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以寡击众
本是热闹升平的统万城,走得人畜不留,静似鬼域。夕阳在中天君临无涯无际的草原,照得统万有如一片发亮的白玉。
三人在成真家先喂饱马儿,把它们牵到街上,整理行装,特地以皮囊盛上大量清水,以供马儿在他们逃命时的给养,但又不能负荷过重,搜集回来的大批箭矢已是个沉重的负担。如非他们有人马如一的秘法,背着许多东西,三匹神骏绝跑不过颉利的金狼军。
跋锋寒边整理行囊,边苦笑道:"有人说颉利方面有上万人,有人说是三四万,更有人说是十万大军,每个说法都不同,照我看仍该是那千来二千人,对吗?"
徐子陵把仅余的百多颗铁弹全放进外衣的口袋去,道:"他们见到的虽是千来人,却误以为是先头部队,所以推估主力该进万人以上,那晓得颉利只得那么多人追来。"
寇仲提醒徐子陵道:"陵少勿要把五彩石当作铁弹去限颉利的金狼军。"
徐子陵没好气道:"早贴身藏好哩!"
跋锋寒道:"我问的那几个黑水兵,没一个亲眼看到颉利的人,通知他们的都是逃难的草原民族,听说颉利沿途杀人放火,烧掉很多营帐,奸杀不少妇孺。"
寇仲双目杀机大盛,狠狠道:"血债血偿,颉利他等着瞧吧!"
徐子陵沉吟道:"少师你猜香玉山那小子会否在颉利身旁献计呢,只有他才那么明白我们,懂得用这种手段迫我们留下来作战。"
寇仲叹道:"这可能性非常高,香小子实是我们心腹之患。"
三人同时心生警兆,朝对街瞧去。
祝玉妍幽灵般从对街的房舍上跃落街心,来到三人之前,里在连着斗篷的宽敞麻布外袍内,脸覆重纱,淡淡道:"你们要去送死吗?"
跋锋寒微笑道:"我们不去送死,统万的人就必死无疑,又或生不如死。"
祝玉妍冷冷道:"废话!你跋锋寒原非是如此般的蠢货,只是受这两个傻小子的影响,做这种傻事。在大草原上,自古以来这些事每天都在发生,那轮得到你们逐个去管。"
寇仲耸肩道:"其它的不用我们去管,但今次颉利是我们惹来的,我们可责无旁贷。"
徐子陵道:"祝宗主有邪王的消息吗?"
祝玉妍沉默片刻,缓缓道:"我遍搜附近方圆百里之地。仍寻不着他的踪影。"
跋锋寒淡淡道:"他昨晚在这里,还累得我们没一觉好睡。"
祝玉妍失声道:"什么?"
即使隔着两层黑纱,三人仍感到她魔光潮盛的眼神。寇仲解述一遍,并道:"祝宗主之所以感应不到他,皆因舍利并不在他身上。"
祝玉妍冷道:"他总要把舍利起出来带走的。你们究竟是和我一起去追他,还是一意坚持寻死路。在大草原上,颉利是从来没有对手的。"
徐子陵叹道:"若我们侥幸不死,定会与宗主合作,除去石之轩。"
祝玉妍冷笑道:"你知道哪里找我吗?"
徐子陵道:"实不相瞒,我们亦懂得感应舍利的秘技,否则就不会直追至统万来。"
祝玉妍娇躯微颤道:"这是没有可能的,只有魔门的人始能谙识此术。"
寇仲哈哈笑道:"事实如此,我们何时说过诳语,时间无多,祝宗主请。"
跋锋寒把鞍子装上马背,道:"你老人家最好小心点,石之轩绝不会容我们四人有联手对付他的机会。"
祝玉妍柔声道:"奴家正恨不得他肯出来决一死战。"
三人同时涌起异佯的感觉,祝玉妍从末以这种语调和他们说话。
祝玉妍撮咀发出尖啸,远方蹄声起,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在长街另一端疾如云快似箭地驰来。这魔门的顶尖高手飘上马背,娇笑道:"你们虽是傻瓜,但却是真正的好汉子。奴家佩服。"言罢策马出城,迅速远去。
直至蹄声消敛,寇仲苦笑道:"我们是否不折不扣的大傻瓜?"
徐子陵洒然笑道:"恐怕事后才可作出判断。"
三人大笑上马,朝南门驰去。
东北方天际火光烛天,熊熊烈焰,像火龙般随风蔓延,令人瞧得腿颤心惊。
三人在赫连堡北勒马停下,寇仲皱眉道:"是什么一回事?"
跋锋寒道:"烧的是黑水支流无定河西岸的密林,风把火焰送往河流和对岸,把水路交通截断,更使从水路赶来的别族战士没有藏身之所,这是颉利惯玩的手段,既能诱敌惑敌,又有实质的作用。"
徐子陵间道:"颉利会否在那里?"
跋锋寒摇头道:"放火烧林这种小事,颉利随便派出十来人,可轻易办到,何用他亲自领军,劳师动众。"
寇仲遥指南方处道:"那处亦起火头。"
跋锋寒和徐子陵极目南望,大草原尽处果然有点红光,只是在灿烂的月光星辉下,相形失色而已。
跋锋寒道:"那处该没有似无定河旁般的密林,我们过去看看,我现在很想杀人。"
三人策骑披星戴月地在大草原飞驰,直到无定河岸的林火变成左后方几条窜动的红线,在前方的冲天烈焰则清晰可见,把大量浓烟翻滚不休地送上高空,遮得那片天空星月无光。
寇仲勒马减速,叫道:"有敌人!"
只见起火一方,数十骑全速奔来。徐子陵左手探人袋内,指缝夹起四颗铁弹,对这种暗器功夫,他已臻收发由心的境界,手印加上螺旋劲,双向回飞,均取敞人防无可防,避无可避。
寇仲掣捏灭日弓,另一手往装在鞍旁的箭筒取箭,要架箭上弦,跋锋寒汀出阻止的手势,道:"是回纥族的人。"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想到大明尊教。七八人朝他们冲过来,寇仲知机地收弓敛箭,表示友好。等看到奔来的三十多骑无不负伤流血,知他们曾经历过激烈的战斗。领头者个子高大,肩膀宽阔厚实,方形的脸盘长着寸许长的连寞胡须,满脸风尘血汗,浓眉下却有下对与他高颧挺鼻不太相衬的修长漂亮的眼睛,身上的战服枯满血和草泥,可是他的眼神仍是那么坚定和清醒冷静,看样子是二十五、六岁,令人想起神庙内护法的金刚力土。
跋锋寒虎躯一震,以突厥话喝过去:"来者是否回纥药罗族时健侯斤之子,战必身先,所向披靡的菩萨。"
那人勒马停立,在他们丈许前处停下,其从者纷纷停定,显示出精湛的马术。离他们至少仍有五、六里的火头渐渐消敛,似近尾声。
那人目光灼灼地目视三人,忽然一震道:"跋锋寒。"
跋锋寒欣然道:"正是跋锋寒,我身旁两位兄弟是来自中土的寇仲和徐子陵,不知菩萨兄曾否耳闻。"旋把两人逐一介绍。
菩萨仰天笑道:"大草原上不知寇仲和徐子陵之名者,那弗得是英雄好汉。顺便通知各位,我菩萨再非时健之子,时健遭奸邪所惑,把我逐出回纥族。"
跋锋寒一呆道:"竟有此事。"
寇仲一震道:"是否和大明尊教有关?"
菩萨想不到他能说突厥话,露出赞赏神色,奇道:"少师竟听过大明尊妖教,且猜个正着。"别头往起火处瞧去,叹道:"时间无多,不若我们找个地方,再喝酒谈话。"
跋锋寒道:"那把火是否颉利的人放的?"
菩萨双目杀机暴现,狠狠道:"那是吐谷浑人的游营,我们赶到时,吐谷浑人男女老少七十多人全遭毒手,我们一口气尽歼金狼军五十余人,到金狼军一个千人队朝我们迫来,才往这边逃跑。"
寇仲冷然道:"颉利的残暴,天理难容。菩萨兄请继续上路,我们要与颉利决一死战。"
菩萨与众手下同告愕然,露出不能相信的神色,凭他们三人之力,去对抗无敌于大草原的金狼军的千军万马,等似膛臂挡车,自寻死路。
菩萨皱眉道:"三位不是说笑吧-"
徐子陵神情坚决的道:"我们非是只逞匹夫之勇,而是必须把颉利牵制于此无定河区,否则从统万逃生的人,将遭吐谷挥人同一的命运。"
菩萨肃然起敬,喝道:"好汉子!我菩萨今晚就交你们三位朋友,你们的事迹,将会千秋百世的被大草原的人歌颂。"
接着与手下同施敬礼。动作划一整齐,登时生出"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壮烈气氛。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菩萨兄放心,我们必能保命去和你喝酒聊天。请吧!"
三人屹喝声中,在中分而开的战土间穿过,朝只剩下火烬余芒的火场赶去。
美丽的大草原变成修罗屠场的劫后情景,十多个帐篷尽成灰烬,人骸兽尸散布四处,令人不忍卒睹。远处火把逐渐迫近,显示金狼军正朝这方向推进。
跋锋寒目注其中一个身首异处的金狼兵遗骸,叹道:"无论是侵略者或受害的人,死亡就是死亡,没半点分别,这或者是老天爷唯一公平处。"
寇仲的目光注在不住接近的敌人上,不解道:"颉利和他的人不用休息的吗,就算人能捱得住,马儿亦要累死。"
跋锋寒道:"这是颉利名震草原的战略,每迫近战场,就把战士分作数组,轮番作战。保持在全盛全攻的状态下,令敌对者没片刻休息的时间。此种战术在平野之地功效卓着,配合他派出四处扰敌的小队,所到之处,像蝗虫般把一切吞噬蚕食。我虽是突厥人,对他这种残暴的手段,亦引以为耻。"
徐子陵道:"难怪菩萨如此痛恨突厥人。"
跋锋寒道:"直至处罗可汗袭击和抢掠回纥的部落,回纥才不肯再当东突厥的走狗,在那时之前,突厥一直通过回纥控制北方广阔的地区。"
寇仲问道:"但我看菩萨却是个好汉,回纥究竟在什么地方?"
跋锋寒遥指西北方,答道:"回纥分为两支,韦绝分布于独洛河北,另一支鸟护则在伊吾之西,大概在天山山脉东段北麓处,两支合起来可战之土达五万之众,是可左右大局的武装力量。现在两支均统一在时健侯斤之下,侯斤等若大汗。照我看菩萨之所以被时健放遂,极可能与菩萨反对颉利的立场有关。颉利得势后,千方百计地与时健修好。"
此时金狼军来至曳许远处,蹄声隐传,尘蔽星月。
寇仲舒一口气道:"果然只有数百人,颉利死性不改.千许二千人还要分成四组,我们该采什么战略?"
跋锋寒沉声道:"最快意当然是迎头痛后,不过面对三四百金狼军,就算没有高手助阵,寇爷自问应付得来吗?"
寇仲苦笑道:"我们亲如兄弟你也来耍我,若我能以一挡百,就不用向你老哥虚心求教。"
跋锋寒掣出亡月弓,大笑道:"我们先来个长距离迎头箭击,然后再施且战且逃之术,引得他们穷追不舍,到他们人疲马倦,就以回马枪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徐子陵道:"小弟有个健议,如可将他们诱至赫连堡,我们不是更可立于不败之地?"
寇仲取出灭日弓,哈哈笑道:"联就封你作军师,老跋为大将军,如能宰掉颉利,大草原上谁敢不把我们当神佛般膜拜。"
徐子陵左手握拓木弓,右手上箭,晒道:"去你的少帅国,锋寒兄请看清楚来的是否金狼军,勿要错杀好人。"
跋锋寒功聚双目,用劲把弓弦拉成满月,柔声道:"在大草原上,小弟从未认错过敌人,子陵可以放心。"
号角声起,敌骑在不到半里外停住,重整队形,排成阵势。
寇仲讶道:"他们想干什么?"
跋锋寒道:"他们猜到是我们,故不敢掉以轻心。"
徐子陵道:"会否是等候其它人呢?"
跋锋寒摇头道:"他们即将发动攻势。颉利的金狼军是全攻形的军队,充分发挥骑兵灵活的机动性,惯用的手段就是长途奔袭,出奇制胜,正面攻来的是攻中带守的环形阵,真正的杀着是分由两边侧翼攻至的冲锋队,教我们无法集中应付从单一方向冲来的攻势。"
寇仲咋舌道:"这种草原战术确难以应付,既可以寡击众,以少胜多,何况现在对方人数百倍于我们。"
跋锋寒露出一丝充满自信的笑意,道:"若没有人马如一之术,我们今晚必死无疑,现在则大胜可期。兄弟。他们来哩。"
号角声遍传大地,蹄声轰天而起,敌阵冲出百多骑,以环形的阵势潮水般推进迫近,人人弯弓搭箭,蓄势以待。敌人中锋阵推迸千来步后,号角再起,余下的二百余骑分作两组,从左石翼弯出,沿着弧形的推迸路线先往外绕,攻击时将变成从左行两侧至乎后侧杀至,纵使他们记挡着对方的中锋军,最终亦要变成陷于混战的劣局。三组敌军,不住调教速度,互相配合,战术之精,教人叹为观止。
徐子陵道:"少帅终亲身体验到大草原骑射战的威力。"
跋锋寒喝道:"射人先射马,放箭!"
箭矢在跋锋寒和寇仲手上连珠发放,正面杀来的骑兵人仰马翻,徐子陵的拓木弓射程较近,专寻漏网的敌人招呼,正面交锋全线开展。
中锋队改变战术,在号角指挥下散开,迸攻速度丝毫不减。两翼的敌人驰至左右两方,两片乌云般往他们掩至。眨几下眼的高速下,敌方中锋军近三十骑东倒西歪,可是余下的八十多骑已越过他们的安全距离,还箭反击。
跋锋寒大喝道:"走!"
三人策马掉头,边走边以箭矢还击。
敌人保持三组的阵势,衔尾穷追。
寇仲突然叫道:"不妥!"
两人骇然下环目扫射,只见前方和左右草原边际,全是火把的光芒,以此推测,敌人的兵力当在万人以上。
跋锋寒色变道:"我们中伏哩!"
徐子陵一箭穿破追兵胸膛,大喝道:"趁敌人合围前,我们必须赶至赫连堡。"
三人那顾得射杀追兵,全力展开人马如一之术,朝或者可令他们有一线生机的赫连堡亡命逃去。
第九章 古堡之战
三人立在赫连堡最高的望台上,居高临下瞧着敌人调兵遣将,完成合围之势。
早先他们尚以为自己还有一线生机,现在却知生机已绝,只余战至最后一口气的机会。
敌人的总兵力在三万五千至四万之间,如此实力,足可荡平大草原,甚至纵横中原而无人能阻。
清一色的骑兵,在赫连堡所在的丘坡下示威似的进退有度,随时准备杀上丘顶来。
他们曾考虑突围,可是去路全被封死,舍赫连堡外再无一处可延长他们杀人或被杀的时间。
金狼旗在不远处随草原的晚风飘扬,颉利和一众大将高踞马上,对他们指点说话,不用说该在研究能最迅快杀死他们的战略。
敌人分成一队队的,再由不同组合的队伍组成更大的作战单位,遍布所能见到的大草原每一个战略点,形成一张笼罩赫连堡的天罗地网,鼎盛的军容,足可令人丧胆。
整个大草原给火光燃亮,只有屹立丘顶的赫连堡孤独地藏在火把光外的暗黑中。
跋锋寒道:"东、西、北三坡陡峭多石,只有南坡最适合催策快马来攻,我和少帅负责守南坡,其它的由子陵去应付。"
寇仲叹道:"难怪颉利能称雄大草原,调度兵马之快之奇,确是小弟平生初见。我们头痛完后,就轮到突利头痛。坦白说,老跋你现在仍恨突利吗?"
跋锋寒苦笑道:"我现在那还有闲心去恨在战场以外的任何人,全心全力的尽我所能去削弱颉利进攻突利的兵力,不是更合划算。"
徐子陵淡淡道:"寇仲,你的内心现在有没有特别惦念任何人?"
寇仲颓然道:"我第一个想到的竟是尚秀芳,然后才轮到致致,又想起楚楚,若小弟战死于此,她们中谁会最伤心呢,我猜会是楚楚,这想法令我生出心碎的感觉。"
跋锋寒道:"我心中只想到杀人,听到少帅这番发自肺腑的说话,忽然间使我扪心自问,我跋锋寒是否因沉迷剑道,故错失了人生除此之外所有的追寻机会。我究竟是强者还是弱者?因为我最害怕的就是碰上令人心碎的事。与你们的兄弟之情,是我从没梦想过可以发生的。"
寇仲哈哈笑道:"听你的口气,宰掉颉利后你大概会去找那什么黛娃儿,对吗?"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去你***,小弟这叫死到临头仍怕心碎。想归想,却没有付诸行动的勇气。唉!糟哩!我竟然真的很想在死前见她一面,为她因我而受到的伤害致以最深切的歉意。"
寇仲大乐,朝徐子陵望去,见到他双目射出无比深情,微仰俊脸,凝注往战场上广阔的星夜,不由一震道:"陵少在想谁?"
徐子陵如梦初醒地把目光投往颉利、墩欲谷、赵德言言等人的方向,道:"来啦!"
蹄声轰天响起,东、南、西、北各奔出一队百人队,穿梭往来的绕丘疾走,看得人眼花缭乱,同时心生寒意。
跋锋寒道:"第一道菜该否先来个火烧大草原?"
寇仲拔出井中月,高举头上,从容笑道:"能与颉利的金狼军决一死战,虽死何憾!
第一道菜由小弟负责,只要我们能捱到天亮,已足可成为后代的神话传奇。"
徐子陵道:"敌人用车轮战术,记着,第一把火该在我们力竭之前才放。"
跋锋寒道:"你们是客,第一道菜当由我负责。此事看似简单却不容易,尤其在此春浓湿重的时节,幸好我一向在这方面经验丰富,准备充足,离开中土时买的灵巧火器仍妥善保存着。唉!希望它们有一半仍未失效,那已非常理想。"
号角声起,包围网最接近的另五个百人队同时下马,取出刀斧,就那么斧起刀落的清除小丘四周的长草矮树,似像晓得他们准备烧草原的大计。
三人瞧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应付。
徐子陵道:"是香小子!"
两人目光投向颉利处,香玉山赫然现身敌阵内,跟颉利只隔着一个赵德言,于此可见他极得颉利的重视。
寇仲恨得牙痒痒的道:"我就算死,也要拉这杀千刀的小子陪葬。"
跋锋寒脸色凝重的道:"现在只有敌人来放火烧我们,而我们却难以牙还牙。刻下吹的是东北风,若他们放火烧东北两坡,火焰虽不能直接威协我们,但浓烟顺风卷至,敌人同时四方八面乘浓烟攻来,我们能捱上一盏热茶的工夫,算很了不起。"
三人眼睁睁看着四周空广的草原被不住变成光秃之地,偏是毫无办法。他们不惧浓烟,但视线被蔽下,肯定无法阻止敌人强攻突袭攻进堡内,马儿更会首先遭殃。
寇仲苦笑道:"我们该否杀入敌阵,设法多找些人陪我们上路?"
徐子陵摇头道:"此为下下之策,只有在赫连堡这独特的环境里,我们始能发挥以寡击众的优势,最理想是敌人久攻不下,颉利等亲自来攻,我们的死才更有价值。"
跋锋寒点头道:"子陵说得对,待我下去以毛毡杂物堵塞封闭所有开向东北的小窗垛孔,防止烟屑渗入堡内,到敌人进攻时,我们同时放火烧其它两坡,希望可藉此多捱一时片刻。"
言罢从第三层望台翻身跃到第二层的城楼平台,再由残破的石阶钻往底层。
号角再起,把堡丘四周辟出宽达三十丈秃地的金狼军回到马上,四下退开,由另五个百人队补上,整齐有序。
金狼旗开始往他们推进,战鼓擂鸣,绕丘而走的骑兵停下来,在各处丘坡下蓄势待攻,气氛愈趋紧张。
寇仲收起井中月,向徐子陵笑道:"感到自豪吗?堂堂突厥大汗,率领最精锐的金狼军如临大敌般来侍候我们区区三人,若死有精彩不精彩之分,今趟肯定是死得精彩。"
徐子陵仰道望天,道:"我们非是必无活路,如只要再来一场像前晚的大雷雨,把所有火把淋熄,我们说不定可趁黑突围。"
寇仲叹道:"现在离天亮顶多三个时辰,天上却只有几片薄云,即使不懂观风观云之术,亦知无望有雨。待到太阳出来,我们仅余的优势将丧失殆尽,只剩捱揍的份儿。"
接着双目射出坚定的神色,道:"只要能捱至天明,虽死何憾!"
颉利和一众将领移至南坡下勒马立定,颉利发出一阵震天长笑,大草原上多达四万的金狼军同时叱喝和应,整个大草原也像摇晃颤抖,声势骇人。
寇仲先一步以突厥话暴喝道:"有什么好笑的,有种的你颉利就来和我寇仲单打独斗一场,让你的手下看看你在不是以多欺少的情况下,是个如何窝囊相。"
颉利左右同声喝骂,群情汹涌。
颉利打出手势,截停骂战,道:"少帅果是不怕死的硬汉,本汗最欢喜硬汉子,如你三人肯弃械投降,在本汗马前跪地宣誓永远效忠,本汗保证你们有享用不尽的美女财富和权力,不是胜过年纪轻轻就横死这座破堡之内?"
寇仲大笑道:"少说废话,我们三兄弟岂是肯向人投降之辈。尽管放马过来,让我看看金狼军是否名不虚传。"
颉利大怒道:"死到临头仍敢大言不惭,你们最好不要被生擒活捉,否则本汗会教你们生不如死,动手!"
号角声起。果然不出跋锋寒所料,东北坡下的突厥战士纷纷把火种投往草坡,再以火把燃着坡上的树叶长草,火势顺坡往上蔓延,浓烟卷至。战鼓声响,南坡下蓄势以待的多队每组百人的骑兵,舞动大刀,弯弓搭箭的疾冲上来,声势骇人。
徐子陵迅快的向寇仲道:"我去应付其它人,你什么都不要理,只管死守南坡。"
腾身而起,跃往从东北坡卷过来的浓烟去。
浓烟直冒上来,像烟霞般围绕赫连堡,再往上卷散。
寇仲狂喝一声,以最快的手法上弦放箭,抵达斜坡中的敌骑全在他箭程的范围内,他狠下心肠,专寻马儿下手,战马中箭滚下山坡,马上威风凛凛的骑兵纷变滚坡葫芦,累得后来的人马纷纷堕跌,无法保持冲锋的阵形与锐气,乱成一片。
翻下马背而幸未受伤者欲徒步攻来,给寇仲一一以灭日弓无微不至的招呼侍候,虽只是一夫当关,因其居高临下,箭程及远之势,硬是把敌骑阻截于斜坡中段之下。
号角声传遍草原,另三起敌人纷纷下马借着烟雾迷漫,徒步往赫连堡冲上来,一时间,四方八面骑兵步军,潮水般涌至。
跋锋寒从唯一的南门破口冲出,两手挥动,点点火光划破赫连堡旁的暗黑,往尚未起火的西南两坡投去。待到多处火头成功冒直,跋锋寒掣出亡月弓,抢到西坡坡顶,以连珠劲发的箭矢,凭西坡陡峭崎岖的可守之险,迫得敌人雷池难越,无法抢至还箭反击的范围。
赫连堡山丘以南坡斜度最缓,坡道最长,北坡最短,亦最为陡峭,草树杂在乱石之间燃烧,没一时三刻难烧个清光,故敌人欲进不能,只可在火场外叫嚣作态,暂难构成威胁。
东坡的火势则随风烧过坡腰,数以百计的徒步战士,缓缓迫近,只要再推近五十来步,寇仲进入他们的射程,那时寇仲将难坚守第三层的望楼。
徐子陵由外呼吸转为内呼吸,投进浓烟,足尖点在坡道的乱石上,几个纵跃,迫近敌人,两手探入外袋,借浓烟的掩护,铁弹双手疾射,敌人在被什么击中都摸不清楚的情况下,纷纷中弹倒跌,往下滚去,当他们盲目的向浓烟处还箭,徐子陵早跃到别的岩石去,不住的杀截攻击,制造出敌人巨大的惶惑恐慌,一时间人人争先恐后地往下撤退。
徐子陵破烟而出,竟随敌人的队尾追杀,使溃不成军的敌人,一时间更无力作出反击,待到坡下的敌人以劲箭狂射住徐子陵,他才从容遁回山上,坡道上已伏尸处处。
西南两坡大火蔓延加剧,冒起的浓烟,往敌阵铺天盖地的掩去。
颉利怕他们乘势突围,发出命令,进攻的部队撤往草原,接着全军往四外后撤,重整合围之势,静待大火烧尽山丘上的草树。
整座赫连堡全陷进烟雾火屑内。
事实上三人不是不想突围、而是应付这第一波的攻势,已令他们的元气损耗极矩,根本没有突围之力,当山火消敛之际,他们的大难将会降临。
三人重新聚集在最高的望楼处四周尽是烟火,目难及远。
寇仲喘着气道:"马儿没事吧?"
跋锋寒道:"我以沾水湿布包扎他们的口鼻,能漫入下层的烟屑又不多,该没问题。"
寇仲手掌按在徐子陵背心,又着跋锋寒按上他的宽背,道:"我们试试可否学夺取和氏壁那趟般,迅速回气,那说不定我们可借浓烟杀出重围。"
跋锋寒摇头道:"我的好兄弟,现在包围我们的不是几百人又或几千人,而是几万人,冲出去根本全无机会,守在这里还可多杀几个来陪葬,何况我们没有个许时辰,休想回复元气。"
寇仲道:"若我是颉利索性等到天亮始发动攻势,以形势言,那时我们绝难幸免。
若颉利有这种耐性,我们功力尽复可期。"
徐子陵心中一动道:"假设我们能激起体内别走蹑径潜藏未用的力量,不是等若迅即回复元气,又可多捱一些时刻,待烟火渐散,火势转弱,他们的丧钟已在敲响。"
寇仲皱眉道:"事急临忙,哪来推敲揣摸的时间?"
