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1章 奴才来做
皇上因为苏培盛那句“早做打算”而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其实这是一个“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先到来的命题,不要说皇上,就是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想到,“意外”会第一个降临,而且是降临在年纪最轻的贵妃娘娘身上。
虽然说冰凝一直都是病秧秧的身子,但是谁也不会将“死”与她联系在一起。一则是她每一次生病都能够化险为夷,每一次遇难都能化队为夷,不论是福宜阿哥过世的时候得了失心症,还是摔断了腿被安置去了别院差点儿落下残疾,哪一次不都是逢凶化吉,反而更加受到皇上宠爱?因此人们在脑海中已经固化了一个概念,那就是冰凝无论遇到什么难事,遇到什么困难,都能够顺利度过,这一次当然也不应该例外。
二则冰凝最为年经,最为美貌,也最有才华,却偏偏是天妒红颜,早早地离开人世,要知道前朝的那些太妃太嫔们还一个个都身康体健,活得好好的,而她年纪轻轻,才刚刚入主后宫,好日子没过上几天就要撒手人寰,眼看着那么聪明可爱的六十阿哥就要没了亲娘,想必任何一个人都会不忍心,都会希望这个消息是假的,都会不愿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
连旁人都觉得这个结果实在是难以接受,更不要说是与冰凝夫妻多年、相亲相爱的皇上了。此时此刻,他是多么的后悔,又是多么的自责,更是恨不能时光倒转,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从头来过,即便是不能一切从头来过,至少最近这一年的时间,他真心真意地恳求老天爷,还给他这一年的时间,还给她一年的公平。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悔之晚矣!因而他再也不想与这些奴才们费什么口舌,而是直接抬脚,直接三步两步冲到了门外。
皇上这个突然的举动将屋子里跪在地上的四个人吓糊涂了,不知道他这是要做什么,因此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继续跪在这里领罪,还是应该追上去服侍在皇上的身边。还是苏培盛反应快,犹豫了片刻之后,他就立即做出了决定。
“小吴子和无双二人继续跪在这里等万岁爷消气,高无庸跟我赶快去万岁爷身边伺候。”
然而当苏培盛和高无庸二人起身追到门外之后,哪里还见得到皇上的半点影子?除了呼啸而来的寒风就是嚓嚓作响的枯枝,两个人一下子全都傻了眼。
“天啊!万岁爷没有穿风披呢!”
高无庸这么一说,苏培盛也立即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可不是,皇上刚刚是抬脚就走的,这可如何是好?
“你回去速速取来披风,我先去追上万岁爷。”
“那我取了披风到哪儿找您和万岁爷呢?”
“你这是傻了还是呆了?万岁爷去哪儿我不就去哪儿吗?这还用问?”
高无庸回身进了屋随便抓了一件披风就又冲了出来,远远地见苏培盛走在前头,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下,就脚步不停地往前追,然而苏培盛也是急了,尽管身胖体沉,却是任由高无庸用尽了力气也是没有能够追上,于是这二人一前一后脚上犹如踩了风火轮一般,急急地走在园子里。沿途的大内侍卫和那些当差的奴才们则是目睹了先是皇上独自一人,后是两个奴才一前一后紧追不舍的怪异场景,又联想到昨天的种种传闻,再看到三个人的方向都是直奔风寄燕然,所有人的心里都有一种大事不好的预感。
再说苏培盛和高无庸二人就是到了风寄燕然的大门口都没有见到皇上的身影,当即心生疑窦,两个人全都是气喘吁吁,又全都是齐齐地止步不前。
“大,大总管,万岁爷,万岁爷,真的是来这儿了?”
“你问我,我,我问谁?你,不是都看到了嘛!”
“那怎么办?进还是不进?”
两人正犹豫之际,只见风寄燕然的大门呀的一声就开了,看门小太监点头哈腰地迎了出来。
“大总管,高公公,可自是把您们给盼来了,万岁爷都到了好一阵子了,左等不见您们,右等不见您们,急得齐公公都没招了,这会儿正跪在万岁爷面前……”
一听这话,苏培盛与高无庸二人连跟守门太监说话的功夫都没有,就直接急冲冲地进了园子里,也不用人带路,就直接朝前厅而去,果然,绕过影壁之后,远远地就见一众太医院的太医们全都齐唰唰地跪了满满一个院子里。
然而苏培盛却没有再继续朝前厅走,而是绕过了一众太医们,直奔右侧的月亮门而去,待穿过月亮门就来到了贵妃娘娘的寝室所在地,果不其然,小武子正直直地跪在房门口。见到苏培盛和高无庸二人,齐公公仿佛见到了大救星一般,然而这个激动之情也只是一瞬间的情绪激动而已,因为他知道,现在除非他家主子醒来,否则就是玉皇大帝来了也救不了他们任何一个人。
苏培盛见状,也是一愁莫展,可谁让他是大总管呢,这个时候也只有他能够“冒死进谏”了。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闪身进了屋里,才只见了一眼外屋的情景,当即是吓了一大跳,只见包括月影,还有湛露和凝霜二人,全都齐齐地跪在屋子当中,却是不见皇上的身影,不用想他也知道,皇上一定是在屋里陪贵妃娘娘,弄得他是一会儿糊涂,一会儿明白。
前些日子他一直认为皇上是打算要对娘娘“亲自动手”,然而从昨天晚上惩治霍沫到今天早上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又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现在见皇上将所有的人都支使出去,独自留在冰凝的房间,苏总管登时又觉得皇上的举动实在是太过可疑,生怕皇上高贵的双手被冰凝与玷污,急得他顾不得失礼,一个健步就朝里间屋子冲子过去,同时急急劝道:“万岁爷,奴才来晚了,这事儿让奴才来做就行了,让奴才来做就行!”
第3342章 年府女眷
苏培盛一边说着“让奴才来做就行”一边就冲到了房门口,然而眼前的情景却是令他当场差点儿将自己的舌头给咬下来!只见皇上的双手包裹着冰凝的一只手,放在他的脸颊上,一动不动地望着眼前的女人,不管是呆望着冰凝的皇上,还是双目紧闭的贵妃娘娘,两个人都是一动不动,犹如两尊石塑似的。
见此情景,苏培盛吓得是双腿一软,也直挺挺地跪在了房门口,浑身上下不停地淌冷汗!因此刚刚他的这个跪在房门口不仅仅是出于尊敬,更是出于吓破了胆!因为皇上根本就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亲自动手想要结果了贵妃娘娘的性命,而是无尽深情地凝望着自己的女人,而他刚才说的是什么混账话?居然是“这事儿让奴才来做就行了!”他这不是以下犯上,死罪一条吗?
就这样,被吓得魂飞魄散的苏培绝望地“等死”了将近半个多时辰,双腿跪得开始发麻之际,那两尊石塑依然是纹丝不动,但其中一尊却是开了口。
“传朕的吩咐,去年府请女眷进园送娘娘一程。”
天啊!皇上开口非但没有赐罪他苏培盛,还吩咐去年府请女眷,这意味着什么?一是他苏大总管又逃过一劫,二是皇上终于接受了贵妃娘娘不久于人世的现实,不用他费尽口舌相动,主动开始料理后事了,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不用因为皇上迁怒而受皮肉之苦了,简直是双喜临门呢!大喜过望的苏培盛立即对皇上感恩戴德一番。
“多谢万岁爷开恩,奴才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苏培盛不敢怠慢,将皇上的这个最简单不过的吩咐亲自布置下去,又千叮咛万嘱咐一番,待一切都万无一失之后,这才又急急地赶回来复命,结果进门之后见到的情景令他当即又是震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在他办差的这段时间里,皇上竟是一动都没有动,不但握着贵妃娘娘的那双手没有挪动分毫,就连望向娘娘的角度都是一模一样!苏培盛从九州清宴追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个情景,后来他又是跪了半个多时辰,又是办差好半天时间,前前后后的时间全加起来,皇上竟然一个姿势保持了一个多时辰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眼前的皇上分明是对贵妃娘娘一往情深的模样,可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将年二公子往死里整,将年家弄得那么惨,还将娘娘打入冷宫,又另外宠幸老姑娘……还是说因为贵妃娘娘人之将死,终于令皇上幡然醒悟、悔不当初?
苏培盛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其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怎么看皇上都不像是要亲自动手结束贵妃娘娘性命的样子,对于这一点的判断失误,苏培盛很是心有不甘,毕竟是“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的老手,竟然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还冒冒失失地说出“这事儿让奴才来做就行了”的话来,真真的是一世英明毁于一旦,尽管皇上现在正值失魂落魄之际,根本就顾不得与他计较,但他也算是留了一个结结的把柄在皇上的手里,指不定哪天皇上看他不顺眼,想起来这档子事情,就要借口大作文章呢,真真的是祸从口出、后患无穷!
因为自己的贸然之举,苏培盛简直是要把肠子都悔青了,于是在心惊胆战中又度过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夫,而屋子里的两尊石塑也是继续纹丝动地保持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夫,谁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劝皇上,生怕一句话没有劝好,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因而也就任由他不吃不喝不歇地呆在这里。
就在众人双腿跪得已经快要没有了知觉的时候,突然间就听门外响起了小武子的禀报之声。
“启禀万岁爷,年府女眷前来进见。”
一听这话,还不待苏培盛开口,就见皇上噌地一下子站起身子,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来,同时急急地吩咐道:“快请进来,快请进来!”
随着声音才刚刚落下,就见房门轻启,先是小武子帮着挑开珠帘,紧接着两个女人的身影闪了进来。皇上是见过年老夫人的,在冰凝生福宜阿哥的时候,年夫人进王府伺候过冰凝坐月子,后来冰凝因为福宜阿哥过世而得了失心症的时候,皇上以为冰凝是在骗他,又特意将年老夫人请到王府亲自验证,所以对于年老夫人长得什么样子,他是非常清楚,然而眼前这两个女人,一个年近五十,明显是富贵人家太太的模样,一个却非常年轻,至多只有三十岁甚至不到,神态打扮虽然没有前一个贵气,但也像是丫头使女,只是居然没有一个是年老夫人!这是怎么回事儿?……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皇上本来就是天生一副不怒自威的贵胄之气,现在又正是冰凝病重之际,见到来人竟不是年老夫人,语气中不由自主地就带上了一股怒气,吓得来人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扑通一下子就跪在了他的面前。
“臣,年徐氏,年希尧之妻,给万岁爷请安。”
年杀尧的妻子徐氏!听见徐氏战战兢兢的回复,皇上这才回过味儿来,年老夫人未能进园子探望冰凝,定是因为听到噩耗一下子病例了,徐氏是年府长媳,自然是由她代替年老夫人送冰凝一程。另外“长嫂如母”,身为长媳的徐氏年长冰凝二十多岁,在冰凝的成长中也是或多或少地扮演了类似“母亲”的角色,因而由她前来探望也算是情理之中。
徐氏的身份清楚了,那么另外一个人呢?总不可能是年羹尧的妻子,一个罪人之身,怎么可能前来面圣?再说年龄也不相符,可又不是丫头使女打扮,年家还有什么样的女眷能够有资格在这么重要的场合进园陪伴冰凝呢?
