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4章 元年(2)
对于这个不同以往的头一个家宴,雅思琦当然是希望全家人一个不落地悉数参加,可是她自己也知道这个希望也仅仅是希望罢了。首先冰凝就是第一个铁定缺席之人,已经在永和宫里“侍奉”皇太后一个多月的时间,皇太后会借着新年的机会主动放了她吗?雅思琦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绝对不可能。再一个就是皇上。每天日理万机的他,怎么可能为了个人的家宴而扔下堆积如山的公务呢?
然而他们这个家之所以以被称之为“家”,还不是因为有皇上吗?没有了皇上,没有一一家之长,就她们几个女人还称得上是什么家呢?因此就算明明知道皇上能够参加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雅思琦仍是早早地就差红莲跟高无庸提前禀报了一声。然而出乎雅思琦意料,红莲回复的竟是“如果有时间就过来”,而不是她事先猜测的“你们几个先用吧”,皇上给了她多大的脸面呀!
确定了家宴的时间,地点又成了大难题。虽然她们身为皇上的女人,却是直到现在仍是在宫中没有一个落脚的地方,因为先皇的嫔妃们仍然居住在东西十二宫中,还没有搬去太后太妃太嫔们应该居住的慈宁宫和寿康宫中。
这个局面的造成既有皇太后仍然居住永和宫据不搬迁的示范效应,也有皇上于心忍。这些母妃们才刚刚失去自己的夫君,如果即刻要她们搬离多年居住的地方,前往凄惨冷清的慈宁宫,
还是正值新年这个既喜庆又悲伤的微妙时刻,皇上是那么诚孝之人,怎么可能做出如此千人唾万人骂的不忠不孝不义之举?更不要说由此还会成为被世人诟病的把柄,被别有用心之人借题发挥、大作文章。
由于先皇的嫔妃们一直居于旧所,除冰凝以外,包括雅思琦在内的皇上的女人们只能是继续在皇宫与王府之间奔波,因此除夕家宴摆在哪里就成了一个令雅思琦极为头痛的大问题。皇上已经继承大统,家宴不可能摆在王府里,可是后宫仍由太嫔太妃们居住,总不能把家宴摆到永和宫去吧。想来想去,雅思琦唯有乍着胆子,打起了坤宁宫的主意。
由于先皇的中宫皇后虚位以待多年,坤宁宫里已经有四十多年都没有主子入住,虽然雅思琦是未来的皇后,但是一来她还没有被册封,腰杆不够硬气;二来那是赫舍里皇后与先皇大婚后的居所,连后来的继后孝昭皇后和孝懿皇后都没有资格入住,她这个儿媳妇岂敢造次?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雅思琦实在是没了办法,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是再次请问了皇上。皇上也是面临与雅思琦同样的难题,想来想去,除了坤宁宫之外确实是没有法子,于是特别手谕准于坤宁宫摆宴,且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对于这个意义不同以往的家宴,皇上再是繁忙终究还是过去了,当他见到这些与他共同生活了二、三十年的潜邸女眷们,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万分愧疚的心情。她们要么没有地方住,整日要在潜邸与皇宫之间来回奔波;要么就是还被扣押在永和宫中,连见都见不到。这是他从来不曾意料过的结局!这么憋屈的皇帝,真是前无古人,可能也是后无来者吧。越想,他的心情越是压抑,越想,他的心情越是沉重。
大家都知道皇上现在格外艰难,也知道形势有多么的严峻,因此全都小心谨慎地,大气不敢出一声。
待女眷们依次行礼请安之后,他逐一看了看每一个女人,包括霍沫在内,然后才缓缓地开了口。
“这些日子,大家都非常辛苦,朕知道你们受了不少委屈,朕也不想这样。只是,没有办法,你们还需暂且再委屈些日子,……”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破天荒地,这一次是雅思琦第一个泣不成声,毕竟这些天来她做的事情最多,感触也最深,因此她也最能体会皇上此时此刻的心情,也最能体会到他刚才那两句话的苦楚,更何况年妹妹还在永和宫中,连和她们坐在一起与皇上共进家宴的机会都没有。这让皇上怎么可能有心情过新年呢?
望着流泪不止的雅思琦,皇上也是感慨万千,他们这三十多年一路走来,他对她唯一想说的一句话就是“对不起”:他的爱情从不曾给予过她,他们唯一的小阿哥如果不是在幼年即殇现在也是板上钉钉的皇太子。抛开这些不说,现在当别的女人享受荣华富贵,甚至开始颐养天年的时候,她却还要跟着他受苦受累,做一个最辛苦、最操劳的中宫皇后。
念及此,他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然后轻轻地拍了两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其它女眷们虽然不如雅思琦感同身受,然而她们之中除淑清之外全都是自他登基之后时值今日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夫君,自是禁不住泪流满面,暗暗啜泣。
待雅思琦和众人的心情都略微平复一些,他才吩咐传膳。因为还在大祭期内,所有的菜式都是素食。可是又有谁能有心情用膳呢?全都如同咬蜡一般。他是自然不必说了,于公于私,他都不可能有心情;女眷们则是因为皇上心情不好以及宫内宫外严峻的形势,自然是谁也没有心情和胃口。
晚膳过后他没有陪女眷们守岁,而是直接回乾清宫东庑继续办公。
第2515章 初一(1)
今天是正月初一,雍正元年伊始。同样也是因为大行皇帝百日祭期的原因,新年朝贺已经被皇上取消,但是在这一天,他需要依照惯例向皇太后娘娘恭贺新春,这个礼不能再被免掉。这是一个多月以来,他第一次没有选择五更天,而是在早膳之后,与雅思琦一起来到了永和宫。
自从登基大典那天,皇太后娘娘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留情地拒绝接受皇上的谢恩礼,拒约接受群臣的朝贺之后,他不得不将每日的请安改在了五更天。皇上是一个百善孝为先的人,他不能做出任何不孝、不敬的行为,同时他又是一个极为好强、顾及脸面的人,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皇太后羞辱责骂,虽然母亲责骂儿子天经地义,但他毕竟也是一国之君,整日里被皇太后动辄骂个灰头土脸,实在是有违帝王的尊严。既要尽孝,又不想有失体面,无可奈何之下,他不得不自从登基大典那天之后,改在每日的五更天去永和宫请安。
皇上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自是有他的考虑。因为五更天的时候皇太后还没有起床,他只需要在外间屋请过安之后,连一句话都不用再多说,直接起驾回宫。这样他既可以从容不迫地完成每日例行请安任务,又可以避免与皇太后面对面,避免了产生正面冲突的可能,避免了帝王颜面的丢失。
但是,皇上在逃避掉皇太后的同时,也一并逃避掉了冰凝。因为只有清晨请安的时候,他才有可能见到同样前来请安的冰凝,而她,即使是五更天的时候已经晨起并梳洗完毕,即使是借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去给皇太后请安,那不是存心跟皇太后做对,存心挑起事端吗?
今天是正月初一,冰凝自是更加不敢怠慢,不仅早早起床梳洗完毕,更是早早来到皇太后的房里,待请安完毕,刚刚听到娘娘叫起的声音,同时也听到了外面的禀报声。
“启禀娘娘,皇上驾到。”
冰凝不知道他每天都是选择五更天请安,因此对于连日来不曾见到皇上前来请安心里有隐隐的担忧与不安,因此对于能否在今天的这个恭贺新春的请安中见到他并没有抱多少希望,因此突然间听到奴才的传话,她的心中不由自主地相咯噔一下。
时隔一个半月,他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突然间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恍若隔世,不知是真是梦。她永远也忘不了他们最后一次分手的那一幕,唇齿之间余有他的温暖,发丝之间还有他的檀香,知道他只需三天就会又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再是冰雪聪明也算计不过老天爷,三天竟然变成了五十三天,她的夫君也变成了亿万民众的皇上。有些小小的意外,以为会是一场旷日持久、血流成河的你死我活;也有些许的落寞,该来的这么快就来了,还好,她的肚子里还有他们的小阿哥,还好,她的手中还有他的玉笛,此生足矣。
伴随着冰凝既复杂又矛盾的心情,皇上与雅思琦两人的脚步声已经出现在了房门口,她唯有迅速收拾起所有的情绪,一切的一切都深深地埋藏在心中,敛眉肃目,随众宫人一起向他行礼请安。
第2516章 初一(2)
由于知道冰凝身体已经康复且每日向皇太后晨昏两次行请安礼,因此对于今天的这个场合,皇上早就暗暗充满了期盼,期盼能够见上她一面。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历尽磨难,今天果然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她!