徐子陵道:"现成的有岳山从天竺僧学回来的换日大法,我将此法融合在手印中,只从未试过另行修练。"
跋锋寒生出希望,道:"既有偷天换日之能,何妨一试。"探手按在寇仲背心。
徐子陵手作莲花印,道:"换日大法与中土佛道二家有异,专练五气、三脉、七轮。"
一边解释,一边真气天然流转地在体内运行,以身作教地跟与他建立密切关系的两人作最精确的示范。
"轰"!三人的气脉轮同时迸发,所余无几的真气会聚成流,向这从没有天竺以外的人修成的异法进军。若此时有敌攻来,他们将没有丝毫旁顾及反抗之力。三人是迫不得已,不得不行此险着,刚才攻堡之战不过是半盏热茶的工夫、敌方死伤者却超过百人之众,惨烈至极点,但他们的元气已是强弩之未。
浓烟逐渐散去,在火把光和星光的映照下,赫连丘尽成焦土,满布焦尸,情景恐怖,仿如地狱冥府。
号角和战鼓声摇天撼地的传来,金狼军又从四方八面向赫连堡推进。
徐子陵双手变化出无有穷尽的手印,没有一个手印是蓄意而为,全循体内真气的转变,有诸内形于外的作出变化。三人体内的真气由小泉小溪变成长江大河,于体内澎湃奔腾,冲开另一个系统的气脉,释出深藏未用的潜能,如能大功告成,这新系统会与旧的系统融混合一,虽未能使他们功力立即突飞猛进,却似多开恳了大幅荒田,可向他们提供大量的元气。
对坡下的敌人,他们置之不理,全心全意投进换日大法带来的突破去。
敌人从容调动,准备发动新一轮的攻击。
徐子陵忽地发出一声震慑草原的长啸,捏不动根本印,打散在三人体内来回激荡的真气。汇聚成河海的真气,变成千川百流,窜往三人每一个气大会。三大年青高手终于功行完满,从一个整体回复至三个独立的个体。"
草原上空仍是星光灿烂,却比前更深透莫测,更壮丽不可名状。
跋锋寒感到脱胎换骨似的精气神达至最巅峰的状态,纵然毕玄亲临,亦自信有一战之力,大喝过去道:"颉利小儿,够胆就放马过来。"
颉利大怒道:"你想快些死,我就成全你们,进攻!"
蓄势久待的敌人,同声发喊,往山丘顶的赫连堡杀上来。
攻上南坡的是最快速的骑兵,其它向三坡攻来的是徒步的战士。
三人均知当敌人破入堡内,将是颉利和一众特级高手加入战事的时刻。
徐子陵探手入袋,发觉两个口袋的藏弹加起来不足二百颗,当铁弹用尽时,将要与敌人近身肉搏的短兵相接,沉声道:"我负责守南门,你们不要管我。"
一个筋斗,跃离高台。
寇仲和跋锋寒来不及答话,灭日亡月两弓同时发动,朝各坡杀来的敌人射去。
第十章 义薄云天
赫连丘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三人箭尽弹绝,再无法利用对他们最有利的黑暗天时与丘顶地利拒敌于堡外。
敌箭飞蝗般射至,迫得跋锋寒和寇仲退守第二层的城台,徐子陵则独守南门,此是唯一入堡的通路,只要能紧守此关,敌人只有窜石攀墙攻上二层城台一途。
坚固至铁锤锤之不入的赫连堡,成了他们在鲜血流尽、气力用竭前的保命符。
赫连堡仿似蜜糖、迅速被金狼军蜂般密麻麻的扑附,寻暇搜隙地展开前仆后继的强攻。
宝瓶气发,两名突厥战士哪能挡御,身子往后抛掷,撞得其它扑上来的战士人仰马翻,但徐子陵因骤觉力竭,反手夺过敌刀,顺势一脚踢得敌人鲜血飞喷地跌出门外,刀光再闪,砍在一面铁盾。螺旋劲发,那人打着转横跌往门外视线不及处。
火把光照得赫连堡咖红一片,没有人能分得清楚火光血光之别。
战情惨烈至极点。
忽地一掌击至,带起的劲风迫得眼前的其它突厥战士落叶般散开,速度与时间角度均无懈可击,迫得他只余硬拼一法。
徐子陵忘掉身上的大小创伤,心知若挡不住这雷霆万钧的一掌,南门势将失守。深吸一口气,凝聚换日大法激发出来的潜力,口吐真言,如平地乍起轰雷的喝一声"着",右掌和对方攻来的掌劲印个结实。
"蓬"!
徐子陵喷出一口鲜血,后挫半步,宝瓶气与螺旋劲排山倒海而又高度集中的送出,来犯者同告喷血,往后跌退,现出墩欲谷清奇而充满讶异和不肯相信此招硬拼结果的脸容。
两柄马刀立时补上墩欲谷让出来的空间上取下搠分攻徐子陵面门和胸腹间要害,攻势凌厉,并非一般金狼战士的身手攻架。
徐子陵心中暗叹,晓得时间无多,再支持不了多久。
他的一声真言断喝,把攻打土堡的所有喊杀声全压下去,震慑全场,亦使在二层楼上浴血苦战的跋锋寒和寇仲精神大振,至少晓得下面的徐子陵仍然健在,稳守南门。
寇仲井中月追魂夺魄的黄芒纵横于城楼之上,刀法全面展开,施尽浑身解数,以新领悟回来的护体奇劲,拼着捱刀流血,招招险中求胜,以命搏命,连杀十多人后,刀下竟无一合之将,杀得跃上来的金狼军好手,不住颈断骨折的倒跌往城墙外,尸体积迭在下方墙脚处。
"当"!
强大的反震力,震得他手臂发麻,还是首次有人能挡得住他的井中月,且连消带打,足点墙头,翻腾往上,长马刀贯顶而来,身法刀法浑如一体,招式精妙绝伦。强大无匹的刀气,把寇仲紧锁笼罩。
同时间另一人升至墙头,袖内射出菱枪,闪电般射向寇仲胸口。
寇仲左掌扫往菱枪尖锋,刀往上挑,大笑道:"大汗真客气,送客也不用陪到地府去的。"
使刀的当然是东突厥的大汗,草原的霸主颉利,菱枪的主人就是位列"邪道八大高手"第三位的赵德言,两人早打定主意,要全力干掉寇仲,才去对付在另一边的跋锋寒。
十多名突厥高手此时现身墙头,他们在战场上唯一的任务是即使要牺牲性命,仍要保护颉利,不让他有任何损伤,任何时刻都和颉利形影不离,只因颉利刚才盛怒下心切杀死寇仲,比他们抢先一步攻上墙台。
"叮"!
上挑的井中月现出精微至令人难以相信的变化,任颉利如何改变攻击,仍给他挑中刀锋,颉利浑体剧震,给寇仲挑得往上腾升,一时间再无法对寇仲构成威胁。一个站在实地,另一方虚悬空中,自然是后者吃亏。
"蓬"!
掌尖扫中菱锋,硬把菱枪荡开,寇仲猛扭熊腰,井中月变向直棚而前,朝赵德言胸口戳去,若不能把赵德言迫落墙台,明年今晚此刻就是他的忌辰。
三枪两刀,几人左右往他攻来,不过仍慢一线。
赵德言露出不屑之色,菱枪毒蛇般缩入右袖,左手疾劈,迎向刀锋。
寇仲心中叫妙,适才他从颉利处借得真气,保证可教赵德言吃个大亏。他是不愁赵德言不中计,因赵德言仍以为寇仲是从前那个在长安的寇仲,怎会怕硬拼寇仲这一刀。
"啪"!
赵德言命中刀锋,立时脸色大变。螺旋劲发,狂风怒涛般往赵德言卷打过去,连赵德言亦架他不住,往后翻腾,落往墙外,倘换了是次一级的好乎,保证未落至地上早喷血身亡。
寇仲往后疾退,令敌人变成从前方攻来,大笑道:"锋寒兄,轮到护阶之战哩!"
声音远传开去。
整座赫连堡的设计,其作用均在防御,墙坚如铁不在话下,因防被敌人攻上第二层城楼的情况出现,所以这层分内外两重防线,城墙上尚有方形的城楼,第三层的望台就以可容二十人的城楼顶为基石,雄据其上,城楼有东西两个人口,城楼中心就是通往下层的石阶,寇仲见势不妙,慌忙通知跋锋寒退守城楼,名为护阶,实为保命。
跋锋寒的喝声从空中传来,以突厥话狂喝道:"颉利纳命来!"
寇仲跟跋锋寒的默契,仅次于徐子陵,闻弦歌知雅意,把握到跋锋寒的战略,加速后退,穿过城楼西门,进城楼后转身挥刀,迎向从东门蜂拥进来的金狼军,毫不理会另一边的敌人。
城楼上空剑刃破风声大作,勇若战神的跋锋寒贴着最高望台的基柱腾空掠起,斩玄剑化作长芒,朝正往下落的金袍秃顶的颉利全力攻去。
在那方颉利的一众近卫高手,人人大吃一惊,那还顾得追杀寇仲,纷纷拔身上冲,阻截跋锋寒。
颉利却气得差点吐血,此时他一口真气已尽,又仍未从与寇体的硬拼回复过来,面对跋锋寒这大有一去无回,以命博命的一剑,虽明知只要能拼着两败俱伤,阻他一阻,手下必可及时把他收拾,偏是却不敢冒这个大险,伸足点往望楼柱身,改下堕为横飞,往城墙外投去。
跋锋寒见计得逞,迫走颉利,哈哈笑道:"大汗怕哩!"
倏地沉气下堕,避过所有攻击,落在城楼西门外,再退入城楼,斩玄剑左右翻飞,两名攻来的金狼军应剑溅血抛跌。
赵德言重登城楼,施出看门本领"归魂十八爪"最厉害的杀着"青龙嫉主",双手卷缠变化地往跋锋寒攻去。
跋锋寒冷笑一声,丝毫不理他爪法的精微变化,斩玄剑疾刺其面门,摆明要和赵德言来个同归于尽。
赵德言无奈变招,链子菱枪从两袖射出,形成交叉之势,勉强架着敌剑。
"呛"!
赵德言硬被震退,其它人忙补上他的空档,往跋锋寒攻去。
那边的寇仲将攻入城楼的敌人尽赶出门外,守得稳如铜墙铁壁,泼水难进。不过他心知肚明自己刚才真气损耗极巨,刻下已到日落西山的境地,再难支持多久。
颉利重新跃上城台,落在赵德言旁,正要说话,警号从堡外传来,两人骇然瞧去,只见大草原东北方烈焰冲天,浓烟像乌云般朝他们卷过来,隐隐响起呐喊嘶杀的声音,心想难道是突利来了。
城台上挤满金狼军,正前仆后继地冲击把门的寇仲和跋锋寒,却仍是难越雷池半步,显示出两人惊人的韧力和意志。
赵德言道:"先攘外再安内,这三个小子插翼难飞。"
颉利犹豫片晌,始接纳赵德言的提议,发出暂撤的命令。
金狼军撤返城下,徐子陵回到城台,三人相视苦笑。力战之下,他们浑身是血,几近虚脱,若颉利不理外敌继续进攻,此刻他们说不定要饮恨伏尸。
东北方起火处的烟雾掩盖大片草原,金狼军改变阵势,虽仍把赫连堡重重包围,却调动固守东北方的军队,撤离火势最盛的区域。
由于春浓湿重,在火头起处尚可以火器火油助威,却难成蔓延之势,所以颉利的对策合乎正理。
跋锋寒凝望东北方浓烟覆盖的广阔区域,喘息着道:"是谁这么帮忙呢?"
话犹未己,一队人马从浓烟处狂冲而出,突破阵脚未稳的一组金狼军,势如破竹地朝城堡杀过来。
领头者的长柄斧如毒龙翻卷,挡者披靡,赫然是被父亲逐走的回族勇士菩萨,追随他身后的手下增至七十多人,众人拼命死战,均是勇不可挡,人数相比下虽是少得可怜,但力量集中,又趁金狼军匆忙调动的良机,借着浓烟掩护,成功破开缺口,转眼杀至东北坡下。
三人精神大振,徐子陵负责检拾地上的箭矢,交由寇仲和跋锋寒以灭日、亡月两弓射出,策应援军。
号角声起,金狼军力图阻截,已迟了一步。
菩萨一众表现出精湛的马术,就那么策骑跑上崎岖陡峭的斜坡,来到丘顶。
寇仲大笑道:"菩萨兄竟没携酒来吗?"
菩萨就在马背腾身而起,跃上城墙,再落在三人间,长笑道:"待杀尽金狼贼后,必会和三位痛饮达旦。"
他的手下无不是身经百战的好手,不用吩咐,各据要点,把追来的金狼军射得退返坡下,再成对峙之势。
对菩萨义薄云天的行为,三人均壮怀激烈,非常感激。
跋锋寒抓着菩萨厚实的肩头道:"我跋锋寒交了你这朋友,不!是兄弟。"
菩萨把目光投往颉利金狼旗飘扬的方向,叹道:"坦白说,我对要来与你们一起送死,心内实经过一番挣扎,不过自己知自己事,若我任三位战死此处,我菩萨虽能独活,以后绝没有快乐的日子过。"
接着向颉利方大喝道:"颉利小儿,本人菩萨全不把你放在眼内,看你能奈得我何。"
颉利怒喝道:"无知小儿,你要陪他们死,我就成全你。"
东北火头敛去,虽仍冒出少许烟雾,再不能构成威肋。
菩萨的手下把马儿带进下层,人却分布丘顶,严阵以待。
多了这批生力军,寇仲三人斗志更盛,以最快的手法捡起金狼军射上来的箭矢,作好对敌人还以颜色的准备。
号角声中,金狼军缓缓移动,部署第三轮大进攻。
菩萨赞道:"我真不明白凭你们三人之力,如何能把颉利顶得这么久。"
徐子陵微笑道:"你很快会明白。"
喊杀声四起,金狼军潮水般杀上来,并改变战术,以清一式的盾刀手徒步从四面坡道杀上,摆明是要消耗他们的箭矢。
跋锋寒道:"我和寇仲守高台。"
寇仲早拔身而上,大喝道:"不怕死的就来吧!"
攻防战全面展开。在灭日、亡月两弓的慑人威力笼罩下,箭矢飞蝗般往攻上来的敌人射去,杀得敌人死伤累累,但他们的箭矢亦在迅速消耗。
徐子陵在坡顶射出最后一支箭,碎盾贯胸地射得敌人倒抛下坡,大喝道:"退守城楼。"
众人忙撤入城楼,岂知金狼军亦退回坡下。
他们当然晓得颉利非是好心得让他们稍作休息,只是要以生力军换走伤倦的战士,对他们发动另一轮猛攻。
徐子陵独守南门,其它人则布在城台上。
寇仲和跋锋寒跃回城台,但见赫连堡内外伏尸处处,情景惨烈,把战争的残酷以最可怖的形态默默展示。
菩萨豪气干云的喝道:"各位兄弟,能和名震天下的跋锋寒、寇少帅和徐子陵战死于赫连堡,尚有何憾。"这番话是以回族话说出,众回族战士轰然应暗,战意昂扬。
战号骤起。
集中在南方坡底的五个百人队同声呐喊,冲上斜坡。
寇仲讶道:"明知来送死也冲得这么快,真奇怪。"
跋锋寒哈哈笑道:"少帅不但视死如归,更是视死亡战争如游戏,佩服佩服。"
倏忽间堡旁四周尽是突厥骑兵,箭矢暴雨般洒上来。
众人躲在厚墙后,静待敌人跃攻上来的一刻。
※※※
第一线曙光出现在大草原东北尽处,死伤惨重的金狼军撤返平原。
众人却全无胜利的感觉,因谁都晓得再难以捱过敌人下一轮攻势。
失去黑夜的掩护,他们会败得更快更惨。
包括寇仲三人在内,他们仅余三十八人,其中尚有五人伤重至不能继续作战。
各人都是疲惫不堪,大量的失血使他们近乎虚脱。
金狼旗逐渐迫近,今次进攻将由颉利亲自押阵,以最精锐的亲兵了结这场持续整夜的惨烈攻防战。
徐子陵回到城台,苦笑道:"希望颉利肯身先士卒,带头冲上来,我们或可找他陪葬。"
菩萨摇头道:"这不是颉利的作风,他最大的敌人是突利,所以不会为我们冒生命之险。"
跋锋寒目光掠过大草原远处,然后回到四周烧焦的山头和遍地的尸骸,道:"敌方死者在五百以上,对颉利的兵力虽不能构成影响,但对金狼军的锐气肯定打击甚大,若突利能及时赶来,说不定可狠胜一场,令颉利短期内不敢东犯。"
寇仲笑道:"听老跋的口气,似对突利再无恨意。"
接着沉声道:"希望突利能力我们报仇雪恨。来啦!"
众人往南坡瞧去,只见金狼军分作三队,蓄势待发。
寇仲目光落在颉利阵营里的香玉山身上,暴喝道:"香玉山,若我寇仲今趟保得不死,必取尔之命,以祭素姐之魂。"
嗽欲谷喝回来道:"死到临头,仍敢口出狂言。"
颉利正要下令,东北方忽然蹄声骤起,自远而近,只听蹄音,来骑肯定数以千计。
颉利一方无不色变。
第十一章 化敌为友
金狼军慌忙撤走,援军队形整齐的从东北驰来,于赫连堡南结阵,黑狼旗飘扬于初升的红日下,显示东突厥仅次干颉利的另一位霸王突利大驾亲临。
抵达的是黑狼军的先锋队二千余骑,领军将领体型样貌均酷肖突利,却较突利年轻,向赫连堡诸人遥致敬礼,却没扬声打招呼,心神全放在不住远离的金狼军处,既防止他们突然反扑,更要从对方整军的情况判断是否有可乘之机。
众人绝处逢生,暗叫侥幸。
菩萨道:"此将定是突利之弟结社率,据闻此人骁勇善战,是突利的得力臂助。"
蹄声再起,突利的主力大军出现在东北地平线,全速驰至,军容鼎盛,兵力在一万五千人间,人数虽比颉利少上一半,但已有一拼之力。
跋锋寒叹道:"今趟颉利势危矣。"
寇仲奇道:"颉利的兵力在突利一倍以上,你老哥何出此言。"
徐子陵亦道:"虽说颉利因围攻我们不果泄了锐气,可是实力无损,金狼军无不是身经百战的精锐,正面交锋,该是鹿死谁手,难以逆料。"
菩萨却不住点头微笑,表示明白跋锋寒为何有这判断。
跋锋寒注视逐渐接近的大军,沉声道:"在大草原上,一个民族的衰落,代表另一个民族的崛兴。自突厥大汗室点密兴起,统领十大族酋,率兵十万,击败柔然,建立一个比古代匈奴领域更辽阔、声威更强大游牧汗国,设牙帐于都斤山,草原诸族无不慑服,后虽分裂为东西两个汗国,可是在大草原上仍是从无敌手。"
菩萨接口道:"自颉利重用赵德言为国师,任其专擅国政,政令繁苛,人心解体,原本臣属于东突厥的诸族均有叛意。现在颉利和突利失和,对有离心的诸族实是天大喜讯。所以只要突利能打几场漂亮的硬仗,展示其有能与颉利抗衡的实力,势争取到这区域各族的大力支持,你说颉利险还是不险呢?"
寇仲和徐子陵恍然而悟,以往突厥入侵,会伙同其它游牧民族进犯,若能打破塞外各族这种团结一致的情况,中原就可得到喘息的机会。
一队人马从大军中冲出来,领头者赫然是突利,直向赫连堡驰至。
跋锋寒往后稍移,寇仲和徐子陵不约而同往他*去,左右把他抓个结实。
寇仲道:"老哥可否看在我和子陵份上,把与突利的前仇旧恨一笔勾销。"
跋锋寒苦笑道:"小弟现在双腿发软,想走亦有心无力,何用押犯般逮着我?"
这对答是用汉语说的,菩萨瞧得不明所以,讶道:"发生什么事。"
徐子陵放开跋锋寒,向奔上南坡的突利道:"麻烦可汗上来一聚,我们连走路也有问题。"
突利大笑道:"你们的突厥话是否跟锋寒兄学的?竞说得差点比小弟的汉语更好。"
寇仲听突利对跋锋寒称兄道弟,放下心事,大喜道:"看你的样子,像早晓得是我们在这里。"
菩萨大声道:"菩萨拜见可汗!"与手下同致敬礼。
突利跃离马背,一个空翻,落到众人之前,抢前一把抓着跋锋寒肩头,长笑道:
"你是寇仲和徐子陵的兄弟,就是我突利的兄弟,其它的话均不用说。"
寇仲和徐子陵心中感激,突利不愧为曾与他们同生共死的好兄弟。
跋锋寒哈哈笑起来,反手抓着突利双手,断然道:"看来我不想和你做兄弟亦不成。"
突利放开跋锋寒,来到菩萨前,张臂道:"你可知我是如何感激你,若非你不顾生死的义助我这三位兄弟,我将会永远失去他们,就算把颉利碎尸万段,仍难消我心头之恨。"
一把将菩萨拥入怀内。
菩萨一对虎目红起来,显然对突利的重视非常感动。
寇仲和徐子陵暗忖难怪突利在家乡这么吃得开,确有其笼络人心的一套。
突利郑重地对菩萨道:"无论时健那老家伙如何激烈反对,我们几兄弟定要助你重返回纥,取回你应得的东西。"
追随菩萨的众儿郎全体下跪,有人更激动得痛哭流涕,全无可能的梦想,终有机会实现,事实上菩萨已到山穷水尽,早晚沦为马贼的田地,可是突利此诺一出,登时变成另一回事。
突利放开菩萨,抢过去拥着寇仲和徐子陵两人,叹道:"你们终于来哩!幸好我一直布有探子在统万,故晓得你们被困赫连堡,本以为再见不到你们,好在你们再创奇迹。
此战将会轰动大草原,你们的名字将在大草原永垂不衰。"
跋锋寒指着金狼军在草原边际仍清晰可见的尘头,冷然道:"此战只是个开始,颉利正在那边等待我们。"
突利和寇仲、徐子陵、菩萨来到跋锋寒旁,目光投往那方向,五对眼睛同时亮起来。
突利沉声道:"颉利太不把我放在眼内,我们就以铁般的事实证明给他看,使他知道这想法是错得多么历害。"
如非在特殊的情况下,颉利自然可轻而易举的以优势的兵力,击退突利的黑狼军。
但如今金狼军血战整夜,人疲马倦,既攻不入区区赫连堡,更要仓皇撤退,锐气大泄,士气低沉,跟来犯统万前的气势如虹,相去何止千里,直有天壤云泥之别。
最令金狼军气馁的尚不止此,因为跋锋寒、寇仲和徐子陵已在他们深心处,种下无敌的形象,谁不为他们的武功与箭术而胆丧。
突利看准虚实,立即挥军进击,双方略一接触,金狼军即呈不支,突利乘势率军衔尾穷追,不让颉利有喘息回气的机会。
数次小规模的交战,黑狼军都占尽优势。
经过三天的追逐,颉利沿无定河退往捕鱼儿海东方丘陵起伏的奔狼原,始能稳住军心,重新布阵,备战迎敌。
突利在草原另一边背*着著名的怯绿连河东端的支流北岸丘陵结营立阵,准备跟颉利正面交战。
太阳西下时,突利、结社率、寇仲、徐子陵、跋锋寒和菩萨五人来到前线,在最高的山丘上远观敌阵,研究明天交锋的策略。
两里外处金狼军分驻十多个山头,火光点点,照得火红一片,高起的金狼汗旗位于大后方,各处山头的营寨众星护月的把汗帐团团拱卫。
寇仲叹道:"颉利小鬼确懂拣地方,若我是他,就借林木山丘的掩护,苦守不出,到我们泄气时,才痛施反击。"
跋锋寒微笑道:"不若今晚我们摸进去杀人放火,教他们睡难安寝,看看准先泄气。"
徐子陵道:"这只能是小骚扰,一个不好我们可能没命回来。"
突利同意道:"说到底形势仍是有利我们,不必冒险。"
寇仲断然道:"今晚是我们唯一可制胜的机会,但不是放火烧几个营帐,而是大规模的进攻。"
包括徐子陵在内,众皆愕然。
经过这几天的追逐,双方都心力交瘁,无力交战,理该多争取歇息时间。
寇仲哈哈笑道:"你们看,连你们都没想到己军会发动猛攻,敌人将更想不到,这才算是奇兵。"
菩萨苦笑道:"我不是没想过,只是认为没有能力办到。"
寇仲正容道:"我并非说笑。若容颉利的人马休息整夜,明天人人精神抖擞的,就轮到我们有难,所以必须先给他来个措手不及,现在敌人虽看似分守得无懈可击,其实却是力量分散,只要我们集中精锐,开始时佯作全线推进,然后再集中朝一点作突破,由我和陵少、老跋、菩萨兄领头开路,目标则是颉利的汗帐,就好象两人交锋,力取对方要害,任他再多上几倍人,仍要吃不完兜着走。"
结社率一震道:"少帅的话不无道理。"
突利道:"你认为什么时候进攻最适合。"
寇仲道:"就选在日出前两个时辰,吃过晚膳后,你老哥就命参与突击行动的三千个最精锐战士提早睡觉,但千万不要告诉他们会干什么,好令他们安心歇息,行动前才唤醒他们。"
跋锋寒道:"有三个时辰的熟睡,足可回复体力。"
突利兴奋的道:"其它人如何配合。"
寇仲微笑道:"摇旗呐喊总办得到吧!"
结社率道:"如果颉利派出高手,先一步来袭营骚扰,我们会否从主动沦为被动。"
跋锋寒笑道:"这个可以放心,若来的是赵德言、墩欲谷,我们欢迎还来不及,至于次一级的好手,只交由我负责招呼就够哩!"
寇仲摇头微笑道:"此法过于被动,非是上策。我们必须在突袭前这三个时辰,牵着颉利的鼻子走,不过他们有喘息或争取主动的机会。"
菩萨倒抽一口凉气道:"少帅不是要派人在这三个时辰内轮番进行攻击吧!"