“另一个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难道还非得要朕亲自来请你吗?”
第3343章 张王之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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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本就是个威严之人,现在又是一句“难道非得要朕亲自来请你吗”,直接将另外一个女眷吓得心惊肉跳,然而在吓得胆战心惊之际,她又觉得此情此景好像在哪儿经历过,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产生。可是想想她又觉得不对,这可是大清国的皇上,她一个小小的臣子可是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有幸得见一面,怎么可能似曾相识呢?
“回万岁爷,臣,张王氏,给万岁爷请安了。”
“张王氏?”
来人一个张王氏,直接将皇上弄懵了!那年徐氏是年府长子年希尧的嫡妻,而这张王氏是何许人也?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年家派这么一个女人来陪伴冰凝,这是敷衍轻视,还是……皇上想到这里,登时一股怒气腾地一下子就直窜头顶!
“大胆张王氏,你与娘娘是何干系!”
然而皇上一句怒气冲冲的“大胆张王氏”非但没有将眼前的这个女人吓倒,反而又地一步刺激了她,令她刚刚产生的那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更加浓重、更加清晰了许多!以致于一进间竟然忘记了君臣之礼,那个几乎低垂到双膝上的脑袋在条件反射的作用下不由自主地猛地一下子就抬了起来。
这一抬可是不要紧,怒气冲冲的皇上一下子就映入了她的眼帘,在强烈的刺激之下,当即是差点儿惊呼出声!若不是眼疾手快迅速捂住了嘴巴,这个“惊动圣驾”的罪名可就是足足实实地落下了。
皇上见这个女人如此大胆,原本就是怒气冲冲,现在已经变成了怒不可遏。
“哪里来的大胆刁民!竟敢在朕的面前如此放肆无礼!”
这句话,从一国之君的皇上口中说出来,原本应该是具有“一声怒呵、吓退众人”的威严,这句话的前半句确实是起到了这种威慑力量,然而后半句话,连皇上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不论语气还是声调都明显虚弱了许多。
不就是一个乡野村姑、刁民一个吗?朕连千军万马都不曾害怕过,连老八、老十四那样的对手都不曾心虚过,怎么在面对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的时候,竟然会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
皇上不解,年府的那个年轻的女眷也是极其不解,明明自己这一辈子都从来没有过面圣的机会,可是为什么见到皇上之后,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呢?然而这绝对是无中生有的事情,又是面对威严的帝王,因而年经女眷也只是心里头暗暗闪过一线光芒转眼就又被她自己给生生地掐灭了。
可是老天爷却偏偏不让她遂愿,好不容易才掐灭的微弱火花,在皇上这句气势强劲的“哪里来的大胆刁民”面前,登时就土崩瓦解了,不是她想要攀龙趋凤,也不是她对皇上有什么非分之想,更不是想要借这个难得的机会倒贴自己,只是眼前的这个场景,以及皇上那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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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44章 进园人选
进园陪伴贵妃娘娘是皇上给予年家天大的恩典,年家就是为了撑门面也要至少两个女眷同行,现在年老夫人病得不行,年二公子的妻妾都是罪人身份,年大公子除了徐氏之外,也还有其它的妻妾,莫不如再寻一个妾室陪同徐氏?
年老爷虽然今年已经是八十高龄,但毕竟曾经是官至二品的官员,见多了官场上的风浪和人间的冷暖,面对年家由盛极一时到衰败不堪以及二公子二女儿接二连三传来的噩耗,他的心里自然是悲痛万分,但也知道这个时候他是这个家的主心骨,大主意还要由他来拿,绝对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倒下去,因此最终由他拍板决定了由张王氏陪同年徐氏一同进园。
整个年府没有一个人会想到年老爷拍板的结果竟是这样,自然是全部都被惊得目瞪口呆。别的人再是惊诧万分,老爷发话了,一个个全都是不敢多嘴多舌半个字,然而年希尧大公子却是不会把话藏在肚子里。二公子最是疼爱他们的小妹妹,他大公子的疼爱一点儿也不少,现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他当然是不想给冰凝再多招惹上一分祸患。
“她?她凭什么名分进园?”
“不管什么名分,她是凝儿最在意的人,现在机缘巧合在咱们府里,能够送凝儿一程,这是天意,天意不可违。”
年老爷虽然八十有一,但底气十足,声如洪钟,字字句句都透着一家之主的威严。大公子的担心也绝对不是空穴来风,因此他仍是坚持持怀疑态度。
“就算是天意,可是园子里是什么地方?那个地方连聪明伶俐的凝儿都争斗不过,到头来还是落得一个误了卿卿性命的结果。现在凝儿已经是时无多日,您冒这么大的风险让她过去陪伴,万一被园子的人挑了错处出来,岂不是给凝儿又罪加一等?”
“凝儿现在还怕什么罪加一等吗?就是罪加十等又能怎样?她已经被打入冷宫,连性命也是即将不保,该受的罪她全都受了,又不是因为少了罪状她就能够捡回这条命,再多十桩又何妨?既然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时无多日,何不让她在这辈子的最后这点功夫里,活得高高兴兴一点儿?
其实若是问了凝儿,想必凝儿也是希望她能过去陪一程吧,玉盈不在了,你娘就是没有病倒,凝儿也定是不愿意让你娘亲眼所见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状,而凝儿与她自幼感情深厚、情同姐妹,由她陪你贱内一同入园,自是最好的法子了。
希尧,不是爹说你,你学问不少,可是胆量太小,样样事情都是前怕狼后怕虎,所以才会样样事情都做不出多大成就来,虽然这样最是稳妥,可是却不像咱们年家的人呢。虽然你二弟二妹的结局都不尽人意,可是他们兄妹二人却都是有胆有识,有傲气也有傲骨,只可惜命运不济、天妒英才……”
说到这里,年老爷是浊泪纵横,哽咽得说不下去了,大公子见状,知道他父亲的态度已然是极为坚决,而且又谈到那兄妹二人的事情,生怕母亲才病倒,若是八十多岁高龄的父亲也同时病倒一命呜呼,那他们年家的天可就真的是塌下来了。
“父亲大人,请您莫再伤心,儿子知错了,儿子这就吩咐下去,让她赶快去收拾准备,即刻进园子去。”
“好,好,另外,为了稳妥起见,你就告诉她,让她暂时以你的妾室、凝儿小嫂子的名分进宫,反正凝儿这个时候也是幽居冷宫,万岁爷定是不会见到她的,更不可能问起你的情况。或许倒是有可能会撞见皇后娘娘,不过这倒也不用怕,娘娘对你的家室不甚了解,所以还是很好蒙混过关的。
另外她从前在咱们年府见的世面可是不少,这些年走南闯北更是大长阅历,而且她天生也不是个胆小怕事之人,想必定是能圆圆满满地办成这件差事,爹都能够想象得出来,若是凝儿见到她过去陪伴,一定会高兴极了,说不这病也会即刻好了三分。自己养的女儿爹哪里会不知道,凝儿的病多半是在心里头,为了你二弟忧思过重,才导致气血两亏,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心病还要用心来医,吃多少药都没有用,若是这件事情真的能够让她高兴起来,换换她的心气,真的是要比吃上一百副药都有用呢。”
“父亲大人,您的话儿子都记在心里了,只是功夫不多,先去把差事办好了,再来聆听您的教诲。”
“去吧,快去吧,爹是真的老了,竟是把这个事情记得一干二净了。”
这一回年老爷可真的是失算了,本以为早早被打入冷宫的冰凝孤单凄惨地躺在冰冷的屋里等死,却是没有料到最不可能的事情竟然发生了,直接撞到了皇上的枪口之上!
大公子虽然不如二公子官高权重,但是年家长子,在朝中也是有一官半职之人,另外大公子也不是一般的朝臣,而是因为冰凝的缘故成为了皇亲国戚,按照辈份来讲,他还是皇上的大舅哥,由于冰凝在皇上的心中占据了相当重要的位置,因此皇上对年家的情况极为熟悉,不说如数家珍也几乎是倒背如流,尽管他对二公子的家事底细更为了解,但是大公子有几房妻妾几个子嗣,皇上还是相当的清楚。
正因为皇上从前对年家太过关心太过关怀,以致年家大大小小的事情他全都是了如指掌,却是害苦了张王氏。若她仍是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口供,声称自己是大公子年希尧的妾室,那可绝对逃不过皇上的火眼金睛,除非她一开始就说自己是年王氏,而不是张王氏。若她以自己才刚刚被大公子收做了偏房为幌子也是一样说不过去,因为这种有实无名的女人,地位身份极为低贱,绝对不能享有至高的荣耀进园陪伴贵妃娘娘,年家也是大官宦之家,怎么可能不懂得这个礼数和规矩?
第3345章 认出皇上
现在的张王氏被皇上步步紧逼,已经逼到了没有退路的境地,事先商定的法子不能用了,真若硬着头皮睁眼说瞎话的话,自己就是被新收的偏房,那可是实打实的欺君之罪,可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这么紧急的情形之下,她再是见过不少世面,但也不是聪明绝顶之人,怎么可能一时半会儿就能想得出来新的法子?一时间她是冷汗淋漓、颤抖不已,结果又遭皇上一句“大胆刁民”的当堂怒斥,当即是吓得是魂不附体,条件反射之下竟然抬起头来!
