第1791章 和事佬
“神官大人说炎儿五行缺火，陛下尚未赐名，便起了个小名儿先叫着。”
太子妃将新生儿抱在怀里，眉梢眼角俱是慈爱：“他这两天有些哭闹，家母过来瞧，说找个义母可能比较好。
原本想请神官大人过来瞧瞧，但太子殿下说神官是国之大器，怎能做这种事？
因此我找了其他人来瞧，倒是赞同家母的说法，小孩子，有个八字好的义母很好。”
慕云晗有些懂了，一般这样命格贵重的孩子，都是要寻个命硬的镇着。
她正好就是那个命硬之人。
所以太子妃是想让她给这孩子做义母。
这也无可厚非，但是把蒙老夫人请来旁观是什么意思？
又听太子妃笑道：“我一想，我认识又信重的人中，不就是晗晗最合适么？
再一想，这小孩子要拜义母，也不知道要些什么规矩。
可巧的，蒙老夫人正好是晗晗的义母，老人家稳重贵气，请她指点最是妥当不过。”
慕云晗一时心情激荡。
要说当初她刚进京，蒙氏义女这个名头真是给她带来了许多便利。
太子妃难不成是想做和事佬？
又或者是想要左右逢源，让神官宫和蒙相府都对新生儿好一些？
但只怕，这是一厢情愿。
蒙相但凡有一点点和解的意思，就不会指使人坏慕安和慕樱的名声，断他们的后路。
慕云晗想着，满腔的热血渐渐冷却下来。
她露出一个完美无缺的笑容：“正是，当初义母给我办的认亲宴，可谓是轰动全城，我至今难忘。”
蒙老夫人叹了口气：“一转眼，时过境迁。”
室内安静如斯，除了懵懂天真不知事的新生儿外，所有人都有些感叹。
“他这里有些白点，老夫人帮我看看是怎么回事。”
太子妃小心翼翼地将新生儿递给蒙老夫人，算是调节气氛。
出于礼貌，慕云晗也起身凑过去看。
却是新生儿的鼻尖上有许多白色的点状物。
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可是看到那小家伙小鼻子小眼儿的，头发稀稀落落没几根，眉毛淡得几乎看不见，睫毛更是数得清，一双眼睛黑幽幽的，茫然而澄澈，便笑了：“真可爱。”
蒙老夫人看到她眼里毫不作伪的喜欢，突然想到她这一生，也许永远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便叹了一声，将孩子递过去给她看。
“这是很正常的，多数小婴儿都有，过些日子长大就没了，千万别挤别挑。”
蒙老夫人普及完育儿知识，又赞叹：“小殿下长得真好。”
太子妃见儿子得了朝中两位颇有脸面的贵夫人喜欢，也是满心欢喜：“原来如此，我可记下了。要不怎么说老人家最是有经验呢。”
慕云晗也默默记了下来。
就算自己用不到，也许将来也能提醒慕安和慕樱。
有这么一个小孩子居中调停，那难言的尴尬气氛淡得感觉不到了。
老的说，年轻的听，都是兴致勃勃。
时间就此消磨过去，直到新生儿哭了起来。
第1792章 别管他们的事
“小殿下要吃奶啦。”
乳娘抱走新生儿，气氛又变得尴尬沉默起来。
太子妃文雅地打了个呵欠：“晗晗，请你给炎儿做义母，可好？”
慕云晗能说什么呢？当然是笑着满口答应：“荣幸之至。”
太子妃就满意地道：“所需准备的物品和相关礼节，还请蒙老夫人指点她们。”
喜福作为太子妃身边最为得脸之人，立刻出面引着慕云晗、蒙老夫人往隔壁去：“还请二位夫人随奴婢来。”
过门槛时，慕云晗很自然地伸手扶了蒙老夫人一把：“仔细脚下。”
蒙老夫人看了慕云晗一眼，见她稳重如常，便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
这一路，慕云晗始终退后蒙老夫人半步，以长为尊，并没有做出什么“我们两家男人是死对头，所以我一定要比你更占先”的意思。
风度翩翩，分寸拿捏得当，配上她的容貌举止，实在让人难生恶感。
蒙老夫人不由有些神游，两条眉毛也是紧紧皱起，愁色越重。
厢房里等着一众太子府的管事嬷嬷，大多数都是宫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对于相关礼仪规矩那是掌握得炉火纯青。
因此蒙老夫人随意说了几句，她们就全都知道了。
待到这些人退出，房内便只剩下慕云晗、蒙老夫人，以及陪在一旁的杨嬷嬷和大米。
气氛顿时又变得尴尬起来。
慕云晗索性起身告辞：“家中还有事，我就先告辞啦，义母慢来。”
蒙老夫人转动茶盏，垂着眼帘：“晗晗，我们真的就走到这一步了？这里没有男人，只有我们娘儿俩，总能说几句话的吧？”
慕云晗顿住脚步，好脾气地笑：“义母想说什么？我听您说。”
蒙老夫人抬起眼眸：“今天早上发生了一件事，有人状告蒙侵占犯官家财，为此逼死人命。”
慕云晗心里一沉，结合顾凤麟昨天夜里说的话，便想到这是他的报复。
来而不往非礼也，被打了，一定要打回去。
蒙相既然用慕安和慕樱的身世秘密威胁她，那他当然也要拿蒙的前途做文章。
世家大族，尤其是蒙这种替权相打理庶务的人，怎么可能全然清白无辜？
顾凤麟敢动，就一定证据确凿，甚至会牵扯出更有分量的人。
比如说那位深得信重的吕金倪。
慕安和慕樱，对上左膀右臂一样的蒙+吕金倪，这分量也算相当。
要么，双方都收手，这件事到此为止。
要么，鱼死网破，谁也得不了好。
但慕云晗还不想和蒙老夫人撕破脸，她始终记得这老妇人给予她的那一份温情。
