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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黄易     大唐双龙传txt下载     大唐双龙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章 剑罡同流

    焦宏进一个翻身抽出大刀,弹离椅子,移到厢房望往后院的【木鬲】窗,尚未站稳,已怒吼一声,往后弯腰仰身。

    "嗤嗤"连声,七、八枝劲箭在他后仰的脸门上方数寸间闪电掠过,插进厢房墙壁和梁柱去。

    箭簇仍在晃颤之际,门外传来的步音骤止。

    "砰"!

    房门被重重踢开,手持利器的大汉如狼似虎般二话不说冲入房来。

    寇仲一声长笑,学焦宏进般从椅子翻起,却双手握紧椅背边沿,两脚闪电后撑,在敌人斩脚前,正中当先两人胸口。

    胸骨碎折的声音惊心动魄的响起,两名大汉七孔喷血,兵器脱手,像被狂风刮起般往后断线风筝地抛掷,把后面正向门口拥进来的大汉撞得人仰马翻,骨折肉裂,倒下六、七个,没有半个可以爬得起来。

    尖叫声在邻房传至。

    寇仲双足落地,同一脸愤然的焦宏进道:"让我们引走敌人,免得他们误伤无辜。"

    身子往上腾起,破顶而出。

    焦宏进听得呆一呆,然后才循他撞破的洞口来到瓦面处。

    寇仲正把埋伏在瓦面的箭手杀得狼奔鼠窜,纷纷从两边檐顶滚下去。

    楼房和院墙间的空地满是火把,喊杀喧天,但却没有人能直接威胁到他们。

    焦宏进移到寇仲左旁,决然道:"焦宏进的命从此就卖断给寇爷。"

    寇仲扯他伏下,避过十多枝从地面射上来的劲箭,边观察形势,边笑道:"为何忽然如此错爱?"

    焦宏进心悦诚服道:"在这种情况下,仍能顾及无辜,宏进不跟寇爷还跟谁呢?"

    寇仲哈哈一笑,伸手紧揽他肩头一下,放开手道:"好兄弟!来吧!"

    箭般贴瓦背窜下瓦檐,游鱼地朝下方投去。

    他的速度快至肉眼难察,兼之事起突然,敌箭全部射空,他则如虎入羊群,先迅电般夺过一枝长矛,接左挑右刺,见人便杀,守在那位置的叁十多名敌人立时溃不成军,四散奔逃。

    焦宏进跃落地面,寇仲大喝道:"来!我们顺手宰掉都任。"

    敌人的援军分由两边杀至,喊杀声和楼房内姑娘的尖叫声浑成一片,情况混乱至极点。

    寇仲和焦宏进一先一后,朝前院大门处车马汇集的广场杀去。由於受院内建空间限制,很难形成重重围攻的局面,对人少的一方自是有利无害。

    寇仲一马当先,依沿楼而建的走廊硬闯,手中长矛化作千万道闪电般的光芒,挡路者无一幸免,不是被扫得侧跌出走廊的围栏外,便是被挑飞抛后,撞在己方的人身上,确是威风八面,挡者披靡。

    焦宏进的武功亦相当高明,大刀上下翻飞,砍翻多个追来的敌人。

    "噗"寇仲的长矛像一道电光般扫打在一面盾牌上,震得那人连盾牌狼狈往后跌开,寇仲接又连消带打,拨开两枝刺来的长枪,但心中却无丝毫欢喜之情,还大叫不妙。

    此时他只差十多步,就可转入正院大门入口处的小广场,岂知忽然从转角间拥出无数刀盾手和长枪手,配合无间的截断去路,先前拦路的乌合之众则纷纷翻出围栏,好让生力军来对付他们。

    这批枪盾手人人武功不俗,至厉害处是训练有素,兼具防守和强攻的优良能力,寇仲本来有如破竹的声势,登时化为乌有,变成逐寸逐分的争道之战。

    后面的焦宏进立时压力大增,在且战且走中变成陷入重重围困,浴血苦战。

    焦宏进厉叫道:"都任全心杀我,这是他的亲卫枪盾团,人数达五百之众,寇爷快走!

    不用理我,迟则不及。"

    寇仲倏地退后,避过叁枝疾剌而来的长枪,贴上焦宏进背脊,叫道:"要死便死在一块儿。"锐眼偷空一扫,只见走廊的围栏外除潮水般拥过来的盾手枪手外,尚有一重十多人的弩弓手,心叫不好,大喝道:"随我来!"

    "轰"!

    寇仲硬是撞破墙壁,滚进青楼的迎客大厅去。

    ***

    左游仙身量高【身兆】,脑袋几乎光秃,鬓角边却仍保留两撮像子般垂下的长发,直至宽敞的肩膊处,形相特异。

    他的年纪至少在六十过外,可是皮肤白嫩得似婴儿,长有一对山羊似的眼睛,留长垂的稀疏须子,鼻梁弯尖,充满狠邪无情的味道。

    他身上穿的是棕灰色道袍,两手负后,稳立如山,左肩处露出佩剑的剑柄,气势迫人。

    他双目射出深锐的目光,由上到下的打量扮成岳山的徐子陵,冷冷道:"当然不及岳兄可躲起来享清福,岳兄变得真厉害,连形影不离的宝刀也无影无,又改了声音,改变眼神,小弟虽有同情之意,但旧账却不能不算,只要你肯自断右手,小弟可任你离开。"

    接向护送座驾的十多名跃跃作势的江淮军喝道:"你们给我清场,连自己都要滚得远远的。"

    事实上,街上的行人早四散避开,躲往店和横巷去。

    徐子陵耳内响起不知藏在何处的石青璇的指示,忙哑声一笑,双目厉芒电闪,凝视两丈外的左游仙,淡然道:"左兄有辅公佑撑腰,难怪说话都神气得多。换了我未曾修成『换日大法』之前,只凭你这句话,就要教你血溅十步之内,左兄是否相信?"

    左游仙脸色微变,眼中掠过半信半疑的神色,沉声道:"小弟刚把『子午罡』练至第十八重功法,正苦於无人作对手,今趟与岳兄相逢於道左,可知必是道祖眷顾,予小弟如此试法良机。"

    徐子陵的岳山假脸随他面具后的肌肉带动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而事实上他却是以笑来拖延时间,淡淡道:"『子午罡』乃贵派『道祖真传』两大奇功绝艺之一,与『壬丙剑法』

    并列为镇派秘技,不过自贵祖长眉老道创派以来,从没有人能真正把子午罡完美融合的运用到剑法上去,左兄小心画虎不成反类犬。只要给本人找到在配合上的任何一个小破绽,左兄的试法将变成殉法,莫怪岳某人不事先明言。"

    左游仙显是毫无怀疑地把他当作真岳山,冷笑道:"想不到岳兄对敝传的小玩艺有这么深的认识,至於小弟的剑罡同流是否仍有破绽,正要请岳兄指点。"

    "锵"!

    左游仙宝剑离鞘,登时生出一股无坚不摧的凛冽罡气,发自遥指徐子陵的剑锋处,既凌厉霸道,又邪异阴森。

    徐子陵心中叫苦,从石青璇以聚音成线贯入他耳鼓的指示中,得知左游仙乃邪派八大高手之一,当年排名尚在尤鸟倦之上。动起手来,自己只有全力出手保命的份儿,那时不"真相大白"才是奇迹。

    幸好石青璇的聚音示音又到,听毕忙运功针锋相对的抗衡这元老级邪门高手的尖锐剑罡,并仰首望天,从容道:"现在是酉戍之交,左兄的子午罡该是气流於心肾之交,看指!"

    当他说到心肾之交时,左游仙立即脸色微变,罡气减弱叁分。

    "噗"!

    两人同时晃动一下。

第二章 时运轮转

    徐子陵与石青璇卓立一座小丘之上,后方远处隐见合肥城的。

    石青璇微笑道:"我早猜到那妖道不敢动手。因为他只练至神分离而非神浑流的境界,绝胜不过你虚张声势的『换日大法』,何况你竟能知他神藏何处,气归何方?你怎会知道的。"

    徐子陵然耸肩道:"那纯是气机接触后的一种感应,探到他的心力集中在心肾时,罡却在督脉处澎湃不休,蓄势待发,玄妙异常。若非设身体会,真不相信有这种奇功,却原来尚欠一点火候才臻达最高境界。"

    石青璇露出缅怀回忆的动人神色,美眸深注覆盖大地的夜空边沿处,悠然神往道:"幸好青璇不会忘记娘所说的任何一句话,否则便不能助你渡此难关。左妖道名列邪派八大高手之七,武功尤胜榜末的尤鸟倦,你的武功虽高,但若和他硬拚,鹿死谁手尚是未知之数。"

    徐子陵动容道:"原来是你娘告诉你的,她定非平凡之辈。"

    石青璇露出引以为傲的神色,柔声道:"娘当然是非凡之辈,否则尤鸟倦等不致要等到娘过身的消息传出,才敢来夺取『邪帝舍利』。"

    徐子陵很想问问关於她爹的事,但因属对方私事,只好压下好奇心,改而问道:"难道祝玉妍也不敢惹你娘吗?"

    石青璇傲然道:"这个当然。娘乃祝玉妍深切顾忌的人之一,否则鲁大师绝不会宣称把『邪帝舍利』交了给她啊!"

    徐子陵动容道:"这世上除慈航静斋的人和宁道奇外,竟尚有能教祝玉妍害怕的人,真令人意想不到,难怪那天我听到你以箫声破去金环真的魔音时,隐隐感到那是克制祝玉妍"天魔音"的一个方法。"

    石青璇惊异地瞥他一眼,点首道:"鲁大师确是言不虚发,徐兄悟性之高,使人惊讶。"

    接微微笑道:"娘并非静斋和宁道奇以外的任何人,而是她根本出身自静斋,是现任斋主的师姊。"

    徐子陵听得目瞪口呆,只懂拿眼瞧她。

    石青璇向他作出一个罕有顽皮娇俏的小女儿表情,习惯地卖个关子道:"就告诉你那么多。唔!是时候分手了!别前让青璇告诉你寻找幽林小谷的方法,可别忘记啊!"

    ***

    当焦宏进以为寇仲要重施故技,震碎圆桌的木脚架,掷出桌面以伤敌时,寇仲抓其中一桌之脚,单手把重达叁、四百斤的云石桌斜举半空。

    而由於云石桌倾斜的角度刚好使两边重量平衡,所以他只需有足够的承托力便成,一派举重若轻的写意样子。

    同时大喝道:"大当家请听小弟一言,事实上我确是乱说一通,都帮主果是英明神武。"

    一边说话,一边向从大门看进来瞧不见的角度往大门潜去,焦宏进只好紧追在他身后。

    都任不耐烦的声音传来道:"我没时间和你胡缠::"寇仲暴喝道:"迟了!"

    这一喝含劲发出,等若不同版本的"天魔音",虽不能像祝玉妍般使敌幻觉丛生,却可震得人人耳鼓发痛,既收先声慑人之效,又盖过都任作发射火箭的吩咐。

    在门外蓄势待发的数百骆马帮众在闻喝惊魂未定之际,寇仲抡起云石桌从大门冲下门阶,焦宏进则猛一咬牙,抱舍命陪君子的心情,追在他后。

    以百计的火箭从院墙上的狙击手和扇形布在广场上的敌阵射出。

    寇仲哈哈一笑,桌面降下,放在地上,把前方封个滴水难进,然后腾出双手,向焦宏进喝道:"你左我右!"

    "嗤嗤笃笃"之声不绝如缕,九成以上的火箭不是射空,就是射在桌面上,其他从侧射至的劲箭则给两人分别侍候,刀打手拨,纷纷堕地。

    挡过第一轮劲箭后,寇仲那敢怠慢,举起云石桌,抡上半空,杀往敌阵去。

    敌方来不及抡箭上弓,双方已陷进混战的局面。

    都任与十多名亲信高手立在外院门处指挥大局,见状色变喝道:"给我杀无赦!"

    左右十多名高手同时冲出,加进拦截围杀之战。

    寇仲愈舞动桌子,愈是得心应手。

    起始时,他以为凭功力最多只可支持半柱香的时间,便要力竭弃桌。

    到真正运行起来时,发觉只要趁桌子重量平衡的一刻,再借桌子本身的重量抡攻敌人,可收四两拨千斤之效。

    而每一次攻击后,可凭步法令桌子自然而然到达下一个平衡点,使他得到刹那喘息回气的机会。

    桌子到处,煞是痛快。

    只见盾裂矛折,刀剑离手甩脱,被桌子边沿砸到的敌人,那怕只是沾上点边儿,无不骨折肉裂的抛掷翻跌,绝无一合之将。

    焦宏进信心顿增,大刀使得虎虎生威,掩护他的后方。

    此时敌方高手到了,一人凌空下扑,另一人趁焦宏进阻截向寇仲右方攻来的两枝长矛,从寇仲左侧闪入,手中双斧一斩寇仲背胁,另一照头颈劈下。

    寇仲杀得兴起,夷然不惧。

    桌子先风车般上砸,腾空的手一拳轰向偷袭者脸门,拳未到,拳风先到,那人骇然欲退时,寇仲底下飞起一脚,靴尖点在对方小腹处。

    上方和右面两高手同时惨叫。

    凌空来袭的给桌子扫个正,骨折肉裂的堕往远处,持双斧者则吐血仰抛,撞跌叁个敌人。

    桌子再度横扫,迫开拥来的十多名刀盾手,但寇仲的真气亦已见底,只有作最后的孤注一掷。

    寇仲扭腰把桌子扯往右后侧,接狂喝一声,全力把桌子旋往外门的方向。

    此时两人杀至离外院大门不到二十步的距离,桌子到处,敌人骇然四散躲避,来不及的都被撞得横飞仰跌,狼狈不堪。

    寇仲和焦宏进知这是唯一逃命的机会,两人闪电般追在急旋的桌子后,往外院门抢去。

    都任等见势不妙,欲赶来拦截,却被己方潮水般涌向两旁避祸的人硬逼开去,坐失良机。

    "轰"!

    桌子猛撞在紧闭的外院大门,桌与门同时破裂粉碎。

    寇仲来自《长生诀》的真气虽能循环往复,生生不息,但由於损耗过急过钜,每一下都是全力出手,补充不及,此刻已到油尽灯枯的恶劣境地,只能提起最后一口真气,冲出门外。

    焦宏进随后扑出,见他脚步虚浮,大吃一惊,忙掠到他旁,探手扶。

    就在这危急存亡,生死一线之际,对街处和屋瓦顶上现出无数箭手。

    两人心叫我命休矣时,"嗤嗤"之声响彻无人的长街,劲箭在他们上方和左右擦过,目标却是从院门拥出来的追兵和高踞墙上的敌方箭手。

    十多名盾牌手扑到街上,把两人团团环护,其中一名大汉喜叫道:"二当家,我们来哩!"

    焦宏进松一口气,向寇仲道:"是我的人。"

    ***

    最要都任命的失,非是与窟哥的结盟,更非欲置焦宏进於死地,而是因寇仲的干预致错失杀死焦宏进的机会。

    在骆马帮中,焦宏进是比都任更受尊敬和爱戴的人物,都任与窟哥的结盟,更进一步失去帮内的人心。事实上骆马帮正徘徊於分裂的边缘,所以都任才要先发制人。

    寇仲散播的"真谣言",等若替乾旱的枯叶和柴枝燃起烈火。骆马帮是趁旧朝崩溃的形势崛起的帮会,会众多来自下层的市井之辈,带有强烈的地方色彩。要他们纵容外人残害乡里同胞,是万不容许的。

    都任要与窟哥结盟,亦有他的苦衷。

    无论他如何夜郎自大,也心知肚明斗不过寇仲,唯一方法就是趁寇仲阵脚未稳前,借窟哥的复仇之心,大肆扩展势力,至乎攻陷梁都,把寇仲新兴的势力连根拔起。打的本是如意算盘,只差未想过会反被寇仲动摇他的根基。

    第一个知道都任要收拾焦宏进的人是奉寇仲之命在旁监视的"鬼影子"洛其飞。此人颇有智计和眼光,立即通知沈仁福,再由他向其他与焦宏进关系亲密的骆马帮头领通风报讯,登时惹得群情汹涌,赶来反把都任和他的亲卫兵团困在妓院里。

    此时形势逆转,寇仲和焦宏进被簇拥往对街处,人人欢声雷动,高喊焦宏进之名。

    焦宏进不知如何是好时,寇仲凑到他耳旁道:"先数他罪状!"