要知道就是身为皇后娘娘的雅思琦也是绝对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直视皇上,更不要说身份低贱了上百个等级的张王氏,然而由于她已经被皇上的步步紧逼吓破了胆,以至于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规矩礼数全都忘了一个精光,就这样脸色煞白、神情绝望地望向面前的圣上。
皇上当然也是没有料到一介草民竟然是胆大包天,在被他怒斥之后,不说赶快收敛,低眉肃目,反然变本加厉到胆敢直视他的目光,简直是要反了天了!然而更让皇上吃惊的事情还在后面,本来他是想要开口喊人将这个不懂规矩的张王氏直接拖出去,免得搅坏了这园子的风气,结果还不待他喊出口,反倒是张王氏抢在他的前面喊出了口。
“您,您,您是万岁爷?”
张王氏这话不就是废话吗?能在贵妃娘娘的园子里出现,还不是奴才太监打扮的一个大男人,不是皇上还能是谁?
皇上原本就因为冰凝病重之事而心情极度不好,又见年家竟然派了个没名没分、来历不明的女人,这个举动在皇上眼里分明就是胆大包之举!想必年家一定是觉得大势已去,冰凝又是被打入冷宫之人,早已经没有了利用的价值,而且不仅是没有利用价值,更是会给年家增加祸患之人,唯恐避之不及。皇上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年老夫人不想触了雅思琦的霉头,为一个将死的女儿平白地给自己招惹上祸端实在是太不值当,于是就像打发要饭的那样,将这个身份低微的下人假冒年希尧的女人打发进园草草敷衍了事。
皇上最恨墙头草,也最恨被欺瞒,因此年家此举既是没有把贵妃娘娘放在眼中,也是没有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中,因此面对这个张口结舌的张王氏,他早已是怒火中烧。而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张王氏不仅仅是一介草民,更是个大胆刁民,屡屡冒犯他作为一个皇帝的尊严。由此也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曾经在那一对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年家兄妹面前受到过多少窝囊气。多重因素交织在一起,使得皇上对年家的憎恨又攀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因此不难想像他此刻心中会是有多么的恼怒,情绪也是烦躁到了极点,恨不能将这张王氏立即就地正法了才好!
“朕看在贵妃娘娘的情面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忍你,却是你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识好歹,这是要逼着朕要对你出手,那朕就万全了你,来人啊,将这个大胆刁民立即给朕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
自从进了这间屋子开始,还是年徐氏被皇上问话的时候,张王氏就一直觉得对皇上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因为一直没有正面交锋,也没有亲眼所见,就只当自己是头脑发热烧糊涂了。然而经过刚才与皇上言来语去的几个回合交手之后,她的这种感觉竟是愈发地强烈起来!居高临下的傲慢,咄咄逼人的姿态,简直是与她脑海中的那个人如出一辙!本还一度告诫自己,皇上哪里是她这种低贱之人能够高攀得起的?还是赶快收起这种胡思乱想,不要再给贵妃娘娘平添祸患了!然而树欲静风不止,皇上说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忍她,而她不也是一样地一而再再而三地躲他吗?可是他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她呢?特别是刚刚这一段话,完完全全地与她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合到了一起!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现在早已经是物是人非,张王氏的记忆也不是那么的清晰,然而她与记记中的那个人不是只打了一次交道,那个人既身份高贵,又气质不凡,既傲慢出奇,又冷酷无情,如此特点鲜明、气场强大,真真的是张王氏这辈子见过的最特别也最难对付之人,所以才会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因此即便是时间换成了这么多年以后的雍正朝,地点也换成了森严的皇家园林,人物的穿着打扮也换成了帝王模样,但是他的嗓音却没有半点改变,他的气质没有半点改变,他的傲慢没有半点改变!
张王氏几乎可以完全断定,眼前的皇上就是多年前交手多次的那个傲慢无礼又冷酷无情之人!因而她也就在突然之间一下子明白了当年那个人为什么会态度如此倨傲,因为她当时面对的不是普通官宦或是富贵人家,而是皇子阿哥,怎么可能与她这种低贱的臣民有半点好态度?
如果冰凝不是因为被打入冷宫,她不想娘娘含恨离开人世,如果不是还有聪明可爱的六十阿哥,她不想小阿哥因为年家受了牵连,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张王氏再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此时此刻也不敢冒着被杀头的风险,在皇上面前造次半点,而是会选择将心中的疑团永远地埋在心底。
然而她一想到万一事情真的是她灵光一现猜测的那样,贵妃娘娘就是有恩于皇上之人,那样的话,即便是年家因为二爷而犯了死罪,落得一个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满门抄斩的下场,但至少贵妃娘娘和六十阿哥还能凭这个“恩情”有个立命安身之处。万一这一次娘娘不是真的重病,而是皇上对外假借重病这个托辞,实则是赐死了娘娘,那么这个曾经的“恩情”岂不是可以救娘娘一条性命,救六十阿哥于水深火热之中?
第3346章 救命稻草
连张王氏自己都没有想到,她竟会是犹如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样,即便是皇上怒不可遏地下令将她“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的情况下,仍是临危不惧,奋不顾身,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勇气,几乎是要喊破了喉咙,就像是垂死挣扎之人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哪怕这根稻草再是柔软,她也不能放弃微弱的希望。
“求万岁爷手下留情,民女有特别重大的事情向您禀报,民女乃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您待听过民女的回话之后,哪怕是杀是剐都不迟,民女也任凭您处置。”
皇上早就是愤怒到了极点,再一听这话,更是气得怒火攻心、咬牙切齿。他还真没有见识过这么硬气的小小草民!看来他十几年前就小看了年家,十多年了,他可真是一点儿记性都不长,依然没有将年家放在眼中,现在看来,真是有点儿小瞧了这一家子。这张王氏虽然不姓年,但也是跟年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但胆大包天假扮年希尧的女人,以一个没名没分之人的身份就敢进园陪伴高贵的贵妃娘娘,现在被他一语戳穿之后,还敢以有要事相禀为由,企图蒙混过关,保自己一命,真真的是胆大包天到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地步了!
“张王氏,你做梦也不要幻想着朕能轻饶了你!你胆大妄为,与年府狼狈为奸,犯下欺君之罪,十恶不赦,你就是说出大天去,朕也不可能轻信你的谎言!”
“万岁爷,求万岁爷,请听民女一言。民女知道自己人轻言微,但是民女之言并不是为了自己活命,而是为了救贵妃娘娘一命,还求万岁爷三思而后行啊!”
“什么?你说什么?你的这个要事相禀能救贵妃娘娘一命?”
皇上原本是不会相信张王氏半个字的花言巧语,然而却万没有想到她竟说自己能救冰凝一命,这可是一下子戳中了皇上的心窝子。其它他哪里知道,张王氏以为贵妃娘娘是被皇上赐死的,而不是真的身患重病,因而才会豁出命来将陈年往事重提一番。其实对于这个往事重提能否真的救了冰凝一命,张王氏自己也是没有十足的把握,甚至眼前之人是不是百分之百就是她脑海中的那个人她也不能完全肯定,尽管只有八成的相似度,张王氏还是决定冒险一试,万一那个人就是眼前的皇上呢?万一皇上被感动了,放过贵妃娘娘一命呢?
当然有万一就有一万,或许她真的记错了,认错了,提出的陈年旧事皇上半丁点儿的印象都没有,那她可就是实打实地犯下了欺君之罪,自己能否活命都是问题,更不要说救贵妃娘娘了。然而她还是打定了主意要去冒险试一试,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哪怕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她都不想因为自己的放弃而堵死了贵妃娘娘生还的机会。
因此尽管她误会了皇上,以为他要赐死冰凝,但是好在皇上此刻时是真心实意地关心冰凝的病情,一听说张王氏禀报之事可以救贵妃娘娘一命,心头的一团怒火当即是换成了急切之情。
张王氏见皇上的语气有缓,心中登时激动万分,于是即刻回道:“回万岁爷,草民确实是有要事相禀……”
“那你还磨磨蹭蹭做甚!还不快快说出来?你若再是这般拖延时间,朕现在就结果了你的狗命!”
皇上已经急糊涂了,也是被张王氏给气疯了,眼见着冰凝有望性命无忧,这个女人竟然还婆婆妈妈地左一句右一句,令又急又气的他禁不住大骂起来。张王氏虽然挨了骂,但是眼见皇上对她的这番话甚是有焦急,明显一副极其牵挂贵妃娘娘的模样,虽然心头又升起一团疑云,不过情况紧急,已经容不得她多想,赶快先验明了事情的真伪才好。
“回万岁爷,民女这就说,这就说。这话说来话长,那还是康熙年间,四十八年……”
皇上以为张王氏说出来的重要之事是有什么奇珍异贵的民间药方可以供献出来,令众太医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可以迎刃而解,却是不想她开口就是“说来话长”,紧接着又是“康熙四十八年”,当即是将皇上的脸都气绿了!现在是人命关天的时候,他本来就没有好脾气、好情绪理会这个张王氏,结果现在又见她“故弄玄虚”,自然是认为自己上当受骗了,恨不能当即将这个女人碎尸万段才好。
“张王氏,你以为朕是这么好骗的吗?你若是有解救贵妃娘娘的药方,就立即交予朕,或许还能逃过死罪,若是没有药方,只是巧言令色,以期逃脱惩处,那你的如意算盘可就打错了,朕告诉你,不但活罪逃不了,死罪更是别想逃!”