于是她看着蒙老夫人，用很诚恳的语气道：“刚才义母说，这里没有男人们，只有我们娘儿俩，那我们就别管他们的事，好么？”
蒙老夫人不眨眼地盯着她，轻轻摇头。
“不好，晗晗。我是真心把你当女儿看待，也是真疼小樱。
对蒙，我同样也很喜爱，他从小就在我膝前长大，差不多是儿子一样。”
第1793章 一定付出代价！
“儿子出了事，做母亲的怎能旁观不管？”
蒙老夫人看着慕云晗，声音情不自禁软了几分：“你和神官大人说，他们的事，别扯上其他人可好？”
慕云晗心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失望。
蒙夫妇当初对她也很好的，她也不想这样。
可正如蒙老夫人所言，慕安和慕樱是她的手足，至亲出了事，她怎能旁观不管？
人呢，总是只能看到和自己相关的，只有事到临头，才会觉得痛。
落到旁人头上，好像旁人都不会痛。
“那是没办法的事。”
慕云晗道：“我也想和义父说，别扯上慕安、慕樱可好？他俩除了有我这个姐姐之外，全然无辜。”
蒙老夫人神色微变：“这和慕安和慕樱有什么关系？”
慕云晗小心地打量着她的神色，不确定她究竟知不知道：“不如，义母回去问一问蒙相？”
慕云晗连义父也不想叫了，哪有父亲算计孩子的？
亲生的是没办法，认的干亲就算了，何必为难自己。
蒙老夫人听出来了，却仍是想要再次争取。
“这中间怕是有什么误会，我回去后会和你义父说，你回去后也和神官大人说一说，他们要怎么闹都可以，别牵扯到家中的人。好不好？”
慕云晗看着她浑浊的眼睛和苍白的头发，以及着急的样子，想起了总是笑嘻嘻、眼睛亮闪闪的蒙嘉。
“好，我试一试。”慕云晗终是答应下来。
只要蒙相别进一步行动，此事到此为止，也算是好事一桩。
齐国人虎视眈眈，神官宫和蒙相府闹得太厉害，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太子妃之所以做和事佬，恐怕也是因为这个。
蒙老夫人松了一口气：“那你先走？”
慕云晗点点头，行礼告退。
将至二门处，忽听身后有人叫她。
她回头，只见杨嬷嬷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便站住了：“嬷嬷有事？”
杨嬷嬷喘息片刻才缓过气来，却是看着慕云晗的眼睛，压低声音，一字一顿：
“蒙相让老奴告诉夫人，若想要慕安和慕樱平平安安，就让神官大人收手，老老实实地做他的神官，休要掺杂朝中政务！”
慕云晗沉了脸，冷道：“所以老夫人刚才说的话都不算数？”
杨嬷嬷颔首：“您觉得呢？若是有用，老奴就不会追上来了。”
那就是说，蒙相从始至终就没想过要和，而是无论如何也要达到目的。
这般刚强，不计后果也要达成目的，倒也符合他的性子。
慕云晗勾起唇角：“既然嬷嬷追上来了，那我也不能让你空手回去。
请转告蒙相，慕安和慕樱若是有些许差池，他一定会付出代价！”
她转过身大步往外走，怒气勃发，同时还很难过。
直到看见慕安束手静立于树影下，长身玉立，安静平和，她才收了怒色，看着他笑了：“怎么样？”
慕安眼里闪着亮光：“殿下很和蔼，让我背书写字，还叫我拉弓射箭，和他手下的侍卫比试，然后赏了我这个。”
第1794章 小人得志？
马上封侯的玉佩，雕工寓意玉质都是上乘，更是内造之物。
看得出来是精心挑选过的。
慕云晗让慕安收好：“好好保管着，看来你是表现不错了。”
慕安抿着唇羞涩的笑：“反正没给你和姐夫丢脸。”
这孩子从来不会自夸，他这样说，一定是表现得很亮眼。
慕云晗看着已经比自己高了半头的少年，很认真地道：“你只管安心做你该做的事，姐姐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慕安笑了起来，难得调皮地将手放在她的头顶比划：“这话该是我和姐姐说，看我比你还高半个头。”
慕云晗施施然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比我高算什么，柱子还比所有人都高呢。”
慕安高兴地跟在她身后，强忍着不让自己跳起来。
若不是时刻记得规矩二字，只怕尾巴都要摆起来。
不远处，杨嬷嬷神色阴沉地注视着二人的背影，转身往里走去。
蒙老夫人从后头赶上来，问道：“你有没有和她说，让她放心，我会尽力的？”
杨嬷嬷小心地扶着她：“说啦，只是呀……”
蒙老夫人皱起眉头：“只是什么？”
杨嬷嬷为难地道：“只是老奴看她的样子，未必当真。”
蒙老夫人怔住，半晌，长长地叹了口气。
杨嬷嬷劝道：“您也不要想太多，有些事啊，尽人事知天命。”
蒙老夫人沉默地往前走，登车之时，吩咐道：“回去后别告诉四媳妇儿，先等等，万一他们又说好了也不一定，省得她瞎着急。”
杨嬷嬷应了，吩咐下人赶车：“稳着些。”
马车赶回蒙府，四奶奶早就翘首以待：“怎么样？”
蒙老夫人笑着安抚她：“别怕，这种事儿哪年不遇上几遭？说清楚就放回来了。”
四奶奶干瘪地笑了笑。
这种事儿的确不稀奇，的确每年都会遇上几遭，但那是别家，并不是蒙家。
大名鼎鼎的蒙半朝，谁敢不长眼？
她求助地看向杨嬷嬷。
杨嬷嬷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
