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0章 何时
此时此刻,他不会再问她任何问题,无论是前因,亦或是后果,他统统早就知晓了答案,在今天到来之前,他就知晓了一切,因此他不需要通过冰凝的回复来证实自己的分析和猜测,因为他对自己的智慧有足够的自信,而刚刚冰凝肩头那轻微的一颤,更是对他无言的回复。
虽然他有足够的智慧,足够的自信,还是有一个问题自始至终都没有想明白,在许久的沉默之后他终于还是决定问了出来:“爷只想知道是什么时候。”
沉默了整整一晚的冰凝此时面对王爷唯一的一个问题陷入了两难。她本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是打是罚她全都认了,不会为自己辩解一句,自己做下的事情在决定的那一刻起就充分预料了后果,她愿意为这个后果承担一切。
她只是没有料到会是今天,更没有料到他的心态会是如此的和平。
她以为事情早早就会败露,谁想到在她月子里的那些天中,王爷竟然忙得连回府的时间都没有;她以为他知道事情的真相之后会极度震怒,当即家法处治,谁想到他竟是如此心平气和,波澜不惊。
现在他正在问她,“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她也在问自己。
她不需要努力回忆,事情才刚刚发生,当然会清楚地记得。那时的她正当一只脚已经踏到阴间的时候,却被一阵巨痛狠狠地拉住了继续踏向地府的步伐。她不知道这阵巨痛的来源,她只知道如果不是那瞬间的巨痛将她唤醒,自己真就这么坚定不移地迈向了地府之门。
事后听月影讲述她才知道,那是手剥胎盘的巨痛。于是她开始恨那些替她接生的稳婆们,为什么要将她拉回到这六根不净、孽海深渊中来。原本她走向阴曹地府的这一路,走得是那样的从容不迫,没有丝毫的畏惧胆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人间纵有多少美好,也没任何再值得她留恋的东西,她的这颗心早已支离破碎、千疮百孔,修也修不好,补也补不齐,是老天眷顾,令她又苟延残喘了十个月的时间。现在,是需要她走向人生归宿的时刻,天命不可违,她要去陪伴她的悠思格格,陪伴她的福宜阿哥,至于爹爹和娘亲,她还有大哥、二哥们替她尽孝道、服侍终老,因此她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任何的遗憾。
她真的没有任何的遗憾吗?不是还有一个他吗?可是他值得她留恋吗?
还不待她想好这个问题,那阵巨痛就将她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为什么!为什么!她只求一死,为什么这么小小的一点点愿望都不能遂了她的心意?
只有死,她才能一了百了!她与他的恩怨才能一笔勾销,互不相欠。可是老天爷为什么还要她继续活在这个世上?继续活在这个世上,让她如何面对这一切,如何面对他?
悲伤至极、疼痛至极、疲累至极,刚刚从死亡线上被拉回来的冰凝,还不待看一眼小阿哥,随即就再度陷入了昏迷之中。
第1441章 魂归
当冰凝再度醒来已经是小阿哥降生后的第三天,在这既短暂又漫长的三天时间里,冰凝虽然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但是她的魂魄却没有抛弃它的主人,而是一直忠于职守,徘徊在她的脑海中,一会儿是花前月下、风花雪月、你情我浓,一会儿是暴雨狂风、惊涛骇浪、势不两立。
魂魄回来了,所以她才会在醒来的第一时间里对从前的那个“小丫头”脱口而出“月影”,只是话才一出口她又迟疑了起来,因为冰凝再也不想继续这苦不堪言的生活。
既然不想再活在这个世上,那就只有自己想办法寻一条重回阴曹地府之路,但是她也不想因为自寻归宿而连累了家人。这是天家,不是平民百姓,自从她嫁进这府里的那一天起,她连处置自己命运的权利都一并丧失殆尽,若是被人知晓她是自寻退路,她自己是一了百了,可是她们全家都要受牵连。现在王府与年家的关系已经极为紧张,她若是再添乱,不知道他会对年家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
不想连累家人,也不想再生活在这世上,她唯有借助从前的种种疯疯傻傻之举,也只有如此,她才能躲避开所有人的眼睛,特别是他的,令任何人都不会怀疑是她自寻了归宿,而只当她是傻傻乎乎、稀里糊涂之间地走错了黄泉路。因此只是那一声“月影”略略泄露了天机,随即冰凝在瞬间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怎么走,何时走,冰凝不用仔细盘算,决心一旦下定就是义无返顾。只是在走之前,她还想要看一眼刚刚出世的小阿哥,将小阿哥的模样牢记在心间,将来两个人即使是在阴曹地府相见,总还能凭借记忆中的模样母子相认。
可是为什么,只多看了小阿哥这一眼,她的目光就再也舍不得从他那娇嫩脸庞挪开?不是已经下定了决心吗?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也没有需要她牵挂的吗?可是为什么,如猫儿般依偎在冰凝怀抱中的小小阿哥会让她又犹豫了起来?
她爱这粉粉团团的小人儿,如此的娇弱、乖巧。不用担心,他的阿玛一定会疼爱至极,可是自己走了之后,会由谁来做小阿哥的额娘呢?
是福晋姐姐吗?虽然姐姐身份尊贵,子凭母贵的小阿哥不会受委屈,可是她还有整个王府需要操心费神,她还是这府里所有阿哥的嫡额娘,分到自己小阿哥身上的母爱会有多少?
