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2章 费钱
太子一开始也觉得不贵,萧院正也是提过药材单价的,但刚才他们算了一下需要的方剂数量,太子瞬间便知道,这个折子交上去,户部也不会批的。
他道:“就算一剂药才六文钱,你知道光京城我们就要施多少药出去吗?”
满宝摇头,她怎么会知道?
她又不是县令。
太子道:“京城一共有三十三万四千六百七十户口,总计九十二万人。这九十二万人中,便是只有三分之一的人来领用消暑药剂,那也需要三十万六千七百剂,一剂药要六文钱,你算一下多少钱了?”
满宝呆了一下后道:“一百八十四万两百文……”
正想把他好容易算出来的钱数告诉她,周满一说出来他就顿了一下,掀起眼皮来看了她一眼,“你算的倒快。”
他道:“这还只是算了京城的人口,而这一次受灾严重的地方还有雍州、商州一带……”
当然,两州的人口加起来都没有京城的一半那么多,可是花销依旧不会少,因为还要运费呢。
这么多钱,这会儿他们还得预备出一部分钱粮做后面旱灾的赈济用呢。
满宝站在那儿掰着手指头数,感叹:“陛下和刘尚书也不容易呀。”
太子……
他爹不容易他知道,但这关刘尚书什么事儿?
他虽然管着国库,但国库实在没钱,他爹也不能砍了他不是?
他觉得,除了皇帝之外,最不容易的应该是他,因为很显然,这一次皇帝将赈灾的事儿主要交给了他。
很少为钱操心的太子这会儿也开始操起钱的心来了,他问满宝,“你那有什么更便宜的方子吗?”
满宝直接摇头,“消暑避疫的药方,萧院正给的这两个方子真的是最便宜的了,倒是还有一剂药效果可能会更好,用的是苍术、陈皮、厚朴、白芷、茯苓、生半夏和藿香、紫苏一起,这是一剂好方,不过比萧院正开的方子要更贵一点点儿。”
太子:“孤问的是便宜的,不是要贵的。”
“那也不能不看药效呀。”
俩人大眼瞪小眼,太子有些不高兴了,挥手道:“行了,找你没用,你下去吧,把萧院正和刘太医叫进来。”
满宝耷拉着脑袋出去了,对正候在偏殿门口的萧院正和刘太医道:“太子殿下叫你们进去呢。”
刚悄悄和萧院正说太子可真信任周满的刘太医见她耷拉着脑袋走了,不由看向萧院正。
俩人刚想叫住她问问情况,吴公公已经出来笑眯眯的请他们进殿了。
俩人对视一眼,只能与吴公公进去见太子。
满宝回到崇文馆,正好碰见白善他们下课,见她眉头紧皱,便上前问道:“你想什么呢,叫你都不应声。”
满宝道:“我才知道,原来只是一方那么便宜的消暑药剂朝廷都穷得拿不出来。”
“什么消暑药剂?”
满宝将太子找她的事儿详细的说了一遍,然后道:“我现在正绞尽脑汁的想呢,到底有什么方子的花销还在六文钱以下的?”
一旁的白二郎不可置信的道:“六文钱而已,一个肉饼的钱都出不起吗?竟还要和朝廷领消暑药剂?”
白善道:“穷人家,别说六文了,一文钱都拿不出来也是有的。”
他道:“在这种事上,我们莫要以己度人。”
满宝连连点头,“而且贪便宜是人之常情,若有免费的消暑药剂领,他们为什么不领呢?”
反正要是她爹和哥哥嫂子们,那肯定会去领的,所以真放开了供应,太子殿下按照京城人口的三分之一来准备也未必就够呢。
满宝正苦恼呢,白善却在思索了片刻后问道:“听的意思,这是每一个人都需要喝药了?”
“也不是,现在天太热了,是为了防止中暑生疫,”满宝道:“尤其是这种天气还在外奔波的人,身上多少都带着热毒。”
白善道:“可生病总有轻重缓急,开的药方也一样吧?你们这样竟是打算全用的一样的方子?”
满宝道:“他们吃这药剂的时候只要不再吃别的药就没问题,就算病的不是那么重,吃着也不会有什么毛病的。”
她道:“这是最简单的法子了,开一个大家都能喝的汤剂,不然真把我们这些太医拉出去给人看病开方,那花销才是真的大呢。”
白善问道:“就不能分级吗,比如轻病喝一个方子,少上几味药,病重一些的喝另一个方子,照病领方剂。”
满宝就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思考起来,“你说得对呀,像你们这样的,就算觉得口渴暑热,其实也不必喝太多药,用积雪草熬些药汁喝了就行了。”
满宝是济世堂出来的,记得她小时候还给济世堂扯过积雪草卖了换钱呢。
那积雪草可是论斤卖的,多少文钱一斤来着?
而这世上有和积雪草一样功效的药草还有很多,野外到处都生长着。
满宝心里开始计算起来,“要是单一的熬煮一种清毒解暑药剂,的确要便宜和方便许多,但怎么保证领药的人老实的领单一的积雪草,而不是领方剂呢?”
白善也思考起来,白二郎挠了挠脑袋道:“就跟施粥一样,由衙门熬煮药剂然后分发?”
白善指着天上的大太阳问他,“就顶着这样的大太阳去领药剂?”
满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那药剂怕是还没领到,人就先晒晕过去了。
白二郎就问,“那你们说怎么办?”
白善得去上课了,于是他道:“你不是还得去看太子妃吗?你先去那边宫里吧,等回来我们再商量。”
满宝点头,回房间去收了药箱后去大明宫。
太子妃的肚子越发大了,满宝好几天没来看她,这次就给她摸了一下胎位,发现胎位有点儿不正,不过问题不大,满宝教了她几个动作,让她每天都练一练正胎位。
太子妃一听说胎位不正便有些紧张,“会不会有事?”
满宝安抚她道:“不会有事的,只是有稍许不正,孩子在母体内本来就会不断的挪动的,所以胎位稍许不正是正常的,只要锻炼一下就能让孩子正了。”
太子妃一听,这才放下心来。
第1563章 偶遇你(给书友“不想窥视别人我的心”的打赏加更)
满宝出了太子妃的宫殿,正要回崇文馆去,结果才出来就被古忠的徒弟古济拦住,他低声道:“周太医,陛下宣您觐见。”
满宝便提着药箱和他往前殿去,问道:“陛下身体又不舒服了?”
这话儿古济哪敢说,连忙道:“是陛下说了要见您,没说是因为身体不适。”
满宝便点了点头,跟着他绕过一个小花园时,前方不远处的树下便转出了一个胖乎乎的人,身后还跟着一群打扇的人。
那高高的掌扇之前被树挡住了,所以满宝和古济没看见,这会儿人转出来,满宝和古济都被吓了一跳。
古济看到转出来的人,见他盯着周满看,更是心惊胆战,他迟疑了一下便跪到地上请安,“奴才参见恭王殿下。”
恭王扫了古济一眼便抬头看向周满。
周满放下药箱,拱手弯腰行了一礼,“参见恭王殿下。”
恭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后微微点头,满宝眼角的余光看见,便直起腰来,她低头看着还低头跪在地上的古济笑道:“恭王殿下让你起来呢。”
古济便又拜了一拜,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只是这么一会儿功夫,他的手便被地上的石头给烫红了。
满宝的目光扫过他的手掌,看向恭王后笑道:“殿下,这儿热得很,您怎么在这儿?”
恭王道:“父皇召见。”
满宝立即道:“那您先请?”
恭王也热得不行,并不想站在太阳底下和她说话,但他又的确和她有话说,于是便转身走回树下,和身后的宫人挥了挥手,
宫人们鱼贯着退下,退出十步开外才停下,满宝本不想惯着恭王的,但见他们都站在烈日底下等着,连古济的脸都很快被晒红,她便看了恭王一眼,上前站在了他对面。
恭王问道:“你这隔三差五的去太子妃那里,是胎儿有什么问题吗?”
满宝一愣,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接,她有些戒备的看向恭王,迟疑了一下后还是照实回答道:“不是,太子妃和孩子都很平安。”
恭王定定的看了她好一会儿后转开目光去看树荫旁的灿烂阳光,问道:“你就那么肯定,他们这一胎生的是皇孙?”
满宝愣了一下后道:“太子和太子妃都没问过他们这一胎是男是女,不管是男女,下一胎再生就是了,反正太子殿下也不缺侍妾,更不缺养孩子的钱,一直生,总能生出儿子来的。”
恭王被噎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拦住周满的目的,他问道:“所以太子是彻底好了?”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
不过这话也只敢在心里过,满宝都不会对太子说,更不会对恭王说了,于是她冲恭王点了点头,表示是这样的,太子已经好了。
恭王恍惚了一下,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相信,许久他才低头盯着周满问,“本王不太明白,为何你们一入京城就站在了太子那边?”
满宝可从不认为自己是太子那边的,更不可能在宫里承认这样的事儿。
于是她义正言辞的和恭王道:“殿下,我是大夫,治病救人是臣的职责,何况,给太子殿下治病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命令,身为臣子,更不能推脱。我不明白殿下为何要认定臣是太子殿下的人。”
恭王冷笑道:“如今本王已经失势,你没必要在本王面前遮掩,你往外问,谁不说你是东宫的人?”
给太子治好了不育之症也就算了,还给太子解了奇石之毒,她要真是皇帝的人,在知道太子中毒后最先想到的不应该是禀报皇帝吗?
可是她帮着太子隐瞒,一直到太子主动上报皇帝才知道。
所以要说她不是太子的人呢,别说他,就是父皇也不信的。
满宝沉默着没说话,她总不能告诉恭王,她当初不说,不是因为她偏向太子,而是因为她怕死吗?
这么一想,她距离忠臣好像很远呀。
满宝心底有些忧伤,见恭王非得要一个理由的模样,满宝便想了想后道:“殿下问我,为什么不问一下自己呢?您和太子殿下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你们也不需要为了吃穿争斗,为何要变成现在这样呢?”
恭王脸色一沉,“怎么,连你都能训诫本王了?”
满宝摇头,道:“殿下,太子之前行事荒唐,也有人提议过废太子,但陛下从不应允,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恭王道:“因为他是嫡长子。”
满宝摇头,对恭王道:“因为他是陛下的儿子,您也是陛下的儿子,陛下对您的心,对太子也有,就算有厚薄之分,那也是心肝肉,您非得让陛下留下您这块厚一些的心肝肉,把太子殿下占的那一半搁去,您就没想过陛下也会疼吗?”
恭王愣住。
“嫡长不嫡长的,那是陛下做皇帝时需要和群臣考虑的,但他不仅是皇帝,也是父亲。”满宝知道,恭王在花园里拦住她说话,也只让宫人退后十步,他们在园子里说的话根本瞒不住人。
他是“阴谋败露,破罐子破摔”了,但满宝不是。
就算连太子自己都认为她是他的人,她也不能光明正大的承认这一点儿,更不能让皇帝认定了她就是太子的人。
她是太医,是不应该有属性的。
更何况,皇帝还不太老呢,这时候站位能是什么好事?
科科觉得满宝此时整个人都竖起了汗毛,心率虽快,但还算稳,所以它什么都没提醒。
满宝的脑子异常的清晰,她盯着恭王道:“殿下以前只考虑到了自己,现在何不考虑一下家人?您的父母,兄弟,姐妹,还有妻子儿女,您想过了吗,若您争位成功了,您的兄弟会如何,姐妹会如何,父母又会如何?”
