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三五章
三五章
虽然东西是一定要追的, 但苏婉之毕竟还有顾忌――苏星还在水里泡着呢, 万一是什么调虎离山计,那苏星又不会武功,不是惨了……
这么一迟疑, 前面的人影已经消失的更远,再不追就根本来不及了。
此时苏婉之手上只剩下一根银簪, 想也没想,苏婉之就手将银簪狠狠掷去。
不得不说连日来对着木桩人形练习还是有效的, 银簪稳稳朝人影射去, 对方似乎发现了苏婉之投掷而来的银簪,略略侧身看了苏婉之一眼,紧接着身影一闪, 便手脚灵活的钻进草木丛中。
无法确定有没有射中, 苏婉之跟着也跃了进去。
没料到一跃进去,就再也找不到了, 那人影像是一下子消失了一般, 苏婉之左右看了看,又静听了一会声音,四周还是寂静悄然,她只好沮丧的得出结论……人追丢了。
好在那包里放的不过是换洗的衣物和一些碎银子而已。
只当破财消灾吧。
叹了口气,苏婉之刚迈步想回去找苏星, 鼻端忽然蔓延过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血液的味道让苏婉之一下子敏感了起来。
难道她刚才其实是射中了?那个贼还在附近?
她猛然回身,草丛树林掩盖,只有隐约模糊的月光, 看不清四周和脚下,血腥味依然在鼻子前端弥漫,淡,但也确实存在。
弯腰拾起一根木棍,苏婉之摸索着往前探。
走了好一段距离,血腥气息越发的浓郁,木棍也遇到了阻拦。
苏婉之小心谨慎的蹲下身探手摸了摸,另一手做好了随时袭击的准备。
还有余温的,一根一根的,是……手指?
拨开遮挡着的草丛,苏婉之才看清,眼前躺着的是一个年轻男子。
月光映照在男子的脸上,苏婉之可以清晰看见男子的模样,他紧闭着双眼,样貌很普通,一身儒生青袍沾染了些许污迹与血迹,边上掉落了一个背囊,几本书散落在地面,看样子是个书生。
――谁知道是真书生还是假书生。
为求安心,苏婉之用木棍把男子的手摊开。
男子的手掌一看便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皮肤细白,只在指间有薄茧,能看得出,那是长期持笔造成的。
还真是个书生。
苏婉之松下口气,喊了两声:“喂……你醒醒,醒醒……还活着么?”
没反应。
又推了推那男子,对方还是毫无反应。
难不成已经死了?
手指搭上脉搏,苏婉之屏息了一会,能感受到微弱的跳动。
那就还是活着的。
握着肩膀把人扶起,苏婉之刚想再试着叫人,一侧眼,察觉到有血自男子的唇角蜿蜒流下。
“喂喂……你别吓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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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欠……小姐,这个要怎么办?”
苏星裹着外袍,哆嗦着手指指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男子,一脸惊惶地问。
“我也不知道。”
“那小姐你就把他拖了过来……”
苏婉之摊手,很理所应当:“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又打量了一下那个男子,苏星很是不理解,自家小姐一向只对美人心软,这个男子的长相……虽说不丑吧,但也实在是平凡了些,简直丢到人堆里就找不着,只怕在路上看见,多看一眼也不会。要说平日也罢,现下她们是自身都难保了,哪还能救别人……但她还是犹豫着问:“小姐,接下来该怎么办?祁山上我们是和邓小姐同住的,断断不能直接把人带回去……更何况万一他就这么死了……”
那惨白的脸色在月色下越发的}人。
望天良久,苏婉之咬咬牙:“救都救了,也不能就这个弃尸荒野……”又沉吟了一刻,苏婉之道低声道:“有个地方……”
主仆二人一人抬腿一个抬头,走几步歇半天,总算在山庆之节结束之前把人从疏于把守的祁山下抬了上去,咬着地图,苏婉之拐进了一个独门独户的院子里,踹开房门,将人小心轻放在床上,才气喘吁吁的坐下休息。
房间里的陈设很是风雅,绛纱珠帘掩在门前,窗帘纱幔随风轻舞,墙壁边挂了好几副一望便知是名家手笔的画作,一架绘着山河图的屏风遮挡住内间寝室,红木书案边堆了好些的书册。
苏婉之的指尖在书案上摸了摸,很干净。
这里看起来,就像个随时主人会回来的房间。
这是苏慎言在祁山上的院落。
容沂和苏婉之提过,苏婉之却迟迟没有敢来,触景生情多少会有,但毕竟此处她以前从未来过,痛依然,只是并非不能忍受。
她按着心口,大口喘息了几下,再不去看。
时间已经不早,再不走只怕就被发现了,苏婉之快速取过书案边的纸笔,简单写了情况,希望这位书生看后别在祁山到处乱跑,给人抓了包。
写完,苏婉之就带着苏星回了自己的院子。
万幸,她们刚躺倒装作睡着,后脚邓玉瑶才满脸红晕的扭腰进了来,丝毫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第二天,苏婉之清早起来就让苏星带了一笼点心两人一同赶去了苏慎言的院子。
虽说对方也并不认得她,但毕竟是自己救的人,万一出了什么错,她总觉得要负起什么责任。
到了才发现,苏婉之之前的担心实在很多余,因为对方压根还没醒。
双眼紧闭,就连躺下的姿势和前晚都没什么差别。
“小姐……要不,我们先回去吧,一时半会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呢。”
苏婉之想想也是,刚想走,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扭头看向苏星:“苏星,我们就这样干晾着他是不是不大对啊……要不要去熬点药?总不能就这么让他硬熬吧?”
苏星条件反射问:“熬药?什么药?”
苏婉之想了想,拍拍苏星的肩笑:“你是丫鬟,熬药熬什么药这种事自然是你去想,乖,去吧……”
对于苏婉之这种一旦不知道如何是好,是拿小姐身份压人的习惯,苏星已然习以为常,暗自撇撇嘴,把上回计蒙在苏婉之晕倒时留下的药方又照样子抓了一副,反正医药房的弟子说这是调养身体的药,想来也差不多。
熬药归来,苏婉之看着碗中无比漆黑的药液,有些踌躇:“这药……不会喝死人吧?”
看着苏婉之的表情,苏星也有些犹豫,但还是点点头:“应该……不会吧。”
“真的?”
苏星哭丧下脸:“小姐……你别问了,我也不知道。”
“没事,没事。”苏婉之难得大度一回,清了两下嗓子,“反正是药三分毒,能熬过去说明我们的药对了,熬不过去……咳咳,那就是他命不好。”
怀着这样的心思,苏婉之顿时心安多了。
让苏星把人扶起,把药碗凑过去,手指压腮挤开嘴唇,把药倒了进去。
对方昏迷中也十分配合,没多费功夫,一碗药就被灌了下去,末了,苏婉之还好心的用帕子擦了擦对方的嘴。
扶着对方倒下之后,天色已经高起。
来不及在看看对方喝完药的反应,苏婉之怏怏换上仆役弟子的衣服,带着苏星继续拿笤帚扫后山。
扫了两个时辰,又被容沂拖去校场看他习武。
本以为能稍微休息一下,谁知道计蒙大师兄表示,由于山庆之节,导致校场内一片狼藉,于是当日训练以及围观的所有弟子……一概打扫校场。
毫无遮阴之所,热浪滚滚的校场……
怎一个苦字可表。
容沂一脸歉意的对苏婉之说自己并不知道会要求打扫校场,苏婉之狠狠把他的脑袋按到地上,表示没关系。
累死累活的回到院中,念及救来的人,苏婉之忽然又来了精神。
不知道自己那药到底有用没用,人又救活了没。
苏星也对这事很是关心。
于是主仆二人一合计,带着晚膳去了那空置的院子里。
没料对方还是没醒。
和衣躺倒,神情静谧,犹如已沉睡千年万年。
若换一副皮囊,苏婉之或许还有欣赏一下美人酣睡的景象,此时却是又失望又觉得无趣。
和苏星对坐在红木书案边,苏婉之打开食盒,里面的菜肴大多是苏星开小灶做的,几碟小炒,一碗清汤,虽然简陋但菜色比之祁山的大锅饭显然要精致不少,光是色相就叫人食指大动。
苏婉之当即不客气的大快朵颐起来,反正也无外人,苏婉之吃的很是畅快。
对面的苏星同样毫不客气,筷子夹的甚是豪放。
食物的香气随之四溢。
就在此时,苏婉之隐约听见耳边微弱的人声,有些沙哑,很是孱弱。
又扒拉了两口饭,那声音依然在侧,挥之不去。
背脊觉得发凉,苏婉之吃饭的动作顿了顿,慢慢诧异回头。
床上的人还躺着未动,但声音确实是从那传来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声音在耳边,仿佛是:“饿……”
34、三六章
三六章
空寂的院落杂草丛生, 虽已是入夜, 地面仍有热气灼烤,炎意浓浓。
门房紧闭,自外窥不见灯光, 只能隐约可见莹芒扑朔,仔细却又辨不清晰。
若是此时有人路过只怕就会嗅到几缕淡淡食物的香气, 极勾人食欲。
苏婉之掂量了分量,拨弄食物进食盒另一侧的盘中:“喏, 这些给你。”
而后, 苏婉之苏星两人都看向那个才清醒的书生。
书生看了一眼盘里的菜,微低下颌,道:“多谢小姐了。”声音低而细弱, 文质彬彬也透出些恭谨, 书生气十足。
说完,握起筷子, 毫不客气的开始用餐, 动作斯文矜持。
苏婉之瞧着碗碟里的饭菜,说不出的郁闷。
本来两人份的食物分成三人份明显就有些不足,而且……对方这个态度未免太过从善如流了吧,好像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一般。
默默无言的吃着饭,苏婉之和苏星对了对眼神, 又扒了两口饭,终是按捺不住问道:“这位……额,公子……敢问尊姓大名是?怎么会这个时候落在……”
书生并未急着回答, 等口中和筷上的菜肴都吃尽,才喝了一口茶细声道:“在下姓萧……谢,单名一个字宇,字子让。”微垂下头,额前的发丝半垂,似乎是要掩盖住眸中的暗淡:“在下本打算赴明都赶考,未料路遇劫匪,与书童失散,又被贼人追至此地,多亏小姐相助,在下不胜感激。哦,对了,不知小姐可否看到我带的书籍?”
书?
苏婉之想了想点头:“我是有看到书,就在你身边的一个背囊里……”
谢宇忙抬起头,平凡无奇的眼睛里露出希冀之意,音色里似也含着殷切:“小姐,可否带我去取回?”
“取回?”
苏婉之带着歉意的摇头:“这里是祁山,你的书都丢在祁山山腰,现在守卫重重根本下不去。”
“那该怎么办?”
顿了顿,苏婉之才拿手指指向自己,疑问:“你问我该怎么办?”
谢宇颔首。
苏婉之摊手,神情无辜道:“你问我我又问谁?我那日也是趁着山庆之节偷跑下去的。”
“在下也不知……”
谢宇忽然按住胸口,以手覆唇,剧烈的咳嗽了两声。
手掌松开,几块殷红的血迹浮现于掌心,看得人触目惊心。
苏星似乎想起什么,“啊”了一声。
两人都看向苏星。
苏星半捂住脸,退到苏婉之身后,道:“没什么,奴婢怕血。”
说话间,偷偷拿手指戳了戳苏婉之。
自家侍女怕不怕血苏婉之自然知道的清楚,略一想就明白苏星刚才反应……这丫头只怕以为谢宇咳血是因为方才她们在谢宇昏迷时喂的那碗药。
想到这,苏婉之忍不住朝谢宇看去……咳咳,她们那药真的没问题么?
谢宇蜷起手心,唇边血迹犹在,脸色在莹莹烛光下倒也看不出什么。
他歉意一笑:“抱歉,吓到小姐的。之前在下被追击的时候曾被劫匪以掌重伤胸口,所以可能伤及肺腑,修养些日子许就好了。”
听完谢宇的话,苏婉之稍微心安一点,虽然心里还是难免有那么点心虚。
好歹人是她救来了,送佛送上西,救人救到底。
打量了一下对方那小身板,要是再咳出来点血,搞不好真的就一命呜呼了。
“算了算了……谢公子你就先呆在这里吧,书什么的,这里也不少,都是我哥哥的,你可以先看着……反正你身体现在也不好,又身无分文,随便下山出了什么事也难说……等过过有机会我就送你下山……”
谢宇并无异议,边听边点头。
最后一拱袖,站起身,长揖道:“那就麻烦小姐了。”
许是谢宇那副朴实的样貌所致,这番举动做起来显得十分的诚挚,连带着那平实的容颜落进苏婉之眼里也瞧着顺眼许多。
回自己院子的时候,苏婉之不禁感慨:“果真还是长得一般的人可靠谦逊些,长相稍微出挑些,人就变的傲慢无礼……”
苏星却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一路上一直冲着苏婉之叨念。
“小姐,那个谢公子吐血……真的不是因为我们的药么?万一他真的出了事……”
驻足,苏婉之用手指弹了弹苏星的脑袋,眉眼舒展笑:“别杞人忧天了。”
“可是,小姐……刚才他吐血的样子真的好可怕啊……”
转过身,苏婉之歪头视线在苏星的身上来回扫:“说起来……你怎么这么担心他,莫不是心动了?唔,我倒是没料到,原来我家小苏星喜欢这样的……”
狠狠跺脚打断苏婉之欲言又止意味深长的话,苏星怒道:“小姐,我哪有,我喜欢的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大男子汉……小姐你才……不不……我就是不喜欢这样的、这样的小白脸……”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苏星连忙改口。
蝉鸣聒噪,热意带动烦躁。
一时间,苏星忐忑地望向苏婉之。
虽说苏婉之寻常日子还是会同她说说笑笑,可是一旦提及姬恪或者苏慎言的事情,总是能看见苏婉之的神色不自觉的暗淡下来。
就像个伤疤,不去碰可以当做不存在,一旦碰到,就会裂开,露出疮痍满目的伤疤。
她家小姐,始终忘不了姬恪,就像她始终忘不了大少爷的仇一样。
苏婉之眨了眨眸,方才调笑苏星的笑意不知不觉褪去了些许,音色染上落寞:“我是喜欢啊。”
“喜欢谁,不喜欢谁又不是我能控制的……我倒也真想能控制自己……”
掌心触上苏星不自觉低下的头,坏心的揉乱发丝,苏婉之扬唇轻笑:“好了,傻丫头,没什么好避讳的,喜欢谁又不丢人……你要是真喜欢,我认你做干妹妹,不论身份相貌嫁给他都是绰绰有余……”
“喂……小姐,我真的没有喜欢他……”
苏婉之仿佛没听到一般,手指抵唇,思忖道:“不过,这谢宇单从身形来看还真有点小白脸的气质……后面这些日子,他说不准就靠我们提供食宿了,那……小姐我这算不算养了个小白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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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热的夏日里,即便是夜也依然带着暑意,漫步至院子中,方方正正的院落里,有一方水井,井口极深,带着微微的寒气,边缘是一个取水用的压水阀。
他握紧把手,用力压下。
涓涓细流自竹管一头流淌下,清冽而微沁。
垂下头,把手心递去,手指轻搓,掌心的红色污迹一点点被洗褪,手掌也再度变得冰凉。
方才吃的太快,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
他看着自己逐渐被洗的洁白的掌心,若有所思。
血袋也许还是要继续准备的。
“公子,茶好了。”
他若有若无的应:“嗯。”
身后的人走近,稳稳端着的盘中,一杯清茶置于其中,透过清澈的水波能看见舒展的叶片在杯中游动,时起时伏,宛如一叶扁舟,一缕茶香也随之逸出。
他接过茶杯,被水浸染的冰凉的手掌被茶水熨烫,指尖的青白再度变回淡粉。
低头抿了一口,温暖之意顺着口中流淌进胃。
心口却始终还是冰凉。
无论怎样恶劣的环境,他都能适应,也能甘之如饴,唯独不能舍弃的只有茶。
若问及缘由,他自己也记忆不清,只能说是……唯习惯耳。
茶香浮于鼻端,他继续垂首品茗,浅浅啜了一口。
“朝中有消息传来么?”
“有。尚无任何异动。”
捧杯回屋,放杯于桌前,他抬头看向书架上整齐堆叠的书册,抬手随意勾下一本,信手翻阅。
他忽然想,来这里已经几日了?