蒙老夫人自春天以来身体就不怎么好，清早起床赶往太子府，操劳这半日，也是累了：“相爷回来，立刻请他过来。”
四奶奶和杨嬷嬷伺候着她躺好，交换一下眼色，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杨嬷嬷同情地道：“这事儿奶奶得有准备，依老奴瞧，神官夫人是铁了心不肯帮这个忙。”
四奶奶不能接受，愤怒地道：“凭什么？当初她刚进京，土里吧唧，什么都不是，被人当成狗一样地到处撵，是谁帮了她？是谁带着她在京中行走？她怎能恩将仇报！”
杨嬷嬷叹道：“人心难测，否则怎会有小人得志一说？”
四奶奶气得发抖，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央求杨嬷嬷：“嬷嬷给我出个主意吧。”
杨嬷嬷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咱们在内宅，也不晓得这事儿的根由究竟是什么。不然您去问问相爷？好生求一求，也好对症下药。”
第1795章 言不知·道无救
事关丈夫，四奶奶一刻也不能等，当即风风火火往外头去。
杨嬷嬷垂了眼，稳重端庄地走入房内，肃穆地在蒙老夫人榻旁坐下来，静静守着。
四奶奶赶到外院，叫管事过来问询几句，直接去了蒙相的外书房。
外书房又分内外两进，里头一进是蒙相日常办公之地，有专人把守，防备森严，轻易不许人进去。
外间一进则是几个心腹幕僚使用，也是日常商量事务的地方。
四奶奶的大丫鬟青萍在门口露了个头，几个幕僚吓得全都停下办公，出声问道：“姑娘这是有什么事？”
青萍妙目一扫，看定吕金倪：“吕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吕金倪便起身往外走。
他是个头发稀疏、矮小清瘦的老头子。
眼皮子总是耷拉着遮掉半双眼，衣服也总是皱巴巴的，带着些油渍，看起来很有些邋遢没精神。
对着青萍也是没什么积极性：“有话就快说，还有差事等着老夫呢。”
四奶奶从一旁走出来，对着他深深一礼：“求老先生救救外子。”
吕金倪看到四奶奶，也不觉得稀罕，欠身还礼，毫不废话：“四奶奶想要知道什么？”
四奶奶便道：“总有个根由吧，为何他们突然就要对外子下手？还一点人情都不肯讲，非得置人于死地？”
说着，便已泪花滚滚，带了悲声。
吕金倪捋一把胡须，原本就耷拉着的眼皮耷拉得更厉害了，眼睛只剩了一道细缝，遮去其中所有光芒：“当是因为相爷之前弹劾一事吧。”
众所周知，神官夫妇大婚之日，顾凤麟舍弃喜轿，邀慕云晗同乘游街，并且当街揭去盖头，受万民欢呼景仰。
十分的离经叛道，也很轰动风光。
蒙相认为他妖行惑众，有祸乱朝纲之嫌。
第二天一大早就联合蒙党，在大朝会上弹劾了顾凤麟。
导致顾凤麟在新婚次日清早，不得不从鸳被中挣扎起身，赶到宫中说明事由。
饶是他理由充分，也是被皇帝劈头盖脸臭骂了一顿，面子全无。
之后二人龃龉不断，没有安宁之时。
两方大佬打架，下头的跟班不能幸免，尤其是作为薄弱之地的跟班，首当其冲便是被砍杀的对象。
顾凤麟要报复，肯定要抓住蒙痛打一顿，然后以此为契机，拉蒙相下马。
四奶奶捋清这其中的根由，不由绝望地耷拉了肩头：“完了，完了。”
这样子，是再也没有后退的余地了。
蒙相肯定不会屈服的，必然是死斗到底。
可是，怎么就是蒙倒霉呢？
她想不通，也想不开，瞬间泪流满面。
吕金倪觑她一眼，叹道：“四奶奶回去吧，但凡能救，相爷不会坐视不理，毕竟自家子侄。”
蒙做的那些事，四奶奶多少也是知道些的。
真的追究起来，整个家族和蒙党一系，很多人都要倒霉。
以她对蒙相的了解，能救肯定要救，若不能，舍车保帅也是一定的。
第1796章 所求·应允
关键时刻，都不用别人动手，蒙相自己就能先送家人上路。
一个蒙，和整个家族比起来，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四奶奶跌跌撞撞，浑浑噩噩，怎么回到内院都不知道。
青萍被吓坏了：“奶奶凡事多往好处想，莫要自己吓自己，也许明日四爷就回来了。”
四奶奶惨笑：“回不来了。”
说着便趴到床上，将脸埋在被子里一阵大哭。
青萍苦劝无果，就想去寻杨嬷嬷过来开解。
四奶奶却猛地抬起头来：“不许去！伺候我梳洗，我要出门！”
青萍倒吸一口凉气：“您要去哪里？”
四奶奶狠狠地道：“旁人指望不上，我只能指望自己了，懂么？
你是我的人，敢往外说一个字，坏了我的大事，我扒了你的皮！”
见她双目赤红，状若疯癫，青萍哪里还敢出声，伺候着她避开其他人，出了蒙府大门。
四奶奶撩起车帘子，往天上一看，白花花的阳光烤得她一阵头晕。
“去吴侯府。”她说道，如今只能指望吴家出面说和了。
再不然，她也想不到该去找谁。
太子妃的娘家邹府，皇后的娘家沈府，都没那么好去。
和慕云晗的关系也没吴家这么亲近。
而恰好，她和吴二夫人是远房姑表姐妹，平时有来往，彼此都还算给面子。
到得吴侯府，只略等了片刻，吴二夫人亲自迎出来：“什么风把表妹给吹来了？快进来坐。”
四奶奶拉她往车里去：“我有一事恳求姐姐，不想惊扰你家老夫人，就不进去了。”
吴二老爷不是什么得力的朝廷大员，消息并不灵通。
吴二夫人是妇道人家，更不知蒙出事，只当四奶奶还是那个威风八面的蒙府掌家奶奶，因此笑吟吟地上了车，问道：“什么事？”