恭王心中冷笑,他父皇的位置不也是抢来的吗?
这时候他三叔何在,五叔何在?
不过,他虽然破罐破摔了,但这样刺激皇帝的话还是不敢出口。他来找周满是为了确定一件事的,不是来找死和找罪受的。
第1564章 你儿子有病
满宝道:“殿下问我为何选择了太子殿下,其实我从未选择过太子殿下,我是真心的,我是大夫,是陛下的臣子,便只认陛下的命令,太子一日是太子,太子一日是陛下的嫡长子,那我就会和魏大人、老唐大人这些朝臣一样维护太子,您总不会说魏大人和老唐大人这些人也是太子殿下的人吧?”
恭王嘲讽的看着周满,“你倒是会比,拿自己比魏知、唐辉?”
满宝厚着脸皮,一点儿都不带红的,暗道,我比他们怎么了?
我比的是态度,又不是比的才华,而且论本职才华,她也是不差的好不好?
俩人颇有些不欢而散的意思在,但偏偏他们接下来还要走同一条道儿。
恭王看了她一眼,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她的话,反正转身便走了。
那些烈日下站着的宫女内侍立即拿着掌扇追了上去给他挡住太阳。
满宝等他走出一段后才招呼上古济一块儿走。
俩人一前一后的到了皇帝殿中,皇后也在。
皇帝这次既召见了周满,又把恭王找来,便是为了让周满给恭王看一下。
恭王的身体并不太好,相比于强壮的太子病在内里轻易看不出来不一样,恭王的身体不好是表现在外面的。
他不喜热,容易困倦乏力,也容易生其他的病,只不过都是些小病。
然而小病小痛的最易让人心疼,皇帝从小就比较心疼恭王。
皇后当然也心疼他,这几日天气特别炎热,哪怕是住在大明宫里,偶尔也会感到不好受,昼夜的温差很大,连皇帝之前都病了,更别说恭王了。
他这几日其实一直在吃药。
只是恭王是在闭门思过,皇帝就算心疼也不好大张旗鼓的给他一次性请很多太医。
不过不论是萧院正还是刘太医都去看过了,开了方子后吃着是有一段时间好了,但过两天又不舒服了。
皇帝就想让周满给他看一看,或是给他扎几针也不错。
他觉得周满扎针挺舒服的,虽然那针看着老长,但一点儿也不疼。
满宝倒是不介意给恭王扎针,但恭王似乎有些介意,不太愿意让周满扎。
满宝见他一副质疑她的立场和目的的样子,有些生气,他不乐意,她还不乐意呢。
于是就和皇帝絮叨起来,“恭王殿下是气虚,他又怯热,爱出汗,要是喝的水不够是会极易中暑的。”
皇帝连连点头,似乎找到了知音,道:“太医们都说过恭王气虚怯热,却没有好法子断根,只能开方,让好好的养着,但总这样怎么行?”
满宝道:“其实是有法子断根的,只是太医们怕是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的?”
满宝也一脸纠结的模样,不肯开口了。
一旁的皇后便道:“你只把我们当成普通病人一样叮嘱就行,此时不必在乎身份。”
皇帝就知道是太医院惯传的臭毛病,他当即对周满道:“朕恕你无罪,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那我可就说了,”满宝看了一眼恭王,直看得他汗毛直立后便和皇帝殷殷叮嘱起来,“恭王身上大的毛病没有,但小毛病特别多,气虚怯热易中暑还只是其一,激动了恐怕还会头晕乏力,夜里睡觉,若是睡的沉了,恐怕还会气虚心悸……”
皇帝就看向恭王,他记得这些毛病老三都有过,好几次夜里他都睡不安稳,都要内侍出宫去确定恭王安然才放心。
恭王:……
他默默的看着周满不说话。
这些毛病他的确都有,但症状都很轻,别说他,就是太医们也没有很将这些病症放在眼里。
他以前总喜欢拿出来在父皇面前说,那是在撒娇,怎么这会儿被周满一说,他像是要命不久矣的样子?
满宝已经接下去道:“殿下现在才这岁数,所以觉得这些小病小痛没什么,却不知道这病若不去根,它是会随着人年纪的增长加重的,到得以后,才是想治也没法治了。”
别说皇帝,就是皇后都听呆了,俩人都着急起来,“果真?怎么萧院正他们没发现?”
满宝道:“这病轻时只是身上有些不舒服,并不致命,而且要根治可不容易,得受罪,萧院正他们怕是觉得恭王受不了这个罪。”
皇帝便蹙眉,“是吃的药很苦?还是扎的针很痛?恭王也是七尺男儿,怎么可能会怕这些?”
“都不是,”满宝道:“得忍受饥饿,还得习武练体。”
她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恭王的体型,道:“恭王这许多的毛病都是从这肥胖中来的。”
此话一出,恭王便忍不住大怒,伸手一拍桌子站起来,喝道:“大胆,你敢羞辱本王!”
皇帝也皱了皱眉,“恭王如此多强壮啊。”
满宝:……这又不是猪和羊,只讲身上的肥肉,这是人好不好,长肥了又不能拉下去宰了。
满宝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默默的看着皇帝,和他对视了半天后还是屈服了,她就撸了袖子给皇帝看自己的手腕。
“陛下您看,这是什么?”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后道:“胳膊。”
“对了,”满宝就指着手腕里的血管和他道:“您看到了吗,这有点儿青色条条就是血管,这些血管会一直连通到心脏,心脏这样砰砰跳动时,里面就有血出来,顺着血管流动全身,人这才能活着。”
皇帝和皇后一起听住了,这个道理他们还是知道的,只是从无人这样与他们说起过。
满宝继续道:“您看我的胳膊这么细,整个人都这么小,我抬起步走路,伸手提东西,是不是用的力气都很小?”
皇帝隐约明白她这是拿自己和恭王做比较,于是看了眼恭王后又看看她,直接定论道:“你能抬的东西一定没有恭王重,恭王力气可比你大多了。”
这个时代,力气大就约等于强壮了。
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满宝沉默了一下,却也不得不点头承认皇帝说得对,干脆就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可是您得知道,健康的人的心脏动力其实是差不多的,您看,假若我这拳头是心脏,它一开一合就是一次供血,一个轮回……”
第1565章 吓住
“正常的人承受正常的压力时,心脏也是这样不紧不慢的开合,当承受的压力过大时,全身各处需要的……嗯,力气吧,需要的力气要大,那这时候它就需要更多、更快的血来提供能量,那心脏就是这样的……”
满宝加快了开合的速度,对都很认真听的三人道:“一般我们抬重的东西,或是极力用脑都有时限,一天十二个时辰,你不可能时时都在伏案用脑或是做苦力。所以它是张弛有度,便是一时超过了它的承受范围,它也可以承受。”
“但是如果你时时劳作,陛下,鞠躬尽瘁说的就是后果了。”满宝看向恭王,“而恭王的身体却会让他即便是在睡觉时也让心脏承受很大的力,会让它觉得主人在劳作,因此就算是睡觉,它也会比别人的心脏多承受一些力。这样下去,它并不会越加强壮,而是会一天比一天疲惫,有一天,它到了极限就会崩溃,或是停住不跳了。”
这形象的形容,皇帝和皇后受到了很大的冲击,恭王更是脊背冒汗,下意识的道:“不,不可能。”
皇帝看了眼儿子,便扭头去认真的盯着周满看,半响后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减肥,”满宝道:“殿下现在体重,且有一日重过一日的趋势,只有减下来,慢慢调理才能好,不然……”
满宝最后的话没说出口,但刚才听了她如此形象详细的介绍后,包括恭王在内都能设想出那个后果。
皇帝立即拍板,“那就减!”
满宝板着脸道:“需要节食的。”
皇帝看着老三有些心痛的道:“那就少吃些,膳食单子你给列出来,朕让古忠亲自去办。”
候在一旁的古忠微微躬身。
满宝继续道:“还很受苦呢,我虽然没治过这个病,但我看医书上说的,治疗的过程很痛苦,许多得了此症的病人都不能坚持下去。”
皇帝就忧心的问,“怎么痛苦了?”
“就两句话,管住嘴,迈开腿,只要做到了这两个就可以治好了,但管住嘴和迈开腿都很痛苦。”
皇帝怀疑耳朵听错了,扭头去看皇后,“她说什么?”
皇后看了他一眼后道:“就是让老三管住嘴巴少吃一些,再多走一走。”
皇帝:“……这算哪家门子的痛苦?”
他大手一挥道:“就这么说定了,以后你每日过来看太子妃时就顺道给恭王看一看,将他身上的病治好。”
“父皇……”
皇帝就拉着恭王的手叹息道:“三郎啊,你也听到了,朕也问过其他太医了的,你这体型……的确有些胖了,你先治。朕病了这一遭,知道了这世上再没什么比人体康健更宝贵的东西了。”
恭王就拉着皇帝的手哭,“耶耶,儿子以为您生我的气,已经不要我了。”
皇帝叫他哭得心酸,抱着他道:“傻孩子,你是阿耶的儿子,阿耶怎么会不要你呢?”
一旁的满宝看得目瞪口呆,古忠却已经习以为常,给满宝悄悄使了一个眼色,带了她出殿,低声道:“周小大人,您先在偏殿吃些点心歇息,一会儿咱家再来叫您进去给恭王殿下看一看。”
满宝坐在椅子上点头,不过没吃点心,而是吃盘子里的瓜果,一边吃一边想,没想到恭王比她还会撒娇呢,她这么大了,早不好意思跟爹卖哭撒娇了,没想到恭王儿子都有了还哭。
满宝一边吃一边想,太子就是不会撒娇啊,果然科科说得对,会撒娇的孩子有糖吃。
不知不觉间,满宝把果盘里的瓜果都吃光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回手,将双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
皇帝和恭王互诉衷肠,哭了一顿后好受了许多,皇后眼眶也微红,吩咐人打了热水上来给俩人梳洗,这才重新把满宝叫进去。
满宝着才正式给恭王问诊,给他下治疗的方子,其实就是计划书。
满宝刚才再吃瓜果的时候已经想过了,于是她开始细细的问起恭王每一顿吃多少饭,吃多少肉,吃多少菜……
当然,这些事情是不可能听恭王的回答的,因为他的回答都是没吃多少。
所以满宝直接让他的贴身内侍来回答。
皇帝这才知道恭王这一天不算偶尔吃的小点心,每天至少要吃五顿呢,而且每一餐看着东西都不多,但其实还真不少。
满宝一边记下来,一边算了一下他每日摄入的量,直接就给他砍去了一半,顺便改了一下膳食单子。
“米面少吃,多吃菜吧,羊肉、鸡肉也少吃,吃鸡蛋吧……”
满宝修改了两遍,终于把每天他什么时辰该吃什么东西,吃多少量给写了下来。
当然是估算的,减个肥而已,回头带他围着大明宫多走两圈就是了,吃进去的东西不要太多就行。
满宝将方子交给皇帝看,皇帝看了一眼后迟疑问,“不是要节食吗?”