皇上掷地有声之语虽然极是威严,极具震慑力,但是此时的张王氏已经把命都豁出去了,根本就是忘记了自己生死,她就像是着了魔一样,一门心思只想要将心里的那个谜团说出来,不管能不能救贵娘娘一命,只要她说出来了,哪怕皇上根本没有听进去,哪怕她自己因此而丢了性命,那也是死而无撼了,到了九泉之下,也不会无颜去见娘娘了。因此张王氏仿佛根本就没有听到皇上的怒斥一样,当然也根本没有听出来皇上这番话中传递出来的天大的好消息:贵妃娘娘是真的生病了,皇上是真的在担忧娘娘的病情,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生怕说慢了半丁点儿,没了耐性的皇上直接喊人进来将她拖了下去,于是就像是竹筒倒豆子似地一口气儿说了下来,中途连口气儿都来不及喘。
“那年,民女服侍娘娘,从湖广总督府回京待选秀女,已经快要进城了,却是不想在路经宝光寺的时候,突然遇到了一场大火,娘娘天性是慈悲之人,当即命镖师前去救火,没想到,镖师全去救火了,只剩下了草民和娘娘二人,突然听到一阵哭喊声,分明是小娃娃……”
第3347章 婢女含烟
一听到宝光寺大光五个字,皇上的脸色登时大变,然而因为事发突然,连皇上那样从来都是处惊不变之人,此时此刻也是因为一下子脑筋转不过弯来而愣住了,以致忘记了制止张五氏,也忘记了立即惩处这个妄图用狡辩之术求得活命的大胆刁民,而是任由她一口气不歇地说了下去。
“娘娘见那小娃娃正独自一个人哭闹不止,眼看着身后火光冲天,一根房梁快要塌了下来,当即也是顾不得闺阁女子不得在外抛头露面的规矩,当即就下了马车。那时候娘娘是待选秀女之身,若是伤了身子,不说断骨折臂,就是哪儿留下个疤也是不能进宫当娘娘了,可是娘娘连半点犹豫都没有就冲进了火海,救出了小阿哥,民女紧赶慢赶地追在娘娘身后,竟是没有追得上,事后真是后怕又怕悔,若不是娘娘没有伤到身子,恐怕民女是要自行了断了才能抵得上这天大的罪过……”
原来这张王氏不是别人,正是自冰凝五岁开始就服侍在身边的丫头,名叫含烟。按理说含烟自幼服侍冰凝,在冰凝出嫁之后理当作为陪嫁丫头一并到王府去,只是年老夫人多方权衡利弊之后,终是担心她的年龄比冰凝大好几岁,若是进了王府之后除非一辈子不嫁人,否则的话根本陪不了冰凝几年就要出嫁,那样的话,冰凝在人生地不熟的王府里连个贴心的丫头都没有,岂不更是要受制于人、寸步难行?因此当即立断,决定用自己的两个丫头--吟雪和月影换下了含烟。对于含烟,年家也没有亏待了她,给她许配了一个好人家,嫁作商人妇,日子过得也算是平平安安,冰凝知道了之后,也是格外地心慰。
含烟是知恩图报之人,虽然远嫁他乡,但是与年家一直都有书信往来,就算是远隔千山万水,每逢过年过节都一定会送上丰厚的大礼,尽管她知道这些大礼在旁人家甚是丰厚,但是年家家大业大,根本就看不上她的这点儿小意思,然而她仍是十几年来一直不辍,因为除此之外,实在是想不出来还能有什么法子能够表达她的心意。至于冰凝,她再是惦念挂记,然而连年二公子都不敢与之书信往来,更不要说含烟了,生怕自己的一点点小过失给冰凝带来天大的灾祸。
当曾经的王爷成为帝王,当曾经的小姐成为贵妃娘娘,含烟着实是激动了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以为她家小姐这辈子就可以永永远远地大富大贵下去,然而好景不长,才不过两年的光景,先是年家二爷被革职查办,接着就是贵妃娘娘被打入冷宫,最后是整个年家风雨飘摇、大厦将倾。含烟得到消息之后哪里还能坐得住呢?当即是“抛夫弃子”、北上寻亲。好在她的夫君甚是明晓事理,也不是那趋炎附势之人,在年家风光的时候,他也从中得了不少益处,现在年家倒台了,他并没有立即避嫌、撇清干系,更没有落井下石。特别是当含烟提出前往京城打探情况,为落败的年家搭把手、出把力的时候,他不但满口答应,还给了含烟1000两的银票,另外又请了四个镖师护送她北上进京。
1000两银子对于年家而言实在是称不上雪中送炭,此刻年家只是在政治上垮台,在经济上虽然为了年二公子之事散了无数的银财,但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底还没有到被掏空的程度,但是对于含烟千里迢迢、“抛夫弃子”,亲自来到京城,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之举,仍是万分感动。毕竟现在这个时候,对于年家人人都唯恐避之不及,而含烟却是心怀大义、知恩图报,因此面对风尘仆仆从两广赶来的含烟,年家上上下下全都是感动得落下泪来。
于是含烟就在年家住了下来,里里外外、大事小事都竭尽全力帮衬着,结果这世上当真是无巧不成书,含烟才来京城不到半个月的功夫,前脚刚刚听到年二爷被打入天牢的风声,后脚就突然间接到园子传来的圣上口喻,宣年府女眷进园陪贵妃娘娘。
冰凝惹上“行刺”嫌疑的传言也传到了年家,众人自是不敢相信,冰凝再是性子硬、脾气差,但绝对不是行事鲁莽之人,就算是年二公子性命攸关,她也不可能做出这种惊世骇俗的举动来,因此谁都不敢相信这个传闻,想来想去,唯一的可能就是皇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结果就在众人为冰凝的命运担忧万分之际,随即又传来贵妃娘娘病重,圣上特别恩准年府女眷进园陪伴的口喻。
这个圣上口喻对年家而言哪里是什么特别恩典,简直就是给予风雨飘摇中的年家致命的打击。年二公子即将命丧黄泉的消息已经是令年家众人悲痛欲绝,而整个年府身份最高贵的贵妃娘娘竟是要走在二公子的前面,白发人同时要送走两个黑发人,不管是谁家父母,面对这个沉重的打击,都是难以承受,更不要说视二公子为家门荣耀,视二小姐为掌上明珠的年老爷和年夫人了。
年夫人听到这个消息,连句话都没有来得及说就直接昏死过去,只剩下年老爷一个人勉力强撑。因而在决定进园人选的时候,年老爷终是决定派出大儿媳和含烟二人,大儿媳徐氏毫无争议,而含烟从冰凝五岁起开始服侍她,她们虽然名为主仆,但是两个人从小一同长大,因此含烟在冰凝的心中占据的份量,绝对不是年家其它几个儿媳们能够比拟的。
年老爷最了解冰凝的心思,因此才会力排非议,坚持由含烟陪徐氏一同进园,然而他哪里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竟是无意间促成了含烟与皇上的不期而遇,从而揭开了十多年前的那段陈年旧事,揭开了那个阴差阳错的过往,这是幸亦还是不幸?
第3348章 有物为证
就像机遇因缘从来没有对错之分一样,揭开事实的真相也无法用幸还是不幸来界定。如果人们一直都没有机会知道事实的真相,将错就错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然而现在的皇上已经没有了半点选择的机会,因为含烟一字一句的叙述将他重新带回了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那一天。
此前含烟的预料一点儿都不差,一开始皇上确实是没有了半点耐性,若不是她又冒死插话进来,现在早已经是被丢进了地牢里,只待二十大板之后能否幸运地活下来。然而就是她这个冒死插话,终于让皇上有机会听到了有关“宝光寺大火”的另外一个版本的故事,一个他做梦也想不到的情景。毕竟他早已经认定了救命恩人是婉然,并且根深蒂固在了他的执念里,现在突然间冒出来一个张王氏,突然间给他讲述了一个似乎合情合理的全新的故事,他不是应该立即制止“大胆刁民”张王氏的胡言乱语吗?他不是应该立即勃然大怒,痛骂她居心叵测、图谋不轨吗?他不是应该立即一声令下,再加重刑罚打上她四十大板吗?可是他为什么任何一件应该做的事情全都没有做,反而就像是被眼前的张王氏给迷惑住了一样,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含烟后面说的那些话他一个字都没有再听进去,只是在脑海中不停地反复地出现着那一天的情景,火光冲天的寺院,几乎哭昏过去的淑清,吓得匍匐一地的奴才,然后就是那个说话又冲又不懂规矩的村姑丫头,再然后就是安然熟睡、毫发无损、年方五岁的三阿哥弘时……
皇上不知道含烟都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她的嘴巴一张一合,突然间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这样毫无来由地涌上了他的心头。尽管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这个女人的穿着打扮也从小村姑丫头变成满身贵气的妇人,但是那眉眼神态,还有面对他,不管是从前高高在上的王爷,还是现在号令天下的君主,都从来没有半点惧意的模样,真真的是一模一样、别无二致。
所以他才没有立即制止含烟,也没有继续斥责,更没有立即拖出去,而是任由她继续说下去,因为他完完全全地被含烟给迷惑住了,就像他的态度傲慢、冷酷无情给含烟留下了难以忘怀的深刻印象一样,含烟的临危不惧、气势冲天何尝不是也一样给皇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一个皇子阿哥,什么时候遇到过不将他放在眼里的奴才?又什么时候被伶牙俐齿的奴才狠狠地教训过?
一开始他没有认出含烟确实有情可原,因为时间过去太长了,不但她的样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且皇上这大半辈子里见过的人成千上万,虽然当时印象深刻,但是过去这么长时间,自然也是淡忘了许多。然而现在含烟活生生地跪在他的面前,将那一日发生的所有情节一字不差地重述出来之后,令他的记忆闸门也突然一下子完全打开了,所以才会任由这个女人在他面前大胆放肆、“口若悬河”般滔滔不绝。
还有什么需要怀疑的呢?虽然在皇上的脑海中已经根深蒂固地认定了婉然才是弘时阿哥的救命恩人,因此他们才会展开那一段美好又痛苦的情缘,可是含烟所说的第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他当天亲身经历过的,他亲身经历的事情,当然是最有发言权,若说含烟编造了这些谎言,又怎么可能编造得一字不差?
“张王氏,如若你刚才说的那些全都是真的,那朕就再问你一个问题,若是答错半个字,就是犯下了欺君之罪,朕绝对不会轻饶于你!”
含烟字字句句全都是实情,所谓真金不怕火炼,自然是没有被皇上的这番话所吓到,于是毫不犹豫地答道:“回万岁爷,民女所言字字句句千真万确,如若有半个字的差错,任由您处置。”
“好,有你这句话就好。那你可是要听好了,你若真是当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就一定知道当时朕是交了一样物件在你的手上的,这样物件是什么?现在立即回答朕!”
含烟怎么可能不知道皇上当时交了什么东西在她的手上?不就是王府的一个令牌吗?当时的王爷以为她们主仆二人是攀炎附势的势利小人,见到王府的令牌两眼就会立即放出贪婪的目光。可实际上是什么情况呢?当含烟将令牌交到她家小姐手上的时候,冰凝就像是扔一块石头那样,直接将令牌扔进了角落里,双眼露出的不是贪婪的目光,而是鄙夷的神情。
哎呀,糟糕!当初谁能有先知先觉,知道这个令牌这么重要?竟然是潜邸的通行令牌!冰凝随手扔到一边,她也就随手收到一个木匣里,现在皇上若是要她拿出当年的物证来,她上哪儿去拿呢?若是因为她没有拿出这个令牌而被皇上误认为她在胡编乱造,这不是给娘娘惹出了天大的祸端吗?