    焦宏进抓头道:"甚么罪状?"

    此时都任出现在正门处,似要强冲出来,寇仲忙大喝道:"放箭!"

    众人早跃跃欲试,只欠"上头"的一声命令,且还有点慑於都任的馀威,闻言立即千箭齐发,射得都任等抱头鼠窜退回院内。

    众人又是一阵震天欢呼,尽情发对都任的不满。

    都任的惊喝声传出来道:"焦宏进欲叛帮自立,你们::"寇仲大喝道:"闭嘴!都任小儿你可知自己有叁大罪状,再不配为本帮帮主。"

    都任厉喝道:"你究竟是谁,竟敢混进我帮来扇风点火?"

    寇仲暗踢旁边的焦宏进一脚,后者忙大喝道:"都任你不要岔到别处去,你的第一项大罪,就是勾结契丹马贼,残害同胞。"

    在场的过千骆马帮众齐声喝骂,都任连辩驳都办不到。

    众人情绪激烈至极点时,焦宏进已无以为继,寇仲连忙教路。

    焦宏进精神大振,气势如虹的大喝道:"第二项大罪,就是不分是非黑白,阴谋杀害本帮兄弟。"

    众人又是喊杀震天,把都任的叫声全掩盖过去。

    焦宏进凑向寇仲道:"第叁项大罪是甚么?"

    今次轮到寇仲抓头,他随口说出叁大罪状,只因觉得叁大罪状说来口响些儿,当时那有想过是那叁项罪状。

    周围的帮众都代他两人肉紧急,感同身受,偏是愈急愈想不到,在呼喊声逐渐歇敛之际,忽然沈仁福的头从人丛里探进来道:"第叁项罪将就点便当是损害本帮声誉吧!好吗?"

    焦宏进虽觉得这或许算不上是甚么严重罪行时,寇仲脑际灵光一闪,狂叫道:"第叁项罪就是为逞一己之私,竟想放火把小春光无辜的姑娘宾客烧死,此事铁证如山,受害者请立即扬声,否则我们便::嘿!没甚么!"

    他本想说"否则我们便不来救你们",幸好悬崖勒马,没有变成见死不救的恶人。

    小春光主楼上的"受害者"立时高声发喊,纷纷指责都任。

    寇仲见时机成熟,大喝道:"兄弟们!由今天开始,焦宏进才是我们帮主,焦帮主万岁!"

    一时"焦帮主万岁"之声,响彻云霄。

    寇仲再喝道:"院内的人听,只要你们弃械投降,焦帮主一律不追究,大家仍是好兄弟。"

    话声才止,院内街上立即肃然静下,只馀火把燃烧和呼吸的声音。

    不知院内谁人先掷下兵器,接当叮声不绝,谁都知都任大势已去,地位不保。

    寇仲长笑道:"都任小儿!还不滚出来受死!"

    都任狂喝一声,持矛冲出,朝焦宏进立身处直扑过来。

    "嗤嗤"声响个不绝,以百计的劲箭像雨点般向他射去。

    都任身上不知中了多少箭,就在街心颓然倾倒,立毙当场。

第三章 适逢其会

    日夜赶路两天后,徐子陵终抵久违了的大江。

    宽阔的江面上出奇地不见片帆只船,惟见江水滔滔,自西而东,滚流不休。尽管是长江这样的大河,当然难不倒徐子陵,不过他并不急於渡江,遂顺道往上游掠去,希望找到江道较窄处,好省回点气力。

    日落西山下,夕阳的馀晖照得江水霞光泛彩,有种凄艳的美态。

    拐了一个弯后,上游四、五里许处赫然出现一个渡头,沿岸尚泊有九艘中型的帆船,飘扬书有"长江联"的旗帜。

    徐子陵好奇心起,暗忖长江联不是由郑淑明当家,以清江、苍梧、田东叁派和江南会、明阳帮等为骨干的联盟吗?为何会在此聚集。

    心念电转间,他脚下跑了两里多路,穿过一片疏林野树,登上一个小丘顶,把长江联於渡头方面的活动,尽收眼底。

    大地逐渐沉黑下去,九艘帆船都没有亮灯,透出鬼崇神秘的味道。

    忽然上游处有艘大船从河弯处转出来,全速驶至。

    徐子陵定神一看,心中登时打个突兀,因为这艘船他绝不陌生,是他和寇仲曾渡过一段时光,巨鲲帮帮主云玉真的座驾舟。

    他心中涌起很不妥当的感觉。

    ***

    寇仲挺坐马上,从高处遥望星月下一片荒茫的平原林野、起伏的丘陵。

    宣永和焦宏进分傍左右,后面则是十多名手下将领,泰半是来自骆马帮的人。

    小春光事变,都任惨死,消息传出,窟哥闻风慌忙逃往大海的方向,希望凭马快,能在被寇仲截上前,回到海上。

    岂知寇仲胸有成竹,以擅於察探的洛其飞沿线放哨,精确地把握他撤军的路向,又任他狂逃两天两夜,然后在这支孤军必经之路上,集中军力,蓄势以待。

    蹄声响起,洛其飞策骑穿过坡下的疏林,来到寇仲马前,报告道:"敌人终於捱不住,在十里外一处山丘歇息进食,好让战马休息吃水草。"

    寇仲双目寒芒电闪,沉声道:"照其飞猜估,这批契丹狗贼是否仍有一战之力?"

    洛其飞答道:"契丹狗贼虽成惊弓之鸟,但他们一向克苦耐劳,纵是慌惶逃命,仍散而不乱,阵势完整,兼之专拣平原旷野赶路,一旦被截,亦可凭马快突围。"

    寇仲点头赞道:"其飞所言甚是,今次我们虽仗熟识地形,人数士气均占尽优势,故胜券在握。但如何可攫取最大的战果,把我们的伤亡减至最低,这才化算得来。"

    焦宏进以马鞭遥指后方十里许高山连绵处,道:"飞鹰峡乃到大海必经之路,我们只要在那里布下伏兵,保证可令窟哥全军覆没。"

    寇仲笑道:"窟哥虽不算聪明,却绝不愚蠢,且行军经验丰富,当知何处是险地。"

    洛其飞点头道:"少帅明察,窟哥一夥本有馀力多走十来里,却在这时间歇下来休息,自是要先探清楚地理形势,才决定究竟应穿峡而过,还是绕道而行。"

    宣永皱眉道:"假若他们绕道而走,由於他们马快,可轻易把我们撇在后方,那时沿海一带的乡镇可要遭殃哩。"

    寇仲摇头道:"他们是不会绕道的,因为能快点走他们绝不会浪费时间,我们一於来个双管齐下,不在飞鹰峡布下一兵一卒,只在他们后方虚张声势,扮作追兵杀至的情景,令他们在得不到充份休息的劣况下仓皇逃命。"

    焦宏进愕然道:"那我们在甚么地方截击他们?"

    寇仲断然道:"就在峡口之外,那时窟哥的心情刚轻松下来,人马亦均气,我们就给他来个迎头痛击兼左右夹攻,只要把他们赶到峡内去,这一仗我们将可大获全胜。"

    接微笑道:"不把窟哥生擒活捉,怎显得出我寇仲的本领。"***

    巨鲲号熄灭,缓缓*近。

    待云玉真的座驾船贴近长江联的其中一艘战船,两船距离缩窄至叁丈许时,十多人腾身而起,落在云玉真的座驾船上。

    此时徐子陵刚从水内探出头来,伸手抓住船身,五指硬是嵌进坚固的木壁去,就那么附在那里。

    巨鲲号移离江岸,拐弯掉头,其他战船纷纷开航紧随。

    甲板上戒备森严,即使以徐子陵的身手,亦无把握能瞒过对方的耳目潜进船舱去,也犯不冒这个险。

    他把耳朵贴在船壁,功聚於耳,听觉的灵敏度立时以倍数提升,把船内诸人的足音说话,甚至粗重点的吸气喘息,战般破浪的异响,均一丝不漏的收进耳里。

    徐子陵闭上眼睛,心神在这个纯粹由声音组成的天地搜索目标,当他听到郑淑明和云玉真熟悉的语声时,自然而然地把其他声音过滤排除,等若眼光集中凝注於某一物件时,其他景象会变得模糊起来般。

    他们该是进入舱厅的位置,由於徐子陵对巨鲲号的熟悉,脑海中毫无困难的勾划出她们在厅内分宾主坐下,而云玉真的心腹俏婢云芝以香茗奉客的情景,都有如目睹。

    几句场面话说过,云玉真转入正题道:"今趟得贵联与我大梁结成盟友,携手合作,朱粲朱媚父女,授首之期将不远矣。"

    徐子陵心中恍然,自称"迦楼罗王"的朱粲和其女"毒蛛"朱媚,一向恃势横行,无恶不作,无可避免地威胁到长江联的存在,故不得不向势力渐从长江以南扩展至江北的萧铣投*依附,以对抗朱粲父女的迦楼罗国。而云玉真正是穿针引线之人,说不定是在洛阳时谈妥的。

    暗忖这等事不听也罢,正欲离去时,郑淑明道:"云帮主说要借敝联的力量清除帮内叛徒,事情当然是非常严重,可否指示清楚,使我们能效犬马之劳。"

    徐子陵心中剧震,立即把握到卜天志在与云玉真的斗争中正落在下风,陷身险境。

    ***

    蹄声轰传峡谷,愈趋响亮,使本已绷紧的气氛更为凝重。

    藏在一片长於山坡密林内的寇仲却是出奇地平静,因整个战场都在他掌握之内,一切都依他的摆布进行和发生,无有例外。

    他以前尽管曾向徐子陵侃侃谈论"战争如游戏"之道,但直至今夜此刻,才确切地体会到那种"游戏"的奇异感受。

    从将帅的任用到卒伍的徵募、选取和编伍,由训练、旗鼓、侦察、通讯、装备至乎阵势、行军、设营、守城、攻城,战术的运用,均令他有与人对奕的感觉。

    目标就是要作那最后的胜利者。

    旁边的洛其飞低呼道:"来啦!"

    寇仲冷然注视,契丹马贼现身峡口,风驰电掣的策骑奔上峡口外的古道。

    果如寇仲所料,经过近十里急急有如丧家之犬的飞驰,又穿过险要的峡谷,敌人已是强弩之末,尽锐气,速度上明显放缓。

    窟哥一向的战术就是"来去如风"四字真言。打不过就溜,教人碰不他的尾巴。而他能纵横山东,实与熟悉地理风土的"狼王"米放有莫大关系。

    来到这人生路不熟的地方,窟哥等若有目如盲的瞎子,而米放则是引路的盲公竹。

    米放之死,使窟哥只能循旧路退军,再无他途,正好陷进寇仲的天罗地网去。

    此时大半马贼已走出峡谷,忽然前头的十多骑先后失蹄,翻跌地上。

    埋伏在两边新编入少帅军的骆马帮众同声发喊,在战鼓打得震天剧响中,两边林内的箭手同时发箭,取人不取马,契丹马贼纷纷坠地,乱成一团。

    接枪矛手队形整齐的从两边分四组杀出,每组五百人,一下子就把敌人冲得支离破碎,断成数截,首尾不能相顾。

    埋伏在峡口旁的箭手则朝出口处箭如雨发,把尚未出峡的小部份敌骑硬迫得逃返峡内。

    寇仲知是时候,大喝一声,率领二百精骑从密林冲出,正面朝敌人杀去。

    无论契丹马贼如何强悍,马术如何高明,在折腾了两日后,兼且是新败之师,士气低落至极点,在这种四面受敌的情况下,终失去反击的能力,四散奔逃,溃不成军。

    ***

    徐子陵倾耳细听,云玉真冷哼道:"成帮立派,讲的是仁义诚信,现在卜天志私通外敌,阴谋叛帮,不顾信义,是死有馀辜,绝不足惜。枉我这些年来对他照顾有加,把他提拔作只我一人之下的副手,可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这样对不起我,从那方面说都饶他不过。"

    一把低沉的男声道:"云帮主何须为这等奸徒痛心,卜天志伏诛在即,我们已依云帮主之言,以一笔大生意为饵,诱他到菜子湖商议,到时以战船快艇把他重重围困,保证他要沉江底,便宜水中的鱼儿。"

    郑淑明压低声音道:"卜天志知否云帮主在怀疑他呢?"

    云玉真淡淡道:"当然不会让他知道,我还故意委以重任,使他仍以为我像以前那么信任他。今趟我特意不调动手下亲信,交由贵联出手对付他,更令他全无戒心。至紧要手脚乾净,不留任何活口,那我更可趁卜天志的馀党全无防备下逐一清除,免留无穷后患。"

    郑淑明道:"云帮主放心,这只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只要给我们赚上船去,卜天志和他的人休想有半个能漏网。"

    徐子陵听得暗抹冷汗,又大叫侥幸。若非给他适逢其会碰上此事,卜天志的小命就要危乎殆哉。

    船队忽然减速,拐向右边的一道支流,逆水北上。

    目的地当然是云玉真欲置卜天志於死地的菜子湖。

    ***

    寇仲在宣永、焦宏进、洛其飞等一众手下将领簇拥中,巡视臣服於他军力之下的战场劫后情景。

    这股肆虐多年的契丹马贼,终被剿灭。战利品除了近八百匹良种契丹战马,弓箭兵器无数外,尚有一批达叁千两的黄金。只是这批财富,足可重建半个彭城。

    寇仲却没有自己预期中的欣悦。

    横遍野的情景他虽非初次目睹,但今次的战况却是他一手做成的。

    他现在的反应纯然是一种直接触景生情式的反应,对四周死亡景象的感触。

    寇仲勒马停定,凝视以极不自然姿势扭曲於地上的叁具契丹马贼冰冷僵硬的身,不远处尚有一匹马。

    其中之一该是背心中箭后从马背摔下,头部浸在一滩凝结成赭黑色的血液中,在晨光的照射下,本是充满生命的肌肤呈现出恶心的蓝靛色。

    宣永等见他呆瞪地上的骸,只好在旁耐心等待。

    寇仲苦笑道:"你们说是否奇怪,刚才我从未想过或当过他们是人,但现在见到他们伏荒野,又忽然记起他们像我般也是人,有他们的家庭、亲属,甚至日夕盼望他们返回契丹,关心他们的妻子儿女。"

    宣永沉声道:"少帅很快会习惯这一切,在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心软点也不行!"

    寇仲叹道:"我并非心软,就算整件事重头再来一次,我仍会绝不留情地把这些穷凶极恶之徒杀得半个不剩。只是人非草木,总会有些感触罢了。"

    此时手下来报,找不到窟哥的身。

    寇仲冷哼道:"算他命大!收拾妥当后,我们立即赶返下邳,下一个目标该轮到李子通的老巢东海郡啦!"

    众将齐声应命。

    寇仲催马便行,忽然间,他只想离得这横遍野的战场愈远愈好!