四奶奶二话不说，就在马车里给她跪下了：“求表姐救救蒙！”
吴二夫人唬了一大跳，惊慌失措到险些夺门而逃：“干什么？有话起来说！”
四奶奶紧紧拉住她的袖子，哭着将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如今我是求告无门，想要上门去求见慕云晗都不能……思来想去，只有表姐能帮我这个忙。
求姐姐施以援手，以后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不忘，但有差遣，一定不会推三阻四。”
蒙家的人情啊……那是极值得试一试的。
吴二夫人垂着睫毛想了片刻，爽利地应下来：“你要我如何？”
四奶奶来前已经想好了章程，当即拉着吴二夫人的手轻声说了起来。
吴二夫人连连点头：“你放心，近来恰好有那么一桩事，正好请她过来，只是……有个事情要请你见谅。
我那婆母平时不乐意惹这些事，大伯不在家，她就只喜欢关门过日子。
所以稍后慕云晗果然来了，你是不能在我家堵人的，更不能让人知道我是和你一起的。”
“那是自然。”四奶奶千恩万谢，放吴二夫人下去，也不回去，就在街旁转角处守着。
第1797章 半疯·提醒
慕云晗回到神官宫，顾凤麟还没回来，小米却是回来了。
她带来了顾凤源的血：“十五爷亲自领着奴婢去了地牢……”
神殿的地牢修得极深，从崖顶凿了石梯一直往下走。
曲曲折折，小米算着自己大概是走了一刻钟还多。
算一算，若是垂直往下，差不多是在石山的腹中，非常隐蔽难攻。
顾凤源住在地牢里，条件不能说差。
他单独住一间，衣服被盖，茶水吃食果蔬肉蛋，样样都有，还有专人负责清理卫生。
但也不能就说条件好，地牢内常年不见天日，不分日夜，空气污浊。
唯一能见到的活物就是看守，唯一的光线就是灯烛。
而且他想和看守说话，看守都不敢轻易搭腔的。
何况他还没了牙齿，很多新鲜美味的食物都不能吃，只能吃糊糊。
这些加起来足以让人崩溃。
顾凤源也未能免俗，受尽欢迎的吉祥娃娃变成了囚徒和怪物，他不能接受。
所以小米看到了一个半疯的顾凤源。
石室内没有房梁，不能挂绳子，他就在石墙上画了绳子，假装将头挂上去，伸长舌头大口喘气搞自尽。
玩累了，就又躺在地上装死。
看守入内一探究竟，他又往看守身上撒尿。
总之，怎么能折腾出动静，他就怎么折腾。
但更多的是，将头使劲往床柱上撞，撞完了嫌不够硬就又去撞墙。
鬼哭狼嚎，叫声非常可怕。
小米想起当时的场景，也是情不自禁地打冷噤：“墙上和床柱上好多干了发黑的血痕……
房间里的味道很难闻，腥臭无比，就好像养着一头猛兽似的……”
顾长利为此还痛斥了看守，让他注意卫生。
看守很委屈，表示天天都在扫地，每隔两天要洗一次地。
因为顾凤源都是随地大小便，若不经常冲洗地面，比这个还要可怕上万倍。
墙上和床柱上的血痕，他们也是拿了水去擦洗的。
但是发现根本擦洗不净，那些血就像漆一样，粘稠浓厚，附着力很强。
所以，也只能这样了。
慕云晗小心翼翼地转动着手里的玉管：“取血的时候，他反抗得厉害么？”
小米道：“他们给他喂了药。”
神殿的人对顾凤源疯狂束手无策，所以最近都会在慕瑶提供的药丸里再加一些安神的药。
顾凤源每次服用了这些药丸之后，就能安静一阵子。
顾长利就选在那个时候顺利地取到了他的血。
“十五爷让奴婢转告姑娘，顾氏天赋突出的子弟不多了，三公子得活着，如此才能稳定局势和人心。”
小米说完这话，就退到了一旁。
慕云晗完全明白顾长利的意思。
顾凤源若是死了，纵然再无人与顾凤麟争夺神官之位，然而一旦外人知道顾侯府再无天赋突出的子弟，神官后续无人，局势便乱了。
这是顾凤麟不想看到的，所以他一直容许顾凤源活着。
顾长利看着像是解释，实则是提醒，这也算是长老会存在的意义之一。
第1798章 相邀·简从
白鼠、毒药、慕瑶的血、顾凤源的血、以及她自己的血。
慕云晗看着面前一溜排开的几只玉盏，思索良久，又小心地收了起来。
小米道：“夫人为何又不喂白鼠了？”
慕云晗道：“我还差一味药。”
她思来想去，她还是差顾漪澜的血。
既然要试药，那就做全套，否则得出的结论也不准确。
只是顾凤麟才强行取过顾漪澜的血，而之前她也被拒绝过。
她不确定此刻再开口，他会不会答应。
不过他此刻尚在病中，过几天再说也不迟的。
刚收拾妥当，锦绣进来禀道：“吴侯府的姜嬷嬷来了。”
姜嬷嬷是吴老夫人的心腹，时有往来，慕云晗不敢怠慢：“快请进来。”
姜嬷嬷笑吟吟地行礼：“给夫人请安，托您的福，老奴还是第一次走进神官宫呢。世人都说美若仙境，果然没有骗人。”
慕云晗大笑：“嬷嬷快请这边坐，听您说话，我这心情可好了，老夫人和晨姐儿可好？”
二人寒暄一回，说到了正题。
姜嬷嬷道：“之前和陈家说定的婚期，便是下个月的事了，我家侯爷在任上，不能回京。
我们原本打算先在这边举行仪式，再把新娘子送过去，在留仙那边再办一次，这样也算两全。
留仙那边气候风俗都和这边不同，老夫人琢磨着，送新人过去，得准备好些得用的物品。
恰恰的，陈家大奶奶刚才又上门商量这事儿，一直就担心他家二姑娘过去会受委屈。
说什么留仙那边是蛮荒之地，深山老林，到处瘴气……
可巧您是从留仙来的，正好请您过去指点一二，和陈大奶奶说道说道，也好安她的心。”