虽然与众人一样仍是周身缟素,然而她却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即使是在人头攒动的灵堂之上他都能够一眼就将她认出来,更何况现在只有区区的七、八个人。望着随众人一并向他行礼的冰凝,他只觉得眼睛有些不受控制。五十三天了,自从那天见冰凝孤零零地跪在灵堂前的空地上代雅思琦受过之后,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
突然间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他的心头,令他想要走上前去,伸出双手,亲自将她扶起,再抬起她的脸庞,好好看看她那双眼睛。他想问问她:病好了没有;他真想对她说:朕是这世上最无能的皇帝,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
可是所有的这一切,都只是他一相情愿的虚幻泡影而已,此时此刻,他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强忍着心中的无限悲伤和痛楚,面无表情地将她与众人一并叫起,然后再目不斜视、恭恭敬敬地给皇太后娘娘请安。
在皇上向娘娘请安的时候,按照礼仪,冰凝退到了他的身后右侧,随他一并再向皇太后请安。她何尝不想看看他的脸庞,连日的操劳消瘦了多少?她何尝不想问问他,一切都还顺心如意吗?她还想告诉他,他们的小阿哥现在一切都好。
可是,她什么也不能做,她只能永远地保持那个低眉垂首的姿式,只能望到他一半的背影,只能知道他今天穿的是一件缟服,一双皂靴。然而,有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淡淡檀香味道将她紧紧地包围,还有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浑厚嗓音将她牢牢吸引,一切就都足够了。
虽然他一直装作熟视无睹、波澜不惊的样子,可是他的心思、他的余光无时不刻地投向她所伫立的那个角落。时隔一个月,她的腰身又有些变化,虽然她依然瘦弱得让他总是捏着一把汗。
皇上与皇太后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且已经是公开化、白热化,就连当着文武百官的情况下都毫不避讳,更不要说现在这个相对私密的空间里,因此谁也不需要为了维系表面的关系而搜肠刮肚找话题,相反,即使是礼节性的请安、应答,也全都是冷冰冰地不带一丝感情。
如果是换作了以往,皇上自然是在例行请安之后就会直接告退,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然而今天实在是不同以往。一来,今天是大年初一,在这个欢乐祥和、喜庆团圆的特殊日子里,不管有多大的仇多深的恨,还是应该暂且抛开,多少也要顾及一些情面,特别是皇上,这个百善孝为先之人如果抬脚就走的话,实在是说不过去。这个是首要原因,也是客观需要。另外一个原因,是从皇上的主观愿望来讲,也是从他的个人私心来讲,当然是想在这里多呆一会儿,哪怕是多呆一分钟甚至是一秒钟也好。因为冰凝在这里,这是他唯一一个能够正大光明与她相见的机会,虽然这个相见他连一眼都不能望向她,连一句话也不能对她说,可是他还想在这里再多呆一会儿,哪怕是只能是听到她的声音,只能闻到她的发香也好。
于是皇上在请安完毕之后,一反常态地继续留了下来,开始千方百计地寻找话题。
“今天是大年初一,新的一年了,望额娘保重身体,不要思虑过度,您的身体安康,就是儿子的最大福分。”
“有劳皇上费心了。”
“额娘如果有什么需要的事情……”
“有劳皇上费心了。”
“额娘如果……”
“有劳皇上费心了。皇上不是自诩最为勤政爱民吗?难道今天皇上不用处理政务吗?”
“回额娘,今天是正月初一……”
“噢,你还知道今天是正月初一呀!”
皇太后抢白了皇上一句,本来是想指桑骂槐一番,不过转念之间又突然发现一个绝佳的借机打击自己儿子的好法子,于是话风立即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语气也紧跟着阴阳怪气起来。
“正月初一怎么了?不要说我孤陋寡闻,反正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有听说过,正月初一老百姓就不吃饭了?西北就不打仗了?贪官污吏就不贪赃枉法了?”
“额娘!”
皇上被皇太后这番长篇大论噎得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整个屋子的空气顿时也跟着紧张起来。当着所有大大小小、男男女女奴才的面,皇太后这么不留情面,不仅令皇上尴尬万分,更令他捐弃前嫌、放下成见,希图借新年伊始之际,有效改善母子关系的努力顿成泡影。
正在皇上竭尽全力地克制着情绪,以免愤怒爆发的时候,忽听外面响起了王长有的禀报声。
“启禀皇上,启禀娘娘,十四爷和十四大福晋过来请安了。”
雍正元年正月初一,永和宫,这是兄弟两人自景山寿皇殿谒拜大行皇帝梓宫之后的第一次正面交锋,听到太监的禀报,皇上不得不暂停与皇太后的唇枪舌战,而是静等与十四阿哥新一轮较量的到来。
十四阿哥万万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见他的皇兄!他早就从皇太后嘴里了解到,皇上为了躲避娘娘的训斥竟然想出了在五更天的时候前来向娘娘请安的法子,因此当他刚进永和宫大门的时候听到王长有的禀报得知皇上与雅思琦也在的消息后,顿时错愕不已:怎么,皇兄难道以为今天是大年初一,额娘就不敢训斥了他?
第2517章 不欢(1)
回到京城的这十几天以来,十四阿哥终于看清了形势,只是越看清形势,他的心情越是沉重。原来他还寄希望于八阿哥,包括九阿哥、十阿哥,他们兄弟几个还能够像从前那样携起手来,同进共退,把失去的皇位再夺回来。可是现实是那么的残酷,他的千秋大梦竟是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渺茫。
先说八阿哥,不但爵位从贝勒连跳两级,直接被晋封为亲王,而且还手握大权,既是总理事务王大臣,又直接掌管礼部,既有爵位又有官职,完全与十三阿哥平起平坐,这是何等的风光。
虽然谒拜梓宫的当天晚上八阿哥就向他解释清楚了,那是他们以退为进的策略,可是十四阿哥怎么可能甘心就这样毫无半点抵抗地缴械投降?因此这十来天里,他总是隔三差五地跑到廉亲王府,然而每每当他向八阿哥提起谋划之事,廉亲王从来都不接他的话题,反而总是教诲他要向从前的四哥学习:韬光养晦、隐忍不发。可是,现在眼看着他的四哥皇位越坐越稳,十四阿哥心中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如果不趁着现在皇上还没有把所有的反对势力全部肃清,朝中还有支持他们兄弟的官员能够共襄大事,等再过些日子,当皇上或蚕食或鲸吞一步步地瓦解了所有的反对力量,那可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说完八阿哥,再来说说十四阿哥自己。他再是心焦,再是气急,却是没有半点办法。毕竟他离开京城已经四年多的时间了,朝堂上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认识的朝臣、不了解的政务、不熟悉的情况,让他一时间无所适从。此外,若论人脉他还不够广博,还必须依仗八阿哥,他唯一拥有的,只是军权,但此刻也因进京奔丧而被延信接管。现如今的十四阿哥,犹如一头牢笼中的困兽,一只折翅的雄鹰。
仅凭一己之力难以撼动日趋稳定的朝中局势,而八阿哥对他的提议不但按兵不动,反而多次劝导他要忍得一时,要做长远的谋划和打算,十四阿哥本就没有想好对策,现在又是突然间与皇上相遇,因此在这个仓促之间的第二次面对他的皇兄的时刻,十四阿哥不得不忍下暂时的不甘与委屈,向皇上行君臣之礼。
虽然这是兄弟之间的第二次遭遇,却是皇太后第一次亲眼目睹十四阿哥向皇上行君臣之礼,她的这颗心简直就像是被剜开似地巨痛不已!明明是她的四阿哥应该向她的十四阿哥行君臣之礼,结果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十四阿哥“含屈受辱”的这一幕极其强烈地触动了皇太后那原本就已经极为脆弱的神经,只觉心口被堵得就要喘不上来气,嘴里想好的那一连串斥骂皇上的话也一并被牢牢地堵在了心口里。
满腔的愤怒无处发泄,皇太后简直是窝火极了,又是伤心欲绝,终是再也无法忍受这残酷的场面,当即朝秋婵喊道:“过来,扶我进屋去。”
面对皇太后的拂袖而去,皇上和十四阿哥两人自是截然不同的反应。十四阿哥立即起身上前搀扶左胳膊,穆哲也是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扶住右手臂,反倒是秋婵被挤到了一边,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陪着那三个主子一并进了里间屋子,将皇上和雅思琦等人干干地晾在了外面。
第2518章 不欢(2)
望着那一家人亲亲热热的场景,皇上的心中当然不是滋味。现在的他该怎么办呢?也如法炮制地追过去显然是不合时宜也不受欢迎,同时还会自讨一番劈头盖脸的痛骂,无可奈何之下,皇上只得朝里间屋的方向一边行礼一边辞别。
“启禀额娘,儿子这就告辞了,还请额娘好好歇息。”
许久都没有得到一丝回音,皇上只得转身准备自行退下。然而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偏立一隅的冰凝就这样毫无征光地映入了他的眼帘。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可是他们的周围却是夹杂了那么多不相干的人:雅思琦、王长有、宫娥婢女……
眼前有这么多不相干的人,又是在刚刚发生了一场极不愉快的永和宫中,隔墙还有皇太后、十四阿哥、穆哲,哪里能够由得了他们久别重逢、互诉衷肠?