    ***

    菜子湖远比不上在东面不远处的巢湖的面积,且形状很不规则,但风光之美,却出乎徐子陵意料之外。

    此时他从云玉真的巨鲲号转移到郑淑明的战船上,躲附在吊於船身其中一艘小艇的船底下,欣赏水清浪白,映碧盈翠的湖上风光。

    巨鲲号和长江联的战船,分别驶往预定包围截击的藏船地点,只馀郑淑明这艘藏满高手的帅船往赴卜天志之约。

    湖上帆影翩翩,如行明镜之上。

    岸边碧油油的山色融入清澄的湖水,令人分不清究竟是湖水染绿山色,还是山色染绿湖水,再加上荡漾於湖面烟霞般的薄雾,更是疑幻疑真,似是一个错失下闯进了平时无路可入的人间仙界。

    半个时辰后,船速渐减。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内劲透过艇身,传入吊索。

    吊索寸寸碎裂。

    小艇往湖水掉去时,徐子陵翻进艇内。

    "蓬"!

    小艇降落湖面,只下沉尺许,便在徐子陵脚劲巧控下回复平衡。

    敌船喝喊声起,但一切都迟了。

    浆橹提起又打进水里,小艇像箭矢般越过母船,超前而去。

    里许外处卜天志的战船正缓缓来会。

    徐子陵迎风挺立,一边操舟,一边纵目四顾。

    恬静的湖面水波不兴,山湖辉映,碧水笼烟,清风徐来,使人心胸开阔,耳目清新,精神畅爽。

    郑淑明的惊呼从被抛后二十多丈的战船甲板上传来,娇喝道:"徐子陵!"

    徐子陵头也不回的答道:"郑当家走吧!江湖上的杀戮仍未够吗?结下解不开的仇怨,卷入别人帮派的斗争,於长江联有何好处?"

    再不理她,迳自催舟,迎向卜天志的帆船。

    他几可肯定郑淑明必以打退堂鼓作收场,纵使长江联有能力杀死他徐子陵,亦须付出沉重之极的代价,且要结下像寇仲那种近乎没有人敢惹的劲敌,岂是区区长江联承担得起。

    况且徐子陵的出现,可让她向云玉真作得交待,非是突然反悔。

    在失去长江联的支持后,云玉真除了落荒而逃外,再无他法。

    一场风波,势将就这么了结。

    可是与萧铣和香玉山的斗争,却是刚刚开始。

第四章 造化弄人

    寇仲返回下邳后,尚未坐暖,已开始接见来自附近各城县的头脸人物,投诚者中不乏李子通的离心将领。

    其中一个叫李星元的,年约叁十岁,长得高大威武,不但是李子通的同乡,还是下邳和东海间另一大城沐阳的守城将,他肯把沐阳拱手奉上,等若有半个东海郡落进寇仲的袋子里。

    寇仲大讶问故,李星元冷哼道:"李子通刻薄寡恩,用人论亲疏而不论才具,眼光短浅,非是有大志的人。不过坦白说,星元本仍犹豫难决,可是手下诸将和商农领袖,由老至少,均一致赞成投奔少帅麾下,星元这才明白甚么叫万众归心。"

    寇仲失笑道:"星元倒够坦白,我就是欢喜你这种爽直的汉子,不知东海现况如何呢?"

    李星元道:"东海郡现在由李子通亲弟李子云主理,绝不会向少帅投降,且粮草充足,一年半载也不会出现问题。"

    寇仲皱眉道:"李子云是个怎样的人?"

    李星元不屑道:"他除了懂得欺凌弱小,取民脂民膏外,还懂得甚么?李子通正是知他有勇无谋,所以特派坏鬼书生童叔文作他军师,此人极工心计,非像李子云只是草包一个。"

    寇仲饶有兴趣的追问道:"为何星元唤他作坏鬼书生?"

    李星元咬牙切齿道:"童叔文最爱自鸣清高,对人自称他读的是圣贤之书,学的是帝皇之术,终日仁义挂口,骨子里却贪花好色,不知败坏多少妇女名节,连属下的妻妾女儿都不放过,若非本身武功高明,又得李子通兄弟包庇,早给人碎万段。"

    寇仲心想这该是李星元离心的重要原因,不禁暗幸自己非是好色之徒,点头道:"要得东海,此人该是关键所在;如能将他除去,李子云挺恶也只不过一只无牙老虎,星元有甚么好提议?"

    李星元脸露难色道:"东海没有人比童叔文更害怕刺客临身,所以不但出入小心,行藏诡秘,就连睡觉的房间都晚晚不同,要刺杀李子云反为容易些。"

    寇仲沉吟道:"星元来见我的事,李子云是否知晓?"

    李星元道:"童叔文虽在我处布下眼线,但怎瞒得过我,此行更是特别小心,他们理该还不晓得。"

    寇仲喜道:"那就成啦!星元立即潜返沐阳,不动声息,待我拟好全盘大计,才与你配合作出行动。"

    李星元点头答应,接眼中射出热切的期望,道:"星元有一个不情之请,万望少帅俯允。"

    寇仲欣然道:"现在大家兄弟,有甚么心事话儿,放胆说吧!"

    李星元低声道:"我希望少帅手下留情,不要祸及东海郡的平民百姓。"

    寇仲哑然笑道:"这岂是不情之请,而是既合人情,又和天理。星元放心,若要杀人盈城才可夺得东海,我寇仲绝不为之,如违此誓,教我寇仲不得好死。"

    李星元剧震拜跪,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寇仲忙把他扶起,约下联络的方法后,李星元匆匆离开。

    他后脚才去,陈长林的前脚便踏进府门来,寇仲大喜出迎。

    他现在最渴求的,就是人才。

    ***

    夕阳下,渔船缓缓泊往巴陵城外的码头。

    扮成渔民的卜天志凑到正凝望城门的徐子陵耳旁低声道:"子陵务要小心,萧铣近年声势大盛,兼且财力丰厚,招揽了江南江北一带数不清那么多的高手,香玉山乃他的宠臣,又因曾成杨虚彦刺杀的目标,所以必有高手贴身保护。"

    徐子陵在疤脸大侠的面具遮盖下,那忧郁但炽烈的眼神毫无变化,淡然道:"据志叔所知,有甚么特别须注意的厉害人物?"

    卜天志答道:"算得上是一等一好手的有五个人,首先是『大力神』包让,此人的『横炼罡』在大江流域非常有名,他从铁布衫这种下乘的外家硬功,练至现在别辟蹊径的上乘内家真气,是南方武林津津乐道的一个练功奇谭。此人生性暴戾,仇家遍地,今趟肯投*萧铣,该是为了避祸。"

    徐子陵心中暗念包让的名字,没有作声。

    卜天志续道:"第二个是『恶犬』屈无惧,此人原是肆虐奥东的马贼,因惹怒宋阀的高手,千里追杀下仅他一人孤身逃出,不知如何会忽然成了萧铣的人。他的凶名直追『大力神』包让,擅长兵器是一对名为"玄雷轰"的大铁锤,非常厉害。唉!能不动手,还是不动手的好。"

    徐子陵冷然道:"谁人阻我接回素姐和她的孩儿,谁便要死!"语气中自然而然透露出一往无回的决心。

    卜天志知道劝说不会起任何作用,只好道:"另叁个人虽及不上这两者的名气,但在南方均是响当当的人物,分别是『亡命徒』苏绰,用的是锯齿刀;『素衣儒生』解奉哥,叁十八招掩月剑法,被誉为南方后起一辈中最佳剑手;至於最后一个『牛郎』祝仲,使的是齐眉棍,自创的牛郎一百零八棍,变化万千,绝不可掉以轻心。"

    渔船泊岸。

    徐子陵一言不发,登岸入城。

    ***

    陈长林大步趋前,两手探出抓寇仲的肩头,眼中射出热烈的神色,欣喜道:"当日我听到寇兄和徐兄差点被王世充那忘恩负义的老贼加害的消息,立即赶返东都质问老贼,怎可对两位恩将仇报,和他大吵一场,当然没有结果,只好愤然离去,幸好不久后听到你们在梁都以少胜众,凭乌合之众大败宇文化及的精锐雄师,遂兼程赶来,不巧是寇兄刚离城,要等到今天才见到寇兄,子陵呢?"

    寇仲咋舌道:"原来是你自己寻来的,我还四处打锣般找你,长林兄真大胆,竟敢顶撞世充老鬼::"直到此刻,他始知陈长林是个外冷内热的好汉子。平时木讷寡言,但遇上看不过眼的事时,绝对义无反顾。更想不到他视自己和徐子陵为好友。

    陈长林放开双手,冷哼道:"王世充还不敢杀我,因为推荐我的人是夷老,一天他未真的当上皇帝,他仍没有开罪整个白道武林的胆量,子陵兄呢?"

    寇仲搂他肩头,朝大堂走进去,边行边道:"小陵到巴陵去办点事,长林兄来了真好,便让我们为天下苍生尽点力,长林兄则顺便干掉沈纶那畜牲以报毁家之恨。"

    陈长林一对眼睛立时亮起来。

    ***

    徐子陵沿街不徐不疾的朝香玉山的大宅走去,巴陵风貌如昔,只是人更多了。

    他的心境出奇地平静,自踏进城门后,他一直以来对素素的担心和渴望重见的期待,均因抵达目的地而搁在一旁,剩下的只有如何去完成目标,清楚而肯定,再不用花费精神到别的方面去。

    要把素素母子弄出巴陵并不困难,问题只在如何去说服素素,那需要向她揭露残忍的真相。

    长街古,楼阁处处,在巴陵城贯通南北的大道上,徐子陵步过重重跨街的牌坊和楼阁,一路回溯当日杨虚彦刺杀香玉山不果的旧事,终於抵达香府的大门外。

    ***

    书斋内,陈长林听罢寇仲的话后,把手中香茗放到椅旁小几处,点头道:"海上贸易绝不困难,只要有利可图,商人会像蚂蚁般来附,困难只是我们必须保证海域河道的安全。那我们必须有一支精良的水师,把领地的水道置於控制之下。"

    寇仲同意道:"我也想过这问题,巨鲲帮的卜天志已约好率手下船队依附小弟,据他说只是五牙巨舰便有五艘之多,全是从旧隋抢回来的战利品,其他较小的战船二十多艘,货船更是数以百计。"

    陈长林精神大振道:"这就完全不同啦!最难得是忽然多出大批不怕风浪的老到水手,只要再给以水战的训练,改善旧战船,因应水道形势建造新舰,总有一天我们可雄霸江河,一统天下。"

    寇仲一呆道:"你似乎比小弟更有信心。"

    陈长林微笑道:"那是因为我对寇兄有信心嘛!刻下当务之急,是要徵召一批优良的船匠,先对旧船进行改装的工作。待预备妥当时,我们可封锁东海郡的海上交通,断去东海郡与江都的海上连系,那时东海只有捱揍的份儿,绝无还手之力。"

    寇仲皱眉道:"那里去找这么一批船匠呢?"

    陈长林拍胸道:"当然是小弟的故乡南海郡,我们陈姓是南海郡的巨族,族人不是曾当旧朝的水师就是惯做海上买卖,且多与沈法兴父子势不两立,只要我偷偷潜回去,必可带回大批这方面的人才,为寇兄建立一支天下无敌的水师,那时沈法兴父子的时日将屈指可数。"

    寇仲拍台叹道:"得长林兄这几句话,天下有一半落进小弟的袋子啦!"

    ***

    徐子陵过门不入,绕往宅后去,心中暗叫不妙。

    凭近乎通灵的听觉,他把握到香府外驰内张的形势。

    香府附近的几座房舍,均布有暗哨,监视香府的动静,反是香府本身死气沉沉,像宅内的人早迁往他处,只馀几点。

    徐子陵不禁大惑不解,因为眼前的布局分明是个陷阱,还似是针对他而设的。照道理香玉山和他的关系仍未恶劣至如此地步,就算收到云玉真的飞鸽传书,尚未须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蓦地连串剧烈的咳嗽声,从墙内传出。

    徐子陵虎躯剧颤,此时他已寻得如何避过暗哨耳目的路线,从小巷贴地窜出,到达香府后院墙脚处,才贴壁翻入宅内。

    果然素素虚弱的声音从一座小楼的二楼传来道:"把陵仲抱出去!快!"

    徐子陵那还按捺得住,迅即扯下面具,腾身疾起,穿窗直入。

    素素俯坐床上咳得昏天黑地,每咳一次,手上的巾子便多上几点触目惊心的鲜血。

    憔悴的病容没有半点血色,本是乌黑精亮的秀眸更失去昔日的辉采。

    徐子陵扑往榻沿,手掌接到她背心上,真气源源输入,热泪盈眶,哽咽道:"素姐!"

    素素娇躯一颤,奇迹地停止咳嗽,刹那间美眸回复神采,朝他瞧去,不能相信地叫道:

    "小陵!这不是真的吧?"

    徐子陵强忍泪滴,摇头道:"这一切应该都不是真的,我们实不该让素姐离开我们身边。"

    素素双目奇光迸射,探手爱怜地抚摸他英俊无匹的脸庞,像完全康复过来般平静温柔的道:"终於盼到你们回来啦!小仲呢?不过即使他因事未及前来,有你在这里已令素姐心满意足。"

    徐子陵的心直往绝望凄苦的无底深渊堕下去,一切都完了,从输进素素的真气,他探知素素生机尽绝,当他的手离开她背心的一刻,就是她玉殒香消之时。所有热切的渴望和期待,都被眼前这残酷和不可接受的命运彻底粉碎,尽成泡影。

    素素别转娇躯,无限温柔地边为他拭泪,边道:"好弟弟不要哭,姐姐一直在盼你们来,现在好啦!你知否那乖宝贝唤甚么名字?"

    徐子陵瞧她嘴角飘出那丝充盈母性光辉的笑意,心头却似被尖锥一下一下无情地狂插,勉力收摄心神,轻轻道:"是陵仲吗?"

    素素欢喜地道:"这名字改得好吧?每次唤他,我都记起你们这对乖弟弟,将来他必定像你们那么乖的。"

    徐子陵差点要仰天悲啸,热泪再控制不住从左右眼角泻下,凄然道:"为甚么会这样的,香玉山到那里去了?"

    素素玉容沉下去,轻垂螓首低声却肯定的道:"姐姐本早捱不下去,但为了等待你们来,才撑到这一刻,过去发生的事,让它过去算了,姐姐走了后,小陵你给姐姐带走陵仲,把他养育成像你们般英雄了得。姐姐是姓方的,他便叫方陵仲吧!"

    徐子陵双目闪过骇人至极的浓烈杀机,沉声道:"香玉山究竟对你做过甚么?"

    素素凝望手上的血巾,淡淡道:"不要怪他,要怪就怪姐姐不信你们对他的看法,不懂带眼识人。"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以所能做到最冷静的神态语气道:"他在那里?"

    素素朝他瞧去,摇头叹道:"他要姐姐给你们写一封信,姐姐拒绝后,他对姐姐冷淡下来。唉!这些不提也罢。"

    素素伏入他怀里,柔声道:"提来又有甚么意思呢?姐姐能遇到你们,已感没有白活。

    人生难免一死,迟点早点并没有甚么分别,姐姐现在很开心,死亦无憾。小陵!给我敲响几上的铜钟好吗?"

    徐子陵这才注意到榻旁几土置有一座铜钟,钟旁放一根敲打的小铜棒。

    徐子陵发出一记指风。

    "当"!

    钢钟的清音催命符的远传开去。

    素素虚弱地道:"扶我坐好!"

    徐子陵知她到了油尽灯枯,回光返照的时刻。强忍心内无可抗御的悲痛,扶她坐好,手掌不敢有片刻离开她粉背。

    足音拾级而上。

    素素向入门处勉力道:"小致不用惊惶,我的好弟弟来探我哩!"

    一声惊呼后,战战兢兢的小婢抱方陵仲出现在房门处,骇然瞧徐子陵。

    徐子陵伸手道:"把陵仲给我,然后回到楼下去,但不可以离开,明白吗?"