含烟不是擅长隐藏情感之人,她的每一个神情和心思几乎都写在了脸上,而皇上又是极善察颜观色之人,此刻眼见这张王氏心慌意乱溢于言表,当即是心中一沉:怎么?朕的直觉也有出了偏差的时候?这个张王氏果然是在胡言乱语、胡编乱造,而朕竟然相信了她的花言巧语?
皇上不愿意相信自己看走了眼,更不愿意面对冰凝一会儿是救命恩人,一会儿又不是救命恩人的结果,当即面色又是极度地难看起来。
“大胆张王氏,你竟然胆大包天,胡编乱造,妄图欺瞒于朕,栽赃贵妃娘娘,你是何居心?又是受何人指使?”
含烟一听皇上果然误会了自己,又眼见着娘娘因为她而平白惹上祸端,当即也是急了,极为失礼地大声道:“求万岁爷明鉴!民女记得当初您交与民女的物件,是您府上的通行令牌,还要民女转告娘娘,可以到您府上讨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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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49章 冰凝先知
见张王氏回答得一字不错,皇上先是转怒为喜,继而又万分不解:“既然你记得朕交与你什么物件,为何你刚刚一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
“回万岁爷,民女虽然记得您交了通行令牌,可是请您恕罪,民女现在实在是找不到那个通行令牌了,这些全都是民女的错,不干娘娘半点干系的,当初娘娘千叮咛万嘱咐,要民女一定收到这么贵重的物件,千万不能弄丢了,可是民女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没有把娘娘的吩咐放在心上……”
听着含烟的这番话,前半部分皇上还有耐心仔细去听,到了后半部分简直是一个字都听不下去了。冰凝是什么人他最清楚,当初的救命恩人真若是冰凝的话,不用想他都知道,见到这个令牌她一定是不屑一顾地扔到一边去了,张王氏是做奴才的,自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连主子都不待见的物件她能待见到哪儿去?定是胡乱地收拾进什么地方,然后就记得一干二净了。现在他提出这个通行令牌的事情,张王氏因为交不出来而害怕给冰凝惹上灾祸才惊恐万分。
不得不说皇上的头脑实在是太过敏捷,思路也是实在是太过清晰,只凭含烟的神情都几乎猜出了事情全部的原委,不由得不佩服他的睿智。然而现在的他可能可厌恶更憎恨自己的睿智吧,因为随着他猜出事情原委的同时,突然间脑海中闪现出来一年前的情景,令他登时犹如五雷轰顶一般!
一年前年大将军正是风光一时无两之际,年家也是兴旺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皇上特意恩准年羹尧进京谒见,更是体恤冰凝思念亲人之苦,得到了连想都不敢想的回府省亲的机会。然而回府之后,皇上万万没有料到冰凝竟带了潜邸的通行牌回来,误以为是遭人陷害,向他澄清,而他呢?竟然因为一直都认为是救命恩人是婉然,于是误会冰凝是想借着婉然是救命恩人的契机,挽救已经大厦将倾的年家,挽救即将被治死罪的年二公子,殊不知,冰凝自己都不记得还收下过他的通行令牌,而他
由此更进一步印证了皇上此前的猜测,冰凝从来没有想过借令牌攀炎附势,可是他呢?在一年之前突然间见到令牌的时候,先是误会冰凝耍心机使手段,后又将他与婉然在宝光寺相遇的情形向冰凝和盘托出!而冰凝竟是没有提起半个字,他简直是天底下最昏的昏君!
不!不!不!
想到这里,皇上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个现实!救命恩人从婉然变成了冰凝已经令他震惊万分,现在又突然发现他亲口告诉冰凝,是婉然而不是她,救了三阿哥。这对冰凝是多么的残忍!
被接二连三的突出其来打击得昏头转向的皇上一时间难以接受这个现实,他不想让自己成为爱情的罪人,因此出于本能,他不能够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大胆张王氏,你满口胡言乱语,犯下欺君之罪,罪不可恕!朕实话告诉你吧,贵妃娘娘与朕一年之前就说起过这个事情,贵妃娘娘只字未提她曾经救过朕的三阿哥!现在你口口声声、胡言乱语、颠倒黑白,是何居心?”
含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讲出了实情非但没有替冰凝赢得救命的机会,反而惹得龙颜大怒,她更没有想到冰凝曾经与皇上说起过这个事情!眼见着皇上怒不可遏,生怕娘娘跟着她一并遭殃,吓得含烟是魂不附体、大声讨饶。
“求万岁爷明鉴,救万岁爷明鉴,民女字字属实,没有半句假话……”
“大胆张王氏,你以为年二进了死牢,婉格格早已经作古,年家老爷夫人不在京城,你就可以乱编乱造、欺瞒于朕?”
“不是,不是的,娘娘,娘娘可以作证的!”
含烟不说娘娘还好,一提到冰凝,简直就像是直接往皇上心上捅刀子一样。
“娘娘能替你作证?你这是陷娘娘于不仁不义!”
含烟这时候也是急红了眼,眼看着战火就要烧到冰凝的身上,她就算是一死了之,也无法赎清罪过。好在含烟还没有急糊涂了,突然之间就想到了一个人,当即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
“回万岁爷,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翠珠,翠珠,当时她还是婉格格的丫头,后来随婉格格陪嫁才去伺候的十四爷……”
翠珠?
听到张王氏提到了翠珠,皇上登时更是怒不可遏起来。
“翠珠?你以为翠珠跟随十四爷在遵化守皇陵,你就可以死无对质、胡言乱语了吗?好,朕就告诉你,这个如意算盘是彻底地打错了!”
“苏培盛,去将翠珠带到这里来!”
“啊?”
苏培盛还没有来得及回话,竟是又被含烟的惊呼失声抢了先。面对这么没有规矩的人,再看看她一脸惶恐的神色,皇上这一次出乎意料之外没有对她怒声斥责,而是发出了鄙夷的轻笑,他倒是要看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张王氏还能把这出戏如何继续演下去。
其实也难怪含烟会大惊失色,当然她不是因为害怕对质,而是万万没有料到说翠珠翠珠就能到!刚才她说出“翠珠”二字之后还是后悔不迭,明知道她远在遵化,远水解不了近渴,她提了岂不是跟没有提一样?然而含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虽然听说了翠珠卖主求荣,背叛了大小姐,转而投靠十四阿哥的事情,但是她哪里想得到皇上为了阻止十四阿哥娶翠珠做继福晋,直接将翠珠掳进京城做了宫女之事。因此当她听到“翠珠”的名字后,当即是惊得目瞪口呆,才情不自禁地惊呼出声,继而又因为翠珠就在眼前,能够立即来为她作证,贵妃娘娘也不会因她而蒙受不白之冤,含烟当即转惊为喜,若不是皇上在眼跟前,她差点儿就要喜及而泣了。
第3350章 翠珠对质
皇上搬出翠珠来本来是想看含烟的笑话的,看她还怎么自圆其说下去!到时候一定要狠狠地治她一个大罪不可!然而他也是万万没有料到,一听说翠珠马上就到,含烟竟然一改当前的惶恐之色,变得激动万分起来,这到底是……
翠珠昨天早上因为与月影一并偷偷前往九州清宴恳请皇上出手相救贵妃娘娘,却被他借题发挥判了大罪押入牢中,后来知道她们不是故意谎报军情的时候,又因为忙于冰凝而完完全全地忘记了这个奴才的存在。现在含烟突然提出来由翠珠印证她所言非虚,皇上也是这个时候才记起来这个奴才还关押在大牢里。
提审翠珠不是什么难事,皇上一开始还暗暗庆幸,当初十四阿哥请婚的时候,他简直就是有先知先觉一样,直接将翠珠掳到了宫里当差,没有想到,不但阻止了十四阿哥的大逆不道之举,还能够在现在这个关键时候起到了这么重要的作用,不然的话,现在想要验证含烟所言,岂不是比登天还要难?然而此刻眼见着含烟两眼放光、惊喜之极的模样,皇上又迷惑了,开始有些怀疑提审翠珠的决定是不是做错了。
然而苏培盛办差实在是太过麻利,根本就没有给皇上留出更多的反悔时间,仿佛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众人就听到院子里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果然来人正是翠珠!
苏培盛去大牢的时候,对翠珠只是说了“给万岁爷回话”,并没有将刚才发生的那些事情透露半个字给她,因此翠珠自从进了风寄燕然的院子开始就是止不住地惊诧万分。先是没有想到她不是去九州清宴回话,而是去风寄燕然,因为苏培盛已经告诉她是“给万岁爷回话”,进的却是贵妃娘娘的院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再一个就是眼见着满院子跪满了的太医们,更是让她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了:贵妃娘娘不是被打入冷宫,连生病都不能好好给医治吗?怎么自己被关了一天,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当她进了屋来之后,更是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只见屋子当中跪了两个妇人,从背影来看,穿着打扮既不是宫女也不是嬷嬷,倒像是富贵人家的夫人太太,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翠珠虽然不是聪明绝顶之人,但好歹也是由十四阿哥悉心调教了十来年的光景,看得清楚形势,也能搞明白局势,此时眼见着情形不妙,不管心中有何疑团,先要规矩行礼才是。于是她进了门后就立即止步,在那两个妇人的后面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开口道:“奴婢给万岁爷请安。”
见翠珠明晓事理,全然没有了昨天的强硬之势,皇上也就没有再继续为难与她,而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你先起来吧,过去看看认不认得那两个人,然后给朕回话。”
翠珠懂得分寸,自然是大气不敢吭一声,赶快依言行事,结果当她走到那二人的身边之后,当即是被吓得魂飞魄散,仿佛是遇到了鬼似的。
“啊?你,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
一个是年家大儿媳徐氏,一个是与她朝昔相处了多年的姐妹含烟,翠珠怎么可能不认得,可是,她们好端端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一副三堂会审的模样?
面对翠珠的惊呼出来,皇上满意地点了点头,因为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两军对垒,唯有出奇不意才能取得胜绩。现在他把翠珠带来的目的是审问从前的事情,若是翠珠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他还能问出什么有价值的内容来呢?现在看来翠珠一副没有半点事先准备的样子,那就意味着他的计划可以顺利进行了,不管问出来什么内容,都是值得他相信的!
“翠珠,你到底认不认得她们,回答朕!”