是韵音姐姐吗?虽然姐姐人好心好,大可放心,可是一个天申阿哥已经令她心力交瘁,自己的小阿哥若是再交与姐姐,定是要拖垮了她。
是淑清和惜月姐姐吗?她们都有自己的小阿哥,甚至是小阿哥的小阿哥。惜月姐姐的元寿阿哥是这府里最出息的小阿哥,淑清姐姐有了王府的长孙,两位姐姐需要全身心地投入到对小阿哥的抚育之中,对自己的小阿哥定是分身乏术。
是春枝和云芳姐姐吗?春枝姐姐都是做祖母的年纪了,哪里还有体力精力;云芳姐姐从不曾有过养育小阿哥的经验……
第1442章 不舍
无论将小阿哥交与哪一位姐姐抚育,冰凝全都不能放下心来,可是她又没有能力掌握自己的命运。依照她二哥与王爷的交恶程度,现在已经发展到扣押人质的阶段,将来人头落地只是早晚的事情,只要是她的夫君登上九五至尊的那个位置。
如果是由十四爷继承大统,那么一切都会峰回路转。这个念头刚刚在她的脑海中一闪现,冰凝立即浑身打了一个冷战。她是他的妻妾,怎么能够盼望十四爷成为一代新君?连想一想都是罪过!更不要说期盼了。
此时看到这个白白胖胖、惹人爱怜的小阿哥,冰凝在这一瞬间就迟疑犹豫起来。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了吗?怎么还会六根不净,对这人世间又心生了那么多的留恋与不舍?
小阿哥的模样牢牢地印在了冰凝的脑海与心间,也牢牢地拽住了她企图逃离尘世的步伐。曾经的决心是刹那间的决心,现在的不舍也是刹那间的不舍。冰凝对自己贪生怕死的行为格外地鄙夷,但是对于小阿哥,她是真心的不舍。
那就这样吧,不管那一天什么时候到来,只要是在她的有生之年,唯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将自己全部的母爱统统给予小阿哥,毫无保留。
所以她才会装疯卖傻地提出亲自哺育小阿哥的“无理要求”,她记住了小阿哥的模样,她也要小阿哥记住他的额娘,不管“那一天”是何时,他们母子分开的是肉体,紧连的是心灵。
她要趁着王爷还没有回来,趁着她还能有片刻时间享受到这转瞬即逝的母子亲情,她要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她要将全部的母爱都奉献给小阿哥,虽然小阿哥是那么的小,小到根本就不能够知道,也不能够体会到她这个做娘亲的心意,可是她一样还是要这么做。
当她巧妙地骗过众人,将小阿哥紧紧地抱在怀中,望着因为吸吮上**而变得格外安静乖巧的小阿哥,强忍了许久才将泪水咽进了肚子里,向众人换上灿烂的笑容。她不能哭,她只能笑,失了魂的她从来都没有哭过,所以从今以后,魂归的她要笑对众人,笑对挫折,笑对伤心,笑对痛苦,笑对一切……
从今往后,她会笑对一切,只是这个“往后”会是有多远?此时的小阿哥因为吃饱喝足而心满意足地甜甜睡去,冰凝开始怀疑自己,“那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刻,她还会坚守那个刹那间做出的决定吗?
冰凝万万没有料到月影会那么轻而易举地同意了自己的“胡闹”行为,令她如愿以偿地完成自己的心愿,以致她有些怀疑月影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从而顺从了她的意愿,否则依照月影的脾气,怎么可能任由自己“胡闹”到这种程度?于是冰凝仔细观察了许久才终于放下心来,月影不是一个有心计的姑娘,更不是一个心里能够藏得住事情的人,她只是顺从了她家小姐的意愿,冒着巨大的风险充当了一个“帮凶”而已,对此冰凝在心中唯有暗暗对月影感谢不尽。
第1443章 到来
冰凝也没有料到如此大逆不道之举会坚持了这么久都没有被发现,原来他竟是没有时间回来。可是,王爷没有回来并不意味着他对府里的情况处于失控状态,怎么没有人去告密呢?除了月影和竹墨,满院子的奴才她是哪一个都不会相信。特别是这个徐嬷嬷,王爷亲自过目审核确定下来的奶嬷嬷,怎么没有向她的真正主子去告发自己的罪行呢?
冰凝百思不解,但是她也没有更多心思花在这些这些无谓的事情上面,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她要争分夺妙,把所有的时间,所有的母爱全都倾注到小阿哥的身上,即使如此,她都无法减轻自己对小阿哥日重一日的愧疚之情。
转眼间一个月似流水般地过去了,满月宴如期来临。为了装作与往常无异,冰凝强忍着极度的反感和厌恶,任由月影往她的脸上涂脂抹粉,往她的头上穿金戴银,往她的身上披红挂绿。她只想到要与从前别无二致,却早早地将这府里又多出来的那个新女人忘得一干二净。
冰凝就这样狼狈不堪地出现在霍沫的面前,一副俗不可耐的“光鲜”外表。
当她第二次见到这个乖巧伶俐、温柔贤淑、年轻貌美的霍沫妹妹,当即羞愧得恨不能找一个地缝钻进去。幸亏她早早地将这个女人忘在了脑后,否则月影在为她梳妆打扮的时候,一想到即将要见到这个新进府的女人,冰凝可是要真真地犯了难,是继续装疯卖傻还是以本来面目示人?
现在她已经别无选择,如果继续装作一个傻女人的模样能够换来她与小阿哥多一天的相依相伴,她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不过就是一个又傻又笨、俗不可耐的女人罢了,只要小阿哥不嫌弃他的娘亲就足够了。
可是冰凝的心又被什么狠狠地揪扯起来?
为了不被人发觉而故意装疯卖傻,即使身姿已经重新曼妙起来,面容已经重新美貌起来,可是在才华横溢、清丽脱俗,并且荣升天申阿哥督导师傅的霍沫面前,孤傲的冰凝平生第一次极度自卑起来。
自己不过就是一个疯疯傻傻的女人,一个粗俗不堪的女人,凭什么能够享有他的宠爱?古云,色衰而爱驰。虽然冰凝对于“以色侍君”从来都是鄙夷不屑的态度,可是当她不得不以一个疯颠女人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同时又有霍沫的珠玉在前,“自信”这个字眼离她越来越远。
知道自己不会是最后一个娶进王府的女人,只是没有料到时间会到来得这么快。不是已经说好了吗?不求天长地久、海枯石烂,只求曾经拥有、霎那芳华,可是为什么,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自己的眼睛会水雾朦朦?自己的心中要强扮冷漠坚强?