其实他只想将她拥入怀中,慰籍她这一个月来的心灵创伤,分享他的壮志雄心,感谢她的鼎力相助。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就这样走掉了。
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哪怕一个拥抱也不行,他们什么也说不了,哪怕一句问候也不行,纵有千言万语,纵有无限深情,也只能强压在心底,就好象是互不相识、毫不相干的两个人。他,只能一言不发、转身离开;她,只能低眉垂首、恭候送行。
可是就在转身离开的一瞬间,他仍然抢出来一秒钟的时光,将目光停驻在她那愈发瘦弱的身影上。一秒钟的时间实在是太过短暂,他根本看不清她的面庞,更不要说她的眼睛,他只知道她随着宫人一起向他行礼,恭送他的离去。
雅思琦当然是最了解皇上的心思,当然也知道现在的这个场合容不得那两人有任何久别重逢的激动与感慨!同样也是形势所迫,她无法像从前那样,对冰凝嘘寒问暖,只能是匆匆而又偷偷地望向这个天仙妹妹,送去她的同情,她的鼓励,然后亦步亦趋地追赶着皇上的脚步。
一直等到皇上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之后,皇太后的心里总算是稍稍地好受了一些,于是抬起头来注视着十四阿哥那张因为担忧焦急而变得表情凝重的面庞,止不住地流泪满面。十四阿哥见状,也是心如刀绞,于是顾不得自己也是热泪盈眶,赶快安慰皇太后。
“额娘,都是儿子不孝,您这么大岁数了,还是大年初一的日子,因为儿子的缘故令您这般伤心难过,儿子真是天底下最不孝、最没用的儿子。”
“儿啊,你可快不要这么说了!哪里是什么你不孝顺,明明是你皇兄不孝,才把额娘气成这个样子的!额娘就是心疼你呀!明明是你的……”
虽然皇太后与皇上公然为敌,然而如此明目张胆地谈论“皇位、篡权、夺嫡”这些话题,她还是没有足够的底气。那可是杀头的罪名,她自己一把老骨头了什么都不怕,但是她不得不为十四阿哥考虑。此外,整个永和宫除了秋婵和王长有之外全都是皇上派来的奴才,皇上本来正为寻不到机会和把柄而一愁莫展呢,他们若是不能把牢嘴巴岂不是送上门去的借口?那些如鹰似犬的奴才一个密报过去,定是要为十四阿哥带来杀身之祸,那可是神仙来了都没救了。
一想到这里,皇太后登时有些不寒而栗,有委屈不能说,有痛恨不能骂,唯有将满肚子的怨与恨统统化作泪水,与十四阿哥相拥痛哭起来。
待过了小半个时辰,两个人的心情终于平复许多,于是又哭又笑地说了好半天的知心体己话,皇太后这才忽然间想起来一个问题,于是忙朝秋婵发问道:“皇上走了?”
“回娘娘,皇上跟您辞别过后就走了。”
“我知道,我知道。”
秋婵一听这话顿时莫名其妙起来,既然知道皇上已经走了,怎么还问呢?还不待秋婵回话,就只见皇太后一边说着“我知道”一边猛地起身就朝外间屋紧走过去。果然,果然!皇太后三两步就到外间屋后见到的情景令她的脑子登时“嗡”地一下子,一股怒气腾地就冲到了头顶,因为她看到了仍在外间屋侧立恭候的冰凝!
刚刚还在里间屋的时候,她早早就意识到隔墙有耳的问题,所以才会欲言又止地跟十四阿哥净说些半截子话,原本只是想到要小心提防那些奴才们,结果她完完全全地忘记了,冰凝还没有退下!冰凝才是最危险的人物,她可真是老糊涂了,光顾着防那些奴才竟是没有防了这个主子!
又气又急之下,皇太后竟是一时间回想不起来刚才与十四阿哥都说了些什么,更不知道被冰凝偷听去了什么,原本就是对皇上满腔的仇恨,现在又因为一时疏漏而把自己的秘密泄露了出去,当即是气急败坏。虽然她从都不曾怕过皇上什么,不管是什么场合想说就说,想骂就骂,从来都是正大光明,但是遭人暗算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更何况她还是冰凝的婆婆,被一个小辈“偷袭算计”,皇太后的脸上当然是,于是恼羞成怒之下,新仇旧恨齐齐地朝她的头顶上涌来,最终一发不可收拾地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憋屈以及十四阿哥在皇上那里因为行君臣之礼所受的委屈,一骨脑儿地全都撒到了冰凝的身上。
“你怎么还杵在这里?你这是打算想要干什么?你现在终于得逞了?”
“回额娘,媳妇不想做什么,媳妇只是想服侍额娘……”
第2519章 掌嘴(1)
皇太后原本就是对冰凝存有偏见,又正巧遇到这么误会的事情,因此不管冰凝是否回复、是否辩解,都会更一步地激怒皇太后。
“服侍额娘?你说的简直比唱得还好听!告诉你,额娘眼不瞎、耳不聋,你这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着好心!你还敢嘴硬,还敢狡辩!你以为我不知道呢?你就是想探听我们娘儿俩的闲说话,然后给皇上通风报信去!再给我们娘儿俩安个图谋造反的罪名!你这是要把老十四置于死地啊!真是万万没有料到,你这个表面上弱不禁风的女人,实际上竟是蛇蝎心肠!”
冰凝被皇太后劈头盖脸的一通栽赃陷害一下子被打懵了!她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只是因为没有机会向娘娘开口辞别退下,迫不得不继续留在这里而已,怎么到了娘娘的口中竟是变成了她要探听太后与十四阿哥的闲说话,还要给皇上通风报信?
如果真想要给皇上通风报信,她何不找两个心腹奴才暗暗监视,还用得着她这个主子亲自出马?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突然间横遭皇太后的无端指责和羞辱责骂,语言是那么的恶毒,态度是如此的仇恨,冰凝几乎达到了崩溃边缘。她能够忍受身体上的痛苦,却根本无法忍受任何人对她的恶语中伤和栽赃陷害,她从来都是一个行得端、做得正之人,然而此刻在皇太后的口中,简直就是与卑鄙无耻的小人无异!
蒙受了这么大的不白之冤,更是无端地牵扯到了皇上也被一并连累,冰凝本能之下脱口而出,既是为自己也是为皇上辩解了半句,只不过是由于心急,声音禁不住地比以往略略地高了一些,毕竟以往的她对皇太后太过谦恭、太过柔顺。
“回额娘,媳妇从来不曾做此等下作之事!这可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本是一句平平常常的自我辩解,然而现在的皇太后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以致几乎失去了理智,闻听此言简直是火上浇油一般!因为从前的冰凝对她这个婆婆从来都是柔声细气,恭顺温良,甚至是任由她恶言相向,都从不见冰凝有任何违逆之举。然而,小绵羊居然也有敢于反抗的那一天,这个巨大变化打了皇太后一个措手不及,顿觉脸面无光,盛怒之下当即又是上前紧走两步,径直冲到了冰凝的眼跟前,搞不清楚状况的冰凝禁不住条件反射般地退后了一小步。幸亏她及时反应过来退后了这一小步,否则皇太后紧接着抬起的手指定是要戳上她的鼻尖。
“你说什么?没有?你自己做的好事还不敢承认?”