苏婉之在这里,看样子过得不错……并不如他所想。
那他又究竟是为了什么上祁山的,微闭目,他可以给出无数个理由,但最深处的缘由,却是连自己也想不明白。
也许他知道,也许,他只是不愿意承认。
刚想和上书,一页薄薄的信封自书中飘然而落。
他弯腰拾起。
信封上是很幼稚的笔迹,潦草而凌乱,分辨了好一会才认出信封上所写的内容。
哥哥亲启。
亲启两字黏在一起,几乎分辨不出。
不知怎么,他失笑出声。
亏得字都写成如此了,还知道要信封上要写亲启二字。
他从来不是君子,坐在榻上,展开信,艰难的阅读起来。
信的内容很简单,是说师傅又罚她如何如何,边咒怨边期待,最后嘱托自己的哥哥给自己带些零嘴。
片刻后他起身,又勾下两本书,从中寻到另外的信,不知哪来的兴致,夜色沉沉下,对着这些孩童的呓语,固执的看了下去。
可以从中看出,笔者于遣词造句上的天分实在有限,信笺上的内容不止短而且大多十分无意义,寥寥几句的内容,撒娇有之,求助有之,告状有之,谴责有之,可他不知不觉,就看完了厚厚一沓。
随着年纪渐渐长,字迹好了些,除了内容以外叙述上毫无进步。
然而,只从这些信笺中,他却莫名的感觉,仿佛眼前有个少女生动的在他面前一点点成长。
自幼年到少年。
一颦一笑,宛然在侧。
纸上少女的笑声恍惚在耳边响起,像是要破纸而出。
理智告诉自己,这种举动十分无意义,甚至不若去读些国策兵法,却控制不住眼睛和手指。
夜深,祁山的更鼓一声声敲响,显得十分渺远。
他被唤回神,抬手想取茶。
触手却已经凉透。
看了太久,原来连茶水凉了都未曾发现。
35、三七章
三七章
祁山闲暇时间的守备实在不怎么好穿越, 于是谢宇就这么暂时住了下来。
三餐或是苏婉之或是苏星送进院中, 谢宇一概来者不拒,有便吃,若是忘记送了, 也并不抱怨,只安静读书。
谢宇作为一个身无长物的书生, 身上唯一有点价值的就是一肚子才学,说起话来皆是侃侃而谈, 状似随意, 言辞间却又显得落落大方,不知不觉就诱人听他说下去,谢宇尤其擅长说地方风物, 寥寥数句, 就将一地之特色尽数道来,再配上他随手所作的画作, 登时那景色便仿佛现于眼前, 很是引人入胜。
苏婉之和苏星听得津津有味。
谢宇见状,便说无以为报,若是愿意,他可以教两位小姐作画。
琴棋书画这等雅事一向是苏婉之的软肋,更何况她还有偌大片的后山要扫, 小师弟容沂要应付,哪里有时间学,于是这个条件也就变成了谢宇教苏星作画。
虽说苏星也不见得有多爱作画, 但至少也能打发些时间,不至于在山上无事可做。
总体来说,苏婉之对自己养的这个小白脸还是很满意的,除了三餐谢宇几乎没什么其他的要求,整日所做也只是呆在苏慎言的书房里看看书写写字,性子比她见过的明都子弟都还要沉稳些。
……沉稳好啊,总比那些浮夸子弟来的可靠。
虽说相貌不出众,但这也不是最重要的嘛,长得好又不能当饭吃。
苏婉之偷看过他的字,谢宇惯用左手执笔,上身稍倾,背脊挺直,姿势很正,握笔的手指清瘦有力,写出来的字虽说比不上名家名作,但字迹恭敬严正,一丝不苟,想来做个账房先生也是不差的,这样的人,配她家苏星其实真的还不错啊。
打着这个算盘,苏婉之连续给谢宇送了几餐的饭,边送也边考察。
谢宇好脾气,任由她看也并不说什么。
不知是不是自己捡来的缘故,苏婉之越看越顺眼,本来还担心谢宇身体不好,但那日之后也没再见他吐过血,也许那口其实是淤积在胸口的淤血也不定。
苏婉之放下心,看着谢宇隐隐就有种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理。
她还不知道要在祁山这鬼地方呆多久,如果一辈子回不去,总不能让苏星也陪着她一起孤独终老。
这几日她常见苏星一脸欣喜拿着新画的画给她看,对着画指指点点,告诉她哪里用了什么笔法,哪里有是如何画出的,虽然她尚未从中看出画的是什么,但瞧着苏星的样子,该是应该喜欢画画的,自然也该是喜欢教她画画的人。
于是,后面几次去苏婉之就一直想着怎么和谢宇搭搭话,问问他可有婚配,对娶妻方面有什么要求,觉得她家苏星如何。
却不料,第一句话却是谢宇先问出的。
“苏小姐为何都来得这么迟?”
苏婉之下意识的就接了一句:“我还有后山要扫呢。”
停下握笔的手,谢宇抬眸看向苏婉之,眼神里似乎有些诧异:“扫后山?”
隐隐也觉得被分配去扫后山是件挺丢人的事,但既然说了,也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说谎。
苏婉之还是点点头:“是啊。”说完又愤愤道:“都是祁山那个老头子的错!”因为对方并不熟悉,所以苏婉之不加掩饰的向谢宇连珠炮似的抱怨了起来,甚至到最后都有些手舞足蹈了起来,眉目间却是神采飞扬。
不知不觉间,谢宇搁下画笔,看着对面的女子,久久,只是听并不言语。
女子并未发现他看向她的目光,但他还是微垂下的眼眸。
视线最终落在书桌一侧的抽屉边缘,抽屉里放着厚厚一叠的信。
信里的小女孩也曾这样抱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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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布巾擦了擦顺着脸颊流淌下的汗水,苏婉之轻吁了一口气。
懒得计较形象,撑着笤帚就坐在了地上。
苏星陪了她一些日子,但是论体质苏星差她远了,苏婉之不忍心就硬逼着她先回去了。
然而,虽然苏婉之习过武,抵抗力要强些,可眼下的天气还是热的,火辣辣的阳光照射在皮肤上也还是让人受不了的,苏婉之本身白皙的肌肤也渐渐有向蜜色转变的迹象。
容沂知道后,也曾嚷嚷着要让计蒙给苏婉之换个任务,不过被苏婉之一个暴栗坚决驳回了。
她并没有自虐的倾向,只是一来上回偷着去泡澡已经麻烦了计蒙一回,她可不想欠太多人情让人觉得她是走后门来的,二来,虽然又累又热,也不是完全无法忍受,连日下来,苏婉之觉得自己的身体强健了不少,再说就连莫忘那样资质普通的人都能勤勤恳恳的扫地,为何她就不能。
再者,这些日子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些莫名其妙的人在她的院子前面的晃来晃去,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还总说些十分欠揍的话,毕竟是在祁山的地盘她又不敢太过放肆,惹不起只好躲了再说。
叹了口气,正当苏婉之准备把布巾塞回去,站起身继续扫地的时候。
忽然耳畔响起了另一阵“沙沙”的扫地声,苏婉之还以为是哪里扫地的弟子不小心扫到自己的区域,仰起头看向对方正想说什么,忽然语塞了。
举着笤帚一下一下左右扫去的瘦削身形,很是眼熟。
只是背着光,对方又垂着头,苏婉之一时看不清对方的长相,试探着道:“谢宇?谢公子?”
对方仰首,映入苏婉之眸中的依然是那张平凡无奇的脸,甚至他的身上还套着苏婉之给他的一套祁山弟子常服,墨绿近黑的色泽,逆光看去,辨别不出颜色,倒像是一件黑袍,若是往阴影里一站,只怕都没人能找到他。
“苏小姐。”
谢宇应声,不卑不亢的口吻。
确认了人,苏婉之更惊讶:“你怎么跑出来了?你现在……不是该教苏星画画么?”
“小苏小姐正在书房里临摹画轴,暂时不需要我。”谢宇并没有停下扫地的动作,慢声道:“苏小姐救我一命,还为我提供膳食与住所,我怎能看小姐一人辛劳?”顿了顿,又道:“后山人迹罕至,我走过来并没有人看到,小姐不用担心。”
还是满口酸儒的味道,但好在做事也够细心。
苏婉之笑了,心里默默觉得自己果然没有看走眼,嘴上还是说:“你又不会武功,一个病弱书生能有什么用。赶快回去吧,莫不是一会你晒晕了还要我扛你回去?”
语气里是很随性的态度。
谢宇不自觉握紧了手里的笤帚,苏婉之的口气让他很不舒服,但他没有说,只是摇头道:“在下不会这么容易晕倒的。”
苏婉之等了一会,见他还是站在那里不紧不慢的扫着,顿觉无奈,只好站起身,走到谢宇面前,循循善诱道:“小书生,你就别给我添乱了。你回去好好陪着苏星画画我就很感谢你了。”
谢宇漆黑的瞳仁霍然看进苏婉之的眼睛里,莫名让苏婉之眼皮一跳,那一瞬她竟然生出些眼前的人哪里不容小视的感觉。
“若在下就想在这扫地呢?”
温文细弱的声音在苏婉之耳边响起,她猛然清醒。
再看去,小书生还是小书生,平凡无奇,面貌寻常,只是言语间不知为何带着些赌气般的感觉。
苏婉之笑自己想太多,念及谢宇的话又觉得啼笑皆非,终是摊手:“你想便想,我又不能绑着你回去。”说完,提着自己的笤帚走到另一侧,刚扫了一下,又似想起什么,对着谢宇道:“顺便说一句,你以前没扫过地吧。你这个扫地的姿势很容易扬尘,最好是用笤帚面压着朝一个方向扫,才不容易让尘土飞溅,也更容易将灰扫到一起。”
谢宇扫地的动作一滞,稍作停顿后,按着苏婉之说的扫了起来。
也许是错觉,苏婉之仿佛看见谢宇的颊边似乎泛起一些红晕。
莫不是觉得不好意思了?
握着笤帚,她咧嘴笑着摇了摇头。
本以为谢宇坚持不了两天就会放弃,但没料到,这一扫就是十来天。
每日谢宇都在同一时间陪着苏婉之扫地,等到太阳落山后,才走回去,苏婉之不说,他就这样,固执的简直像个孩子。
虽然谢宇的脸上并没有汗水流下,但是看着他的小身板,苏婉之总有种他随时会晕倒的摇摇欲坠之感,只是每每如此想的时候,谢宇又总是能坚持比她想的更长的时间。
数次下来,苏婉之的兴趣干脆转变成,看谢宇什么时候会倒下。
虽然这个想法似乎有点对不起苏星,但是……苏婉之想,如果谢宇倒下了,正好苏星可以在床边照顾着,人病中最是柔弱了,来个趁虚而入,还不能把这个小书生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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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她准备拿下之时,也有个人在讨论拿下之事。
“就这么点小事你都拿不下?”计蒙挑起眉。
对方很是尴尬了撩了撩自己的头发,挤出一个笑容:“这个……大师兄,这么一个姑娘,你让我照顾她,还给她献殷勤是不是有点困难啊?”
“怎么了?你不是号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么?”
负责采买常年下山的三师兄骆南很腼腆的掩唇笑:“片叶不沾身嘛……所以,我就什么都没碰过的嘛……再说,苏家那个小妞是普通官家的文弱小姐么?总是不呆在自己房里,难得让我遇上一次,想示示好什么,哪知道我不过说了句‘苏小姐,你真美。’就被她用柴刀刀背狠狠敲了十来下,现在还疼着呢……山下那些姑娘家哪个不是待字闺中一门不出二门不迈,说话细声细气,行动弱柳扶风,哪有她这样的……”
“……咳咳,是这样么?”计蒙摸着下巴,沉吟。
骆南谄媚搓手笑:“大师兄啊,其实,与其去找个师弟去照顾她,还不如你自己照顾呢,俗话说兔子也吃窝边草……”
骆南的话没说完,就忽然感觉一阵危险的气息袭来。
再看去,计蒙单翘着一条腿,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让骆南顿觉危机。
“大师兄,我这是给你出主意啊,你别这样嘛……喂,大师兄大师兄,我胡说的,你别过来啊……”
36、三八章
三八章
苏婉之等了一日一日, 谢宇始终还是那个摇摇欲坠的样子。
实在等的不耐, 苏婉之甚至都想试试用手指推推谢宇,看他会不会被这么一推,就倒在地上了。
但想归想, 真做苏婉之还是不会的……万一真出了事,谁负责?
即便她自己不大想承认, 但是有个人陪着她,怎么说也比孤单一个人来得好。
谢宇说话慢条斯理, 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一般, 音调很轻,落进耳中有种涤尘般的澈然,烦躁的天气下, 听到这样的声音倒让苏婉之也觉得心里清凉了不少, 久而久之,无事也喜欢找谢宇搭话。
“谢宇, 你家是哪的啊?”
“在下家乡在祁山以北。”
“以北……那不是齐州?你是齐州人?”
谢宇顿了顿, 还是点头。
扫了一半的苏婉之停下动作,对谢宇勾了勾手指:“诶,先别扫了,过来过来。”
谢宇握着笤帚,似乎犹豫了一下。
下一刻, 已经被苏婉之拖着笤帚拽了过来,苏婉之指了指自己边上的位置,说:“坐。”
谢宇看了一眼浮尘未拭的地面, 撩起袍脚,也坐了下来。
“你是齐州人,那肯定知道齐王吧。”苏婉之低着头,声音不大,也没有什么期待之意,似乎只是随口问问。
不知道苏婉之什么意思,但谢宇还是应声:“自然是知道的。苏小姐想问什么?”
“齐王在齐州,他……”苏婉之的神情里有一丝茫然,一转即逝,像是对谢宇说的又像是自言自语:“算了,你不过是个小书生,能知道什么呢?”而后笑了笑准备站起身。
身边坐着的谢宇突然道:“苏小姐想问什么问便是了,谢宇虽然是个书生,但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听圣贤书的书呆子。”
“齐王在齐州是不是声望很高?是不是很受齐州百姓爱戴。”
谢宇闻言,道:“这么说也是可以的。”
苏婉之根本没顾谢宇的措辞,又问道:“那……你见过齐王么?”
她转头看向谢宇,眼眸中带着迷惘的神色。
谢宇缓缓摇头:“我不过是个平民百姓,怎么会有机会见到齐王殿下,若说见过也最多只是庆典节日遥遥看上一眼,只怕也看不清楚人。”
“这样啊……也对。”苏婉之低笑。
“苏小姐,你笑什么……”
苏婉之的唇动了动,却没出声,又反复开阖多次,才轻声道:“其实……我见过齐王。”
“哦……哦?”谢宇做出惊讶的神色。
等了一会,苏婉之却没说下去,站起身似乎又要准备扫地。
谢宇见状却少有的追问了下去:“苏小姐,你见过齐王?”
“是啊。”苏婉之的声音若有怅然:“我见过,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算是什么好的见面吧……我喜欢吃猪蹄肘子,就以为他也喜欢,还非要看着他吃完,其实他也不见得喜欢,是我一厢情愿而已……”
她说的很乱,本来也不指望谢宇能听懂。
握起扫把刚扫了一下,谢宇的声音才又传来:“不管他喜不喜欢,至少你这份心意对方能感受到。”
苏婉之回眸,看见谢宇认真的神色,禁不住又笑了出来:“你知道什么,一知半解还来安慰我。”苏婉之忽然想起今晚似乎邓玉瑶说了很迟才回来,就又对着谢宇道:“对了,今晚苏星做了好吃的,你要不要去?”
把若有所思的视线从地上移起,谢宇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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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星根本没预料到谢宇会来,叫了一声“谢公子好”就手忙脚乱了起来。
指节扣了扣桌面,苏婉之轻笑。
谢宇进来之后显然也意识到这是女儿家的闺房,很规矩的坐在外间的八仙桌边,目不斜视的盯着桌面的纹路。
苏星端菜的间隙,苏婉之绕到一侧的梳妆台,从下面的柜子里找到苏星这几日的画作,一幅幅慢慢欣赏,看到一半才被苏星发现,苏星跺了跺脚,从苏婉之手里抢过画纸,垂着头道:“小姐,我画的很难看的,你就别看了嘛。”
“不会啊,进步很大嘛,比你之前画的强多了。”
苏星却是正色道:“小姐,你就别逗我了。你要是看过谢公子画的,就知道我画的这个简直连入门都算不上!”
虽说苏星只是个小侍女,但就连苏慎言也没见她这么夸过。
联想起之前想要给苏星牵线的事情,苏婉之顿时转向谢宇,眉开眼笑:“谢公子,我家苏星这个徒弟还不错吧。”
眉目微微抬起,谢宇淡笑:“小苏小姐很聪明。”
但也仅此而已,并没有什么暧昧的地方。
苏婉之只当他们是含羞,苏星的菜上来之后,三人围坐一桌,谁也不客气的吃了起来。
桌面上有鱼有肉,还有个汤,换做以前苏婉之根本不会在意,毕竟都只是寻常菜色,现在却觉得很是满足,祁山采买都是有限额的,鱼肉如果不是计蒙特别交代,根本轮不到她。
心情愉悦,苏婉之特地夹了一筷子鱼籽给苏星,想了想,又夹了一筷子给谢宇。
谢宇刚想谢过,苏星忽然转头看向苏婉之,小声道:“小姐,那个……”
苏婉之投以疑问的目光。
苏星只好继续小声解释:“上次画鱼的时候谢公子说的,他不吃鱼籽的……”
话还未说完,谢宇就夹起那块鱼籽,塞进口中,喉咙几动,咽将下去,而后轻声道:“没关系的。毕竟是苏小姐一片心意。”
此子甚是上道。
感慨完,苏婉之正想继续吃饭,忽然院中传来了敲门声。
糟糕!邓玉瑶不是说很晚才会回来么!
来不及说话,苏婉之和苏星对了个颜色,拉起谢宇就朝里面走去,听见敲门声,谢宇显然也明白了怎么回事,没有推阻,任由苏婉之拉着他。
打开衣柜,堆满衣物,不够大。
看床底,一地的灰尘,而且高度也不够高。
几下权衡,苏婉之把谢宇塞进被子中,叮嘱他千万不要出来,刚说完,那边就有人进了房间。
“苏……婉之……”
苏婉之霍然看去,顿觉讶异,那边进来的却不是邓玉瑶,而是计蒙计大师兄。
虽说算不得日理万机,但是平日没事她还真的很少见到计蒙,毕竟是分管事务的大师兄,计蒙每天的事务可一点也不少。
“大师兄……有事么?”
计蒙“咳咳”了两声,递上来一个篮子:“今日掌门早上吃了六个红鸡蛋,觉得十分吉利,所以给山上每个弟子都发了一个红鸡蛋。额,还有你骆南二师兄他刚从山下回来,说是为了给你赔礼,带了些糕点,都在里面了。”
苏婉之将信将疑的接过篮子。
虽然她知道计蒙人其实还不错,但是有这么好心?还亲自给她送东西?
掀开篮子上的布,里面确实端端正正摆着两个红鸡蛋和两碟子糕点,桂花糕、如意饼,还冒着丝丝热气,看来是刚热过的。
苏婉之更诧异:“大师兄,还有什么事情么?”
计蒙同样觉得无语,送糕点这种小事根本用不着他出面,怎么就想着想着自己送过来了?
当然,他绝对不承认自己是被骆南那个笨蛋怂恿的……
“苏……婉之,这些日子在祁山上过的可好?可有什么地方需要提意见?”
第二次苏婉之才意识到计蒙叫的是她的名字。
当即用更怀疑的目光看着计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没什么,我过的挺好的,劳烦大师兄操心了。”
计蒙忽然明白骆南的心情了,看着苏婉之,他确实觉得……自己没什么好说的。
难道要聊聊今天的天气如何?今日的菜色如何?