不是已经决定了吗?义无反顾地按照自己的心愿走下去,即使是他也不会令自己有丝毫的留恋与不舍,可是为什么,仅仅一个霍沫,小小年纪的霍沫,就会令自己如此的自卑起来?
第1444章 强颜
不论冰凝如何努力地说服自己,极度的自卑感始终挥之不去,反而是越来越重。可是今天是小阿哥的满月宴,她这个额娘是众人瞩目的焦点。此外今天的这个“众人”不仅仅局限于王爷的妻妾,冰凝的姐妹们,由于来宾的范围扩大了,随行的女眷也多了许多,不似往常的家宴,只有萨苏一个外人。冰凝既要继续装疯卖傻,还要强忍心中的酸楚,
也好,也好,再也不会因为或是拥有爱情或是站对立场的两难问题而左右为难,再也不会因为自己背叛了爱情而心存内疚。是他先抛弃了她,是他先移情别恋,投入了另外一个年轻貌美、精通满汉、世间少有的女人的怀抱,她的绝然离去不过是为了给他们留出位置来。
他会感谢她的,感谢她恰到好处、识相知趣地“误踏黄泉”,只有她腾出了地方,才会让那个女人再也不会不得不寄居在韵音姐姐的院子里看别人的脸色生活,霍沫妹妹终于可以拥有自己的领地,成为这怡然居的新主子,不,将来这院子再也不会被称作“怡然居”了。
这边的冰凝苦挨度日、瞒天过海,那边的雅思琦在紧张忙碌、热络待客之余,竟然还能够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不得不说,雅思琦确实是一个心思极为缜密之人,当她见到依旧浓妆艳抹、粗俗不堪的天仙妹妹,心中没来由地感觉是那么的别扭,可是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别扭。
当满月宴结束,雅思琦大包大揽下替元寿阿哥在王爷面前美言几句的重任,闲杂人等如释重负全都放心离去之后,她一个人躺在床上心里乱糟糟的,一天之中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现在又如走马灯似地在她的脑海中回闪。当回闪到天仙妹妹亮相这个环节的时候,她突然惊了一下,当时只是觉得天仙妹妹别扭,现在终于省过味来,原来是妹妹的眼神儿不对劲儿!
从前的妹妹疯疯傻傻,不但面庞永远是笑容灿烂,就连眼睛都是笑眯眯的,而今天的妹妹,虽然还是那么疯痪傻傻、笑容满面,可是眼睛为什么不会笑了呢?
雅思琦对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本想借着替元寿阿哥说情这件事情去朗吟阁探探口风,结果都快三更天了,红莲回来复命的时候竟然如此说道:“回主子,高福跟奴婢说,爷还在怡然居没有回来呢。”
“什么?现在还没有回来?张太医不是早就走了吗?而且不是说年主子的病情没有什么大碍吗?那爷怎么……这是打算今儿晚上就歇在那儿了?”
“高福说他也不知道爷今儿晚上歇哪里,只是说爷现在不在。”
“按理说不应该呀,这不才出了月子……”
雅思琦话一出口就立即发觉自己话里话外颇有些失态,于是下意识地瞟了红莲一眼。红莲当然听出了她家主子的言外之意,因此当雅思琦的目光转向她的时候,赶快低下头装作没有看到她家主子的目光,然后若无其事地开口小声说道:“爷这半个多月好不容易才回府里一趟,一定是被小阿哥拖住了呢。”
第1445章 外人
冰凝也没有料到,王爷会在怡然居呆到这么晚,因此当她问他为什么还没有走的时候,得到的回答竟然是要一直陪她把药喝完了才会放心回去。
在霞光苑的这一晚,是冰凝自从嫁入王府以来就为煎熬的一个晚上。一开始就冷不丁地与霍沫打响了遭遇战,才华横溢、年轻貌美的霍沫令冰凝没来由地自渐形秽,情绪一落千丈,还要装作往常那样与各位姐姐们嘻嘻哈哈说说笑笑,冰凝几近达到崩溃的边缘。
可是这才仅仅是开始,不过就是受到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挑衅”罢了,而后面发生的一切对冰凝来讲才是跌进了万丈深渊。
好不容易挨到宴席结束,其它姐姐们去送宾客,只留下冰凝与霍沫两个人狭路相逢。冰凝见状决定立即回去,不管怡然居以后叫什么名字,现在它还叫做“怡然居”,现在还是她的庇护地、保护伞。
就在冰凝刚要率先告退之际,半路杀出来一个程咬金,不,是两个程咬金,元寿和天申阿哥!