寇仲含笑摇头,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突利等虽无一非才智高绝之士,仍摸不清他葫芦内卖的是什么药。
徐子陵心中一阵颤动,寇仲再非以前对兵法一无所知的吴下阿蒙,而是运筹帷幄,能致胜千里、擅能用兵的统帅。虽明知他终有一天会变成这样的一个人,但此时亲眼目睹,亲耳听到,仍激起他心湖内的波涛。
寇仲仰望壮丽的星空,接着再把目光投往通明,光耀十多座山头的敌阵,及分隔敌我的,宽达两里的奔狼原,沉声道:"假若敌营所有火把忽然熄灭,可汗会有什么反应。"
突利一震道:"我当然会提高戒备,准备应付任何突变。"
接着长长吁出一口气道:"我开始明白为何以李密的老谋深算并深精兵法,仍要丧师在你的手上,这确是最便宜省事的惑敌之计。"
转向结社率吩咐道:"你立即回营安排一切,依少帅的策划行事。"
结社率答应一声,回营地去也。
寇仲道:"我们今趟的进攻分三个步骤,首先是分散挺进,佯造出全面进攻的情况,令敌人不得不分别固守各处山头营寨。待进入对方强弓射程前,我们在两翼的军队又摆出迂回包围的假姿态,威协对方左右侧的营阵,使他们不能分身助守中军。然后向中路突击,以雷奔电掣之势,直指金狼军的心脏,这叫擒贼先擒王,只要捣毁金狼军的心脏,任他四肢如何孔武有力,亦要立即崩溃。"
望往徐子陵道:"陵少尚有什么好提议?"
徐子陵笑道:"我要找支长枪,才能陪你冲锋陷阵。"
突利奋然道:"就让我们几兄弟并肩冲锋陷阵,把颉利的头从他的颈项斩下来。"
跋锋寒皱眉道:"可汗最好留在后方主持大局,若可汗有什么损伤,等若我们把心脏送上去给敌人掏掉。"
菩萨也道:"可汗用不着亲身犯险。"
突利摇头笑道:"只有我身先士卒,亲身蹈险,才能令将上用命。这心理很微妙,有我临场押阵,战士会拼尽全力图得奖赏,这就是为何我们与汉军交战时,士气较胜的主因。"
寇仲和徐子陵明白过来,此正是中土和塞外率师作战者的分异处。
汉人历代皇帝,虽有所谓御驾亲征,不过那都是名义上的,不像草原诸国的首领,如颉利突利之辈,既无一不是精通战术,身经百战的统帅,且名副其实的亲临第一线指挥作战,其好处是当最高领袖或身任统帅者身在前线,一切调度,只须向自己负责,不用层层请示,致贻误战机,遇上任何突变,更可当机立断,迅速作出对策,从实战中不断汲取经验,改进革新。
例如炀帝的御驾亲征,他只是躲在大后方不明实况的颐指气使,透过元帅和大小将领去指挥庞大的军队,等若满身赘肉走动不灵的胖子,纵使体力庞大,对上灵动如猴的外族不吃亏才怪。
寇仲不禁欣然道:"你这决定和分析对我获益良多!"
徐子陵道:"知已知彼,百战不殆,我想充当探子,先去探路,看看颉利有否令手下多设些拌马索、陷马坑那类防御措施。"
突利笑道:"我们还是回帐休息吧!我们突厥人从来是重攻不重守,只会以攻为守,绝不会以守为攻的。颉利现在唯一会做的事,就是尽量争取休息的时间,以应付他以为会在明天才发生的草原会战。"
寇仲道:"摸清楚路线和敌人的部署是有利无害的,可汗先和菩萨兄回帐向诸位大酋解说清楚我们的策略,使他及早作好准备。"
突利皱眉道:"颉利会像我般放出猎鹰,从高空监视是否有外敌潜入,你们这样摸去岂非会打草惊蛇。"
跋锋寒笑道:"放心吧!给个天颉利作胆亦不敢随便把猎鹰放出来。"
突利和菩萨不明所以,三人扬长下丘,借草原的长草疏林掩护,朝敌阵掠去。
突利的营地的火于初更时倏地熄灭,此下发生在同一时间,本身已充满诡异神秘的味儿。自然不出寇仲所料,紧张的气氛立时笼罩金狼全军,睡着的人都给喝令从帐内钻出来,进入作战的状态,箭手则枕弓以待。
灿烂迷人的星空下,三人藏身一株大树的枝叶间,在敌阵不远外默察敌人调动的情况。
寇仲笑道:"你说他们会保持这种情况多久?"
跋锋寒肯定的道:"那要看颉利是否敢放出猎鹰。"
徐子陵笑道:"箭神准备。"
跋锋寒反手从背上摘下亡月弓,道:"这一箭关系到我们的生荣死辱,绝不容错失。"
寇仲道:"若颉利放出多头猎鹰,该射哪头才好?"
跋锋寒摇头道:"这种能作探子的通灵猎鹰非常罕有,千中无一,被我们射伤的猎鹰肯定尚未复元,他该只剩一头。"
徐子陵道:"来哩!"
一个黑点从汗帐上方急冲上天,一个盘旋后,望他们直飞而来。
寇仲望洋兴叹似的苦笑道:"他娘的!竟飞得这么高!"
猎鹰在离地三百丈的高空疾飞,两把神弓的射程加起来也沾不到它半根羽毛。
三人眼睁睁瞧着它在上方滑翔而过。
徐子陵道:"鹰儿懂否分辨人数?"
给他一言惊醒,两人却暗骂自己是傻瓜。
跋锋寒苦笑道:"陵少永远是我们中头脑最清醒的人,我们一心想把它射下来,却想不到让它发现敌踪能起更大的威胁作用。"
寇仲提议道:"我们分三条路线回营,若鹰儿乖乖的逐一回报,就像有三支人马要去袭营哩!"
徐子陵和跋锋寒大叫好计,付诸行动。
繁星仍在深黑的夜空照亮大地,茫不知激烈残酷的战争,正在它们眼底下酝酿发生。
第十二章 凿穿之战
以千计的火把同时亮起,照得黑狼军延绵七、八座山头的营地明如白昼,就像在个半时辰前熄灭般突然。
颉利一方瞧得提心吊胆时,敌营那边的平原以万计的黑狼战士齐声呐喊道:"突利必胜,颉利必败。"
接着两边各亮起以百计的火把,由明到暗地照出黑狼大军摆开横直达两里的战阵,中军则陷于火把光彩以外的暗黑中,充满诡秘不可测度的味儿。只是火把明暗的变化,立收声势夺人的奇效。
号角声起,前排开始推进,隔开三五个马位之后,轮到第二排出动,前两排均为刀盾手,到第三排和第四排才是箭手,中军的情况始终隐在暗黑中。
突利、寇仲、跋锋寒、徐子陵、菩萨五人居中军之首,后方是五人一排三千名最强悍且休息充足的黑狼军精锐。他们藉黑暗的掩护,不让敌人看破他们的虚实,令对方摸不透他们的实力。
突利喝道:"击鼓"!
战鼓大鸣,全军随着战鼓的节奏,昂扬而坚定地朝敌阵推进。
菩萨笑道:"颉利定以为我们活得不耐烦,不睡觉的赶着去送死。"
跋锋寒扫视敌阵的形势。
起伏不平的山丘上再不见任何营帐,敌方的箭手均藏在山脚的疏林内,骑兵一组一组地布于各处丘顶上,可以推见当箭手以密袭的箭失抵挡他们后,山丘上的骑兵将像潮水般冲下平原来,对他们展开无情的冲击战。
战略上确是无懈可击。
可惜颉利的对手再非突利,而是诡变百出,智比天高的寇仲。
在寇仲巧妙的心理战和疑兵计之下,使颉利对来犯者的部署捉摸不定,加上金狼军本士气低落,又是欠缺休息的疲兵,一旦接战失利,势难守稳阵脚。
跋锋寒点头道:"若我们全线冲刺,确是等若自寻死路。"
突利高举托在肩上的伏鹰枪,露出充满信心的笑意,欣然道:"自成为幽、燕两地的可汗后,我尚是首次充满信心的视颉利为必败之将。"
接着微一沉吟,向左旁的跋锋寒道:"锋寒会否抽空到幽都见芭黛儿一面,她自洛阳南返后,一直不肯与任何人接触。"
自赫连堡两人捐弃前嫌,突利是首次对跋锋寒提起芭黛儿,两人当年的仇恨,正因跋锋寒掳去芭黛儿而起,听突利的语气,他对芭黛儿仍是很关心的。
跋锋寒苫笑道:"我会去见她。"
突利右旁的寇仲竖起拇指道:"这才是肯承担的好汉子。"
突利以汉语赞道:"少帅的突撅话愈说愈棒哩。"
徐子陵手提突利给他的重型长铁枪,策着万里斑,心中忽然浮现师妃喧的影子,她会否也到域外来寻找石之轩呢?
寇仲凑过来道:"那晚在赫连堡,陵少你在颉利迸攻前两眼像是发光的凝想着什么,是否想着某个美人儿,究竟是师妃喧还是石青璇?"
徐子陵没好气道:"不要胡扯乱说好吗。我当时心中无牵无挂,只想到人死后会否变成天上的星星,那时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
寇仲呸道:"竟来骗自己的兄弟,那时我刚向你吐出心事,怎会不勾起你同类型的遐想?快从实招来,否则我绝不放过你,由今晚开始,以后早午晚必追问你一趟。"
徐子陵投降道:"你这小子真烦,唉!说出来你也许不相信,我当时竟忆起美人儿场主第一次试吃我们怪菜时的情景。"
寇仲剧震道:"商秀询!"
敌阵的火把攸地熄灭。
黑狼军此时离敌阵前线不到三千步的距离,如若采取全面攻势,在敌暗我明情形,肯定要吃大亏。
突利不慌不忙,再推进千步后,一声令下,全军停止前迸。
跋锋寒沉声喝道:"是时候啦。"
突利发出命令,战鼓震响,又急又密,充满杀伐的意味。两翼各二千精骑冲出,循迂回的路线,绕击敌人阵地左右外翼。
突利一声呐喊,带头冲出,菩萨、跋锋寒居左,寇仲、徐子陵居右,后方是三千精锐,像一条巨龙从暗黑的深渊冒出来,全速杀往敌阵,直指颉利所在的心脏地带。其它队伍则继续缓进,务要压得敌人难以集中力量应付这支由三千精锐组成的巨龙凿穿战术。
只要能冲击破一道缺口,他们会如破块的洪流,把任何挡路的东西冲毁淹没。
跋锋寒和寇仲的亡月与灭日首先发箭,横过草原,一丝不误地贯穿两名藏在丘脚疏林指挥箭手的将领胸膛,拉开战争的序幕。
在星光底下,从两人的眼力,其视野和白昼看物只有少许差别。
两翼的迸攻部队只是佯作攻击,纯以箭矢牵制敌人两侧的军队。只有这支凿穿军才是出鞘攻敌的利刃。
敌阵蹄音沓杂,轰传各处山头,号角长鸣,显示颉利终察破他们出人意表的战术,匆忙调动军队变阵迎战,但已失却先机。
寇仲大喝道:"颉利小儿,我们讨命来啦!"他带着外地口音的突厥话,在金狼军已是耳熟能详,肯定无人不晓得杀过来的是他寇仲。
箭矢像骤雨般从疏林内洒来,却犯下严重的错误,全以凿穿军的龙头作目标,却给徐子陵、菩萨和突利以长枪盾牌一一挡格,多些来密些手,三人分处左右外档和中间的位置,护体真气般不但保住龙头,还令寇仲和跋锋寒得以放手连珠发射,每箭必中地,射得对方左仆右倒,士气大挫。跟在后方的精锐只须举盾护身,紧随五人之后,等待杀入的一刻。
在如此情况下,金狼军熄灭所有照明的火把,实是棋差一着,骑兵是草原上最具机动性和灵活度的进攻兵种,六、七百步箭程只是几下呼吸起落的短暂光景,兼之这条采凿穿战术的巨龙可迅速把敌人远程打击的范围收窄,强劲的箭矢对它构不成任何威协。
金狼军身处前线者纷纷倒地,及见来的是在赫连堡大展神威的寇仲等人,神颤胆怯下竟然四散奔跑,毒龙阵就像锋利的枪尖般刺迸丘坡下的疏林区去。
暗黑的疏林里喊杀震天,山头上布防的两千金狼军完全摸不清疏林内发生何事时,突利五人带头冲上斜坡,朝丘顶杀去。
后随的三千战士仍大致保持完整的队伍,位于中间的担任发射手、排边的则以盾牌挡箭,刀枪制敌。这正是寇仲想出来的凿穿战术的历害处,不理你兵力如何雄厚,只集中力量狂攻一点,清除挡路的所有障碍,一往无前的直指敌阵心脏要害,把主动完全操控在手上,以快打慢,速战速决。
不过胜败决于一线之差,若非金狼军兵疲将倦,又倘颉利方早一步瞧破寇仲的战术,集中力量以强碰强,那黑狼军势将一败涂地。
火把光再次燃亮,虽照清楚形势,可是恶龙已深入腹地,使纵横无敌的颉利再难挽回颓势。
在大后方的总指挥结社率晓得敌人已呈乱象,一声令下,两翼骑兵从佯攻变作实攻,全力冲击敌阵。余下的六千黑狼军往前推迸,力压敌人前线阵地,教他们无法分身攻击破入敌阵中央的主攻大队。
突利的伏鹰枪、跋锋寒的斩玄剑、菩萨的长柄巨斧、寇仲的井中月和徐子陵的重铁枪,对从丘顶迎击的金狼兵展开绝不留情的歼灭战,杀得对方尸横山野,血染草石,势如破竹地登上敌阵内部那座小山之巅。
四方八面尽是朝他们攻来的金狼军,胆气稍差者保证可吓至手足发软,任人宰割。
突利第一个从千军万马中发现颉利的汗旗往另一山头移动,截指大喝道:"追。"
寇仲乘机大喝道:"颉利小儿,想逃到哪里去!"
声传全场,金狼军的攻势登时窒缓,纷朝移动的汗旗瞧去。
跋锋寒知道寇仲的攻心之计大奏奇效,狂喝道:"颉利纳命来!"
带头冲下山,直朝处于两丘间的颉利主力军杀去。
黑狼军硬在敌人的包围中杀出条血路,全力以赴地摘取胜利的果实。
前线喊杀震天,迸入短兵相接的肉搏战阶段。
寇仲等无一不负伤浴血,跟来的三千精锐减至二千五百余人,可见战况的惨烈。不过人人都晓得胜利在望,士气高涨至极点,勇不可挡。
突利一枪挑得敌方大将翻跌马背,忽然压力大减,原来金狼军纷纷往两边散逃,对向以悍不畏死震慑大草原的金狼军来说,这是从末发生过的事。
跋锋寒眼中只有颉利在远方金光闪闪的标志,加速奔驰,变成领头的前锋,挡者披靡。
杀下山坡之际,金狼军全面崩溃,掉在山野的火把燃起数百处火头,浓烟卷天,颉利的主力军从主动优势变成丧家之犬般四下逃亡。
当突利成功攻上山头,胜负已定。
颉利虽侥幸逃迸黑暗的林野去,但再非大草原上从未尝过败绩的无敌大汗。
第十三章 谁能奈何
黑狼军以整天时间,处理死伤狼籍的战场,收集金狼军遗留下来的粮食、兵器、马匹、营帐等丰富的战利品。
敌人的尸骸集中一处以柴火烧为灰烬,伤者则尽成俘虏。
此战突利方面阵亡者八百多人,颉利方面则近三千之众,肯定是一场漂亮的胜仗,可惜因人瘦马倦,无法再立即追击敌人,未能乘势扩大战果。
已方死者被集中到二十多个帐幕内,于黄昏时分举行公祭,杀马供于帐前,以奠亡灵,在突利的带领下,绕营七圈,每次来到帐门时,以刀击臂而哭,再把死者和陪葬的日用品衣物一起火化,然后收集骨灰,待将来回乡安葬。
把死者优恤处理停当后,全军大事庆祝,簧火处处,战士舞刀弄枪,把臂高歌跳舞,烤肉的香气弥漫整个营地,充满胜利的气氛。
突利与一众大酋将领和寇仲等巡视各营,与众同乐,激励士气,才返回主帐,举行最高层的庆功宴。
此仗胜来不易,众酋将更知全赖寇仲献计出力,又佩服寇仲等于赫连堡力抗颉利大军的壮举,对他们敬若神明。
酒过三巡后,突利肃容对被安排坐在他右方的寇仲举杯道:"我和少帅生生世世均为兄弟,少帅将来争逐中原,有需要兄弟的地方,我突利敢向草原高山立誓,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结社率等十多名酋将全体举杯,眼神坚定地瞧着寇仲。
寇仲慌忙举杯,心中一阵激荡,这番话等若突利摆明舍李世民而倾向他的立场,突厥人最重信诺,这番话确是非同小可,影响着中土形势的变化。
徐子陵却不知是悲是喜,寇仲现在北得突利,南得宋缺这两大*山全力支持,与李世民再非无一拚之力。兼且寇仲从奔狼原一战中表现出来的战争智能,实是震慑人心,连徐子陵亦对这老朋友及拍档兄弟泛起深不可测的感觉。师妃暄捧李世民为皇之愿,再非像以前般容易实现。
众人轰然痛饮。
突利转向坐在寇仲身旁的菩萨敬酒,道:"待大局稍定后,我会派使者通知时健和贵族各大酋,要他们重新推选新的时健,春他们敢否不选你。"
菩萨慌忙还敬道谢,满脸喜容。
在奔狼原之战前,老时健有颉利在背后撑腰,根本不用买突利的帐,现在势易时移,当然是另一回事。
突利亦乐得把菩萨捧为回纥之主,回纥乃草原上除突厥外最强大的民族之一,多了这个盟友,突利更不用把颉利放在眼内。
跋锋寒正凝视被围在中央闪耀不定的簧火,突利从羊腿割下一片烧得香喷喷的烤肉,递给他道:"颉利有毕玄,我突利却有你跋锋寒,毕玄又何足惧哉。"
众将轰然叫好,举杯相敬。
跋锋寒哺哺念出毕玄的名字,一对虎目亮起光芒,哈哈一笑道:"这杯就是为毕玄喝的。"
一饮而尽。
突利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豪气干云,充满自信。
徐子陵问道:"可汗认识马吉吗?"
突利微一错愕,不好意思的道:"当然认识。我还未有机会问你们为何到塞外来,是否与此人有关。"
寇仲苦笑道:"我也弄不清楚与多少人有关,杜兴是另一个有关系的混蛋,他还说和你是朋友。"
突利向结社率道:"杜兴是否和你有交情?"
结社率老脸微红道:"他不时送些礼物给我,为的是战马的买卖。"
突利冷哼道:"若他敢开罪我的兄弟,我就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徐子陵暗付自己还是喜欢以前和他一齐共处患难的突利,此刻的突利有种凌驾于一切,随时可决定别人生死的霸主气派。
跋锋寒提议道:"少帅不若把今次远道前来草原的来龙去脉,详述一遍,很多事说不定迎刃而解。"
其中一位酋将点头道:"只要我们力所能及,必为少帅办妥。"
从这两句话,可看出游牧汗国与中土君臣制度的分别。在中士只有君主才能带头作主,但在突厥汗国,领袖由各部落的大酋头推选出来,军队由各个部落组成,部落的酋头都有管事权。至于颉利的大汗,则是通过像突利般的小汗去统治庞大的汗国。
寇仲一边喝酒吃肉,一边娓娓道出事情始未,最后狠狠道:"马吉肯定是个关键人物,找到他就可把狼盗挖出来,大小姐那八万张羊皮亦有着落,然后我们再回头去找杜兴和许开山算帐。"
跋锋寒笑道:"找杜兴和许开山算什么帐?这两个家伙一扮丑角一装好人,肯定可推个一干二净,难道你能一刀把他们杀掉吗?江湖规矩就重一个-理-字。"
寇仲颓然道:"你说得对,这两个家伙确是滑不留手,很难抓着他们的狐狸尾巴。"
突利哑然失笑道:"有我突利在,你们大可放心。先不论其它,只要给我三个月时间,我可为你们筹措八万张羊皮,先向大小姐交差,由这遣人送去给她。"
跋锋寒坚决的摇头拒绝,道:"八万张上等羊皮并非小数目,况且这样得到羊皮,太欠乐趣,我要马吉把羊皮呕出来。"
突利同意道:"我明白锋寒的感受,马吉算什么东西?现在我要他跪下,他就永远不敢站起来。"接着向众将问道:"谁晓得马吉刻下在什么地方?"
菩萨道:"我知道。"
寇仲大喜追问。
菩萨道:"我不晓得他此刻身在何方,却知道他会到龙泉去参加拜紫亭的立国大典,同时和拜紫亭进行一桩大买卖。"
突利双目杀机大盛,沉声道:"马吉竟敢不把我放在眼内。"
寇仲乘机问道:"拜紫亭的立国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结社率道:"那是高丽人和颉利的一个阴谋,好牵制契丹人,不让他们插手理会我们和颉利间的纠缠。坦白说,契丹人暗助我们亦是不安好心,最好我们长期分裂,攻战不休,那他们就可大肆扩展,增强实力。"
徐子陵心中一动,从怀内掏出五彩石,道:"这是美艳夫人在统万交给我们,托我们送往给拜紫亨的五彩石。"
突利等无不动容,显然知晓此石的来历。
菩萨震动的道:"这真是靺鞨人的镇族之宝五彩石吗?美艳夫人怎会把此异宝交给你们?"
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你眼望我眼,心想此石不是从契丹人手上偷出来的吗?为何会是靺鞨的镇国之宝?
突利把手伸过去道:"可否给我看看。"
徐子陵毫不犹豫的把五彩石摆在突利掌心,后者拿石后以两指捏起,送到眼前道:
"在你们南北朝时代,勒銮未分裂为七部,总名靺鞨,其主从波斯人手中得此异宝,遂以之饰大族长的冠帽,五彩石从此成为靺鞨领袖的象征。后来契丹入侵,靺鞨灭亡,族人散逃各地,形成靺鞨七部,最强大的就是北面以黑水靺鞨和南部的栗末靺鞨,其它五部均弱不足道。五彩石从此落入契丹人手上,假设此石能被拜紫亨得到,等若你们中原人得到和氏宝壁,会令他声势大增,顺理成章的借机立国。"
三人恍然大悟,同时暗叫不妙,因此物对突利是有害无利,但若就这么把五彩石送给突利,他们怎向美艳夫人交待?这就叫江湖规矩。
寇仲道:"此石会否是假的?"
突利微微一笑,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把五彩石交还徐子陵,摇头叹道:"如此异宝,哪假得来,就算是假的亦没关系,只要拜紫亭以假作真,亦已收效。"
突利不愧东突厥最有实力的第二号人物,分析得一针见血。
徐子陵苦笑瞧着手上的五彩石,道:"现在我们该怎办?听说契丹人会和室韦人联手来抢夺此石。"
结社率怒骂道:"美艳夫人这婊子真可恶,摆明是要离间我们和契丹人。"
众人点头同意、若契丹人和寇仲等冲突,夹在中间的突利肯定是左右做人难。
菩萨皱眉道:"美艳夫人一向与拜紫亭没有交情联系,为何肯帮拜紫亨这个天大的忙?五彩石又怎会入她手中?"
他的问题当然没有人能回答。
跋锋寒大讶道:"菩萨兄对草原发生的事了若指掌啊。"
菩萨微笑道:"这是我以前唯一能办到的事。"
突利洒然道:"就当我从没见过五彩石。明天我先把菩萨兄送回国去,亲口告诉时健他儿子辉煌的事迹,他老啦!又老又糊涂,早该让位于他超卓的儿子。"
众人同感愕然,刚才他还说会遣人去向老时键说话。忽然又变作亲自送菩萨回国夺位,教人摸不着头脑。
菩萨震动得发呆。
跋锋寒奇道:"可汗不用去追杀颉利吗?"
突利叹道:"看过五彩石后我又改变主意,若我远征都斤山,际此东北方形势瞬息万变之际,回来时谁知是什么一番光景了,我只好打消这诱人的念头,先安内再攘外,只要菩萨兄重镇回纥,我再不信颉利敢倾师东来。"
寇仲同意道:"此确为明智之举,且颉利受过教训,再非这么易被吃掉。"
一把搂着突利肩膀,道:"老兄,我们又要分开哩!真舍不得你。"
突利反手搂他的熊腰,道:"分分合合,人生就是如此,我真的很感激你们。"
徐子陵一掌打在跋锋寒肋下,道:"老跋不是要去见一个人吗?"
突利道:"你们走前要来幽都让小弟稍尽地主之谊,说不定不用等到那时,在龙泉我们便可重聚一堂。"
寇仲讶道:"你竟肯去参加拜紫亭的立国大典?"
突利长笑道:"他够胆立国,我就够胆去,有什么好怕的。"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突利摆明车马,绝不会让拜紫亭成为统一靳龈的霸主。其中更牵涉到黑水粟末两部的的大军,形势逆转,再无顾忌。
此正是突利放弃追杀颉利的主因。
从另一个角度看,颉利扶助拜紫亭的策略已收到效果,令突利动弹不得。
跋锋寒笑喝道:"今晚我们不醉无归。"
众人大笑对饮。
突利凑到寇仲耳旁用汉语道:"若在龙泉不能碰头,记得到幽都找小弟,我有份礼物要亲手交给你。"
寇仲立时两眼放光,试探道:"是否头会飞的东西?"
突利含笑点头,又低声道:"记得把老跋押来见芭黛儿,我真的不介意。"
突利振臂以内功迫出说话,大喝道:"我的三位兄弟寇仲、跋锋寒和徐子陵联手,大草原上还有能奈何他们的人吗?"
全体黑狼军轰然应道:"没有!"