如果说半个月前第一次见到十四阿哥的时候,冰凝确实是故意想要多留下来一会儿,因为她想从十四阿哥那里得到婉然姐姐的消息。因此,那一次遭受娘娘的一顿奚落和训斥,她并没有做过多的反抗,只是无可奈何地退下而已。可是今天,她没有心存半点非分之想,完全是因为娘娘自己躲进了里间屋,没有给她一个告辞退下的机会,她是儿媳妇,总不能像皇上那样在外间屋留个话就径自走人吧,真若那样的话,皇太后岂不是又要抓住她的把柄,给她扣上一顶不孝子孙的大帽子?
第2520章 掌嘴(2)
然而事实证明,自行告退的那条路行不通,可是留下来听候吩咐的这条路就更是行不通,不令冰凝被栽赃陷害,还将皇上也牵连其中,与其这样,刚刚她还不如也选择自行告退呢,最多也只是她自己承担不孝的恶名,至少皇上还能够保个清白之身。
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吃,事情已然走到了这一步,冰凝只得是赶快想办法,以期尽最大可能地消除误会。虽然她自己蒙受了不白之冤,但此时的皇太后在盛怒之下已然完全失去了理智,跟她没有任何道理可以讲。另外冰凝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只有忍一时才能风平浪静。更何况她暂居永和宫的事情已经激化了皇上和娘娘娘之间的矛盾,如果这个误会不尽快消除,定是要将那水火不容的母子二人陷入更为泥泞的沼泽。于是冰凝没有再顺着皇太后的话茬儿说下去,而是避开这个敏感的话题,另外解释了一下她为何没有立即离开的原因,希望这个转移注意力的法子能够让娘娘暂时忘记了在偷偷探听这个问题上的无休止纠缠。
“回额娘,媳妇刚刚可能是有点儿走神儿,没有听到您让媳妇退下的吩咐,就多耽搁了一会儿,媳妇知错了,下次定是不会……”
冰凝的本是想跟皇太后表明一下,自己心思走神儿了,就算是留在这里也没有听到她与十四阿哥之间的任何一句话。然而皇太后确实是怒极而失了心智,不但讲不了理,连话都听不进去半个字,在她的眼里看来,这个死不悔改的儿媳妇居然还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看来这是真的想要造反了!皇太后因为错误地理会了冰凝的意思而被气得浑身直哆嗦,愤怒到极点的她张口就来。
“你居然还敢嘴硬?来人,掌嘴!”
皇太后平时教训奴才教训得顺了嘴,刚才又被气得怒火攻心,结果张口就来了一句“掌嘴”。结果此话刚一出口,不但将一屋子人震惊,连她自己都后悔了!所谓来人,当然是喊奴才过来了,可是放眼整个屋子的奴才,甚至是整个永和宫的奴才,除了秋婵和王长有之外全都是王府过来的人,哪一个敢上前掌他们主子的嘴?她们还想不想要命了?连秦顺儿都被几乎剥了一层皮,他们哪一个敢跟秦顺儿比跟皇上的交情?秋婵和王长有虽说不是皇上的心腹,可是就算白给这两奴才一万个胆子,他们哪一个敢掌冰凝嘴?
皇太后本来只是因为气愤而说顺嘴的事情,并没有想好到底准备对冰凝怎么样,而且她自己也对那个脱口而出的“掌嘴”后悔不已,然而事情的发展不但没有令皇太后追悔莫及,更是在熊熊怒火上又加了一桶煤油!由于一屋子的奴才全都缩手缩脚裹足不前,于是形成了全体奴才“合起伙来”胆敢抗拒皇太后命令的局面,令她颜面扫地、无地自容。这是永和宫,她是这里的一宫之主,然而她哪里还有半点主子的威严,连奴才们都敢公然违抗她的吩咐!这番情景将她彻底激怒,又因为她就站在距离冰凝近在咫尺的位置,近水楼台的她被想都没想,直接一个巴掌就打在了冰凝的脸上,同时尖利的护甲套不可避免地划过了她的下巴。
伴随着这一声清脆的掌嘴发出的一声惊呼,不是来自是冰凝,而是十四阿哥!
“额娘!”
此前面对皇太后与冰凝之间的那一番言来语去,十四阿哥既不好偏袒冰凝也不好替皇太后说话,因此只得是一言不发,静观事态发展。可是当事态发展到“掌嘴”这一步的时候,不但是一发不可控制,更是将他震惊得目瞪口呆,他实在是不明白,大年初一的日子,又是当着一众奴才,皇太后何苦跟冰凝过意不去呢?刚刚那些气那些怨,不是已经都撒到了皇上的身上吗?还不够吗?
更令十四阿哥万万没有料到的,竟是皇太后亲自动手。出于本能,他第一时间就冲了上去。原本是想挡在冰凝的面前,替她拦下皇太后即将落下的巴掌。可是由于他离得太远了,就算他身手极其迅速矫健却仍是迟了半拍,皇太后已经抢先一步手起掌落。
没有能够拦下皇太后的巴掌,可是他整个人已经如弦上之箭冲到了跟前。十四阿哥不愧是大将军王,面对如此尴尬的处境,在极短的时间里,不仅迅速地恢复了理智,而且身手更是极其敏捷,立即改变了自己双手行动的方向,最后终于成功地不露声色地落在了皇太后的胳膊上,连语气也随之迅速调整了腔调。
“额娘,今儿可是正月初一,大过年的日子,何苦为些不相关的事情寻了晦气呢。”
皇太后当然知道这是十四阿哥给她找来的台阶,而且那一巴掌下去,令她胸中憋闷的那口怒气有了宣泄的渠道,暂时痛快了许多,既然已经找回来些许颜面,她也不想再寻了一天的晦气,于是就顺势由着十四阿哥将她扶回到主位上四平八稳地坐下。
穆哲也是如十四阿哥一样,被眼前突如其来发生的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不过与十四阿哥不一样的是,她除了惊异万分之外,还有些许的兴灾乐祸。按道理来讲,原本应该是由她扮演上前劝阻皇太后并搀扶回座位的角色,可是她选择了按兵不动,任由这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演变为一个烂摊子。结果哪里料到,十四阿哥竟然冲了上去,穆哲又一次被吓了一跳:爷这是要干什么?年四嫂那是咎由自取,额娘教训她还不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第2521章 丑容(1)
虽然对于十四阿哥多手多脚的举动很是费解也很是埋怨,但是由于她自己没有尽到一个儿媳妇的职责,因此穆哲不得不心不甘情不愿,但又不得不装装样子走过场般地追在那母子二人的身后,虚情假意一番。
“额娘,快让媳妇看看,您的手伤着没有?唉呀呀,手都有些肿了呢!哎呀,您也真是的,太让媳妇心疼了!以后这种事儿直接吩咐奴才去做就行了,哪儿用得着劳您大驾呢!奴才就是奴才,给谁当差就是谁的奴才!连主子的话都敢不听,这是想要造反还是要干什么?别忘了,这儿可是永和宫,皇上不是一向都是最讲规矩的吗?哪个奴才若是胆敢不听主子的吩咐,就按宫规处置他们,看他们还敢不敢狗仗人势!”
十四阿哥本是打算息事宁人,哪里料到自己的福晋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不是在拱皇太后的火吗?他好不容易费了那么大的劲儿才将冰凝成功解救出来,眼看着即将毁于一旦,气得他真恨不能冲上去给穆哲一巴掌,同时狠狠地朝她斥责一番:“你还嫌不够乱吗?还想再拱额娘的火气吗?还嫌年四嫂挨的巴掌不够吗?”
然而这番场面只是十四阿哥幻想中的样子罢了,那些话他半个字都没有朝穆哲责备,并不是说他怕了穆哲,而是担心被皇太后看出端倪。虽然此时的他又急又气,但是当着皇太后的面,十四阿哥委实不敢有任何的轻举妄动,生怕被人看出来他有心偏袒冰凝,从而给她带来更进一步的灾难。然而穆哲实在是太过气人,他若是没有什么表示的话,怕她更是要得寸进尺、变本加厉了。
“你就长了一张嘴是吗?你那手脚是干什么?还不赶快服侍额娘,还在那里啰啰嗦嗦地说什么!”