如果说与霍沫的二度相见,冰凝因为粗俗不堪的外表而极度自卑,那么这师徒二人的课业督导以及后来王爷到来后与元寿阿哥的那一场冲突则是深深地刺激了冰凝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面对霍沫与天申、王爷与元寿这几个人言来语去,冰凝就像一个聋子一样,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然后就只能像一个傻子一样,呆立一旁,进不得退不得,特别是后来雅思琦、惜月,甚至是韵音都齐唰唰地向王爷跪下,呜呜拉拉地说着一大堆她听也听不懂,看也看不明白的话,弄得冰凝这个局外人根本不知道是随众人一同跪下,还是继续呆立中央。
跪下?不知道那些人是因为什么而给王爷跪下,如果是与她无关的事情,她没有理由跪下。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应该是与两个阿哥有关,惜月与韵音是亲额娘,雅思琦是嫡额娘,她这个姨娘跪下能做什么?如果不跪,既是显得她格外地“与众不同”,又仿佛三个女人两个阿哥在向她跪求似的。
这些为难并不是击垮冰凝脆弱神经的重要因素,最重要的是,她再一次对未来充满了焦虑与恐惧。
王府不过就是一座牢笼,她只是被缴获的众多猎物之一罢了。一直以来,冰凝都没有将这里当作是她自己的家,更不是她的归宿,而经过这一晚更加印证了这一点。王爷、雅思琦、惜月、霍沫几个人围绕两个阿哥产生的一系列事件,无意间将冰凝孤立了起来,更令她再次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不过就是个外人,路人,而不是这王府的主人。
继而她又望了望天申阿哥。元寿阿哥天资聪颖,后天勤奋确实是获得王爷喜爱的一个重要原因,但是这其中又何尝没有惜月的功劳呢?天申阿哥天性顽劣是事实,而韵音这个额娘不是满人出身何尝不是令天申阿哥自降生的那一天起就远远地落在了元寿的后面?
第1446章 后事
冰凝从她自己,以及天申阿哥在王府的际遇,很自然地联想到了她的大哥、二哥,他们的处境何尝不是与她一样呢?她不过是妇道人家,女流之辈,都能够感同深受地将自己比作这王府的过客,而大公子二公子他们宦海沉浮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体味不到?
年家几代人在朝为官,貌似风光,但是这朝是满人的朝,这官是满人的官,他们也与冰凝一样,也只是朝廷的路人、外人而已。皇上所竭力倡导的所谓“满汉一家”不过就是自欺欺人的把戏罢了,需要汉人的时候就是亲如一家,不需要汉人的时候就是逆臣贼子。
这是多么痛彻心扉的领悟,结果就是令冰凝更加的心冷意寒。家不是她的家,国不是她的国,冰凝只觉得自己似浮萍般飘来飘去,找不到根在哪里。
原本就是产后体虚,再加上心乱如麻、神情恍惚,因此就在众人七嘴八舌苦苦地替元寿阿哥向王爷求情的时候,冰凝终于体力不支,昏倒在地上。
当她终于回过神儿的时候,即使没有睁开眼睛,她立即就发觉自己身处一个如此熟悉,却又是如此陌生的怀抱,还有那淡淡的檀香味道。冰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他又是怎么过来的,更不知道自己在昏倒的时候是否由于神智不清而泄露过什么,因此冰凝除了继续紧闭双目避开他的目光之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就在她迟疑为难之际,张太医适时地赶到了,给了冰凝充分的时间来思索。
实际上也不用多少时间来思索,小阿哥是她在这人世间最大的牵挂,但是他毕竟还有阿玛,他的阿玛怎么可能不善待自己的亲生骨肉呢?就算再是不好,小阿哥也还是小主子,也不会受虐待。
月影就不一样了,她在这个世上无依无靠,只有她这个小姐,如果自己走了,月影岂不是要孤苦一生,受尽欺负?所以她向王爷提出了为月影寻了婆家将她打发走人的“无理要求”。吟雪犯了那么大的错都能被他安排了那么好的归宿,月影这个有功之人一定也会得到他的妥妥安置。
可是当她装疯卖傻地询问王爷为什么还不走的时候,他竟然回答她是为了兑现从前许下的诺言!这句话狠狠地击中了冰凝内心深处最为柔软的地方。可是她不能流泪,她只能装睡,只是一边装睡,一边在嘴角留下一丝微笑。这个微笑既是为了将泪水憋回去,也是发自内心的真正的微笑,他还能记得他们的曾经过往,记得他们的一点一滴,只此她就心满意足了。
不求天长地久,只要曾经相守。在她的有生之年,他还记得这些拥有,冰凝再也不会奢求什么,此生足矣。至于身后之事,冰凝一概不想去理会。这一世他们一路走来太过坎坷,太过痛苦,下一世,她不想与他再做夫妻,她想做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与他英雄惺惺相惜,与他共图壮志伟业。
第1447章 加罪
不论后世如何,现世的当务之急是将这些悬而未决的事情一一料理妥当,至少在目前,王爷提出的那个问题正在等待她的回答。
即使王爷再在要她站起来回话,可是冰凝就像是没有听到似的,一直跪在地上不肯起身。她可以违抗他的命令不起身,却不可能对他提出的问题置若罔闻。他问她是什么时候记起来的这些,不要说这是一个最简单,最普通的问题,回答起来一点儿都不困难,就凭这一晚他是如此心平气和、开诚布公地与她谈论这个问题,冰凝还有什么理由继续保持沉默呢?
过了半响,冰凝终于微微地抬了一头,但也只是微微地抬了一下,目光仍是牢牢地注视着眼前的地面,用与他同样波澜不惊的语气坚定地回复道:“回爷,妾身从来没有丢过魂,这半年多来,妾身一直都是再清醒不过了。”
他没有料到冰凝会是这个回答!从前他根本不相信她失了魂,可是现在,当冰凝一口咬定从来没有失过魂的时候,他却又根本不相信她一直头脑清醒。那些“狂言乱语”她能够装得出来,可是她怎么可能喂他食粥,怎么可能扮作狐狸精与他逗乐,怎么可能为他上下其手地按摩,又怎么可能画出她梦中的心上人?这些,她宁可去死,都永远不可能装得出来。
现在冰凝竟然一口咬定从一开始她就从来没有失过魂,她不但不为自己的行为实施任何辩解,甚至还要为自己罪加一等。王爷是如此聪慧之人,原因自然不言而喻,那是因为她早已经对这个世界没有了任何留恋,包括他,亦不再有任何留恋。
他设想过无数个回答,唯独没有想到冰凝会失口否认曾经失过魂,这样的结局还不如她千方百计地为自己的行为进行诡辩更令他心里好受一些。这些天来,冰凝的心在煎熬,他的心何尝不是也一样备受折磨?她怎么能够这么绝情,说出令他如此伤心的话来?