似乎是看出计蒙的苦恼,苏婉之瞅了一眼点心,难得良心大发一次:“大师兄,上次的事情多谢你了。”
“什么事情?”计蒙下意识反问。
“就是……那次下山……多谢师兄指点啦。”
“这件事?不用客气。”计蒙语气轻快起来,似乎在为终于找到话题而愉悦。
这一轻松起来,饭菜的香气就这么飘进了计蒙的鼻中,他问苏婉之:“你们在吃饭?怎么这么香。”
“嗯。”苏婉之从实交代:“这是苏星做的。”
“难怪……”
说着,计蒙就这么走到桌前:“诶,这里怎么有三副碗筷。”
苏婉之这才发现桌子上谢宇的碗筷还没有来得及收下去,多亏谢宇吃饭慢,碗中的饭还没有少了多少,便灵机一动道:“这是本来给玉瑶准备的,不过她有事出去了。”
计蒙点点头,表示理解。
接着很理所应当的拿起那副多余的碗筷,挑眉笑道:“我还没吃晚饭,不介意加我一个吧。”
苏婉之想拒绝,但想着对方都帮了自己好几次了,还给自己送东西,就这么赶出去似乎是不大好。
矛盾之下,看向苏星,苏星这次却也是一副进退两难的模样。
最终,还是又一次三个人围在一桌吃饭,只是原本谢宇的位置此时却被计蒙取代了。
而谢宇……苏婉之只敢计蒙低头的时候悄悄朝后看看,希望谢宇没有在被子里被闷死……如果要是被发现了,那惨的可就不止谢宇一个人了!
37、三九章
三九章
“苏星的手艺不错嘛。”
苏星僵着脸笑:“多谢大师兄夸奖了。”
一顿饭吃的苏婉之和苏星都忐忐忑忑, 反倒是计蒙吃的很是愉悦。
饭罢还指了指篮子, 微笑着问苏婉之:“糕点你不尝尝看么?”
苏婉之只想着早点送走这尊大神,听到计蒙的话,二话不说拿了一个桂花糕塞进嘴里, 桂花糕的清甜滋味在唇舌中漾开,来不及品位苏婉之便道:“很好吃。计大师兄还有别的事情么?”
目光几转, 计蒙的视线瞄到角落里的笤帚,才像忽然想起道:“对了, 我和掌门说了, 扫地此事实在不适合女子来做,自明日开始,将你调到膳房, 不知你意下如何?”
知道女子不适合扫地还让她扫了这么久!
苏婉之不由斜了计蒙一眼。
计蒙的模样很是光风霁月, 丝毫未有愧疚之感。
“婉之你为何这般瞪着我?”
忍了忍,苏婉之咬牙切齿道:“知道了, 那计大师兄你可以走了吧。”
这番模样, 倒让计蒙想起了一件事,抬起一只手,高高扬起,墨黑衣袖顺着手臂滑下,露出一截精瘦的手臂, 自上可隐约窥见一个不大却很深的牙印。
苏婉之不明所以望着计蒙。
计蒙低笑,指着手臂上的牙印问:“知道这是谁弄的么?”
那笑容实在给苏婉之不怎么好的暗示,她试探问:“不可能……是我吧。”
计蒙含笑颔首。
似乎怕她不信, 还把手臂稍稍向苏婉之凑近,道:“你若不信,可以用牙比对一下。”
牙印两边各有一处略深些的位置,正好和苏婉之两边的虎牙对应……难不成真的是她咬的?
搜刮记忆,苏婉之怎么也找不出这么一段来,只好把求知的目光投向苏星,苏星拼命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苏婉之头疼,用戒备的眼神看着计蒙:“是我咬的又怎么样?你打算咬回来么?”
说着把手臂朝自己身后缩了缩。
看苏婉之被逗实在很有趣。
计蒙骨子里的劣根性发作,不由自主开口,脸上却仍是寻常的模样:“你真的不记得你那时昏迷,紧紧抓着我手臂的说了什么?”
拼命回忆,还是记不得有这么回事……昏迷……上次似乎她是昏迷过一次……然后呢……
正想着,计蒙忽然站起身,苏婉之未曾预料,吓的猛然朝后仰去,差点从椅子上摔下。
低头看见苏婉之惊疑的神情,大大的眼睛里满满是戒备不解还有些许的懊恼,计蒙忍不住笑笑,抬手摸了摸苏婉之的头,道:“同你开个玩笑而已,这么经不起逗。”
挥手拍掉脑袋上的爪子,苏婉之瞬间面无表情,从椅子上站起身,手指着外面道:“好走,不送。”
明明比计蒙还要矮半个头,气势却半点不差。
“咳咳……”两声极轻的咳嗽声自房间里飘出,声音并不大,甚至不仔细听都几乎无法分辨。
但此时实在太安静,计蒙又是习武之人,当即敏锐发现。
“谁?”
“咳咳咳……”苏星又咳了两声,弱弱举手,“大师兄,是我。”
计蒙的视线却一直朝着房间里看,淡淡道:“连声音从哪里发出来我都分辨不出来么?”说着就想朝里走。
“不许。”
张开双臂,苏婉之拦在计蒙身前,只觉得头皮都开始发麻。
低头看了一眼苏婉之,计蒙的声音平静里带着些些的胁迫的意味:“里面是什么?”
苏婉之强迫自己抬起眼,忽略心里的那点点心虚,道:“里面什么也没有,我的房间,不让你进去不行么?”
“我分管祁山的事务,你若随便带什么不该带的上山,难道不关我的事?”计蒙眯起眼,扬唇笑,“你让不让?”
“大师兄,真的没什么。”
脚下一转,计蒙就准备从苏婉之身侧绕过去。
幸亏苏婉之一直紧紧盯着计蒙,计蒙刚一动她就跟着一转,此时还是牢牢挡在计蒙身前。
正在剑拔弩张时,忽然苏星叫道:“邓小姐回来了。”
计蒙的眼皮挑了挑,又见苏婉之还是坚定的站着不动,低叹了一口气,道;“那算了,我先走了。”
说罢,袖口一扬,竟是溜了。
见计蒙是真的走了,苏婉之才松下一口气,对苏星竖起了拇指,笑道:“真聪明。”
苏星却没笑,低声道:“小姐,邓小姐是真的回来了……”
话音未落,邓玉瑶哼着小曲,扭臀摆胯的从狭窄的门口挤了进来。
瞧见苏婉之,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挡在这里做什么啊,哎呦,真是的……”
而后,苏婉之就眼睁睁看着她躺上了床,从枕下取出一本才子佳人的浪情话本,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两腿一翘,把谢宇从里间从来的路堵了个通透。
苏婉之很想仰天长啸,她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为什么要叫谢宇过来吃饭。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洗漱后,苏星躺上了床,苏婉之坐在桌前迟迟不肯上床。
邓玉瑶放下话本,瞟了一眼苏婉之:“怎么,今晚不睡啊?”
苏婉之握了握桌上的茶杯,刚想说今晚她准备和苏星一起睡,就看见邓玉瑶很是喜悦的道:“你若是不睡的话,你的床能不能今晚借给我?你那个被褥看起来似乎很软的样子,唔,还有那个熏香炉……”
苏婉之哀怨了看了一眼苏星特地从苏府带来的捻金银线滑丝锦被,连绵起伏的被子簇成一团,也看不出有人无人。
她哀声道:“……我睡。”
掀开被子一角,苏婉之和着中衣躺了下去。
一躺下,她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天气炎热,其实苏婉之的被子只盖了腹部的位置,她也并没有接触到被子里的人,但只要一想到自己和一个不算熟悉的男人躺在一张床上,她就觉得实在很怪异。
躺了一会,她才想起一件事,手指戳了戳被子。
天气这么热,谢宇还一直躲在被子里……都一两个时辰过去了,他会热死吧。
隔了一会才有一点点回应。
灯已经熄灭了,碍于邓玉瑶的床在不远的地方,苏婉之不敢开口,又没耐心一直等着,想了想,干脆动手一掀边上的被子。
紧接着就听见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她小心地转头看去,眼睛好一会才适应了完全的黑暗,谢宇的轮廓在黑夜里显得很不清晰。
苏婉之想着再伸手指下去戳戳谢宇,但又看不清楚,只好顺着谢宇的头摸了下去。
触手是一片微微湿润的发丝,向下终于触到了肌肤,似乎是额头的部分,还带着薄汗,再向下摸到了一副高挺的鼻梁。
苏婉之不由想,虽然谢宇长得不怎么样,但摸起来倒还不错,肌肤细腻,触手光洁,鼻梁也比预料的要高。
刚想着再向下,忽然手掌被另一只温热的手捉住。
手掌也有薄汗,苏婉之微有些凉的手被包裹在其中,温热的温度很快透过相接的肌肤传来。
苏婉之一惊,就想抽手,那手已经先一步握紧,把她的手掌摊开,用手指轻轻在上面划着,掌心顿时感觉到一阵酥痒。
忍耐着抽手的**,苏婉之努力分辨谢宇在她手心划的字。
这个游戏她从前也和苏慎言玩过,静下心来,一一拼写。
抱歉,我何时走。
手指停顿下来,苏婉之也学着在谢宇的手心划:等她睡着。
想想,又补充了两个字:打呼。
谢宇明白了,不再写字。
再度安静下来,苏婉之忽然感觉鼻端飘进一缕淡淡的茶香,非常淡非常浅,也很熟悉。
起初她以为是自己方才泡茶沾染上的,仔细嗅了嗅,才发现似乎是谢宇身上的。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又伸手下去。
这次只摸到头发,还没触到谢宇的头,谢宇就先一步握住了她的,虽然没有表示,但苏婉之不知为何就觉得下面的谢宇对她的举动有些无奈。
她在他的掌心划:你身上有茶香?
谢宇回她:不知道。
苏婉之又问:你也爱喝茶?
谢宇停了停,才回她:是。
那缕茶香意外的好闻,就像谢宇的手握起来意外的舒服,莫名让苏婉之觉得安心。
苏婉之不知不觉就又在谢宇的手心划了起来:刚才你没闷坏吧。
谢宇回:没有。
苏婉之刚想再回他,谢宇却先问了:刚才那个男子是你的大师兄?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苏婉之回:是啊。
想想方才计蒙似乎后来态度不怎么好,苏婉之又补充:他人不坏,很照顾我。
谢宇久久没回苏婉之的话。
苏婉之以为他是对这个不感兴趣,百无聊赖想再找个话题,手心却又感觉到谢宇手指在划。
你喜欢他?
没料到看起来除了看书画画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谢宇会这么八卦,尤其联想起谢宇平时那张总是神色木讷的老实人脸,这种反差苏婉之顿时感觉啼笑皆非。
怀着逗一逗的心思,苏婉之回:你猜。
谢宇答:猜不中。
苏婉之忙问:你想知道?
谢宇的手指在苏婉之的掌心划圈,似乎迟疑了很久,才写下一个:是。
想到谢宇现在或许的又木木的又很头疼的样子,苏婉之都快笑出声了。
正在这时,隔壁床上终于传出了邓玉瑶渐起的鼾声。
“呼……”
苏婉之拍了拍谢宇,示意他起来。
屈膝正要从床上下来,谢宇忽然听见邓玉瑶大叫一声:“啊,不要!大师兄~”
谢宇被那声音一吓,以为邓玉瑶醒了,忙低俯下身,不想正好撞上苏婉之半起的身体,一撞之下平衡失控,径直倒在了苏婉之身上。
苏婉之同样没预料到,连叫也没来得及叫一声,就被压了个结实。
而她的唇上也似乎覆盖住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38、四十章
四十章
静, 很静。
几声寂寥的蝉鸣在夜空里显得很是渺远, 仿佛从另外一个世界传递过来,丝毫不真实,近在耳边的似乎只有温热而轻缓的呼吸声。
这样的寂静持续了几秒。
苏婉之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的确胆子很大,也从苏慎言那里知道了不少男女之事, 可是那都只是纸上谈兵。这次却是她第一次和一个男子有这么亲密的接触,即便和姬恪……也不过是靠得近点罢了。
被谢宇的身体压住, 扑面而来的便是那股清淡的茶香, 接着是男子身上特有的麝香气息,充斥了整个感官。
然而,最让她无法忽视的是, 唇上的触感, 柔软还带着点濡湿。
四目相接,均是愕然。
那个位置……只怕该是嘴唇。
心在一瞬间几乎不受控制的狂跳了起来, 却也因此回神, 忙抬手推开谢宇,苏婉之自己退后两步,抵着床架,两颊的温度上升像是烧了起来,她连看也不敢看谢宇, 慌忙别开头。
想说什么,又意识到房间里还有邓玉瑶,忙捂住自己的嘴。
动作太大, 被子都差点给她推下床来。
谢宇任由她推开,就势下了床,期间一直低着头,似乎也不知道该对苏婉之说什么。
隔壁床邓玉瑶的鼾声如故,刚才突如其来的梦话好像只是错觉一般。
但眼下两人显然都没心情再去想。
一两刻的沉默,谢宇从房间里走出。
他的脚步很轻也很稳,不疾不徐,走得并不快,但也只是很短的时间,苏婉之再抬起头,谢宇的身影已经从房间里消失。
苏婉之斜坐在榻上,没有盖着被褥,垂头沉思了好一会,心里还是紊乱烦躁,又想起谢宇未必记得回去的路,也跟着下了床追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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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宇并没有走远,他脑中的紊乱丝毫不亚于苏婉之,只是惯常的冷静让他没有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
无法否认的是,刚才那一瞬间,他的脑中像炸开了什么一般。
幼时因身体缘故,而人又不在明都,所以他并未像其余皇子在十三四岁就有侍女侍奉床榻,也从未纳过侍妾,毕竟光是齐州之事就够让他禅尽竭虑了,根本毫无风花雪月的心思。
所以,同苏婉之一样,方才也是他第一次同一个女子有亲密接触。
虽然也曾在跌落山崖时环抱过苏婉之,但那时精疲力尽,只想着尽快休息,半点旖旎的念头也兴不起。
然而,如今……脑中挥之不去的女子身上乃至唇上的芬芳的气息,清新如雨后还沾染着露珠的栀子花,淡雅而让人不自觉沉然。
他清楚的知道那个人是苏婉之,被他伤害至深的苏婉之。
也清楚的察觉到自己无法控制转变的心态。
池塘里水质清澈,几可望见池底,一两朵莲花静静盛放。
谢宇俯身,粼粼微波漾动的水面倒映着那张沉醉了齐州大半少女心的容貌,忽然想起方才少女的手曾顺着他的额摸索而下,心弦一乱,他无声的掬一g水冲刷在面颊上。
微凉的池水使人清醒,也让他渐渐平静下来。
从怀中掏出手帕拭干水珠,再取出方才因为太热而褪下的面具,小心的覆盖在自己的面容上。
面具薄如蝉翼,色泽如他微白的肌肤一般无二,接缝被巧妙藏于发下,除非探手细细摩挲,否则绝发现不了。
再抬起头,他还是那个容貌平凡无奇的小书生谢宇。
“谢宇。”
身后有声音轻唤。
谢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转头看向来人。
“你知道回去的路么?”
谢宇点点头,随即露出浅浅笑容,声音细弱:“我知道。”
明明还是谢宇的模样,同样平凡的五官和惯常的带着书生气的笑容,但苏婉之就是抑制不住自己变乱的心跳,怎么看眼前这个人怎么觉得别扭。
这样的情绪让苏婉之觉得实在很不舒服,好似总有什么压在她的心口。
她闭了闭眼睛,豁出去般道:“方才那个……只是意外,你能不能就当没有发生过?”
谢宇一怔,看向苏婉之。
苏婉之也不由自主的将目光转向谢宇,似乎是现在才留意到,谢宇的睫毛很长,轻颤之下那双眸子里映着温润的光也像是随之轻漾,有种让人心动的温柔,衬托之下,那张平凡的脸也忽然变得好看了起来。
她又动了动唇,似乎还想说什么。
谢宇淡淡看了她一眼,已经先道:“苏小姐,你忘记了便是。”
他的口气平静,一如寻常。
但不知为何,苏婉之总觉得他似乎……不是很开心。
低下头,苏婉之想解释些什么,比如她并不是想划清关系什么,只是……想了想,苏婉之沮丧的发现自己私心里的确是想和谢宇划清关系。
撮合谢宇和苏星还是其次,主要是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谢宇之间发生什么。
见她一直欲言又止,看着他却又不说话,谢宇心思几转,终又笑了笑:“苏小姐不用担心,在下并不是无耻纠缠之人。我知小姐对我无意,能救我我已然感激不尽,更不敢有什么其他念头。”
谢宇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苏婉之也算松下口气。
“夜里路比白天可能还要难认,谢宇,反正我嫌热,晚上估计也睡不着了,我带你回去也当时散步。”
每日送饭食,这路苏婉之自然比谢宇要熟悉。
见苏婉之并无勉强之意,谢宇无可无不可的答应了。
刚想走,谢宇一转身,忽然留意到堆在院子一角柴禾中的一样事物。
那是一块不大的木雕,插在一个木桩上,粗糙的外形在朦胧的夜色下显得很可怖,从木雕上可以分辨出大约是个人形的模样,上面贴着一张红纸,正中的位置插满了各式的银簪。
察觉谢宇的视线,苏婉之倒没觉得不好意思,上前将银簪一一拔出,收到一边道:“忘记收好。”
“这是?”
苏婉之并没有多提,只是随口答,“只是个靶子而已,我心情不好就朝上面投掷簪子。”
谢宇走近一步,看见红纸上端,用黑墨写着大大的两个字“姬恪”,顿时觉得喉咙口微噎,像哽住了什么,再看看那个粗糙的木雕,丑的简直不堪入目,上面还密密麻麻堆积着无数被扎的洞口。
他自己身上也忽然像是被人扎了一般泛起一种怪异的痛。
苏婉之毫无所觉,指着那个木雕道:“如果你心情不好,也可以拿这个扎它。
谢宇张口,迟疑了好一会才试探道:“这个靶子……上面似乎是个人的生辰八字,是你所讨厌的人?”
停下动作,苏婉之的语气忽然淡淡:“不是。”
“那……”
“是我恨的人。”
谢宇心口微震,耳畔又有些恍惚的声音。
把东西都放好,苏婉之扯了扯谢宇的衣袖,朝外走,轻笑道:“我不想说,你也别问了。我没本事报仇,只能这样聊以自-慰。”
“抱歉。”
谢宇轻声在苏婉之身后道。
苏婉之回眸笑:“你道什么歉啊,你又不是那个混蛋。走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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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祁山静谧非常,所有的院落都熄灭了灯光,一路无灯,前方的路也看的并不清晰。
谢宇跟在苏婉之身后不紧不慢的走着,夜风吹拂,吹散了热意。
苏慎言的院子已经依稀可见。
叫住苏婉之,谢宇道:“我已经认得了,苏小姐回去吧。”
苏婉之点了点头,看着谢宇推门入院,对着院落外木牌上写着的苏慎言三个被尘土掩埋的字,发了一会呆,转身就准备回去。
忽然,一个声音在她身侧不远的地方道:“苏婉之,能给我解释一下,刚才进去的那个男人是谁么?”