    小婢给他凌厉的眼神一瞥,立即浑身抖索,那敢不从,忙把婴孩交给徐子陵,自己则脚步不稳的走了。

    徐子陵把熟睡中胖嘟嘟的小陵仲送入素素怀抱里,心中涌起莫以名之的深刻情绪,就像这不知亲娘快要离他而去的婴孩和他的血肉已连接起来。

    素素美目深注到怀内的孩子去,俏脸泛起圣洁的光辉,爱怜无限的道:"你有两个爹,一个叫寇仲,另一个叫徐子陵,娘曾想过嫁给他们,天下间只有他们才配作你的爹。"

    徐子凌猛地省起刘黑闼请他转交素素的玉『贺礼』,连忙取出,为她戴在腕上,心中又酸又痛的低声道:"这是刘大哥托我送给姊姊的::唉!"

    素素的美目亮起,搂小陵仲欢喜的道:"呵!是李大哥送的吗?"

    徐子凌知她误『刘』为『李』,欲言无语。

    素素呼吸转速,喘道:"告诉李大哥,素素从没怪过他。"

    说罢娇躯一软,含笑而逝。

    徐子陵出奇地没有表现出任何激动,轻柔地把素素的身平放榻上,抱起好梦正酣,茫不知发生了骨肉分离的人间惨剧的小陵仲,撕下布条,把他扎在怀里。

    他把注意力全集中在每一个动作上。竭尽全力不去想素素的死亡。

    楼外静寂无声,素素的消逝是那么宁谧和令人难以觉察。

    窗外广袤深邃的天空嵌满星星,似乎这人世间除去黑丝缎般的夜空,他受到打击重创的破碎心,素素的遗孤和她的死亡外,再无他物。

    接他以棉被卷起素素的遗体,本要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悲啸,以把所有绝望痛苦的悲怆情绪,尽渲於远近的夜空去,可是为怕惊扰怀内小陵仲的美梦,他只能轻轻悲叹一声,穿窗疾走。

    当他把素素和小陵仲交给卜天志安置时,就是他回来的一刻。

    香玉山必须以死来偿还他欠的价。

    惊告的烟花讯号箭在后方高空爆出朵朵光花,不过已错失良机,本是天衣无缝的陷阱,因不能识破徐子陵的真面目,又因徐子陵的聪明机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宅内,使香玉山的卑鄙诡计终落得棋差一。

    否则若徐子陵因素素母子的负累,在众多高手的围攻下,定难侥幸。

第五章 探囊取物

    两人来到雨竹堂府第的大门外,把门的十多名大汉见他们是风竹堂的人,都露出敌视的神色,但却没有人将他们放在心上。皆因把门的雨竹堂弟子,最低级那个都要比两人多出一根竹来。

    竹枝定身分。

    帮主是十根竹,军师九根,接下来是堂主、副堂主、舵主、香主,竹数逐级递减。

    以前两人随言宽混时,半根竹都欠奉,现在可算无端端升级了。

    两人并肩朝大门走去。

    有人喝道:"风竹堂的小子,给老子们站着。"

    "锵!"

    寇仲拔出井中月。

    徐子陵一把将他扯着,骇然道:"为何动刀子?"

    寇仲双目闪过森冷的寒芒,语气更是平静得教人心寒,淡淡道:"不宰掉这些叛帮的小子,锡良如何坐上帮主之位。"

    徐子陵一震松手。十多名把门的大汉亮出兵刃,杀将过来。

    惨叫痛哼声立时不绝于耳,寇仲游鱼般在众汉间穿插来回,中刀者无不溅血倒地,竟无一合之将。

    寇仲跨进院墙外门时,后面倒满了一地的敌人,伤得虽重,却没人有性命之虞,又或残肢断体之灾,可见他下手极有分寸。

    徐子陵呆看着他时,寇仲回头耸肩道:"不是这样,谁会怕你?来吧!我的陵少爷!"

    ※※※

    寇仲和徐子陵一先一后,杀进雨竹堂去,挡者披靡,拥上来拦阻的弟子,都给他们打得落花流水,狼奔鼠窜。

    两人出道日子虽浅,但已是身经百战,连千军万马的恶战场面都难不倒他们,何况现在是骤攻雨竹堂的无备。

    由堂阶直至杀入大堂,才遇上高手。

    "叮叮叮!"

    三下清响,寇仲一步不移,连挡三枪,长笑道:"可是雨竹堂副堂主包百有?"

    来人尚未及答话,给寇仲飞起一脚,正中小腹,拋飞堕地,口喷鲜血,再爬不起来。

    徐子陵则左右开弓,连续轰飞了四名扑上来副香主级的竹花帮徒。

    "住手!"

    包百有给人扶了起来,百多人潮水般退到大堂的一端去。

    十多个形相各异的汉子排众而出,来到寇徐两人前方。

    只看其襟头标志,便知除风竹堂外,其它晴竹堂、雨竹堂和露竹堂的正副堂主均聚集此处。

    晴竹堂堂主左丘弼最是易认,个子比一般人矮小,却是粗壮如牛,眉毛拱起,脸是凹陷下去的,肩膀挺宽得不合比例,颇似个缩细了的巨人。

    这时他双目杀机大盛,跨前一步,戟指怒喝道:"来者何人,竟敢在我竹花帮的地头撒野?"

    寇仲面对众多竹花帮有头有脸的高手,却是夷然不惧,哈哈一笑道:"勾结外人,妄想断送我帮基业的叛徒,有何资格和我两个扬州忠烈士言宽的门生说话。"虽是在这种剑拔弩张,动辄生死相见的形势下,徐子陵仍生出要捧腹大笑一场的感觉。寇仲的长处之一,就是能把任何荒谬的事以理直气壮的神气说出来。

    雨竹堂的堂主罗贤大喝道:"管你们是谁,今天教尔等有命来此,没命离开。"

    刀光一闪,一名瘦汉斜冲而出,挽起数朵刀花,从左侧疾袭寇仲。

    寇仲看都不看,似是随手挥刀,"当!"的一声,把那人连人带刀劈得跄踉跌退,仆到人丛内。

    大堂蓦地静了下来。

    寇仲还刀入鞘,其神情气度,比之当日跋锋寒闯进王通的府第亦不遑多让。

    露竹堂堂主童长风冷哼一声道:"确有几分本钱,先给本堂主报上名来。"

    原来刚才偷袭者乃露竹堂的副堂主颜和,童长风深悉其功力深浅,见寇仲将他逼退时那种举重若轻的神态,自知万万做不到,故此说话才客气起来。

    寇仲仰天大笑道:"本人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寇仲是也,他就是徐子陵,听清楚了没有?"

    左丘弼等人人面面相觑,无不色变。

    要知寇仲和徐子陵在过去几年,因着-杨公宝库-的关系,加上连杜伏威、宇文阀、独孤阀、李密等都拿他们两个没法,声威之盛,实是一时无两。

    到最近更转战沿海一带,大破沉法兴和海沙帮的联军,此事天下皆知,更把他们推上一流高手的位置。

    所以知道两人正是寇仲和徐子陵,无不动容。

    左丘弼终是江湖老手,肃容道:"英雄出少年,我帮对两位一向心生敬重,为何今天却要欺上门来?"

    徐子陵踏前一步,冷然道:"我们确是忠烈士言宽的门生,此事桂锡良香主可以作证,所以竹花帮的事我们绝对有资格去管,亦不能不管。"

    寇仲豪情万丈道:"铁骑会的任少名何在?识相的就立刻出来,让我们立即把他的头割下来为先帮主祭旗。你们如若仍存叛帮之心,今天休想活着离开此地。"左丘弼色变道:"这是欺人太甚,上!"

    众人纷纷掣出兵器。

    徐子陵心中暗叹,知寇仲下了决心把桂锡良捧上帮主之位,再通过他去控制竹花帮,扩展自己的势力。故此才硬逼对方动手,重重打击与任少名勾结的势力。

    寇仲猛退到徐子陵旁,迅快地道:"各杀一名堂主后,我们立即溜走。杀不成更要走,听我暗号。"

    这时难道还可以选择吗?

    徐子陵点头答应。

    两支长矛,三剑一刀,由不同角度向两人攻至。

    寇仲暴喝一声,身子晃了几晃,不知如何已移入以左丘弼为首的一群睛竹堂帮众内,刀芒翻卷,登时有两人中刀倒地。

    徐子陵则腾空而起,到了雨竹堂堂主罗贤的头顶处,双掌下压,强大的气劲,逼得罗贤身旁的人全避往四周,偏是孤零零的留下了罗贤一人面对他的攻击。

    无论寇仲和徐子陵多么厉害,亦没有搏杀其中不乏好手的百多名竹花帮众的能力。

    且缠斗下来,更不利众寡悬殊下人少的一方。所以两人打定主意,要以迅雷万钧之势,趁自己仍在最佳状态时,各自击杀一位堂主。那时剩下的一个堂主便孤掌难鸣,不立刻逃走就是大笨蛋了。

    寇仲这时闪到左丘弼身前,连斩十刀,忽然间,左丘弼始发觉身旁的人全给劈得跌往四周,恰恰阻截了其它想拥上来援手的自己人。

    "蓬!"

    徐子陵和连长剑都不及取用的罗贤四掌硬拚了一记。

    罗贤双手屈曲少许,似乎在劲力上逊了徐子陵一筹,实际上该是平分秋色,皆因徐子陵凌空下压,占了很大的便宜。

    罗贤心中大喜,以为徐子陵技止此矣,暗忖只要挡得他一阵,不愁其它人不赶上来把他乱刀分尸。

    就在此时,千丝万缕的灼热气劲,透掌而入,穿透他的真气,无孔不入地钻进了他的气脉去。

    罗贤魂飞魄散时,双手所受的压力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胸口却连绩两下剧痛,耳中听到骨碎的声音。

    他最后的知觉就是知道徐子陵的双膝先后顶在他胸口处。

    左丘弼的功夫比罗贤要高明,掣起两枝短铜棍,硬挡寇仲三刀。

    "当!当!当!"

    左丘弼怒叱一声,双棍平胸推出,疾戳寇仲胸口,岂知明明要击中敌人时,发觉竟是击在空处。

    背后刀风割体。

    左丘弼回身招架,骇然发觉后面亦是空无敌影。

    "堂主小心!"

    左丘弼后腰剧痛,一股寒气从刀锋侵入,登时身若冰结,动弹不得。

    寇仲由左丘弼右腰抽回长刀,顺手扫开了赶来拚命的三个敌人,长啸一声,拔身而起。

    "砰!"

    徐子陵早先一步撞破瓦顶,冲飞而起,接着寇仲亦由同一洞口穿飞出来,紧追去了。

    在两人的武功和战略下,近乎不可能的事终给他们做到了。

    ※※※

    寇仲和徐子陵旋风般冲上通往军师府的大石桥,麦云飞等把关弟子慌忙喝止。两人懒得解释,拳脚齐施,所到处,人仰马翻,纷纷给他们狂风扫落叶般轰到河水里,狼狈不堪。其中只麦云飞还似点样子,多挡了寇仲两招,最后给旁边不耐烦的徐子陵侧踢一脚,将他送入河内。

    他们势如破竹的冲入大堂时,堂内正在议事的军师邵令周、风竹堂正副堂主沉北昌和骆奉、宋玉致等都愕然朝他们瞧来。

    邵令周身材修长,个子很高,清秀的脸庞留了五缕长须,年纪在四十许间,颇有修行之士的道骨仙风姿态。

    他见两人硬闯入来,两眼亮起精芒,冷喝道:"何方狂徒,竟敢到我府捣乱?"

    这时大堂*北的一端摆开了两排太师椅,宋玉致居于东排上首,显示竹花帮对代表宋阀的来宾的尊敬,接着的三个看来都是宋阀的高手。

    西排上首坐的却是位千娇百媚的艳丽女子,且是寇仲和徐子陵以前在扬州最爱隔远偷窥的当红的名妓,天仙楼的玉玲姑娘。

    竹花帮前帮主殷开山就是因不肯把她献给杨广,被他下令处死的。

    两人此时自是明白过来,皆因玉玲成了殷开山的女人,所以殷开山才冒死把她送离扬州。

    玉玲下方依次是邵令周、沉北昌和骆奉。

    太师椅后各站了十多名竹花帮和宋阀门中身分较低的人。

    玉玲身后站的正是桂锡良和辛容两个小子,此时他们都瞪大眼睛瞧着寇徐这两个他们的儿时伙伴,不知该如何维护他们。

    宋玉致插入道:"邵军师请息怒,这两人大有来历,且让他们进来说话吧!"邵令周立时喝道:"让他们进来!"

    寇仲和徐子陵跨前几步,前者哈哈笑道:"我们是来谈一宗交易,凭我两兄弟刚杀了左丘弼和罗贤,怕该都有说话的资格吧!"

    除宋玉致外,其它人闻言无不动容。

    风竹堂堂主沉北昌沉声道:"竟连老夫都看走了眼,你两人究竟是谁?"

    一把温柔好听的声音自玉玲的香唇响起道:"这两人一叫小仲,一叫小陵,长得这么高了,妾身差点认不出来。"

    顿了顿续道:"他们当年是扬州忠烈士言宽手下的小喽啰,最爱来偷看妾身,有趟给妾身的人拿着,还是妾身见他们相格非凡,命人把他们放了的。"

    寇仲和徐子陵见玉玲仍记得他们,既感荣幸又大是尴尬,因这始终非是光采的事。

    骆奉释然道:"算你们吧!并没有真的说谎。"

    寇仲向玉玲苦笑道:"玉玲姐不用把我们的过去说得这么详细吧?"

    玉玲掩嘴娇笑道:"仍是以前那个赖皮样子。"

    这番对答立时把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

    邵令周皱眉道:"既是自己人,又练得一身好武功,我们高兴还来不及,为何要动手硬闯?"

    徐子陵施礼道:"桂香主曾引领我兄弟二人来谒见邵军师,却给麦香主阻于桥外,现在情势急迫,惟有硬闯,请邵军师见谅。"

    他那种儒雅温文的气度,立时得到邵令周的好感,点头赞同道:"锡良!是否真有此事?"

    桂锡良忙道:"确有此事。"

    寇仲插入道:"假若邵军师立起帮中精锐,该仍够时间把以露竹堂童长风为首的叛党截着,一举歼之,那我帮将可避免四分五裂之局。"

    邵令周、沉北昌、骆奉等为之一震,显是为寇仲的提议而动心。

    宋玉致则与坐在她下首的表叔宋爽交换了个眼色,同时体会到寇仲果敢狠辣、斩草除根的作风。

    只是略显一番手段,整个局面的主动权立即落到寇仲手内去,确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

    邵令周身后的舵主叶并臣发言道:"事关重大,怎知你两人不是敌方派来诱我们入陷阱的奸细呢。"

    宋玉致白了寇仲一眼,道:"这人虽爱胡言乱语,但却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更不是可被人收买的人。对吗?寇仲寇英雄?"

    众人大吃一惊,才知眼前这小仲、小陵,竟是头上分别有-蒲山公令-和-东溟檄-两道追杀令,名震江湖的寇仲和徐子陵。

    桂锡良和幸容的惊讶,更是不用说的了。

    沈北昌霍地起立,奋然道:"区区一个童长风,还不放在老夫眼内,此事就交由老夫办吧!"