穆哲那一番指桑骂槐本意就是想要加大皇太后与皇上之间的恩怨,以便自己的夫君从中获利,可是哪里料到她这番好心好意之举十四阿哥不但不领情,反而被当众责骂,心中委屈得不行。然而十四阿哥说得也不错,请皇太后息怒是她这个儿媳妇的责任,因此被骂也是一点儿也不冤枉,令她没有半点儿反驳的理由来为自己辩解,于是自然而然地,她将这股怨气又含沙射影地撒到了冰凝的头上。
“哎呀呀老天爷呀,这正月天怕不是要出来个毒日头吧?我这尽心尽力服侍的倒是挨了说,那气得额娘头晕此花的反倒是平安无事,都是儿媳妇,怎么同人不同命了呢?”
冰凝先是被皇太后一顿辱骂并挨了巴掌,现在又被穆哲一番阴阳怪气地好一通奚落,心中自是万分难过,不过她也知道,这是皇太后因为十四阿哥向皇上行君臣之礼而引发的怒火,殃及了她这个池鱼。如果这番辱骂、这个巴掌,能够让娘娘与皇上之间冰释前嫌,她觉得实在是太值得了。虽然自己很没有脸面,但是比起皇上所遭受过的屈辱,自己的这点儿委屈还算什么呢?毕竟皇上可是天子之尊,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侧福晋而已。
至于说穆哲嘛,她是做嫂子的,既是大人有大量,也是不跟弟妹一般见识,唯有让皇太后尽快息怒才是当务之急,于是冰凝强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强忍着众人的耻笑奚落,当着一屋子的奴才们,赶快上前两步跪在她的面前,恭恭敬敬地开口说道:“额娘的教诲,媳妇谨记在心,还望您好生保重身子,切不可。”
第2522章 丑容(2)
事到如此,皇太后也是隐隐有些后悔,毕竟当着那么多奴才的面令冰凝颜面尽失确实不是她的初衷,另外冰凝若真是想探听什么完全可以私底下动手脚,哪里用得着亲自上阵?唉,怪只怪那帮不听话的奴才们,若不是奴才们齐刷刷地按兵不动,她何苦盛怒之下下此重手?所以说,她也是被逼到了那个地步,假若刚才那些奴才们纷纷开口替她们曾经的主子求情,她当然是会借着这个台阶不了了之的。
原本就有悔意,又见冰凝说了服软的话,皇太后总算是给自己找了一个体面的台阶,也就没有再继续为难她。
“你若是真心实意悔改,每日里记念着这些教诲,也算是额娘没有白白浪费这么多的口舌。行了,你先下去吧!大过年的日子里,整天见你这张苦瓜脸,本宫也算是晦气透顶了。”
一场风波总算是以冰凝的忍辱负重而暂时平静下来,见皇太后终于松口下来,冰凝当然是无心恋战,巴不得早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于是赶快就此告退。
一待主仆两人回到暂居的偏殿,月影立即关上房门,赶快和湛露两个人手忙脚乱地给冰凝敷冷巾。然而两三条冷巾敷下来,冰凝的伤势没有半点好转,相反左侧脸颊已经明显地红肿起来,月影见状急得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小姐,这可怎么办啊!奴婢实在是不敢再敷冷巾子,这大正月的,万一引发了寒症怎么办?可是如果不敷冷巾子,可是奴婢眼看着已经肿起来了呢,万一将来脸上留下疤痕可就糟糕了!要不,奴婢去找齐公公,求齐公公去太医院请太医前来医治吧。”
由于左侧脸颊已经火辣辣地疼痛,即使不用照镜子冰凝都知道,一定是肿成了一个大桃子,不过她仍是吩咐月影“去拿个镜子过来吧。”
月影以为冰凝不相信她的伤情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于是赶快去取了一面镜子过来。当镜子映出这张面目全非的面庞之后,她的心中竟是如止水般的平静,甚至是左侧偏偏头,右侧偏偏头,仿佛是刚刚上好精致的妆容或是别了件漂亮的首饰,左顾右盼、自顾欣赏似的。见冰凝的举动如此反常,月影好生奇怪,她自己都已经急得火上房了,怎么她家小姐还跟没事儿人似的?
“小姐,您难道看不到吗?已经肿得,肿得,红得有些……,您赶快发句话,奴婢好赶快去齐公公那里传个吩咐过去请太医,要不皇上若是……”
月影再度将皇上搬了出来,希望这个屡试不爽的法子能够令她家小姐怕了皇上寻她的不是,赶快点头同意她去请太医,可是月影哪里料到,她不提皇上还好,越是搬出皇上这个救兵越是坚定了冰凝拒请太医的决心。
镜子里的这张脸哪里还有半点美貌如仙、超凡脱俗,但凡再有一个人进了这屋子见到这张脸都是要被吓得倒退几步,误以为自己遇到了什么鬼怪。半边脸肿得老高,红得发亮,还有几道血痕从外眼角斜穿而过到了下巴,而另外半张脸则面色如常,两相对比之下更令整张脸看起来就像那歪瓜裂枣般,犹如一个怪物。
然而一惯极重仪容仪表,甚至有些轻微洁癖的冰凝此时竟是没有半点恢复旧时容颜的急迫心情,她并不是想借此邀功请赏,而是忽然间有些感慨起来。若果见到现在的她,他会做何感想呢?怕了她这副丑八怪的样子?如果她一辈子都是这般模样,他又会做何感想呢?色衰爱驰,不用再等几年光景,老天爷就提前让她体味这个中的滋味了。现在只是三道血痕,当过些日子血痕处结痂、脱落,留下三道淡月白色的疤痕,就是涂上三四层胭脂水粉都遮挡不住它们的触目惊心,他的爱还能坚持有多久?
自从他成为帝王以来,冰凝总是止不住地会想起这些问题,因为作为帝王,从此以后每隔三年就要进行一次的选秀将不可避免地在岁月的长河中不停地上演。“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的卓文君与司马相如又如何?不是一样逃脱不了司马相如一心纳妾的执着吗?更不要说成为一代帝王之后的他,以严守规矩出了名的他,怎么可能为了区区一个女人而废了祖制?怎么可能为了她而断了开枝散叶的后路?
冰凝陷入了沉思之中,月影却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她知道这个事情耽搁不起,万一她家小姐破了相,那可是事关一辈子幸福的天大的事情啊!
“小姐,那奴婢这就赶快先去齐公公那里走一趟了。”
月影这个激将法果然奏效,许久没有出声的冰凝当即厉声制止了她。
“月影!想当初最开始的时候,咱们的日子比这不知道要艰难多少,可是咱们都没有麻烦过小武子一星半点,那么难的时候都挺过来了,一个多月的功夫都熬过来了,怎么现在这么点儿小事儿就乱了方寸?”
“小姐呀,您怎么?您怎么这么……这若是被皇上知道了,不知道有多心疼呢!”
仿佛是一语点醒梦中人,月影这句“若是被皇上知道了”令冰凝突然间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于是急不可耐地吩咐月影。
“你快,快去小武子那里走一趟,千万当心,别惊扰了皇太后娘娘,见了小武子,你就跟他说是我的吩咐,刚刚在皇太后那里发生的事情,万万不可禀报给皇上……”
第2523章 落空(1)
当月影听到冰凝吩咐她去找齐公公的时候,以为她家小姐听进去了她的劝说,同意她去请太医,结果冰凝才说了两句,月影就像是被兜头泼了一身的凉水。天啊,非但不让请太医,连皇上那里都不让去禀报,这,这岂不是白白遭受了那一番不白之冤?
“小姐,您怎么要奴婢做这件事情啊?您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为什么不让皇上知道?”
“为什么?为了很多。第一,皇上现在有多忙你不是不知道,可是你还要让这件事情令皇上分心累神,让我于心何忍?第二,皇上与皇太后之间已经是心生间隙,你若是让皇上知道了这件事情,岂不是要加重矛盾吗?让我如何心安?第三,今天是大年初一,最忌用医,你又不是不知道。”
前两个理由是冰凝最真实的想法,她确实是担心因为这件事情令皇上连大年初一都不得歇息,要知道,原本在王府的时候,一年中他也只给自己放两天假,一个是新年――正月初一,一个是他的生辰――十月三十,现在继承大统之后,公务繁忙到连睡眠的时间都没有,她怎么忍心因为这件事情令他劳心费神?