猛然侧头,苏婉之就看见这个时辰本该在自己房间熟睡的计蒙站在不远的地方斜斜抱臂靠着廊柱歪头看她,似笑非笑神情。
同刚才不一样,这次可是被抓了现行。
苏婉之顿觉后悔,早知道这个狐狸大师兄居然会在门外守株待兔,她就干脆让谢宇在她的房间里呆一晚算了。
她讪讪笑:“计蒙大师兄……”
计蒙斜睨她:“别叫的这么好听,方才骗我不是骗的挺开心的么?你知道偷偷带人上山该是什么罪过么?”
“大师兄~~”苏婉之上前两步,走到计蒙面前。
事出紧要,看来还是……
轻轻抬手,迅速扯住计蒙的衣袖,不胜娇羞的垂头,音色好似染了蜜:“大师兄,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计蒙也不甩苏婉之的手,低头看了一眼苏婉之,用同样柔情蜜意的声音道:“苏师妹,你不懂那就好。我现在就进去把里面那个人拖出来丢到山下,他好像不会武功吧,那就更好办了……”
说着,朝院门的方向走了一步。
再想走第二步,计蒙的去路已经被苏婉之的腿挡住了。
“大师兄……你不是真的……”
“真的。”计蒙的笑容陈恳,作势又要走。
“喂喂……好吧,我告诉你……”苏婉之耷拉下脑袋,“我也不是有意带他上来的,是那日……”
想着既然计蒙是私下来找她,那估计事情还是有转圜之地的,苏婉之也就没有再隐瞒下去。
除了和谢宇同睡一张床上,苏婉之把事情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计蒙。
计蒙安静听她说完,没有急着告诉她对谢宇的安排,而是沉吟了一下,问她:“那你打算如何?”
“我只是想着有机会就送他下山。”
“就是如此?没有其他的想法?”
苏婉之不明所以,疑问道:“我还该有什么想法么?”
绽开笑容,计蒙摸了摸苏婉之的脑袋,笑得很是明媚:“没什么。那你以后就不用管他了,送饭也不用了。”看着苏婉之狐疑的目光,计蒙又补充,“等你三师兄半月后再下山的时候,我让他把这位谢公子带着下山。你不用担心。”
“可是……”
“还有什么事情么?”
苏婉之一时也想不出什么不对的,只是潜意识觉得计蒙这个人实在不怎么靠得住,谢宇那个柔柔弱弱的小白脸落到计蒙手里……而且,不可否认的是,这些日子谢宇一直的陪伴,让她隐约也有些不舍……
39、四一章
四一章
“咚咚咚。”
客气的三声叩门声后, 计蒙径直推门而入。
吱呀一声, 三分尘埃落地,映入眼中的院子有些荒芜,而后便是从屋内走出的男子, 相貌乏味可陈,神情意外的平静。
“你知道我要来?站在这里等我?”
对方颔首, 镇静回答:“我并不知道你会来。”
向四周看了看,计蒙颇有些玩味的勾唇:“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是……”
计蒙走上前, 拉起对方的衣袖, 柔软的布料极其顺滑,隐隐泛着光泽,他冷笑:“这样的布料, 不该是祁山上有的吧。”
抽回自己的袖口, 对方仍是那般惹人厌的冷淡模样,淡淡道:“那又如何?”
话未说完, 衣领已经骤然被计蒙提了起来。
微微眯起眼睛, 黑芒在计蒙的眼瞳中一闪而逝,唇角勾起的笑容很是危险:“如不如何那是你的事!我懒得管你潜入祁山接近苏婉之到底是什么原因,但是我警告你,如果你敢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我会让你死的很惨。”
衣领勒住颈脖, 转瞬呼吸不畅,谢宇的脸色也被憋得涨红。
计蒙未曾发现,他的身后一个鬼魅般的身影正欲接近, 谢宇闭眸,手指在身侧摇了摇,黑影见状,不甘不愿的退后。
狠狠松开手,计蒙的目光依旧紧锁谢宇。
踉跄了两步,才靠着房梁堪堪站稳,谢宇一手撑着房梁,一手按住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
计蒙冷眼看着谢宇,直到对方停止咳嗽才冷冷道:“你现在跟我去杂役房,我会找人看着你,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呆半个月,半个月自会有人压着你下山。”
转身走了两步,发现谢宇并没有跟上,计蒙刚想怒喝便听见谢宇开口说话。
“为什么要我下山?”声音清冷低哑,很是悦耳,和那副长相实在不配。
斜睨谢宇,计蒙毫不犹豫回答:“我不会把任何一个不知背景不知目的的危险人士留在祁山,不论你是谁。”
明明是弱势,但谢宇却丝毫没有被计蒙压制住的感觉,背脊挺直,口气仍是不卑不亢:“如果我说我不会做任何有害祁山的事情呢?”
“那你留在祁山到底是何目的?”计蒙脱口问。
忽然灵光一闪又道:“你莫不是为了苏婉之?”
闻言,直到方才还气势凌然的谢宇垂下睫,轻叹了一口气,嘴唇微抿,回答:“或许,算是吧。”
计蒙刚想笑,脑中突闪过一个画面,走前一步,逼近谢宇,语气古怪道:“你难道叫做……姬恪?”
谢宇眸光一变,一瞬间涌起了杀意。
计蒙压根没有来得及从姬姓联想到北周皇室,先想起的却是那晚少女恍惚的神情,和那句咬牙切齿几乎用尽全力吼出的话。
倘若眼前人是姬恪,那么他必然狠狠伤害过苏婉之,不若如此,苏婉之也不会对他这么恨之入骨。
那一口咬得的确是锥心刺骨。
念头一动,计蒙再次拎起谢宇的领口,挑眉恶狠狠道:“如果你叫姬恪,我就更不会让你接近苏婉之。”
“你……知道?”
谢宇的神情霎时茫然,落在计蒙眼中,却是万分的可恶。
你让人家姑娘在睡梦里都难以忘却对你的恨意,自己却还敢是这种茫然的神情!
对苏婉之的那点点心疼骤然放大,计蒙想也没想,一拳挥下去,砸在了谢宇的胸口。
“这当是给你的教训。”
到底看对方丝毫武功都不会,计蒙还是留手,最多只用了六成的力。
但他没料到,那一拳下去,谢宇只来得及闷哼了一声,就直接被砸得跌坐在地上,深深弯着腰,半晌直不起身,看模样是极痛。
计蒙教训过不知多少次不听话的弟子,这个分寸还是有的,正常成年男子被打这么一拳,最多就是觉得胸口闷疼一下就过了,怎么会夸张到这种程度。
他只当谢宇是在装模作样,抱胸冷冷看了谢宇一会,发现他还是那个模样,一动不动。
走近一步,用手推了推谢宇。
谢宇被推得身子侧向一边,计蒙才乍然看见谢宇唇畔溢出的血丝和他深深咬唇紧皱眉头的面容。
不像是装的。
二话不说,计蒙手指搭上谢宇的脉,眉头轻拧。
这家伙的身体怎么这么虚,看苏婉之方才还挺担心他的模样,要是被自己这一拳打出了什么事,会不会很难交代……
这样碍手碍脚的做事,真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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膳房的工作显然比在后山扫地来得轻松的多,苏婉之的工作起初就是坐在一边洗洗菜,准备准备做饭的材料,半天后,膳房的管事师兄发现了苏婉之的另外一项天赋――杀鸡。
祁山是个相对简单的世界,人人的思虑都比较简单,毕竟能长成大师兄计蒙那样的也是少数……也因此从山下买来的小鸡仔如今养大了要宰杀了,当初膳房里养鸡的一干厨娘等都有些不忍心,但鸡养大了总不能放那等它寿终正寝,杀鸡的工作就变成了一项很艰巨的任务,往常每日都能瞧见斑驳带血叫声凄厉的肥鸡和抄着菜刀漫山遍野跑的杀鸡人。
苏婉之却没有这个概念,跟着苏慎言混到大,什么恶心的东西没见过,夺过菜刀,握住鸡脖子,手起刀落,干净利落。
顿时,苏婉之就上升到了膳房救星的位置。
整天啥也不用做,就呆在一边,抓两个鸡脖子咔嚓咔嚓,就结束了所有的任务。
简单是简单,一开始苏婉之还能当做发泄,久了看着那些呆呆举爪到处乱跑的小鸡,也觉得自己甚是罪孽,简直就是个刽子手。
说起来也是空闲时间一多,人就容易胡思乱想。
苏婉之一天工作结束,禁不住又想起了谢宇,听计蒙的话苏婉之和苏星这几天都没有再去看谢宇,也不知道谢宇现在吃住如何。
晚饭的时候,苏星一边端饭也一边问苏婉之:“小姐,大师兄不让我们去送饭,那我还能去学画吗?”
“我也不知道。”撮合苏星和谢宇的念头又浮现进了苏婉之的脑袋里,她忍不住问苏星:“苏星,你老实回答小姐,你对那个谢宇到底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心思?”
苏星抽了抽嘴角:“小姐,我上回都说了,我不喜欢这样的男子……”念头一转,苏星忽然道,“小姐,你三番两次问我这个问题,不会是你自己动心了不好意思说,想借我给你自己找个理由吧……”
苏婉之拍桌:“小姐我是这么无耻的人么?”
默默扭过头,苏星继续摆盘子。
小姐,你无耻了很多回了……
但不论如何,苏婉之总觉得有些惴惴不安。
踌躇了两日,还是去找了计蒙。
计蒙听到她的问话,眼也不眨回答的很快:“他很好,衣食住行我都不会短了他的,你不用担心,也不用去看了。”
怀疑的看了计蒙一眼,苏婉之反问:“真的?”
“真的。”计蒙眼神真诚,连眸都未曾移开一下。
苏婉之一把推开计蒙,朝着苏慎言的院子走去,计蒙身形一动拦住苏婉之,揉了揉眉心,语气放柔:“都说了不让你去,为什么不听话?”
“计蒙大师兄,你没发现你每次说谎的时候表情都格外的诚恳……”苏婉之很不给面子道。
计蒙颇尴尬的捋了一下额发,道:“有这么明显?”
“好了,现在可以让我去看了么?你不会饿了他好几天才不让我知道吧。”
“等等……”
“嗯?”苏婉之转头看向计蒙。
计蒙深深叹了一口气道:“他不在那个院子里……”
“那在哪?”
“……在祁山的医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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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山医馆。
苏婉之赶到的时候,谢宇还在沉睡,身上覆着薄裘,静静平躺,双眸紧闭,不知是不是错觉,脸色更甚一日的白。
她刚想说话,就被在一旁看护的冯大夫喝止住。
“这位公子喝了药刚睡,别吵醒他。”
又看了谢宇一眼,苏婉之示意冯大夫出来,同时拖着计蒙的衣服出了房间。
方才还神色平静的冯大夫见状,不禁大为骇然,他在祁山呆了也有好些年了,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对这位管事的大师兄计蒙如此不客气,而计蒙居然也并不生气,只是无奈笑笑,就任由苏婉之把他拖出去。
出了房间,苏婉之迫不及待的问大夫:“冯大夫,他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事?”
说这话的时候苏婉之的手还扯在计蒙的衣服上。
冯大夫强迫自己把视线从苏婉之的手上移开,勉强找回自己引以为傲的医德,正经道:“这位公子看样子很可能是有宿疾在身,虽然无大碍,但是调养不利,他自己本身又不怎么爱惜自己的身体,难免就显得弱了些,此次受伤牵动旧疾,看起来也就显得严重。不过,只好好好养身,不去做些过分操劳的事情,调养个两三年也就能常人差不多了。但是,如果再这么费心劳力下去,只怕会折了寿命。”
他刻意弱化了受伤的存在感,苏婉之却一下子抓住关键词:“受伤?”
计蒙转眸,递了一个眼神过去。
冯大夫从善如流摸了两把自己的山羊胡,道:“咳咳……小伤小伤,过些日子就好了。额,大夫我还有个病人要看,就先走了。”
说着,脚底抹油,溜之。
苏婉之面无表情瞥向计蒙,声音淡淡:“大师兄,你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动手了?”
“我只是……打了他一拳。”
“为什么打?你就因为看他不顺眼就可以随便动手打人?更何况对方还是个根本不会武功之人!”苏婉之抬手怒指计蒙。
计蒙苦笑,有种有口难言的感觉。
解释说是因为苏婉之,苏婉之只怕未必会信,而且,不论理智情感上计蒙都不想让苏婉之知道那个躺着的书生谢宇可能是苏婉之惦记的某个人,权衡之下,还不如干脆解释。
手指几乎指上计蒙的鼻梁,苏婉之又蓦然收回了手。
刚才的怒气似乎被她自己一点点敛起,她转身朝着医馆走,再也不看计蒙,只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计蒙,我很失望。”
……你说会照顾到谢宇,可是你食言了。
但只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像是哽在计蒙喉头的刺,噎得他说不出的抑郁。
我是为你好!里面躺着的那个才该是混蛋!谁知道他娇弱成那样!
上前一步,拖住苏婉之的胳膊,计蒙豁出去的想,他干嘛要为了别人的事情委屈自己,向来只有他冤枉人把人整的嗷嗷叫,何曾有人敢冤枉过他。
“那个谢……”
计蒙的话还未说完,前面的苏婉之反手就狠狠给了计蒙一拳,十成十的力,毫无保留直击在计蒙的腹部
捂着疼痛的腹部,一滴冷汗顺着额角滴下,计蒙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40、四二章
四二章
那一拳完全是苏婉之条件反射做出的举动, 她明明正在气头上, 计蒙居然还来抓她的手。
打完她也有些心虚,但一进屋内,看见依然沉睡着的谢宇, 那点愧疚之情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隐约不明的愧疚和心疼。
毕竟谢宇怎么也算是她拾回来的, 自己辛辛苦苦把他救活,却被计蒙这一拳就又揍到床上去了。
只是想想, 苏婉之就有些怒从中来。
在谢宇的塌边坐了半个时辰, 苏婉之正想回去改日再来看谢宇。
床上谢宇挣动着睫毛逐渐转醒,低哼了一声。
苏婉之脚步一转,停在谢宇的塌边:“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语气里的关切不假掩饰。
谢宇一怔, 继而摇摇头, 用手臂支撑着身体坐起。
他起的很慢,苏婉之有心帮他一把, 但他推拒了开苏婉之搀扶的动作却很坚决, 几乎不等苏婉之再分辨什么。
苏婉之只当是谢宇还在因为计蒙的事生气,收回手斟酌道:“那个……计大师兄他也不是故意的,他可能只是……只是……”言语至此,忽得一顿,大约她也觉得实在难以圆过话来。
谢宇微露诧异之色, 随即用手触了触额,合上眸,掩盖住自己的神色。
原来……苏婉之还不知道……
该庆幸么?
其实方才他就已经醒了, 只是不知如何面对苏婉之,便一直躺着,直到发现苏婉之要离开,他才抑制不住的睁开眼。
苏婉之见谢宇没有反应,半弯下腰去看他的表情,试探问:“谢宇,你生气了?”
还是那番木木的表情,谢宇抬眸,正对上苏婉之投来的视线,他不自觉的移开眼睛,道:“你是在替他为我解释么?”
“那你究竟是生气了没?”苏婉之一个旋身,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眼眸微扬,“谢宇,你若是生气了,那你就直说冲我发火呗……可你这副样子别人看了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见她说的理所应当,谢宇略略怔然了一瞬,“你为何总是能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
苏婉之反问:“你难道喜欢把简单的事情想的复杂么?”
谢宇瞬间哑口无言。
“他打你哪里了?”
谢宇顿了一下才老实回答:“胸口。”
“还痛么?”
摇头。
“那你快看看有没有淤青,要不要上药?”苏婉之嘀咕,“刚才那个冯大夫也没交代……”
谢宇的手放在衣带,他也不知计蒙那一拳打得有多重,初时确实是极痛,现在倒只有些闷痛,正欲解开,忽然发现苏婉之竟还盯着谢宇。
“你怎么还不,呃……”
谢宇眼睛瞟向苏婉之,不言不语,苏婉之幡然明悟,脸颊微烧,背过身去闭上眼。
身后是衣物悉悉索索的声音,苏婉之的听力不差,距离又如斯近,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脑中没来由的回想起那晚手指触碰到的肌肤,细腻而微凉,触感宛如丝绸般光洁。
正想着,就听谢宇急促的痛吟了一声。
苏婉之下意识回头看去,一瞬间就僵住了。
衣衫半褪挂在臂弯,谢宇大半个身子连着胸膛都明晃晃的暴露在苏婉之的眼前,白皙如莹玉的肌肤毫无瑕疵,因为长期不见日光,显得有些苍白,但也不过分瘦弱,薄被半掩,腰线收的恰到好处,引人遐思……
那场景实在太震撼,以至于苏婉之甚至没能留意到谢宇胸口一个浅浅的淤青印记。
只是微微按了一下伤处,就痛不可支的谢宇第一时间也没能反应过来,但到底比苏婉之要早些意识到,双手一环,迅速将敞开的衣服合拢,手指飞快的系上系带,咳咳了两声。
苏婉之也回过了神,用手掩着嘴唇,脸颊发烧,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我不是故意的……”
转过脸,谢宇飞快回答:“没事。”
一时之间,两人脸上都有些尴尬之色,苏婉之更不知道该怎么去接谢宇的话。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也是真的没想到会看到这么刺激的一幕,不过……谢宇的身子实在比他的脸有诱惑力的多……
呐呐半晌,苏婉之启唇低声问了一句:“你胸口可有淤青?有的话,我去给你拿点药膏,会好的快些……”
“那多谢了。”
谢宇的音色依然清冷,但尾音却带着些微的轻颤。
闻言,苏婉之快步走了出去,迎风拍了拍脸颊,努力散去脸上的红晕。
走得快,回来的也快。
把药递给谢宇的时候,苏婉之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
“你好好休息几日,到时候我再来看你,额,给你带点苏星做的点心。”这时苏婉之才想起另一件事,“对了,苏星让我问你,她还能学画么?”