这一次,皇上可是没有刚才的好脾气了,而是步步紧逼,不给翠珠半点喘息的机会,直接逼迫她迅速进入被审讯状态,因而语气之中充满了威严。
翠珠万没有料到,刚刚还态度温和的皇上突然间变得面目狰狞起来,因而毫无防备的她即刻就被皇上这一声怒喝吓得浑身一个激灵,条件反射般地回道:“奴婢认,认得,认得。”
“既然认得,那就明明白白地告诉朕,她们姓甚名谁,跟娘娘有何干系!”
翠珠当然不知道因为皇上格外开恩允许年府女眷进园陪伴病重的冰凝,徐氏和含烟才得以合理合法地进了园子,以为她们像她昨天去九州清宴见皇上那样,硬闯入园要见娘娘最后一面,被皇上当场缉拿归案,当即是吓得面如土色,舌头就像是打了结一样,半天都伸不利索。
“回,回万岁,爷,回万岁爷,这两人,一个是年少大夫人,徐,徐氏,一个是含烟……”
“什么?她叫含烟?”
皇上当然不知道她叫含烟,只知道她叫张王氏,现在翠珠说她不叫张王氏,叫含烟,以为自己被张王氏戏耍,当即是龙颜大怒。翠珠哪里知道含烟向皇上自称是张王氏,此刻见皇上又一次怒不可遏起来,不明就理的她当即是被吓傻了。
皇上见翠珠闭口不答,更是怒火攻心,当即大发雷霆道:“既然你说她叫含烟,那你再说说,她与娘娘是何干系!”
皇上的这番话说得是咬牙切齿,听得翠珠是心惊肉跳,舌头就更不利索了。
“回,回万岁爷,含,含烟,她,她是娘娘的,丫头,丫头……”
当翠珠说含烟是冰凝的丫头之后,皇上一下子愣住了,继而朝含烟质问道:“你既然名叫含烟,为何要对朕自称张王氏?”
一听这话,翠珠终于明白皇上刚刚为震怒了,于是赶快抢在含烟回话之前道:“回万岁爷,含烟本姓王,嫁了夫君姓张,所以她才会自称张王氏……”
见翠珠这般回复似是有道理,但是皇上因为余怒未消,于是继续质问含烟道:“她说的可是实情?”
第3351章 三审二女
皇上果然是被气糊涂了,原本他是因为不信含烟的一面之辞才把翠珠叫过来当场对质,现在他居然拿翠珠的话向含烟去求证,岂不是有违初衷?然而因为真假救命恩人的故事太过震惊,以致一向泰山压顶都不动声色的他此时此刻已然完全乱了方寸,只是在表面上勉强硬撑而已,才会发生向含烟求证翠珠所言是否为实的笑话。
不过被眼前的情景吓得的魂飞魄散的众的哪里还笑得出来?只要是不被皇上一声令下拖出去斩了就是阿弥陀佛,哪里还敢再多说半个字?因此面对皇上这个可笑的求证,含烟唯有频频点头道:“回万岁爷,是,是,全是实情。”
原来张王氏的闺名唤作含烟!这么诗情画意的名字,出自冰凝的奴才也就不足为奇了,想必是冰凝给她起的这个名字,他应该想得到的,其实他根本就不需要再证实什么,仅凭“含烟”这两个字他就应该想得到,一定是冰凝的奴才才会有这么好听的名字,相反,如果翠珠说她叫“春红”或是“环儿”、“小玲”之类的,他才应该质疑才对。他是老糊涂了,还是气糊涂了?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相信了翠珠所言,他还用向什么人去证明?“含烟”两个字就是最好的证明!想到这里,终是回过神儿来的皇上心中止不住的懊悔不迭。
因为名字引发的一场虚惊过后,整个屋子都陷入了长久的沉寂之中,当然是由于皇上许久都没有开口的缘故,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该继续审问翠珠什么才好。
只凭“含烟”二字他就可以断定这个张王氏确实是冰凝的丫头,只凭含烟的眉眼神态他就可以断定那日在他面前指手划脚、“态度嚣张”的丫头就是眼前的张王氏,他想要问翠珠的,无非是婉然有没有去宝光寺救过火,有没有去宝光寺施过粥,然而此时此刻,他就是不问也能够断定,翠珠的回答一定是“没有”。然而他犹豫再三,还是做出了继续审问的决定,不仅仅是要慎重起见的问题,而且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给他与婉的那段情一个了结。
“苏培盛,去取两种纸来,每种纸各取五张,每张纸从一到五分别标写清楚。”
沉寂许久之后,皇上突然间开了口,没有了刚才的怒火万仗,而是换作了心平气和,这个巨大的转变本就令人极为不解,再听到皇上吩咐竟然是如此莫名其妙,众人就更是搞不清皇上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苏培盛因为见识了皇上昨天晚上对付霍沫的招数,现在再听到如此奇怪的吩咐,总算是见惯不怪了,不多时就领命而回。
“回万岁爷,奴才全都办好了,一种是素纸,一种洒金纸,从一到五全都标好了。”
“好,先捡出来标了‘一’的两种纸,素纸给翠珠,洒金纸给张王氏,然后再给她们二人面前放上印泥,另外,翠珠面对东墙而跪,张王氏面对西墙而跪,背靠背。”
皇上越吩咐越是让人迷惑不解,不过苏培盛仍是快速地一一做到。见一切准备就绪,皇上这才开口道:“翠珠你曾经服侍过十四爷的婉格格,张王氏,你曾经服侍过贵妃娘娘,朕下面要问的问题,全都是关于你们二人旧主的事情,可是要听清楚了,一会儿朕问你们的问题,如果你想回答‘是’,就将手指沾上印泥,按在你们面前的纸上,如果你想回答‘不是’,就什么都不要做,听清楚了吗?”
“奴婢(民女)听清楚了。”
“那好,朕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康熙四十八年秋天,你们的旧主去过宝光寺吗?”
翠珠和含烟两个人相隔五六米,一个面向东墙一个面向西墙,哪一个都是规规矩矩,连头都不敢抬,更不要说回头四处张望了,现在听到皇上的这个问题之后,两个人的反应自然是截然不同的,而她们截然不同的反应全部收入皇上的眼中。
含烟听了问题之后,毫不犹豫地抬起中指沾上面前的印泥,按上了手印,而翠珠则显然一副万分迷茫的模样,又想抬手指,又不敢抬手指。皇上见状,心中已经是非常有数了,于是开口吩咐道:“苏培盛,将她们二人的纸页收回来,再把写有‘二’的张发给她们,记得,翠珠还是用素纸,张王氏还是用洒金纸。”
苏培盛领命之后一一办好,就听皇上又开口问出了第二个问题:“朕的第二个问题开始了,康熙四十八年的腊八节,你们的旧主去过宝光寺吗?”
这一回两个人都是没有半点迟疑,只是动作不一样,含烟是毫不犹豫地抬起中指沾了印泥,翠珠则是丝毫没有犹豫地按兵不动。
两个回合下来,即便没有将答案呈到他的面前,皇上心中也已经是一目了然,而他准备了五个问题,才只两个问题就结束过堂审问了吗?恰在这里,苏培盛将翠珠和含烟的收了上来。
“把第三张纸发给他们吧。”
皇上终是做出了继续审问的决定,待苏培盛将各自的纸都分发好了之后,就像前两次一样垂手侧立一旁,结果却是突然间听到皇上在喊他的名字。
“苏总管,你将这个递与那二人分别看过,再交回给朕。”
说着皇上从袖笼中拿出一只荷包,苏培盛见状不知道皇上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也是没敢多说半个字,而是赶快从身边的小丫头手中拿过一个托盘,于是皇上将这荷包放在了托盘上,由苏培盛亲自递与那两人看过,再按照皇上的吩咐将托盘呈到皇上面前,皇上复又收了荷包入袖笼之后,环视了左右一番,这才重新开口。
“翠珠,张王氏,你们可要听清楚了,朕的第三个问题是,刚才你们见到的那只荷包,是你们的旧主做的吗?”
出乎皇上的意料之外,两个人又是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结果也是与第二个问题一个,含烟选择了“是”,翠珠选择了“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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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52章 悔恨交加
三个问题审讯结束,许久都听不到皇上的继续吩咐。事先他让苏培盛给含烟和翠珠各准备了五页纸,明显是要问五个问题的,然而三个问题过后,竟是嘎然而止。因为皇上不说话,一时间人心慌慌起来,含烟和徐氏自然是担心皇上没有相信她们的话而给冰凝招惹来天灾**,包括苏培盛在内的一众奴才们则是害怕皇上因为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而大发雷霆,从而迁怒到他们这些奴才的身上,特别是皇上一言不发、阴晴难测的样子,令整个屋子里的气氛陷入了出奇的沉重之中,谁都不知道等待他(她)们的是福还是祸。
皇上喊来翠珠与含烟当场对质,其本意根本就不是为了对质,而是想要推翻含烟口中的事实真相,以期减轻自己的内疚心理。然而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是还有两个问题没有审问,却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摆在他的面前,那个与他结下不解之缘的年家小姐,除了冰凝,再也不可能是任何人!
面对这个无可质疑、也不容置疑的结果,皇上的心中有说不出的难受,虽然他早就意识到一定会是这个结果,可是当他真正面对的时候,原本心里是无以复加的震惊,然而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竟在不知不觉之中被巨大的痛楚与难过所代替。从来只是用“心疼”二字来形容自己的情绪,这一回皇上却是真真正正地感觉到了心真的在疼,疼得他必须用手捂上胸口才能够稍稍消减一下疼痛的程度。
宝光寺救火是冰凝所为已经令他震惊万分了,现在当他得知腊八节施粥也是他冰凝所为的时候,“震惊”二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了。其实正是因为他得知宝光寺救命恩人另有他人之后,潜意识里也开始怀疑起腊八节施粥之人,因为这两个事情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没有救火何来施粥?所以他才会主动问起这个问题。也正因为有所怀疑,而事实又难了他的怀疑,他才会如此的痛心不止。
原来他与冰凝的缘分早到康熙四十八年的秋天就开始了!可是他怎么会糊涂到两个年家小姐分不清呢?他清楚地记得,当初是派了最得力的干将去调查冰凝一行人的,都说强将手下无弱兵,他手下的奴才哪一个拿出来不都是响当当的人物?更何况他派出的还是最得力干将,怎么就能弄混了两个年家小姐呢?他的手下难不成都变成了饭桶废物?