这膳食单子看着也不少呀。
满宝笑道:“一步一步来嘛,现在先这样,后面再改呢。”
皇帝点头,满宝便又写了一张方子,“这是消暑的方子,也可减身,殿下可以先用着。”
因为周满跟太子牵扯太深,皇帝虽然信任她,但给恭王用的东西,他还是要给太医院里的太医们看过才行的。
满宝大概也猜到了,因此只给出方子,至于怎么执行,先看吧。
满宝看时辰不早了,便起身告辞。
皇帝将药方放在手边,让古忠送周满出去,这才去勉励还有些不太情愿的恭王,“三郎,你是知道父皇和母后的心的,便是不为了你自己,为了我们,你也得保重自身呀。”
皇帝都这么说,就算是为了孝道,恭王也得把身上的这些肉给减了。于是恭王一脸感动的应下了。
将满宝送到殿门口的古忠轻声笑道:“多谢周小大人了。”
满宝不解的看他,“谢我什么?”
古忠笑着微微摇头,“周小大人不知道便算了,咱家只能送您到这里,您先请吧。”
满宝莫名其妙的走了。
古忠笑了笑,回身看到正出殿门的恭王,古忠笑容微敛,不过还是笑着上前行礼,然后躬身将恭王送出了殿门。
恭王正在思考周满的目的,没怎么留意他,扫了他一眼后便走了。
第1566章 哭
古忠目送他离开,转身进了大殿,微微躬身禀道:“陛下,恭王殿下和周小大人都走了。”
皇帝点了点头,将手边周满写下的药方和膳食方子一并交给他,“着人送去太医院,让萧院正给看一看。”
“是。”古忠躬身接过,迟疑了一下后道:“陛下,真让周小大人给殿下治病吗?奴才看着,殿下似乎不是很信任周小大人,而且周小大人和太子殿下也走得略近,听说刚才在园子里殿下特意等了一下周小大人,俩人站在一处说了些话,看神情似乎不太好。”
皇帝便蹙眉,问道:“刚才是谁跟着他们的?”
古忠便报了几个名字。
皇帝便道:“去问问他们俩人说了什么,算了,这会儿我们也没事,将人叫来我问。”
恭王本来就不太想隐瞒他和周满说的话,何况他还在禁闭中,身边跟着的都是帝后的人,他想瞒也瞒不住。
他不想留在大明宫了,所以想借着周满的力回洛州去了,可哭过后,恭王心底是隐隐有些后悔的,父皇要是知道了他在园子里问周满的那些话会很伤心和失望吧?
恭王边往回走边想,周满到底是什么意思,在园子里一番说教的姿态,与他针锋相对,到了父皇面前却一副医者仁心,似乎全在为他考虑的模样。
恭王不知道,他一走,古济和之前跟在他身边的两个宫人便到了皇帝殿中,战战兢兢的将恭王拦住周满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当然也包括了周满和恭王说的话。
皇帝是真伤心了,听说恭王问及太子的身体状况,还问周满为何一开始就选择太子,脸色便沉得跟墨水一样。
待听到周满说恭王和太子都是他的心肝肉的那些话,他更是伤心,脸色沉凝,整张脸都没有表情起来。
皇后也心中触动,眼眶瞬间就红了,眼泪盈满,忍不住从眼角那里落了下来。
不过她很快收敛了情绪,对古忠使了一个眼色,古忠会意,立即将殿内的人都带了出去。
古忠小心翼翼的将门关起来,殿里瞬间只剩下夫妻二人了。
只剩下夫妻两个人,皇帝这才塌下一直挺直的肩膀,整个人委顿的坐在榻上,眼眶更红了。
皇后伸手握住他的手,皇帝的情绪一下就崩了,又是伤心难过,又是失望,他抱住皇后的手哭道:“连周满这么小年纪都知道的道理,他怎么就不知道呢?”
皇后抱着他没说话。
在这次侯集的事情出来前,皇帝一直不相信恭王在和太子争位,恭王也从没明言说过对这个位置有兴趣,也很少在帝后面前攻讦太子。
更多的是朝中的一些官员,或是他的附属在攻击太子。
而太子表现得比恭王更激烈,便是家庭聚会也难掩对恭王的厌恶,而恭王多是避让太子。
因此皇帝一直觉得兄弟俩的事儿是太子的问题更多些。
而皇后不一样,在恭王生下长子,开始活跃起来时便察觉到了,但恭王也是她的儿子,她同样不能为了太子便将另一个儿子推入万劫不复之中。
所以只能一边劝说皇帝不要过于宠爱恭王,一边态度鲜明的站在太子身后,同时暗暗警告了一下恭王。
这几年来,为了平衡两个儿子,她可谓是心力交瘁。
此时皇帝一哭,她也没忍住自己心中的委屈和失望,眼泪悄悄的滑落下来,是啊,连周满都知道的道理,三郎为何就不知道呢?
皇帝趴在皇后怀里哭,察觉到手背微湿,惊诧的抬头,这才发现皇后也哭了。
皇后可是很少哭的,至少没他哭得多。
皇帝连忙抱住她安慰,“梓童……”
皇后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我只是也伤心了,陛下,是我没有教好孩子……”
皇帝就抱着她道:“这如何能怪你?都怪朕,不对,都怪三郎身边的那些人,要不是有人撺掇着,三郎怎么会想起做这样的事?”
他道:“以前三郎和大郎的感情也很不错的,也就是大郎后来行事荒唐,又有人撺掇着三郎,他这才做了这些事。”
皇后沉默了一下后微微摇头,轻声道:“陛下,三郎不是小儿了,你不可如此为他开脱。”
她道:“大郎再怎么不好,他也不应该想这事,至少他用的方法就是错的,他这样逼太子,并不单是逼迫太子而已,也是逼迫我们。”
“周满都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只是肉的多寡而已,我们不论舍弃了哪一部分都心痛不已,他怎么就不知道,他夺取东宫,他大哥就没法活儿了。”
皇帝:“怎么会,朕不是那样的人……”
“陛下,”皇后突然打断他的话,抬起头来认真的看着他道:“历朝历代,就没有废太子可以活着的,我们这把岁数了,什么没经历过呢,世间的事从来不是我们想如何便能如何的,哪怕你是皇帝也不可能。”
皇帝就沉默起来。
“你是要做明君的人,想的必定比臣妾周全,抛开你疼爱三郎的那份心,你说,他适合当皇帝吗?”
皇帝颓然,沉默了一下后摇头,“三郎,不合适。”
皇后就含泪看着他问道:“为什么不合适?”
因为心胸狭隘,过于优柔,他要是当了皇帝,不仅老大,恐怕其他儿子也会出事。
皇帝眼中蓄了泪水,紧紧握住皇后的手。
皇后抹着眼泪道:“陛下心里知道,妾身心里也知道的,然而儿子再不好,那也是儿子,妾身依旧忍不住爱他,为他操心。但妾身总不能为了他一人而放天下人不顾。”
“乱世也才结束没几年,百姓也只从周满这一代开始算得上安居乐业,妾身怎敢让陛下,让李氏皇族因他们二人背上永世的骂名?”
皇帝心中羞愧不已,握着她的手道:“是朕的不是才是,朕,我,我实在是不知道着孩子是何时起了这样的心思?”
皇帝颓然道:“罢了,让他回洛州去吧,以后无诏不得回京,也算是断了他的心思。”
皇后却摇头,“不能让他回去,他为什么在园子里拦着周满说这些话,为的就是让你放他回洛州,但妾身惶恐,并不知道他是会真的就此放弃,还是会像益州王一样,陛下,就当是妾身的私心吧,我,我明白太后心中的苦,我不愿像太后一样承受这样的苦。”
第1567章 伤心
皇帝低头看着皇后,夫妻俩泪眼婆娑的相对着,看着皇后眼中的泪水,皇帝还是点了点头,哽咽道:“他是我们的儿子,自然是听梓童的。”
皇后这才松了一口气,抱着皇帝哭起来。
夫妻俩相拥着哭了一阵,觉得这两儿子真是哪儿哪儿都不顺心,想来想去还是女儿好。
于是皇帝擦干眼泪后就让古忠从库房里挑出了好多东西给明达长豫几位公主送去。
皇后哭过后精神也有些不好,因此躺着去了,没有管他,反正这些东西以后也都是要给孩子们的,给了就给了吧。
皇帝给出了不少东西,但觉得心里还是不痛快,他往外看了一眼,见夕阳已经快要落下,便干脆带着古忠在到园子里去散步。
走着走着走到了太后宫中,他忍不住停下脚步,见宫殿里有些安静,便问道:“太后在做什么?”
古忠立即躬身去找太后宫中的管事姑姑。
皇帝没去见太后,而是站在廊下发呆。
一个头发花白的女官跟随古忠过来,她是太后身边贴身伺候的陈姑姑,比皇帝年长几岁,皇帝小时候她还带着他们玩过呢。
后来嫁给了府中的管事,在跟随先皇南征北战时战死沙场,她生的孩子后来也病死了,太后怜惜她,特意将她召入宫中当女官,平时只需陪着太后说说话儿,身边还有宫女伺候,并不用特意做什么。
不过皇帝记得,前两年太后更喜欢伶俐漂亮的宫女伺候,因此陈姑姑很少到太后跟前去了。
此时古忠去叫人,叫来的既然是陈姑姑,那说明现在她又在太后跟前得宠了。
陈姑姑恭敬的给皇帝行礼。
皇帝问:“母后的宫殿怎么这么安静?”
陈姑姑低头道:“太后精神不济,所以不爱热闹,此时正在屋里休息呢。”
皇帝便问起太后的起居来,太后的身体从去年益州王薨逝后就一直不太好,这半年更是时好时坏,不过精神的确差了许多。
她到大明宫来避暑,平时除了皇后会带着两个公主过来看她外,也就太子会偶尔来看望她了。
皇帝在太后的正殿门口徘徊了一下,到底没进去,而是转身离开了。
皇帝毫无目的的在大明宫里乱走,不知何时走到了龙首原山脚下,他干脆向山上去。
古忠欲言又止,想到今天发生的事,到底没敢阻拦,只是回身和人使了个眼色,立即跟在皇帝身后上山去了。
殷礼正好在禁卫军中,闻言立即调拨出一队人来,亲自带着人上山去护卫皇帝,而皇帝此时正站在半山腰一块凸出的平台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的大明宫,他的宫城,甚至是,他的京城和他的天下……
皇帝眼中含着泪看着他的这一切,胸膛急剧起伏起来……
皇帝站着想了很多很多,待他回神时,天边已经只有橘红色的夕阳,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
只是天还亮得很,似乎是因为天气太晴朗,太阳落下的地方正翻滚着橘红色的云彩,一大团一大团,颜色浓淡纠缠在一起,随着风缓慢的变换成各种样子。
皇帝才压下的思绪又翻滚了起来,他回头,这才发现殷礼不知何时带着侍卫们站在了他的身后。
看到他回头,殷礼也收回了看着天边的目光,拱手行礼,“参见陛下。”
皇帝摆了摆手,道:“你上前来看吧,从这儿可以看到整个宫城和大明宫。”
殷礼便上前,站在皇帝身后一步的位置上,也举目看着山脚下的这一切,他的目光直直的落在了东宫。
皇帝也正看着东宫。
他道:“朕记得,朕才被封为太子时,魏知曾骂朕坏祖宗历法,我以兵变夺位,将来我大晋王朝怕是再无顺利即位的太子,我带了一个坏头,便是亲生兄弟,为这皇位也会自相残杀。”
殷礼沉默的听着,就听见一向自信的皇帝喃喃的问道:“守节,你说朕错了吗?”