早在慕云晗和顾凤麟成亲之前，吴老夫人和吴晨曦都和她提过这事儿。
吴彦庄丧妻多年，身边没有姬妾，更是只有吴晨曦一个女儿，将来都没继承人。
因此他的婚事对于吴侯府来说，可以算是头一件大事。
不单是吴老夫人这个老母亲担心，也是吴晨曦心里最牵挂的事。
吴晨曦的原话是说：“爹爹给我选好了人家，我极满意的。但我长大嫁人了，爹爹一个人怎么办？得给他找个伴。”
慕云晗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我正好没什么事，跟着嬷嬷一起过去好了。就怕陈大奶奶等不得。”
姜嬷嬷笑道：“怎么等不得？她听说您要过去，打算留下来吃晚饭的。”
换而言之，就是想多和神官夫人亲近亲近。
慕云晗忍不住笑了，忙着收拾妥当，留锦绣和小米看家传话，带着大米出了门。
“姐~”慕樱站在道旁眼巴巴的看着她，也想跟去和吴晨曦厮混。
慕云晗很坚决地摇头。
慕樱长叹一声，有气无力地和姜嬷嬷打了个招呼，蔫头巴脑地回了房。
姜嬷嬷道：“一段日子不见，二小姐像是长高了。”
慕云晗笑道：“是长高了。”
因是去熟人家中拜访，慕云晗也未坐神官夫人的车驾，而是轻车简从。
第1799章 撞车·翻车
虽然还是初夏，澜京的午后已经很热。
因为不敢撩起车帘，马车上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四奶奶的头脸、身上、手上全是汗水，就连绉纱衫子也被浸湿。
她早起到现在也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全凭一腔孤勇和狠意支撑着，才没倒下去。
吴家所处的这条街都是达官显贵，也正因为如此，人家户很少。
长长一条街上，竟然都看不到几个人影。
青萍又热又怕，忍不住劝她：“奶奶，这会儿都没什么人经过，不妨将帘子打起一半，您也透透气，不然稍后见了人，这一身也狼狈。”
四奶奶摇头，只在一条缝隙里死死盯着来路：“不行，我今儿一定要堵着她，和她好好说说。”
青萍没办法，只好由得她去。
等待总是让人最焦心的，就在主仆二人等得焦躁万分之时，街口终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两辆马车前后而来，当先一辆，正是姜嬷嬷的车。
四奶奶双眼放出亮光，吩咐车夫：“稍后她们过来，先让第一辆车过去……”
青萍大吃一惊：“不成的，这样太危险了！”
四奶奶眼里透出一股寒意：“不然呢？正儿八经去求她，她会理我？”
慕云晗就连太子妃和蒙老夫人的面子都不给，又怎会给她面子？
非常时候得用非常手段。
错过这个机会，就不会再有更好的机会了。
青萍哭了起来：“奶奶，您何必……”
“你住口！敢坏事，发卖了你！”四奶奶发着狠，眼看着姜嬷嬷的车先过去了，便使劲一拍车厢。
车夫是她的奶兄，最是听她的话，得到信号就赶着车朝慕云晗的车冲撞过去。
慕云晗正闭目养神，忽听得外头一阵乱响，接着侍卫刀兵出鞘，呼喝之声乍起。
再接着，“轰隆隆”一身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下去。
有人大声喊道：“车翻了！车翻了！里头有人，快快快，到那边看看，人伤着没有？”
“怎么回事？”慕云晗皱起眉头，揭开车帘往外看。
一辆青幄小车翻倒在不远处，车厢差不多散了架。
马儿躺倒在地上，已是被斩杀了，鲜血汩汩地流淌出来，洇了一地。
侍卫将她的马车团团围着，分了一部分人去查看青幄小车里的伤员，又派了人去抓被甩出去老远的车夫。
侍卫长禀道：“这辆车突然蹿出，直撞夫人的马车，下官见其凶险，便将马匹斩杀，掀翻了马车。”
姜嬷嬷和几个吴家下人着急着慌地跑过来，大声道：“夫人没有受惊吧？”
慕云晗摇头，她虽是轻车简从，但带的人手都是极强悍的，哪里就能轻易吃了亏。
凄厉的哭声从翻倒的马车下方传来，有人大声喊道：“是两个女人！”
女人？
慕云晗越发皱紧了眉头，示意大米下去查看。
忽听姜嬷嬷惊叫道：“四奶奶！怎么是您？您怎么样了？”
慕云晗大吃一惊，迅速下车走将过去一探究竟。
第1800章 赔礼·绝望
一只满是血污的手挣扎着从碎木屑中伸出，紧紧攥住慕云晗的脚脖子。
接着女孩子啼哭的声音响起：“奶奶，奶奶，奴婢抓住她了！您快说啊！”
是四奶奶的贴身丫鬟青萍。
慕云晗本可以一脚踢开这只手，但她没有那么做。
她静静地看着前方的四奶奶，一言不发。
到此，她若还认为这是意外的话，可以买块豆腐撞死了。
四奶奶的额头破了条口子，被两个吴家的仆妇扶了靠墙坐着，惊魂未定，大口喘气。
只一双眼睛，黑沉沉的，直勾勾地看着慕云晗。
“神官夫人……”她骤然喊了一声，声裂云霄，字字泣血。
她就像攀爬的猴子，猛地直起身子，趴在地上，以不同寻常的灵敏，“刷刷刷”地朝慕云晗爬去。
很快，她就爬到了慕云晗面前，准备合身往上扑。
大米跨前一步，弯腰扶住她，柔声道：“四奶奶，您这是何必？有话好好说。”
四奶奶却和没听见似的，使劲推搡着大米，朝慕云晗伸手：“神官夫人，晗晗，五妹，我求你，饶了你四哥！放过他！我离不得他，几个孩子离不得他！”
慕云晗的太阳穴擂鼓似地跳个不停，耳朵里一片噪音。