声音直透壮丽的星空,震得山野草原吃惊抖颤。
三人同时想起"邪王"石之轩。
第一章 武尊毕玄
大草原地势高而平坦,地域广阔,区内有以千计的大小湖泊,东起兴安岭,西至阿尔泰山,南抵阴山山脉,北达贝加尔湖和叶尼水河、额尔齐斯河上游一带。
东西较长,超过三千里,南北二干多里,就算以跑得最快的骏马,日行百里的高速,而全不歇息的赶路,且无任何障碍阻隔,没有一个月时间,休想横渡这大草原。
从肯持山至兴安岭,从斡难河到怯绿连河、阴山山脉的广大地域,是由起伏不大的丘陵、平原、沙漠和山地组成。
黄沙浩荡的戈壁沙漠位于大草原南半部和西部地区,严重缺水,成为这片平原最令人望而生畏的不毛之地,气候更是变化剧烈,春季多风,夏季北部多雨,南部干旱炎热。
在这自然风光独特的辽阔区域,最珍贵的东西一是草,二是水,乃生存的基本条件,缺一不可。每当一地的水、草耗尽,就是转移草场,以解决饲养牲畜的问题,形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
牲畜是生计,水草是基本条件,在大草原上的民族,是环绕这两要素展开你争我夺的争霸战。从匈奴开始,鲜卑、柔然和今天的突厥,此兴彼继地成为大草原的霸主,有些民族被兼并,与兼并者融合为一,有的则避难远方,其变化之速,是寇仲和徐子陵这些中土汉人难以想象。
在这情势下,能存在的民族无不悍勇成风,祟尚武力,以保障水草牲畜,故高手辈出,能人无数。但像毕玄般威慑大地,则是从未在大草原出现过的罕有和不寻常的例子。
但今天他终于有了挑战者和够资格的对手——跋锋寒。
赫连堡和奔狼原两役,注定这两代高手会有交锋相对的一天。
大草原最富饶的呼伦贝尔牧场,位于阔连海和捕鱼儿海两大湖泊间,现时是颉利的根据地,如若突利能成功侵占此区,他将取颉利而代之,成为草原新一代的霸主领袖。
辽阔富庶的呼伦贝尔草原,在三人蹄下扩展至地平线外的无限远处,在这被誉为游牧民族摇篮的美丽境域,大小湖泊像一面面明镜般点缀其上,长短河流交织在绿草如茵的地面,野马成群结队的纵情驰骋,处处草浪花香,置身其中,仿如陷进一个作不完的美丽梦境里。
在这里最凶猛的民族是自认为狼的突厥人,最恶的猛兽却是真狼,联群结队的觅食,单是其嗥叫声足可教人胆寒魄落。最大的两个湖是呼伦湖和贝尔湖,由乌尔逊河连贯起来,从东面流入草原,河道的位置像游牧民族居无定所般常起变化,致河水亦会不时变咸或变淡,但却渔产丰富。
三人与突利的大军分手后,故意绕道此区,一方面是要使监视五彩石或他们性命的人,摸不到他们的行踪,更重要的原因,是让寇仲和徐子陵两个远方来客,能观赏大草原最动人的景色。
寇仲指着远处竖立在一个小湖旁的十多个营帐,营地旁马羊成群,几个牧人悠闲地放牧,问道:"这该属那-族的帐幕?"
跋锋寒随意地瞥两眼,道:"凡以毛毡搭盖的帐房,中央隆起,四周下垂,都是我们突厥的帐幕。少帅欢喜的话,我们今晚可在那里借宿一宵,让你体验我族的风情。"
徐子陵担心地道:"这不是颉利的地头吗?人家怎会欢迎我们?"
跋锋寒哑然笑道:"在大草原上,每个放牧的小部落,如自成一个外界隔绝的族群,消息并不流通,有时整年都碰不到外人,遇上外人时会特别好客热情,大家守望互助。
所以我最痛恨马贼,因为他们是这草原生活的卑鄙破坏者和掠夺者,杀马贼更是我对自己少时曾当过马贼的一个补赎。"
寇仲欣然道:"不若我们过去看看有没有杀马贼的生意,接一两桩来玩玩。"
跋锋寒摇头道:"若你抱此心意,必失望而返,因为马贼绝不敢到颉利的地头犯事,而颉利则是草原上势力最强的马贼头子,且能夺国灭族的马贼。"
寇仲凝望前方,道:"不知李世民是否正与金刚交战,战况如何?"
徐子陵目光投往葱绿的草地,道:"我现在懒得什么都不想,只好静下来看看天上的浮云。小仲你是否意注意到一踏进这片草原后,千里梦和万里斑都特别精神的。"
跋锋寒道:"所以有人称呼伦贝尔为马儿的故乡,像你们回到扬州,小弟回到高昌城。我虽是突厥人,出生地却是那里。"
寇仲尚是首次听跋锋寒说及出生地,兴趣盎然道:"高昌!是否专产汗血宝马的高昌,那是怎样-个地方?"
跋锋寒嘴角露出-丝苦涩的表情,沉声道:"高昌在大草原之西-个叫吐鲁番的大盆谷内,夹在两列山脉的支脉内,形成一个广阔的平原,南面是荒凉的觉罗塔格山,北面则被博格达山的群峰封闭,白天非常酷热,晚上则冷得要命,那是沙漠气候。"
寇仲道:"若能顺路经过就好啦!说起顺路,不知我们能否顺道去干掉南室韦的夫妻恶盗深末桓和木玲呢?好让箭大师可了却这一生憾事。"
跋锋寒一拍背上亡月弓,点头道:"受人之物,当然要替人办事。不过我们不必千辛万苦的去寻深末桓,若我所料无差,他该会来找我们晦气,因为他既为颉利的走狗爪牙,我们又有五彩石,他肯放过我们才是奇事。"
突厥牧人的营地早给抛在大后方,太阳仍悬在地平之上,蓝天白云快要被迷人的星夜更替,在大草原上,大自然入夜的变化,让人的感觉尤为强烈。
徐子陵遥指前方地平远处道:"那是什么?"
两人奋目瞧去,寇仲皱眉道:"好象是一座营帐。"
随着三人催马疾行,黑点扩大成一座孤零零独竖平原的营帐。
跋锋寒道:"这是-座专供停尸的丧帐,否则不会在帐的四旁竖立祭旗,真奇怪!
你们看到人吗?"
两人茫然摇头,大感不妥。
看似很近,可是直到太阳没在地平下,他们始到这座奇怪的营帐之前,帐内空无一人。
三人跳下马来,让它们吃草歇息,壮阔的星空下草原杳无人迹。
寇仲呆瞧着本该用来供死者火化葬礼的丧帐,道:"这东西真邪门,且偏竖在我们路经之处,大可能是冲着我们来的。"
跋锋寒的目光缓缓扫过草原,搜寻敌踪,同意道:"尚是首次遇上这怪事。"
徐子陵绕着营帐走一圈后,回到两人身边道:"奇怪是附近的草地并没有给人践踏过的痕迹,我们能办到吗?"
跋锋寒摇头道:"没可能不留下痕迹的。"跟着亲察一遍,然后苦笑道:"我们遇上真正的高手哩!"
寇仲倒抽一口凉道:"难道是石之轩?"
夜空上明月斜挂,照得草原迷蒙美,晚风徐起,夜凉如水,三人都有遍体生寒的感觉。
不管对方是谁,单是露此一手,足把胆大包天的三人震慑。
要知他们为赴龙泉趁渤海国开朝大典的热闹,一直马不停蹄的在赶路,而对方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跟在他们后方,现在还超过他们,早一步在前方设置不祥丧帐,根本是没有可能办到的事。
寇仲断然道:"我敢肯定只是凑巧碰上。"
话犹末已,一声冷哼从后方马儿吃草处转过来,震得三人耳鼓嗡嗡作响。
三人骇然大震,旋风般转过身去。
迷蒙月色下,一人卓然傲立在三匹马儿中间,一手负后,另一手温柔地抚摸万里斑项脊的鬃毛,神情悠闲自在,浑身却散发着邪异莫名的慑人气势,仿佛是暗中统治大草原的神魔,忽然现身人间。
他看上去只是三十许人,体魄完美,古铜色的皮肤闪烁着眩目的光泽,双腿特长,使他雄伟的躯更有撑往星空之势,披在身上的野麻外袍随风拂扬,手掌宽厚阔大,似是蕴藏着这世上最可怕的力量。最使人心动魄的是他就像充满暗涌的大海汪洋,动中带静,静中含动,教人完全无法捉摸其动静。
乌黑的头发直往后结成发髻,俊伟古俏的容颜有如青铜铸出来无半点瑕疵的人像,只看-眼足可令人毕生难忘,心存惊悸。
高挺笔直的鼻粱上嵌着一对充满妖异魅力、冷峻而又神采飞扬的眼睛,却不会透露心内情绪的变化和感受,使人感到他随时可动手把任何人或物毁去,事后不会有丝毫内疚。
那人悠然道:"好马!最适合作陪葬之物。"
跋锋寒踏前一步、双目闪起前所未见的光芒,大喝道:"来者是否毕玄?"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脸脸相觑,哪想得到会忽然遇上在大草原纵横无故、盛名数十年长垂不衰的"武尊"毕玄。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毕玄摆明是因他们助突利击败颉利,含怒追来找他们晦气,只看他敢孤身一人来找他们算帐的自信心魄,已令人心折,因他们三人绝非省油灯。
毕玄收回执马的手,悠然朝他们望来,眼神严峻深遂,精芒电闪,嘴角飘出一丝冷酷的笑意,以汉语淡淡道:"赫连堡和奔狼原两役,令你们名震大草原,更今本人抛下一切,立即赶来,你们可说虽死无憾。"
跋锋寒仰天发出一声长笑,冷笑道:"今天的大草原,早非你毕玄昔日的大草原,金狼军刚吃第一场大败仗,下一场败仗就该轮到你老人家承受啦!"
他因杀死毕玄宠爱的首徒,故两人仇深似海。只有凭武力解决一途,即使没有赫连奔狼两役,亦难善罢。
"锵"!斩玄剑出鞘,遥指毕玄,凛冽的剑气,催迫而去。
毕玄却不受丝毫影响,目光落向他的斩玄剑,好整以暇的道:"剑是好剑,只怕会有负斩玄之名。"
语音才落,他像魔法变幻般移到剑锋外半丈许处,右拳击出。
出乎三人料外,毕玄的一举没有丝毫拳风呼啸之声,亦不带起半分劲气,可是三人同时感到所有反攻路线全给拳势封死。
由于跋锋寒踏前一步,使徐寇两人居于左右两侧,自然形成一个三角阵,而毕玄这看似简单的-拳,却把三角阵的攻防能力完全瘫痪,只余后撤一途。
就在此时,三人都生出身不由主要向前扑跌过去的可怕感觉。
忽然间,后撤变得再无可能。
仍是没有劲气狂飚,整个空间却灼热沸腾,若如在黄沙浩瀚、干旱炎热、令人望之生畏的沙漠中赤身裸体曝晒多天,濒临渴死那干涩缺水的骇人滋味。
炎阳奇功,果是名不虚传。
毕玄此拳根本是避无可避,迫得首当其冲的跋锋寒只有拼命-途,亦是他最不愿发生的事。
寇仲猛击井中月,徐子陵手捏法印,却都迟了一线。
毕玄拳势以惊人的高速推进,再生变化,热度不住递增升温,无可测度,更无法掌握,但又像全无变化,返本复原地集千变万化于不变之中,如此武功,尽夺天地之造化。
跋锋寒感到自己催出的剑,面对这更高层次的拳功,变成在班门弄斧般儿戏,别无选择下,暴喝-声,脚踩奇步,尽展所能,迎着毕玄似变非变的拳势,斩玄剑划出合乎天地至理妙至毫巅的弧度,全力迎击毕玄不住扩大、至乎充塞宇宙的一拳去。
毕玄的拳头当然不会变大,只因其势完全把他压倒钳制,影响到他的心灵,才生出这异象错觉。
就在拳剑交锋前的刹那,毕玄往前冲刺的雄伟躯体在近乎不可能下,双足轻撑,竟微升离地寸许,拳化为掌,变得从较高的角度痛拍剑锋,跋锋寒不及变招,眼睁睁望着毕玄这突生的变化,全无办法,惨失一着。
"蓬"!
寇仲和徐子陵大吃一惊,跋锋寒的斩玄剑上下乱震,发出"嗡嗡"剑呜,虎躯有若触电,退回两人中间去,口角溢出血丝。
寇仲井中月闪电劈出,仿似抽刀断水地迫得热浪两旁翻滚,直取毕玄胸口;徐子陵则宝瓶气发,不敢有丝毫怠慢,硬把热浪冲开一道缺口。
两大年青高手,倾尽全力往这位身居塞内外三大师之一的"武尊"毕玄攻去。
毕玄左右晃动,双目中精芒闪烁,若如天上的闪电发生存瞳仁深处,两袖拂出,似攻非攻,却正中寇仲的井中月和徐子陵的宝瓶气。
"蓬!蓬!"
两人攻势全被封挡,全身经脉灼热起来,难受得如草原的野狼般对月仰嗥,感觉可怖至极点,难过至要吐血。
毕玄哈哈一笑,往后退开。
跋锋寒张手拦着被迫回身后的两人,双目射出坚定不移的神色,凝视毕玄。
毕玄在两丈外悠然立定,冷酷的脸容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摇着头,叹道:"自四十年前与宁道奇一战后,从未有过如此痛快。跋锋寒你能挡本人全力一击,足可盛名永存。"
跋锋寒的脸色无比凝重,低声向两人耳语道:"这一场是我的,如我不幸战死,就以此帐作我火葬之所,马儿任它留在草原吧!"
寇仲和徐子陵两颗心直沉下去,以跋锋寒的高傲自负,此番语出,再无商量余地。
问题是以毕玄露出的武功,纵使三人联手,亦未必能稳操胜券,跋锋寒决战,岂有侥幸可言。这番话等若他临终前的遗言。
毕玄那种级数境界,已臻达完美无瑕,既不会出错,更无可乘之机。
对方虽在两丈之外,但三人却再感觉不到大草原的夜风,有如置身大沙漠的干旱火焰中。可知毕玄正以炎阳大法锁紧笼罩,想逃跑亦难办到。
谁想过世上有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功法,更不知如何可以化解抵挡,如何可对这武学的大宗师造成伤害。
跋锋寒脊肩一挺,稳如山岳的朝毕玄踏出三步。
寇仲和徐子陵只能头皮发麻的跟着,忽然灼热全消,夜风吹来,毕玄的炎阳气全集中到跋锋寒身上。
炎阳大法像沙漠上空的烈日,初置其中并不怎样,但却是无处可避,最终可把你烘干成一堆白骨。
跋锋寒握剑的手仍是那么坚定,冷然喝道:"请赐教!"
斩玄剑似往下沉,突斜指向上,忽然人随剑走长虹,如脱弦强箭朝毕玄射去,充满一往无还的意念。
毕玄露出欣赏的神色,一个空翻,竟来到跋锋寒头上。
跋锋寒毕生期待的一战,忽然变成眼前的现实。
第二章 偷天换日
跋锋寒在出招前曾想遍毕玄所有应招的方法,包括对方凌空跃起,不过仍想漏一着,就是炎阳气消失得一丝不剩。
高手交战,纵然蒙上双目,仍可从对方劲气的微妙变化把握对手的进退动静,其感应的清晰更胜似黑夜怒涛中的明灯,使双方晓得攻守的运变,不致稍有错失。
但毕玄竟能把真气完全收敛,那种感觉比被他的炎阳气压制至动弹不得更难应付,虽明明看到对手有所动作,仍像从阳光烈照的天地堕进暗不见指的黑狱,顿觉一切无从捉摸,其惊骇与震慑感直可令人发狂。
毕玄的右脚在上方迅速扩大,朝他似重似轻的踢来,其出神入化处,非是亲眼目睹,绝不肯相信区区一脚,竟可臻如斯境界。
寇仲和徐子陵忍不住缓缓移向战圈,如跋锋寒真吃上大亏,他们将会不顾一切的全力出手。他们并不知战情的变化或跋锋寒当前的感受,只知当跋锋寒进攻之始,毕玄已开始腾起,显然看破跋锋寒进攻的路数。
高下之别,不言可知。
跋锋寒骤觉无从变招,因为剑势已出,改变只会使自己阵脚大乱,无以为继。冷哼一声,硬往左移,斩玄剑上挑,爆起漫天剑雨,往身在空中的毕玄下盘迎去。
毕玄哈哈一笑,右脚原式不变地踩进剑雨去。
平平无奇的一脚,显出干锤百炼的功力,先穿破剑雨,然后脚跟不动只以脚尖扫摆,牛皮长靴毫厘无误的命中剑锋。
跋锋寒立感全身经脉发热胀痛,竟生出无法运气吐劲的骇人感觉,虎躯剧震,横移之势变成身不由已地往旁跄跟跌退,失去重心,无法续施杀着。
毕玄木椿似的笔直插往草地,两袖先后拂出,仿如一双追逐游戏的蝴蝶,却是气势慑人,不予跋锋寒丝毫喘息的机会。
际此生死关头,跋锋寒显露出多年苦修的成果,改跌势为大旋身,剑尖分别点中两袖。
"蓬!蓬!"连声,跋锋寒往外旋开。
毕玄如影附形的追前,跋锋寒忽又回旋过来,斩玄剑全力展开,把毕玄卷进惊涛裂岸的剑势中去。
毕玄大笑道:"好剑!"进退自如的以双袖从容应付。
见跋锋寒终能从劣势中转为有攻有守,寇仲和徐子陵终松一口气。
只有身在局内的跋锋寒晓得自己命不久矣。皆因这形势是毕玄的恩赐,一方面毕玄是想看看他的本领,更重要是毕玄不想寇仲和徐子陵察觉跋锋寒的危险而介入阻止。
跋锋寒把召唤两人援手的诱人想法完全排出脑海之外,心如止水的尽展所长,以命博命,希冀能创出奇迹。
蓦地跋锋寒的斩玄剑破入毕玄的袖影中,眼看可命中这无可比拟的大宗师胸口要害,但对方的胸口忽然变成肩膊,长剑入肉一寸即给反震弹出。
所有快速的动作如飞烟般散去。
寇仲和徐子陵狂喝扑来时,毕玄一脚横撑跋锋寒的丹田要害,后者断线风筝般离地抛飞,直挺挺的"砰"一声掉在柔软的草原上。
毕玄古铜色的面上掠过一抹艳红,迅速移离,大笑道:"两位为他尽过帐葬之礼后,立即给我滚回中原去,否则休怪毕玄不懂怜才。"
转瞬间毕玄变成草原边际的一个小点。
两人悲痛欲绝,扑到跋锋寒旁,只见他眼耳口鼻全渗出鲜血,呼吸已绝,寇仲探他胸口,大叫道:"他心脉仍未尽断,我们立即施救。"
徐子陵将他扶起,长生气源源不绝从他背后输入。
寇仲则抓起他双手,与徐子陵的长生气合流,在他体内运转三周天后,热泪泉涌道:
"唉!我们应该救他,还是任他死去?他的真气全被毕玄踢散,主经脉断去七八,救回来恐怕只能是个终生瘫痪的废人。"
徐子陵也是泪湿衣襟,但神情坚定,沉声道:"破而后立,败而后成。老跋能否再次挑战毕玄,就要看换日大法真否如传说般那么灵光。"
太阳升离地平,照亮草原。
跋锋寒躺在帐内毛毡上,脸门重要穴位处插着寇仲那七支银针,寇徐两人早力竭身疲,只能喘息静候施法的结果。
经过整晚的试验、推敲、努力,他们终于成功地令跋锋寒活了下来,回复呼吸,又激发他三脉七轮的潜力,释放出他残余的真气;至于能否驳回他已断折的数条主经脉,就要看跋锋寒本身的功力和换日大法的神效了。
对徐子陵来说,直至在赫连堡一战借此法迅速让三人回复功力,换日大法仍只是辅助性的,而非真的能借快速修练以达其脱胎换骨的目的。现在无法可施下,只好企望换日大法确有重生之效。
跋锋寒的呼吸急促起来,两人大吃一惊,徐子陵按上他丹田气海,寇仲则迅运银针,盼望能把他救醒。
跋锋寒浑体一颤,睫毛不住颤震,困难地张开眼睛,眼神空洞涣散,直勾勾的瞪着帐顶,视如不见。
两人喜极狂叫道:"老跋!"
跋锋寒眼神逐渐凝聚,回复意识,困难地呼出一口气,望望两人,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又忽然想起曾发生过什么事似的,声音沙哑无力的道:"我还未死吗?"
寇仲发觉热泪全不受控制滚滚泻下,流过脸颊,滴在跋锋寒胸膛上,摇头道:"你当然未死,还会复元过来,再是一条好汉子。"
跋锋寒此时发觉脸插银针,想移动身体却动弹不得,叹道:"不要哭!我最怕见男人哭,这处是什么地方,毕玄走了吗?"
徐子陵比较冷静,虽亦泪水盈眶,仍强忍不让泪珠滚出来,沉声道:"仍是那个帐幕,毕玄虽占了点便宜,亦付出代价,所以夹着尾巴溜掉了。"
跋锋寒苦笑道:"为何要救我呢?这样生不如死的,做人有啥乐趣?你们不用骗我啦。"
徐子陵挤出一丝笑容,道:"彼此兄弟,我们怎会哄你,你所以能呼吸说话,全赖换日大法的神奇功效,此法亦会使你功力尽复,甚至更胜从前。只要你依法修练,定可接回断去的经脉。"
寇仲帮口道:"中土从没有一人能修成换日大法,因为要破后才能立,败而后成。
你老哥现在既破且败,正是乘机练成大法的好时机。千万不要放弃,否则连自尽都要央我们帮手。"
跋锋寒双目射出希望的光辉,道:"怎么练?"
徐子陵道:"由现在开始,我们轮流把真气送进你体内,而你则自负导引之责,凭意志振起生命潜藏的力量,我会把口诀念一遍给你老哥听。"
跋锋寒道:"好吧!我们试一遍看看。"
寇仲拿起井中月,道:"我到帐外把风。"
黄昏时分,跋锋寒沉沉睡去,脸门银针被拔除。
寇仲领马儿去附近一条小河饮水回来,入帐坐到徐子陵旁,道:"情况如何?"
徐子陵道:"要看今晚的发展,直至这刻,老跋一切都跟上了换日大法口诀所说的情况,激起了娘所说的人体内那自具自足的宝库中所藏的潜能和生机。他五脏六腑的淤血已消散得有八、九成,问题是断去的经脉能否接上。他现在非是睡觉。而是进入绝对松驰的休息状态,无人无我,是真正的卧禅。"
寇仲道:"他听得到我们说话吗?"
徐子陵道:"应该听不列的。因为他必须以自身的无上定力,全力催发体内激起的生机。其诀云:既从一念还从一念灭;生灭灭尽处,灭灭生机起。这叫念力,在这生死关头,我和你只能负上护法之责,一切要看他自己的造化,假若……唉……"
寇仲提心吊胆的道:"假若什么呢?不要欲言又止好吗?"
徐子陵颓然道:"只有老天爷晓得换日大法能否在老跋这种生灭灭尽处生效,假若明早他接不回断去的经脉,我们只好下手成全他,再找毕玄拼命。"
寇仲道:"歌诀既有生灭灭尽处,灭灭生机起这句话,他一定可吉人天相的。唉!
我的娘,你说得对,这些歌诀说不定只为念起来顺口而作的,但愿惟有今趟是例外。"
徐子陵苦笑道:"多想无益。毕玄的厉害确远超乎我们想象之外。到现在我始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是胡乱说出来的。"
寇仲道:"毕玄本打定主意来取我们三人的小命,杀我们半个不留。岂知我们比他想的要厉害,被老跋面临生灭灭尽之前反击受伤,才不能继续对我两个下杀手。你猜他伤愈后,会否再来追杀我们?"
徐子陵道:"这个可能性很大,怎办好呢?老跋现在绝不可移动,倘惊醒他是前功尽废,复元无望。"
寇仲伸手触摸跋锋寒躺卧的毛毡,这是他们从行囊中取出来的,道:"虽然辛苦些,但只要我们小心点,每人抓毡子两角,不是可在完全不惊扰他的情况下将他运走吗?"
徐子陵皱眉道:"抬往那里去?太远的话我们会吃不消的。"
寇仲道:"刚我带马儿去喝水的小河旁,有大树林,那里总比这个不祥的帐子安全些儿。然后我一把火将这劳什子丧帐烧掉,再骑马儿四处制造践踏草地的假象以惑敌,跑到远处后才沿河回来。即使毕玄机灵过人,也要弄出个大头佛来。"
徐子陵道:"单是毕玄单人匹马,我们尚可跟拼个一死。最怕来的还有赵德言、墩欲谷和以千百计的金狼军。就依你的方法办吧!"
蹄声轰鸣,三十多骑如飞驰来,到达烧成灰烬的丧帐处,纷纷下马察看。
一头猎鹰从那群人处飞出,冲天而上,盘旋绕飞。
藏身树顶的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见到毕玄吗?"
在刻下的情况,毕玄成了他们的催命符大克星,若给他寻到,跋锋寒肯定完蛋。
徐子陵摇头道:"太远哩,看不清楚。他终是宗师身份,说过的场面话不能不算数。
照我看来的该是赵德言和香小贼,只有他们才不肯放过我们。"
寇仲咬牙道:"让我去引开他们。"
当敌人找不到跋锋寒的遗骸或骨灰,会猜到跋锋寒重伤未死,只要循蹄迹追至河边,再兵分两路沿河搜索,终能找到他们,故寇仲有此提议。
徐子陵摇头道:"要死就死在一块儿。最糟是你不识路,早晚会给他们追上,别忘记头顶上有对鹰目注视着你。"
寇仲别首一瞥在林木间空地卧禅的跋锋寒和旁边休息的马儿,叹道:"好吧!纵死我也要找香小子陪葬的!我从未这么痛恨和鄙视过一个人。"
猎鹰忽然飞回来,两三个急旋后,又望西飞去。
寇仲和徐子陵大喜,猎鹰显是发现那方有人,又会这么巧的?
果然敌人纷纷上马,全速追着猎鹰,迅速渡河远去。
天渐明亮,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
跋锋寒张开眼睛,好片晌才回复清醒意识,道:"扶我坐起来。"
两人依言把他扶好,心儿霍霍急跳的听他说话。
跋锋寒深吸一口气,哈哈笑道:"我输啦!"
见两人呆头鸟瞧着他,欣然道:"不要误会,我说的是输给毕玄,却没有输给换日大法。"
两人大喜高呼,欢欣若狂。
跋锋寒试着摇动双臂,道:"我只是练成换日大法第一层的基本功,使断经重接,但一段时间内绝不能妄动真气,一切得顺乎自然。照我看有七、八天光景,我该可功力尽复,说不定能更胜从前。你们千万不可再以长生气助我,否则我的功力会大打折扣。"
两人只懂点头。
跋锋寒探手搂着两人肩头,道:"确是我的好兄弟,让我站起来吧。"
两人把他扶起。
跋锋寒目光落在林外朝阳下闪闪生辉的嫩绿的草原,不胜唏嘘的道:"只有死后重生,才知能看到大草原的美景是多么幸福珍贵。哼!终有一天我要毕玄尝到失败的滋味。
放开我,我跋锋寒要凭自己的力量站稳。"
两人侍候他喝了几口水,放开他,跋锋寒摇晃两下,终于立定,苍白的面容苦笑道:
"我恐怕没法策马。"
寇仲笑道:"让我们轮流扶你吧!"