殷礼单膝跪下,低着头掷地有声的道:“陛下没错!”
他微微抬头道:“陛下,曾经说这话的魏知如今是陛下的良臣!”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道:“朕也从不觉得他说对了,可今日见过三郎,朕觉得,魏知说的也不全错。”
内侍转告的话,恭王有些话虽未出口,但皇帝还是猜到了。
他这是在学他呢,所以皇帝心里不仅有伤心和失望,还隐隐有些懊悔,可他又没觉得自己当年有错,或许,不该杀了老三?
可不杀,这天下岂能安定?
皇帝胸中一闷,就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殷礼立即起身,和古忠一起忧心的上前扶住他,皇帝摆了摆手,扶着殷礼的手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了。
见皇帝情绪不太好,殷礼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听音也知道必定和几位皇子有关。
不然皇帝也不会说出“便是亲生兄弟,也会自相残杀”这样的话来,要知道,皇帝去年让他调兵去益州时可没说要留益州王的性命。
这种事还是不要掺和最好,于是殷礼沉默着没说话。
皇帝今天的心情却是真的很不好,见没人能回答他,他便坐在石头上自己发呆。
古忠见着忧心不已,只能不停的给殷礼使眼色。
殷礼没接,继续低头站着。
见皇帝半天不说话,他忍不住抬头看去,就见陛下一脸的恍惚,眼中还带着泪水。
殷礼便也忍不住难受起来,他比皇帝年纪小,十六岁时开始入军中跟在皇帝屁股后面打仗。
因为他年纪比大家都小,不论是冲锋陷阵,还是出谋划策,他都排在了后面。
不过他是唯一一个一直跟在皇帝身边,不论分军多少次都没离开过的人。
当年皇帝被逼到绝路,千里潜行回京杀前三皇子时他也跟在身边,他这才能在皇帝登基之后成了京城最小的侯爷。
殷礼突然也有些伤感,跪到皇帝身前道:“陛下,先皇的几位皇子之中,论能力,论爱民之心,无人能比得过您,您做皇帝,是民心所向,何况,这半边江山都是您带着我们打下来的,凭什么坐不得?”
第1568章 劝解
他道:“您继位十六年来,平定叛乱,退却胡兵,又轻徭薄赋使百姓安居乐业,再没有谁能做得比您更好的了。”
皇帝低头看着他道:“可三郎他如今想要效仿朕当年……”
“陛下,”殷礼忍不住出声打断他将剩下的话说出口,有些话说出来是会后悔的,他后悔了,听到的人也不会好过。
他只能沉声道:“往日不同今时,当年先三皇子咄咄逼人,先太子嫡系几乎都选择先三皇子,世家与我等武将矛盾颇多,先帝又宠幸先三皇子,陛下不反击,不仅您不能活,我等追随于陛下的人也都将万劫不复,陛下当年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我等。”
“而如今,陛下宽厚,对几位皇子都极为慈爱,皇后娘娘又贤良,太子也友爱手足,当年之事必定不会再发生。”
说太子友爱手足,几年前皇帝听了肯定赞同,因为太子虽然更注重几个弟弟的功课,但也没少关心他们。
不过这几年嘛……
太子不跟他几个弟弟打起来就算不错了。
皇帝的心绪被这一打岔竟然好了不少,最主要是殷礼劝他劝到了点子上,是啊,往日不同今时,当年他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可不是乱世。
他和皇后对恭王也好得很,恭王凭什么想要夺位?
皇帝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开始思索起怎么处理这事来。
现在,太子妃就快要生了,不论她这一胎是男是女,太子都算有了子嗣,是儿子自然最好,是女儿,下一胎再生就是。
太子也收了往日桀骜的姿态,如今虽不至于朝臣皆赞,但也比之前剑拔弩张的态势好很多了。
只要用心栽培太子,再收拾一下那些撺掇恭王的人,群臣和儿子们应该就明白他和皇后的意思了。
三郎,应该也会收敛一些吧?
“对了,常跟在恭王身边的那几个人是谁家的孩子来着?”
殷礼隐隐有些后悔亲自跑来护卫皇帝了,不过他也没停顿多久,思考了一下后便道:“臣只知道崔家和王家都有儿郎跟在恭王身边。”
皇帝脸色一沉,瞬间迁怒,“这是想让朕的儿子也成他们手中的刀不成?哼!”
皇帝胸中又堵了气,也不愿意和殷礼谈心了,转身便往山下去。
殷礼叹息一声,和古忠对视一眼后立即追了上去。
皇帝和世家的恩恩怨怨就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这世上的事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事情复杂得很,皇族李氏本就是世家。前朝末帝好大喜功,一心想要削弱世家的影响力,于是各地叛乱迭起。
李氏不过是其中一支而已,当时先帝和先太子在太原联络各地世族,而当今则奔波在外招兵买马,父子几人共同努力才打下这大片江山。
但打下江山之后才发现挑战才刚刚开始,当今和先帝的理政理念不一样,先帝认为前朝的灭亡就是他们的教训,所以该回归以前,皇室与世族共治,这样王朝才能长久;
当今也认为前朝的灭亡是他们的教训,所以该渐渐削弱世家的影响力,不能让世家左右王朝更迭。
放眼古往今来,亡于世家手中的国有多少?
而且,国家朝政在世家手中,不仅皇室受罪,百姓也受苦,土地大范围的被世家圈占,百姓无所依着,最后还是会被逼得谋反。
而百姓一旦有了反意,只要当政者不如他们这些世家的意,他们便会利用百姓举反旗。
前朝怎么灭的,灭了前朝的当今会不知道吗?
与其依旧把刀递给世家,与世家共举那把治世的刀,不如他一点儿一点儿的把刀拿过来,只一人握住。
所以天下初定后,当今便建议以军功论勋爵,当初跟随当今冲锋陷阵的大将皆得了封赏。
朝中一半的勋爵曾是当今的手下,不仅太子,就是先帝也惴惴不安起来,加上世家心中不服,再一推波助澜,皇帝和三位嫡出的皇子瞬间争斗起来。
当今看得透彻,在伤心过后便退了一步,主动卸下兵权,并疏远了那些得爵的武将,想要以此平息皇室争斗。
但一步退,步步退,一直到先太子病重,眼见着先太子若是薨逝,他就成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于是争斗更加的混乱。
当今还真起了心思。
他大哥活着,他甘愿退一步做臣,但他大哥要是死了,那不论是论长,论嫡,还是论功劳,都该他当皇帝了。
从战场上浴血奋战出来的,心再软也软不到哪里去,加上当时他身边好多武将都被先太子和三皇子打压得动弹不得,于是一恼火,都愿追随他再反一次。
当今犹豫着,犹豫着,然后就在战场上逼到了绝路,那一场仗,他们被断了后路,死伤惨重。
当时殷礼就跟在皇帝身边,和活下来的众将一起跪求他反了,
然后他们就千里奔袭,绕过先帝车架奔袭回京杀了三皇子,等先帝听闻消息赶回来时,他们已经稳定了京师。
先帝被逼无奈,只能立他为太子,而后因为打击过大,病重,熬了几个月后驾崩了。
而也正因为当今这一雷霆手段,世家全部被镇住,加上乱战多年,百姓都再也经不住再来一次战争,当今登基后主动向世家服软,两边都各退了一步,这才维持住了表面平和。
但这么多年来,皇帝从没想过放任世家,这些年,科举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停考,却隔上两三年就必要办一次,每一次都有寒门子弟入选翰林院。
作为皇帝的心腹,殷礼知道,皇帝这是在慢慢的削弱世家的影响。
可世家同样没有放弃,太子身边,恭王,甚至其他几位皇子身边从不少他们的人。
皇帝和世家,说不出是谁负了谁,便是通透如殷礼也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只是为了预防皇帝以后后悔,所以暗暗提醒了一句,“陛下小心打鼠坏了玉瓶。”
被世家放出来参与夺嫡的,一般都不会是嫡支,便是嫡支,也不会是长房。
看杨和书就知道了,他不仅是京城最有名的世家子,也是杨氏的嫡长,是做宗主培养的。
所以他不会表现出偏向任一皇子,就算是现在东宫中辅佐,他也是听命于皇帝,而不是东宫詹事府的人。
而杨氏若有其他子弟参与夺嫡,赢了自然是从龙之功,荣华富贵;输了,家族虽会受影响,但嫡支在,根基就还在,沉寂几年便又能付出了。
所以皇族会灭,王朝会亡,世家却是生生世世不灭。
第1569章 合作
殷礼以前不会想这些,但殷家也是个小世家,虽然比不上王崔这样的大姓,但看得多了,他也就明白了。
只有一个儿子,且儿子还绝对不会出仕的殷礼对皇帝打压世家的事儿没多大感触。
所以能够完全的站在皇帝的角落上思考这事。
皇帝也很喜欢和殷礼说这方面的心事,有些话他不能和皇后说,也不能和儿子们说,更不能和魏知这些朝中的大臣说。
殷礼的劝诫他还是听进去了,他从来不敢小看这些世家,他重修一本氏族志,他们都要罗里吧嗦好些年,崔氏因为他把他们降级,还不乐意娶他女儿,他还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们家呢。
那些撺掇三郎的皆是老鼠,若是因为打他们波及到了太子和三郎,的确是得不偿失。
皇帝开始思索起来,该怎样慢慢的收拾他们,而不让两个儿子受到太大的影响。
殷礼沉默的跟在沉思的皇帝身后,将人送回主殿后便告退离开了。
皇帝站在殿门前思索片刻,还是没进去,而是转身去了书房。
古忠一看这架势便知道皇帝今晚想要歇在书房,于是一边让人去告诉皇后那边,一边去准备。
等把皇帝伺候好,天都黑沉下来了,他这才找了一个空出去用饭。
古济特意给他师父热了饭,一见师父进来,就把热着的汤先给他盛了一碗,低声道:“师父,您胃不好,先喝一碗汤垫垫。”
古忠点了点头,接过汤喝了一口,见耳房里只有他们师徒二人,便低声道:“此事就算过去了,以后你对外也不要提起。”
古济松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问,“师父,我们听到恭王与太子相争的话,真的不用避到庄子里去吗?”
古忠摇头,“陛下如今对恭王不同以前了,对太子也不同以前了,所以你安心当差,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就行。”
他看了一眼古济的手,低声问道:“可上了药吗?”
古济连忙点头,“涂了药膏,一下午好了许多,已经不怎么红了。”
“膝盖呢?”