此外她当然也是担心由此而加重他们母子之间原本就已经危机重重的关系更加恶化,那样的话,她岂不是成了罪人?
至于第三个原因,则是冰凝搪塞月影的一个借口,实际上是她自己不想去医治。与其未来的某一天,被动地“只见新人笑,难闻旧人哭”,还不如借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变成一个丑八怪,自己主动地放手。唯有如此,才能够将彼此最美好的时刻留在对方的心中,她不会因为他的始乱终弃而成为一个深宫怨妇,他也不必因为自己的喜新厌旧而自责内疚,他们还是亲人,还可以用自各最美的一面来妆扮对方人生中最美的一段记忆。
这些事情,既是月影听不懂也是她根本就不想与旁人分享,所以她只得是用大年初一忌讳用医服药来做了挡箭牌。
月影当然体会不出来冰凝的这些心思,而且她家小姐所列的三个理由一个赛一个的响当当,无论是哪一个她都找不出来可以予以辩驳,可是从内心来讲,无论是哪一个她都不想成为阻拦冰凝及时就医的拦路虎,因此月影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那脚却像是生了根似的扎在地上纹丝不动。
刚刚月影急得火上房般,恨不能立即得了吩咐赶快冲到小武子那里,然而现在冰凝一番话下来,立即换成了她家小姐心急如焚地想要她赶快去找齐公公,赶快传了吩咐过去。见月影如此磨磨蹭蹭,冰凝生怕再晚一会儿就被那些多嘴多舌的奴才传到了皇上那里,于是不得不唬起脸来。
“月影,你不是去?那好,湛露,你去齐公公那里一趟……”
“小姐,我去,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月影一听说要湛露走一趟,当即就跟冰凝服了软,她当然是不放心湛露,一个才当差不多久的奴才哪里有她心细如发?万一出了纰漏被皇太后发现她们主仆与齐公公私下往来,岂不是要给冰凝罪加一等?看来她家小姐是铁定了心思不想让皇上知道了,反正早晚也是这个结果,那还不如由她走这一趟呢。因此冰凝破釜沉舟般地搬出湛露之后,逼迫得月影不得不乖乖就范,当即就出了房门,一边一溜小跑一边小心翼翼地朝总管房跑去。
第2524章 落空(2)
当月影一身紧张的虚汗一身小跑出来的热汗来到总管房的时候,极为凑巧,刚好就是小武子在屋里,令她一路上想的那些寻找齐公公的托辞全都没能派上用场,不过能这么容易地就见到了小武子本人,月影当然是庆幸不已。
小武子对于主动送上门来的月影也是惊诧万分,以为刚刚含冤受辱的年主子又发生了什么变故,吓得他登时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月影姑娘,年主子怎么了?”
“齐公公,还好,只是,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好了,反正……”
由于冰凝的状况确实非常不好,可是又不让她请太医,只是说来话长,不是一句两句能够解释清楚的事情,而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吩咐,只得是用“反正”两个字一笔带过,然后赶快特意将声音压得极低才又重新开了口。
“主子让我跟你传个吩咐,就说刚刚在皇太后娘娘那儿发生的那件事情,万万不要禀报给皇上……”
“啊?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已经差人给皇上送信儿去了!”
一听说小武子已经差人给皇上送了信过去,月影登时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阿弥陀佛,这个齐公公可真是个一等一的大好人呐!
眼见着月影听到他说已经给皇上送了口信之后,非但没有追悔莫及、捶胸顿足,反而一副欣喜万分的模样,可是把小武子给看傻了眼,半天也搞不清楚月影姑娘唱的这是哪一出戏。不过月影可是既没有闲功夫也没有足够的胆量在小武子这里过多逗留,既然差事办完了就赶快躲开这个是非之地,免得再给她家小姐招灾惹祸。因此当小武子刚要开口问个究竟之际,月影率先堵了他的嘴。
“多谢齐公公!今天来得匆忙,无以为报,待来日必定要重重答谢您。”
“月影姑娘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小武子是这种人吗?再说了,今天没有给主子办成事,我已经是万分愧疚了,怎么……”
“主子的差事没办成最最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主子,总是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所以这回的差事没有办成……,唉呀,反正这事儿说来话长,一句半句也说不清楚,我还得赶快回去伺候主子呢。”
“好,好,那我就不耽搁你功夫了,麻烦你一会儿回去跟主子说,我因为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不方便亲自过去跟主子请安,这些日子让主子受苦了,待将来得了机会,我一定过去给主子请安赔罪去,望主子一定要安心养胎,千万不要多思多虑,万事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天。”
“好啊,你的这话我一定给主子捎回去。”
“还有,我已经派人去太医院请太医了……”
“啊?齐公公!你真是菩萨派来的吗?”
月影万万没有料到,小武子不但早早地给皇上通风报信,还早早地派人去了太医院,虽然这些全都不是冰凝希望的结果,但统统都是月影急于办成的事情,当即激动得热泪盈眶。然而正如她刚刚所说的那样,由于来得匆忙,同时也是她完全没有料到小武子会是这么心细入微,不管她想到的没有想到的,全部都办得稳稳妥妥,令两手空空的月影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谢之情,于是情急之下,扑通一下子就给小武子跪了下来,自然是将齐公公受宠若惊般一边赶快上前搀扶,一边连连直说:“使不得,使不得!”
“齐公公,我就知道你对主子最是忠心耿耿,你真就是救苦救难的菩萨派来的救主子的……”
“月影姑娘你快别说了,别说什么菩萨观世音的,我是谁派来的你还不清楚?”
“嗯,嗯,我知道,知道。”
月影一边止不住地泪流满面,一边不住地点头称是。见月影如此激动,小武子也是担心他们俩人闹出的动静太大惊扰了皇太后娘娘,于是赶快将月影扶了起来。
“月影姑娘,想必你也知道怎么回事儿,所以我也就不多留你了,免得再给主子招惹上飞来横祸。另外再替我给主子捎个话儿,就说我每日都会跟苏总管禀报咱们这里的情况,请主子放心,不管是我,是苏总管,还是大福晋,或是……都会护得主子周全。”
尽管小武子说得很是隐晦,但是月影怎么听不出来?特别是那句“护得主子周全”,听得她心中又是踏实又是感动,于是赶快面色凝重地回道:“明白,明白,请您还有苏总管、大福晋,还有……放心,我也一定会护得主子周全。”
“好的,我知道,我会把你的口信带到的。月影姑娘,赶快走吧,主子那里也需要你去伺候呢,走的时候千千万万要小心点儿,虽说都是咱们府里的人,但也不能掉以轻心,高喜公公的事情实在是让人后怕呀。”
“齐公公,我知道,我知道,我这就赶快走了。”
当月影面色故作难过实际上内心欢喜得不得了地将小武子已经派人向皇上禀报的消息告诉给她家小姐之后,冰凝的脸色越来越是难看起来。虽说她相信诚孝之至的皇上不可能选在大年初一的日子与皇太后发生什么冲突,但是如若知道她被掌嘴的事情,全年当中只有两天不办公务的日子,定是被她占去了一半,另外,她的那个延期医治以期就此变成一个丑八怪的打算怕不是也要落了空。
第2525章 安慰(1)
冰凝果然猜得不错,皇上一年之中仅有的两天休息时间,其中大年初一的这一整天,全都放到了这一件事情上,身心俱疲。
当他清早请安的时候,被皇太后一顿抢白与羞辱而不得不从选择永和宫自行辞别退下,雅思琦知道皇上心里是有多么的难过,可是她除了默默地追随上他的脚步,陪伴在他的身边之外,实在是想不出来还有什么法子能够立即宽慰他这颗伤痕累累的心。
这也是雅思琦在冰凝身陷永和宫的第一天前去探望之后,头一回见到天仙妹妹,对此她的心中格外过意不过。自皇上登基以来,每当她需要的冰凝的时候,特别是在她有难的时候,天仙妹妹从来都是毫不犹豫地,甚至是奋不顾身地伸出援助的双手,而她呢?在冰凝这么危难的时刻,竟是连面都不曾露一次,这让她如何心安?可是这样的结果实非她所愿,是皇上特意叮嘱过她,不要去看望冰凝,免得惹了皇太后不高兴,从而招致更大的祸端。皇上的话她不得不听,而且皇上的吩咐也是极有道理,只是她仍是逃脱不了自责与愧疚,特别是今天终于得以见到冰凝一面,令雅思琦的心都禁不住紧紧地揪了起来。
按理说三个月的身子,早就该养胖一些了,可是今日所见,冰凝还是那么瘦弱,如果不是事先知情,雅思琦根本就看不太出来她有身孕的样子。想一想这世上哪个女人养胎不都是风风光光的?哪里像天仙妹妹这般,先是东躲西藏不敢让人知道,后来又因为皇上与皇太后之间的恩恩怨怨而差点被殃及池鱼,好不容易有惊无险地逃过一劫,竟还是要夫妻近在咫尺却天各一方。一想到这里,雅思琦的心中更是无以复加的惭愧与难过。
就这样,两个人一路默默无语,一直走到了乾清宫的宫门口。这里是前朝与后宫的分界线,雅思琦不得不放慢了脚步,然而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向仍然前行的皇上提出告退。就在她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之际,还好,皇上自己停下了脚步并转过身来。
望着面色凝重、神情黯然的雅思琦,他知道她的心中一定是忧虑万分,于是缓缓地抬起手来,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才开口说了一句:“你先回去吧。”
“皇上,您别太难过。刚才额娘见到十四叔,想必一定是心里又高兴又难过,才会一时忘记了您还在外头,并不会是存心对您不理不睬。另外,年妹妹那里……,要不臣妾明天去请安的时候,跟额娘禀报一声,过去看望一下她?”