两人不敢告诉他仍陷身险境,随时会给赵德言等追上来。
徐子陵只好道:"不若再休息一天,到日落后再赶路。"
跋锋寒愕然片刻,沉声道:"是否有追兵?"
寇仲知无法瞒他,否则就不用将他从帐幕移到这里,遂把昨晚的事说了出来。
跋锋寒断然道:"我们更须立即起程,凭人马如一之术全速赶路,这是唯一撇掉追兵之法。"
徐子陵突然大喝道:"停!"
寇仲领着跋锋寒的爱驹塔克拉马干回头奔来,见到面容苍白如死的跋锋寒不禁大吃一惊道:"什么事?"
跋锋寒闭上眼睛,伏往徐子陵背上,道:"我的头很晕。"
徐子陵道:"没什么事的,只要休息一会就成。"
寇仲下马过来帮徐子陵把跋锋寒扶下马背,让他躺在草地上休息。
太阳已过中天,大草原虽不见敌踪,但敌人却可在任何一刻出现。
几头野鹰在远方一个小湖疏林上盘旋,教人更是草木皆兵,疑神疑鬼。
跋锋寒闭上眼睛,竟酣然入睡。
寇仲担心道:"不是有什么不妥吧!"
徐子陵搭上他的腕脉,喜动于色的道:"不但不用担心,还该欢呼喝采,换日大法已进入夺天地精华以固本体的第二阶段。老跋不是受不住颠簸之苦,而是受阳光地气的影响,自然而然要躺下作卧禅。我本没信心他可功力尽复,现在有啦!"
寇仲疑虑未释的道:"这岂非等若吸收日月精华,有没有这么厉害?"
徐子陵道:"不是吸收日月精华,而是吸取来自天地的先天真气,就像我们的长生气。"
寇仲苦笑道:"希望他不会睡七日七夜,那时只有待人来宰我们的份儿。"
徐子陵剧震道:"糟哩!"
寇仲循他目光瞧去,只见昨夜敌人驰走的方向尘土大起,隐隐有人马赶来。
第三章 草原之盟
定神看清,始知虚惊一场。
这该是一队从西方来出使的某国队伍,由百多个披挂垂至齐膝锁子甲,裤子塞在高筒靴子中,圆领上衣只遮一截手臂的骑土负责护送。令人注目的是战士都戴顶部呈鸡冠状的头盔,有护檐垂至耳际,护颈背,既是头盔,更是沙漠区民族流行防风沙的风帽。
队中有十多头骆驼,货物就绑扎在双峰所装设的木架上,除此外还有五辆骡车,每辆车由四头骡子拖拉,不缓不急地在他们之前经过,朝东北方推进。
他们观察马队,对方亦打量他们。
寇仲低声道:"不知是西方那一国的人?穿得这么古怪。"
暂失跋锋寒这最佳向导的指点,他们是无从猜估。
徐子陵道:"骆驼是沙漠的畜牲,他们的帽子又有防晒防沙的作用,应是来自沙漠区的人。"
一声叱喝,整队停下来,横亘前方达半里之长。
领头的一个年轻骑士笔直朝他们策骑驰至。那匹马儿头细颈粗,非常精壮。
骑士身型强悍壮实,肤色黝黑,面容忠厚朴实,但一对眼非常精灵,该是智勇兼备之辈,腰挂马刀,背负长弓,威风凛凛。
两人直觉感到对方没有恶意,因对方只是孤身来会,更因对方举起右掌,似是向他们打招呼问好,忙学对方般举掌回礼。
待驰至三人前方,骑士竟以汉语道:"汉人兄弟,你们要到哪里去,是否有人受伤?"
目光落在平躺草地上的跋锋寒处。
两人哪想得到对方懂得汉语,大感愕然。且是首次在塞外被人唤作兄弟,更有受宠若惊之感。
寇仲答道:"他确是身受重伤,须卧地休息。老兄你们是哪里来的?"
年轻骑士飞身上马,走到两人身前,俯首审视跋锋寒,沉声道:"是否被突厥人打伤的呢?他该是突厥人吗?他应是内脏受伤。"
徐子陵讶道:"他是我们的突厥兄弟,老兄你怎晓得他是被突厥人打伤的?"
年轻骑士道:"我叫越克蓬,是吐鲁番车师国王座下护驾将军,昨晚有一群突厥人到我们营地查询两个汉人的行踪,该是你们吧?"
两人你眼望我眼,始知昨晚赵德言等追兵误追的对象是这来自车师国的使节团。
越克蓬露出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道:"我回答他们好象听到有蹄声朝西去了,他们便朝那方追去,哈!"
寇仲喜道:"多谢帮忙。"
越克蓬冷哼道:"突厥人满手血腥,横行霸道,不骗他们骗谁。"
徐子陵忍不住问道:"将军为何能说一口这么漂亮的汉语?"
越克蓬欣然道:"在你们汉明帝统治中原的时期,贵朝大将班超领兵前来,驱走欺压我们的匈奴,成立西域都护府;后来汉朝覆亡,屯驻的汉军归化我国,娶妻生子,我本身也有汉人血统,故对中土文化非常倾慕,自少学习汉语。"
两人心忖难怪他会称他们为汉人兄弟,际此跋锋寒受伤,前路茫茫的当儿,遇上有汉人血统的人,份外有他乡遇故知的惊喜。
越克蓬友善的道:"小弟今趟是奉王命送贺礼到东北的龙泉去,你们若走那方向,大可和我们一道上路,你们的突厥兄弟可在骡车内养伤。"
寇仲大喜,旋又摇头道:"我们开罪突厥人,若跟你们走在一道,会连累你们。将军的好意心领啦!"
越克蓬竖起拇指赞道:"很多人都说汉人无义狡猾,我看你们却是好汉子。不用担心,突厥人早认定你们不在我们队中,只要三位肯屈就躲在蓬车之内,包保他们不会生疑。来吧!若给他们的猎鹰发现你们,将是大祸临头的时刻。"
在密封的骡车内,两人舒适的挨在布帛一类的货物上,护着平躺中间的跋锋寒,三匹马儿紧随骡车之后。
寇仲叹道:"过去的一天一夜,肯定是我们一生中最惶惑失落的时间,现在终于过去了。"
徐子陵淡淡道:"不要说得这么早,老跋一天未复原,我们仍不会有好日子过。唉!
我首次后悔接过美艳夫人的五采石,更怕牵累见义勇为的越克蓬兄弟。"
寇仲苦笑道:"现在只有见一步行一步,总好过被毕玄干掉我们。"
另一名懂汉语的车师战士,越克蓬的副将客专在车旁说道:"小心点!突厥人来哩!"
寇仲的手摸上放在身旁的井中月,两颗心提至咽喉。
若给发现,他们只好尽力反击,既不能舍下跋锋寒,更不能任对方杀戳义助他们的车师战士。
蹄声轰鸣,迅速迫近。
墩欲谷的声音以突厥话喝道:"有否碰上那两个汉人?"
越克蓬答道:"我们再没有遇上任何人。"
蹄声远去。
两人松弛下来,暗叫侥幸。
到黄昏扎营休息,追兵没再出现。
安顿好仍酣睡不醒的跋锋寒,两人加入越克蓬一众的野外晚宴,团团围着篝火,在大草原清寒的晚风中,喝互相传递的葡萄美酒,寇仲大喝两口后动容道:"这是我喝过最清醇美味的酒。"
架在篝火上铁窝内的羊肉汤,香气传遍营地。
众战士好客热情,把食物以大陶碗盛送到两人手上。
越克蓬道:"尚未请教两位高姓大名。"
寇仲不愿骗他,坦然道:"我叫寇仲,他是徐子陵。"
越克蓬显是从未听过他们的名字,欣然道:"原来是寇兄和徐兄,两个都是好名字。"
寇仲好奇问道:"若我想称将军为兄,越克蓬三字该以何字为姓?"
越克蓬答道:"我的全名是越克蓬他古鲁那,鲁那是族名,他古是祖姓,越克蓬是小弟的名字。"
寇仲哈哈笑道:"那我称将军为蓬兄如何?是否会冒犯呢?"
越克蓬笑道:"蓬兄叫来很好听啊!"
徐子陵道:"今趟全仗蓬兄仗义帮忙,让我们避过劫难,我两兄弟永志不忘。明早我们会自行上路,希望将来仍有见面的日子。"
越克蓬愕然道:"你们的突厥兄弟仍昏迷不醒,为何不待他醒后再作打算?"
寇仲明白徐子陵不想牵累越克蓬,道:"蓬兄放主,我们自己会想办法。"
越克蓬面色一沉,不悦道:"两位是否不把我当作朋友?"
徐子陵忙道:"蓬兄勿要误会,你永远是我们的兄弟。"
越克蓬断然道:"那就待进入契丹人的牧野,大家才分手吧!"黑实的面容忽露难色。
寇仲苦笑道:"契丹人对我们不会比颉利的手下好。"
越克蓬皱眉道:"你们究竟做过什么事?"
寇仲道:"蓬兄可知我们这位受伤的突厥兄弟,就是跋锋寒?"
越克蓬和懂汉语的客专同时动容,前者剧震道:"竟是马贼克星跋锋寒,我真的看走眼,大草原谁能伤他?"
寇仲叹道:"还不是毕玄那老家伙。"
越克蓬和客专立即色变。
越克蓬倒抽一口凉气,面上却现出坚决的神情,道:"那此事我更不能不管,跋锋寒曾为我们除去横行吐鲁番绿州的两股马贼,是我们的恩人。"
客专插入问道:"毕玄一向手段凶残,杀人不眨眼,跋锋寒又是颉利恨之入骨的人,毕玄为何会留他一命?"
寇仲坦然道:"不是毕玄手下留情,而是我们从毕玄手上把跋锋寒的性命抢了回来。"
越克蓬和客专瞠目以对,似是不能相信。
寇仲笑道:"幸好只是毕玄孤身追来,否则我两兄弟肯定没命坐在这里和各位喝葡萄酒。"
越克蓬难以置信的道:"你们曾和毕玄交手?"
寇仲道:"真正和他交手的是跋锋寒,所以差点掉命,我们只和他过了两招。毕玄走后,墩欲谷等人就赶来寻我们晦气,我们为照顾老跋,只好跑跑逃逃。"
越克蓬剧震道:"刚才那批突厥人,竟有墩欲谷在内?"
寇仲解释一番后,诚恳的道:"向你们问话的那个便是他,蓬兄有任务在身。不宜趟这浑水,蓬兄对我们的恩惠,我们非常感激。"
越克蓬忽然打个哈哈,欣然道:"两位在中土必是大大有名的人,所以能成跋锋寒的朋友,且能迫退毕玄。实不相瞒,小弟今次到龙泉去参加粟末部的开国大典,是另怀目的,早存舍命之心,不若我们同舟共济,衷诚合作,互惠互利如何?"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愕然,亦被勾起好奇心,暗忖朋友有事,当然该出手帮忙,何况是恩人,更是义不容辞。
寇仲肯定的道:"蓬兄请直说无碍,只要老跋醒过来,天大的事我们也可想办法。"
越克蓬沉吟片晌,道:"你们听说过伏难陀此人否?"
徐子陵道:"是否煽动拜紫亭立国的-天竺狂僧-伏难陀?"
越克蓬双目杀机大盛,狠狠道:"正是此人,七年前此人到吐鲁番传教,舌战摩尼教和景教两教教主,辩才无碍,法理精深,深得各国君主赞许,并成立天竺教。那时他并不叫伏难陀,整个脸面给毛蓬蓬的胡子掩盖,自称苦僧。那时谁都以为他是法行高深的圣僧,被他骗得贴贴服服,岂知……唉!"
寇仲道:"蓬兄是否被骗者之一?"
越克蓬道:"那时我年纪尚少,父母是景教徒,所以没有被骗。可是各国王族无不奉他如神明,在他巧立名目下献金献宝,又着子女随他修法,直到摩尼教和景教两教教主忽然暴毙,才有人怀疑是他下的毒手,但已迟了一步,被他挟带大批财宝逃个无影无踪,更发觉大批有姿色女信徒被他借修法奸淫杀害。此事惹起轩然大波,先王更因曾把他竭诚推介而被众人责难,忧愤而死,此仇此恨,我们车师国的人绝不会忘记。"
徐子陵道:"吐鲁番有多少国?"
越克蓬答道:"共有八国,最强大的是我们车师前国,其它就是车师后国和山北六国。两年前,我们有人到龙泉作买卖,凑巧碰上伏难陀,他虽剃掉胡须,仍给一眼辨认了出来。"
寇仲恍然道:"你们今趟是借送礼为名,其实却是去找伏难陀算帐。照我看拜紫亭亦不会是什么好人,十有八九与伏难陀狼狈为奸,骗你们的财富作开国之用。"
徐子陵道:"这种淫僧人人得而诛之,何况是蓬兄的事,我们绝不会袖手旁观。"
越克蓬苦笑道:"问题是我们能否过得第一关,就是把贺礼送抵龙泉。因为契丹恶名最着的马贼头子呼延金得到契丹势力最强的阿保甲全力支持,誓要截劫我们送往龙泉的贺礼。"
寇仲道:"蓬兄绕道不经契丹,不是可把问题解决吗?"
越克蓬叹道:"不经契丹,就要经室韦,听说室韦人因反对拜紫亭而和契丹人结盟。
南室韦的深末桓,据传比呼延金更难应付。"
寇仲喜道:"那就不如绕室韦把深末桓引出贼巢,因为我们正要找他。"
客专皱眉道:"我们不识那边的路。"
徐子陵不愿因一已之私,影响别人的计划,忙道:"没问题,你们依照既定的路线走吧!"
越克蓬不好意思的道:"小弟尚未请教两位因何事到草原来?"
寇仲头痛的道:"本来只是要取回八万张被某方劫去的羊皮,可是事情的发展却错综复杂,蓬兄忽然问来,才真有点不知从何说起的困难。"
越克蓬咋舌道:"八万张羊皮,可非一个小数目,又是谁?"
寇仲道:"正是由拜紫亭作中间人,向回纥人买的。"
客专一震朝越克蓬瞧去,欲语还休。后者微一点头,道:"同样的事曾在我们身上发生过,约三年许前,我们向拜紫亭买过百车著名的响水稻,途中被人夜里劫走!有几个人侥幸逃生,其它惨遭杀害。一直以来我们只以为遇上马贼,没有怀疑到拜紫亭,看来并非如想象般简单。"
两人听得面面相觑,寇仲咬牙切齿道:"我们也没怀疑过他,哼!若给我拿到证据,我要他的立国大典变成亡国丧礼。"
越克蓬和客专只以为他说的是气话,怎猜得到他与突利关系密切,确有倾覆栗末靺鞨的力量。
越克蓬探出头来,露出誓达目标的坚定神情,道:"由今晚开始,我们就是并肩作战的兄弟,同生同死绝不离弃。"
寇仲伸手和他紧握,道:"无论如何困难,我们定会为贵国向伏难陀讨回公道。"
徐子陵紧随寇仲搭在两人握扣的手上,道:"大草原上,是绝不容骗人的淫僧横行的。"
客专也加入这握手为誓的行列,四人均感壮怀激烈。
远方狼嗥声传来,提醒他们表面看似宁静和平的美丽大草原,实是危机暗伏,前路艰难。
两人回到帐幕,跋锋寒仍处于深眠的卧禅状态。
寇仲为他把脉后喜道:"我操他***熊,天竺虽产说法的淫僧、亦出产货真价实的换日大法。老跋只余两道主脉未接上,真令人难以相信。"
徐子陵欣悦道:"这两天将是关键时刻,我们绝不容老跋受到任何外来的伤害。"
寇仲道:"明天我们进入契丹的势力范围,更是不容有失。所以现在必须好好睡一觉。唉!我们多少晚没睡啦?"
徐子陵吹熄羊角风灯,道:"照你看,狼盗会否是拜紫亭的人,甚至那个段绪或叫什么管平的,亦是为他敛财的走狗?"
寇仲呼出一口气道:"若你料个正着,那大明尊教该与拜紫亭一个鼻孔出气。他娘的!我们就到龙泉闹他个天翻地覆,教拜紫亭和那淫憎以后没好日子过。"
徐子陵苦笑道:"你好象忘掉另一个头痛的问题,娘的国家高丽正全力为拜紫亭撑腰,我们这么插手破坏,跟师姨的仇怨会愈结愈深。"
寇仲想起在山海关芳踪乍现、旋又敛迹的美人儿小师姨傅君嫱,捧头叹道:"我们只能见步行步,唉!睡醒再说吧!"
躺往苇席去。
徐子陵卧于跋锋寒另一边,在帐内的黑暗里瞪大眼睛,心湖浮现师妃暄的绝世玉容,思忖她刻下会否在大草原的另一角落呢?
第四章 舍身救友
前方战士一声此喝,车队应声止步,挨坐在骡车内的寇仲和徐子陵你眼望我眼,均知发生了不寻常的事。
今早天刚亮起程,到现在只赶得个把时辰的路,若非遇上特别的事,不该停下来。
他们不敢下车看个究竟,怕拦路的是墩欲谷-方的人。跋锋寒行功正在最关键的阶段,任何惊扰可能令他难竞全功,所以两人份外小心。
不片刻越克蓬来到车尾,寇仲揭开蓬布,问道:"什么事?"
越克蓬脸色凝重的道:"前方以三根长木杆分别挂着三个刚斩下来的血淋淋的狼头,那是契丹呼延金威慑大草原的标记-血狼印-,见狼头者若不立刻把所有财货留在狼杆旁,他们会把对方杀得一个不留。"
寇仲皱眉道:"通常他们会在何时下手?"
越克蓬道:"很难说。有时他们会立即动手,又或待你担惊受怕多天后,忽然杀来。"
徐子陵道:"蓬兄有何打算?"
越克蓬道:"想不到甫进燕原,就给呼延金缀上,现有只好提高警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寇仲和徐子陵均心叫不妙,在草原上无险可守,又要照顾跋锋寒和大批贺礼,只要对方来个千来二干人,四方八面的攻来,他们该怎办才好?
寇仲把心一横,道:"我们到外面去驾御骡车,发现时好方便反击。"
车队继续上路,寇仲和徐子陵以三匹宝贝马儿换掉骡子,坐到马车御者的位置,驾车随队前进,经过三个高挂杆上狰狞可怖又可怜的狼头,以两人胆色仍有怵目惊心的不安感觉。
徐子陵取了送予跋锋寒的亡月弓,把所有箭矢随身携带,作好战斗的准备。
燕原仍是那么嫩绿迷人,但车队的气氛已变成另一个样子,这批从车师不远千里到龙泉复仇的死士,人在高度戒备的状态下,再无先前轻松写意的神气。
燕河出现前方,蜿蜒而去,越克蓬命令车队*河而行,减去敌人从北方攻来的可能性。漫漫原野,除野生动物外,不见人踪。这并不能稍安众人之心,契丹的呼延金,室韦的深末桓和高丽的韩朝安,分别为大草原上恶名最着的三股马贼,向以来去如风、神出鬼没令人闻之丧胆,谁都不晓得他们会在何时何地突然出现。
寇仲苦笑道:"想我两兄弟会有这么一天,竟像待屠的羔羊般提心吊胆的在等侯大限的来临。若可跟呼延金来场单打独斗,小弟折寿十年也心甘情愿。"
徐子陵遥望前方,沉声道:"我们只能见步行步,这会是赫连堡后最艰难的-场硬仗,若真个抵挡不住,只有放弃财物,夺路逃走,待老跋醒来再找呼延金算帐。"
经过无惊无险、但每人内心都是波涛汹涌的两个时辰后,车队再次停下。
领先的越克蓬策骑奔到踞坐马车上的两人旁,道:"前方有密林阻道,我们是该提早扎营,还是趁尚有两时辰的阳光继续赶路?"
前方一片密林沿河生长,地势开始起伏不平,在这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的情况下,越克蓬对这片敌人能藏身的密林望而生畏,是可以理解的。
寇仲断然道:"敌人迟早要来,且早来好过迟来,若我是呼延金,必不会在今晚我们背河可倚、严阵以待的时候来袭。而我们则要枕戈待旦,没觉好睡硬提一晚,到明早仍要面对现时进退两难的困境。"
越克蓬道:"说得有道理,我们索性避开这个林区,连夜通过丘陵地带,说不定可把敌人摆脱。"
徐子陵摇头道:"呼延金应在密林内。"
越克蓬一呆道:"徐兄怎能这么肯定。"
寇仲不想费舌解释徐子陵有过人的灵觉,道:"因为那是最佳伏击我们的地方,深悉此区的呼延金当然不会错过。"
越克蓬豪气忽起,哈哈笑道:"来就来吧!我要教呼金晓得,我们车师人绝非好欺负的。"
策马沿队而驰,以车师话下达命令,激励手下士卒,当他回到队首,车队偏离燕河,绕道往前。
寇仲向徐子陵道:"蓬兄确是个人才,心地又好,我们怎都要设法保住他的命。"
徐子陵叹道:"你保住他的命亦没用,假若人货两失,他怎样回去向国王交待,还不如殉职战死得光光荣荣。"
寇仲皱眉道:"有什么两全其美之法,既可保住人,可不用损失财物?"
徐子陵苦笑道:"希望来的只有数百人,我们就先来一个反扑,斩下呼延金的狗头。"
太阳降至西边地平上,铺红缀绿的大草原蒙上一层淡红的霞彩,和风吹拂,像一幅刺绣风景的帛卷,内中却是危机四伏。
一片无涯无际的寂静弥漫眼前广阔的天地,左方绿林连天,前路丘陵波纹般起伏延长,零星的树木点缀其间。
两人苦思不得善法时,蹄声骤起,左方密林中冲出数之不尽、头扎黑巾、身披战甲的契丹马贼,漫山遍野地从半里外杀来,喊杀震天。幸而这边厢早有准备,立即结车为环形阵,战士躲在车后,弯弓搭箭,护着另一边的骆驼。
忽然前方亦杀声喧天,一队马贼从丘陵后现身,分作两股,一股直攻队头,另一股绕击右侧,众人立陷三面受敌的劣局。
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我的娘!他们最少有三千人。"
这一仗如何能打?
即使寇仲和徐子陵能杀出重围,跋锋寒、越克蓬所有人都要完蛋。
看敌人惊天动地的骇人攻势,越克蓬等人人脸上血色退尽,他们面对的再不只是一股凶残的马贼,而是可倾国灭族的大军。凭他们区区百数人的势力,只能是螳臂挡车。
契丹马贼不住迫近。
寇仲忽然大喝道:"蓬兄!立即撤退,龙泉再见。"
一鞭击出,三匹马吃痛冲出车阵,斜斜冲往敌人兵力最薄弱的东北角去,正是从密林和丘陵冲来的敌人中间位置。
当连徐子陵亦像越克蓬般以为寇仲不讲义气、自行落荒逃走时,寇仲大喝道:"陵少!五采石!"
徐子陵醒悟过来,腾身而起翻上车顶,叫道:"你去把货物扔掉!"
寇仲道:"来不及啦!"两手各抓起一筒箭,背在背上,朝前扑去,落在带头拉车的千里梦上,一手张弓另一手取箭,连珠般朝两边的敌人射去。
徐子陵立在颠簸疾行的马车上,稳如泰山的以两指捏着五采石,高举头上,暗守不动根本印,以真言的方法大喝突厥话道:"寇仲、徐子陵在此,谁敢来夺我们的五采石!"
寇仲此人急智生的妙计确是不愁呼延金不来。
首先寇仲在中原曾大败契丹另一大酋摩会的儿子窟哥,斩杀以百计的契丹人,与契丹族结下深仇。其次五采石乃契丹人从靺鞨人手上抢来保管多年,成为胜利荣辱的象征,意义重大,绝不容重落靺鞨人手上。更何拜紫亭得石后将更能名正言顺成为靺鞨诸族的君主。
相比之下,吐鲁番诸国的贺礼只是一件小事。
所谓事有轻重缓急之分,呼延金并不晓得马车有个不能移动的跋锋寒,只知若让两人杀出重围,落荒而去,再把他们截着将是难比登天。且白昼时间无多,黑夜即临。
果然敌阵中大喝之声传来,发出命令。两人虽听不懂契丹话,但只看敌骑全体掉转马头往他们追来,便知已成功了一半,余下的一半就是如何杀出重围,再摆脱敌人。
这是近乎不可能的事。
无论干里梦三匹良马如何神骏,在急赶一天路后,兼拖着装满半车的布帛,怎都快不过在马背上长大的契丹马贼。
可是两人再无别的选择。
徐子陵一个翻滚,灵如猿猴般从车尾翻进车内,跋锋寒正安然酣睡,茫不知两人正面对生死关头。
徐子陵抓起一匹布,待要掷出车外以减轻马儿负担,忽然心中一动,两手抖开长达两丈的野麻布。
马车正逆风而行,两丈长的麻布在车尾飘出,仿如马车忽然长出一条大尾巴,被风拂得狂飞乱摆,"拂拂"作响。
此时左方的敌骑潮水般涌来,徐子陵运劲放送,长布像一堵墙般横扫草原,刚好把冲来的五骑连人带马罩个正着,立时人仰马翻,累得后面的来骑纷纷失蹄,撞到一块了。
徐子陵生出希望,心忖这战术岂非一举两得,既可却敌又可减重,忙依法施马,麻布战术迅速开展。
一边控制马车一边杀敌的寇仲在前方也忙个不亦乎。
双方都在与时间竞赛,看究竟是契丹马赋能先一步合拢,截断马车的去路,还是马车能在敌人合拢堵截前从缺口逃出去。
假若寇伸手上的不是灭日弓,威力强劲,敌人肯定可以冲近,射杀三匹良马,达到目的。
寇仲哈哈一笑,马车偏离左方的敌人,控着千里梦*近本从丘陵区冲来,现变为由右前方斜斜杀至的队尾兵力薄弱处冲去,劲箭不断射出,狠下心不射人而射马。战马纷纷倾翻倒跌,后面收势不及的来骑纷纷被绊倒,连锁反应下敌骑立时阵势大乱,难以全速拦阻击!
转眼间马车突围而出,所有敌人变成从后方追来。
徐子陵大喝过来道:"你负责控车,只要车子不翻倒,我们便成功啦!"