“当然可以。”
谢宇接过药,唇角不受控制的轻扬,半勾起微笑的弧度,轻轻浅浅,却显得很温暖。
那个几乎不算笑容的笑容让苏婉之的心也跟着暖了起来,不知是不是看久了的缘故,平凡的容颜落进苏婉之的眼里,反倒觉得既亲切又舒服。
美人再美又如何,心是黑的,还是一样要不得,有时候倒不如个普普通通的平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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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逸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再听不见。
“她已经走远了?”
“是。”
复又解开衣襟,手指沾着清凉的药膏,涂抹在受伤处。
静静等姬恪给自己上完药,其徐才垂头道:“公子,打算何时回明都?”
“不急。”
“可是……”
姬恪打断,神色淡淡将衣服重又穿好:“我知道。如今朝堂如何?”
“已经为立储之事吵得不可开交。”
轻笑一声,姬恪放低声音,似是同其徐说又似是自言自语:“父皇还是授意姬止?”
不等其徐回答,姬恪又问:“谨与的那件事查的如何了?”
“已有眉目。”
沉吟片刻,姬恪又道:“自云妃牵线来的那些族人只怕并不会乖乖听话,你可以引着他们先做些小的举动,若要祭刃可先从明都郡守起始,那是姬止的人,记得手脚干净些,不要留下证据。还有我来之前已和太尉关简商榷过,他虽未应,但已有意向我,必要时,可让子让出手,胁迫制住他,毕竟他还有把柄在我手中,但在那之前让子让谨言慎行,万不可让五年之功功亏一篑。”顿了顿,又道,“我故意露纰,几回之下,江成此时不说已成姬止的左膀右臂,应该也已取得姬止的信任,让他此时只管放手辅佐姬止,其余暂不用理会,姬跃只怕也不会好应对……”
一项项听姬恪交代完,其徐默默记下。
待姬恪话音落下,其徐忽得道:“公子,王将军来话说王小姐想见你……”
姬恪漫不经心应道:“我不是让你对外称病……”
“王小姐说虽未礼成,但到底也是八抬大轿进来的,她十分关心公子的病情。”
虽然其徐语气平板毫无起伏,但姬恪还是能从中听出王萧月的不满。
不满……的确,那日成亲礼堂被苏婉之搅黄了以后,他便再没见过王萧月,之前是王萧月受惊过度在家养病,之后却是他称病不出。
王将军握着的兵权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这一分的助力,在谋取皇位上可能是至关重要的,他从未想放弃……然而,那之前对他而言无关紧要的娶妻之事,忽然间变得棘手了起来……
手指叩着桌面,姬恪沉默地盯着某处,良久,启唇:“其徐,我今日的药呢?”
“属下马上去煮。”
“等等……”
其徐顿住脚步:“公子还有何事?”
“我是不是……该离开这里?”姬恪的瞳孔中有迷惑的雾气升腾,“也许,我该做的,是去安抚王萧月……”
姬恪迷惘的语气让其徐心头又是一惊,他在暗中保护姬恪多日,眼见姬恪自山上化身谢宇以来的一切一切,简直……完全不像姬恪,尤其和苏婉之的相处的时候,他根本分辨不出眼前那个男子会是他眼看着长大的公子……他家的公子怎么会为了一个女子每日不辞辛劳去做最下等仆役的工作,又怎会那般安谧的画画写字,怎会任由他人欺凌也毫不反抗,怎会……
无数的怎会,让其徐无法不作出一个猜测……
姬恪……对苏婉之动了心。
若是这样,那一切就都有了解释。
可无论再怎么同情怜惜那个深爱姬恪的女子,对其徐来说最重要的始终都是姬恪,而姬恪……
会因为那个女子受伤么?
他看得出,那个女子并没有认出姬恪,可是对眼前变装的谢宇动心只怕还没有姬恪深,更重要的是,她对姬恪恨之入骨,若是知道谢宇便是姬恪,那么……不堪设想。
姬恪并不知其徐所想,他只是在静静沉思,在这里的日子是绝比不上明都的,没有高床软枕锦衣玉食,甚至连仆从也只带了其徐一人,可是……在这里的日子是他从未有过的简单和平静,即便在烈日下扫地心中也是一片清明,不会再在闭眼间听见苏婉之咒狠的言语,不会闪过那双充满恨意与凶恶的血色眸子,他所看见的只有一个笑容明媚善良偶尔坏心眼的女子……
几乎让他有些不舍,那种**比他想象的还要强烈。
此时,他又怎么会想走。
理智和情感相悖,难以取舍。
低垂下眼帘,终是晒然一笑。
没想到,姬恪,你也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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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计蒙觉得理亏,苏婉之再去看谢宇也无人阻拦。
所以不知的原因……苏婉之之后就没再见过计蒙,虽说计蒙一贯很忙,但平日总还是能见到一回两回的,这次却像是人间蒸发了,苏婉之不得不想到一个很无语的原因……她打了那一拳,计蒙生气了……
大师兄不会这么小家子气吧。
但思前想后,靠谱的理由,竟然还只有这一条……
在犹豫着要不要去道歉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暧昧事。
苏婉之去膳房工作后,伙食自然是大大改善,祁山土生土长的掌勺大师傅觉得她小姑娘家天天做杀鸡这种工作太辛苦,且误以为苏婉之因此食不下咽才长成这副不好嫁人生养的竹竿样,还时常给她偷偷塞一两个鸡腿鸭腿,虽然对原因有些不满,但那几个鸡腿苏婉之还是很乐意笑纳的。
没想,有一回大师傅顺路给苏婉之送饭时,正巧碰见了正欲出门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邓玉瑶邓小姐。
顿时被邓玉瑶那白润的脸膛,粗壮有力的腰身,壮实的手臂吸引去了全部心神,惊为天人,从此朝思暮想,非卿不娶,连削白萝卜的时候都忍不住对着萝卜露出迷离痴望的眼神。
那之后,大师傅给苏婉之送饭送的甭提多勤快,眼睛却总朝着邓玉瑶的方向看去,看一眼,窃喜半晌,邓玉瑶见状却是不甚烦恼的傲娇一哼,那劲头看得苏婉之都觉得心酸了。
问及大师傅到底是看上邓玉瑶哪点了,大师傅娇羞羞的望着手里的白萝卜,柔声道:“俺娘说了,白润丰满的女子那是美好的了,摸起来软软和和不说,将来生娃什么也好……”
苏婉之表示理解。
可惜,邓玉瑶却是一点也看不上土里土里满身炊烟味的大师傅。
一片真心撞南墙这种事苏婉之深有体会,本着深有体会的心情苏婉之还是尽力撮合两人,而且苏婉之还很不厚道的教了大师傅一招――所谓流言猛如虎。
没多久,全祁山都知道那位恐怖的大小姐邓玉瑶也有了追求者……平日大大咧咧的邓玉瑶如今已如惊弓之鸟,一出门就提心吊胆生怕大师傅从哪里突然钻出来递出一朵大腰花向她示爱。
苏婉之把这件事绘声绘色的告诉谢宇的时候,自己倒是先笑得前仰后合。
“谢宇,你不知道……邓玉瑶看见腰花时候的表情,脸憋的比腰花都还要红,大师傅还在不停的补充‘邓姑娘啊,你看这腰花多大一块啊,俺切的可小心的,这么大块腰花可难切了,可是俺心里想着你,俺就不觉得难切了……’……”
谢宇嘴角带笑,虽是笑着,眼睛却只看着苏婉之。
笑得肚子都痛了,苏婉之忍着满脸的笑意问谢宇:“喂……你给点反应啊……”
谢宇失笑,修长手指抚开遮挡在苏婉之额前的发丝,轻轻微笑出声:“嗯,我在笑啊。”
手指的触碰点点轻微,像是带动了心悸。
苏婉之的笑容慢慢敛起来。
41、四三章
四三章
“怎么了?”
苏婉之重又扬起唇, 掩盖住方才的失神。
“没什么, 没什么……”
门被推开,苏星提着饭盒走进,擦了擦额上的汗, 悻悻道:“我被大师傅赶出来送饭了。”
苏婉之揭开饭盒一看,尽是大鱼大肉, 不由笑起。
饭罢,苏星从袖中取出一卷纸, 递给谢宇。
展开来, 是一副画。
苏婉之瞅了一眼,纸上画着几株苍劲的青竹,除此以外一片空白, 显然是没有画全。
接过画, 谢宇细细看过,抿唇, 指尖指点了几处:“这些地方, 你又用笔描了?”
“我画的不好,下笔之后总是没法做到想要的……而且,我真的不知道这下面该怎么画才好……”
出乎苏婉之的意料,苏星竟然真的一副学生姿态。
“下笔如何便是如何。”长睫随着谢宇抬眸而扑朔闪动,神情认真而严谨, 让人不觉信服他的言辞,“作画万不可强求,意且在形上, 雕琢笔墨倒不如细细观察你所要画的事物……下面再画什么不取决于画,而取决于你想画什么……”
苏婉之对画的了解也仅止于苏府里挂着的几幅山水,初时对谢宇的话也只是无事随耳听听,但听了两句渐渐注意力就转向了别的。
手指半挽着发,苏星侧头认真听谢宇一一分析,神色恭谨,谢宇同样神情一丝不苟。
距离离得很近,两人间流转的气氛也很平和。
从苏婉之的位置看去,桌前的两人很是般配的模样。
一瞬间,苏婉之觉得心口莫名的闷涨,清清浅浅,说不清道不明,但就是觉得不舒服。
在两人未察觉之际,苏婉之先悄然溜出了房间。
既然想撮合苏星和谢宇,那么看到这样的场景,她不是该高兴的么。
为什么……会是这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漫无目的走着,看着一条条回廊在视线里近了又渐渐远去,直到觉得疲惫的时候,抬头看看眼前的匾额,从医馆到她从没来过的库房,已经绕了大半座祁山。
昂首望去,方才还不过是暮色微沉,如今苍穹边只余一线微光,取而代之的是辽阔深邃到无法分辨的黑夜。
星辰璀璨的点缀其中。
记忆里似乎也有这么一片夜空,繁星浩渺,几乎让人目眩神迷。
“这处是我最近发现的,一直想找人分享。”
齐王府花园里,有人半仰着头如是说。
柔和的微笑,依稀流转着温柔情谊的目光,连夜色都无法比拟的容颜。
一同站在夜空下,就好像,她是被爱着的,被宠着的。
可惜,无论她的记忆有多美,都是假的。
苏婉之的心在沉寂中,感受到一丝窒息的气息。
以后该怎么办?
只那么一瞬间,她心里忽然涌起一种想落泪的冲动。
闭上眼,苏婉之大口大口的呼吸,好像这样就可以掩盖心里逸散到无法抑制的空洞。
明明是错觉,但是恍惚间似有花香弥漫。
“……苏婉之?”
霍然睁眼,余晖下的人影逆着光,只能隐约辨别出高瘦身形,几乎覆盖住盆的花被他抱在怀中,花朵繁茂,幽香阵阵。
对方见她,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迷路了?我带你回去。”
苏婉之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不言不语。
放下花,走近两步,些微的光落在苏婉之的面容上,明暗交错,她的神情脆弱的像是一碰即碎。
计蒙的胃还有些隐约的痛,可是苏婉之这个模样,一向眦睚必报的他却没有感觉到快意。
到嘴边的话哑然失语,抬起手,仿佛想要触碰,但手指停在半空,无法向前。
迟疑时,骤然的体温袭来。
靠过来的头颅抵在他的下颌,发丝上有浅浅的沁香,一丝一丝拂动,微痒的触感。
“苏……”
“我没事,借我肩膀一刻……一刻就好。”
愕然后,神情放缓,计蒙直直站着,身形不动,手臂虚环。
细微的树枝踩踏声响起,计蒙猛然抬眸,眼若利刀。
不远处的树丛前,站着另一个年轻男子,脸色微白,五官平凡无奇,看不出情绪波动,似乎他只是不经意路过。
肩头仍俯趴着的苏婉之毫无所觉,一动不动。
计蒙的视线自苏婉之身上一掠而过,再移到谢宇身上,手臂收紧,圈住苏婉之,微皱眉,眼神示意对方离开,眯起的眸中带着警告的意味。
对方却似乎并没有收到他的威胁,手掌慢慢握紧,只看了苏婉之一眼,转身便走。
不过一会,已经再看不见。
一刻钟,整整一刻钟后,如同靠过来时一般,苏婉之骤然推离开计蒙。
迅速消失的体温让计蒙有刹那的不适。
苏婉之的眼角依然干涩,眨了眨眼,她咧开嘴笑,似乎刚才的一切都不过错觉而已:“大师兄,我误会你了,你真的是个好人!之前打你那一拳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
诚恳的表情,晶亮的大眼睛,一如寻常。
不过是怕他记仇罢了,计蒙自嘲想,他这算不算是被利用了?
抬了抬下巴,计蒙斜睨着苏婉之,嘴角的笑容实在不怎么友善道:“你刚才把我当成谁了?”
苏婉之也只僵了一瞬,迅速道:“大师兄怎么会如此说?大师兄便是大师兄,难道大师兄这般没有自信?”
指节在苏婉之身侧的廊柱敲了敲,思忖片刻,计蒙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又恢复了似笑非笑:“不用装傻了……苏婉之,你心里有个难以忘怀的人那是你的事,但是三番四次拿我做替身,你就没想过我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么……”
稍稍挪了位置,苏婉之讪笑:“大师兄……”
“苏婉之。”
“啊?”
“你打算在祁山上呆多久?”
语气一暗:“这个……约莫是能呆多久呆多久吧……”
“韩师叔让我照顾你……只怕你呆多久,我就要照顾你多久对不对?”
偷眼疑惑看向计蒙……虽然在祁山上,有计蒙的关照会好过很多,但是……苏婉之总觉得这话绝对不能照着计蒙的引导说下去……
不等苏婉之回答,计蒙挑了挑眉,一把抓住苏婉之的手,勾唇道:“如果如此的话,那不如我娶了你如何?”
苏婉之震住,头一回不知道该怎么回计蒙的话,甚至连手都忘了抽回。
计蒙说完这话,其实自己也微震了震。
初初想到这个,还真是不忿苏婉之这种拿他当他人的态度,但又想了想,其实此事也未尝不可。
祁山弟子到了一定年龄,也是会娶妻生子的,师门中女子甚少,往往是僧多粥少,所以下山娶妻也便成了祁山弟子的一个试炼,计蒙事务繁忙几乎脱不开身,自然也没机会下山寻妻,原本他是想从祁山女弟子里随便选个瞧着顺眼的,反正不过传宗接代,如今苏婉之送山门来,倒是意外合适。
毕竟比起那些在祁山长大的女弟子,从外来的苏婉之要有趣的多,也和他口味的多。
目光打量过苏婉之,计蒙接着用气定神闲的语气道:“横竖你我都到了适婚之龄,我身边尚无适合的女子,虽然你行止粗鲁,姿色平平,但总算也是韩师叔的弟子,武功也不算差,勉强也说得过去……更何况我若娶了她人,再照顾你未免落人口实,不如干脆娶你也好交代……”
在计蒙的一席话里,苏婉之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大师兄,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难道不愿意?”计蒙的声音挑高,很理所应当:“在祁山你难道还能找到比我更好的夫婿,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那语调,颇有种我都不挑你了,你还有什么好挑的意思。
苏婉之嘴角微抽……大师兄,你还可以更自恋一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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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着杯盏的手指带了些微的颤抖,旋即稳住,手指蜷紧,一丝不颤,姬恪低头,轻啜了一口茶。
“他真的同苏婉之说要娶她?”
尾音里有些不可捉摸的颤音。
“属下所说的都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其徐低着头,不敢去看姬恪的表情。
“我知道了,你下去罢。”
然而,其徐离去前,到底是忍不住看了姬恪一眼,空旷的医馆内室里只有姬恪一人,此刻他的神色异常平静,几乎同平时没有任何分别,但正是这没有任何分别,让其徐的心里涌起不可抑制的不安。
往常姬恪如此他自然是不会多想,可是在他心里几乎已经可以肯定姬恪对苏婉之动了心之后,姬恪如此的表现,却是让其徐担心了。
待苏星走后,姬恪循着其徐所说的路线追着苏婉之走去。
却没料到到时看到的是那样的一幕。
再隐忍压抑,那一刻姬恪因抑制失态握紧的拳无法掩饰。
只是,在祁山上,他不是名满天下风华无双人人称赞权谋在握的齐王姬恪,他只是一个病弱路遇劫匪的普通书生谢宇,无论身份相貌都无法同祁山大师兄相比。
更何况,桎梏着他的又何尝只有身份相貌。
其徐眼看着姬恪抿唇转身,面沉如水,眼看着他走回医馆,喝完药,看完密谍,平静的好似什么都不曾看见。
直到更鼓敲响,到了就寝时间,才哑着嗓子问他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其徐本不想说,但……倘若这个能让公子死心回到明都,即使公子愤怒难过也都不过是一时,终会忘记,变回原来那个不近人情的齐王殿下,虽然有些对不起苏小姐,但事已至此,又如何挽回?
他这么想,却没料姬恪是这样的反应,不悲不喜,但也丝毫不提要回去。
慢慢从屋中退出,其徐顺手合上了门。
姬恪闭眸,一手按着鼻梁,另一手稳稳的将茶水放在桌上,无声的叹气。
无法否认,他嫉妒了。
看见苏婉之在别人怀中,听见别人说要娶苏婉之……都让他觉得压抑,就像童年时看见姬止在自己母后和父皇面前无忌肆言却丝毫不会被责骂也不用担心被人陷害一样,妒恨抑或是欣羡。
接着,他想起了几个时辰前苏婉之刚刚想过的问题。
――以后该怎么办?
42、四四章
四四章
重刀狠力劈下, 携起慑人劲气, 皲裂的纹路顺着地面延展。
容沂满意的收刀至鞘。
“师姐,你觉得我能赢过那个计蒙么?”
苏婉之心不在焉:“能。”
直到容沂紧攥刀一个飞旋,就要去找计蒙, 苏婉之才如梦初醒般道:“小容沂,你去哪?”
“我去找计蒙挑战!”
一把扯住容沂, 苏婉之简洁道:“你现在去是丢人。”
“可是你刚才……”
“我刚才怎么?”
把袍袖理顺,容沂瘪瘪嘴, 还是忍不住道:“师姐, 为什么今天你老是走神?”
走神?
她能不走神么?