皇上万万没有料到她会如此善解人意。皇太后心里怎么想的,是不是存心故意,谁都不是傻子,谁都看得出来,雅思琦不这样眼着眼睛说瞎话,难不成还要说“额娘做得太过分了,再怎么着您也是皇上呢,当着奴才的面怎么能这么不给您留脸面?”真若是那样的话,非但不能有效地安慰他,更是要火上浇油。
由于雅思琦一贯对皇太后颇为恭敬,因此她能这番宽慰他还不算太过令皇上惊奇,他更为惊讶的是她对冰凝的态度。要知道去年秋天当他从塞外伴驾归来就突然间发现,不知道冰凝因为什么事情惹恼了这位王府的大福晋,以致雅思琦对她的态度不是冷嘲热讽就是极度疏离,就算是在他的面前都不能够有效克制装装样子。然而这才短短的几个月的时间,在他没有给她施加过任何压力情况下,竟是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仅能够设身处地地体谅他的心情,还主动表示打算前去探望,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不由得不令皇上感慨万千:由此看来,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总归都是需要经历一些磨难,才能真正悟出来为人处事的道理,这比任何人言传身教都管用得多。家无良妻、其夫必蔽,更何况作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若是不能与他同心同德,还要他在繁忙的公务之余拿出一部分精力放在后宫上,他该是多么的累心劳神?对此,皇上欣慰之余,更多的是感激,发自内心的真诚的感激。
第2526章 安慰(2)
“有劳你了,朕真的……真的是感激你……”
“皇上,您快别这么说了,臣妾早已经是无地自容。这些原本都是臣妾的失职所致,如果当时臣妾不让妹妹那么操劳,或者臣妾早些发现妹妹昏倒,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个样子。臣妾真的是罪不可赦,请皇上责罚,只要您的心里不这么难过,只要妹妹能早些回来……”
“你也不要责怪自己了,有些事情也怪罪不到你的头上,怎么可能责罚呢你。况且那个时候,连朕都自顾不暇,你哪里还能顾得了那么多?刚才朕是真心地感谢你,当初这件事情,如果不是你及时发现,也许情况会更糟糕。朕以前对你们要求太过苛责,现在想来,也有些后悔。不过,朕也不完全后悔,如果不是在潜邸的时候那么苛责,你们现在怎么能够平平安安地在这宫中讨得生活?”
“皇上,臣妾真是后悔……”
眼见雅思琦还想再说些什么,皇上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将放在她肩上的那双大手重重地拍了两下,及时挡住了她后面的话。这是在宫中的甬道,人多眼杂耳目多,他只是暂时坐在了皇位上,还有那么多的反对势力无孔不入,难以在短时间内肃清,他不想因为半点疏漏而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心中的那些话被皇上挡了回去,雅思琦不由自主地抬头望了望脸色憔悴、黯然神伤的皇上,只感觉自己浑身的劲儿不知道往哪儿使的万般无奈。她想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帮助他,可是当前的情势又分明在提示她:连皇上都无能为力,她一个女人还能如何?于是雅思琦只能是眼睁睁地目送他独自一人转身朝东庑的方向走去,凛冽的寒风吹在脸颊也感觉不到一丝冰冷,因为她知道,他的心比冰还要冷,她空有满腔热忱却是捂不热、化不开,所谓心有余力不足也不过如此吧。
带着一身的落寞和满心的疲惫,皇上一个人回到乾清宫东庑,然后坐在大书桌后面的椅子上,沉思了许久。这是自从那个黑漆漆的清晨,两个人在怡然居院门口三日之约的道别以来,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到冰凝。相思相见不相亲,这就是他们要为这个皇位而付出的代价吗?
由于今天是正月初一,不但没有早朝,而且高无庸也按照平常的规矩,没有给他在书桌上摆上奏折。望着空空如也的大大书桌,尽管什么公务都没有,但是他的身心却没有得到半点轻松。按理说,就算是没有半点公务,他还有那么多的个人喜好之事,琴棋书画、弯弓射箭、养花戏犬……,再是不济他也可以利用这难得的一天放假时间好好歇息休养一番,然而他竟是没有心情做任何事情,甚至是品茗赏景都提不起兴趣,只因为身边少了一个人,只因为这颗心一直提在嗓子眼儿上,放不下来。
今早请安之前,皇上本来还心存幻想,希望到时候见机行事,看看能否借着大年初一这个特殊的日子,令皇太后格外开恩将冰凝还给他,结果非但冰凝的事情没能提上半个字,就连他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劈头盖脸地又遭一顿羞辱痛骂。
今天是雍正元年的第一天,是划时代的一个日子,然而在皇太后的眼中,这一天与平常无异,甚至更为痛恨这一天的到来。永和宫里发生的那一幕再次令皇上终于清醒而深刻地认识到:若是想要冰凝回来,除非皇太后驾鹤西归,否则就是痴人说梦。
然而皇上再是与皇太后势同水火,作为诚孝之人,自是要天天给菩萨烧香磕头,祈求菩萨保佑他的额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绝不可能为了冰凝的早日回到自己的身边而去盼望皇太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由此一来,接冰凝回来完全就是毫无半点希望可言,仿佛他们两人就如同那牛郎织女一般,一年到头只得一次相见。然而牛郎织女见了面还能共诉一番衷肠,而他们竟是连半个字都说不上,实在是太过绝情。
随着幻想一步步地破灭,无计可施的皇上只能是寄希望于挨到冰凝生产的时候,希望到了那个时候皇太后能够念及孙儿的降生,母凭子贵而对她网开一面。即使如此,也还要有大半年的时间不得见佳人一面,饱尝相思之苦的他只得是将高无庸唤了进来。
“给万岁爷请安。”
“你回一趟潜邸,将朗吟阁大书桌抽屉里的东西一并全部拿来。”
“回皇上,是现在吗?”
“对,就是现在。”
“您是吩咐奴才把大书桌里所有的物件都带来?”