原本今天他过来并不想多说什么,只打算问她一个问题,得到一个答案。现在他得到的这个答案不仅打乱了他多说无益的计划,更是打乱了他的阵脚,令他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起来。
“爷不会相信!你怎么可能没有丢了魂儿呢?如果你没有丢了魂,你怎么可能痛斥你的娘亲,说她为了几个臭钱将你卖给了这府里做小老婆?如果你没有丢了魂儿,你怎么可能委屈地说自己屈尊下嫁了爷这样一个又老又丑的男人?你没有丢了魂儿,你怎么可能……”
“回爷,妾身原本就是一个诡计多端、不值依赖之人,为了装得逼真,骗取您的信任,才会如此大逆不道地说出那些胡言乱语,才会胆大包天地做出那些叛经离道之举。”
“胡说,你现在才是在胡说,完全就是一派胡言!你分明是现在找回了魂儿,你恨爷,恨爷对你二哥不信任,恨爷将你这些侄男侄女召回了京城,你恨爷,所以你才会……”
第1448章 不堪
王爷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这是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窗户纸,竟是他这个老谋深算之人沉不住气,率先给捅破。
“戒急用忍”,父皇赐给他的这四个字一直是他的座右铭,不仅牢记在心间,更是不折不扣地严格遵照执行,习惯成自然,渐渐地,他的急脾气得到了有效克制。可是今天,他再一次没有戒掉急燥,也没有运用忍让,因而与冰凝的交锋中再一次败下阵来。
面对自己的失态,王爷急于掩饰,因此停顿了半响之后,再度伸出手来,只是这一次没有落在冰凝的肩上,而是轻轻地放在她的下颌,并稍稍用了一些力道,终于迫使她抬起头来。
冰凝是因为不敢看他的眼睛,才会貌似恭敬地低垂眼帘,此时此刻,被他逼迫去直视他的目光,她心中刚刚筑起的防御堤坝瞬间轰然倒蹋,滚滚泪水,夺目而出。他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冰凝流泪了,不但再也没有见过她流泪,而且这大半年多的光景以来,见到的全是她或嘻、或笑、或怒、或骂、或嗔,各式各样的神态,不一而足,却唯独没有见过她的哭泣,她的泪水。
那是一个胆大包天、口出狂言的冰凝。面对年夫人的“含冤受辱”,她不但退避三舍,更是对这种“为了两个臭钱将她卖到王府做小老婆”的行为深恶痛绝;面对他的亲自试探,她竟然胆大包天地咬破了他的舌头;面对罚跪佛堂,竟然口出狂言“屈尊下嫁给他这个无官无财、又老又丑的男人。”
那是一个无忧无虑、自娱自乐、开开心心度过每一天的冰凝。虽然她再也不会吟诗作画、舞文弄墨,风花雪月更是与她绝缘,但是她会用帕子叠小老鼠,她会将“燕子诗”变成“燕子雨”,她会将花花草草们折磨得奄奄一息,她还会将键子踢出那么多的花样,虽然最终竟然踢到了他的额头上,可是她每一天的生活都是那么的多姿多彩、有滋有味,她从一个给所有的姐姐们带来痛恨、怨怒的狐狸精,变成一个为众人带来开心与欢笑的开心果。
那是一个童言无忌、毫无心机、“争宠献媚”的冰凝。她像一只小狗似地在他身上闻来嗅去,辨别脂粉花香;她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与他舌吻,乐此不疲;她恶作剧地用狐狸围巾假扮成狐狸精的模样,自娱自乐;她寻到了他也怕痒的软肋,又因为那毛手毛脚的假意按摩惹得他心猿意马,吓得再也不敢留宿在这里。她从一个端装矜持、仪态万方的侧福晋变成一个活泼可爱、“寡廉鲜耻”的小老婆。
无论是哪一个冰凝,他都喜欢得不得了,可是无论是哪一个冰凝,都再也不会回来了。现在眼前的她,恭敬、谦卑、知礼、守节……完完全全是前九年的她;现在眼前的她,脆弱无助、泪流不止……完完全全是前两年的她,再也寻不到一丝半毫这大半年中的她。
夜深沉,风萧瑟,故园多少事,不堪回首,只怕犹恐在梦中。
第1449章 泪水
事已至此,他知道无论怎么样都不可能从冰凝这里得到任何答案,两个人中间不仅仅有一条万丈鸿沟无法跨越,还有一座高山将他们隔阂开来,令他们相互看不到,听不到,甚至是连呼吸都彼此感受不到。这是怎样的彻骨寒心!
此时此刻,当她被迫望向他的眼睛,冰凝心中的悲痛无以复加,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她是一个光明磊落、心怀坦荡之人,决不会做出向他曲意承欢、虚以委蛇之举。现在的她,对他说不出来是爱还是恨。对他的爱,当然是永生不会磨灭,但是当爱情掺杂了政治因素,成为权利争夺的牺牲品,她怎么可能还像以前那样心止如水?
可是即使这样,她对他仍是恨不起来,她只能是恨自己,为什么要生在这样的官宦人家,如果像云芳、韵音、惜月这些姐姐,生在小门小户之家,不是一样也能与他结下大好姻缘吗?甚至连宋姐姐那样出身奴婢都能与他修得共枕眠,为什么唯独自己不能够出身微贱,从而求得一份至纯至真的爱情?