叹了口气,拍拍袍角的尘土,苏婉之站起, 拉过容沂:“回去吃饭吧, 明日再来练,反正来日方长。”
计蒙同她说要娶她的事情她只当是计蒙捉弄她罢了, 毕竟计蒙她实在看不出计蒙对她有什么情谊, 可是之后计蒙居然真的认真同她讨论起了婚宴事宜,她就再撑不住了――计蒙那个架势,竟像是真的要娶她。
隔日后,甚至还有她师娘辈的女人说是替计蒙来要她的生辰八字,虽然被她推脱走了, 可是那种怪异感还是久久补褪。
娶她……
苏婉之扯嘴唇笑了笑,张灯结彩的礼堂,艳红的喜袍, 一切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再不堪不过的记忆。
真是……不想再回忆起啊。
吃完饭,苏婉之照例迈步想出去看谢宇。
还未迈出院子,又转了回来,饭她是和容沂一道在膳房吃的,此时回来却并不见苏星,想来是去看谢宇了,既然如此,她又去做什么碍事呢。
眼前又浮现出苏星和谢宇在一起的画面,霎时间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什么。
收拾了会东西,刚想去膳房工作,正看见苏星气喘吁吁的跑进院里。
“小姐,小姐……”
苏婉之诧异看着她:“我正要去膳房,出什么事了么?”
稍微缓了口气,苏星才继续道,话语里依然带着喘气声:“我刚才听说谢宇出了医馆,就去了院子里,哪知道,我看见谢公子正在收拾东西,看样子是要走了!膳房我替你去,小姐,你现在快去看看吧。”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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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婉之到的时候,谢宇正在煮一壶茶,咕噜噜的气泡争抢着冲上了水面,而后一个个砰然炸裂,清淡的茶香随着腾然的雾气浅浅弥散。
桌边还有未画完的残画,墨迹半干,色泽依然鲜亮。
“谢宇,你要走?”
一上来,苏婉之便开口问。
提起茶壶,灭了炉火,谢宇才略带疑惑的回:“你……为何这么问?”
不等他说完,苏婉之已经先一步道:“你现在才刚刚好,怎么能就这么下山,多少也要再待会休息一下,还有……你要如何下山,计蒙说过放你下山了么?你不是盘缠尽失,那下山了之后你又要去哪?路费呢?”说的快了,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些许焦灼。
谢宇笑着摇头:“我的伤不重,已经无碍了。”
“你是真的要走?”
似无意般,低垂头掀开茶壶,谢宇轻声道:“苏小姐是要嫁给计蒙师兄么?若被人知道我是苏小姐带山上来的,只怕会被人说闲话,早些下山其实也是件好事。”
“你怎么会知道?”苏婉之问出这句话完全是下意识的,计蒙只是和她提过,她也并没有答应,本以为只是件少有人知的小事,怎么会连谢宇都知道了!?
“我只是……早上听医馆弟子说的。”谢宇似乎是在斟酌,慢了一拍,方道:“难道这并不……”
“你是听谁说的?哪个弟子?”骤然打断谢宇的话,苏婉之不自觉声音里染上怒气。
“我不记得……”
苏婉之咬牙:“那我这就去问!”
转身,苏婉之边想走,手腕却被人抓住了。
这么一下,苏婉之才回过神,忙转头道:“我是气急了,都忘了劝你别下山了,谣言什么你不用在意,既然计蒙都没把你撵下山,还送你到了医馆,你就尽管呆在山上,没有人会说你的。”
谢宇平静的看着她,握紧的手没有松开。
漆黑如墨的眼睛里似乎涌起了什么难解的情绪,如同漫卷的夜空,浩渺无边,苏婉之不由自主的转身停驻。
“苏小姐……”
谢宇的声音很沉,慢慢开口,话语像是从他的口中碾磨而出。
尽管慢,苏婉之还是等着他说下去。
可是,等了好一会,谢宇也没有再说什么,似乎是很难以启齿,抿紧的唇被压的几无血色。
苏婉之摇了摇手腕,抓着她的手却没有松开。
“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不用抓着我的手了……”
耐心耗尽,比起手无缚鸡的谢宇,苏婉之的力气到底还是打一些,用力一拽,甩脱了谢宇抓着她的手。
失去了手掌中的温度,谢宇收回手,拳在身侧握紧,他到底还是说出了口。
“苏婉之,你可以不嫁给计蒙么……”
话一出口,谢宇便不敢再去看苏婉之。
别人或许不是,但对他而言,顺从于心去说话,是件何其困难的事情。
不想,等来的第一个回应,却是苏婉之的笑声。
“你莫不是也说你打算凑合着娶我吧,小书生,你就别凑这个热闹了……”苏婉之想了想,笑得有些无奈,“我自己什么样我自己清楚,过去的十来年压根没有哪家的公子敢说喜欢我,怎么今日一朝翻身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即不淑女也谈不上窈窕,你……不会是因为那日我见你宽衣了就觉得要娶我了吧,这完全没有任何必要啊,你不用勉强自己……”
“不是……我不是……”
谢宇别开脸,难得显得有些狼狈。
见他如此,苏婉之忍不住想逗逗他,刚想开口,忽然想起什么,敛了敛笑:“而且我们也并没有多少接触,说起喜欢,你该喜欢的是苏星吧,如果她对你也有意,我可以答应让她和你一起下……”
“不是的,是你!”
骤然截住苏婉之即将说下去的话,谢宇再次拉住了苏婉之的手。
能说出刚才的话对他而言是多么不易的事情,却还被一直歪解,以至于谢宇不自觉涌起了挫败的感觉,是的……他完全可以顺着苏婉之说的话,说他不过是碍于礼节或者是其他,可是……已经在理智之前脱口而出了,这么无疾而终,以后……还会不会再有机会?
倘若苏婉之嫁给了计蒙……
他忽然觉得窒息,当那个女子嫁做人妇,从此三从四德,他们再无瓜葛,那那个会为他甚至不惜生命,那个大胆而放肆,热烈而天真,那个义无反顾即使在最后也放不下他的女子……是不是会永远的消失。
他不愿意……
苏婉之,你让我今生今世除了你不能再娶他人,你又如何能再嫁给别人?
拽住苏婉之,在她没有防备的同时,把她径直拉近自己的怀里。
淡淡的茶香让苏婉之一僵,没能及时挣脱。
下一刻,贴过来的,是谢宇的唇。
所有的话语,尽数被吞没,剩下的好似只有谢宇身上特有的气息,清浅而静谧。
苏婉之能很清楚的感觉到鼻息间温热的呼吸,清冽干净,茶的香气侵染在唇上,却也有茶的微涩,百味交杂,辗转厮磨间她看不清谢宇的面容,但绵长的气息拂过,即使在亲吻也带着说不出的压抑情绪,纠缠着能清晰的感受到那具身体里藏匿的决然和一丝若有似无的柔软,莫名让人觉得放不开。
相濡以沫的缠绵间气息也渐渐变得轻微。
谢宇闭着眸,一手揽住苏婉之的腰,一手扣住苏婉之的后脑,温柔的含着苏婉之的唇亲吻吮吸,似乎是怕她退开。
――他并没有发现苏婉之弱化下来的态度。
闭上眼睛,谢宇眼中脑中都是一片漆黑的空白,然而内心却无比的平静安逸,似乎这一刻可以一直持续到天长地久。
但好像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利刃破空而来的声响打断了这片安静的旖旎。
苏婉之像是这时才清醒,猛然推开谢宇。
几乎是用了全力,谢宇被这一下推了老远,将将靠着墙才得以站稳。
而他刚才所在的地方,一柄吹毛饮血锋芒毕露的剑正横在当中,若他再迟走一步,只怕那柄剑便会当胸而过。
刚刚松下一口气,没料到那柄失了准头的剑尖一转,横向谢宇再度刺来。
计蒙冷冷的盯着他,眼睛里毫无温度。
而那柄携带着冲天杀气的剑直直而来,锁住谢宇所在的那方天地,无论谢宇如何动,那剑尖竟都是指着他的,一时间谢宇避无可避。
43、四五章
四五章
“计蒙!”
比计蒙的剑更快的是苏婉之的低吼, 计蒙的剑术她很清楚, 这一剑下去即使不致死,也会要了谢宇半条命,再加上谢宇刚刚病愈, 肯定是凶多吉少……虽然她对谢宇刚才的举动很不满,可是也没想过要谢宇死。
而计蒙同样觉得不爽。
上次的冤枉已经让计蒙够憋屈了, 这次苏婉之还要拦着他么?
对面那个根本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小书生,处置这种身份不明的危险人物本来就是他的权利, 凭什么要他背无故伤人的黑锅, 苏婉之又凭什么管他。
念及此,淡淡的怒意不觉浮起,计蒙用剑尖抵着谢宇的胸口, 恨声道:“苏婉之, 你知不知道这个谢……”
话未说完,被他制住的谢宇突然动了。
剑客对于自己剑下的一切最是敏感, 谢宇这一动, 计蒙下意识就用剑去拦。
只是一个条件反射的举动,却没料到下一刻传入耳中的便是利刃入肉的耸人钝响,而剑尖已经没入谢宇身体三寸。
谢宇随即闷哼,痛苦的皱眉,鲜红的血液顺着伤口流淌过雪白的衣衫, 红白分明,很是刺目。
跟着那一剑,苏婉之的心也像是咯噔了一下。
一瞬间的慌神, 在看见谢宇伤口的那一刻,她甚至都没想到应该怎么办。
计蒙也是一愣,正想上前看看谢宇的伤势,抬眼便对上谢宇的眸子,因为痛苦瞳孔内微微收缩,但和他相对的那一瞬,那双漆黑的眼眸分明的弯了一下,唇角跟着轻轻扯动,模样竟是在笑。
刚刚灭下的怒火重燃,计蒙抬手,便要拔出插在谢宇胸口的剑。
而直到此时,苏婉之才乍然清醒过来,猛推开计蒙,怒斥:“现在拔剑,你要他死么?快点送他去医馆……算了,我自己送!”
说着,不等计蒙反应,苏婉之一手绕过谢宇的肩膀,另一手穿过他的腋下,半架着他便准备出门。
“苏婉之!他是个……”
苏婉之已经扶着谢宇出了门,根本不听他说什么。
“骗子”两字就这么堵在了计蒙的喉头,像是咽不下去的鱼刺,不止噎还痛。
自己的剑,计蒙很清楚,他没有要杀谢宇的意思,方才根本不是他动手是谢宇自己撞到他的剑上去的!
只是,现在解释……苏婉之恐怕根本不会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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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山医馆。
从苏慎言的院子一路走到医馆,已是不远的一段路。
苏婉之本可以御起轻功,但又怕扯动谢宇的伤口,只得一步步蹒跚而来,谢宇虽然不重,但对于身为女子的苏婉之而言也是个不小的负担。
到了医馆,苏婉之才发现,谢宇捂着伤口的手已经被血浸透,下半截白色长衫染上斑驳的血痕,条条触目惊心。
而谢宇本人,也已经因失血过多神智昏聩。
这么快见到谢宇又被抬进来,冯大夫很是讶异。
看见谢宇胸前插着的计蒙的佩剑,冯大夫更加讶异。
小心的看了一眼一脸担忧的女子,冯大夫很忐忑的问了一句:“苏小姐,这……谢公子的伤是……”怎么弄的?
苏婉之抬眼,咬牙吐出一句话:“治好他。”
那一眼宛如刺刀锋利无比,冯大夫不自觉的后退一步,只觉后背微微升起寒意……苏婉之这一眼,倒像是同他说,如果治不好谢宇,那你就完蛋了。
咽了口唾沫,冯大夫轻道了一声“我尽量”,便紧接着让药僮去准备些止血的药剂碾磨成粉。
冯大夫在院内替谢宇拔剑治伤,苏婉之不敢添乱,只好在医馆外坐着。
但是没坐一会,就又心神不宁。
因为医馆里太静,拔剑有多痛苏婉之可以想象,可是从始至终里面都没有传出一声谢宇的呻吟,显然――他昏过去了,就连拔剑也没有把他弄醒。
这种心惊肉跳的感觉,苏婉之此生只体会过一次。
明都城门外,苏慎言从马背上掉下,锋利的箭羽插进了他的身体里,生死不知,只是那时悲伤太过,这种忐忑反而被痛冲淡了,然而现在……苏婉之再一次体会到那样的感受。
简直度日如年。
一念之差,可能就是天人永隔。
生命何其脆弱,何其不堪。
在那之前,苏婉之从没有体会过这种看着身边人逝去的感觉,就连苏慎言,也是后来得到消息一瞬间的疼痛,然而此时却好似凌迟一般,一点点体会着那种无力。
她甚至已经完全忘记了谢宇在之前对她做的无礼举动。
夕阳渐渐在天边沉坠下来,苏星也从膳房带了饭食过来。
都是很可口的菜肴,可是苏婉之只吃了一点就再没胃口吃下去了。
苏星不无担心的看着苏婉之:“小姐,我知道你担心谢公子,我也担心,可是你不能不吃饭啊……这样你会饿坏了的。”
对着苏星笑了笑,苏婉之摇头:“没有,我只是没胃口而已。放这里吧,我饿了会吃的。”
苏星没有辩驳,只是又担心的看了苏婉之一眼,才把东西都收好,摆放在了食盒里。
两三个时辰后,冯大夫才从房间里走出。
衣服上还沾了点血迹,冯大夫的神情显得有些疲惫,还没等迈出两步,苏婉之就已经站在了他身前。
冯大夫吓的差点仰头摔下去,扶着廊柱站稳后才抚须道:“咳咳……苏小姐不用担心,我刚才拔了剑,替他清理了伤口,还用羊肠线把伤口缝合……”
苏婉之不耐烦打断:“然后?”
这一声又差点吓到冯大夫,刚想摆出的名医架子早已荡然无存:“然后……然后不就好了呗。”
“好了?”苏婉之松了口气,不自觉笑了,喃喃道,“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冯大夫有些不忍心:“不过……”
“什么?”
在惹麻烦和医德之间,冯大夫犹豫了一下,才小心问:“苏小姐,这个谢公子以前是不是中过什么烈性的毒啊?”
“啊?”苏婉之茫然。
“谢公子的肺腑实在有些不堪,较正常人要弱上许多,刚才处理伤口的时候他的心肺差点停跳,我花了好一会才让他平复下来……啊,不过,我仔细检查了一下,这个原因并不是因为受过外伤,而是内部脏腑收到过毒素的肆虐……”顿了顿,继续道:“他这个样子,实在不是长寿之相啊,即便内腑不再受伤,只怕也是个……”
“是什么?”
冯大夫反复咽了咽口水,才吐出两个字:“短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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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躺着的谢宇仍然没有清醒。
想来也是,又是拔剑又是缝合伤口,即便是醒着也得硬生生给痛晕了。
但总归人还是活着的,苏婉之心里的惶急也渐渐褪去。
褪去后,苏婉之才像是忽然想起谢宇在被计蒙所伤之前做过的事,他……这算是强吻了她吧。
也许他刚刚有此举动之时,苏婉之会勃然大怒,但是现在对着床上面色苍白,一动不动的谢宇,怒气不自觉地就消散了。
气不起来,她反而想起了更多。
谢宇吻她的时候,她其实……并没有很排斥。
也许是在那之前,苏婉之对谢宇也有那么点点的好感,他虽然不出众,但是他安静,他沉稳,他会陪着她顶着烈日扫后山,他会温柔的在她手心写字……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在看到他和苏星亲密的时候觉得烦闷,在知道谢宇要走了之时那么急切的想挽留。
那么,谢宇应该也是喜欢她的吧。
不是北周丞相之女苏婉之,只是单单纯纯住在祁山上的小弟子苏婉之。
想到这,苏婉之突然有个很冲动的念头。
谢宇喜欢她,她也不讨厌谢宇,为什么他们不能在一起试试?
忘不掉姬恪是她的劫难,可是一直一直这样沉湎于过去,她只怕一辈子都忘不掉姬恪……那么,如果她试着去喜欢另外一个人,是不是就可以渐渐忘掉姬恪?
忘掉那个人带来的痛,带来的伤,以及带来的感情……
苏婉之慢慢合上双眼。
想起谢宇红着脸语气近乎急切的对她说,“不是的,是你!”
苏婉之没来由的笑了起来。
坐在谢宇的床边,她忽然无比的安心,仔细帮谢宇掖了掖被角,苏婉之打了一个呵欠,一整天的精神紧绷,她自己也累得够呛,先回去睡一觉,明天再来看谢宇吧。
至于短命……
冯大夫的话在耳边响起:“他这个症状难治,很难治,这毒素都不知在他的体内潜伏多久了……呃,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若说有能力试一试,那恐怕只有一个人,只是这个人实在不好找……”
无论多难,总归有办法的。
苏婉之边想边漫步回了自己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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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前脚刚走,后脚便有黑影迈了进来。
黑影蹲守在谢宇的床前,看见谢宇的模样,顿时露出担忧懊恼的神情,好一会,才侧过头看向门口,眼中闪过几缕复杂难明的情绪。
44、四六章
四六章
“大师兄, 山下运上来的果蔬已经到了。”
计蒙放下擦拭剑身的布巾, 粗略点过数量,微笑吩咐:“这些都运到库里吧,记得挑一份出来选个精致的篮子送到掌门房内。”
“是。”
刚想回转, 一个身影从成堆的果蔬篮中闪现。
计蒙先是讶异,而后淡淡笑道:“他没事了?”
对方听见他轻描淡写的口吻, 霍然抬头盯着他,似乎想发作, 但终究压下自己的怒意, 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暂时没事了。不过,我想带他去求医,你能让我出山么?”
“求医?”
苏婉之便把冯大夫告诉她的一席话又复述给了计蒙。
听她说完, 计蒙笑了, 眼睛里蒙着一层轻嘲:“他告诉你的那个人的确能医好谢宇,不过……苏婉之, 你告诉你打算怎么去找?而且……你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跑这一趟, 再说又不是生命垂危,不过是可能会短命,你何至于这么小题大做?”
计蒙的话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薄凉。
“计蒙……人是你打伤的!”
弯腰从果蔬堆里拾起一颗青菜,在手中抛起抛落,计蒙轻轻一笑:“你要出去我不拦你……不过出去了, 就不要回来了。”
看得出,计蒙是真的生气了,可是……苏婉之不理解, 人明明是计蒙刺伤的,他怎么可以一点愧疚之感都没有:“那你是不打算让他去求医?”
语调却平静下来,苏婉之已经不抱希望了,反正看样子计蒙也不会答应。
出乎意料,计蒙摇摇头:“他可以去治,但是你没必要陪着他。”
“什么意思?”