“也涂了。”
古忠点点头,看着外面昏沉的夜色道:“这天还是太热了,地上的青石板哪怕只是才晒一个上午都跟火烤似的,你下次要跪也别那么实诚,找个有阴影的地方跪,好歹不是那么烫……”
古济低低的应下,表示自己都明白,“这一次欠了周小大人一个人情。”
古忠摇了摇手道:“急什么,以后总能还上,不过你得记得,还人情是还人情,却不可坏了宫中的规矩。”
他道:“我们是伺候陛下的,只可唯陛下之命是从。”
古济表示明白,“师父,我都记着呢。”
古忠满意的点头,他还想把古济培养起来,将来他老了出宫,或是在宫中的哪个角落里住着,还得古济给他养老送终呢。
古济五岁时就进宫来了,他记事晚,进宫不到半年基本上就把父母家人忘得差不多了,却还记得他是父母卖进宫的。
古忠偶尔见过他,觉得很投眼缘,便将他收在门下,说是徒弟,其实是当儿子养的,古济的名字也是古忠取的,随他姓。
可以说,这宫里除了皇帝之外,对古忠最重要的人就是古济了,恭王要借周满的力回洛州,却没把跟着他和周满的这些内室宫女放在眼中,却没想到,这一个个小人物也是可以坏他的事儿的。
恭王回到自己的房间,想着这会儿父皇应该已经隐约听说了他和周满的谈话,不知道父皇会不会将他送回洛州。
不过,今天周满说的话出乎他的意料,恐怕父皇听说了,反而洗刷了她是东宫的人的嫌疑。
恭王坐在桌子前皱眉沉思,颇有些不悦,觉得事情远不在自己的控制之内。
而此时,满宝已经把白天的事忘在了脑后,正在和白善几人一起分写折子。
满宝想了半天,又问了一下莫老师的意见,最后还是从古早中医书上汲取了经验,决定用凉茶结束。
积雪草、穿心莲、金银花了解一下?
白善就觉得,既然这几种主材都随处可见,那就可以由朝廷出钱与人收购这些药材,再转而分发给百姓嘛,还能给大家创收,多好。
这就跟以工代赈一样的道理。
于是白二郎和殷或便帮着他一起完善这个计划,根据京城、雍州、商州的不同情况设置出不同的收购和赈济方案。
这种事情白二郎是做熟的,殷或聪慧,也很快上手,只苦了跑过来看热闹的刘焕,看了半天后发现他只能磨墨摊纸。
而满宝则在具体的写这些凉茶的配方,以及药材发放等级,什么情况的人发放什么等级的药包,以及各地需要多少药包的大致估算。
白善三人则根据她的估算计算出大概的花费和损耗……
四人一起忙到了快要各院要落锁,这才分开。
而白善拿了写了一大半的折子回到他们的住处后继续写,殷或身体不好,不能熬夜,因此准备去休息了。
刘焕求之不得,也跑去找别人玩去了。
白二郎一边埋头苦写,一边埋怨,“这不是太医院和户部的活儿吗?我们为什么要做?”
他道:“赵六郎从尚食局里买了一小桶冰来,打算做奶酪吃,我们真的不去吗?”
白善头也不抬的道:“这是太子第一次和满宝问有关于太医院的策,做好了将来她在太医署里的话语权才大,你没发现萧院正他们只给满宝排修书的活儿,太医署的其他事情很少问她吗?”
白二郎一想还真是,满宝很少参与到太医署的建设之中,基本上都在修书,或到大明宫那边给皇帝一家看病。
白善道:“虽然五品编撰的职位更高,但实权还是太医署的六品太医,太子既然和满宝问政了,我们将此做好,将来她的机会也更多些。”
师兄弟两个写了半晚上的折子,第二天就黑着眼圈把折子交给了满宝,然后急忙去上课了。
满宝仔细的看了看折子,发现这两本折子的字迹都很像她的,只是一本是特别像,一本是有些像。
她抽了抽嘴角,提笔在末尾用她真正的字迹添上了白善和白二郎的名字,想了想后把殷或的名字也添了上去。
她单独写的那封折子也添上了他们三人的名字,这便一起拿去给太子了。
第1570章 改变一(给书友“折尽3”的打赏加更)
太子正在上课,于是满宝将折子交给了正在詹事府里处理事务的杨和书。
杨和书看了看满宝的三封折子,一眼便看出另两封折子的字迹虽像她的,却是出自不同人的手。
他自然也看到了最后落款的名字,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收了折子颔首道:“我会看的,等殿下回来也会交给他,你先去忙吧。”
满宝应了一下,转身就要离开,杨和书却叫住她问道:“你这是要去大明宫看太子妃和恭王吗?”
显然,周满要给恭王看病的事儿也传开了。
“杨学兄,你们的消息可真灵通,昨天下午陛下才下令让我给恭王看病呢。”
杨和书笑了笑,道:“宫中的消息素来传播得快。”
他顿了顿后道:“满宝,恭王和你以往的病人不一样,你一直给东宫看病,不论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在外人眼中你就是东宫的人,所以去恭王那里,你要小心些。”
满宝就狡黠的眨眼道:“杨学兄放心,只要陛下和皇后会真心为恭王好,就不会让恭王为难我。”
杨和书觉得她太乐观了,道:“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就算都在大明宫中,陛下和皇后也不能时刻关注恭王殿中的情况。”
满宝就意味深长的道:“那也要现管的有时间和精力才行。”
杨和书疑惑,满宝却没有解释。
她告辞离去,先去大明宫里看太子妃。
太子妃也知道了她要去给恭王治病的事,和杨和书一样,她也担心恭王为难周满,不过和杨和书不一样,她道:“若恭王为难于你,你可与我说,我和殿下总不会坐视不管的。”
满宝笑着应下,先道谢过,确定她的脉象没什么问题后就去找恭王。
结果没走多远就碰到了明达和长豫。
明达拉着长豫和满宝道:“你是要去看三哥吗?我们和你一块儿去吧。”
满宝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的,虽然她嘴上说得自信,但人是不可控的。
何况她和恭王还不熟,并不是那么了解他。
所以明达一说陪她一起去,她立即高兴起来。
她当然知道明达来找她去见恭王不是真的正巧路过,而是为了照顾她,不然她大可以自己去,何必要在园子里等她一起?
满宝一边跟她们往恭王那里去,一边问道:“陛下和娘娘可有去看过恭王?”
长豫道:“我们正想问你呢,不知道你和父皇母后说了什么,今儿一早父皇和母后就给三哥送去了好几个人,专门盯着三哥的起居饮食,而且总领事竟然是母后身边的尚姑姑。”
长豫的语气中带着羡慕和害怕,既羡慕三哥有父皇母后如此的关心,也害怕尚姑姑的威严。
满宝听说恭王那里现在是尚姑姑负责的,立即放心了。
她笑容满面的道:“陛下和娘娘都是为了恭王好。”
三人到达恭王那里时,恭王正让人去准备午食呢,他早上是照着周满给的膳食单子吃的,吃的时候没觉得少,可没想到只过了一个多时辰就饿了。
所以他要提前吃午食。
满宝其实知道减肥还可配以针灸,速度要快许多,不过她没有和皇帝皇后提,也没有告诉恭王,只把了一下脉后道:“殿下不如绕着这大明宫走上半圈?”
恭王觉得她这是在折腾他,正想拒绝,尚姑姑便上前道:“殿下,陛下和娘娘都忧心您的身体,您爱惜自己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孝道了,不如奴婢陪着您走一圈?”
恭王噎住,他素来孝顺,尚姑姑都那么说了,他当然不能不孝,于是便只能饿着肚子起身,一脸憋屈的跟着尚姑姑往外走。
满宝立即道:“我也和你们一起去,我们往山脚下那边走吧,静些,也阴凉。”
从这里到山脚下路上都栽有大树,走在树下就很阴凉了,要好受很多。
恭王听说她也要一起,便眯起眼睛来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点头。
明达和长豫早就想去山边玩了,于是也高兴的要跟着一起。
于是一行人就出发了,等他们走到山脚下时,恭王已经气喘吁吁,浑身是汗了,而满宝他们早就跑到了前面,此时正一脸好奇的蹲在地上不停的挖东西呢。
他扶着内侍的手艰难的往前挪步,对尚姑姑道:“追上她们了,让本王歇一歇吧。”
尚姑姑对:“殿下再走一段吧,周小太医说过,流汗就是减肥,您看您出了这么多的汗,再多出些,才会瘦得更快。”
恭王:……可是他又饿又累,是真的不想走了。
尚姑姑又提起孝道,恭王只能咬着牙又走了一段。
然后他一屁股坐在了一棵树下的石头上,就看着周满拿着一把花锄和明达长豫一起到处挖挖挖,欢快得不行。
搞了半天,走路只折腾了他一个。
恭王扭头和尚姑姑道:“本王已经走到了这里,你让人去把坐辇抬来吧。”
满宝已经把科科扫描出来的附近的植物全给挖或摘了,正拿着锄头直起腰来伸展一下,听到恭王的话,忍不住扭头去看他,一脸的惊诧,“坐回去?那您走路还有什么效果?当然是要走回去了!”
正想应下的尚姑姑一听,立即又低声劝起恭王来,让他为了自己的身体,为了皇帝和皇后多坚持一下,既然他可以走到这里来,那一定也可以走回去。
连明达和长豫都跑来给他鼓劲儿。
恭王骑虎难下,只能咬着牙又走了回去。
等回到他的宫殿时,他两条腿都快要站不起来了,宫人立即去准备温水给他沐浴,顺便准备午食。
满宝等他洗澡去了,这才对尚姑姑道:“运动过后胃口会大开,您一定要控制好他的饮食,只能吃我列的膳食单子,晚上一定不能吃点心,要是饿就早些睡下,睡着就不知道饿了。”
尚姑姑笑道:“周小太医多虑了,我看过您的膳食单子,还是挺丰盛的,殿下应该吃饱了的。”
才怪呢。
周满给他列的单子,他平日吃着也才七分饱,再一运动,连六分饱都没有了。
第1571章 开诚布公
恭王根本没吃饱,而尚姑姑一直盯着,他也没有吃点心和零嘴的机会。
而等到傍晚吃完了晚食,恭王又被尚姑姑劝着在宫里走了一段儿,同样颤着腿儿回到了宫殿。
晚上,恭王是饿着肚子睡着的。
而因为饥饿,他根本没有精力和脑力去思考父皇怎么没让他回洛州,也没法去想周满的行为。
他捂着肚子睡着了,第二天是生生饿醒的,然后他发现,这一天更饿。
之前也没怎么把周满说的治病放在心上的恭王一下被这事给难住了,整个人给折腾得不行。
周满每天看完太子妃后就去见恭王,给他把把脉,再鼓励一下他,说他的身体比前一天更好了,然后叮嘱尚姑姑一定要看住了他,要他少吃多运动,假以时日,身体一定会越发康健的。
因为突然走了很多路,他人又胖,这一天浑身酸疼不已的恭王根本不知道自己哪儿就比前一天更好了。
但尚姑姑显然很信任周满,包括跟着她过来的明达和长豫,哪怕他捂着胸口表示很难受,周满也一本正经的和他说,“恭王殿下,您这是错觉。”
这话一出,跟在恭王身边的人只要正常的都知道恭王在装病了。
于是尚姑姑又是劝,又是暗示,总算是让恭王又往山脚下走了一趟。
满宝和明达长豫欢快的走在了他前面,然后进山里挖花花草草,明达还伸手抓了一只虫子,把长豫吓得不轻。
等恭王像只死狗一样拖着身体回到宫殿时,他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今天是第二次走路,明明是一样的路程,但他觉得比昨天还要难走,每抬一次脚就好像有千斤的石头压在他的大腿上让他抬不起来一样。
恭王根本没有洗漱的力气了,最后是被内侍们剥光给抬到池子里去泡澡,又给抬出来的。
都这样了,尚姑姑也没放松,轻易不肯给他多吃一点儿,而且吃完了还不给他睡,非得让他在屋子里走上两刻钟。
恭王更加迫切的想要回洛州了。
但此时皇帝正在和太子父慈子孝,修复父子关系,已经打定主意短期内不让恭王回洛州。
因为皇后的话还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他不会让恭王有机会做益州王的,他怕,他这最疼爱的儿子做了益州王,他是杀还是不杀?