    邵令周由怀中掏出-竹花令-,扬手投往沉北昌,后者一把接着,领手下匆匆去了。

    宋玉致打个手势,居于宋爽下的两位宋阀高手,亦紧追而去。

    大堂静了下来。

    寇仲微微一笑道:"多谢宋小姐出言担保,我可否和小姐单独说两句话呢?"宋玉致不屑地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好了。"

    宋爽心中暗奇,这美丽的表侄女虽性情刚强,但少有用这种态度与人针锋相对的。

    且在宋阀的立场,寇仲和徐子陵都被列入要争取的人的名单之内,忙打圆场道:"本人宋爽,寇徐两位兄弟,先到这边来坐下再说。"

    邵令周亦实时吩咐弟子奉茶,非常客气。

    寇仲装出个被气结了的表情,苦笑道:"既然宋小姐不赏脸,那小弟可否单独和邵军师一谈呢?"

    邵令周大感尴尬,望向宋玉致这大*山宋阀的美丽代表。

    宋玉致忍不住狠狠瞪了这轩昂野逸的青年男子一眼,不悦道:"有什么事这么鬼鬼祟祟的,若是有关竹花帮的事,当然应该一起商量。"

    徐子陵淡淡道:"如此谈不下来,我们兄弟立即离开,只求邵军师赠骡车四辆,就不胜感激。"

    宋爽见说僵了,向宋玉致打了个眼色,站起来道:"大家有话好说,寇兄弟不若作少许透露,让玉致考虑该否单独和你说话好吗?"

    寇仲若无其事道:"没什么,我只是误以为宋小姐对-杨公宝库-仍有兴趣,谁知全没有这回事,实在没什么好谈的了!"

    堂内各人全体动容。

    宋玉致气鼓鼓的站起来,朝内进走去,冷冷道:"滚着来吧!"

    寇仲哈哈一笑,向徐子陵使个眼色,追着去了。

    众人心中都升起奇异的感觉,隐隐感到宋玉致对寇仲特别不客气,实是因为对他-另眼相看。

第六章 一剑之仇

    香玉山大骇横移,手上短剑电疾急刺,又狠又毒。

    徐子陵猛一旋身,衣袂飘飞下生出一股强大的气漩,迫得其他人踉跄跌退,这才从容不迫的一指点出,正中刃锋。

    所有的愤怒不满,尽於指劲之内。

    香玉山短剑甩手堕地,人则抛跌开去,背脊猛撞在天井的西壁处,眼耳口鼻全渗出鲜血。

    徐子陵如影附形,劈手抓他胸口的衣服,把他整个人提得离地数寸,压贴墙上,众手下见主子被制,都不敢攻来。

    "子陵不要!"

    云玉真的尖叫声从后传至。

    徐子陵状若天神,双目威四射,直望进香玉山的眼睛里,头也不回的喝道:"闭嘴!"

    香玉山全身经脉受制,幸好尚有说话能力,忙道:"徐大哥请听小弟一言,这纯是::"徐子陵内劲透入,香玉山登时说不出话,脸上一片死灰色。

    徐子陵一对虎目射出深刻的仇恨,一字一字缓缓道:"枉我们还当你是兄弟,你却打开始便居心不良;要对付我们,放马过来好了,为何却以卑鄙手段去害无辜善良的素姐。"

    云玉真在他身后丈许处颤声道:"素素是自己染上恶疾,与玉山没有关系。"

    徐子陵发出一阵充满悲怆的笑声,然后冷冷道:"素姐的病是怎样来的呢?放心吧!今天我只报一半的仇,先取他半条命,另半条人命,会留给寇仲。云帮主最好找远一点的地方躲起来,因为寇仲绝不肯放过任何害死素姐的人。"

    说罢腾身而起,香玉山则浑身剧震,贴墙颓然滑坐地上。

    叱喝四起,刚闻讯赶来包括萧铣在内的巴陵军高手纷纷追截,却是迟了一步,给徐子陵凌空换气,横移往空虚处,消没不见。

    云玉真抢前扶起仍不住抖颤的香玉山,急切问道:"你怎样啦?"

    香玉山惨然道:"他好狠!竟把我打回原形,变回他两人治好我伤势前的恶劣情况。"

    云玉真立时头皮发麻,首次认识到徐子陵的真正实力,这种手段比之当年治好香玉山的伤势,更要加倍困难。

    ***

    商议好攻打东海后的叁天,汇集在下邳的少帅军密锣紧鼓,整军备战。

    这天早上,寇仲在宣永和焦宏进的陪同下,巡视只有五艘较大战船的薄弱水师,登上其中一舰时,寇仲指船帆道:"水战以火烧为主,不过火箭力强,射上帆席时一径透穿,往往烧不起来,但只要在箭身处用竹枝扎他一个十字交叉,可留附帆上,烧他根的片帆不留。"

    众皆称善。

    焦宏进心悦诚服的道:"这么简单的方法,我们偏是想不到,少帅的脑筋实超乎常人。"

    寇仲暗村这只是鲁妙子的脑筋超乎常人吧!当然不会说破,欣然笑道:"还有更厉害的玩意儿,比火箭更厉害,是一种凭手力掷出的引火暗器,就叫『火飞抓』吧!"宣永对水战并不在行,讶然问道:"那是甚么东西?"

    寇仲道:"那等若一个木制的大爆竹,作棒槌形,自顶上用刀将内中挖空,装满爆竹烟花的火药,周围共雕七八个孔用以出火,加以倒须钉钉之,外糊油纸以防水湿,临敌时点燃药引,用手掷去,或高钉帆上,或钉在舱板,保证可烧得敌人只懂喊救命。"

    宣永和焦宏进同时动容。

    此时叁人登上船楼望台处,寇仲朝东望去,深吸一口气道:"东海郡乃临海大郡,守军必长於水战,其人数规模更非我们能望其项背,所以如果我们似是蠢得以水师全力进犯,李子云和童叔文必会倾巢以迎,那时我们这些把戏就可派上用场!"

    宣永和焦宏进恍然大悟,至此方明白为何寇仲要检阅根本不足一观的水师舰队。

    寇仲苦笑道:"我们的水师船是用来作牺牲用的,哈!该是找李星元那家伙的时刻啦。"

    ***

    追上卜天志和陈老谋等人后,徐子陵没说过半句话,终日坐在灵车内陪伴素素用药泡浸过的遗体,只是间中去看望另一车内由婢子和奶娘侍候的小陵仲。

    每次看到这失去母亲的孩子,他的心都在滴血。

    素素凄惨的结局,他和寇仲要负上全责。伤心、绝望、自责、悔恨的情绪,像潮水般冲激蚕食他心灵的礁岸,使他痛苦之极。

    极度的失落和痛苦,使他很想借酒消愁暂作逃避,但又知必须振作,以应付等在前途的任何危险。

    人死不能复生,无论他如何悲愤,始终不能改变铁般的现实。

    到抵达淮水,登上接应的叁艘巨鲲帮战船后,他的心才安静下来。

    起航后的翌日黄昏,他首次离开停放素素灵柩的舱房,来到船尾处,迎风默思。

    黑沉沉的浓云垂在低空,几只寒鸦在岸旁林上盘旋哀鸣,更增添他的忧思。

    卜天志大胆子来到他身后,关切的道:"人生谁不是难逃一死!子陵最紧要节哀顺变,不要郁伤过度,坏了身体,影响得之不易的修为。"

    徐子陵艰难地哑声道:"我很想远远离开这个地方,到没有人认识我的地域去,甚么都不去想,忘记一切已发生的事。"

    卜天志恻然道:"我明白子陵的心情,但逃避并非办法,每一个人都会有难以避免的凄酸经历,或者可以因日久而淡忘,但总会多多少少留下不能磨灭的痕迹,人生就是这样的啊!"

    徐子陵记起师妃暄所说炼丹僮的故事,苦笑道:"我非是逃避,而是在追求一种理想,跋锋寒曾告诉我:西域有一望无际的草原和大漠,至热至寒的天气,长年冰封的山川,闪烁无垠的沙海,当你孑然一身踏足那些世间最奇怪的地方时,你会感到舍自己外世上再无他物,大自然会令你忘掉一切,包括自己在内。"

    顿了顿,叹道:"人的最大负担就是自己,是这个『我』!"

    凉飕飕带水气的河风从船首方向吹来,刮得两人衣衫猎猎作响。卜天志怎想到他因忆起炼丹僮的故事有感而发,他的思考远及不上徐子陵的深刻和透彻,一时间再不知说甚么话才好。

    幸好徐子陵岔开道:"副帮主是否准备正式和云玉真决裂?"

    卜天志冷哼道:"如此不顾仁义的人,怎有资格当我们帮主,以后我们就随寇爷去打天下,干些轰轰烈烈的大事。"

    徐子凌皱眉道:"我始终觉得云玉真的本质非是如此不堪。所以那天我明明有杀她的机会,最后都无法狠下心来,不过我看寇仲绝不肯饶过她。"

    卜天志叹道:"这两年她变得很厉害,否则我们绝不会生出离意。"

    徐子陵不解道:"她是否受到香玉山的影响?"

    卜天志眼中射出古怪的神色,不答反问道:"子陵觉得『多情公子』侯希白此人如何?"

    徐子陵愕然反问道:"难道你觉得问题出在他身上吗?"

    卜天志叹道:"这个我只是怀疑,却不敢肯定。自云玉真与他凑巧的碰上后,云玉真便失魂落魄,性情大变。江湖上像侯希白那样在花月丛中打滚,游手好闲的人比比皆是,但似他般守身如玉,又以护花使者自居;武功高明至那种地步,偏又出身来历秘而不宣,这都是只他独家一号。你说我该否怀疑他呢?"

    徐子陵心中大懔。

    他心知肚明自己有个很大的缺点,就是凡事总向好处中去想,对侯希白亦然。

    卜天志沉吟道:"能练成上乘武技者,都是心志坚毅,百折不挠,有理想有抱负的人,侯希白能有今天的成就,绝非他现在表现出来的行为性格可以追求得到,表里不一,实是非常诡秘危险。"

    徐子陵点头道:"志叔这看法非常独到,我记起来哩,跋锋寒亦曾心中生疑,追问他美人扇制成的质料。只是我当时听过便算,现在回想当时的情况,确有点问题。"

    卜天志道:"陈公曾猜测他要对付的是师妃暄,但再想又觉不似,因为他到处留情,任何女人也会觉得这类男人难以偕老。"

    陈公就是陈老谋。

    徐子陵皱眉道:"志叔所说的『对付』,是否指夺取师妃暄的芳心,那不大可能吧?"

    卜天志沉声道:"此人邪门之极,我们绝不可轻忽视之。且迄今为止,侯希白仍是唯一得到与师妃暄相偕共游这份荣幸的年青男子。假设侯希白确被我们不幸言中,那他定是出身魔门,是外魔门中的新一代出类拔萃的高手。"

    徐子陵苦恼道:"我真不明白世上怎会有专门做坏事的人,就算穷凶极恶的大盗,也总有诸般理由为自己开脱,不会当自己在做坏事的。"

    卜天志道:"我想魔门的人也从不会觉得自己在干伤天害理的事。这很可能是练功的法门问题,又或与其信奉的教条或事物有关,才会出现慈航静斋和阴癸派的分歧。"

    徐子陵双目精光烁烁,点头道:"不管侯希白是正是邪,我也要提醒师妃暄,她留神。"

    一阵劲风吹至,雨点随之下,淮水一片昏蒙。

    徐子陵叹一口气后,低声道:"志叔回去休息吧!我还想在这里多站一会。"

    ***

    七艘战船,开离下邳,沿沐水朝沐阳的方向起航。

    寇仲卓立帅舰的看台上,自有一股君临天下的气概,旁边的"小吕布"焦宏进虽亦是高大威武,体型标悍,不过并肩相比,只能是衬托牡丹的绿叶。

    这不单是寇仲特别的形相气质,更因为他稳立如山、渊亭岳峙的姿态和有如闪电而长驻於眼内的锐利眼神,及其传递出来的强大信心。

    对手下诸将兵来说,他既是一个战无不胜的统帅领袖,更是所向无敌的绝代刀手,这两个看法加起来,使他这少帅像天神一般的受到尊敬和崇拜。

    骤眼看去,船上满载兵员,事实上每船不过百人,合起来也未达一千之数自叁天前洛其飞联络上沐阳的李星元,告知进军东海的大计后,驻在下邳的少帅军便作出弄虚作假的动员,以骗过敌人的耳目。真正的作战主力是由宣永率领的一千轻骑兵和洛其飞的探子队,其他人只是摆出佯攻的姿态,包括寇仲这支不堪一击的水师在内。

    朝阳在前方缓缓升高,大地充满朝气和生机。

    两岸田畴处处,绿野油油。

    寇仲的心神似是飞越往眼前景象外的某一遥远处时,忽然问道:"你说童叔文会否中计?"

    焦宏进苦思片刻,答道:"若论实力,东海郡既有达叁十艘大战船的水师,总兵力又比我们多上数千人,兼之我们是劳师远征,更不熟当地形势,全赖李星元这根不可*的盲公竹引路,假若我是童叔文,就算明知我们使诈,也乐於迎头痛击。"

    寇仲点头道:"说得好!所以今趟我们致胜之道,全在险中求胜。除了奇兵和侦骑的完美配合外,最重要是选择伏击的位置,届时再以秘密武器应敌。只要能破去东海郡的水师船队,就可把东海郡李军的灵活性完全瘫痪,不但不能从水路迅速支援沐阳,还令他们的海防崩溃,使我们能在水陆两路封锁东海城,哈!那时李子云和童叔文只有跪地求饶的份儿。"

    焦宏进暗中舒一口气,庆幸自己不是寇仲的敌人。

    任何超卓的统帅,即使是李密、李世民、杜伏威、窦建德之辈,其作战方式总是有迹可寻。例如李密爱使诈用伏;李世民则是软硬兼施,擅於把握形势,以守为攻;杜伏威的江淮军来去如风,以战养战。可是寇仲的作战方式却全无成法,彷如天马行空,教人全无方法测度,既集众家之长,又别出枢机,胆大包天得叫人吃惊兼叫绝。

    如此敌手,谁不生畏?寇仲摇头笑道:"假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敌人该待我们过沐阳后出海之前的河段迎击我们,那时李星元断去我军后路,我们便只有全军覆没的结局。不过我也正想到最好是李童倾巢而来,在两岸伏下重兵,那我们不但可轻易侦知他们截击的正确位置,还可一举摧毁敌人的主力,那是多么理想!"

    焦宏进点头应是。

    表面上,他们的计划是分水陆两路进迫东海,以沐阳作支援。水师在出海后,会配合陆路来的少帅军和李星元的沐阳军,把东海重重围困。但骨子里当然是另一回事。

    寇仲露出一个充满自信的微笑,伸手搂焦宏进的肩头,叹道:"说不定后天晚上我们便可在东海城喝祝捷酒哩!"

第七章 江湖激战

    小陵仲在舱厅软绵绵的垫褥上被小婢和奶娘逗玩儿,不住发出阵阵嘹亮愉悦的笑声,坐在一隅的徐子陵表面上含笑注视,心内却是绞扭作痛,呼吸不畅。

    幸好此时卜天志来了,两人从旋梯登上望台,卜天志道:"收到最新的消息,仲爷把自己正名为『少帅』,麾下的将兵将叫少帅军,十多天前攻取下邳,又大破窟哥的契丹马贼,把以前本是附从徐圆朗或李子通的城乡收归己有,现在山东除了东海外,尽是少帅军的天下,仲爷果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

    徐子陵暗忖寇仲终於发威。看来天下间除李世民、杜伏威、窦建德、刘武周和萧铣这几个特别出众的军事霸主外,碌碌馀子实难是他的对手。

    问道:"那现在他是否仍在下邳?"

    卜天志道:"这个可能性很大,所以我们正想改变行程,沿淮水东行,经洪泽湖和成子湖后,北转泗水,再越淮阳后便可抵骆马湖,下邳就在骆马湖的西北处,如他己返梁都,我们可折往西去。"

    徐子陵皱眉道:"这样走路程会远了两天,更须闯过锺离城那一关,你有把握吗?"