计蒙扬唇,似笑非笑:“我的意思就是,他一个人下山求医,我会让弟子送他下去并且准备好盘缠,至少暂时不会让他饿死的。”
听罢,苏婉之几乎是下一瞬间就摇头拒绝。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趁机杀了他?”
计蒙看向苏婉之,视线中若有似无的寒意让苏婉之后背不觉涌起冷意,计蒙突然踏前一步,苏婉之不自觉向后倒退,计蒙却只是把拿着的青菜塞进苏婉之的手里,眸里那层让人惊骇的冷意慢慢散去。
“青菜可以明目,你最好多吃点。”
退回刚才的位置,计蒙歪头笑:“我的确不能保证会不会一气之下杀了他,反正一切你自己决定。”
说完,不顾苏婉之的反应,计蒙转身便要走。
“计……”
“对了。”计蒙似想起什么,突然回头:“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要娶你的话,你可以不用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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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医馆的时候,谢宇正在喝药。
他的脸色依然白得有些吓人,气色也不怎么好,显得有些神色恹恹,看见苏婉之进来,谢宇放下手里端着的碗,安静的冲她微笑。
笑容里不觉就有些静谧人心的意味。
苏婉之方才有些动摇的心忽然安定下来,计蒙刚才的态度让她总觉得是不是哪里不对,可是……无论如何,她总不能就这样让谢宇一个人下山。
侧眸一看,药碗里的药还剩下大半。
“怎么不喝?”
“有点烫,正要喝。”谢宇重又扣起碗沿,姿势斯文好看。
探指试了试温度,确实很烫。
“你等一下。”
苏婉之拐进隔壁又取了一个空碗,将药来回倒过几次,再递给谢宇时,药已是温的。
看着谢宇对她感谢一笑便仰脖将苦涩的药汁一口气喝下,苏婉之坐在床沿,神色有些复杂。
待谢宇将碗再度放下,苏婉之似下定决心般道:“谢宇,你的身体并没有全好……大夫说如果不及医治可能不会长寿……”
谢宇愣了一下,垂下眸,低道:“是么……”
“但是大夫告诉我有人能彻底治好你……”苏婉之顿了顿,“所以我想……”
没有说话,谢宇只是静静等着她说完。
“你一个人下山不安全,我陪你吧……”
如苏婉之般大胆,说完这番话也仍有些忐忑。
即便她有想过若和谢宇在一起,但毕竟两人目前的关系说到底也不过尔尔,越雷池尚早。
谢宇仍是垂眸,苏婉之看不见他的神情,自是越加忐忑。
然而,还未等这阵忐忑褪去,谢宇忽得抬头,一双沉然如墨黑浓无边的眼睛望进苏婉之的眸里,有欣喜也有些莫名的怅然:“你……不打算嫁给计蒙了?”
苏婉之啼笑皆非:“我从来也没打算嫁给他过,以讹传讹,都是假的。”
“是……这样?”
“嗯。”把碗收起,苏婉之道:“你不反对的话,等你稍微好一点我们就动身。”
定定看了一眼苏婉之,谢宇道:“好。”
话说间,他又低垂下头,苏婉之只当他是羞涩,说了声好好休息,就送碗出去。
那一个“好”字后没说出口的疑问是,苏婉之你为何要陪我下山?又为何要陪我一同求医。
一时间,谢宇却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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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宇养伤的日子过得很快,灼热的夏意也褪去了些许。
轻薄的夏衣外也开始罩上了秋衫。
借着膳房之便,苏婉之让苏星煮了不少好东西给谢宇,谢宇的脸色也总算不那么苍白。
苏婉之也去祁山的书库差了不少典籍,冯大夫说的能治好谢宇的人据说姓沈,此人医术极其精湛,久居回春谷,可是这个回春谷的位置却少有人知道,典籍里记载了好几例江湖人士去回春谷求医的事情,可惜只写了沈神医的医术如何如何了得,妙手回春却只字未提回春谷的位置,苏婉之不禁有些沮丧。
想去问计蒙,但是想起上次的不欢而散,苏婉之再厚脸皮也知道计蒙恐怕是真动怒了,至少这些日子她都再没有见过计蒙,就算勉强堵着去问,他也不见得会告诉苏婉之回春谷的位置。
唯一让她感到安慰的是,大师傅对邓玉瑶的追求计划终于有了点突破。
为了躲避大师傅的殷勤,惯常喜欢睡到日上三竿的邓玉瑶每日早起,大早就躲出去生怕被大师傅抓到,不料出去乱逛的结果是在后山迷了路,走的长了又不小心扭了脚,简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便在此时,大师傅抄着食盒犹如天神下凡,硬是凭着一身硬朗的气势背着偌大的佳人走出了后山。
不论英雄还是狗熊,救美了之后总还是让佳人心里的排斥之意淡了一些。
虽然大师傅一脸憨笑献殷勤的样子还是让邓玉瑶很是嗤之以鼻,但总算不会对方一来邓玉瑶就躲了出去,连个冷面也不给。
哀叹着走到医馆里,却发现谢宇正靠在枕上捧卷读书。
灿金的阳光自薄薄的窗棱里流泻而下,镀在谢宇的发梢和手指上,干净的侧脸和半垂下的额发间是一片蒙然的微光,就连被褥上也被映照得熠熠生辉,谢宇整个人笼在这片光晕里,显得十分安谧。
不知是不是错觉,苏婉之总觉得谢宇比初见的时候要好看上很多。
没有姬恪那般令人惊艳的容貌,平平淡淡间却有种让人安心的温暖。
苏婉之脚步很轻,谢宇并没有发现,依然专注在书上。
他看书的目光温柔流连,隐隐有缱绻之意,感觉到苏婉之坐在床边,那样的目光便直接从书上落到了苏婉之的身上。
“来了?”
这句话脱口而出,几乎是习惯般。
苏婉之望着他笑:“嗯,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谢宇笑着摇头:“无碍了。”
已经一段的时日了,苏婉之沉吟一下道:“那我们准备下山吧。”
“什么时候?”
“大概就明日后日吧。”
没有问她为什么这么快,也没有问她是否有把握,谢宇只是依然微笑着,说:“好。”
苏婉之隐隐仍有些愧疚。
回春谷她还是没有讯息,只能从只字片语中猜出大致的方位,她不一定能救得了他。
这么一想,就有说不出的沮丧。
“谢宇……”
“什么?”谢宇温柔地问她。
苏婉之别开视线:“……没什么,你继续,不用管我了。”
谢宇略带疑惑的看向苏婉之,但见苏婉之似乎真的没什么,才重又去看书。
支着下颌,苏婉之不再说话。
之前想要和谢宇在一起不过是苏婉之一时冲动的念头,她自己知道,哪有这么容易……无论忘记一个人还是爱上另一个人,更何况,对姬恪的恨还夹杂着苏慎言在其中,随随便便的忘却……
可是,眼前的谢宇,恍然间显得那么美好。
大好的阳光下,静谧的房间里,苏婉之忽然有了些倦意。
无知无觉就趴在被褥上昏沉入眠。
书在谢宇的手中放了良久,也不见翻页。
苏婉之沉睡后,他才慢慢放下书,看向苏婉之的睡颜,她睡得很沉,并没有察觉。
连日以来,苏婉之都在照顾他。
在明都城门外的那一幕以后,他大约从未想象过会有一日和苏婉之这么温情的相处,不,准确点说,自从他去了齐州以后,就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和一个女子纠缠至此,而论及原因,竟还是自己主动。
他已经该回去了,却又留恋不舍。
眼中的温柔逐渐被理智的锐芒取代,他终究不只是书生谢宇,他还是北周的齐王殿下姬恪。
下山……也该是分别之际了……
不是没想过告诉她真实身份带着她回明都,可是……就连自己都觉得这个念头实在可笑,院中的木雕还满身疮痍的放着,苏婉之不说,可是有多恨,他很清楚,说出口了,只怕等着的是苏婉之毫无保留的痛恨……他又骗了她。
以后……
他记得苏婉之说过,她要只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他的结局,要么赢了,后宫佳丽三千,要么输了,毒酒一杯。
哪里还有以后?
修长手指缓缓伸出,似乎想要触碰,在即将接近那沉睡的面容时,迟疑着又似乎想要收回。
指节弯曲停滞在空中,不敢再近。
良久,他弯下腰,在苏婉之的额上印下一个清淡的几乎察觉不到的吻。
暖意融融的房间里,唯美的恰似一幅画卷。
第三日清晨,苏婉之让苏星收拾好行装,带着轻便的行李去找谢宇,准备下山。
45、四七章
四七章
到时谢宇已经等在了院外, 身无长物, 只有孑立的人影被晨曦拉长。
也是,他来的时候并无行李,就连身上所穿的衣袍也是祁山上的, 又哪里来的行李。
想到这,苏婉之不觉有些心疼。
谢宇看过来, 浅笑的模样,无限温柔。
而后一步步朝着苏婉之迈近, 逆着光遥遥走过, 一步像是跨过了千山万水。
重又离开祁山的那点不舍也被逐渐冲淡,苏婉之扬起脸笑,尽量轻松的语气:“走吧。”
谢宇“嗯”了一声, 便跟在她身边。
清晨的祁山很安静, 早起的弟子已经去校场做了早课。
曲折的回廊只有静谧的回音,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 有一两声极清脆的翠鸟鸣啼声。
安静的环境里, 他们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直走到祁山的正门口,圆脸的弟子不情不愿的等在那里,边上放着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拉车的马轻轻抬蹄,打了两个鼻响, 另有一个熟悉的弟子正在一下一下的拍着马背。
“林圆,莫忘,你们怎么在这?”
林圆把马鞭和一封信塞进苏婉之的手里, 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莫忘还在摸着马背,语气平板道:“掌门让我陪你们下山。”
苏婉之狐疑地拆开信,里面放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和一张简易的地图,地图的正中用红笔圈了一个圈,备注了三个小字“回春谷”,其余的位置也有简单的标注。
这正是她久寻不到的回春谷地址,握着地图,苏婉之不禁欣喜起来。
只是……知道她下山是要去找回春谷的只有计蒙一人……这地图,是计蒙给的?
挥散去心头说不上的滋味,苏婉之又重新看起了地图。
苏婉之看过的地理志实在不多,再怎么看也无法把回春谷的位置准确定位。
迟疑间,忽然抬头问谢宇:“谢宇,你看过多少地理志?”
谢宇虽然疑惑,还是如实回答:“不少。”
递纸给谢宇,苏婉之问:“你认识这个地方吗?”
“哪里……”话音一落,谢宇盯着地图眼中忽然泛起淡淡的光,似乎若有所悟,良久,断言,“我认得。”
苏婉之一喜,忙追问:“那是在哪里?”
“齐州。”
此言一出,苏婉之霎时静了下来。
齐州,齐州……怎么会不想起齐王呢?
咬咬唇,告诉自己齐王现在还在明都内筹划他的阴谋阳谋,去齐州是不可能遇到姬恪的,苏婉之继续问:“那这里离齐州有多远?”
“坐马车日夜兼程赶路的话,许要十日。”
苏婉之并没有发现谢宇口气里的怅然若失,略算了算道:“那便去齐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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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忘赶车,一路颠簸下了祁山,在山下的小镇客栈中住宿,苏婉之苏星一间房,莫忘谢宇一间房。
入夜,谢宇起夜,拐出客栈门,其徐便如影随形跟着谢宇身后。
取下面具,用清水净颊,清凉的感觉自肌肤蔓延。
略显沉闷的声音响起。
“公子准备何时离开?”
“你问了很多次了。”姬恪淡淡道:“替代的人可否找好了?”
“已经妥当,只是不知公子为何多此一举。”
姬恪漫声答道:“计蒙或许猜出了我的身份,若我不辞而别,苏婉之定然回去找计蒙,只怕她就会知道我是谁。”
其徐暗想,既然都要离开了,又为何还要担心苏婉之是否知道?
然而,他到底没有问出口。
有些问题的答案,不知道反而比知道要好。
用布巾将脸擦净,姬恪又道:“朝中如何?”
“陛下立了睿王姬止为储。”
“哦?”并不出他所料。
“不过,因民间对姬止强抢民女并杀之的怨愤甚重,又加姬止在府中迁怒处死了数名家仆,死状可怖,近日陛下也对姬止颇有微词。”
姬恪笑了笑,虽然他多年在齐州,但是江成潜伏于姬止身边多年,自然清楚姬止性格中最大的缺点。
刚愎自用,暴躁,多疑,易迁怒。
算不得大错,但有时候这些缺点足以致人死地。
“姬跃恐怕让他不太好受吧。”
“是,姬跃向陛下献了一名道长,据说道术高深,可助人延年益寿,陛下大悦,姬止闻之,当场以掌劈死了三个家仆,连吃斋念佛的许皇后都特喧他进宫责骂。”
“吃斋念佛?”姬恪半抬起头,对着夜空无声的笑了。
再是青灯古佛也救赎不了那个女人的罪,她做的事,终有一天是要还的。
“谨与回来了没有?”
“苏公子已与前日回到明都,这是他刚传来的消息……”其徐递上用蜡封的小笺,忍不住又补充道,“公子久不在明都,再过些日子,只怕苏公子会起疑,万一朝中变故,只怕也会来不及。”
姬恪默默看完,将小笺揉碎,轻声道:“我知道。”
话音未落,骤然一个女声响起。
“啊!你是……”
姬恪蓦然回头,其徐已先一步身形一动捂住女子的嘴。
苏星惊恐地望着姬恪的脸,明明是俊美到毫无瑕疵的容颜,却让她宛如见鬼了一般,她忍不住拼命挣扎,可是身上禁锢的力量太过强大,无论她怎么动都还是纹丝不动。
灵机一动,苏星张口对着捂住自己嘴巴的手掌咬去,还未咬到肉已经被察觉了的男子死死按住腮部。
“公子,这个女子……怎么处理?”
姬恪漫步到苏星面前,眉头皱了皱,似乎也觉得很棘手。
他半低下头,用那张清俊绝伦的脸对着苏星,弯眸微笑:“苏星,你不要叫,我让其徐松开你的嘴好不好?”
和谢宇同样温柔微笑的表情,换了一张脸杀伤力何止十倍。
到底仆似主人,苏星呆呆看了姬恪好一会,最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松开嘴后,苏星脑中涌现出了一大堆的疑惑和质问,一时间竟不知先说哪个,姬恪并不急,安然的等着她,纤长的睫羽微合,似乎有些疲倦。
咽了口口水,苏星才问:“你是谢宇?”
姬恪点头:“我是。”
“那你为什么要乔装打扮接近小姐?”
扬唇笑了笑:“若我说是为了你家小姐,你信么?”
苏星忙急促道:“不可能!之前是你负了我家小姐,我家小姐一直等着你八抬大轿把她娶进门,可你非要娶那个什么王小姐,还杀……等等,方才你们说的苏公子是……”
姬恪仍旧点头,微笑:“你猜的不错,苏慎言没死。”
他这么一说,苏星的脑袋更加的乱了。
“等等,大公子没死,那么他为什么要骗小姐说他死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姬恪并未解释,只是淡淡道:“你不需要知道这些,我不想杀你,所以你最好不要告诉苏婉之谢宇就是姬恪,这样对我好对她也好。”
不论怎样,但姬恪这种态度却是让苏星一瞬间怒了。
“什么叫对小姐好!”苏星也顾不上对方身份,急促道,“齐王你知不知道小姐有多喜欢你,你又知不知道你伤小姐有多深,小姐表面上开心,可是只要提到你的事情就一下子变得失魂落魄,你居然还说是对她好!”
“那又如何?”
姬恪语气仍是淡淡:“她现在还不是陪着一个陌生的谢宇跋涉去求医。”
“可是谢宇不是你么?”
“她不知道。”
苏星扭头就要走:“我现在就去告诉小姐!”
“我马上要走了。”
只一句话就让苏星停下了脚步。
“你去告诉她又如何?无非是让她知道之后更加恨我罢了,除此以外,别无任何意义。”
苏星霍然回头,直直看着姬恪。
她不明白,这真的是谢宇么,那个温柔教他作画,那个每日无论风吹日晒陪着小姐在后山扫地,那个恭敬斯文书生气浓浓却又总是温柔微笑性格温吞谦和的谢宇?
她甚至能从中感觉到谢宇对苏婉之的感情,她还为此庆幸过小姐终于可以忘掉姬恪了,可是……
为什么只是一个转身,这个人就变成现在这样冷酷无情?
就好像,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到底她还是忍不住问:“齐王殿下,那你究竟喜不喜欢我家小姐?”
“如果你喜欢她,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小姐,如果你不喜欢小姐,又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又跑来招惹我家小姐,你不觉得、觉得这么做太残忍了么?”
那一刹那,姬恪的眼里流露出淡淡的悲哀和歉疚。
――那不是属于齐王姬恪的,那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小书生谢宇的神情,简单而毫无掩饰。
然而,终究,无法长久。
下一刹那,那种脆弱的神色已经从姬恪的眸中彻底淡去,再寻不见痕迹,他的眸里剩下的只有深不见底的夜色迷雾,昏暗无垠。
“我明日便离开了,你可以选择告诉苏婉之,让她受伤,也可以选择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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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婉之早起,准备在客栈用早膳。
晨间客栈里人尚早,只坐了稀稀疏疏的几桌人,小二忙碌着将蒸好的笼屉摆出柜台,客人们三三两两的叫着早点,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平常。
苏婉之点了笼蒸包和一碗绿豆稀饭,伸了个懒腰就坐在桌边等着上菜。
新出笼的蒸包上还冒着腾腾热气,盛出锅里的绿豆稀饭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苏婉之嗅了一口,顿时食欲大振起来,今天依然要赶路,总得让她吃饱了饭。
夹了一个蒸包含进嘴里,滚滚热气透过蒸包冲进苏婉之的口中,咬下去后,鲜肉的滋味弥漫。
她满足的叹了口气,夹了一只蒸包塞进苏星的嘴里道:“快点,去叫谢宇下来吃饭吧。”
苏星似乎是昨晚没睡好,精神有些萎靡,眼帘下一圈乌黑。
含着包子慢慢咽下去,又嗫嚅了一会,才挪着步子迟钝道:“是,小姐。”
味道实在不错,苏婉之又抬手帮谢宇叫了一份。
不一会,谢宇便走了下来,依然是书生的儒衫,平凡的面容,微笑而下,漫步走来。
但不知为何,苏婉之今天看他倒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46、四八章
四八章
他们走的一直是大道, 莫忘驾马车, 苏星苏婉之和“谢宇”坐在马车里,只坐了一会,苏星就一副如坐针毡的样子, 寻了个觉得拥挤的理由就和莫忘一起做到马车前。
赶了半晌路,苏婉之觉得有点饿。
从包袱里取出两张烧饼, 咬了一口,虽然有点冷但还是软的, 想着, 又递了一张给“谢宇”。
“你吃么?”