一想到这里,冰凝的泪水如决堤般奔涌而出。这是久违的泪水,大半年多以来,他是多么地想看到她的泪水,看到他的凝儿回来了!可是,这又是绝决的泪水,从今以后,他的凝儿再也回不来了。
找回了魂魄之后的冰凝,面对他的时候,不是情意绵绵,也不是欣喜快乐,是泪流满面,是重新回归了九年前的冷漠倔强。他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是因为他对年二公子痛下的杀手,是因为“人质事件”的意外暴露。
他之所以刻意地隐瞒了这件事情,当然是因为担心她会有什么过激反应。以他对冰凝的了解,她这样一个真性情之人,怎么可能面对亲人的劫难而无动于衷,怎么可能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那样继续与他谈情说爱?
他对她确实心存愧疚,可是他又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要错也是年羹尧那个奴才的错,他为什么要与十四阿哥站在一条阵线上,与他这个正经主子做对?
这是一道难解的千古难题,想不出来丝毫的解决之道,他唯有将泪流满面的冰凝拥进怀中,让她痛痛快快地哭出声来。
在这道千古难题面前,连王爷都是束手无策,更何况是冰凝了。在这个如此温暖的怀抱中,听着那如此熟悉的心跳,原本坚定的决心竟然不知不觉地开始动摇起来,当她发现了自己的动摇之后,惊诧之下更是茫然而无所适从。
收回刚才那些绝情的话,装作没事儿人一样继续与他浓情蜜意吗?她怎么能够做得出来如此曲意承欢、虚以委蛇的事情?
坚定地捍卫自己的尊严与他再次开始形同陌路吗?不要说前两年的幸福甜蜜时光,就是这一年来,面对这个又胖又丑、又傻又笨的女人,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厌恶,仍是一如既往地爱着她。虽然期间也经历了他对她极不信任,使出多种手段进行试探的那段时光,;虽然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而无条件地相信了她,但是就凭他对她不离不弃的这份爱情,她怎么能够狠下心来与他一刀两断?
第1450章 分开
当断不断,必有后患。这是千百年来,无数先人总结出来的真理。一想到这句至理名言,刚刚还有些许动摇的冰凝,此时更加坚定了心中的决定。
趁着现在,她对他还恨不起来的时候,两个人好说好散,各自还能够将对方最美好的一面永留心间。
趁着现在,事态还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的程度,当断即断。假若有一天,他千方百计终于寻到了她二哥的罪名,痛下杀手,那个时候她岂不是要恨透了他?假若有一天,是十四阿哥继承大统,他对她二哥的恨之入骨必是要牵连到她的身上,再是恩爱夫妻也抵不过卖主求荣之恨。
趁着现在,对他还有无尽的爱,永存心间;趁着现在,他们的爱情正是最美时刻。虽然只有三年光景,但是只要有这三年,比别的人三十年都活得精彩,活得幸福,即使死,终无撼。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除了冰凝竭力隐忍的哭泣声,整个房间依旧是死一般的宁静王爷轻轻地将冰凝的脸庞挪开自己的胸膛,定定地望着她这一双既迷人又凄楚的泪眼,他没有如往常那样吻上这泪泉,而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继而开口说道:“……”
他努力了半天,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她有充分的理由恨他,可是他也有充分的理由采取“扣押人质”的行为,为的是他的江山社稷帝王梦。他不指望年羮尧这个奴才能成为他的亲信、党羽,襄助他成就大业,他只求在最关键的时候,那个奴才不会反戈一击,与他彻底决裂,成为他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
她不能理解他。实际上,她确实没有办法理解他,如果换作是他,身处吴应熊的位置上,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作为大清朝公主的附马,自己的家人被朝廷扣为人质,他对自己的公主老婆还能够心怀多少爱情?一想自己的枕边人掌握着自己家人的生杀大权,他还能对这个公主老婆爱得起来吗?
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现在他却要求冰凝做到,这不是对她苛责吗?虽然在理智上,他能够体谅她的苦衷,但是在情感上,他无法接受她的这个决定。满清入关已有八十几年的时间,深受汉家儒学传统思想的影响,在男尊女卑、男权至上思想的统治下,他不能接受冰凝这样一个妇道人家挑战他的权威。更何况,这是他毕生的心血,人生的唯一追求和梦想,作为他的女人,她必须无条件地服从这个唯一目标。可是她如此没有大局观、没有是非观,如此与他离心离德,令他格外难过和失望。他不能放弃他的帝王梦,如果必须要牺牲掉爱情的话,他唯有如此。
沉寂了许久,他缓缓地起身,一言未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他们虽然是一对有情人,可是同时,他们又是一对利益关系的矛盾体,在想不出来解决之道之前,分开是最明智的抉择。
第1451章 难怪
自从那天走后,王爷再也没有来过怡然居。他没有再来怡然居完全在冰凝的意料之中,但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他也没有找过她的任何麻烦。
本来冰凝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凭她如此大逆不道之举受到何种处罚都不为过,可是她等了那么久,处罚就像王爷的身影,一样的无影无踪。难道说她的种种叛经离道的行为竟然没有激怒他吗?难道说他真的不知道她曾经犯下的这些滔天罪行吗?
不用问冰凝也知道,她的一举一动根本逃不过王爷的眼睛,只是她将这个“眼睛”一厢情愿地归咎于徐嬷嬷,而实际上完全是由于她自己才泄露了天机。
不论是王府里,还是怡然居里,王爷的眼线都不少,远的有余小福,近的有竹墨。可是当他与冰凝相亲相爱以来,作为精兵强将的余小福早早就因为英雄无用武之地而被他调离到外勤上行走;而当他食过今生最难以下咽的那顿晚膳之后,他再也没有单独找竹墨询问发生在怡然居里的一举一动。
当王爷对怡然居、对冰凝完完全全地信任之后,是冰凝自己又挑起了他敏锐的触感神经。那是满月宴后的怡然居,冰凝以月影办事不利为由要他打发月影走人找婆家,当时事发突然,他只当丢了魂的冰凝胡搅蛮缠而已,然而回到朗吟阁静静地回想了一番之后就一直感觉不对劲儿,于是当夜就将竹墨唤了过来。
“给爷请安。”
“最近你们主子怎么样?”