又一幅长麻布送出,热能生巧,麻布缠上整排近十骑的敌人马足,马儿失蹄,鞍上人立往前抛跌,无一幸免。
马车冲上陵坡去,当越过丘顶,往下狂冲时,太阳终没及地平下。
马车藏在丘陵山区深处一座密林内,总算暂时躲过追兵,却未脱离险境。
三匹马儿口吐白沫,若再硬撑下去,必虚脱倒毙。
部份敌人赶越他们,变得四面八方全是敌人,若非丘陵区森林广阔,且在深夜,他们又故意采迂回曲折的础线,恐怕早被敌人跟着车轮的痕迹迫到这处来了。
但到天亮时,他们将优势尽失。
火把的光影和马嘶人声在山丘另一边远去,两人稍松一口气,同时心知肚明,下一刻可能不会再有此好运。
寇仲道:"假设你是呼延金,来到这里只找到一辆空马车和三匹马儿,会怎么想呢?"
徐子陵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使的是疑兵惑敌之计,令呼延金以为他们弃下车马逃去。
摇头道:"就算战死,我绝不会舍下马儿的。"
寇仲道:"它们是三匹第一流的骏骥,呼延金会将它们据为已有,那我们就可待老跋醒来后,再把马儿要回来,顺便斩下呼延金的狗头向大小姐交差。"
人声火光由远而近,直冲他们所在的密林缓缓走来,今次看来应是避无可避。
徐子陵叹道:"若呼延金老羞成怒,杀掉三匹马儿泄愤,我们岂非后悔莫及。"
寇仲搂他肩头道:"陵少先答我一个问题,假如我们出手硬拼,有多少成胜算?"
徐子陵没好气道:"当然是力战身死的结果。"
寇仲道:"这就是啦,我以寇仲之名作担保,如呼延金手下毒手杀害我们的宝贝马儿,我们就立即反击,直至干掉那呼延金为马儿报仇后才逃走。无论成功失败,总算对老跋有个交待,即使不幸战死,由于呼延金并不晓得老跋的存在,他老哥说不定可逃过此劫,日后为我们雪此仇辱。"
敌人已来到密林边缘处。徐子陵终被打动,道:"好!就依你之言。"
两人付诸行动,拣得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以野麻布在近树顶处匆匆扎起摇篮般的吊床,再以麻布作担架,将跋锋寒送上吊床,刚藏好身子,敌人叫嚷声起,发现马车。
片刻后树下周围火光处处,数也数不清有多少个人。
两个瞧得头皮发麻,若没有跋锋寒,他们突围逃走是游刃有余,力拼则必死无疑,顶多只能望找得呼延金陪葬。不过此人既能横行大草原,做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仍未伏诛,本身当然是武技强横,手下亦当有能人高手。
叫嚷声忽然收敛。
十多骑急驰而至,至马车停处而止。
一阵尖锐难听的声音说了一番他们听不懂的契丹话后,完全出乎两人料外以汉语道:
"梁公子!你说此事是奇怪,这三匹均为上等战马,这两个小子为何舍下马儿走呢?照我看有这三匹马儿至少可多跑百来里路。"
另两人有点耳熟的年青男子声音回答道:"他两人中原多次被人围攻,都是凭轻功逸走,我猜他们是怕留下蹄痕,故弃马不用?呼延大帅以为如何?"
呼延金咬牙切齿的道:"我操他们的十八代祖宗,任他们逃到天脚底亦要上去将他们碎尸万段。"
寇仲握上井中月刀柄,只要呼延金下令杀马,立即扑下去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那梁公子冷笑道:"在塞外他们人生路不熟,能逃到哪里去?就算大帅肯放过他们,深末桓夫妇和别勒古纳台亦绝不容他们把五采石送去给拜紫亭。更何况窟哥亦在广征勇士,务令他们不能活着回中原去。我们只须全速赶到草原区,任他们的腿如何快,在长途拼力下必要输给马腿。"
寇仲虎躯微震,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是梁师都的犬子梁舜明。"
徐子陵为之愕然。
他们与梁舜明只有一面之缘,却闹得很不愉快。当时他们只是两个初窥武道的无名小卒,在被杜伏威胁持的情况下,遇上梁舜明与卢陵沉家的人结伴同行。
照道理梁师都是颉利的走狗,契丹则希望扩展势力,梁舜明和呼延金没道理会走在一道,然事实如此,其中该有他们不明白的因由。
呼延金枭笑起来,充满冷酷残忍的意味,道:"好!我们就看这两个狡猾胆怯的小子能逃多远。"
又道:"这三匹战利品,就送公子一匹如何。"
梁舜明连忙道谢。
两人松一口气,晓得呼延金不会杀害马儿泄愤。
呼延金以契丹话发下连串命令,号角声闪起,敌人迅速离开。
两人不约而同的朝躺在身旁吊床上的跋锋寒关心的瞧去,同时狂喜。
跋锋寒两眼张开,射出前所未见的异芒,嘴角逸出一丝冷酷而充满杀机的笑意。
换日大法,终能偷天换日般从死神手上把他抢救回来,且功力尤胜从前。
第五章 火烧长蛇
三人伏在丘陵区东端边缘的树林内,遥观呼延金的营地,在阳光反照下,营帐向阳的-方被染上红霞,另一面在草原上拖出一道道长长的影子,有种难以说出来的凄迷之美,也格外显得温柔,只可惜这些营帐的主人却是视打杀抢掠为家常便饭,泯灭人性的马贼。
寇仲的心情因跋锋寒死而复生,功力尽复转为欢畅。更回夏自信,微笑道:"营地只有四、五百人,其它人该是劳师动众地遍踏草原搜索我们,真的可笑至极。"
跋锋寒答非所问的淡淡道:"我败啦!哈!我终尝过真正的败仗。"
徐子陵微笑道:"没有此败,你将永远胜不过毕玄,此人武功之高,已达夺天地造化的登峰造极境界,我们三人虽各有一拼之力,但最终亦必败无疑,可作定论。记得那趟你差点给曲傲夺命,而那正是你能击败曲傲的契机。曲傲错在没能把你杀死,毕玄亦犯下同一错误。"
跋锋寒叹道:"死而复生的滋味确令人深刻难忘,现在我可置生死于道外,因为我已看过死亡的真面目。现在我旧有的武功底子因换日大法而演化成新功法,就名之为-偷天大法-,斩玄剑亦易名作-偷天剑-,代表一个全新的我。"
寇仲喜道:"偷天当然比斩玄好得多,把马儿抢回后,我们过两招瞧瞧,看你的剑法如何偷天换日。"
跋锋寒冷哼道:"何用待至取回骏马后,待会我跋锋寒斩下呼延金的臭头时,你将可亲眼目睹小弟的新变化。"
寇仲一把搂紧跋锋寒肩头激动的道:"只看你惨败后信心竟比以前有过之无不及,便知老哥的偷天剑法非同小可。不过信心归信心,你若要强攻入营,仍须三思。"
跋锋寒微笑道:"陵少怎么说?"
徐子陵耸肩道:"不能力胜,就要智取。把没可能的变成可能,都是脑袋想出来的。"
寇仲欣然道:"既然陵少也赞成来场屠营,小弟怎不奉陪。今仗就由老跋发号施令,我们两个当他的马前卒。"
跋锋寒忽然岔开道:"毕玄晓得我竟死不去,对他的信心会造成怎样的打击呢?"
他们正守待黑夜的来临,以便更成功避过放哨的守卫,潜至敌营近处。故心情极佳,且有闲暇,不由谈兴大发。
徐子陵道:"他将无法把握和明白为何你不但死不去,且功力倍进,势将在他圆通的心灵种下失败的种子,就像石之轩的不死印法,再非没有破绽。"
寇仲赞赏道:"说得透澈,所以我们必须把老跋练成偷天大法一事绝对保密,不可让第四个人晓得。"
跋锋寒道:"给我一年时间,我必可雪此恨。"
接着目光扫过营地,道:"呼延金再非-般马贼,而是因抢掠不断壮大,成为能在大草原上举足轻重的武装部落。趁此良机,我们顺手把他们歼灭,正可除-大患。只要杀死呼延金,下面的人将谁也不服谁,必闹至四分五裂,-蹶不振。其它受尽欺凌的民族,会群起攻之。"
寇仲虎目精芒电闪,道:"如何下手?"
跋锋寒道:"只要找到三匹马儿,就是呼延金的帅帐所在,呼廷金生性狡猾多疑,不会像颉利般让人一眼就察知他的营帐在哪个位置。"
徐子陵头痛道:"这里有二百多个营帐,约二十个一组,每组间有过千步的距离,摆成长蛇形的阵势,深合兵法,我们如何能沙中淘金般找得三匹马儿,探出呼延金主帐所在?"
跋锋寒微笑道:"看我的!"嘬气发出夜枭般的呜叫,远传过去,吓得两人一跳。
马嘶传来,三人循声瞧去,只见左端第三组营帐中跋锋寒的爱马塔克拉玛干昂首而起,狂嘶回应。由于它被缚在营地旁的大群战马中间,不是昂首嘶叫,很难发现所在。
两人提心吊胆地瞧着,见敌人并不在意后,寇仲道:"这一招真历害,呼延金恐怕到阴曹地府后,仍不知我们为何能找到他。"
徐子陵点头同意,若摸不清帅帐所在,凭他们三人之力,确是无从入手,现在整个形势登时变成另一个局面。
寇仲忽又皱眉道:"呼延金对我们恨之入骨,会否按不下,亲身离营去搜索我们?"
跋锋寒道:"正因深恨我们,他才要留在此处养精蓄锐,让马和人有机会好好休息。
待手下发现我们踪影,以烟火或信鸽传回消息,他立刻可全速赶去。假若我们*两条腿不停留地越过山区,逃到这边来,此时该累得走不动啦!"
寇仲沉声道:"就让我三兄弟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保证他毕生难忘。"
太阳终沉下去,黑夜笼罩大地,营地簧火处处,烤羊肉的香气飘送到这边来。
跋锋寒道:"趁敌人忙于吃喝的当儿,我们先用箭除去外围放哨的几个小贼,但必须一箭致命,不让他发出声音,然后来个火烧长蛇营,把篝火烧红的柴枝火种投往营帐,尽量制造混乱,我们再混水摸鱼把呼延金干掉。"
寇仲笑道:"你是否想重施故技?"
跋锋寒欣然道:"以凿穿击分散,以快制慢,才能以少胜寡。记着不要贪心,只要抢回马儿,斩杀呼延金,便完成今战的目标。"
寇仲笑道:"这还不算贪心吗?走吧!"
"嗤"!
弓弦轻响,两校劲箭分别从灭日亡月两弓射出,横过草原,贯穿两敌咽喉,两人一声不响往后翻跌,倒在营地外的暗黑中。
三人扑将出来,展开身法,魅影般迅速往呼延金所在那组营帐潜去。
呼延金的马贼把注意力全集中往平原一方去,这方的戒备只是虚应故事,且哪想得到被三人摸清虚实!又胆大包天至以三个人硬撼他们近千的军力。
倏地跋锋寒加速前掠,二十多名在营旁烧烤进食马贼发觉有异时,偷天剑已至,近半人未及取得兵器,惨给跋锋寒斩杀,其它的亦给尾随而来的寇仲和徐子陵杀个气断身亡。
营地内的马贼始惊觉被袭。仓促迎战。
寇仲和跋锋寒毫不停留的杀进营地,徐子陵则取簧火烧成火炭的柴枝,以漫天花雨的手法投掷敌营。
不论跋锋寒或寇仲,因被呼延金把马儿抢去,都是一肚子怒气,见马贼蜂拥迎战,怎会留情,疾扑上去,见人就杀。
寇仲厉喝道:"呼延金何在?滚出来受死!"
一刀劈出,凌厉无匹不在话下,最要命是贯注上十成螺旋劲,领头的小头目连人带刀给他劈得离地往后抛掷,命陨当场。
跋锋寒比以前更是势不可挡,偷天剑硬是挑开敌盾,顺势溯胸而入,再飞起一脚,踢得敌尸撞在后方拥上的敌人处,来援的敌人东倒西歪,阵脚大乱。
但突然间前后左右全是凶悍的马贼,喊杀震天,剑斧纷往他们招呼侍候。人人双目血红,务要置两人死地。
寇仲和跋锋寒却是夷然不惧,一刀一剑,所到之处伏尸遍地、染红嫩绿的春草。
不断有营帐起火焚烧,徐子陵展开另一套战术,凭着提纵之术,一时跃上营帐顶借力,下一刻则来到另一篝火处,以脚挑起炭火投袭营帐,接又腾空而去,趁乱成一片的当儿,随处放火捣乱。务令敌人摸不清他所攻,故亦无所守。
早前几个被放火的营帐熊熊燃烧,冒出大量浓烟随风飘散,弥漫营地所在的大片草原,予徐子陵极大行事的方便。他的破坏从一端蔓延往长蛇营阵的另一端,一时人喊马嘶,离帅帐较远的马贼还以为有大批敌人来施夜袭,竞相奔走,狼狈不堪。
虽有另一批人追杀徐子陵,却全无截停他的办法。"蓬蓬"两声,两敌即应拳喷血倒地,徐子陵横闪至另-簧火处,火炭又像烟花般溅弹上夜空,往四周营地投去。
烟屑时浓时薄,敌我难分下,寇仲和跋锋寒浑身浴血杀至帅帐所在处,模样虽骇人,但身染的鲜血大多来自敌人,本人只是些许皮肉之伤,他们功力高绝,又懂避重就轻,即使敌刃临身,亦不能造成严重的伤害。
前方一声暴喝,呼延金的声音厉喝道:"你们敢情是活得不耐烦哩!"
跋锋寒和寇仲立时大喜,前者喝道:"少帅取马!"
他则人剑合一朝前疾冲,全不理会攻来的敌兵,所到处马贼东倒西跌,倏地一群人正面迎来,其中一人长发披肩,身披枣红色战袍,内穿战甲,腰束钢索,面容狰狞,正是契丹恶名最着的马贼头子呼延金,却不见梁师都之子梁舜明。
"咣"!
挡路的贼将施出硬架手法,砍中跋锋寒的长剑,却只挫退两步,显示出不凡的身手。
杀到此处,尚是第一次有人能在硬碰硬挡下不受伤。
两斧一枪,从左右侧杀至,令他无法对前面的顽强敌人施展杀手。
身后更不知有多少件兵器朝他招呼。
跋锋寒厉啸一声,腾身而起,顺势环视形势,整个营地全陷进火焰浓烟内,处处人奔马走。忙收摄心神,一落而下,向被拥在各贼将间的呼延金扑去。
寇仲此时落在千里梦的无鞍马背上,爱马认得主人,跳蹄喜嘶。万里斑和塔克拉玛干分别被缚在两旁,井中月划出,割断三条系索,更不停留劈在一名攻过来的敌人长刀处,敌刀立断,胸口血光乍现,颓然倒地。
寇仲趁此敌人主力被跋锋寒牵制住的良机、嘬唇吹哨,命万里斑和塔克拉玛干跟在千里梦后,一马当先地向另一边杀去,挡者披靡。
此际浓烟掩眼之时,马贼发觉到他是敌非友,但井中月早迎头劈下。
"锵"!
呼延金的长枪绞击而上,堪堪架住跋锋寒的偷天剑,跋锋寒借力弹起,呼延金两旁立即腾起三名贼将,两刀一斧猛攻而至,使跋锋寒难再施杀着。
呼延金双脚竟陷进草地内近三寸之深,面色转白,受了内伤。
此一剑乃跋锋寒全身功力所聚,意图取他狗命,当然是疾劲凌厉至极点。
跋锋寒眼见呼延金仍屹立不倒,不由暗叫可惜,想不到呼延金武功如此高明,已知错过唯一能杀死呼延金的难逢机会。
"哇"!
呼延金终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差点坐跌地上,用契丹话狂喝道:"快给我杀死他!"
跋锋寒亦给他在硬架时的反击之力震得气血翻腾,不过三脉七轮之气运转,立时恢复过来,偷天剑命中最先攻上来的大斧,借力横空而去,同时发出尖啸,通知徐子陵立即撤退。
跟着足点在未着火的营帐上,一个翻腾,无惊无险落在紧随寇仲身后的爱驹秃背上,大喝道:"呼延金听着,我跋锋寒必亲手取你狗命,就此立誓。"
喝声传遍变成火场的营地。
两人三马,势如破竹的眨眼间离开放营,朝东北黝黑的草原驰去,身后是遮天蔽月的火光浓烟。
徐子陵流星赶月的追来,飞身上马,三人纵声大笑,畅快非常。
以百计的敌骑从后追来,却只能是虚张声势。
跋锋寒迎风大叫道:"希望呼延金窝囊得会被火活活生烧死。"
两人当然晓得他在说笑。
寇仲大笑道:"到什么地方去配马鞍呢?"
他们施展人马如一之术,将追兵远远抛在后方,只能见到被马蹄踢起的飞扬尘土。
跋锋寒道:"在契丹和室韦交界处有道大河名黑水,那是两族聚居的处所,我们就到那里碰运气。"
大笑声中,三人没进草原的暗黑里。
在长着长草和树丛的疏林区,一道小河像和人捉迷藏似的在大地蜿蜒而过,流往一个梦一般静静躺在草树间的小湖泊去,随着日光从沉睡中苏醒过来,鸟儿在飞翔歌唱、充满清晨的生气。
跋锋寒、寇仲和徐子陵三人在湖内畅泳,洗涤衣物,失而复得的三匹马儿则在湖旁喝水吃草。
折腾整夜后,份外感到此刻的畅快珍贵。
寇仲道:"深末桓不是颉利的人吗?而颉利则支持拜紫亭立国以打击突利,为何呼延金说深末恒会来抢五采石呢?"
跋锋寒正努力洗去身上染上的血渍,闻言耸肩道:"这个很难说,深末桓终非颉利的直属手下,不听话亦不出奇。五采石就像和氏壁般成为君王的象征,谁不想据为已有?"
徐子陵道:"有什么方法可把深末恒诱往某一处去,再加斩杀,那就可为箭大师了却心头之恨。"
跋锋寒道:"深末桓凶名尤在呼延金之上,且非常狡猾,恐不易中计。"
寇仲笑道:"只要他心切得到五采石,哪怕他不中计,我们就来个横行大草原,去到那里打到那里,故意张扬,他和木珍这对夫妇档自然要来寻我们夺宝。"
又晒道:"他们的来去如风,怎及得我们的来去如电。"
跋锋寒欣然道:"既然少帅有此打算,我们不如到花林,那是黑水南岸最有规模的墟镇,由突利、窟哥的爹摩会和南室韦的大酋清木瓜分管治权,远近各族的人到那里作交易,等若另一个燕原集。由于这微妙的形势,谁都不敢带大批人马到那里搞事,正是诱敌的最好所在。"
寇仲道:"花林离龙泉有多远。"
跋锋寒道:"只是十来天的马程,那处的鱼儿特鲜美,保证少帅可大快朵颐。"
徐子陵道:"不知会否能在那处遇上越克蓬?"
跋锋寒点头道:"机会很大。"
三人忽有所觉,朝西望去,草原边际隐见尘头。
寇仲嘀咕道:"真扫兴,想睡一觉也不成。"
跋锋寒悠然道:"你该感谢他们才对,这么多活靶子送上门来,给你练箭。"
三人同声大叫,扑上湖岸,迅速穿上湿衣,既难看,感觉更不好受。
寇仲道:"到花林定要买几套新衣服。"
跋锋寒晒道:"你当是洛阳长安吗?哪来现成的衣服,只能重金找人度身定做。"
来骑已清晰可见,约有百余骑,正是呼延金的马贼。
徐子陵道:"杀退敌人后,少帅不是就可以大睡一觉吗?"
跋锋寒张开亡月,道:"今次是射人不射马,他们抢人财物夺人性命,我们好该以牙还牙,把他们夺来的健马去换新衣鲜鱼,并补充箭囊。"
劲箭横空而去,命中领头的一名马贼。
第六章 松花江畔
经过五天的旅程,三人赶着四十多匹从契丹马贼抢回来的优良战马,离开大草原,进入变化较大的山区,沿途尽是疏密有致的原始森林,覆盖着高低起伏的山野,林荫深处清流汨汨,偶尔更可见到平坦的草野,春风吹拂下树声应和,令人神舒意杨。
寇仲笑道:"我现在才明白大草原的民族为何这么有侵略性。"
跋锋寒皱眉道:"不要一竹篙打掉一船人。大草原上有很多爱好和平的民族,与世无争。"
寇仲正容道:"这并非恶意的批评,请你老哥告诉我,只想与世界无争,乖乖放牧的,是否较弱小的草原民族?"
跋锋寒无言以对,苦笑道:"大概是这样吧。"
徐子陵道:"少帅你究竟明白了什么?"
寇仲道:"初抵大草原时,人人都会被大草原的壮丽景色震撼,但习惯后会有点单调乏味,且有种策马狂驰,直奔至天地尽头,看看会有什么不同变化的感觉。像现在我们来到东北的山区,感觉上便很新鲜,且燃起继续追求的欲望。我所谓的侵略性,就是从这种倾向发展出来的。特别是像颉利般,手上有超过十万的劲旅,自然会想看到这像潮水般的大军,横扫天下的痛快感受。所以自古以来,草原的霸主都会向草原外的天地扩展,南是我们中土,往西是波斯、吐火罗、大食等国。天竺因有马儿不能逾越的高山所阻,故保得平安,往北则是终年冰封的不毛之地,不宜用兵。"
跋锋寒道:"你这分析颇为透彻,我要稍作补充,游牧民族自古养成逐水草而居的特性,毕生就在寻找富饶和令生活更丰足的地方。或者是基于这种特性,所以他们变得不住进犯别族的土地。我们善攻,你们善守,长城就是这么来的。"
山势变化,穿出两山夹峙的一座幽谷后,眼前豁阔,长斜坡下草地无垠,林海莽莽,草浪中隐见营帐土屋,既有种青棵、春麦、胡麻的田野,也有大群放牧的牛,展现大草原外另一种半农半牧的生活景像。那些土屋就像土制的帐蓬。
他们生出重回人间的曼妙感觉。
徐子陵欣然道:"花林在哪个方向?"
跋锋寒勒马停下,居高望远,指着北面远处悠然躺卧山林间的大湖,道:"那是松花湖,过湖后再走十多里是松花江,据说水流从长白山直流到这里来,与嫩江汇流后形成松花江。"
两人用足眼力瞧去,松花湖沿山势伸展,曲折多变,渔鹰忙碌地盘飞其上,碧波盈盈,映照十多个搭在湖岸色彩缤纷的帐篷,风光旖旎,看得人心旷神恰。
虽是春末之际,天气仍是清寒袭人。这区域的树木种类繁多,樟子松、红松、落叶松和榆树等互争高低,色彩斑驳,绚丽灿烂,几疑是人间仙境。
寇仲和徐子陵看得叹为观止。
跋锋寒续道:"沿松花江再走四、五里,就是花林,每个交通方便和特别富庶的区域,都会有这么一个人和货物集散的中心,一切依大草原规矩办事。"
寇仲道:"什么是大草原的规矩?"
跋锋寒呵呵笑道:"大草原的规矩就是各师各法,不论驯鹿猛虎、野牛饿狼,各有一套生存的办法。说到底是强者为王,不是人家对手就得学晓跑快点,又或像狼般联群结队,抗吓外敌,少帅明白吗?"
寇仲大笑应道:"完全明白啦!"
跋锋寒策骑驰下山坡,领头而去。
花林集位于松花江南岸,江面宽阔平静,集区丘陵起伏,像统万那种形式的土屋零散广布数十里的范围,营帐处处可见,土屋灰黄,以*近江流处最为密集,形成花林集的唯一大街。
江面浮着十多个木筏,渔人撒网捕鱼。
岸上人马往来,热闹处不比燕原集逊色。三人进入市集的范围,由于他们赶着四十多匹有鞍的战马,惹得各族人侧目谈论,更何况寇仲和徐子陵是罕见的汉人衣着。
寇仲叹道:"确是个别有景致的地方,待会要找什么鲜美的鱼儿来吃呢?"
跋锋寒欣然道:"鲢、鲫、鲤、青鳞等任君选来,小弟只嗜青鳞,肉质鲜美至极,故定要重温旧梦。"
徐子陵对饮食一向随便,关心的是别的事,问道:"我们带这么多匹马儿,行动不便,是否可立刻卖掉?"
前方大批牛羊,由十多个牧人赶往集东的墟市,塞挡道路,迫得他们只能尾随缓行。
跋锋寒苦笑道:"坦白说,小弟从未做过这类买卖,只是想当然地以为在墟市贱价出售,该可轻易脱手。"
寇仲兴致勃勃地道:"我们之所以干此买卖,为的是要张扬其事,索性以一钱碎金卖一匹,包保可立即轰动整个花林集。"
又问道:"做衣服的在什么地方?"
跋锋寒道:"到大街后,你要铁铺有铁铺,做衣店有做衣店,只是没有住的地方,来这里的人全都自备营帐。"一拍马头,避过牛群,转入主街。
左右两旁各有几排不规整的房子,果然是供人购物的各式店铺,非常热闹,似是只要肯打开门口,生意就拥进门来。
大街宽敞开扬,本是嫩绿的草地在马蹄车轮的摧残下变成黄土,马蹄踢起灰尘,整条街黄蒙蒙的如雾如烟。
在这可容三十匹马并行,勉强算是大街的两旁榆树处处,伞子般遮日成荫,土铺外均搭有木棚,棚内放置桌椅,累了的人可坐在其内歇息,马儿则绑在棚外的木拦干处。
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新鲜,瞧得目不暇给,在旁棚忽然冲出十多个长发披肩的武装室韦大汉,脸色不善的截着去路。
三人为之愕然,难道敌人消息灵通至此,竟懂得在这里恭候他们。
其中一汉以突厥语戟指喝道:"看你这两个盗马贼逃到那里去?"
十多人同时掣出马刀,动作整齐划一,绝非乌合之众。
街上行人对这类街头争斗早司空见惯,只避开少许,聚在远处指指点点的瞧热闹。
寇仲和徐子陵感到说话的室韦汉很面熟,一时又记不起曾在哪里见过他,隐觉众汉拦路之举别有内情。
跋锋寒还以为对方是为契丹人出头,心中奇怪,朗笑道:"这批马是呼延金的,何时才轮到你们室韦人替他出头,若再不滚开,休怪我跋锋寒剑下无情。"
寇仲猝地记起说话的室韦汉,正是在遇上颉利前劈他一刀者,当时双方言语不通,到现在仍不知为怎么一回事。因没有放在心上,所以几乎忘掉了。
一阵娇笑从左方棚内传出,以突厥话道:"名震草原的跋锋寒,竟和两个盗马的汉狗混在一起,不怕有愧吗?"