“谢宇”接过烧饼,语气温和有礼的微笑道:“谢谢。”
而后便一言不发的也一口口吃了起来。
明明是独处,两人之间气氛却平平静静, 毫无旖旎暧昧, 那副容颜也还是那番模样,苏婉之有一瞬间的疑惑。
一路无言直到午间在驿馆歇脚。
计蒙给的银两不少, 苏婉之开了间房午休, 睡了一会总觉得心里莫名的慌乱。
辗转反侧之下,起身下楼问小二叫了一壶茶。
茶水压下了奔波的疲累和惶然,记得谢宇似乎是喜欢喝茶的,苏婉之又让小二给谢宇送去一壶。
半个时辰后,四人继续上路。
刚坐上马车, 苏婉之记起似乎有个发簪丢在了楼上,同苏星打了个招呼就上去取,回来时经过了谢宇方才休息的房间, 一眼瞧见刚才的茶壶还摆在那里。
鬼使神差的,苏婉之提了提茶壶,满满一壶茶,一点也没有少。
心头的疑惑越发的大。
上了马车,苏婉之似无意般问“谢宇”:“我觉得这家驿馆的茶还不错,中午还让小二给你送上来了,你觉得怎么样?”
“谢宇”顿了下,继续微笑:“多谢。确实不错。”
至此,苏婉之已经肯定谢宇在撒谎。
可是……这种喝茶小事为什么要骗人,直说不想喝不就行了……
在直接问还是不动声色查探中犹豫,苏婉之甚至都没有发现自家侍女的不在状态。
马车行了一日,已经彻底走出了祁山的范围。
苏婉之忍不住旁敲侧击:“谢宇,治好了之后你打算如何?”
闻言,“谢宇”似乎想了想才道:“此等事,还是等治好了之后再议吧。”
“你今日怎么不看书了?”
“马车颠簸,对目伤害极大,不宜看书。”
手指叩击在车壁,苏婉之像是没话找话:“谢宇,我们相识已有约莫半年了吧。”
“谢宇”的回答很快:“尚不到半年,至多不过三月。”
苏婉之轻笑:“那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说的话么?”
“谢宇”流露出一丝疑惑,疑问道:“不是苏小姐把我救来的么?我那时神志不清,又何谈第一次见面说的话。”
几乎无懈可击。
但苏婉之脑中的疑虑不减反增,正是因为谢宇的回答太快,这些细节就连她自己也是回忆了好一会,才忆起,而比起细节,那些由自己主观的念头谢宇却反而要思虑。
实在……不正常。
这种不正常在晚上到了顶点。
苏婉之点了一份鱼籽烧茄子,围坐一桌吃饭时,苏婉之舀了很大一勺褐色的鱼籽夹杂着茄子进“谢宇”的碗里,鱼籽染着酱汁,因为并没有和鱼放在一起,乍一眼倒也不会认出,“谢宇”谢过苏婉之,就着饭将鱼籽尽数吞下,没有任何不适。
谢宇是不吃鱼籽的,上回艰难咽下的情节苏婉之还记得,这家伙……到底是谁?
她一向不是忍耐的性子,之所以忍着,完全是因为不想和谢宇交恶,可是如果眼前这个人不是谢宇,那就另当别论了。
她压着情绪,佯装无事道:“谢宇,我有点事想和你说,你能不能和我出去一下?”
“谢宇”看了一眼吃到一半的饭,犹豫一刻,道:“好。”
“谢宇”跟着苏婉之走到客栈外的院子里,驻足等着苏婉之开口。
苏婉之冲他莞尔,扬唇的刹那袖中的白绫飞速蹿出,缚住谢宇的手脚,看似纤细的白绫充满韧性,苏婉之抬手一勒,白绫收紧,“谢宇”便被毫无抵抗力的拖了过来。
“你是谁?”
被勒住手脚,“谢宇”顿时神情慌乱了一刻,下一刻看向苏婉之,似是不解:“我是谢宇啊。”
苏婉之根本不等他解释,扣住谢宇的手腕。
即使不会医,苏婉之也能感觉出对方强劲的脉搏,勃勃生机同谢宇那个和缓到有些迟滞的脉象截然不同。
不等对方反应,苏婉之的手就在“谢宇”的脸上摩挲,“谢宇”挣扎不能,只得任苏婉之在发丝间摸到了一条极细的接缝,顺着接缝小心的撕开,露出的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又重复了一遍问话:“你是谁?真的谢宇在哪里?”
对方却只是缄默不言。
苏婉之又勒紧了几分,白绫深深扣进只穿了单薄儒衫的身体里。
“说!不说信不信我杀了你?”
对方毫无动容,开口:“苏小姐杀了我吧。”
威胁无用,他根本不怕死!
沮丧与惶急同时涌上,苏婉之不自觉垂下手,声音淡淡:“你是谁派来的都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想知道你们把谢宇带到哪里去了,你告诉我,我现在就放你走,行不行?”
对方动了动唇,终言:“对不起,苏小姐。”
话音一落,苏婉之的心也跟着沉了下来。
“你们是不是杀了他?”
对方尚未回答,身后有人叫道:“小姐,小姐……”
“苏星?”苏婉之微转身,轻声道,“你出来干什么,回去。”
轻描淡写的语气,过分的平静,深深了解自家小姐的苏星一听便觉得不对。
再一看眼前那个穿着谢宇衣服却面容陌生的男子,苏星顿时心头慌然无措,纠缠了自己一天的忧虑也跟着浮上心头,顾不上多想就跑向苏婉之,低头叠声道:“小姐,对不起对不起。”
苏婉之摸了摸苏星的头:“你跟我道什么歉,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事情。”
转头看向那个冒牌货,苏婉之问他:“你到底怎么才肯说?”
对方只是道:“苏小姐,对不起。”
下一刻,有紫色的污血从对方的口中流出,苏婉之一惊,忙松开手里的白绫,然而已经来不及,软绵绵倒下后,再探对方鼻端,已经气息全无。
苏婉之大骇,反复探息,随着那毫无反应的生命流逝,她的心也跟着沉到谷底。
眼看着鲜活的生命在她的眼前消逝,苏婉之的感觉只剩荒凉。
这个人死了,那一切的线索都断了,她甚至不知道谢宇是什么时候被换掉的,而且……能轻易的用一条生命来掩盖秘密,那杀了谢宇又算得了什么。
即将入秋的节气夜间已经有些微凉,低低呜咽的夜风拂过,苏婉之没来由的打了一个寒颤。
双手抱臂,蓦然一点凄惶。
苏星还在地上摇着那具尸体,苏婉之抬眸望着远处的灯火,若有所思呢喃,不知是说给苏星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我找不到谢宇了,那还去什么回春谷,我们回祁山……不对,计蒙说了下山了就不要再回去了……那我们去哪呢……”
还沉浸在眼睁睁看着人死的惊骇中,苏星抬头看见苏婉之的模样,更是吓得不轻。
姬恪说是选择让小姐受伤还是一无所知,可是……再受伤又怎么能比得了现在!至少、至少,告诉了小姐,她不会以为谢宇已经死了……至少,就连恨也比现在这个样子好!
“小姐,谢宇没有死!我知道他在哪!”
苏婉之木然的转动眸子看向苏星,带点期待带点狐疑,最终换做一笑:“你又怎么知道的?别哄我了。”
咬咬牙,苏星站直了身,绕到苏婉之身前,嗫嚅了良久,却又开不了口。
苏婉之等了半晌也不见她继续说,只当苏星是哄她,拍了拍苏星的肩,便欲回转。
“小姐!”苏星见状终于鼓起勇气,又一次拦住苏婉之,闭着眼睛,低吼道:“小姐,因为谢宇就是齐王姬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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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王府,书房。
其徐无声的掠进姬恪的院中,低声向姬恪汇报朝中消息,姬恪安然听着,末了,其徐忽得道:“公子,那个替身已死。”
姬恪握笔的手抖了一瞬,继续书写:“这么快。”
“那公子,之后该如何?”
姬恪没回答,只是继续写。
抖抖纸张,待墨迹半干,将纸折起,放入信封中,递给其徐:“这信你务必交给太尉关简,定要他本人收到。”
只字未提苏婉之。
其徐前脚刚走,便有人引折扇于身前晃悠而来。
丢下厚厚一沓的文书,来人兀自寻了姬恪书房一处铺着软垫的榻靠坐上,眸光一抬,尽是风流满溢:“齐王殿下,我这次可是为你出生入死了一回,你要的我都找齐了。”
姬恪接过,草草翻阅,微微点头:“我要的的确是这个,你是如何找到的。”
“钱、权,威逼利诱,不过十九年前的事情还真的不大好找,大理寺库房都被我翻了个底朝天。”苏慎言悠然扇扇,俊逸的眉微挑,很是自得,“除了这个,应该还有不少你想要的,权当是我的附赠吧。”
“谨与,多谢。”
“谢什么,你当帝王总比你那两个不成器的哥哥强,更何况这时节,纯臣也不好做啊。”
似是有所感慨,苏慎言拍扇,“唉,这些日子都没去醉烟阁,也不知那些姑娘们可否还记得我苏某人……对了,殿下,我家不成器的妹子呢,你可有她的消息?”
47、姬恪番外
姬恪番外
雨夜无眠, 从齐王府的阁台眺望, 透过淅沥的雨帘,姬恪能看见宫城的一角,翘起的檐角重叠而起, 烟雨朦胧。
就连眼帘似乎也被滂沱的水汽浸染,朦胧不清。
恍惚时, 姬恪想起了自己的童年,纷乱的记忆似乎氤氲缠结, 穿梭过层层意念, 铺泻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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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前。
金碧辉煌的宫殿,成群蜿蜒耸立的建筑,深幽的回廊里竟是悄无声息, 宫人们恭敬的沿着宽阔的广道循矩而行, 只余下曲裾深衣自地面拂过的沙沙声,骄阳下奢华的一切是那样华丽诱人却又隐缠着一缕说不出的凄哀。
那是姬恪最初的记忆。
他生在宫中, 长在宫中, 十一岁以前他的一切都被北周皇宫烙下深深印记。
他记得从母妃居住的霜华殿到父皇的寝宫一共要走一百二十七级台阶,路过三座宫殿,绕过七个回廊,就算是用跑的,这么一长段路他也要走上半个时辰, 而父皇却时常来看母妃,会赏赐母妃漂亮的衣裳和精致的首饰,也会指点他的功课。
那么远的路, 父皇走过来一定很辛苦,如此不辞辛劳,父皇一定是很爱母妃的。
小时候的姬恪这么认为。
然而他不知道,父皇是帝王,即便在后宫也是乘着龙辇的。
而且……如果真的那么爱,又怎么会让母妃住在后宫中最偏远的宫殿,常年锁居深宫,整日对着的只有奢靡的家什和高阔的宫墙。
母亲是真正才貌双全的女子,在那一方冷寂的空间里,手握书卷,捧茗香茶,她教会他如何念书,从书上的每一个简单的字起,一笔一划,一个音节一个音节,温柔而慈爱。
他永远记得那个温婉的音调,合着那样的声音,伴他在霜华殿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日夜。
那个不大的殿宇,有他,有母亲,还有云姨,曾经姬恪的所有也不过如此,他满足于简单的生活,从未想过离开,更未想过那更辽阔更遥远的水墨山河。
江山予谁,又与他何干?
但有些事却偏偏非人所能预料。
七岁,他进了蒙学。
太傅讲学,底下做了一排排的皇子公主,身边皆伴着名臣子弟做伴读。
他孤零零的独自走进学堂,又孤零零的等着云姨带他回霜华殿,耳畔是其余皇子公主的嬉闹声,他曾试图加入他们,但最终未去尝试,母亲说过――人生在世,别人如何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自己要挺直脊梁做人,于心无愧便好。
然而,不知何时,以他所谓的大皇兄为首的子弟开始以捉弄他为乐。
他们最常问的问题是:“你是哪家的野种?”
他的身体里流着一半前朝的血,这是个禁忌,不能说亦不能解释。
唯一不会奚落嘲弄他的是苏相家的公子,苏相是朝中中流砥柱,没人会去得罪,看似吊儿郎当的苏公子曾向他提议要做他的伴读,最终被他拒绝……朝中乱如浑水,他不想节外生枝。
不过是被羞辱而已,又能如何?
但差异又何止羞辱,父皇去太学查看,单独考察大皇子姬止,夸完亦是如云奖赏,二皇子姬跃不甘,向父皇抱怨,父皇笑着给他也补了一份赏赐,姬恪站在末尾,父皇却似从未见过他,视而不见般掠过。
隔些时日,父皇再去看母妃的时候,对他又是一副慈父模样。
他终是明白……父皇的宠爱只在这霜华殿,出了这个殿宇,他只是父亲众多无望皇位的皇子之一。
他愤愤的将自己的发现告诉母妃,委屈涌上心间,母妃却只是温柔揽着他,低声道:
“恪儿,你父皇是爱你的。”
“恪儿,不要管其他人怎么说
“恪儿,你的身上留着最高贵的血,你该骄傲的活着。”
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母亲的话,他信,只是不甘。
他认真学习四书五经,经策典论,读遍百家诗,一遍记不住便再记第二遍、第三遍直到记住为止,遇到不会的便反复思索推敲,实在不会便再去问太傅。
他被传作神童,七岁作诗,八岁熟读四书五经,九岁便敢与教习的大儒争辩。
所有的授课师傅都夸他聪慧过人,可堪大用。
那时的他,尚不会敛却锋芒,亦不会韬光养晦,他只是在等着他的父皇如同夸耀大皇兄般夸耀他。
然而,在那之前,先找上他的却是他名义上母后,许皇后。
美丽雍容的许皇后请他吃点心,一整盘的酥饼,做的精致诱人。
即便再迟钝,他也知道,这点心不能吃。
他打翻食碟,不肯吃,许皇后脸色一沉,极怒让他跪在阶前,自日中到日落,何时反省自己冲撞了皇后的罪过何时起。
他倔强的咬着唇,一言不发跪着。
腹中饥饿,疲累交加。
夜色下,他恍惚看见一个女子抱住他,跪在他的身侧。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母亲走出霜华殿,却是为了他。
跪了一夜,母亲病了,他也病了,父皇来看他们,却没再像平日面目慈善,只叫了太医,甚至没有多看他们几眼,就匆匆走了。
他怨愤了。
母亲的话却还是在耳边:“恪儿,你父皇是爱你的,不要恨你父皇。”
他渐渐懂了,即便再努力,也不会得到父皇的夸奖,不在于学识,而在于身份……无论母亲再美,无论他再优秀,身体里的血液无法抽干,他的母亲是前朝公主,而他永远没有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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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隆”
响彻云霄的炸雷声随着一道耀眼的闪电迂回的扫过明都的每个角落,打破了沉静的夜空,狂暴的雨紧密密的撒落。
雨大了,狂风卷计,呼啸苍穹,到处滴水如柱、雨帘纷飞。
其徐上前,双手递上一件斗篷:“公子,雨大。”
裹紧斗篷,寒风依然蹿过篷底,寒意袭来,姬恪却只是站着,不避不躲。
多年前的那个雨夜,他一辈子也无法忘却。
什么是诬陷,什么是百口莫辩。
他第一次在霜华殿中见到那么多的人,铠甲上银光粼粼,如同刀剑的锋锐,他们在将霜华殿从里至外翻过,搜出几封书信与一个人偶,父皇的人偶。
一切都有合理的解释。
前朝公主被迫嫁给当今圣上,不知感激圣恩,一心寻机报仇复国,被人赃俱获。
那一桩后宫中的秘辛在几乎不给任何辩驳的机会下敲定。
等待着他和他母亲的只有毒酒一杯,他的父皇一直都知道……
父皇的皇位来的很悬,他不是嫡子,更有个比他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父皇所仗的无非是下手快,朝内朝外不服的人甚重,那时的他需要靠许家的实力来维持这个平衡。
所以无论许皇后做了什么……他都不会管,即便是杀了他的妃嫔与幼子。
他永远记得那个高傲的女人仰着下颌,眼中带着尖锐的快意,看着她母妃一口口喝完杯中的毒酒。
窗外的雨水几乎将整个霜华殿笼罩在其中。
端起杯子,他也喝了两口,许皇后见状,满意的微微侧身,朝后望了一眼,电光火石他的母亲抢过他杯中的毒酒,一饮而尽,再递到他的手中。
而那个懦弱的帝王,只敢在许皇后走后,来看垂死的他们母子。
母亲已经毒发,面颊上红润的血色迅速褪去,扯着男子的袖子,艰难的张嘴:“求求你,恪儿……太医……他是你的儿子……送他去齐州回、回……”
他跪在母亲的榻前,腹中绞痛,却死死咬着牙,眼睁睁的看着生命的力量一点点地从母亲虚弱的身体里抽失。
即使在生命里的最后一刻,母亲也依旧是那么温柔。
他没有哭,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下来,他知道母亲一定不会忍心看着他伤心流泪,他也知道如果要想为母亲报仇,此后再不能懦弱、胆怯。
也是从那一刻,他就再放不下了。
他恨许皇后,也恨他的父皇。
可是,他只是个普通的不受宠的皇子,要报仇谈何容易……
唯一的办法,就是坐上那个生杀予夺的位置,只有那样,他才能报复回当初所有伤害过他母亲的人。
像是脱了缰的马,唯一的归途,只有一直走下去,不论最后的结局会是怎样。
所以他从启程去齐州便开始谋划,整整八年,他终于回到了埋葬了他一切的明都。
他以为自己的心在齐州的八年已经磨砺的足够坚韧。
无论什么都不能再影响到他,可惜……世上最难把握的便是人心……世事难料,姬恪闭上双眸。
雨越下越大,雷越打越响,天空中一片阴霾。
未曾想过,他注定凄冷的一生中,会遇上一个苏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