    卜天志微笑道:"李子通的水师力量本就薄弱,又屡受挫於杜伏威,故并不足惧。兼且我们一向和他有交易往来,他怎都要卖点面子给我们。"

    徐子陵道:"萧铣和李子通关系如何?"

    卜天志道:"萧铣一直在暗中支持李子通,目的在拖杜伏威的后腿。但子陵不用担心李子通做萧铣的走狗,因为李子通顶多只是一头自顾不暇兼绝不称职的走狗。我们虽然只是区区叁艘战船,但都性能超卓,又有驾船高手把持,锺离的水师唬唬一般商船渔船或者绰有馀裕,但却绝拦不住我们。"

    若在平时,徐子陵根本不用考虑安危的问题,但为了小陵仲的安全和免致素素的遗体受到惊扰,却不得不谨慎小心。他再问清楚卜天志种种应变之法,这才放下心来,点头同意。

    当日黄昏,船抵锺离,出乎徐子陵意料之外,锺离水师没有留难,任他们扬长而过。

    到达洪泽湖时,麻烦来了。

    ***

    船队缓缓拐个弯,转入直道,河面突然收窄,水流变得急促。

    寇仲的帅船领先航行,他和焦宏进立在望台上,凝视前方。

    大地随西沉的太阳逐渐昏暗。

    半个时辰前他们驶过沐阳,进入寇仲判断为最危险的河段,只要叁个时辰,便可通抵大海,朝北沿岸再驶个许时辰,就是东海城。

    在沐阳时,船队作过短暂的停留,跟登船的李星元商议进攻东海城的大计,互相欺骗一番后,船队即兼程赶路。

    焦宏进低声道:"这河面似乎静得有点不合情理,为何渔舟都不见一艘,这时该是出海捕鱼的渔夫赶回家的时刻呢。"

    左方灯光亮起,忽明忽暗,发出约定的其中一种讯号,显示敌人的水师正作某种部署,并没有像预期的前来搦战。

    焦宏进和寇仲脸脸相觑,均大惑不妥。

    寇仲环目一扫,问道:"前面是其么地方?"

    焦宏进沉声道:"四里许处是毒龙峡,峡内两边山势陡峭,崖岸尽是礁石,水流湍急,不过洛将军早派人埋伏在那里,敌人若有任何布置,绝瞒不过我们耳目。"

    寇仲摇头道:"情况不妙之极,我们该是低估了童叔文这家伙。"

    焦宏进皱眉道:"他们在前方既没有埋伏,水师船也没有开来搦战,能怎样对付我们?"

    寇仲神色凝重的道:"正因我们猜不破他的布置,所以才非常不妥当。"

    接发出命令,船队泊岸。

    焦宏造低声道:"会否是我们冤枉了李星元?他真的是想投*我们。"

    寇仲断然道:"我绝不会错看此人。咦!"

    焦宏进跟他回头后望,在日没前的昏暗里,其他六艘船舰已随帅船减速,准备泊岸,河道看来安宁平和。

    寇仲忽然笑道:"好家伙,今趟我们的水师船要完蛋哩!"

    ***

    洪泽湖上战云密布,弥漫紧张的气氛。

    在星空的覆盖下,这名列中原第四大的淡水湖向四周无边无际地扩展开去。十多艘不怀好意的战船以扇形阵势出现湖面上,形成包围合拢之势。

    洪泽湖最大的特色,是芦苇处处,几乎遍布全湖,繁茂处连船只也难以航行,且湖底浅平,坭坡起伏,最深处都不过两丈,一般的水深只在十尺之内,所以纵使跳水逃生,亦难避过敌人的强弓劲箭。

    敌人此举,显是深谋远虑,计划周密的行动。

    至此他们才恍然明白,为何锺离城的李军肯这么轻易放行,因为来到这里只能在茫无边际的平湖中作混战,而於敌众我寡,抵挡不住时即难以离水登岸寻路逃生,正是针对徐子陵这特级高手而布的陷阱。

    卜天志一震道:"来的竟是大江会的船。"

    徐子陵皱眉道:"是否由『龙君』裴岳和『虎君』裴炎主持的大江会,而非郑淑明当家的长江联?"

    当年他和寇仲舍常熟的双龙帮"贼巢"运私盐入长江,给裴炎偕王薄的儿子『雷霆刀』

    王魁介衔尾追来,全赖喷放黑烟,才能脱身,想不到今日再次遇上。

    此时陈老谋来到徐子陵另一边,代答道:"正是『蛇犬二君』这两个无恶不作的家伙,料不到他们竟蠢得会投*李子通这走下坡的一夥,真令人难解。"

    卜天志摇头道:"这两个小人最势利,投*的只会是萧铣,哼!我们就和他们打场硬仗吧。"

    徐子陵道:"可否施放黑烟惑敌,再伺隙逃走?"

    陈老谋摇头道:"风太猛兼又在湖上,放烟幕只是徒费精神人力。"

    接振臂大喝道:"弟兄们!准备作战。"

    战鼓立时轰鸣震天,远远传开。

    ***

    寇仲凑到焦宏进耳旁道:"你看看我们的船身*水的地方。"

    接着大喝道:"继续航行,愈慢愈好!"

    焦宏进定神看去,剧震道:"好家伙!竟在我们的船上弄下手脚。"

    只见浸在水中的一截船身,沾满火油,不问可知是在沐阳附近某处,给人把火油倾倒河上,船过时被沾上了。

    焦宏进道:"若这是产自巴蜀的火油,可入水不熄,更不怕水浇。这一招果然非常厉害。"

    寇仲整个人轻松起来,笑道:"最厉害处是我们中招后仍懵然不知,不用说东海的水师船队必是躲在沐阳附近的分支水道,现正衔尾追来,我们的计划只需改个方向便行,哈!准备弃船!"

    ***

    叁艘巨鲲帮的战船倏灭,速度则不断提升,朝湖西的方向品字形驶去。

    卜天志古拙修长的脸容冷静如常,淡淡道:"流往洪泽湖的河水集中灌入湖的西部,主要有我们途经的淮河,其他则是濉河、汴河和安河,出湖的水道有叁条,分泄入长江和入海的主要河道,敌人封锁我们东去之路,我们就和他们来个追逐战,比比谁对洪泽湖更熟悉,看看谁的夜航本领更高明。"

    陈老谋补充道:"洪泽湖的整个形状很像一头昂首展翅的天鹅,据古书所载,湖的前身乃泄水不畅的低洼地,后渚水成湖,故湖底浅平多泥,是舟师作水战大忌之一。"

    徐子陵瞧正从后方追来的敌船,问道:"还有那些是水战大忌?"

    卜天志如数家珍道:"大胜小、坚克脆、顺风胜逆风、顺流胜逆流,防浅、防火、防风、防凿、防铁锁,此水法九领,若犯其一,亦要落得舟覆人亡之祸。"

    徐子陵恍然道:"难怪志叔要先逆流朝西驶去,抢到湖西水道入湖之处,再掉头迎战,便变成顺流胜逆流了。"

    陈老谋微笑道:"子陵果然是孺子可教。所谓据上流以藉水力,欲战者难以迎水流,等若陆战的居高临下,明显占尽优势。不过我们从未试过与大江会的裴氏昆仲交手,他们当不是易与之辈,天志必须小心。"

    话犹未已,湖西的方向现出七点船影,赫然是长江联的战船。

    忽然间整个形势又逆转过来,变成前方的来敌占尽上流水利,而后无去路,陷入腹背受敌,敌强我弱的劣境中。

    ***

    叁十多艘战船快似奔马的出现於后方,顺流朝寇仲的少帅水师追来,若依其速度,刚好在毒龙峡中追上寇仲,由於少帅军水师的船体本身早沾染火油,只要再以火箭攻击,保证能使劳师远来的少帅水师全军覆没,计算精确,手段狠辣。

    就算远攻不成,因为顺水顺风,兼之东海的水师船大且坚,自可胜寇仲方面小而脆的弱小船舰,若再乘风势与水流下压,将如车碾螳螂,斗船力而不斗人力,稳操胜券。可见东海水师待少帅军过沐阳后才顺流追来,实深符水战之法,掌握致胜的关键。

    此时李子云、童叔文和李星元站在帅船的看台上,瞧正逐渐被迫近的七艘敌船,均是乌灯黑火,只在船首处挂上照亮前方水道的风灯,船上旗帜如林,使人看不清船上的情况。

    李子云年在叁十许间,长相高大威武,戟指笑道:"人说寇仲如何厉害,照我看只是蠢蛋一个,那有人并排行舟的,岂非一心要方便我们聚而歼之,弟兄们准备。"

    战鼓声起,最前头的叁艘战船上人人点燃火箭,弯弓待发。

    李星元却凑到童叔文耳旁低声道:"似乎有点不妥!"

    乍看似是长得道貌岸然,仙姿飘逸,但却生了对坏尽一切的叁角眼的童叔文冷冷笑道:

    "似有不妥又如何?即管他们岸上布有伏兵,我们船上有生牛皮和挡箭铁板足可应付,何况毒龙峡两旁山势险峻,纵想设伏亦只是痴心妄想。所以今趟我们是立於不败之地,问题只在能否把寇仲杀死,好根绝祸患而已!"

    李星元细想之下也觉是自己多疑,只好乖乖闭口。

    此时前方寇仲的少帅水师驶临峡口,水势转急,双方追逃的船只均呈一泻千里之势。

    眼看胜利在望的一刻,最不可能发生的事发生了。

    七艘少帅战船忽然在湍急的河面停止不前,一字排开,硬把整条沐河像横江船锁般拦,不但船与船间锁连一起,更有缆索把这条船链缚往两岸的大树处,封闭了入峡的水口。

    李子云、童叔文等瞠目结舌时,七艘敌船同时起火焚烧,烈冲天。

    虽明知是自投火海,但前方的七、八艘船那收得住势子,惊呼连天中,硬是撞往火船去。

    紧随在后方的东海水师忙往两岸*去,以为可避过险境时,两岸杀声震天,由当代第一巧器大师鲁妙子原创的"火飞抓"和"十字火箭",像雨点般从岸上往送上门来的敌船掷射,火火屑四溅,燃亮了黑夜中的河道,兼之轰隆有声,热闹壮观,但对东海和沐阳联军来说,却是敲响催命的符咒。

    李子云终於知道谁是真正的蠢蛋。

    ***

    巨鲲帮的叁艘战船改往北行,试图在对方完成合围之势前,从缺口逸出去。

    徐子陵大讶道:"不是顺风胜逆风吗?为何我们却要逆风往北,而非顺风南逸?"

    卜天志一边细察变得从两边合拢过来的敌舰,从容道:"敌人先前既猜到我们会抢占上流,自亦可猜到我们会顺风逃走。我们就来个反其道行之,教他们所有布置,均派不上用场。"

    陈老谋大喝道:"竖板降帆!"

    鼓声响起,传递命令。

    徐子陵微一错愕时,以百计的挡箭铁板已竖立在上下层舱壁的两侧,大大增强对矢石火箭的防护。

    当风帆落下时,巨大的船身露出掣棹孔,每边各探出十八支长桨,快速起落下划进水里去,充盈节奏、力气和动感,煞是好看。

    少了风帆的阻碍,叁艘战船轻松地逆风疾行,倏地超前,只需片刻便可从缺口逃出敌人的包围。

    徐子陵至此才明白水战实是一门很深学问,甚至可把不利的形势变为有利,非是表面看来那么简单。现在没了船帆这易於被火燃烧的最大目标,根本不惧对方的火攻。

    敌方战鼓响起,放下五十多艘快艇,衔尾穷追,桨起桨落,速度比大船快上近倍,且进退灵活,更不怕会给巨鲲帮的战船仗船大木坚所撞沉,战略巧妙。

    卜天志发出命令,叁艘战船从品字形变为一字排开,似是没有应付良策时,陈老谋大喝道:"撒灰!投石!放箭!"

    战鼓响澈星夜覆盖下的湖面。

    叁艘战船首先在船尾处於夜色掩护下撤出大团大团的石灰粉,随湖风似一堵墙壁般朝敌艇卷压过去。

    同一时间矢石齐发,狂袭追至十丈内的敌人。

    惨叫痛哼之声不绝响起,猝不及防下有泰半敌人被石灰渗入眼去,馀者掩眼别头之际,矢石已像雨点般往人艇招呼侍奉,本是来势汹汹的快艇群,立被打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舰上战士欢呼喝采时,叁船终逸出重围,朝北逃逸。

    卜天志喝道:"升帆!"

    徐子陵此时对卜天志和陈老谋的水战之术佩服得五体投地,暗忖难怪巨鲲帮能成八帮十会的一员,尊敬地问道:"为今是否要改为顺风行舟呢?"

    卜天志点头道:"若不顺风南行,如何可往下邳去,不过若不再拖点手段,始终会给敌人追上。"

    语毕发出连串的命令。

    逸出包围网的叁船向东弯出,直往芦苇密集的东岸驶去。

    在陈老谋的指示下,叁船均在两舷处加设浮板,形如双翅伸延,大大增加船体所受的浮力,以应付浅平的湖底。

    卜天志松一口气道:"成哩!"

    风帆猛地张展满尽,顺湖风,往东南方近岸处迅疾驰驶,船头到处,芦苇散碎,叁船有如在绿色的水波纹上滑行,转瞬即远远抛离对手,没入湖光与星光的水波交接处。

第八章 伤心欲绝

    毒龙峡口一役,东海、沐阳联军全军覆没,李子云、李星元和童叔文都战死当场。少帅军则气势如虹,进军沐阳,居民开门迎接。东海郡的残军亦知大势已去,乘船逃往江都,把这对外贸易的重镇,拱手让与寇仲。

    至此寇仲才真正确立他王国的根基,领地东抵大海,西至梁都,南迄下邳,北达方与,把微山、骆马诸湖附近富饶的农田区都置於辖境内。

    将东海、沐阳交与焦宏进管辖后,寇仲与宣永、洛其飞立即赶返梁都,准备应付盛怒下的李子通。

    船抵梁都,才知虚行之应召来了。寇仲大喜,忙与他到总管府的书斋商议。

    听罢寇仲详述这些日来的发展,虚行之却眉头大皱道:"少帅扩展得太急太促,很可能会出问题。"

    寇仲吃了一惊道:"那怎办才好?"

    虚行之道:"幸好少帅没有攻取锺离,否则定会惹来江淮军的攻击。现下唯一方法,就是要与李子通修好,助他击退杜伏威和沈法兴的联军,再利用他作南面的防卫;那时就算王世充或窦建德挥军来攻,我们也不用两面受敌。唉!目前我们少帅军虽似威风八面,事实上仍是不堪一击,根本没有足够的防守或进攻能力。"

    寇仲苦笑道:"我刚宰掉李子云,李子通怎肯和我修好?"

    虚行之微笑道:"即使你是他的杀父仇人,在形势所迫下,他也不得不作修好谈和之计。"

    寇仲点头道:"我们可用之兵,大约在一万五千人间,不过绝算不上精兵,还需一段时日训练。照行之意见,是否该停止攻占土地,先设法巩固领土的防卫?"

    虚行之摇头道:"现在我们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既然不能往南北发展,我们就来个横面的扩张,明摆出来的目标是竟陵,暗里真正图谋的却是襄阳。用的是从竟陵退往飞马牧场的精锐。那我们便可不怕因空巢而出以致防守薄弱。"

    寇仲拍案叫妙,顺口问道:"飞马牧场和商场主那边情况如何?"