想到的都是，蒙相真是过分。
先用她的弟妹胁迫她，又说蒙老夫人说的话不算数，这会儿居然动用四奶奶当街逼她……
她是可以饶了四，谁来饶了慕安和慕樱呢？
谁来饶了老三奶奶一家和赵虹茹呢？
可是四奶奶此刻的样子，真的是很可怜，也很吓人。
她皱着眉头，示意众人将青萍拉开，朝四奶奶摆手：“嫂子你别这样，咱们先处理伤口，坐下来慢慢细说，可好？”
“不好！不好！”
四奶奶只当她在推脱，拼命想往她身边靠，却总是被大米拦住。
于是崩溃地大声喊道：“你要怎样才肯放过他？你当初刚进京，是谁带着你到处奔走露脸？
是谁为了你痛打京中纨绔？做人不能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不然天打五雷劈……”
大米越听越生气，厉声喝道：“四奶奶！您是来求人的吗？结仇还差不多吧？您看看您现在的样子，哪里还像蒙家的四奶奶？”
四奶奶深恨大米拦着自己，伸着两只手乱抓乱舞：“你走开，我和你家主子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奴婢多嘴！”
慕云晗见不是事，便道：“你先冷静冷静……这事儿你我都做不得主，我让人送你回去。”
“你不肯？”四奶奶一听，绝望地放弃了挣扎，顶着一头血污，跪在地上，使劲磕头：“若有得罪之处，我给你磕头赔礼好不好？”
她实在是拿不出可以打动慕云晗的事物，只能用这样激烈的方式。
旁人可以指望家中长辈，她却不能指望蒙相。
因为很有可能，最先动手取蒙性命的人是蒙相。
慕云晗是她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希望。
早有吴侯府的左邻右舍听到声音，开了门出来张望，指指点点。
第1801章 崩溃·凉气
慕云晗见事情越闹越大，索性转身往车上走，吩咐众人将四奶奶送回去。
四奶奶绝望地睁大眼睛，声嘶力竭：“我都这样了，你还不肯收手吗？什么深仇大恨，要这样置人于死地？”
姜嬷嬷忙上前去劝她：“我的四奶奶诶，您不要乱说话啦，大事让家中长辈来谈，岂不是更好？”
四奶奶血泪交织，缓缓摇头：“不，嬷嬷你不知道，我没办法了，没办法了……”
姜嬷嬷也是很生气的。
她奉命去把慕云晗请过来，也是要办家中大事。
结果人家给她们面子，立刻就来了，却在自家门口出了这种事。
眼看着事情办不成，还闹成这个样子，全家都要愧对慕云晗。
且吴侯府还可能卷入神官宫、蒙相府的纷争之中，回头见了老夫人，少不得要怪她办事不力。
四奶奶还这样不知趣，不听劝……
姜嬷嬷越想越气，语气里便带了几分不好：“四奶奶！您也是世家大族的当家奶奶！应当顾惜自己的体面。
就算不为自个儿着想，也当为家族和孩子们想想！老奴刚才听了一耳朵，是四爷出了什么事吧？
家里不是没有男人长辈了，怎么犯得着您一个妇道人家在外奔忙？
您看看您这车，看看您这样子，有话不能好好说？拿着拜帖上门去求见？
非得赶着车撞上来，没把您当成刺客杀了就是好的，您怎么这样糊涂！”
她这些话都是很难听的，世家大族的奶奶们，活的就是一张脸面。
四奶奶身为蒙相府的当家奶奶，脸面最为重要。
换句话说，即便蒙当街惨死，她要哭，也只能端着架子哭，不能失了体面。
似这样的激烈疯狂，当街给慕云晗磕头求饶，的的确确是失了体面。
别的不说，只怕蒙相夫妇先就不能饶了她。
四奶奶却是听不进去，红着眼睛道：“我不回去，不许走，你答应我……”
忽听青萍尖叫道：“奶奶，奶奶，强子哥死了，强子哥没气了！”
强子正是车夫，也是四奶奶的奶兄。
方才他赶着车往这边撞，被慕云晗的侍卫斩杀了马，同时将车掀翻。
他狠狠地摔了出去，头刚好撞在墙上。
侍卫们去查看时，见他也没出血没怎么，就由他躺在地上没管。
青萍是看没办法收场了，就去找他一起来劝四奶奶，却发现他早就没了气息。
四奶奶睁大眼睛，颤抖着朝强子跑去，果不其然，人已经开始变凉发硬。
四奶奶双眼发直，全身透心凉。
再回头，慕云晗的马车已经走了，只留下几个侍卫过来帮忙。
再有就是姜嬷嬷等吴家下人。
她恐惧地看着四周，看着众人，突然大声喊道：“我们没有行刺！也没有去撞她的车！
我只是想拦住她，和她好好说话而已！为什么她就要杀人？她杀了人！杀了我的奶兄！”
四奶奶崩溃大哭，几欲昏厥。
吴二夫人抖抖索索地赶过来，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拖着她，叫下人帮忙：“快，快，把她弄回去。”
第1802章 拒绝·松手
四奶奶是个养在深闺后宅的娇娇女，这一生干过最累的事就是生孩子。
一辈子顺风顺水，最大的得意是战胜了睿大奶奶，成功得以协助蒙老夫人打理蒙府内宅之事。
最大的挫折也不过是和丈夫、妯娌吵几句嘴。
可此刻，她却感受到了人世间最大的恶意。
丈夫身陷囹圄，仇人是赵国最为位高权重、冷酷阴险的人之一。
家中最大的长辈不但不帮忙，还可能会夺走丈夫的命。
豁出去找到敌人求饶求情，明明只是将车插入拦截，却翻了车死了人。
马被杀死，车翻了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乱了分寸，懵了。
她原本想的是，在车里和慕云晗私聊，然后不管做什么，别人也不知道。