为了不发生这种意外,他宁愿暂时将人圈禁在宫中,让他闭门思过。
而太子昨天今天心里也复杂得很,思绪很混乱,所以对着他爹时沉默居多。
虽沉默居多,却学会给他爹倒水奉茶了,惹得皇帝看了他好几眼,连魏知等人也看了太子好几眼。
昨天,庄先生继续给他们上《孝经》,他在思考了两个月后,还是给太子他们上了诸侯之孝和天子之孝。
在公开的课堂上,庄先生是全照着书来教的,太子也察觉到他上这一课时的拘谨了,明明以前讲《孝经》都有不少举例的,今天却全照着课本来。
太子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爹不孝,然后他也不孝。
本以为课上完就可以了,没想到庄先生却提早结束了课程,然后请太子去了隔壁的小课堂,要重新给他讲这一课。
教过不少学生,又收了两个情况比较特殊弟子的庄先生知道,教一些孩子你得省着点儿教。
就是,话不能说开,你想让他接受什么就教什么,比如白二。你将话说开了,对那孩子反而是个负担。
所以要省着点儿教,这样他哪怕喊着苦,喊着泪,也依旧会开开心心的往下学,总有所得;
但对有些孩子你得放开了教,这些孩子不仅聪慧,且敏感,容易想多。你收着力,他反而会觉得隐瞒欺骗和虚伪。
不如放开了说,好的坏的,皆细细地与他说来,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年纪小的孩子或许不了解,但有了一定阅历的人是可以接受的。
因为他们早早便已经学会了独立思考,并不是先生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
与其让他们胡思乱想,不如掰开了让他们看得更清楚些。
白善和周满都是这样的人,太子也是。
这样的人,似是而非的讲解只会让他们怀疑,怀疑先生,怀疑身边的一切人和事,甚至是怀疑自己。
所以庄先生在盯着白善和周满看了两个月,又思考了两个月后,决定换一种方式教导太子。
但课堂上有三十个学生,除了太子外,其他九个也正在学习的阶段,他们并不适合这样的教学方式。
他不能为了教好一个太子,就让其他孩子有可能学坏吧。
像刘焕、封宗平和易子阳这些孩子,他们和白二郎不一样,二郎从小跟着白善和周满,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教育方式,不论是他,还是白善周满都能给他圆回来。
且白善和周满年纪还小,心底还是纯真居多,和这些年纪不小,已经见过不少险恶的权贵公子不一样。
庄先生可不敢将这世道掰开了给他们看里面的好与恶,把人教坏了,他们的家长会不会上门他不知道,皇帝怕是会第一个不依的人。
这为人处世的道理,他能教他们好的,恶的那一面还是让他们的父母去教吧。
而这世上,值得他将好恶都掰开教导的,也只有白善周满和白诚而已,如今且多一个太子,还是因为他是储君,是国之本,是他三个弟子早早挂靠上去的靠山。
庄先生看得明白,虽然白善三个孩子心里并不认为自己是东宫的人,也从不为东宫谋私,但在世人,在朝臣,皇帝,甚至太子自己的眼里,那三个孩子就是东宫的人。
就连他,这时候也在东宫做侍讲。
他们心里清楚明白自己的志向,可不会有人将他们与东宫割裂开来的。
东宫好,则他们有便利;东宫不利,他们这些小人物怕是会第一个被开刀的人。
所以庄先生也是期望于多教导一些太子的。
他将太子请到隔壁的茶室,请太子坐下后便在太子的对面坐下,然后给他倒茶。
在他成为东宫侍讲的两个月后,庄先生第一次开诚布公的和太子谈了一次。
第1572章 上课
“殿下,这一堂课我给您讲‘开宗明义章’如何?”
太子扬了扬眉,问道:“怎么,不讲诸侯天子章吗?”
庄先生笑道:“讲了‘开宗明义章’,自然就到诸侯天子章了。”
太子就倚靠在身后的靠枕上,微微抬着下巴看着庄先生,示意他讲。
庄先生并不在意他的态度,依旧如往昔一般恭谨的道:“殿下,《孝经》一书您应该都看过的,甚至也都背下来了,孔子言,孝为一切德行的根本,也是教化产生的根源,而天下人心归顺,其帝王必有其至高无上的品行和最重要的道德,这才能寰宇安定,天下归心。”
这些话太子早听腻了,孔祭酒过去的几年时间里瞅着空就给他念叨,太子有些心不在焉的听着,敷衍的点了点头。
庄先生问道:“殿下觉得当今如何?”
太子不走心的道:“父皇自然是英明神武了。”
庄先生看了眼他的表情,笑着道:“说的不错,陛下的确英明神武,我这岁数比陛下年纪还大些,殿下或许不知,但臣历经两朝,乱世时臣在家乡读书,邻里不说被强征兵役走的,便是同县的其他豪富也因税赋过重而不得不变卖家产。”
“不说前持续了近两百年的乱世,就说前朝末帝时,百姓也是过得苦不堪言。”庄先生道:“而陛下登基之后,武功上先后平定突厥、薜延陀、回纥、高昌,文治上曾先后派老唐大人、李尚书、魏大人等巡视全国,考察风评,这十六年来兢兢业业,从不敢懈怠。”
他道:“殿下曾在户部当值,应该知道,我大晋建国之初,不过才两百万户人口而已,而今却已经有了三百万户,可以想见陛下的文治武功。一句英明神武陛下是真当得起的。”
太子不否认庄先生说的这些,不过他忍不住道:“庄侍讲的这些话应该到陛下跟前说才对。”
庄先生知道这些话恐怕太子听的都比皇帝多了,不论是好话,还是谏言,同样的一番话听得多了,便是心底知道是有理的也会觉得厌烦的。
他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再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才继续道:“殿下,《大雅》云,无念尔祖,聿修厥德,您是储君,更该以先祖之志修养自己的德行,您看陛下的这些文治武功,难道您不该与他学习吗?”
太子捏起茶杯喝了一口,浅浅的笑了笑,他看了一眼这幽静的茶室,见他特意将他带来开小课堂,他便知道庄洵要说的肯定不止这些。
他放下茶杯问,“我父皇如此文治武功,却没有和我皇祖父学习他的志向,休养他的德行,庄侍讲以父皇做例子教诲我是不是用错了?”
他道:“便是孔祭酒,在上《孝经》时也多是以汉武文景做例教导孤王。”
庄先生知道最要紧的来了,忍不住微微坐直了身体后道:“殿下,书上说的没错,孩子是血脉的延续,但我们还要知道一点儿,每一个孩子都是独立的人,殿下是,陛下也是,你们的所言所行也证明了,你们并不完全依附于父亲。您不会完全听从陛下,陛下也不会听先皇的往西便往西,向东便向东。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得失的权衡,更有对这世界的思考。”
太子微愣,这话有些绕,且似乎与《孝经》的本意背道而驰。
庄先生却继续道:“并不是完全听从于先辈才叫孝,圣人尚且有犯错之时,何况我们常人乎?”
他道:“魏大人时常谏上便是如此,殿下也该分辨父亲好的和不好的来学。”
太子认真了些,忍不住微微坐直身体,将茶杯放在桌子上,抬起目光来看着庄先生问,“庄侍讲觉得孤该学父皇什么,不该学父皇什么?”
庄先生笑了笑后道:“陛下身上有很多东西值得殿下学习,我们今日来便说最值得殿下学习的孝道吧。”
太子忍不住嗤笑出声,问道:“父皇身上最值孤王学的是孝道?”
庄先生微微颔首,应道:“是!”
“殿下以为宗族最高的愿望是什么?李氏先辈最统一的愿望是什么?”
太子一听庄先生说他最应该学的是他爹的孝道就不太想听下去了,不过因为庄洵前面说的不错,于是他继续坐着没走,顺着问道:“庄侍讲以为是什么?”
“我说的,殿下或许会不赞同,所以殿下不如自己想,”庄先生道:“殿下设想一下,你为父,太子妃给您生了个嫡子,您希望他将来如何,继承您的什么志向,您的子子孙孙将来如何?”
太子皱起眉头。
庄先生道:“太子妃再有三个月就要生产了吧?太子初为人父,或许不知道,养育孩子不止是取个名字和给他们穿衣吃饱就足够了,还要教他们为人处世,教他们识文断字,还要看着他们功成名就……”
庄先生怅然的道:“臣年轻时错失了很多,殿下少年时陛下又正是最危险,最忙之时,怕是也没空教导于您,但臣想,天下父亲的心大抵是一样的,太子想要自己的孩子成为怎样的人?”
那当然是继承他的皇位,将他们李氏的天下世世代代的传递下去了。
太子心里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和庄先生说的。
他将来要当皇帝,太子从不避讳这一点儿,跟恭王吵起架来时,还直言不讳的喊过,他要想当太子,首先得从他的尸体上踩过去……
所以他从不避讳这一点儿,皇帝和朝臣也早习惯了,便是有人听见也不会有人告他这个状的,除非他练兵。
庄先生便笑道:“陛下想必也是这么想的,先皇肯定也是这么想的,李氏先祖必定也有此望,希望李氏的天下长长久久的传下去,而要做到这一点儿,必是天下万民归心,百姓安居乐业,帝王管理好百姓,而百姓信服供养皇室……”
庄先生脸上笑嘻嘻,心里却差点儿哭出来,他总算把话题扯到了正道上,这个学生真的是太难教了,比他以前教过的弟子都难教。
第1573章 例子
当今没有缺点吗?
那当然是有的,一大堆呢,不然也不会三天两头的招魏知的骂。
魏知为了给皇帝做好表率,家里的下人统共不超过五个,明明是位比宰相,却过得比一般富户还清贫。
但儒家讲究的是子不言父过,所以孔祭酒给太子上《孝经》是不可能以当今和先皇为例教导他的。
多是以汉代的文景汉武为背景来讲解《孝经》,或者更往前,说到战国,说到春秋,再说到两周之治。
太子要是个普通的太子也就罢了,他肯定乖乖上课,说不得还真跟皇帝父慈子孝起来。
可这太子不普通,他有心结,皇帝又没做好表率,先不说他怎么上位的,最近的,去年他不就枉顾太后的意思把亲弟弟益州王弄死了吗?
别说什么战死沙场,别人不知道,太子还能不知道是为的什么吗?
都说父母的行为最容易让孩子学习处事,太子自然一样。
皇帝总说恭王最像他,但庄先生觉得,太子才是最肖皇帝的人。
只不过一个内敛,一个还外放而已。
父子俩身上的毛病都不少,但孔祭酒讲孝经,不能以皇帝为反例,只能不断的劝诫太子,一个是苦口婆心,一个则是厌烦横生,以前相处得挺融洽的师生就变得针尖对麦芒起来了。
庄先生没把太子当普通的学生,还是当储君更多一些。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想,他希望太子将来是怎样的太子,希望他将来做怎样的帝王……
他想了两个月才决定对太子要放开教,在教导时再略微收一收。
不仅当今的过错他毫不避讳的讲出来,就是先帝时做得不好的事,庄先生也点了起来。
然后他问太子,难道父辈犯过的错误你要再犯一次,父辈后悔的事儿你要重蹈一次吗?