    虚行之道:"那边的情况异常复杂,简言之就是叁大寇跟朱粲和飞马牧场之争再加上虎视耽眈的萧铣和杜伏威来的压力。但这形势对我们却是有利无害,说不定还可藉机把一向中立的飞马牧场争取到我们的阵营来,那将是另外一个局面。嘿!飞马牧场的上下人等,均对少帅和徐爷有很好的观感,认为你们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

    寇仲眉头大皱道:"听得我有点糊涂了。行之可否把我们该做甚么,依次序先后作个详述。"

    虚行之沉吟片晌,断然道:"我是打算固内攘外两方面的事同时进行,固内就是建立一个对新旧领地完善的管治与防卫系统,务使百姓安居乐业,政令通行;攘外就是避强取弱,用一切办法避免与李子通、杜伏威、窦建德又或王世充等正面交锋,把矛头指向我们力所能及的襄阳,只要能在东都之南夺得据点,我们便有机会北上争霸,不用退守一隅。"

    寇仲待要说话,敲门声起。

    宣永略带抖颤的声音传来道:"徐爷::回来::"寇仲豹子般从太师椅弹起拉开房门,看到宣永苍白的脸容,色变道:"发生甚么事?子陵是否受了伤?"

    宣永含泪摇头,哽咽道:"不是他,是素素::"寇仲猛地探手抓他肩头,摇撼道:

    "是素姐::啊!"

    倏地从他身旁抢往大堂。

    宣永在后方悲泣道:"素素仙去了!"

    寇仲如若触电,眼中射出不能相信的神色,双腿一软,跪倒廊道之中。

    ***

    素素火化后第二天的清晨,徐子陵和寇仲神色木然的坐在大堂内。

    翟娇容色冰冷地在两人对面坐下,沉吟片晌,苦叹道:"想不到我翟娇远有丧父之恨,近有失妹之痛,苍天待我何其不公!"

    寇仲立时热泪盈眶,垂首哑声道:"我终有一天会挥军渡江,血洗巴陵,为素姐追讨血债。"

    翟娇冷然道:"报仇还报仇,但切不可意气用事。素素的骨灰暂时归我保管,至於小陵仲,我会带返北方,视如己出,你们可以放心。"

    徐子陵往她瞧去,欲语无言。

    翟娇长身而起道:"宣永已安排好我北返之路,为避人耳目,你们不用相送,当我安置好小陵仲后,自会使人通知你们。"

    两人慌忙起立。

    翟娇终忍不住蕴在眼内的泪水,扑前与两人紧拥后,挥泪匆匆去了。

    两人颓然坐回椅内。

    不知过了多久,寇仲忽地苦笑道:"人对生死的感觉真奇怪,本来好像该是永不会发生的,但忽然间却成为不能逆转的事实,难有分毫更改。虽说不能指望天下所有的好事都给我们占尽,但为何老天先已收回了娘,现在却再是素姐,一坯黄土埋葬了我们所有的期待和希望。"

    徐子陵叹道:"我早想得连脑袋都似不是属於自己的那样子,所以也要劝你节哀顺变,现在你的皇图霸业尚是刚起步,百废待举,最紧要振作起来,不要只懂颓丧悲苦。"

    寇仲霍地立起,扯徐子陵往外疾走道:"说得好!我们找个地方喝杯解慰酒,喝他娘的一个天昏地黑,不知世事,之后再重新振作,把甚么『杨公宝库』起出来,直杀进巴陵去。"

    ***

    "砰"!

    酒掉到地上,破成碎片。

    徐子陵骇然瞪寇仲,只见他脸上再无半点血色,失声道:"今次糟哩!"

    这间他们屡次光顾的饭店尚未启门营业,最适合给他们徵作私用。

    徐子陵放下酒,皱眉道:"甚么事这么大惊小怪的?"

    寇仲叹道:"你真是聪明一世,懵懂一时。试联想一下,把鲁妙子、邪帝舍利、祝玉妍,『杨公宝库』这四方面综合起来,便只有一个结论,就是我们中了妖女的奸计,辛辛苦苦都只是替奸人作嫁衣裳。"

    今次轮到徐子陵色变道:"你说得对,我定是因素姐的事而神智迷糊,其实一直以来没有人能找到邪帝舍利,皆因鲁先生把它放到『杨公宝库』内去,但祝玉妍怎知道呢?恐怕只是瞎猜吧!"

    寇仲取过另一只酒,自斟自饮后,沉吟道:"是猜对或猜错也好,假设那他娘的邪帝舍利果真在宝库内,我们是否向履行诺言?"

    徐子陵举酒尽倾口内,平静问道:"你说呢?"

    "砰"!

    寇仲把另一酒掷往地上,长笑道:"我们兄弟是何等样人,答应过的就绝不反悔。管他妖女得到邪帝舍利后能够遁地飞天,我也不怕。"

    徐子陵竖起拇指道:"这才是我的好兄弟。"

    寇仲举起酒,对嘴连灌几日,任由嘴角泻下的酒滴溅湿衣襟,凄然道:"可惜素姐走了,否则若有她在此陪我们喝酒,该是多么痛快的一回事!"

    徐子陵颓然道:"终有一天你和我也会步她后尘,假设死后甚么都没有,便一了百了;假设仍有点甚么的,我们不是仍有相聚之时吗?"

    寇仲苦笑道:"问题是机缘难再,譬若真有轮回,到我们死时,素姐早投了胎,经历另一个生命,这就是阴差阳错的真义。"

    接轻轻道:"坦白说!我真的很感激你,留下半个香玉山给我可快意雪亲仇,使我的悲痛不致没有渲的地方。"

    徐子陵摇头道:"到现在我仍弄不清楚为何素姐会给恶疾缠身,此事我们定要查个明白。"

    寇仲泪道:"自从在荥阳再见素姐后,她从未有一天真正快乐过,遇上的总是无情无义的男人。"

    徐子陵为他斟满另一酒,道:"现在是来喝解慰酒的,哭丧是昨天的事。"

    寇仲一手拭泪,一手喝酒时,徐子陵道:"侯希白这人有点问题。"

    遂把卜天志和自己的怀疑说出来。

    寇仲点头道:"打开始我便不大喜欢他。初时还以为是自己心胸窄嫉忌他,现在才知原来是有先见之明。石青璇说的甚么『邪道八大高手』,除祝玉妍、尤鸟倦、左游仙外,还有甚么人?"

    徐子陵苦恼道:"不知是否她蓄意耍我,甚么事都只说一半,其中有一个肯定是化身荣凤祥的辟尘,其他四个嘛,恐怕要找师妃暄问问哩!"

    寇仲再乾一,奇道:"为何我愈喝愈精神,没他娘的半点醉意,究竟石青璇比之师妃暄如何?她的娘可真是师妃暄的师伯。"

    徐子陵无奈道:"她连样貌也只肯让我看到一半,缥渺难测,不过和她在一起日子倒不难过。"

    若换了以前,寇仲定会硬派他爱上人家,但眼前那还有这种心情,默然片晌后,道:

    "现在我少帅军唯一的出路,就是攻下竟陵和襄阳两重镇,顺道找朱粲和叁大寇开刀,而欲要完成如此艰钜的目标,必须有『杨公宝库』到手才成,你说我该怎办呢?"

    徐子陵道:"坦白点说出来吧!答应过你的事,我绝不会反口的。"

    寇仲长身而起道:"我正在等桂锡良和幸容两个小子的消息,收拾邵令周后,便是我和李子通谈条件的时刻。"

    ***

    当日黄昏,竹花帮固然有人来,却不是桂锡良或幸容,而是由副堂主升作堂主的骆奉。

    寇仲忙在大堂接见,坐下后,满脸风尘的骆奉神色凝重的道:"江都形势危殆,随时会陷落,杜伏威和沈纶联手进迫江都,轮番攻城,照看李子通捱不了多久。"

    寇仲凛然道:"老杜和小沈的兵力形势如何?"

    骆奉答道:"杜伏威驻军清流,兵力达七万之众;沈纶屯驻於扬子,兵力也有五万人。

    李子通尽调各方兵马,军力亦只在四万人间,若非江都城墙高壁坚,早已失守。"

    寇仲暗忖这场仗如何能打,自己就算倾全力往援,亦只是白赔的份儿,杜伏威乃身经百战的老狐狸,可非易与之辈。

    不过若李子通完蛋,下一个将是他的少帅军。

    骆奉浓眉上扬,道:"今趟老哥是奉有邵军师密令,来和少帅作商议,看看可否借助少帅的力量,以解江都之危。"

    寇仲点头道:"自家人不用客气,我只想知道此事是否李子通授意的。"

    骆奉道:"这个当然,否则我才不肯作说客。"

    寇仲记起虚行之的话,哑然笑道:"李子通果然是为求保命,不顾亲仇的人。不过此事他仍是存心不良,希望借杜沈联军削弱我的实力,骆大哥怎说呢?"

    骆奉点头道:"老哥曾和沈老、锡良商量过,均知这叫借刀杀人,可是一旦江都陷落,少帅恐也难保辛苦得来的江山,这才教人头痛。"

    寇仲沉吟道:"我怎都要保住江都的,否则就把领地尽献老杜,免致无辜的百姓平民受兵灾的蹂。"

    骆奉动容道:"少帅确是真正的英雄豪侠,能为百姓不计较本身的得失利益。"

    寇仲想起魂兮去矣的素素,叹道:"得得失失,便如短促的生命,弹指即过,只要能行心之所安,已可无憾。"

    骆奉犹豫片晌,才猛下决心道:"事实上我和沈老两人都反对邵军师与李子通过从太密,李子通此人性格多变,非是可与长共事的人,只是他不肯听我们竟见吧了!"

    寇仲乘机问道:"骆大哥觉得麦云飞此人如何呢?是否有做堂主的资格?"

    骆奉苦笑道:"不用我说,少帅也知麦云飞是甚么料子。锡良至少人缘比他好,兼又是先帮主的嫡系,又有玉玲夫人全力支持。麦云飞则全赖邵军师一手捧起来,沈老曾为此与邵军师激烈争辩。"

    寇仲心忖原来桂锡良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名望地位,淡淡道:"知道沈老和骆大哥的心意就成啦!现在我帮帮主之位仍然虚悬,而小弟则不宜坐上这位置,骆大哥可有好的提议?"

    骆奉道:"现在最有资格坐上帮主位置的人,不是邵军师,就是沈老,锡良现时无论才具德望仍难服众,只是碍於宋阀的意向,才把帮主之位悬空。但却引致邵军师*向李子通,使我帮陷於分裂的边沿,整件事异常复杂,甚难处理。"

    寇仲道:"假若由沈北昌他老人家坐上帮主之位,良则出任副帮主,骆大哥认为会否行得通?"

    骆奉愕然道:"邵令周怎会答应?"

    寇仲双目寒芒电闪道:"生死存亡之际,那容他不答应。锡良现在差的只是显赫的功绩,若我让他去破杜沈的围攻,他由此威名大振,便理所当然的可成其副帮主,谁敢异议?"

    骆奉难以置信的瞥他一眼,说不出话来。寇仲当然知他以为自己在吹法螺,微笑道:

    "骆大哥可否答我一个问题?"

    骆奉点头。

    寇仲淡淡道:"假设江都被攻陷,那究竟是杜伏威的江淮军乘胜北上,还是沈法兴的江南军挥军北进呢?"

    骆奉为之哑口无言。

    杜伏威和沈法兴之所以肯联手对付李子通,皆因他占领了南北最重要的重镇江都,双方都希望能除掉这拌脚大石和眼中钉,一旦攻下江都,便轮到双方因利益作正面冲突。

    寇仲哈哈笑道:"这正是我们致胜的关键。麻烦骆大哥回去向李子通、邵令周坦白说出此议。若他们首肯,立即锡良来与我商议大事,若说只有锡良才可解开江都的因局,他们也会像骆大哥般不肯相信,所以定会答应,哈!如此没可能的事也变得可能,真有趣!"

    骆奉瞠目以对。

第九章 巧施妙计

    寇仲送走骆奉后,返回总管府,原来陈长林刚赶回来,正和徐子陵在大堂内叙旧,大喜道:"长林兄回来得正好,今趟你报仇有望哩。"

    陈长林精神大振,连忙追问。

    寇仲解释形势后,陈长林颓然道:"李子通现在自身难保,我们的实力又不足应付杜伏威或沈纶任何一方的势力,我如何可以报仇?"

    寇仲使人去请虚行之,顺便问及陈长林回去徵召族人的事宜。

    陈长林见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又知他足智多谋,有鬼神莫测之机,信心回增,奋然道:"我此行形势大好,比我想像中好得多,尤其风闻少帅夺得东海,族人纷纷乘船北来,估计至少有二千少壮来参加少帅军,另外族中操船高手和造船的巧匠要来投效者绝不少於五百人,我只是先一步来向少帅报讯,待会须连夜赶赴东海,接应他们。"

    寇仲喜道:"那二千少壮曾否服过兵役?"

    陈长林道:"大部份均曾在旧朝参军,现隶於沈军麾下的亦不在少数。"

    寇仲欣然道:"这就成啦!长林兄务要把他们尽数遣来梁都,愈快愈好。"

    此时虚行之来了,听毕后拈须微笑道:"少帅此计大妙,以江南人打杜伏威,当杜伏威误以为被沈纶偷袭而还击时,我们再乘机攻打沈纶,江都之围自解,对吧?"

    寇仲叹道:"虚先生果是诸葛武侯复生,一眼便看破小弟的用心。"

    徐子陵亦点头表示佩服。

    陈长林一对眼睛亮起来,霍地立起道:"我现在立即赶往东海,攻打沈纶时,长林愿作先锋。"

    寇仲扯他衣袖道:"且慢!长林兄先要指导我们的衣匠如何制作沈军的军服才成。"

    虚行之笑道:"若沈纶真要偷袭杜伏威,怎肯让自己的士卒公然穿沈军的招牌军服去行事,只要是江南人便成,那更能使杜伏威入信。"

    寇仲拍额道:"是我糊涂,哈!今次连制衣费都可省回。"

    陈长林神色激动的去了。

    ***

    陈长林走后第叁天,桂锡良和幸容风尘仆仆的赶来,寇仲和徐子陵设宴为他们洗尘,陪客尚有虚行之、陈家风、谢角和从彭城回来汇报情况的任媚媚。

    酒过叁巡后,寇仲道:"席上全是自己人,说话不用顾忌。"

    桂锡良脸色立时沉下去,道:"那我也不用客气。你硬把我摆到台上去,说甚么我能解江都之围,累得我终日给邵令周的人冷嘲热讽,日子难过到极点。现在好啦!邵令周已正式公告全帮,假若我可办成这根本不可能的事,那我桂锡良就不只是副帮主,而是荣登帮主之位。我的奶奶,你教我今次怎么下台。"

    幸容也不悦道:"邵令周此举摆明要羞辱大哥,虽没说过办不到又如何,但谁都知道若江都城陷,桂哥只有自动引退一途。"

    寇仲微笑道:"『根本不可能的事』这句话究竟是邵令周在公告上白纸黑字写的还是锡良老哥你凑兴补上去的呢?"

    桂锡良气道:"是我补的,难道补错了吗?"

    任媚媚等为之莞尔,知他们自少相识,故可坦诚对话。

    寇仲好整以暇道:"假设以前我告诉你可干掉任少名,大破李密,赶跑宇文化骨,你会否以相同的言词去形容?"

    桂锡良涨红了脸,额现青筋的怒道:"这些事与眼下的形势怎可相提并论。唉!大家一场兄弟,你来告诉我有甚么方法可解江都之围好了!"

    看到徐子陵忍俊难禁的模样,寇仲笑道:"由小陵来告诉你吧!你信他多过信我吧!"

    徐子陵摆出置身事外的态度,耸肩道:"又不是我把良哥摆上台的,解铃自须系铃人,少帅请!"