“对,所有的,全部带来,就连一个纸屑都不要落下。”
第2527章 圣心(1)
皇上一惯行事缜密、心思难测,因此接到这个吩咐之后高无庸想当然地认为皇上是因为有什么公文落在王府,又具体描述不出来是哪一件,有什么特别之处,才会要求他亲自跑一趟,不惜将所有的物件全部取过来供他甄别遴选。结果这一回高无庸还真就是猜得大错特错了,实际上,皇上这是醉翁之间不在酒。朗吟阁大书桌的抽屉里有冰凝那四十三页的管家汇报,有冰凝五十四页的“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还有锦盒中的“千里姻缘一线牵”……他看不到她的人,哪怕是看到她留下的这些物件,心中也是万分安慰。虽然他只是想要这些了以慰籍,然而又不能够跟高无庸说他只需要这几件,否则那个奴才一下子就会看穿了他的心思,虽说是自己的心腹奴才,但是这些全都是他最私密的物件,无奈之下只得是吩咐说他要抽屉里所有的一切,宁可派高无庸亲自跑一趟,也不想假借他人之手。
待高无庸退下之后,皇上实在是等不及,忍不住又将那个放在书桌里的木匣拿出来,这里面装有前些日子在灵堂上断成三截的素玉簪子,每日都要看上一遍两遍,每次看每次都会睹物思人,久久不能自己。然而当他才将木匣拿出来,还没等打开盖子,就听高无庸的声音在外面悄声响起。难道这奴才没有听清楚朕的吩咐,是要他亲自回潜邸吗?怎么又派了别人过去?因为是牵扯到冰凝的私物,知道她有些许的洁癖,最烦旁人染指,而他也是因为实在没有办法才派的高无庸,哪里想到这个奴才办差竟是这么不牢靠,若是秦顺儿,定是会办得妥妥当当,甚合他的心意。
高无庸的无功而返令皇上心中极度不悦,因此既没有将他叫起也没有吩咐他进屋回话,就直接开了口。
“你怎么还没有走?朕的吩咐不去做,跑回来做什么?”
“启禀皇上,奴才有事禀报。”
“有什么事情还要你亲自来禀报?”
高无庸听出了皇上的挪揄,不过事情紧急,他也顾不得为自己解释开脱,只求快些回话。
“回皇上,皇太后娘娘宫里的奴才过来……”
一听说是永和宫里的奴才,皇上的心中当即咯噔一下子,于是顾不得听完就赶快说道:“赶快进来回话!”
小武子派过来传口信的奴才是小林子,平时经常负责传递公文之类的差事,但是因为不是皇上近身伺候的奴才,不能够直接向皇上禀报情况,因此他只能是先向苏培盛禀报,再由苏培盛转报皇上,结果苏总管没有见到,反倒是见到了正急急忙忙出宫办差的高无庸。高无庸一见小林子慌里慌张、四处张望的样子,随口就打了一声趣。
“你小子不在皇太后宫里好生当差,居然借着大过年的机会东游西逛,怎么,进了宫了反倒是学会偷懒了?”
“哎呀高公公呀,见着苏总管没有?我都快急死了。”
“苏总管这会儿不在,皇上差他去……”
“啊?那可糟了,齐公公让我赶快跟皇上禀报这事儿,十万火急呢。”
“噢?什么事情?”
第2528章 圣心(2)
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能够找到苏培盛是没指望的事情了,高无庸既然是皇上的贴身奴才,想必能时时刻刻见到皇上,虽说规矩错了,但是耽搁了时间怕不是要被皇上惩处呢!于是小林子赶快将高无庸拉到一个僻静的墙根处,用蚊子都听不到的声音如此这般说了一番,听得高无庸登时大惊失色,止不住地连连惊呼“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万岁爷前脚刚走,后脚就……”
“伤得重不重?”
“我没看到,不过听皇太后房里的一个丫头说,可是着实不轻呢,好像还划出了几道血印子……”
“啊?这可糟了,这可糟了。”
高无庸一听说那个貌若天仙的年主子竟是被这个掌嘴划出几道血印子,当即痛心不已,生怕由此脸上留下疤痕,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若是换作其它的主子,高无庸也不会平生这些担心与感慨。心急如焚之下他也是等不及苏培盛回来,于是冒着违逆圣意的风险赶快放下自己手头的差事,急急忙忙地拉着小林子返回了乾清宫,向皇上禀报这个急差。
待不好容易得了皇上的同意进得屋来,高无庸来不及没有回话就立即先跪了下来。见此情景,皇上的心中禁不住暗暗一惊,立即预感到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情。
“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回万岁爷,年主子……”
“年主子怎么了?你快说,快说啊,你要急死朕吗?”
“不,不,年主子,被娘娘,被娘娘……掌嘴了。”
“伤着没有?”
“回万岁爷,脸上被划伤,其它的应该还没有大碍。”
皇上的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当他见到高无庸又是下跪又是说“年主子”,以为冰凝出了什么意外导致滑了胎,现在听到身子没有大碍的确凿消息之后,总算是稍稍踏实了一些。不过他的这颗心才稍稍安定了一些却又重新提了起来,当众掌嘴,脸被划伤,这让一向脸子薄如纸的冰凝如何忍受此等奇耻大辱?
“为什么?!娘娘这是为什么?”
“娘娘说年主子是万岁爷派去监视娘娘和十四爷的,好向您通风报信、邀功请赏……”
“这是哪个奴才下的手?哪个不要命的奴才下的手?”
“回万岁爷,不是,不是哪个奴才,是,是娘娘亲自……”
这结果实在是出乎皇上的意料。当他听到那个莫须有的罪名时,真是气得恨不能立即直奔永和宫,亲自揪出那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奴才,替冰凝讨回公道,但是后来一听说是皇太后亲自下的狠手,原本满腔怒火的目光,转瞬之间变得无奈而痛苦,最后,连厉声质问都变成了沉重而嘶哑的询问。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给朕说清楚,刚刚朕在那儿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朕一走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十四爷在不在?”
“奴才也不太清楚详细的情形,刚刚是小林子过来禀报,因为没有找到苏总管,奴才见这事儿实在是太急了,就坏了规矩给您报上来了,奴才让小林子候在外头呢,要不让他进来给您回话?”
得到皇上的首肯之后,高无庸迅速起身,没一会儿小林子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待听完小林子极其详尽的禀报之后,皇上陷入了长久的沉思,过了足足有一柱香的时间,他才开了口。
“是哪个太医诊治的?”
“回万岁爷,是刘大人。”
“哪个刘大人?”
“回万岁爷,是刘胜芳刘大人。”
谢天谢地,竟是刘胜芳这个奴才!刘胜芳不是专攻外伤的太医,皇上怎么还会这么万分庆幸?那是因为刘大人是妇科圣手,皇上的心思根本就没有放在冰凝是否因为这一巴掌而毁容破相的事情,而是担心这一巴掌下去伤了她肚子里的小阿哥,因此一听说是刘太医去了永和宫给冰凝诊治脸伤,欣喜之余也是担心刘大人不擅外伤而误了诊,于是立即吩咐高无庸。
“快去将朕的止血散给刘太医送去。对了,还有消肿的化淤膏,还有,还有,还有去疤痕的那个,那个什么……”
他一个大男人平时从来用不上去除疤痕的药膏,又是新近有人进贡的灵药,同时也是由于心急如火,因此话都到了嘴边上,却是比结结巴巴半天也说不出来那个药膏的名字。
高无庸当然明白皇上的心思,而且也是担心再耽搁下去就赶不上刘太医了,毕竟冰凝现在皇太后的眼皮子底下,递个消息、传个口信、送个东西都不是很容易的事情,于是赶快接口道:“回万岁爷,奴才这就赶快送药过去,再晚了,怕刘太医已经……”
“好好好,你赶快去,赶快去,送完药之后你先在宫外候着,待刘大人诊治完毕,你们一块儿到朕这里回话。”
高无庸急迫心情一点儿也不比皇上小,他知道这个时候出宫去太医院肯定是来不及了,反正刘大人也要到永和宫,还不如直接去永和宫堵上刘太医更更能够事半功倍,于是自做主张改了路线,一溜小跑地冲向永和宫。然而当高无庸气喘吁吁地赶到宫门口的时候,一问门口值守的小太监,竟然得到了刘大人已经进去的口信!当即他是捶胸顿足、叫苦不迭!这刘大人难道是神仙么?怎么会来得这么快?这一会儿可怎么跟皇上回话啊!
怀揣着皇上亲赐的去疤药膏,高无庸焦急地想着如何交到年主子手里的对策。其实也不用他再多想,只有交给齐公公,再由齐公公见机行事递给冰凝才是最好的法子,毕竟小武子天天在这里当差,逮个机会还是比较容易的,总是比他这个外来的奴才要方便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