“回爷,奴婢家主子一直都还好,安心坐月子,按时吃药……”
“除此之外呢?”
竹墨最怕被王爷叫来问话,刚刚随朗吟阁的小太监过来回话的这一路上,她的心中呯呯呯地跳个不停。竹墨猜不透王爷究竟知道了多少事情,虽然做错事的是她家主子,可是她们这些奴才理所当然地难逃当差不利以及知情不报的罪责,因此她决定按部就班、避重就轻地汇报,同时暗暗察颜观色、见机行事。而王爷根本没容她多想,当即就打断了她的试探之语并直戳要害,惊得竹墨以为王爷知道了一切,吓得结结巴巴地回复道:
“回爷,是主子自己非要这么做的,奴婢真的是不知情啊!奴婢也劝过主子好多次,可是主子她根本就听奴婢的……”
听到竹墨哭哭啼啼的回复,王爷这才发觉,原来这里面果然大有文章!于是不动声色地说道:
“她这么做,没有跟你说因为什么吗?”
“回爷,没有,没有,真的没有。再说了,这件事情本是徐嬷嬷做的不对,奴婢只是端差递水的奴才……”
“徐嬷嬷?”
王爷大吃一惊,这里面怎么又牵扯进来了徐嬷嬷?那可是他自己亲自审核确定的奶嬷嬷,怎么也?
“徐嬷嬷是奶嬷嬷,她自己的正经差事不做,反而让主子受累亲自哺育小阿哥……”
原来如此!一切真相大白,怪不得冰凝的月子越坐身子越瘦,怪不得她死活都要给月影寻了婆家打发走人,怪不得……
第1452章 传言
知道了真相的王爷没有怒不可遏,也没有暴跳如雷,他除了挥挥手,将还在痛哭流涕的竹墨打发下去之外,没有任何举动。
他实在是想不出来一个解决问题的法子,不对年羹尧这个奴才采取遏制措施,他未来的帝王之路一定是越走越窄;可是对冰凝,他还能拿她怎么办?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更不可强求。他之所以花费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来等待她对爱的回应,不就是希望两情相悦、水到渠成吗?她用强简直就是易如反掌,可是武力征服的结果只有强颜承欢、虚以委蛇,他一辈子都没有做过这种强人所难的事情。
于是他就像冰凝怨恨自己的出身不够卑微低下那样,怨恨年羹尧这个可恶的奴才为什么不跟他一条心,否则也不至于会酿成如此严重的“人质事件”;继而他又怨恨冰凝这个可恶的女人为什么要把魂儿给找回来?丢了魂儿的她有多好!他不嫌弃她又胖又丑,也不嫌弃她又傻又笨,只要她对他的顺从、信任、依赖,只要她对他的爱毫无无条件,毫无保留,他就万分知足。
满月宴之后,他想了五天也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虽然知道冰凝恨他、怨他、欺骗他,可是他的双腿还是忍不住地又朝怡然居走来。即使在怡然居呆了整整一晚,人无语、泪流尽,他也没有能够找出来问题的解决之道,反而因为被冰凝那个“妾身从来没有丢过魂,这半年多来,妾身一直都是再清醒不过了”而痛心不已。
那一晚,他丢下哭成泪人的冰凝,独自一人回了朗吟阁,这一别就是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的时间里,王爷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不足为奇,奇怪的是雅思琦,一反常态频频前来探望。
雅思琦之所常来常往,完全是因为红莲悄悄告诉她一个惊人的秘密:“主子,府的奴才们都在私下传着一个消息,奴婢听了吓坏了,根本不敢相信,小姐妹们还跟奴婢来问是不是真的呢。”
“噢?什么事情能把你给吓着?那太阳可就从西头出来了!”
“回主子,真的快把奴婢的魂儿吓坏了,人人都在传言,说年侧福晋的魂儿找回来了。”
“什么?”
雅思琦被红莲的这一句话惊得将手中的茶盏打翻在桌子上,热茶水洒了一桌子,有几点已经溅到了她的手背上。红莲见状赶快上前去帮着擦拭,一边小声嘀咕道:“奴婢就说嘛,当初听到的时候,真不敢相信呢,这魂儿当初怎么说丢就丢了,现在怎么说找回来就又找回来了?莫不是……”
“就你嘴欠,我看你是不是想见小顺子那个奴才了?”
“奴婢知错了,知错了,奴婢巴不得离那个奴才远远的,怎么可能想见他呢。”
小顺子是王府的行刑奴才,众人无不谈之色变,红莲当然也不例外。这边吓唬住了红莲,那边雅思琦可是心生惊澜,她一定要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第1453章 惊心
雅思琦本想借着替元寿阿哥求情的机会从王爷那里一探天仙妹妹的虚实,可是她提了几次都没有得到他同意见面的应允,雅思琦是个急性子,王爷这里寻不到突破,无奈之下只得亲自出马,希望能够从天仙妹妹这里得到答案。
答案很简单,不费吹灰之力,只是这个答案令雅思琦的心中止不住地疑虑从生,这两个人又是因为什么闹起来的别扭?然而这个问题实在是太难了,她这一个月里前前后后来了七八趟都没有寻到正确答案。
雅思琦的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却是将冰凝弄得整日里心惊肉跳、惶恐不已。福晋姐姐三天两头地过来是想要做什么?以她对雅思琦的了解,不应该只是探望她这么简单。
这一日,当站在门外例行恭候的竹墨远远地看到大福晋向她家主子房走来的时候,早早开口向雅思琦请安,这一声请安令冰凝的心跳骤然加速。于是她一边赶快起身前去迎接福晋姐姐,一边不卑不亢地开口说道:“妹妹给姐姐请安了。”
“快快起来,不是说了嘛,你身子还没有养利落,就不要行礼了。”
“姐姐体恤妹妹,这番心意妹妹心领了,只是这礼数不可废,否则妹妹岂不是坏了规矩?”