庄先生道:“殿下和陛下不一样,臣记得,曾有朝臣四次上书请求废太子,但都被陛下压下了。陛下的慈父之心还在先帝之上。”
太子这一次不再目露讥讽,也不再走神,而是长久的沉默着没说话。
庄先生说得口干舌燥,拎起茶壶来倒水时发现没水了,往外一看,这才发现时间竟然过得飞快,看外面的太阳显然是已经过了午时。
庄先生便道:“殿下,今日的课就上到这里吧。”
太子便起身要离开,庄先生却突然叫住他,“殿下,这世上任何一种关系的维系都需要来往,便是父子,母子之间也是一样的。您和恭王都是陛下的嫡子,您还是嫡长子,可有想过陛下为何盛宠恭王吗?”
太子直接道:“因为老三会哭。”
已经准备好话的庄先生被噎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到了满宝,他顿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殿下再见到陛下,不如给陛下倒杯茶,或者是关心一下陛下的身体吧。”
太子直接就走了。
吴公公一直守在门外,俩人说话的声音不高,但也不低,何况作为内侍,耳朵灵也是生存的基本要素,所以他全听到了。
也正因为听到了,吴公公才不敢让外人过来打扰的,他深深地觉得,不怪周小大人和白小公子胆子这么大,因为教他们的先生胆子就很大呀。
这些话竟然都敢跟太子说。
不对,这些话竟然都敢说出口。
就是孔祭酒,他没少骂太子,但也从不敢把陛下拿出来给太子当反例的。
太子一出来,吴公公便立即迈着腿儿小跑着跟在了后头,等他走出了一段儿,速度开始放慢以后才敢追上去小声的问道:“殿下,都过了午时,您要不要用些饭食?”
太子还想着刚上的课,不太走心的应了一句,没回西府,而是直接去了詹事府。
杨和书不仅吃过了午饭,还歇了午觉呢,这会儿正在喝下午茶,看见太子进来,立即起身行礼,然后将案头上放着的三封折子拿起来奉给太子,“殿下,这是周满白善等人今日送来的折子,是关于太医院施解暑药之事,臣看了一下,觉得大多可行,殿下要不要看一看?”
太子就接过折子,将另外两本扔在桌子上,然后摊开一本看,看着看着他觉得有些不对,问道:“这前后两种字迹都差不多,可孤怎么看着不像是同一人所写?”
杨和书这一上午都在看他们的折子,这会儿早琢磨出来了,他笑道:“这应当是是殷或和白诚所写,他们都仿的周满的笔迹。”
太子就翻到最后看落款,在上面看到了四个人的名字,沉默半响后合上折子,“仿着有什么意思?写得更快?”
杨和书道:“殿下看,他们落款的名字笔迹也不全一样的。”
太子便认真的看了看,然后伸手拿过另外两封折子看了一下,杨和书给他介绍,“这一本应该是周满自己写的,这一本应该是白善自己写的,殿下可以看一下他们的建议,这四个孩子不错,连花费都一一列举出来了,只是不太全。”
这几个孩子显然忘了,官吏们下乡赈灾也是要有所损耗和支出的。
太子一目十行的扫过,白善写的折子还算精练,白诚和殷或写的那封折子则多是数据统计,太子扫过时只关注了一下具体数字便跳过,一遍以后便知道他们写得不太全。
但都是很有实际性的建议。
太子沉吟起来,敲了敲桌子后问道:“周满不是太医院的太医吗?太医署还是她的点子,她怎么没把折子给萧院正?”
杨和书笑道:“殿下,太医署现在是臣在筹建,殿下在监督,折子交到詹事府也是没问题的。”
太子便抬起头来看了杨和书一眼,想了想后道:“将周满找来吧,孤问问她。”
杨和书应下,转身让一个内侍去找人了,不过内侍很快回来禀报,“周小大人往大明宫去了,还没回来呢。”
太子这会儿正在补吃午饭,闻言看了一下屋角的滴漏,立即就知道周满又在大明宫里玩儿了。
他可是看过周满给太子妃请脉的,基本上就摸摸脉,摸摸肚子,再说说话,最多两刻钟搞定。
剩下的时间基本都在玩儿。
想到自己忙到连吃饭都得挤出时间来,她一个做下属的竟然这么闲,太子略有些不平衡。
第1574章 特权取消(一月月票加更1)
可惜太子这会儿也没办法,因为他今天是真的很忙,一忙就忙到了晚上点灯落锁。
第二天他上完孔祭酒的课,发现今天的折子有点儿少,于是很高兴的转到了大明宫去,想要看看太子妃,再顺道和周满碰一下头。
谁知道周满不在太子妃那里。
太子妃笑道:“她和明达长豫去恭王那里了。”
她压着笑道:“听说恭王这两天在治病,今天是第二天,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太子倒是很想去看一看的,但此时皇帝正在前殿,许多朝臣也在,为了不给自己惹麻烦,他还是不去了。
于是便转到了皇帝那里听政。
正巧,皇帝这两天想的有点多,正觉得往日对太子太过严格,以至于让父子关系恶化成这样,于是今日对他很温和。
对着皇帝的笑容,太子不知为什么也想到了昨天庄洵说的话。
昨天俩人谈的可不少,包括皇帝年轻时被先帝猜疑的艰难处境,虽然太子对皇帝有些心结,但庄洵的一些话他还是听进去了。
庄洵说,“陛下是有大德和大志向的人,他想成为千古留名的明君,如果有一点儿机会,他为何要使自己背上忤逆君父,残害手足的骂名呢?”
太子当然知道,因为他曾经差点儿做了和他爹当年一样的选择,但凡还有一线生机,他又怎么会想着造反?
还不是看不到生路,他才想着搏一条命吗?
以前,他会说,他爹也是这么干的。
但现在,他竟然可以说,他理解他父亲当年的处境,因为前不久,他和他爹一样有同样的处境。
而庄先生说,“殿下既理解陛下,何不心疼一下陛下?与父亲兄弟的亲缘已经如此决绝,总不能再和儿子如此,那陛下也太苦了。”
太子当下便眉眼一厉,看着庄先生问,“周满和庄侍讲说的?”
他是做过造反的准备,为此还疏远过周满,莫不是周满猜到了什么?
庄先生道:“满宝说殿下心里很苦。”
太子心中一软,敌意没那么大了,不过依旧嘴硬道:“孤是太子,还用得着她一个下臣来同情?”
但此时看着鬓边已经花白的父亲,想起他准备造反时的忐忑,伤痛和犹豫,太子突然心中一软。
庄洵没说错,造反的确挺苦,曾经准备要造反的他知道那种感觉,真以为拿起刀枪振臂一挥就可以了?
那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一点儿也不好受。
他还只是在做准备阶段都这么煎熬了,他爹可是做了的。
这么一想,太子颇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于是主动拎起茶壶给他爹沏了一杯茶。
皇帝惊讶的看了一眼太子,然后突然欣慰得不行,殿内坐着议事的魏知、老唐大人等也暗暗点头,头一次不找太子的麻烦了。
君臣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然后臣子们领了任务出宫去,皇帝则带着太子去找皇后一起吃晚食。
碰上明达和长豫刚从恭王那里回来不久,俩人因为走的路多,现在脸还红扑扑的,显得特别的健康。
皇帝看着特别高兴,“明达的身体看着也比去年强健了不少。”
明达立即道:“我今天和姐姐一起跟着周满去看三哥治病了,我们一路走到了山脚下,我都没怎么喘气,只是出了不少汗,身上黏糊糊的有些不舒服。”
皇帝笑眯眯的听着,问道:“你三哥的病治得怎么样了?”
明达就忍不住捂着嘴巴笑起来,告状道:“三哥不想治病,还装病来着,不过被周满识破了。”
长豫连着两天去山边玩儿,觉得山上也不错,主要是她很想上山去体验一番周满说的一览众山小的感觉,所以觉得这时候三哥还是继续治病好,于是道:“父皇,周满说了,三哥的毛病就得少吃多动,他午食明明吃了一碗饭一个馒头,还有许多的菜,偏他说没饱,走的路还没我们多就喊着要累死了,您可不能不让他走了。”
明达也想上山去玩儿,于是提建议道:“父皇,等三哥再适应适应,我们带他去爬山好不好?周满说爬山也很能治病的。”
皇帝一听,自然是两个女儿怎么说怎么答应了,他还扭头对古忠道:“将恭王入宫可乘坐坐辇的特权取消,既然是走路比较好,那以后就让他多走走。”
古忠笑着应下。
一旁的太子惊讶的捧着茶都没喝下去。
皇宫之中,除了太后、皇帝和皇后,以及太子之外,其他重臣,包括所有的皇子皇女都得靠自己两条腿走路。
目前为止只有两个人意外,一个是虞县公,他是年纪太大了,目前还活着的朝臣,没人能活过他去,属于吉祥物,所以早些年皇帝就赐他进宫可乘坐坐辇的特权;
一个就是恭王了,他太胖了,加上身体不太好,走上一段就喘得厉害,而且还出很多汗,每次进出宫都有些狼狈。
所以皇帝就赐他坐辇,每次进出宫都可以坐,待遇如同太子一般。
当年这个事情出来时,魏知还为这事弹劾过恭王和皇帝。
皇帝被骂得不轻,当面和魏知承认了错误,转过身却死也不该。
他曾悄悄的和皇后说过,“恭王是朕的儿子,皇宫是朕的家,儿子回自个的家坐坐辇怎么了?朕心疼自己的儿子有什么错儿?”
皇后便道:“皇家无私事,陛下要是心疼三郎,那就让他少进宫,少些奔波,还有,他也该减减身了,总这么胖对身体不好。”
可惜父子俩没一个听她的,皇帝觉得家里也不缺吃,也不缺穿,孩子想吃却不给他吃,那他得多难受啊;
让他不见他儿子也不行,他见不着儿子该多想他啊,于是魏知骂他,他就忍着,当面认认错,转身继续死性不改。
魏知努力了许久发现皇帝改不过来,干脆也睁只眼闭只眼不管了,毕竟他还有许多其他的事儿要管不是?
太子没想到,魏知骂了这么久都做不来的事儿,就被两个妹妹以“周满说”给改过来了。
他愣了一下后忍不住摇摇头,暗道:如此,周满去给老三治病也挺不错的。
恭王是第二天收到旨意的,没办法,他当天实在是太累了,又累又饿之下,导致他天还没黑就睡下了,所以宫人没敢打扰他,第二天他醒来才知道。
于是饿了一晚上正兴致勃勃要吃馒头的恭王觉得手里的馒头一点儿也不香了。
第1575章 全方位打击(祝书友“七安”生日快乐)
满宝再次出现在恭王面前时,恭王正一脸虚弱的躺在床上,屋里还放了一个冰盆。
尚姑姑小声和满宝道:“周小大人,恭王好似真的病了。”
满宝道:“这才第三天呢,怎么可能病了?”
她上前给恭王摸脉,恭王拒绝,沉着脸道:“本王不要你问诊,本王要太医院的其他太医来。”
满宝就叹气道:“殿下,您的品阶是王爷,应当由六品太医请脉,不巧,臣正好是六品,您就是请了别的太医来,他们品阶与我相等,或是低于我,也都要与我商议的,何况臣是奉陛下和娘娘的命令在给您看诊。”
恭王瞪眼道:“你治得不好,本王本无不适,但被你一治,如今全身酸痛不已,还病倒了,你如今还贪功狡辩……”
满宝见尚姑姑有些意动的样子,便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就叫进来一个肩宽腰挺的侍卫,满宝让一头雾水的侍卫站在恭王的床前,指着侍卫和恭王道:“殿下,您知道您和他之间差着什么吗?”