三人愕然望去,只见棚内深处另坐有-桌人,五男一女,都是室韦人,此刻全体离座起立,朝他们走来。
此姝只有十七、八岁的年纪,秀发披肩,天蓝色的劲装很称身的里着她的娇躯,外加无袖坎肩,腰挂马刀,一双长腿在皮革制的长裤和长马靴配衬下丰腴匀称,自然活泼,整个人有种健康婀娜,又柔若无骨的动人姿致,就像天上飘来的朵云。左臂处套有十多个色彩缤纷的金属镯子,耳垂下两串长长的耳坠,秀脖围着彩珠缀成的项串,贴在丰满的胸脯上。
蛋形的脸庞圆圆的,在乌黑光洁的秀发掩映下更显冰肌玉骨,活泼清丽,泉水般纯净的大眼睛秋水盈盈,该是期盼能匹配她的男士,此时却是内藏杀机,俏脸凝霜。
三人哪想过室韦族中有此肌肤析白,容貌出众的美女,一时看得呆起来。
五名随她走到街上的男子显然唯她马首是瞻,紧随她左右来到街上。
跋锋寒回过神来,讶道:"姑娘这番话意何所指?"
室韦美女不看寇仲和徐子陵半眼,盯着跋锋寒道:"什么意思?两个小汉狗偷去我的马儿,是人人鄙视的马贼,跋锋寒你是否仍要护着他们。"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呆然相觑,楞然相对。
跋锋寒甩蹬下马,众室韦人立即露出戒备神色,不敢轻视。
室韦美女显为跋锋寒丰彩所慑,眼中露出赞赏神色,旋又被煞气取代,指着寇仲和徐子陵跨着的千里梦和万里斑道:"这两匹都是我们的马儿,还可以狡辩吗?"
三人更为之愕然。
跋锋寒皱眉道:"这两匹马是我两位汉人兄弟从山海关骑到这里来的,姑娘没看错吧?"
室韦美女大嗔道:"我诗丽从不说谎,不信可看看它们内腿侧是否有我大室韦的烙印,那是没法去掉的。"
寇仲和徐子陵心叫不妙,跳下马来,同时探头往马腿检查。
徐子陵在万里斑的右后腿侧处果然发现烙印,心中叫苦,寇仲的头探进来道:"今次糟糕极矣,原来大小姐买贼赃。"
徐子陵长叹一声,站直虎躯,向跋锋寒耸肩无奈点头,苦笑道:"我们的马竟是贼赃!"
跋锋寒大感头痛,干咳一声向诗丽道:"嘿,这定是一场误会,我两位兄弟并非盗马贼,只是误买贼赃。姑娘可看在我跋锋寒脸上,把马儿转让他们,由姑娘开价。"
诗丽显对汉人成见甚深,现出个鬼才相信他们的俏表情,正眼不看寇徐两人的冷哼道:"我大室韦的马不卖给汉狗,看在你跋锋寒份上,他们立即把马儿归还我可答应再不追究,否则一切后果由他们自负。"
街上众人一齐起哄,甚至有人吆喝鼓掌,显示出对汉人的不满和仇恨。
这番话斩钉截铁,再无转寰余地。
寇仲见她左一句汉狗,右一句汉狗,心中大怒,沉声道:"姑娘能令在下有什么后果呢?请划下道来。"
他以现在大草原最通行的流利突厥语说出来,大部份人都听得懂,不懂的亦可问明白的人,闹哄哄的大街很快静下来,都想看大室韦的诗丽会怎样对付两个汉人。众人虽不晓得寇仲和徐子陵是何方神圣,但他们既有资格做跋锋寒的伙伴,本身又气宇轩昂,-派高手风范,当然不会是平凡之辈。
徐子陵忙扯寇仲衣袖,嗔怪的低声道:"虽然错不在我们,总是我们较理亏。"
寇仲余怒未消的道:"但她不应汉狗汉狗的横骂竖骂,老子生出来是给她骂的吗?"
诗丽听不懂他们的汉语,交叉织手,令套臂的彩镯衬得她更是人比花娇,嘴角含着冷笑的道:"我的未来夫婿别勒古纳台今晚即到,是汉子的就不要离开。"
众人一阵哗然,在松花江流域,蒙兀室韦的别勒古纳台和不大纳台的威名,比跋锋寒更要响亮,难怪诗丽不把跋锋寒看在眼内。
诗丽说罢转身率族人离去。
徐子陵朗声道:"姑娘请留步。"
诗丽停下来,却不屑转身,娇嗔道:"有话快说,本姑娘没那么多时间和嫌命长的人说废话。"
徐子陵毫不因她不留情脸的辱骂动气,微笑对着她的粉背道:"此马是姑娘之物,便物归原主吧。"
街上全体爆起一阵哄笑,充满嘲弄和看不起徐子陵的意味,他们误以为徐子陵闻得别勒古纳台兄弟之名丧胆,立即退让,连带对跋锋寒亦评价大降。
跋锋寒神态悠闲的袖手旁观、不为满街的喝倒采所动。
寇仲在徐子陵耳旁低声道:"这刁蛮女令我想起董淑妮,美则美矣,但却是不可理喻,省点舌吧!"
诗丽仍不回过身来,冷笑道:"汉狗坐过的马、我才不会碰,就留它们给你们陪葬。
我们走!"
"诗丽公主且慢!"
诗丽娇躯微颤,缓缓转过身来,往声音传来处瞧去,事实上所有人的目光此时亦均被发言者吸引过去,那人正从另一边棚内站起来,嘴角挂着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
此人只二十来岁,可是他的眼神却像曾历尽沧桑,看透世情,这种矛盾对比令他散发某种妖异的味道。面孔狭长,皮肤白嫩得像女人,说不上英俊,但总令人觉他拥有异乎寻常的魅力,如此人物,以跋锋寒三人的见多识广,仍是首次遇上。
只一眼他们就看出,此人武功绝不在他们之下。
诗丽-怔道:"又是你!"
那人微笑施礼道:"就是我烈瑕。不过公主万勿误会!你不是碰巧在这里遇上我,而是我烈瑕跟公主来到这里。"
诗丽拿他没法的嗔道:"谁要你跟来!"
众人都弄不清楚两人的关系。
烈瑕耸肩苦笑,神态潇洒风流,转向跋锋寒三人走来,施礼道:"我烈瑕敢以任何东西作担保,这几个汉人朋友绝不是盗马喊。公主的消息太不灵通啦!竟不晓得在中土正如日中天的少帅寇仲和徐子陵已亲临草原,还在统万城南的赫连堡联同跋兄、菩萨和七十名壮士,力抵颉利和他的金狼军狂攻至天明,其后与突利大破颉利于怯绿连河之畔的奔狼原。如此人物,怎会是马贼。"
大街忽然静至落针可闻,可见这番话如何震撼。事实上颉利兵败的消息早像瘟疫般迅速传遍大草原每一个角落,只是没人知道得像烈瑕那般详尽。
诗丽双目射出难以接受和相信的神情,首次用神打量两人。
跋锋寒等则愈发感到这人深浅难测,摸不清他的底子。
烈瑕负手走出棚架,来到街上双方人马中间侧处,向诗丽柔声道:"若不是他们,颉利的大军说不定已饮马于松花江。"
寇仲苦笑道:"烈兄夸奖哩,我们只是侥幸没死罢了!"
诗丽娇嗔道:"谁要你烈瑕来插手我的事,再缠我的话,今晚我就唤人打断你的狗腿。"
烈瑕大笑道:"你不是多次尝试要打断我的狗腿。今晚又有何分别?啊!我明白哩!
今晚是你的心上人到啦!"
这么一说,无人不晓得诗丽一方的人曾和烈瑕动手,只是奈何不了他。
室韦战士齐声叱喝,马刀出鞘,却没有人敢带头扑出,进一步肯定众人的想法。
诗丽气得俏脸煞白,跺足怒道:"我们走!"
不看跋锋寒等半眼,气冲冲地领手下离开了。
烈瑕摇头苦叹,接着换上一脸笑容,朝三人道:"这里的鱼很著名,不若让小弟作个小东道,为三位洗尘如何?"
第七章 明子之首
跋锋寒道:"烈兄的汉语说得比我还要好,不知是否曾在中土长居过一段日子?"
四人处在花林大街一间专做羊皮买卖的店铺临江一边的土台上,围桌而坐,对江喝酒。
依烈瑕所说,这铺是回纥人开的,以此关系自是特别得到族人关照。可是三人感到那叫客勒达明的回纥店主对他神态恭顺,不似一般同族的关系。
三人都感到烈瑕高深莫测,虽然说话冠冕堂皇,对他们客气尊重,却总觉得他是别有用心,非只是表面看来么简单。
所以跋锋寒打开话匣立即巧妙地向他盘问。烈瑕正为三人添酒,闻言笑道:"愚蒙从未到过中土,但对中土的文化非常仰慕,故尽力学懂汉语,乃是将来到中土去时,不致有言语上的隔阂和障碍。"
徐子陵纵目松花江对岸沃野千里的美景,林木莽莽间,远处几个戴艳丽小帽的牧民,赶着大群牛羊缓缓远去;向西北流去的江水上,木筏上的渔夫撤网起网,-切一切都充满生活的气息,心中更不由有点担心,塞外诸族间愈趋险恶的斗争,会否有一天把眼前的太平宁洽摧毁。
烈瑕又道:"客勒达明会使人把几款不同的泥烧鲜鱼弄好上桌,让三位品尝。"
大街那边仍是喧哗噪吵,马羊嘶叫,平台处却像远离尘嚣,让人体会到松花江宁静的一面。他们的马儿被安置到连接土台的后院去,在他们视线之内,正安详地歇息吃草料。
碰杯对饮,寇仲道:"我们在这里碰上烈兄,不知是否又属一场误会。"
早前烈瑕向大室韦公主诗丽戏言,勿要误会是凑巧碰上,故寇仲有此一语。
烈瑕哈哈笑道:"当然并非误会,因为愚蒙是闻声而至,特于此地恭候三位大驾。"
三人想不到他如此坦白,为之愕然。
跋锋寒皱眉道:"烈兄消息的灵通,教人讶异。不知为什么猜到我们会到花林来?"
烈瑕淡淡道:"从燕原到龙泉,花林是必经之路。诸位大哥一向的作风,当然不会闪闪缩缩的避道绕道,对吗?"
徐子陵收回凝望岸原的目光,投在烈瑕身上,此人似是与生俱来地带种邪门妖异的气质,而这又偏偏构成他别具一格的魅力。
寇仲双目射出锐利的光芒,用神打量他道:"烈兄不肯坦白说出到这里找我们的目的,我们会立即拂袖离去。"
烈瑕长笑道:"少帅言重哩!愚蒙之所以会和三位大哥在这里喝酒品鱼,为的是要警告三位,契丹、靺鞨和室韦三方面最厉害的几个人物,决定不理你们和突利的密切关系,不但要阻止你们把五采石送往龙泉,还要不惜一切杀死你们。最毒妇人心,你们中了美艳那贱人的毒计。"
跋锋寒冷哼道:"我们和烈兄非亲非故,烈兄为何不怕冒得罪三方面势力之险来警告我们?"
烈瑕轻描淡写的道:"因为我根本不怕他们,而对三位却是衷心景仰。"
寇仲笑道:"烈兄确是豪爽过人,只不知是哪些人物,可否说来听听?"
烈瑕欣然道:"契丹当然是以阿保甲为首的众族大酋,靺鞨则是与拜紫亭势如水火的黑水靺鞨候斤铁弗由,至于室韦,则是深末桓和木玲这夫妻恶盗。为了不太冒犯突利,他们将各自派出最顶级的高手,务要干净俐落地除去你们。所以若三位中伏,必会遇上雷霞万均的攻击;三位如若掉以轻心,说不定会吃上大亏。"
跋锋寒沉声道:"蒙兀室韦的别勒古纳台兄弟,竟不在其中吗?"
烈瑕摇头道:"别勒古纳台和不古纳台两兄弟武功盖世,单打独斗所向无故,怎屑与其它人联手以众欺寡,故此不用担心他们会参与这类诡计。"
徐子陵淡淡道:"烈兄消息的灵通,超乎常理,怎么可以证实烈兄非是三方联军派出来的高手?"
跋锋寒和寇仲生出同样的怀疑。两对眼睛厉芒大盛,准备一言不合,立即全力击杀此人,免去无穷后患,因此人的武功才智,均能令人生出戒惧顾忌。
烈瑕忽然探手拉开衣襟,露出宽阔壮实的胸膛,一个以红黄为主纹样古怪的图形刺青,赫然出现,乍看像个异兽的头,又似一个青脸獠牙的人像。
跋锋寒微愕道:"大明尊教?"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烈瑕胸膛上的大明尊教刺青,与狼盗身上刺青明显不同,难道狼盗与大明尊教没有关系?
烈瑕正容道:"愚蒙正是大尊者和善母座下五明子之首的妙空明子,诸位现在该明白愚蒙为何如此消息灵通,更不怕任何人了吧?"
寇仲抓头道:"烈兄难道不是和我们是敌非友?"
烈瑕讶道:"我们间何时结下仇怨?"
徐子陵盯着他道:"山海关的骚娘子不是你们的人吗?"
烈瑕哑然失笑道:"原来中间有此误会。骚娘子曾是我教的人,后来叛教逃往中原,善母念在她曾侍候多年,决定不予追究,饶她-命。"
寇仲笑道:"她死前仍在念你们大明尊教的经文,似乎叛教叛得并不彻底。"
烈思欣然道:"明尊保佑,她竟能在临终前凭一点灵光迷途知返,死后当可离暗入明,进入永远光明的福地。"
他推得一十二净,三人拿他没法。
跋锋寒沉声道:"菩萨之所以被逐出回纥,难道与贵教没半点关系?"
烈瑕苦笑道:"这更是一场误会。愚蒙本身是回纥人,当然希望能有个像菩萨那样的英雄豪杰振兴回纥,好让我们能随国势水涨船高,传扬教义。菩萨真正被远逐是颉利对时健的压力,时健却把责任推到我们身上,确是冤枉。"
徐子陵道:"烈兄说了这么多话,仍未说出贵教为何要帮助我们。"
烈瑕微笑道:"我们希望三位能把五采石送到拜紫亭手上。"
跋锋寒恍然道:"原来烈兄是站在拜紫亭的一方。"
烈瑕仰天笑道:"非也非也。事实上我们和美艳同样是不安好心,因为当五采石送到拜紫亭手上的一刻,他将成为精神上统一靺鞨的君主,即使铁弗由亦要忌他,甚至要在靺鞨其它六族的压力下向拜紫亭臣服。不过福兮祸所寄,这五采石对外族完全不起作用,只会引致外人和突利联手,不惜干戈的将五采石抢走。拜紫亭亦是深明这道理,绝不会感激你们把五采石送给他,可怜他对这大礼接又不是,不受更不是。对吗?"
三人听得脸脸相觑,哪想得到一颗五采石,会牵连如此错综复杂的情况。
难怪突利晓得他们要将五采石送去给拜紫亭后,立即放弃追击颉利。
烈瑕续道:"我们要针对的人,不是拜紫亭而是那-狂僧-伏难陀,自拜紫亭拜此人为国师后,立即禁绝宗教,更无情杀害我教的人,独尊天竺邪教。所以大明尊将渤海国定为黑暗之国,只有除魔杀妖,始能让光明战胜黑暗。"
跋锋寒叹道:"多谢烈兄坦然相告,现在我们必须是否把五采石送给拜紫亭一事,再作思量。"
烈瑕道:"这个当然由三位决定,五采石落在拜紫亭或其它人手上,对拜紫亭都没有任何好处。不过愚蒙却要提醒三位,崔望其实是拜紫亭的人,与三位是敌非友。"
三人黯然以对。
烈瑕打自出现开始,一直领先,完全掌控主动。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你倒清楚我们的事。"
烈瑕道:"谁不在山海关布有自己的眼线?若非通过抢掠诈骗,四周强邻压境的拜紫亭凭何国势日增,大兴土木,把龙泉建成小长安?三位如肯与我合作,愚蒙包各位不但可得回八万张羊皮,更可杀掉崔望为世除害。"
顿了顿续道:"小小一颗五采石,忽然把大草原各方整个形势扭转过来,颉利虽支持拜紫亭立国以牵阿保甲和突利,但亦不愿见拜紫亭统一靺鞨,成为日后的劲敌,所以暗许深末桓参与夺石行动。最好笑是颉利千辛万苦请得中原第一才女尚秀芳,为沉迷中土文化的拜紫亭在立国大典表演,现在演变为只能唱其亡国之曲,白便宜愚蒙这个尚才女的仰慕者。"
寇仲失声道:"什么?"
不由记起在长安往尚秀芳处道别,因可达志与尚秀芳闭门密斟,累他白等整个时辰,最后不耐烦走了,原来就为此事。
徐子陵见烈瑕提到尚秀芳时,双目立即射出渴望迷醉的神色,遂代寇仲问道:"尚才女怎肯长途跋涉的远道而来?"
烈瑕摇头晃脑的道:"尚才女一向醉心塞外诸族技艺,颉利既担保为她完成这心愿,她当然不肯错过这机会。我恨不得能背生双翼,立即飞到她旁,一睹她仙容,并听仙音,如能一亲香泽,更是虽死何憾。"
三人呆看着他,无言以应。心忖这可能是塞外版一个多情公子,只是妖异可怕多了。
寇仲面对这位不知是否该认作"情敌"并莫测高深的回纥高手,知他所言非虚。皆因记起昔日在洛阳与尚秀芳同台共宴时,她确曾对塞外创新活泼的舞乐赞不绝口时,亦因忆起玲珑娇而想到以乐舞称着塞外的龟兹国,有机会定要到那里见识。此刻则连龟兹在哪个方向仍一无所知。
烈瑕忽又回复过来,冷静的道:"突利和颉利分裂,使东北形势剧变,除靺鞨外,阿保甲和别勒古纳台兄弟都有统一契丹和室韦的心。谁能趁这时机冒起,就可往向外扩张,安内攘外,故而没有人愿见邻国转强。这岂非一场斗谁快统一的竞赛,很久未曾有过这么热闹哩。"
跋锋寒道:"拜紫亭变成众矢之的,形势可相当不妙。"
烈瑕摇头道:"拜紫亭实为东北最有远见和雄材的领袖,他摆出因仰慕中原文化而建设小长安的姿态,实质上却是针对邻国的骑战,以守城代替平原野战。契丹乒曾三次攻打龙泉,均无功而回,能守然后能攻。何况拜紫亭背后有高丽王鼎力支持,否则邻国何用联手来攻他。"
寇仲压下心内因尚秀芳而引起的烦乱苦恼,道:"烈兄合作的提议,我们要考虑一下。"
烈瑕微笑道:"这个当然。三位就请在这处歇脚,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客勒达明。
不过却不宜考虑大久,必须掌握主动,先下手为强,趁敌人未成联手之势前逐个击破。
愚蒙最大的作用是眼线广布,对敌势了若指掌。"
寇仲忍不住问道:"尚才女刻下是否已抵小长安?"
烈瑕的眼睛又亮起来道:"该仍在途中,她在可达志亲率高手护驾下,先往访西域吐鲁番诸国,其中尤以龟兹集汉文化、大草原文化、波斯和天竺文化荟萃而成。其乐舞堪称举世无双,乃尚才女必访之地。"
虽是随口道来,已看出烈瑕识见高明,非同流俗。
寇仲和徐子陵从没想过在塞外会遇上如此人物,且是大明尊教五明子之首。
跋锋寒道:"美艳夫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五采石如何会落入她手上?"
烈瑕苦恼的道:"我们到现在仍摸不清楚她是怎么一个人,有什么目的。五采石本存在阿保甲的牙帐内,五年前忽然失窃,不知所踪,到最近才盛传在美艳手上。到她在统万当众交给三位大哥,才惹得人人触目,掀起轩然大波。"
徐子陵打定主意不和此人合作,趁机问道:"烈兄弄不清楚她,为何说起她来就咬牙切齿?"
烈瑕苦笑道:"实不相瞒,愚蒙对女人一向别有兴趣,虽不能说无往而不胜,总能多少有点收获,惟独遇上她,遭到连番戏弄,教我气愤难平。三位切勿误会,我从不对女人用强,勉强得来的岂有情趣可言。哈!愈岔愈远啦!"
跋锋寒举杯道:"坦白说,到此刻跋某仍未弄清烈兄是敌是友,但无论如何,先敬烈兄一杯,因为如是敌人,亦将是个难得的好放手。"
烈瑕哈哈举杯,大笑道:"跋兄快人快语,今愚蒙有痛快的感觉,大家喝一杯,今晚绝不会是平凡的一夜,就此预祝三位大哥旗开得胜,威震大草原。"
寇仲和徐子陵豪情涌起,齐齐举杯。
杯尚未碰,忽然足音骤起,大批战士现身后院,往土台拥来。
四人看也不看,迳自碰杯对饮。
数十契丹战士潮水般从后院门涌出来,各占有利位置,形成半环形的阵势,人人拉弓搭箭,在离他们两丈外瞄准三人。
跋锋寒随手把酒杯摔往地上,发出破碎的声音,另一手拭去嘴角酒渍,哑然笑道:
"何须待至今晚,这个黄昏已非常有趣。"
徐子陵无视这五十把强弓劲箭的威胁,油然朝降往地平的红日瞧去,心神却落在内袋的五采石去。
这宝物究竟送还是不送?
拜紫亭若与狼盗有关,当然死不足惜。只是若害苦平民,却于心何忍。
寇仲目现杀机,朝敌阵瞧去,缓缓放下酒杯,大喝道:"来者何人?"
契丹战士往旁移开,窟哥在十多名高手簇拥下步至阵前,双目射出深刻的仇恨,狠狠道:"寇仲你可想过有今天?"
寇仲大笑道:"这正是小弟想对你讲的话。"
烈瑕转身朝窟哥笑道:"王子在动手之前,请先看身后。"
窟哥色变往后礁去,后院屋顶出现十多名回纥人,领头的正是客勒达明,手持强弯,全以窟哥为目标。
他们刚才闯进铺来时,铺内的人全作鸟兽散,怎想到忽然变成对他们居高临下的严重威胁。
烈瑕好整以瑕的道:"王子比之颉利的四万金狼军如何?不若坐下-起吃烧鱼,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窟哥的脸色变得有那么难看就那么难看。
第八章 不战屈敌
窟哥的脸色忽晴忽暗,显是委决难下。他并非一时冲动下,前来寻仇算账,而是在深思熟虑后,晓得只有利用这前铺面街、后院土台临江的独特环境,才能采取忽然拥出,以劲箭近距离杀敌的战略,杀伤或杀死像寇仲、跋锋寒,徐子陵这种级数的高手。
至于烈瑕,他则从未听说过,故并不放在心上。算漏此点,现在才要陷进腹背受放的局面。更觉烈瑕和他的手下均非寻常之辈。
跋锋寒朝他瞧来,对以自己为目标的晶闪闪的箭锋似是视而不见,露出一个冷酷之极的笑容,淡淡道:"有个提议,窟哥你若是个人物,就和少帅来场单打,还让我们在吃烧鱼前,多点消遣。若你王子殿下有本事宰掉少帅,小弟和子陵兄立即当场自绝,作为附礼。"
寇仲哈哈笑道:"锋寒兄好主意。这等于每边派出一人,以决定双方生死胜败,多么刺激有趣。"
窟哥反唇相讥道:"在中原你即便是地头虫,在这里则只是落难狗。给毕玄打得夹着尾巴逃到这里来,还敢逞强。我这六十名箭手无一不是神射手,更精群战,是我们的精锐,你们今次是太过轻敌大意啦。"
跋锋寒摊手摇头叹道:"小弟与毕玄的第一仗的确败北收场,现正盼望第二仗的来临。跋某人连毕玄也不怕,你窟哥算什么东西?你老兄该晓得跋某人一向不怕开杀戒的作风吧。"
烈瑕动容道:"那跋兄与毕玄库尔贝伦一战就非讹传。"
徐子陵把目光从晚霞掩空的黄昏美景收回来,扫过拉满弓弦的契丹战士,每对手都是那么稳定,不晃半下的。不由微笑道:"烈兄为何会认为是谣传?是否因之老跋仍是生蹦活跳?"
烈瑕脸上震骇神色一闪即逝,显是因被徐子陵知悉心事,生出对徐子陵才智的戒惧,点头道:"徐兄猜对了,假若跋兄真曾与毕玄决战,那跋兄就是第一个毕玄杀而杀不死的对手。"
今回轮到窟哥心神俱颤,他虽听到风声,只隐约晓得三人曾被毕玄追杀,却知而不详。现在亲耳听当事人道来,暗忖若毕玄也没法杀死跋锋寒,自己能办到吗?在这里,斗志立时大幅减弱,后背被十多把弩弓居高临下威胁的感觉,则大幅趋烈。只恨进退两难。
跋锋寒向寇仲和徐子陵苦笑道:"你看毕玄这架势多么凌厉威风,连败在他手下幸而不死,竟亦变成一种荣耀。他娘的,第一个老毕杀不死的人!"
接着双目爆起深邃莫测的电芒,别头望往悠悠流过的江水,一宇一字的缓缓道:
"毕玄!你将会为你的这个错失,付出你负不起的代价。我终于知道你是什么料了。"
这番话比什么恐吓威迫更厉害。重重打击了窟哥的精神和意志。跋锋寒再非毕玄的手下败将,而是最有资格挑战毕玄的可怕剑手。
窟哥终萌退念。
四人面对六十枝箭锋仍是谈笑自若的神采丰姿!窟哥也不由心折。他两旁十多名亲卫高手,全是族内最强悍的战士,此时却人人噤若寒蝉,摆明是为四人的气势所慑,大气不敢吭一口。这一场仗如何打得过?