可是后来，因为疼痛、害怕、恐惧、愤怒，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她什么都忘了。
再到后来，什么都来不及了。
见到吴二夫人，她所有的强硬都没了。
她想到了所有可能的恶劣后果。
她靠在吴二夫人怀里嚎啕大哭：“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吴二夫人比她还想哭：“我也想知道事情怎会变成这样？你怎么能这样？”
说好了只是在门口拦着说两句话，求个情的，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这亏得是没在吴侯府里搞，不然自己也要被拖死的。
四奶奶哭得一抽一抽的：“我也没想过要这样，但是不受控制了……”
从翻车那一刻起就不受控制了！
吴三夫人赶过来，小心翼翼：“四奶奶怎么样？我让人准备了车马，也让人去蒙相府送信了……”
绝口没提让她进去坐一坐，歇一歇的事。
吴二夫人便懂了吴老夫人的意思。
吴侯府不会、也不能卷入这场纷争当中，仁至义尽即可。
她便搀扶着四奶奶往车上走：“快，先上车，咱们车上说……其他这些事，让下人去处理好了。”
突然，有人远远地喊了一声：“这真是四奶奶么？怎么成了这样子？”
又有人小声道：“当街给神官夫人下跪，蒙相会气死的吧？”
四奶奶打了一个寒颤，探询地看向青萍。
青萍不敢和她对视，双手紧紧绞在一起，直到发白。
一股寒气从四奶奶的脚底升起，她瑟缩在车厢角落里，不想也不敢回去。
她试探着道：“表姐，我身体不舒服，先在你这里歇一歇可好？”
吴二夫人脸上闪过一丝为难，尴尬地道：“妹妹，你看这个……不是姐姐不留你，是你出了这么大的事，只怕蒙家会很着急啊……”
四奶奶不再求她，而是道：“那我想回娘家……”
回娘家总是可以的吧？
吴二夫人却是惊讶地睁大眼睛：“回娘家？妹夫在牢里坐着，你却要回娘家？万一蒙家怪罪姑姑和姑父怎么办？
我是明摆着要挨骂受罚了，那我也认了，谁让我倒霉呢？其他人你就放过他们吧……”
这话实在难听，四奶奶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松开了手。
第1803章 失望·拖累
蒙府大管事很快来了。
他没用吴家的车辆，恭恭敬敬地请四奶奶上了自家的车，又去拜谢吴家两位夫人，还表示要去感谢吴老夫人。
吴三夫人忙不迭的谢绝了，吴二夫人却是抱怨：“嗳，我们大伯的事也被搅和得……”
“改日备礼登门赔罪。”蒙府大管事垂手听着，脸上始终笑眯眯的，没有露出半点不高兴。
吴二夫人很想念叨几句，表示不是自己不想多管四奶奶的事，而是四奶奶真不像话。
吴三夫人死命拖着她，不让她出声，笑着送走了蒙府大管事。
蒙府大管事命人将死去的车夫带上，叫青萍上车，又留人将街面的死马碎屑等物收拾妥当，这才命人：“回府。”
青萍紧紧抓住四奶奶的袖子，压抑地低声哭道：“奶奶，怎么办？”
四奶奶沉默片刻，倔强地道：“我没错，我是为了救四爷。就算丢了脸面又如何？我没错！”
青萍无言以对。
却听蒙府大管事在车外非常生气地道：“对，四奶奶您的确没错！您巾帼不让须眉！
但怎么就不想着相爷的体面呢？别个儿去踩也就罢了，自家人去踩！”
蒙府大管事打小就跟着蒙相，如今也是须发皆白的老人了，对蒙相最是忠心不过。
他日常把蒙相的体面看得比什么都要重，更是觉着蒙相什么都最好。
千算万算，就没想到四奶奶居然会这样，真的是气死他了。
四奶奶闭紧了嘴不说话，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青萍却是害怕得颤抖着，小声地哭了起来。
到了蒙相府二门，四奶奶正要下车，却见杨嬷嬷走出来，威严地道：“先送回家去吧。老夫人已经气得厥过去了！”
“把四奶奶送回家去！”蒙府大管事便冷着脸命令下人：“把青萍拖下来！”
青萍绝望地朝四奶奶伸手：“奶奶，奶奶救我……”
四奶奶趴到窗前，向杨嬷嬷求助：“嬷嬷，嬷嬷……”
得到的却只是嫌弃和厌恶，以及轻飘飘的一句：“四奶奶已经不适合再协理内院了，刚才忘了问您，印信和钥匙都是放在哪里的？”
四奶奶一怔，仰头定定地看着杨嬷嬷，像是今天才认识她这个人。
杨嬷嬷叹了口气：“您太让人失望了啊，四爷也让您拖累了……”
她拖累了蒙？
四奶奶整个人都是蒙的，冷的，一直挂在腰间的印信袋子被夺走，她也没什么反应。
最终只是想着一句话，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
愤懑铺天盖地袭来，她大声道：“我有一句话要问相爷和夫人！今日之事，若是蒙嘉干的，会如何？会如何！”
杨嬷嬷叹道：“四奶奶受了刺激，得了失心疯……”
将脸一沉，冷声道：“还不赶紧堵住她的嘴，把她送回去？”
四奶奶拼命挣扎：“我不去！我不去！我要见老夫人！我要见相爷！”
可那些人将她绑成一团塞进车里拖走了。
第1804章 旧账
四奶奶被仆妇捆着拖下马车。
蒙的父母站在外头，都是哭丧着脸，没人问她头上的伤怎样了，而是纷纷怪罪她。
“你怎能这样糊涂？有什么事相爷不会去做，轮得到你一个小女人瞎操心？”