“好了,好了,你这魂儿回来了,你这嘴头子也跟着回来了!姐姐嘴拙,说不过你,你就欺负姐姐,若是爷这般发问,你也敢跟爷这般回话?”
“姐姐真是说笑话呢。妹妹自从小阿哥满月过后只见过爷一次,哪儿有闲功夫磨嘴皮子?”
“瞧妹妹说的,好歹你还见了爷一回,姐姐可是一回都没有见到。看来姐姐实在是不招爷待见呢。”
两个女人各自怀着心腹事,但是说出来的话又全都是滴水不露,因此谁也没有占到对方的便宜,自然是谁也没有搞清楚对方的真实情况。雅思琦想探得冰凝与王爷闹翻的原因,而冰凝则更急切地想要知道福晋姐姐的真实来意,于是率先打破了僵局:“姐姐再不招爷的待见,也总比妹妹孤家寡人一个强。”
“妹妹此话岂不是打姐姐的脸吗?你有这白白胖胖的小阿哥竟然还敢说孤家寡人一个,你说这话岂不是在笑话姐姐吗?你让姐姐的脸往哪儿搁呢?”
“姐姐,妹妹可是没有半丁点儿笑话您的意思。俗话说得好,先胖不是胖,后胖才是真的胖。别看现在这小阿哥养在妹妹这里,将来小阿哥能不能管妹妹叫一声额娘都还另说着呢。”
冰凝一席话直戳要害,将雅思琦惊得差点儿从椅子上滑落下去,天啊!这两个人竟然会闹到这么严重的地步!难道说爷打算将小阿哥交给其它姐妹抚养吗?
自从王爷离开怡然居一连将近一个月都不见踪影以来,冰凝并没有任何焦急之情,可是雅思琦三天两头地登门造访却令她胆战心惊起来:原来他打算将小阿哥交给福晋姐姐!
虽然雅思琦会是一个好额娘,断然不会亏待了她的小阿哥,可是冰凝又怎么能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与亲生骨肉别离?因此每一次雅思琦前来探望她,冰凝都心惊胆战,生怕她开口说:妹妹,姐姐今天来是按听爷的吩咐,将小阿哥养到霞光苑去。
第1454章 抚育
冰凝的担心确实不是杞人忧天,王爷确实考虑过将小阿哥养到霞光苑的事情,只是他的这个想法不是现在刚刚产生的,而是在冰凝生产之前。那个时候,鉴于冰凝丢了魂儿,连他这个夫君都忘得一干二净,连读书写字都丢到了爪畦国,整日里不是胡搅蛮缠就是胡言乱语,做事情笨笨傻傻、磕磕绊绊,更不要说养育儿女的经验和能力了,他实在是担心冰凝将小阿哥当作玩意儿来对待,所以才会产生要雅思琦承担起小阿哥养育责任的想法。
现在冰凝找回了魂魄,对小阿哥不但日日夜夜不离左右地照料,更是亲自哺育,虽然是坏了皇家的规矩,虽然他们闹得不欢而散,可是他不但没有追责,反而改变了初衷,打定主意将小阿哥依然养在怡然居。
他们的爱情已经降至冰点,原本就误会重重,倘若他再提出来将小阿哥养到霞光苑,必将给她带来致命的打击。更何况她现在已经将魂魄找了回来,她是那么的疼爱小阿哥,是世间少有的好额娘,小阿哥只有养在他的亲额娘这里王爷才能是最安心、最放心。
不管王爷的考虑几经多少变化,现在眼看着雅思琦频频造访怡然居,两个人的关系又处在如此紧张的时刻,冰凝想当然地以为福晋姐姐这是奉了王爷的吩咐,要将小阿哥带去霞光苑,因此在与雅思琦的言来语去中本能地多了几分哀怨少了几分恭敬。
雅思琦哪里知道天仙妹妹如此提防她,以为是冰凝与王爷闹了别扭心中有气才会言辞如此尖酸刻薄。雅思琦一直拿冰凝当孩子看待,而且她这几次前来原本就抱着探查情况的目的,自知理亏,因此对于冰凝的失礼之举也没有太多计较,眼看着两个人话不投机半句多,于是赶快寒喧了几句就匆匆地告辞了。
雅思琦前脚刚走没多一会儿,朗吟阁的高福就进了院子,在门外恭敬地开口说道:“启禀侧福晋,爷差奴才给您传个话。”
冰凝仍然处在对于小阿哥能否继续养在自己这里的担惊受怕之中,突然间听到高福的禀报,更是坐实了对雅思琦频频造访的原因判断,惊得她发话的声音都有些变了调儿:“高公公?你进来回话吧。”
高福进了屋里,在外间屋门口先行了一个礼继而说道:“给年主子请安。爷吩咐奴才给您传个话,爷说今儿晚上过来,要用过晚膳之后,您这里不用预备膳食了。”
“什么?爷要过来?”
冰凝被王爷时隔一个月的突然主动造访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他们已经开诚布公地将矛盾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在没有想出来解决之道之前,谁也不会向对方率先低头,这是他的性格使然,而且他这一个月来的销声匿迹已经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现在,竟然是他主动前来怡然居,那么除了告诉她小阿哥需要由他的嫡额娘来抚育之外,还能是因为什么缘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