恭王抬头看着身形挺拔健壮的侍卫半响说不出话来。
满宝再一拍掌,两个内侍硬着头皮将周小大人刚要求的猪肉给抬了进来。
这种肉腥气重,是给他们宫人吃的,而这儿离宫人们做饭菜的膳食房不远。
两个内侍将抬着的一大扇肉放到了恭王床前,满宝一脸严肃的和恭王道:“你和他之间就差着这六十斤的肉,而这六十斤的肉总不能从你身上割下来不是?所以要减掉它,就须得让它转化为能量消化掉,您又不是农人,不然下田种地,或是去街上扛包做苦力是最好的,不到三个月,保准你健康起来。”
恭王看着摆在床前的这一大扇肉,又气又震惊,半响说不出话来。
尚姑姑也瞬间安定了下来。
满宝最注意尚姑姑的脸色,至于恭王,她才不管呢。
见尚姑姑被说服了,满宝便一挥手,两个内侍立即抬起肉飞似的跑了,而侍卫也一头雾水的走了。
满宝这才坐到床前,抓起恭王的手摸了摸脉,她看出他是心情郁结,但减肥嘛,少吃少喝还得多动的,是个人都会郁结,于是她道:“您是心情郁结,我可以理解您的,毕竟您久不运动,身上酸疼,心情不好是应该的。”
“可您要知道,这也是为了您的身体好,陛下和娘娘可是很关心你的,这样吧,您今天多走走,运动可纾解心志,等您走完了,心情也就好了。”
才怪呢,等他走完,就累得动弹不得了,哪儿心情好了?
但转过身满宝却和尚姑姑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睡一觉不能解决的,现在恭王睡不着,等他走累了就想睡了。”
尚姑姑思索片刻,转身便进去劝恭王,正巧明达和长豫过来找满宝玩儿,不,是看望恭王,见恭王耍赖不肯走了,立即道:“三哥,你这样可不好,父皇和母后昨天还谈起你呢,说你如今身体越发不好了,母后还乖父皇太过惯着你,这才把你养得这么胖的……”
明达语重心长的拉着恭王的手道:“三哥,象儿都四岁了,您却如此讳疾忌医,将来他有样学样怎么办?”
恭王不得不下床再次踏上征程,但腿脚实在是酸疼得不行,最后走一段歇一段,半走半扶的走到了尽头,然后回到宫殿时一坐下就起不来了,这一天就这么浑浑噩噩又酸酸疼疼的过去了。
满宝她们三个则往山上爬了一小段,玩了好一会儿才离开的。
满宝将挖下来的花草放进篮子里带回她的住处,一进院门就见徐雨正蹲在地上她的花盆边上,她问道:“你在干什么?”
徐雨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笑道:“奴婢在给花草浇水,周小大人,您种的这些花草叫什么?”
满宝笑着上前给她介绍,“这是五加,这是青虾膜……”
这些名字徐雨听都没听说过,而且这几株看着不像是花草,倒像是树苗,她不太能理解这东西种着有什么用。
徐雨微微低着头问道:“这些是药材吗?”
“不是,”满宝大大方方的道:“都是一些我没怎么见过的植物,我很喜欢收集植物,见到了,就和明达公主她们一块儿挖了带回来养着看看。”
徐雨听说是和明达公主她们一起挖的,就不敢问太深,只是忍不住好奇的又问了一句,“奴婢记得昨日给您拿花盆时不止有这么多花草的,剩下的……”
“它们挖坏了,不适合种活,所以我处理掉了,”满宝笑了笑问,“怎么,是管事的姑姑问话吗?”
“不是,”徐雨心脏剧跳,连忙否认道:“奴婢只是有些好奇。”
满宝点了点头,找借口打发她以后才进屋,打开篮子,挑出科科可以收录的植物给它收录了,剩下的便敷衍的种到花盆里。
科科问,“你不怕她怀疑吗?”
满宝道:“不怕,我一直想要知道她是谁的人,可惜她一直都不联系别人,这次看看呢。”
这次,徐雨还是谁都没有接触,白白浪费了满宝付出的一天积分。
满宝叹息不已,悄悄和白善道:“她好厉害,一直都很沉得住气,我前天晚上还特意在她跟前写折子了呢,结果她也没去找别人。”
白善道:“别怕,现在是她在明,我们在暗,该她怕我们才对。”
满宝点头,和他肩并肩的坐在假山上,晃着腿问,“今天太子找你了没?”
“找了,不仅我,白二和殷或也被找去了,问的是折子的事儿,”白善顿了顿后问:“你怎么在上面添了我们的名字?我们本意是想给你建功的。”
“这又又不是我一人的功劳,”她叹气道:“而且我现在忙着呢,既要修书,又要照顾着大明宫那边的情况,哪儿有空处理赈济的事?”
白善略一想后道:“难怪殿下最后没找你呢,你说的不错,此时你的时间不够用,修书更重要,将来太医署若是用你修好的教材,那里头出来的学生,甭管是不是你亲自教的,可都算得上是你的学生了。”
满宝道:“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我有书流传下去了,若能流传千古,我就是个名人了,更别说,如此张扬医学的机会,怎能放过呢。”
第1576章 差事
白善便道:“既如此,赈灾的事儿你别管了,我帮你去做,折子是你写的,到时候必有你的一份功劳。”
满宝点头,鼓励他道:“你去做吧,不用我的名也可以,皇帝这会儿又不可能给我升官,立了功也没别的赏赐,赈灾来的功劳,皇帝总不能还赏赐东西吧?”
她左右看了看后压低声音道:“听说陛下现在私库里没钱了。”
白善:“……你怎么知道的?”
“明达悄悄和我说的,”满宝道:“她有一次听到陛下和娘娘说悄悄话,说长豫晚两年再说亲也好,现在内库里没钱,好些嫁妆都没法准备。长豫公主听说了以后高兴得不得了,还请我和明达吃了一碗奶酪呢。”
白善:……
太子动作还挺快,才和白善他们说过,第二天便找了个由头让崇文馆里的学生都到詹事府里帮忙。
一群学生都坐在詹事府里做事是不可能的,那自然是到外面去查漏补缺了。
于是白善他们全出宫去了,满宝将人送到东宫门口,叮嘱他们戴好斗笠,别晒伤,然后给了他们一人一个药包,“这是驱虫的,你们到乡下去,夜里蚊虫多,戴在身上防虫,要是虫子实在多,就从药包里取出一些药来放火里慢慢的烤,散出来的药味效果更好。”
白善他们一一接过,一旁的赵六郎等人看见,忍不住上前盯着满宝看。
满宝只准备了几个,能够给到封宗平和易子阳已经是因为彼此算亲近了。
她对上赵六郎等人的目光,顿了顿后道:“我把药方写给你们?”
赵六郎觉得她忒小气,好歹一起在崇文馆里好几个月了,她竟然连一个药包都不舍的送他们这些即将远征的人。
不错,这一次,他们不仅会分散到京城各处,有可能还要去雍州和商州,对于没怎么出过远门的公子们来说,这算远征了。
而且是要拿着铜钱下乡收药材,再转而布施给需要的民众,一进一出,虽不需要他们亲力亲为,却需要他们亲自盯着,且因为官差少,这些人是哪儿需要就往哪里搬。
反正用他们又不用额外付钱,太子用起他们来一点儿也不手软。
但这二十九人中,有二十人是太子的心腹,如今太子长子还没生下来,地位还不算特别稳固,所以他们急于为太子立功,对此事很上心。
而白善白诚殷或几个呢更是这件事的提出者,加上他们和周满特殊的关系,早被人暗暗打上太子的标签。
相比之下,只是单纯进来读书的封宗平和赵六郎几人则是一脸懵的被动接受了这件事。
封宗平和易子阳还罢,虽然下乡有些受苦,但他们以后都是要出仕的,这一次就当是积累经验好了。
赵六郎则是打心底不太甘愿,因为他就没想到崇文馆里来念书,也不想建多大的功,做出多大的事业来。
他好好的在国子监念书不好吗?
到了岁数,家里给他恩荫一个官儿,虚职也好,实职也可以,不过是办差,但绝对不会去做这样的苦差事。
那么大的太阳,多走几步都冒汗,他为什么要去受这样的苦?
赵六郎不甘不愿的上马,跟着人到了城门口,他运气还不错,分到了白善手下,主要负责的是京城这一块儿。
但是,京城也很大,他们得下乡去,回城就需要大半天时间,所以他们就不用回城了,在哪里办差就在哪里住。
也不知是太子有意提拔,还是无意间照顾到的,他们这一组都是白善几个熟悉的人,白二郎、殷或、刘焕、封宗平和易子阳,还有一个赵六郎,六人一起负责京城两个县,因为所需的药草多要在野外采摘,所以他们需要下到各乡里去。
作为长安县的县令,唐县令很积极的在乡下给他们搭了几个帐篷做办公地点,然后和他们一起到了地头田间。
看到草地上搭建起来的帐篷,别说赵六郎封宗平几个了,便是见多识广的白善几人也惊呆了,问道:“我们住这儿?”
唐县令点头,然后看了眼他们身后的下人和侍卫,嫌弃的道:“因为你们带的人太多了,我找不到那么多的房子安置你们。”
白善看了眼特意跟过来的大吉和高松,再看一眼殷或和赵六郎等人身后的一长串伺候的人,立即道:“这可不是我和白二的过错。”
刘焕想说也不是自己的,但看了一眼自家派来的两个小厮和两个护卫,又把话咽了下去。
殷或直接不辩解,在几个帐篷中挑了挑,然后点了一顶帐篷道:“我住这顶吧。”
赵六郎几个也默默的没说话,去挑帐篷去了。
白善和白二郎还是第一次住帐篷,心里还是有些雀跃的,所以把锅甩出去后便也高兴的去挑选帐篷了。
等他们安顿下来,唐县令便对他们点了点头道:“钦天监说现在还不是最热的时候,现在还只是头伏,再过一旬就是中伏了,到时候更热,且空气潮湿,难受得很,所以这药材最好在之前就收好。”
他笑道:“京城的黎民百姓还等着你们的药材解暑呢。”
白善带头应下。
唐县令就给他们留了两个衙役帮忙和领路,没办法,白善和白二郎还罢,其他人,他怕他们会把他的治下弄乱。
他们做完了这件事倒是拍拍屁股走了,他可是一县父母官,得管好治下的。
唐县令又暗示了这六个学弟一番,让他们悠着点儿做事,要是在他的治下惹祸,他可是不留情面的。
等人一走,白善立即带着几人去找派来与他们协助的官吏,几人商量了一下,第二天白善便到地里揪了一把积雪草,然后拿去给村民们做范本……
殷或他们见他走在路上便蹲下去扯了一把草,然后就拿让人拿到各乡各里去宣告,几人这才反应过来,惊奇不已,“这就是药草?”
白善点头,“不错。”
赵六郎就忍不住道:“如此随处可见,广而告之让百姓自己扯了回去熬煮就是,何需我们费劲儿的收购再赈灾?”
白善道:“因为只是宣告,他们不会煮的,不过今年过后,以后的三伏天他们应该就知道怎么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