皇上无论如何也无法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犯下如此低级又如此严重的错误,竟然能够将两个年家小姐弄错了!然而此时此刻,他最痛心的不仅仅是弄错了两个年家小姐,他最痛心的是明明与冰凝身在咫尺,却被硬生生地隔成了天涯!当初宝光寺救火的时候,其实冰凝就在他的眼前,只不过身在马车之中,但是在她伸手将三阿哥隔着门帘送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她的藕臂,还有她藕臂上的翡翠镯子,他如果不是那么倨傲,那么高高在上,而是放下姿态诚心诚意地感谢救命恩人,或许他们就不会这样遗憾地擦肩而过了。
后来腊八节施粥的时候,其实冰凝也曾经就在他的眼前,只不过身在禅房之中,但是他隔着窗棂跟她说过话的,然而他还是错过了与她相认的第二次机会!
因为宝光寺的事情水露石出,皇上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荷包的事情。昨天皇上在后院小憩的时候,小武子给他收拾的房子恰恰是冰凝的绣房,令他无意间看到了妆台上的几只荷包,竟是如此的熟悉,不用多想他就意识到了,这不是与婉然送他的荷包如出一辙吗?这荷包是哪里来的?难不成婉然送了他几只荷包,也送了冰凝几只?
结果荷包的疑问还没有得到解决,今天又得到了冰凝才是三阿哥救命恩人的消息,皇上一向多疑,从这个救命恩人易主之事自然而然地就联想到了荷包之事,莫不是连荷包也要易主?结果果然不出他的所料,连荷包的主人都换成了冰凝!
原本因为冰凝的病情皇上已经伤心难过到了极点,现在又突然得知宝光寺救火和施粥之人不是婉然而是冰凝,甚至连小小的荷包都是出自冰凝之手,而几天前他在生辰上竟然还因为春枝变戏法的时候变出了荷包令他误会冰凝,他已经找不出任何语言来形容此时的无边懊悔。
原本他还有两个问题,可是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任何犹豫地就做出了终止审问的决定,既是因为太过难受连话都说不出来,更是因为觉得根本就没有任何必要,此时此刻他唯一的念想就是祈求老天爷,让冰凝醒过来,听他说一句道歉的话,而不是这样含恨含冤离开人世,死都无法瞑目。
皇上的心中翻江倒海般地难受,然而旁人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看到他面色阴郁、神情阴冷,知道大事不好,因而整个房里的人全都大气不敢出一声,忐忑不安地等待皇上吩咐第四轮问话,却是久久听不到半点声响,众人就更是陷入无边无际的惶恐之中。
大约过了有一柱香的功夫,皇上心口绞着疼的感觉才稍稍有所缓解,脸色总算是不再像纸一样的白,却仍是阴冷得可怕。虽然他放弃了余下的两个问题了,但是心中还有不少的疑团,虽然这些疑团并不是质疑冰凝这个救命恩人的,然而他不想因为这些疑团的存在,日后又变成他疑神疑鬼的原因,他和冰凝误会重重地错过了那么多次,这一次,他一定要将所有的事情全都搞清楚,不让冰凝再继续蒙冤,也让自己能够对冰凝永远坚定不疑地信任下去。
“翠珠,你起身到朕的面前来回话。”
皇上沉寂了那么长时间之后的开的第一次口就是要翠珠前来回话,任何人不用想都知道这一次翠珠是要遭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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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53章 冰凝又知
皇上从来都是威严的,即便不开口的时候都是不怒自威,现在突然间一开口还是直接点名翠珠回话,不要说众人了,就是翠珠自己都立即预感到大事不妙,神色也是顷刻之间变得惶恐至极。然而皇上发话她岂敢不遵从?因而只得是勉强镇定下来,强撑着快要瘫软的身子,几乎是爬行到了皇上的面前。
对于所有奴才面对皇上都会出现的惊恐万状的模样,此刻同样出现在翠珠的身上,按理说应该是理所当然、见惯不怪的,然而皇上却是疑窦丛生。他只不过是要问翠珠几个问题,这个奴才被吓得软成一滩烂泥的样子,而昨天不但胆大包天地私闯九州清宴,而且在他放出话来要将她推出去斩了的时候,竟是不见她有半点服软,相反态度还强硬得很,连他用“再也见不到十四阿哥”都威胁不到她,才不过就是过了一日,前后判若两人,这其中难不成也是有什么蹊跷?
现在皇上的心里简直是乱成了一团麻,一个一个的问题,一个一个的蹊跷,一个一个的震惊接踵而来,根本就不给他片刻的喘息机会,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接受那么大量的信息,接受那么巨大的震惊,他再是沉着冷静、稳若泰然,怎么可能承受得住呢?简直是比三年之前的夺储之争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尽管三年之前的夺储之争更加血腥更加危险,甚至是命悬一线,但是他打的是有准备之仗,事先做足了安排和部署,因而大部分事情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可谓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中间虽然也发生了几个小小的意外,但完全不足以影响整个局势。另外他还有十三阿哥和隆科多两员得力干将,令他如虎添翼、所向披靡。
今天的情形虽然没有当年的凶险,但是皇上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间被迫陷入一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局面之中,一方面面对冰凝的病情束手无策,一方面又得知当年事实的真相,两个沉重的打击令他犹如困在笼中的巨兽,纵有千般万般力量,却是丝毫也使不出来。忹他身为一代帝王,可以决定任何一个人的生与死,却无法唤醒他最深爱的女人,这种无能为力的深深挫败感,这种怨恨老天捉弄的愤怒感,就像是带刺的铁锤,狠狠地敲击着他的心。
因此翠珠跪在他面前又是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他却仍是久久没有开口,沉浸在无尽的悲痛与怨恨之中,无力自拔。皇上不开口,谁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撞他的枪口,因此尽管众人已经是跪得头发昏眼发花,却是连口大气都不敢喘。
翠珠和含烟都是当过丫头的,含烟嫁人之后虽然做了张家夫人,但自小当差体力自然是不错的,而年大少夫人徐氏却跟这两人无法同日而语。她是富家小姐出身,出嫁前也是徐府的掌上明珠,出嫁后更是养尊处优,哪里经受过这么长时间的跪罚?现在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过去了,双膝早已经是肿了起来,钻心地疼,另外她又是担忧冰凝的病情,又是害怕含烟出了岔子惹恼皇上,身心备受双重煎熬之下,终是体力不支连吭都来不及吭一声就一下子昏了过去。
徐氏突然间的昏倒在地自然是引发了一场小小的混乱,不过也总算是令皇上从无边无际的痛苦之中回过神儿来,待宫女们将徐氏扶下去之后,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他也不得不再次面对残酷的现实,一一问出心中的疑团,以期获得一星半点的安慰。只是这一次他开口之后,不但没有了一开始的咄咄逼人之势,连后来的语气坚定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明显的疲惫不堪,沙哑的嗓音令众人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他,从而验证是不是皇上在开口问话。
面对众人投来的“无礼”目光,皇上哪里还有半点儿心思去理会?只当是没有看见一样,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翠珠,朕刚才问你第一个问题的时候,你为何犹豫不决?”
在皇上没有开口之前,翠珠的心里比任何一个人都紧张,扑通扑通的这颗心差点儿就要跳出心口来,当现在终于知道皇上的问题之后,这块压在心头的大石头终于有惊无险地落了下来,于是赶快恭恭敬敬回答。
“回万岁爷,奴婢是因为不大清楚婉格格是不是去过宝光寺,所以心里犹豫不决。”
“什么?你家主子去过没有去过你能不清楚?那为什么朕问你第二个问题的时候,你却没有半点犹豫?”
“回万岁爷,您问第一个问题的时候,只说是康熙四十八年秋天,没有说具体哪一日,虽然不知道您为何询问这个问题,但奴婢知道此事重大,自是不敢轻易断定,唯恐答错了,犯下欺君之罪。而您第二个问题明明白白地说了是腊八那一天,日子是非常确定的。另外那天施粥之事是由贵妃娘娘头一天提出来,婉格格帮着张罗的,腊八当天送粥的时候,二爷本是不想让娘娘亲自过去,但娘娘执意前行,二爷实在是拗不过,无奈只好答应。这个事情奴婢自记得清清楚楚,所以不会有半点犹豫。”
皇上确实是故意没有跟翠珠讲清楚哪一天,虽然他记得清清楚楚,康熙四十八年的八月二十九日,但是他也记得清清楚楚,一年前他与冰凝旧事重提的时候,冰凝说她听说宝光寺有难是九月初,所以当时的他才没有把两个事情联想到一起,才会对婉然是救命恩人的身份坚信不疑,甚至怀疑冰凝借着婉然这张亲情牌为年二公子提请说情。
其实刚才也说过,皇上对于翠珠的问话,更多的是安慰性质,而不是审问性质,不过就是为了安抚一下他被这些巨大的震惊弄得不知所措的心情罢了,然而他万万没有料到,翠珠的回复在他早已经千疮百孔的心上又狠狠地砸了无数次的带刺铁锤!
第3354章 专一之误
同样是面对不确定的日子,翠珠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答错了,给冰凝或是婉然招开灾祸,从而犹豫不决,不知道是该答是或是否。再看看他呢?冰凝已经跟他说了九月初的时候途经宝光寺,距离八月二十九不过短短数日,但凡一个有理智思维的人都能够想得到,宝光寺怎么可能在一场灭顶之灾之后又遇一场大火从而让冰凝恰巧就遇到了呢?能烧的全都烧光了,一座废墟既不可能再引发什么大火,也不可能还有什么人前去进香,这么浅显的道理他怎么就想不到?不但没有与冰凝相认,反而指责她耍心计为年家谋益处,他不是天底下最昏的昏君还能是什么?
此外从翠珠的回复中,皇上听到了腊八施粥后面的那些不曾为他所知晓的故事,每个情节听到耳朵里,都是又令他激动,又令他伤心,又令他痛苦,又令他难过。
他早就知道冰凝是面冷心热的菩萨心肠,只是没有想到当年她才小小的年纪就那么勇敢,只身在外,连她自己都需要镖师护送,却顾不得自己的安危,指挥镖师去救毫不相干的路人,若果不是她有一颗菩萨心肠,怎么可能这么勇敢呢?宝光寺是由王府长年资助的半私人性质的寺院,腊八节前,他因为公务缠身而没有过多关注寺院的修缮之事,却是万万没有料到,他没有来得及顾及的事情,竟是冰凝想到了他的前头,这也是当初他为何尽管遭到含烟的屡屡呛声,却一反常态没有恼羞成怒,而是愈发地在潜意识里赞赏年家小姐的大义之举。只是造化弄人,此年家小姐非彼年家小姐。
此刻皇上心中懊恼、悔恨、怨怒、悲怆……各种各样的情绪纠缠交织在一起,是用任何一种语言都无法形容的一种情绪,自己空有浑身的力气却是半丁点儿都使不出来,想要恳求老天爷发发慈悲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就算是把当年所有办这个差事的奴统统杀光又有什么用?谁能还给他一段与冰凝从头重新开始的时光?