“人家本就生恐相爷的脸丢得不够多，你却这样去帮忙？”
她的心凉透了，四处寻找三个孩子。
却一个都没看到。
蒙的母亲生气地道：“你现在的样子适合给孩子们看到么？”
久病不起的睿大奶奶被人扶着站在廊下，看着她怜悯地道：“四弟妹这是怎么了？来，我给你擦擦血。”
走得近了，微微地笑：“你也有今天？贱人！以为我不知你将三三的信放到慕云晗床边，却栽赃陷害我的事吗？”
四奶奶猛地抬眼看向睿大奶奶。
睿大奶奶冷笑：“看我被你们夫妻联手害的好惨，是吧？你看看你，比我还惨，这叫报应！
你等着，从前你给我的，我会双倍奉还给你！你们夫妻这两年捞了不少吧？我都看着的，就等着这一刻……
我会告诉老夫人你干的这些好事，叫你人见人爱，当初只因为那件小事，老夫人便从此不肯见我，你做了这么多，她会如何待你？”
四奶奶直勾勾地看着睿大奶奶。
“今日你算是彻底得罪了慕云晗和神官大人。你这样聪明的人，怎么就那么傻呢？
你们夫妻感情真好，不像我，你大哥一直怪我，一直怪我，还纳了小妾生了儿子。”
“不过真是可惜……”睿大奶奶笑了笑，无声地道：“你快要做寡妇啦……”
四奶奶闭上眼睛，放弃了所有挣扎。
从前那些事啊……
老夫人最恨的就是人家欺骗她，相爷最恨的就是人家不给他体面……
所以，她是无路可走了吗？
夜幕很快降临。
慕云晗凝神静气，写了一篇又一篇字帖。
白天的事犹在眼前，她很火大。
大米进来禀告：“蒙家派人把四奶奶接走了，街面上也收拾干净了。
吴三夫人亲自过来了，带了好些礼过来，说是对不住夫人。
奴婢按着您的吩咐，没收礼，只说您心情不大好，不便见客。
她们要的东西，您会写在单子上让人送过去，也请她们莫要放在心上。”
慕云晗直揉眉心：“蒙家那边有什么消息传来么？”
“四奶奶自尽了。”顾凤麟走进房门，神色如常。
他是下午听说了吴侯府门前的闹剧，就紧急使人过去查探。
结果刚好看到四奶奶自尽的消息传出来。
慕云晗不知道该做个什么表情才好：“怎么就死了？我今天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吧？”
虽说那个车夫死了，但也不是她有意要那么干的。
不，不能说四奶奶会为了车夫的死亡而自尽，这说不通。
再说她不可能答应四奶奶的要求，更不可能留在那里纠缠不休。
她离开是很正常的事，吴家人帮忙把四奶奶送回去也是很正常的行为。
可是现在，四奶奶却死了？
第1805章 病危
大米表示赞同：“夫人什么都没做，只是没答应四奶奶的要求而已。可她那样求人，也真的是让人着急上火……”
“你没错。”顾凤麟将手放在慕云晗肩上，沉稳地道：“静观其变即可。”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慕云晗还能说什么呢？
心情绝对不美妙就是了。
这导致她很努力才吃下小半碗饭：“总觉得四奶奶死得不对劲，太急了。”
若是蒙相指使四奶奶当街拦阻她的，四奶奶根本没必要去死。
就算是差事没办妥，那也不至于就到了这个地步。
四奶奶那么爱蒙，丈夫在牢里，家里还有三个未成年的孩子。
若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当不至于就那么想不开去寻死。
到现在为止，整个事情就像是急急忙忙，逼着让人去死似的。
“那也不一定，人走投无路的时候，很容易钻牛角尖，一个想不开，就死了。”
顾凤麟给她夹了一只鸡腿，安抚地道：“无论如何，现在人已经死了，若是蒙相府的问题，他们应该已经在处置了。若不是他们的问题……”
他顿了顿，轻声说道：“信陵王谋害皇嗣，设计陷害栽赃你我二人一事，已有了确凿的证据。
包括药丸失踪案，嘎嘎被杀案，都有人出来指证他。说是他干的，寿王在整理卷宗。”
所以，很快京城里就会有一番狂风暴雨。
慕云晗将手放到顾凤麟的手上，发现他的手冰冰凉凉的，没有一点热气。
“阿麟，你知道些什么？”她轻声问道：“你告诉我好不好？”
顾凤麟微笑摇头：“不好，会吓着你。快吃吧，吃完以后我给你收收惊，早些休息。”
慕云晗知道他不会说，只好耐着性子，强迫自己将鸡腿吃了，乖乖跟他去神殿。
顾家老祖先一如既往地拈花微笑，怜悯地看着众生。
鹦鹉葵花蹲在神像肩上，像个半老头子似地耷拉着眼皮子打瞌睡。
听见动静，它抬眼看看慕云晗等人，张开翅膀了两下，换个姿势继续睡觉。
慕云晗记得它曾经很爱黏她，如今这副倒搭不理的样子，倒是让她觉得稀罕。
顾凤麟道：“它这些天精神不大好，不用理它，你过来。”
慕云晗跟着他在神像前跪下，他便对着她念了一段词。
腔调舒缓，音色很美，让人无形之中平心静气下来，然而她一个字都没听懂就是了。
一颗漂亮的水晶珠子坠在金链子上，在她面前晃来晃去，晃来晃去……
慕云晗眼皮一搭，歪倒下去，躺在顾凤麟怀里睡着了。
顾凤麟收起水晶珠子，将她抱起放在一旁的毯子上睡好，再拿被子盖上，召唤一声：“葵花。”
鹦鹉葵花展翅飞起，落到慕云晗枕边，歪头看着他。
“照看好她。”顾凤麟转身走出神殿。
清风快步而来，疾声道：“大人，才刚传来的消息，蒙相夫人病危，蒙家紧急请了太医。”
四奶奶才死，蒙老夫人就病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