徐子陵陪跋锋寒同观对岸夕阳斜照的美丽原野景色,心想大草原确是个使人颠倒迷醉的地方,广袤至可令人的想象力有如四条马腿般纵情驰骋。想到这里,他忽然感到从战场抽离开去,享受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安静,出奇地四周的情况反更清晰,他似乎能掌握到每一人内外的变化。
就在那刹那,徐子陵明白自己终真正晋入他和寇仲一直在追求的境界,井中月的境界。往窟哥瞧过去道:"假若王子肯答应以后再不动干戈,就着人先收起弓箭,我会礼送王子离开,其它都是废话。"
他们全用突厥话对答,三方面的人马听个清楚明白,眼光不由集中往窟哥身上,看他是战是和。
窟哥铁青着脸,忽然一颗豆大的汗珠,从额角现形凝聚,再滚下脸颊,滴往地上。
谁都知窟哥在互拼气势上,败个一场糊涂,阵脚大乱。
窟哥猛地一跺脚,暴喝道:"我们走。"
转身便去,众契丹战士连忙收箭,狼狈的追在他后,转眼跑个一干二净。
烈瑕举杯道:"还不快拿鱼来!来!我敬三位大哥一杯,到今天我才明白什么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上等战马,以半张羊皮的价钱卖出,想买的趁快,以免走宝,还附送马鞍!"
三人将那批从呼延金手下抢来的战马,在花林东端的墟集迅速散货,讲明马儿原属马贼,但买者仍是那么踊跃。
跋锋寒领路而行,两人左右相随,三匹爱马就那么乖跟在身后走。
此时他们是何方神圣,战绩如何彪炳,如何骇走窟哥的数十战士,早经人以各种层层夸大的渲染方式传递。花林的人更因他们赶走颉利、视他们为英雄,所到处喝采声起,礼敬有加。寇徐两人虽喜不再被视为汉狗,亦不胜其烦。
跋锋寒笑道:"肯定是烈瑕那小子弄的鬼,务要我们变得万众瞩目,最好与各方人马拼个几败俱伤。"
寇仲道:"看来我们这添购新衣的大计只好暂旁,速速离开是为上着。"
入黑后的花林,是另一番情景,主街的十多所土屋乌灯黑火,白天尘土飞扬的大街人马绝迹,反是各处山地篝火处处,吵闹喧天,更有人围着篝火唱歌跳舞,充满异域的风情,加上羊叫牛鸣,驼啼马嘶,有一番说不出的滋味。
三人转入路黑的主街,朝东北离开花林的方向走去,轻松悠闲。
跋锋寒道:"陵少对烈瑕此人如何评价?"
徐子陵道:"此人有点像石之轩,浑身妖邪之气,对我们则居心叵测。所以老跋你断然拒绝与他合作,肯定是明智之举。"
寇仲道:"假若祝妖妇肯说话,必可告诉我们大明尊教是什么一回事,现在我却给烈瑕这小子弄得糊涂起来,究竟狼盗是否如他所言,是拜紫亭抓银两的工具?"
跋锋寒道:"此事终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若烈瑕之言属实,我们那八万张羊皮便有着落。"
江水拍岸声从左方阵阵传至,星宿满空的美景下,前方出现一高一矮两道黑影,昂然立在街心处,拦着离开花林的路。
寇仲凝神瞧去,哈哈笑道:"可是蒙兀室韦的别勒古纳台和不古纳台兄弟?"
高上半个头的那人背插双斧,粗壮而体型均匀完美,长发披肩,年纪不过三十,满脸须髯,轮廓清晰突出,英伟古朴,浑身散发迫人的霸气。仿似一株能永远屹立不倒的大树,不惧任何风雨的吹袭。
矮的一个壮如铁塔,宽阔厚实的肩膀把他整体变成方方形,腰挂马刀,眼神凌厉,头发却修得只寸许长短,硬如铁针,似个猪鬃刷子,容貌不算好看,却有一股强悍豪雄惹人好感的味儿。
高的一个以突厥话回应,长笑道:"正是我们兄弟,本人别勒古纳台,特来向三位问好。"
三人来至两人前五步许外停下,跋锋寒淡淡道:"跋锋寒闻两位之名久矣,今天终能相见,果然没有令本人失望。"
不古纳台竖起拇指,肃容道:"好汉子,能以三人之力,于赫连堡抵挡颉利的金狼军,不是好汉是什么,不古纳台佩服。"
别勒古纳台接道:"我们以前虽曾听过寇仲和徐子陵扬威中土的事,总以为传言夸大,想不到两位刚到草原,立即把大草原整个形势扭转过来,威盖塞北,如此英雄豪杰,我两兄弟衷心佩服。"
三人大感愕然,想不到他们如此推祟备至,客气有礼。
不古纳台道:"我们特来相迎,接三位回营地一聚,大家喝个通宵达旦,至于明天是敌是友,将是明天的事。"
跋锋寒豪情涌起,代表两人答应道:"请引路。"
别勒古纳台兄弟的营地远离花林,设于半里外山头,七十多个营帐,近五百骁骑,无不是勇武善战。以这样的实力,配上别勒古纳台兄弟,若正面交锋,吃亏定是徐子陵三人。
他们却是毫不畏惧,随别勒古纳台兄弟直抵营地核心处的主帐。
主帐四周腾出大片空地、架起四堆篝火,营地火光处处,人马往来,充盈大草原强悍原始的气息。
三人随别勒古纳台兄弟下马,散发披肩的战士拥来,争看三人的风来。
别勒古纳台振臂以室韦语说出一番话,众室韦战士立即欢呼喝采,又把头盔帽子往上抛掷,场面炽烈,令人热血沸腾。
不古纳台兴奋的解释道:"他们为三位英雄驱走金狼军喝采欢呼。"
到帐内坐下,外面的室韦战士仍在围着篝火唱歌跳舞,情绪高涨。
别勒古纳台取来羊皮袋的奶酪,自己先唱一口,递给寇仲,笑道:"刚才诗丽因误会开罪少帅,本人在此为她致抱歉,那两匹马儿本是我赠她之物,现在就拿它们作赔礼。"
寇仲反不好意思起来,道:"那两匹马儿……嘿!"
不古纳台断然道:"少帅不用介怀,若要算帐,自应找盗马的去算账。"
徐子陵道:"诗丽公主她……"
别勒古纳台打断他道;"走啦!女人就像野马,总不愿驯服。"
这么一说,二人猜到诗丽定因他们的事和未来夫婿闹得不愉快,负气离开。
不古纳台道:"那回纥人究竞和三位是什么关系?"
跋锋寒接过奶酪,大喝一口,先赞一声"好香",才道:"此人我们只是初识,居心叵测,我们并不当他是朋友
接着正容道:"听说两位今趟来是要阻止我们将五采石送往龙泉,是否确有此事?"
此时有人送来一条烧好的羊腿,别勒古纳台取出锋利的巴首,亲自割下腿肉,分给三人,微笑道:"这只是我们掩人耳目的口号,事实上我们今趟东来是别有所图,对付的非是三位而是另有其人。哼!拜紫亭得到五采石又如何?突利第一个不肯放过他。"
三人听得脸脸相觑,心忖又怎会如此,更觉这两兄弟大不简单,非是纯仗武力好勇斗狠之辈。
寇仲大奇道:"两位要对付的是什么人?"
别勒古纳台向不古纳台微一额首,不古纳台双目立时杀机大盛,沉声道:"我们要杀的是有-夫妻恶盗-之称的深末桓和木玲。"
寇仲抓头道:"又会这么巧的?我们也想取深末桓狗命,两位何不多说点他们的恶行,好更坚定我们杀他的心。"
不古纳台还以为寇仲所以要杀深末桓,是因为他意图强抢五采石,不以为意的道:
"我们杀他非因私人恩怨,而是为子孙和后世着想。"
跋锋寒愕然道:"竟有这么严重?"
别勒古纳台朴拙雄奇的脸容变得像岩石般坚定,双目亮起异芒,闪闪生辉,平静的道:"三位可有兴趣往营外散步?"
五人来到离营地千多步外一座小山丘上,别勒古纳台仰望壮丽的星空,似能直望至苍穹的尽极,缓缓道:"现在大草原之争,已演变成东西突厥、铁勒诸部、靺鞨八支、吐谷浑、契丹大酋们和我们室韦各族之争,识时务者均晓得若不想丧家亡族,首要是先团结内部。所以拜紫亭不得不在条件尚未完全成熟下行险一博,阿保甲亦要与他一向鄙视的呼廷金结盟。"
跋锋寒、寇仲和徐子陵均被他动人的神情和充分表现出胸怀识见的言语所吸引,感到此人绝非平庸之辈。
不古纳台淡淡道:"铁勒诸部本以薛延陀最强,可是只要菩萨能登上时健的俟斤之位,回纥在这个雄材大略,声誉绝佳的人领导下,必能统一铁勒诸部。"
别勒古纳台忽然问道:"李世民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为何颉利如此忌惮他?"
寇仲来到他旁,遥望花林那边的营火,苦笑道:"坦白说,到大草原后,我早巳把他忘记。再多加一句,李世民就像菩萨于铁勒般是最有希望统一中原的人。"
跋锋寒叹道:"少帅的用辞遣字,确是精采绝伦,-句话道尽个中微妙处。"
别勒古纳台望往寇仲,道:"任何一个民族由衰转荣之际,必是英雄辈出的时候,看寇兄和徐兄,如此旷世奇才,正是盛世即临的兆象。只要中土一旦统一,必是个中央集权的统一大帝国,而首当其冲的肯定是大草原上最强大的一族。"
跋锋寒点头道:"不论得天下的是寇仲还是李世民,第一个就会找颉利开刀。"
徐子陵开始明白他们"为子孙和后世着想"的含意。这对兄弟确是高瞻远瞩,对茫不可测的将来作出预测和准备,以免贪图眼前一时的安逸,种下未来亡族大祸。令他想起伏骞像两人般亦为识时务者。
不古纳台微笑道:"谁都可以投降归顺,独颉利不能降、一降他就要完蛋,大草原将没有人肯听他的话,所以中土统一之时,就是他要不顾-切全面进犯中原之日。"
别勒古纳台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叹道:"我们本以为中土无人能制颉利的金狼军,岂知赫连堡和奔狼原两战,少帅以铁般的事实向整个大草原公告,颉利再非无敌的霸主。
所以若少帅统一中原,此长彼消下,突厥再难称雄。"
寇仲点头道:"我明白哩!所以你们要趁中土出现一个强大的帝国前、准备充足的应付颉利的汗国崩溃后大草原的新形势。真厉害!很少人可看得这么长远的。我最远的也只想到有小长安之称的龙泉上京。"
别勒古纳台开怀地搭上寇仲宽肩,失笑道:"和少帅说话确是人生乐事,深末桓勾搭颉利,是我们室韦人的叛徒,人人恨之入骨,只要我两兄弟斩杀此人,会立时声威大振,顺其自然的统一室韦,那时就向少帅归降,年年进贡,少帅该不会薄待我们吧!"
寇仲哈哈笑道:"好家伙,果然计划周详,用兵伐谋,终有-天蒙人会在两位老兄打下的根基上崛起大草原,横扫六合。"
跋锋寒道:"那我们岂非帮了两位一个大忙,深末桓的沙盗一向藏身大漠,来去如风,神出鬼没,今趟却给我们引离大漠,那就像恶鱼离水,只有任由宰割的份儿。"
别勒古纳台微笑道:"这实千载-时的良机,所以我们希望能与二位合作,斩下他的首级。"
徐子陵皱眉道:"老兄此举,极可能会惹怒欲灭我们才甘心的铁弗由和阿保甲。"
不古纳台冷笑道:"在大草原上,我们兄弟只顾忌毕玄、颉利、突利三个人。我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不会介意其它人的反应。"
这番话透出强烈的自信和冲天豪气,来自肺腑,不会令人觉得刺耳。
别勒古纳台淡谈道:"勿要小觑这五百个随我来的族中兄弟,他们无不是百中挑-
的精选,像菩萨身旁的死士般,任他干军万马,绝不害怕。"
寇仲以汉语道:"陵少和老跋怎么说?"
跋锋寒耸肩道:"游戏有很多种,此为其个之一,任君选择。"
徐子陵没有说话。
寇仲反手搂着别勒古纳台,大笑道:"你就算不是最厉害的统帅,也定是最出色的说客,由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兄弟和战友。若我将来能统一中原,我们就联手击垮颉利,为大草原带来全面的和平。"
一颗流星从天际一闪即逝,既像一个梦想的幻灭,更像一个梦想的开始。
第九章 死里求生
曙光之下,三人策马飞驰,登上高处,纵目前路形势,波浪般起伏的丘陵延展无限,疏密有致的广布在大地上。
跋锋寒哈哈笑道:"不用三天时间,我们可穿越丘陵林野,要在这种地势下追截我们,只是痴人作梦。"
寇仲别头后望,用神探索延往花林的平野,奇道:"敌人为何不在花林动手对付我们?"
徐子陵道:"照我猜是对突利的顾忌,来对付我们的三支人马,依别勒古纳台兄弟的分析,只有深末桓有胆量杀死我们,其它人都怕与突利结下深仇致后患无穷。"
深末桓因有颉利在背后撑腰,且有大漠藏身,并不害怕突利。
跋锋寒微笑道:"我们进入这片丘陵区后,可选择在任何一点突围与离开,任何人都追无可追,截无可截。所以敌人若要抢夺五采石又或杀死我们,只能在入林前迎头截击,对吗?"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你是认为前方其中一座密林内正暗藏伏兵,恭候我们的大驾。"
跋锋寒道:"肯定如此。这-关我们必须凭实力硬闯,然后再掉过头来,追杀深末桓。"
徐子陵皱眉道:"敌人是严阵以待,且实力难测,我们硬闯进去,岂非很吃亏?"
跋锋寒双目精光灼灼,审视远近,道:"你们看,在远方的树林上,可见鸟儿飞翔嬉玩,惟独面对我们的这数座密林飞鸟绝迹,由此可推加这数座山林均藏有伏兵,吓走了鸟儿,伏兵分布的形势清楚分明。最坏的打算是三方敌人阿保甲、铁弗由和深末恒结成联盟,那他们的总兵力该接近千人之数。"
从别勒古纳台兄弟处,他们得到有关敌人的精确情报。
阿保甲的鹞军由曾有-面之缘的昆直荒率领,只有二十余人,但全是契丹族各部中出类拔萃的高于,单是这批人,若作生死之战,已够他们应付。
铁弗由-方则由他亲率五十名手下精锐战士东来,当然全是身经百战的勇士。而铁弗由智勇双全,本人乃草原上威名显赫的高手,实力不容置疑。
这两方人马均贵精不贵多,为的是不愿张扬,尽免触怒突利。如若在迫不得已下杀死三人,他们也可迅速潜踪,推个一干二净,又或将责任推到深末桓的沙盗去。
深末桓却是尽倾精锐而来,手下沙盗多达八百之众。沙盗向以凶狠残忍恶名远播,纵横大漠草原从未吃过败仗,就算偶然撤退,卷土重来又能狠创敌人,当然更非好对付之辈。
任何一方的力量,均足可令三人头痛。如联手伏击,三人一旦陷身重围,被迫苦战,恐怕不能活着离开。
寇仲苦笑道:"用兵伐谋,今趟最好的谋略,似乎该是掉头返回花林。买条木筏子,顺道欣赏松花江沿岸美景。"
徐子陵没好气道:"亏你这小子在这等时刻仍能说笑。昨晚你既豪气干云地答应别勒古纳台兄弟联手诛除深末桓,现在还可临阵退缩、打乱整个诛敌大计吗?"
寇仲一双虎目亮起来,沉声道:"我确在说笑,老跋你来发号施令吧!这种野林丘陵战你该比我们在行。"
跋锋寒道:"我只懂选取最有利于我们的地势闯阵突围,不过敌人都是作战经验丰富得不能再丰富的高手,看似最弱的一点。说不定反是实力最强之处。"
徐子陵道:"假若现在我们下马休息,敌人会怎么办?"
跋锋寒道:"他们将被迫在入黑前来犯。不过照我看陵少此计未必行得通,他们定有人藏在花林,断我们后路。没有林木掩护,我们更难突围。"
寇仲仰天笑道:"既是进退不得,我们再来个凿穿之战,看谁有资格拦我去路。"
徐子陵哑然笑道:"这不是什么凿穿之战,而是自寻死路!只要敌人在林内作几重分布,我们将变成自投罗网。我有一个较好的提议、就是先寻出深末桓所在处,再发射别勒古纳台给我们的烟花火器,说不定可反败为胜!出猎物变成猎人。"
跋锋寒道:"这虽非我们与别勒古纳兄弟商议好的计划,也不失为应变之法,问题是怎样找到深末桓的位置?"
他们原本拟定以己身作饵。只要引得深末桓在后追赶,别勒古纳台兄弟则衔尾追来,前后夹击对付沙盗。
徐子陵淡淡道:"随我来吧!"领先拍马下坡,朝敌阵闯去。
两人哈哈一笑,随他冲下山坡。
三人施展人马如一之术,座下爱马与己身成为血肉相连的整体,先朝右方最接近的密林驰去。
自然而然他们形成一个三角阵,徐子陵在前,寇仲,跋锋寒押后。后两者灭日、亡月两弓来到手上,上弦张弓。
"飕!飕!"两声,劲箭在两股真气贯注的钢弦激送下,化作两道闪电,横过近千步的距离,没进林内,林内应箭响起两声惨叫。跟着箭矢如雨的射回来,可惜最远的一枝,亦要差三百步才能对他们构成威胁。
徐子陵哈哈一笑,猛拉马头,改直冲往野林为横驰开去。
战号声起,刚才双箭杀敌处蹄声纷起,数十骑从林中杀奔出来,战士弯弓搭箭,咬着他们的尾巴斜斜追来。
跋锋寒和寇仲杀得性起,不住回身作连珠劲射,敌人带头者不断有人中箭堕马。
猝地前方左面密林中战鼓敲击,以百计的敌人潮水般从丘顶冲下,往横越丘陵间平野的三人策骑追至,摆明是要封锁他们的去路。
若换过是才智稍低的人,见到敌人如此声势阵仗,必往原路退走。但三人早看破敌人后有伏兵之看,当然不会中计。
徐子陵调教方向,稍偏向左,变成斜斜地奔离打横杀来的敌人,免致前路被截,陷进苦战之局。
三人马快,早把后方追来的敌骑抛远,寇仲和跋锋寒两把神弓改为对付右方的敌人,箭到处人仰马翻,惨烈之极。
喊杀震天的敌人从后方和右侧杀至,换了胆子较小的,早吓得屁滚尿流的落荒鼠窜,然而三人何等样人,连大草原最厉害的劲旅金狼军亦在赫连堡顶足-晚,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反觉豪情奋涌,战意轩昂,尽量利用丘陵起伏的地理形势,避免陷身重围之祸。
又以快马神弓,希望能把敌人后方的伏兵引出,那时他们将可战可逃,再无顾虑。
徐子陵首先奔上一处丘顶,环目急扫,果然花林那方向尘土扬天,二百多骑扇形朝他们奔来,完全封死后路。
若他们不晓得敌人的真正文力、不惊惶失措才怪。可是他们从蒙人处得到精确的情报,晓得敌人联军总兵力在九百许间,当然是另-回事。这正是孙子兵法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花林来的敌人占去敌人兵力两成以上,这边的兵力当不出六百之众,现身的敌人约三百人,那仍在林内的伏兵只余三百许人,形势对他们变得非常有利。
徐子陵的心境晋入昨晚在契丹战士箭锋下立地成佛体悟回来的井中月境界,忽然间恍若从血肉横飞的战场抽离开去,但又一丝不漏的在心田处把外在的环境反出来,完全把握到整个形势任何微妙的变化。就若奕手交锋,对棋盘的现状和可能的变化应智珠在握,只要他下子正确,敌人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徐子陵-声长啸,竟掉转马头,朗花林来的敌骑冲去,迅下丘坡。
寇仲和跋锋寒完全信任徐子陵的决定,紧追在他左右后侧,从密林杀出的敌人,变得汇成-群,在后方追来。
蹄声震得丘陵晃动,草野摇撼,尘土卷天,蔽空盖日。
离来敌尚有千五步远近,徐干陵再发尖啸通知两人改向,勒马往右横移冲上另-山丘。
密林区那方不见任何敌人形迹,五百敌骑分从左右后侧漫山遍野的杀来。
三人全速飞驰,不住拉远与敌人的距离,寇仲和跋锋寒不再放箭杀敌,全心策马,与敌人来个赛马比赛。
徐子陵大喝道:"准备凿穿!"
寇仲大乐道:"痛快痛快,这群傻子只有吃尘受箭的份儿,哪像什么娘的精兵。"
徐子陵领头拐弯,变得朝左方的密林区斜刺而去,这肯定是场豪赌,假若蒙人情报有误,林内杀出以计的敌人,他们必死无疑。
密林不住扩大接近,照跋锋寒刚才的观鸟测敌之术,他们硬闯处该是敌阵北端伏兵所在,如若他们不入林往左方逃窜,将可逸进丘陵区,那敌人除了在后苦苦追踪搜寻,再无别法。在这种情况下,敌人只有抢先出林,封死左方去路,再设法把他们重重围困攻击一法。
果然号角声起,五十多骑从阵端杀出,领头者矮壮强横,头顶弱冠,七彩缤纷,色彩夺目,大喝道,"逃到哪里去!"
跋锋寒以突厥话回应道:"原来是黑水铁弗由,谁要逃呢?"
徐子陵纵声长笑,舍左边的北方,反向右边与密林区平行的方向疾驰,沿林而走。
此着大出铁弗由料外,捉错用神,只好改向追在三人马后食尘。
寇仲大笑道:"这不是凿穿而是阵前捉迷藏,连孙子他老人家亦不曾在兵书上写过,哈!"
全速驱马下,三人沿林不入,把所有敌人全抛在后方。
"飕!"
一枝劲箭横过千多步距离,从密林射出,直取徐子陵,又准又狠,真个令人叹为观止。
徐子陵临危不乱,在电光石火间完全把握到箭矢角度与来势,猝地探手,竟把来箭抓个正着。
掌心一阵火辣激震,显示出射箭者绝非寻常高手。
寇仲大叫道:"深末恒!"
两人终明白徐子陵如何能在众多敌人中确辨出深末桓的位置,凭的是引深末桓以他偷自箭大师飞云神弓射出的箭,只有飞云弓发射的箭,才可远达千步之外。
今仗最难之处,非是突围逃走,而是要助别勒古纳台杀死深末桓。只要击溃这支联军,他们将可游山玩水地优哉悠哉前往龙泉去趁热闹。
寇仲抖手送出火箭,在天上"砰"的一声化成一朵红云,厉喝道:"凿穿战开始。"
不用他提醒,徐子陵早掉转马头,-无所惧朝飞云弓发箭处驰去。
劲箭像飞蝗般从林内射来,徐子陵柘木弓左劈右砍,尽挡来箭,另一手以隔空气劲硬将箭矢打得失去准头,射往别处。
寇仲和跋锋寒因而得以专责射敌,劲箭连珠发射。
右方敌阵尽端此时杀出二十多骑,不用说正是契丹大酋阿保甲的死士。
另有百多骑则从密林处迎头杀出,力图把他们阻截于林外平野处。
远程的攻守,演变为近身的短兵相接。
沙盗的武器非刀即枪,有些把身体弯至马腹旁,刀照着马脚斩来;一些则往前倾至头贴马颈,矛尖探前刺敌,尽量发挥长兵器的优点。
当相方互相冲锋的距离拉近至七百步远近时,本杂乱无章的沙盗忽然组织起来,表演似的列成阵势,变成十多排一波又一波朝他们攻来的劲旅,令人叹为观止。
后方全是敌人,漫山遍野般杀至,只要前方沙盗能阻截他们少许时间,他们势将陷身致死方休的血战中。在真气与体力迅速消耗和受伤流血下,他们能熬过一盏热茶的功夫已非常本事。
即使三大宗师亲临,亦没法在千军万马重重包围下突围逃走。
沙盗无论战术和马上功夫,均厉害得出乎他们意料之外,其阵势更摆明能克制他们的凿穿战,正是以凿穿对凿穿,当然是他们人数少得可怜的一方吃大亏。
双方迅速接近。
跋锋寒和寇仲分别射出最后一枝箭,立掣出兵器,携来的四筒箭全部射完。
当离沙盗前锋战骑百多步的当儿,徐子陵-抽马头,改向斜斜刺往沙盗凿穿阵头左方的空档。
沙盗亦稍改方向,全力拦截,希望能赶在三人前头拦截。
眼看双方交锋在即,徐子陵倏地以汉语大喝道:"停"!
没有可能的事。在人马如-的奇术下发生了。三匹马在全速奔驰下,忽然停立而起,后脚却像钉子般牢立不移,使得敌人似一条攻错目标的长蛇般抢过了头。
在那种全速策骑的情况下,沙盗眼睁睁看着敌人就停在左方十来步处,硬是无法可施地留不住奔势,错过而过。
三人纵声大笑中,掉转马头,朝另一方向奔去,仍弯往林内飞云弓射出的位置,沙盗又变成在后方追赶。
寇仲大快道:"陵少真厉害,将敌人的千军万马玩弄于股掌之上。"
跋锋寒逆风叫道:"少帅太夸大哩!干军勉强凑数,何为万马?"
箭矢迎头洒至,其中包括飞云弓射出的超强劲箭。三人轻松挡着,仍有余暇谈笑。
林内的敌人,从其箭矢的多寡,肯定不足百数,所以三人心情大佳。
只要能闯进密林,他们三个人的机动性和灵活性将可尽情发挥,怎都可捱至蒙人援兵来救,最不济时亦可突围逃走。
喊杀声起,八十多骑从林内杀出,领头两骑为一男一女,男的穿上六重的铁罗圈甲,内层以牛皮精制,外层挂满铁片,甲片相连如鱼鳞,一般箭矢休想能穿透。
女子身披的是翎根铠,用蹄筋、翎根相缀而串连甲片,看上去亦威风凛凛,不让男儿。
这对名震塞外的夫妻恶盗,头戴铁盔,把大部分面容遮盖,只露出眉眼和口的部分,护鼻器特别巨大,令他们看来形状古怪。
深末桓手持蛇形的长枪,枪体全以精钢锻打而成,远看去已知其锋锐难挡。
木玲左盾右刀,身形高硕丰满,虽不能睹其颜容,体态撩人处足可惹起任何男性性的遐思。
看他们夫妻马上英姿,肯定是能与徐寇跋三人相比试的高手无疑,配上手下精锐的沙盗,难怪能纵横草原大漠,更令英雄了得的别勒古纳台兄弟顾忌。
寇仲以突厥话暴喝道:"深末桓,你的末日到啦!"
深末桓反以汉语狂笑道:"大言不惭,看你们哪里去。"
徐子陵的柘木弓背,重重挡击在深末桓斜刺来的蛇形钢矛锋尖处。
激战由此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