如果他早早知道与冰凝结缘宝光寺,先皇又如愿以偿地将冰凝赐婚与他,他们的大好因缘何至于耽搁了整整六七年?他又何苦深情错付给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恍然大梦初醒一般,原来一切都怨不得老天爷,也怨不得那些奴才,全都应该怨他自己。
皇上一直都是极为自负之人,自诩思路清晰、条理分明、目光敏锐、鹰眼如炬,可是偏偏在这个天大的事情上出了天大的纰漏。就算当初奴才办错了差事,可是他这个从头至尾的当事人,怎么事后一丁点儿都没有察觉出婉然的丫头翠珠根本就不是在宝光寺里两度朝他狠狠呛声的张王氏?怎么一丁点儿都没有觉察出婉然手臂上的镯子根本就不是他曾经见过的戴在马车上那个女子藕臂上的那一只?怎么一丁点儿都没有觉察出每每谈到宝光寺的时候,婉然的眼神都是闪烁和迷茫的?怎么一丁点儿都没有察觉出当年淑清冒名顶替的水墨竹绢帕与婉然送他荷包的绣工几乎是如出一辙?
执念,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执念!由于先入为主地认认定了此年家小姐就是彼年家小姐,因而用情至深的他从此陷入了可怕的执念当中。哪怕明明有那么多的可疑之处,无论哪一个疑点都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能够起到完全推翻结论的作用,可就是因为“救命恩人”超乎年龄的临危不惧和令他难以置信的菩萨心肠所带来的震撼太过强烈,毕竟这是他毕生都不曾遇到过的,才会让他从极度的赞赏直接演化成为深深的爱慕之情。
皇上是用情专一之人,春枝是他的第一个女人,淑清虽然是他第二个女人,却是他明媒正娶的第一个女人,两个人琴瑟和鸣近二十年,就连身份更加高贵的嫡妻雅思琦也不能撼动半分。若不是因为“救命恩人”带给他的震撼太过强烈,恐怕齐妃娘娘的专宠还要持续不知道多少年。
也正是因为如此,即使是身份千里挑一、模样万里挑一、学问亿里挑一的冰凝出现在他面前,也仍是无法改变婉然在他心中占据的牢不可破的地位。即使是有那么多年破绽摆在他的面前,他仍是在潜意识里选择了当一个聋子和瞎子,直接将那些疑点统统地屏蔽掉了。
皇上在潜意识里选择性地屏蔽掉那些疑点,不过是他用情专一天性的本能反应罢了,就像他明明知道淑清是个性子泼辣又跋扈的女人,远不如雅思琦大度宽容,但他仍是本能地选择去当一个聋子和瞎子,屏蔽掉那些他实际上并不喜欢的东西,就是因为淑清是他明媒正娶的第一个女人,两个人举案齐眉度过了两年多的时间,他不能因为雅思琦身份高贵而“嫌贫爱富”将淑清始乱终弃。
世上有无数的事情都是落得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结果,而皇上的这个“用情专一”也是遭遇到了同样的厄运。因为“救命恩人”的种种“壮举”带给他的震撼太过强烈,以至他深陷在倾慕之中,再加上用情专一的因素,以致他错过了那么多的疑点,错过了事实的真相,错过了本应该与冰凝相亲相爱的七八年的时光。
就像当年“救命恩人”的出现带给他巨大的震撼,现在的这个事实真相带给他的震撼只能说是要比当年更加强烈一千倍,一万倍。因为这其中还有无边无尽的懊悔,无休无止的怨恨,回天无力的挫败。
现在一切全都是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然而如果这个真相大白发生在一年前,当冰凝拿着那块误以为是有人栽赃陷害她的潜邸通行令牌交给他的时候,他不是怒气冲冲地误以为她处心积虑地为年家谋益处,而是问清事情的原由,认出她就是真正的救命恩人,那该有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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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55章 皇上昏倒
皇上再是有多少后悔也全都是无济于事,现在他连向冰凝说句对不起的机会都没有,更不要说让时光倒流,让他们的爱情全部重来一遍,让他能够补偿冰凝应该得到的一切,至少不是含冤离开这个人世。
“下去,下去,统统全都下去!”
他当然知道,愤怒根本无法任何问题,可是他就是想彻底地发泄一下心中的怒火,否则积郁在心的难以名状的情绪早早晚晚会将他逼疯的。
苏培盛虽然不太清楚自从年家女眷进园之后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但是一则事关重大,二则与贵妃娘娘干系重大,这两点他是看得一清二楚。现在苏培盛也算是彻底地回过味儿来,那就是贵妃娘娘好像并没有被皇上彻底地打入冷宫,任其自生自灭,相反皇上是那么重情之人,而贵妃娘娘又是那特殊的一个人,皇上定是狠不下心来做出绝情的举动。
看着眼前皇上悲痛欲绝的模样,苏培盛知道这个时候劝什么都没有用,只能是乍着胆子自做主张,先将众人清退出房里,把含烟安顿到徐氏暂且歇息之处,剩下的翠珠反倒是让他颇有些为难。苏培盛看得出来,昨天皇上并不是真的想要结果了翠珠的性命,只是吓唬她而已,那么她是重新回牢里待命还是留下来继续照顾贵妃娘娘?始终是想不出来一个好法子的他只得是以照顾年府女眷的名义将翠珠也一并留在了徐氏的房里。
屋子里终于完完全全地清静了下来,皇上就像一个木头人一样,久久呆坐,不仅身子是个木头人,连脑子也变成了木头脑子,再也运转不起来了。这个时候,连苏培盛都不敢大出一口气,更不要说其它人了,于是奴才们只能是按时端上茶水,再按时撤下一口未动的冷掉的茶水换上新的热茶,再按时端上御膳,再按时撤下一口未动的冷掉的御膳换上点心饽饽。
雅思琦自然也是早早听到了风声,也是早早就赶到了风寄燕然,然而除了像苏培盛那样,悄悄地躲地一边静观动向之外,她还敢做什么呢?
皇上虽然是帝王,但他也是凡身肉胎,而不是钢筋铁骨,从昨天一大清早开始他就因为冰凝的病情而整整忙了一天,除了陷入魔怔的时候,为唤醒冰凝而吃下的那一碗白饭之外,几乎是水米未进,今天又是一大清早陪在冰凝身边,先是因为无医可治而陷入深深的绝望,又经受了“救命恩人”易主的巨大刺激,更是连一碗白饭都没有吃,形如枯木般地端坐了两个时辰之后,就突然间毫无征兆地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见皇上昏倒在地,雅思琦苏培盛等人当即是吓得面如土色,赶快冲进屋来,与奴才们一起七手八脚地将他抬进了里间屋,幸好这里是冰凝的小书房,屋子里有一张软榻供平日看累了书暂时歇息之用,于是由雅思琦做主,将皇上暂时安置在这里,又赶快呼喊太医前来诊治。
太医们从早晨到现在一直被罚跪在院子里,此刻也是雅思琦做主,即刻免了众人的跪罚,并让张太医几个人赶快前来救驾。太医们都是文人出身,原本就不是习武之身,又跪了这么长的时间,光是活动腿脚都要好大一阵子功夫,哪里是说来就能来得了的?急得雅思琦眼泪都止不住地扑簌簌地往下落。
因为等不及太医,苏培盛就赶快吩咐小武子亲自去熬些糖水回来,这个时候实在是没有时间往御膳房跑了,好在小武子是朗吟阁出身的王府嫡系奴才,由他亲自办这趟差事苏培盛自是信得过。
糖水熬好之后,雅思琦亲自喂了进去,又隔了一阵子,张太医也一瘸一拐、连滚带爬地赶了过来,号过脉之后知道没有性命之忧,于是赶快吩咐御膳房去熬制米汤,毕竟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都饿得慌,更不要说连着两天不吃不喝了。
又是过了一个多时辰,到了掌灯时分,皇上总算是回过神儿来,望着眼前一脸神色焦急的雅思琦和苏培盛,他先是愣了愣神儿,继而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然而不想起来还好,一旦想起来那些让他痛不欲生的事情,他宁愿一直长睡不醒才好。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体会到冰凝一直昏迷不醒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不用像他这样伤心难过、悲痛欲绝了。可见老天爷是公平的,让受尽苦难的冰凝安心生病,而让他这个天底下最为昏庸的昏君时时刻刻都处在异常清醒之中,从而接受老天爷最为严厉的惩罚!
雅思琦见皇上醒来自是欣喜万分,知道他现在听不进任何的劝说,可是还有一件天大的事情摆在他的面前,由不得他再这样任性下去。
“启禀万岁爷,就剩明儿最后一天,后天就要启程了,您可是万万要保重龙体,切不可出半点差池呀。”
雅思琦知道自己只能点到为止,切不可多说多做,不然的话定是要适得其反,令皇上在极度反感之下故意反其道而行之。
果然雅思琦是摸准了皇上的命门,这个点到为止确实是起到了很大的效果。如果她劝皇上不要因为女人而龙体欠安,皇上一定听不进去,但若是劝他为了江山社稷保重龙体,他就一定不会置之不理。因为他是帝王,是为国而生之人,不是为家而生之人,而且早已经深入骨髓的天性也使得他必定是要江山社稷放在第一位。此外冰凝现在虽然是昏迷不醒,众太医束手无策,他担心冰凝就这样一睡不起再也见不到他,所以才会心急如焚,但是从这一天下来的情况看,冰凝的病情还算是平稳,至少还没有到命悬一线的程度。
耽搁了两天的公务,只剩下明天最后一天的时间,不但要补上这两天的缺,还要在启程之前把后面几天的公务一并提前处理,统统都压缩在一天之内,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情,那他就唯有现在立即动手,
“你们先退下吧,朕再陪她一会儿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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