    任媚媚终忍不住"噗哧"娇笑,媚态撩人,看得初睹她艳色又不像桂锡良啊案心有所省惫的幸容呆上半晌。

    任媚媚勾引男人的经验何等老到,立时顺便再抛他一记欲拒还迎的媚眼。

    寇仲笑骂徐子陵一句"小子又耍我了"后,凑到桂锡良耳边说了整刻钟,到桂锡良容色舒缓,更不住点头后,寇仲才坐直身体,左手举,右手猛力重拍桂锡良肩头,哈哈笑道:

    "各位太守将军、江湖好汉、乡亲父老、兄弟姊妹,让我们为竹花帮未来的桂帮主喝他娘的一。"

    众人连忙起哄祝贺。

    徐子陵虽有举,却没说话。暗忖无论是娘的过身,到素姐的痛殁,寇仲总能比他更快从打击中回复过来,这或者就是要作天下霸者其中一个必具的先决条件吧。

    ***

    翌日桂锡良和幸容神采飞扬的坐船返回江都,与来时的垂头丧气,有天渊之别。

    同行的尚有扮成疤脸大侠的徐子陵和洛其飞,一个是要十二个时辰都贴身保护这位未来的竹花帮帮主;另一个则负责组织侦察队伍,以熟悉当地情况的竹花帮众为骨干,配之以十多个少帅军中的探察高手,好收集有关杜沈两军的情报。

    后徐子陵独自一人溜到船尾,观看星夜下运河的美景,想起素素的不幸,又悲从中来,深深叹气。

    素素的逝世对他是比傅君的死亡打击得更深更重,后者的死是悲壮轰烈,突如其来得使他尚未了解清楚便成为过去。但对素素他本是充满期盼和期待的,忽然间一切努力和希望均化为乌有,那种失落、无奈和懊悔,像钻入脏腑的毒蛇啮噬他的心灵。

    他不知何时才可如寇仲般回复过来,人说时间可冲淡一切,可是他却知道素素将永远在他心上留下不能磨灭的伤痕。

    每次忆起她殁前的音容说话,他的心都会产生一阵痉挛!像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苦抗那庞大无比的伤痛和压迫。他已麻木得不想去恨任何人,包括李靖或香玉山在内。但他也绝不会阻止寇仲向香玉山作出最严酷的报复。

    而他更知道天下间再没有人能阻止寇仲去为素素讨债。

    令素素致病的因由极可能是长期的积郁所引起;远因是李靖,近因则是香玉山。这是他和寇仲心知肚明的事,但都没有说出口来,更不愿谈论。

    这几天来,他们一句都不敢提到素素,那实在太令人心酸!

    桂锡良此时来到他旁,乾咳一声道:"嘿!我有些话想和你说的。"

    徐子陵勉强收摄心神,点头道:"自己兄弟嘛!说吧!"

    桂锡良有点难以启齿的,沉吟片刻后才道:"你道小仲为何总要把我捧作帮主呢?坦白说,我很清楚自己有多少材料,当个堂主已相当了不起,帮主嘛!唉!"

    徐子陵淡淡道:"那你本身是否想当帮主呢?"

    桂锡良苦笑道:"人望高处,水向低流,想当然是想啦!但若名实不符,会是吃力不讨好的一回事。"

    徐子陵道:"只要想就行了。现在你欠的只是信心,有寇仲全力支撑你,还怕甚么?他绝不会害你的,你也该清楚他的为人,少时我们跟人打架他从未试过先溜的,总是留到最后。"

    桂锡良苦恼道:"我当上帮主对他有甚么好处?就算做帮主,我也指不动邵令周和沈北昌那几个老头儿,麦云飞更会和我作对,这样有名无实的帮主当来干么?"

    徐子陵淡淡道:"那你早先为何不坦白点把这番话告诉小仲,岂非不用再为此烦恼吗?"

    桂锡良叹道:"小仲这么瞧得起我,我怎能令他失望,何况邵令周已截断我的回头路,只好硬撑下去,唉!这是否叫自相矛盾?"

    徐子陵柔声道:"要取得或保持权位,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小仲已非以前的小仲,他自有手段令你成为名实相符的竹花帮帮主,甚至可安插几个能人到帮内助你,以支持他争雄天下的大业。看看吧!以李子通和邵令周那样的老狐狸,还不是给他玩弄於股掌之上吗?你可多点听小容的意见,他的冷静多智,足可补你之不足。"

    接搂上他肩头道:"夜了!早点休息,明早到江都后,可能会有很多意外的事,需我们费神应付的。"

    ***

    寇仲赶至大门,迎上刘黑闼笑道:"我正不知用甚么方法去联络刘大哥,想不到贵客已大驾光临。"

    刘黑闼哈哈一笑,挽他手臂,踏进大堂,亲切的道:"不是你找我,便是我找你,现在天下谁不闻寇仲之名而倾倒。"

    坐好后,待所有人退出大堂,刘黑闼道:"夏王本想另派人来和你说项的,但我坚持亲身来一趟,免得弄致好兄弟失和,最后还要兵戎相见就坏事哩!"

    寇仲摇头道:"刘大哥放心好了,兄弟便是兄弟,怎会不以美酒相飨而改以兵刀相待呢!来!先喝一,祝我们兄弟之情永远长存。"

    乾杯后,寇仲问道:"北方战情如何?李密是否归降了李世民?"

    刘黑闼色变道:"竟有此事?"

    经寇仲分析后,刘黑闼神色转为凝重,沉吟道:"李世民确是眼光远大的人,李密手下战将如云、谋臣如雨,只是这批人材,足可今李阀实力剧增,更难对付。"

    寇仲道:"李密或会宁死不降。唉!不过李密忍功了得,说不定真会忍他娘的一会,诈作降李,避过覆灭之祸,再图打算,这可能性实在不小。"

    刘黑闼默然不语。

    寇仲道:"听说徐圆朗给刘大哥你打得七零八落,不知何时可攻入他的老巢任城呢?"

    刘黑闼坦然道:"事情怎会如此简单。徐圆朗正力图反攻,以收复失地。最可恨是他向高开道和宇文化及求援。宇文化及先后为李密和你所败,目下自身难保,可以不理。但高开道有突厥在后面撑腰,本身又勇武盖世,其大将张金澍擅用骑兵,不容小觑。"

    寇仲把高开道和张金澍两个名字反覆念了数遍后,忽然问道:"有一事我真不明白,为何你们会拣这个时候向徐圆朗动刀子的?"

    刘黑闼耸肩道:"道理很简单,因为徐圆朗一向依附李密,现在他*山既倒,我们再无顾忌。此事差点忘记谢你。来!让刘大哥敬你一。"

    "叮"!

    酒相碰,各尽中美酒。

    寇仲叹道:"我现在才明白甚么叫牵一发而动全身,何况李密肯定不止是一条头发。"

    刘黑闼道:"徐圆朗这人最没骨气,一方面向高开道和宇文化及求援,另一方面又暗与王世充眉来眼去,故形势并非对我们完全有利。"

    寇仲沉吟道:"有甚么小弟可以帮手的呢?"

    刘黑闼欣然道:"只要你肯和我们做生意便成。其他的,不用我说,你也会设法扯住王世充或杜伏威,这对我们已有天大好处。"

    寇仲苦笑道:"刘大哥真坦白,说到底你和你的夏王根本就不用怕我这支势孤力弱的少帅军能耍出甚么花样。"

    刘黑闼坦然道:"你虽是当今寥寥几个我看得起的人之一,可是在现今的形势下,仍难有甚么作为。现在我当然很难说服你归附窦爷,但你千万别硬充好汉,一旦江都城破,又或王世充东来,你最紧要别忘记我刘黑闼是曾和你共患难生死的兄弟,只要捎个信来,我定会全力助你,到时我们并肩纵横天下,岂不快哉。"

    寇仲叹道:"想想确很快意,刘大哥也确是魅力非凡的说客,不过我也不知是否该盼望有那种日子的来临。话说回来,刘大哥想和我做甚么生意?"

    刘黑闼爽快答道:"我们给你战马武器,你则供应我们蔬菜米粮,对双方都有利无损。"

    寇仲哑然失笑道:"说到底,你们的窦大爷终是希望我能多撑一段日子,对吗?这么好的提议,我寇仲怎能拒绝。"

    刘黑闼伸出大手与他紧握,低声道:"小心点!记留得青山在,那怕没柴烧这两句话,我要走哩!迟些会派人和你联络。"

    寇仲愕然道:"你不是准备今晚和我同床共话吗?"

    刘黑闼无奈道:"我是在不能分身的情况下分身来此约,为何不见小陵?"

    寇仲陪他往大门走去,边道:"他到了南方去,来!让我送你出城。"

    刘黑闼神色一黯道:"他是否到巴陵去找令姐呢?"

    寇仲像被锥心钢针剌了一记,犹豫半晌,才点头答道:"是!"

第十章 再临扬州

    船抵扬州。

    徐子陵从左舷眺望在晨霭中这临海的贸易大港,满怀感触!就若一个离乡的浪子,经过了万水千山和重重劫难后,终於回归到起点处。

    奇怪的是上一次到扬州见炀帝那昏君时,却没有眼前的感受。

    就是那令人神伤魂断的船程,让素素作出贻误终生的选择。

    徐子陵心中绞痛。

    旁边的幸容叹道:"扬一益二,若论全国贸易,始终是我们的扬州居首,否则我们竹花帮就不能成为南方巴陵帮外的另一大帮。所以在兜兜转转之后,始终都要把总舵迁回这里,邵令周这么卖李子通的账,自有其前因后果。"

    "扬"是指扬州!案摇惫指益州,即四川蜀郡。

    扬州江都等若中原的洛阳,是通汇各地的水陆枢纽,尤其水路方面,处於运河与长江的交汇点,又是长江的出海海岸,其地理的优越性可以想见。

    陆路方面,扬州乃东达山东、西至四川,南延湖广的驿路大站。

    各方面合起来,使她成为海、陆、河的枢纽要地,南北水陆转运的中心。自隋以来,大量的米盐、布帛经此北运供应中原与冀陕地区。而她本身亦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庞大城市,主要经营的货物有珠宝、盐运、木材、锦缎、铜器等。

    当年炀帝被以宇文化及为首的叛军所杀,杜伏威的江淮军迟来一步,坐看李子通夺得这南方最重要的大城,确是棋差一。

    像长江这种汇集天下水道的大河,谁也没有能力完全又或长期封锁。要把扬州重重围困,更非容易。杜伏威所以肯与沈法兴合作,皆因要借助他有丰富海上作战经验的水师船队,而沈法兴的水师,则是以海沙帮的庞大船队作骨干。

    海沙帮帮主本为"龙王"韩盖天,於偷袭常熟新成立的双龙帮大本营时,被徐子陵重创,内伤一直不能痊好,最后让位於爱妗案美人印惫游秋雁,以"胖刺客"尤贵和"闯将"

    凌志高分任左右副帮主,重整阵脚,稍露中兴之势。

    江都扬州是由"衙城"骸案罗场惫两城合组而成,城池连贯蜀岗上下。

    衙城是皇宫所在,也是总管府和其他官衙集中地,等若东都洛阳的皇城,位处蜀岗之上,易守难攻。当年若非宇文化及窝里反,有独孤阀全力保护的炀帝亦未必那么轻易遭弑。

    在衙城之下扩展的商业和民居的地区为罗城,就在这长方形的城池内,聚居近二十万人,其数之众,乃南方诸城之冠。

    街垂千步柳,霞映两重城!

    罗城南北十一里,东西七里,周四十里。徐子陵和寇仲揉集了奋斗和艰难的珍贵童年岁月,就在这方圆八十里许的城内渡过。旧地重游,人事全非,岂能无感。

    另一边的桂锡良见徐子陵眼露奇异神色,还以为他因不见有围城兵马而奇怪,解释道:

    "这年多来一直是打打停停,江都叁面临江海,港口深阔,要围城谈何容易?兼且李子通在另一大城锺离置有重兵,不时从水道来偷袭围城的敌人,所以杜伏威和沈纶每次於轮番攻城后,都要退军重整生息,好恢复元气,否则李子通怎能捱到今天?"

    徐子陵心中暗暗佩服寇仲,杜沈两军之所以不愿联手攻城,正因各自猜疑,而寇仲则把握到他们间这至关重要的矛盾,於是从容定下离间计策。他却不知首先想到此关键的人,是虚行之而非寇仲。

    城外码头处虽远不及以往的千帆并列,帆樯蔽天,但亦*泊了百艘以上的大小船只,似乎要趁这短暂的和平时光,狠做买卖。

    他们的船缓缓*岸,来迎的只有骆奉和十多名帮众,另外尚有小批李子通麾下的兵将。

    只看这种款待,便知李子通和邵令周对桂锡良毫不重视。

    徐子陵往后退开,免得那么惹人触目。

    洛其飞移到他身旁道:"看来会有点小麻烦。"

    徐子陵点头道:"只好随机应变。"

    风帆终於泊岸,骆奉首先登船,带点无奈的语调向桂锡良道:"大王有令,所有抵江都的船只,都要彻查人货,验证无误后,始可入城。"

    桂锡良色变道:"连我们竹花帮的人都不能例外,我今趟可是为大王办事哩!"

    骆奉探手抓他肩膊道:"忍耐点!大家心知肚明内里是甚么一回事就成。"

    目光落在扮成"疤脸大侠"的徐子陵等十七人处,问道!案这些贵客是否来自少帅军的兄弟惫徐子陵弄哑声音,抱拳道:"小弟山东『风刀』凌封,见过骆堂主,此行正是奉少帅之命,听候桂堂主差遣。"

    骆奉当然从未听过山东武林有这么一号人物,心中嘀咕,表面只好装出久闻大名的样子,然后道:"查验入货的事合情合理,该不是有人故意刁难,望凌兄谅察,否则如何与少帅合作。"

    回头向岸上的李军打个手势,他们上来查船。

    徐子陵心中暗叹,知道麻烦才是刚开始。

    ***

    回到扬州,就像回到一个久远但却永不会遗忘的梦里。

    无论城内城外,随处可见战火留下触目惊心的遗痕,坍塌破损的城墙、烧焦废弃的各式各样攻城工具,沉没的战船,路上乾黑的血迹,大火后的废屋,颓垣败瓦更是随处可见。

    但人们对这种种景象都习以为常,除了负责修补城墙的民工外,其他人如常生活。

    由於缺乏战马,众人入城都要倚赖双腿,缓步细察满目疮痍的情景。

    竹花帮的总舵重设於罗城紧*蜀岗之下的旧址,但建物却是新的,规模比前更宏伟,由七组建物合成,各有独立隔墙,以门道走廊相连,其中四组分别是风、晴、雨、露四堂。

    未抵总舵之前,骆奉和桂锡良领先而行,不住低声说话,徐子陵和幸容则在队尾,当经过扬州最着名的花街"柳巷"时,幸容凑到徐子陵耳旁道!案玉玲夫人重开天香楼,现在已成了扬州最有名的青楼,天香双绝更是南方最有名的两位才女,等闲人想见她们一面都不容易,今晚让我带你去见识一下惫柳巷之西是横贯南北的旧城河,横跨其上有如意和小虹两道大桥,两岸风光旖旎,长堤柳丝低垂,芳草茵茵。

    再远处是与旧城河平衡的另一道大河汶河,沿汶河向东而的大南门街,就是扬州最兴旺繁盛,商铺集中的主道。

    徐子陵此时充满触景生情的情怀,那有兴致去想青楼的事,但亦兴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想起当年只可用偷窥的方法去欣赏天香楼的姑娘,现在却可登堂入室去扮阔大爷,可知今昔有别,他们已是长大成人。

    对少时的寇仲和徐子陵来说,扬州城是捉迷藏或四处逃命的好地方。

    在炀帝把扬州发展成江都前,城区内的房屋大多自发形成,结果是布局毫不规则,斜街弯道,芜杂交错,除了几条主大街外,真是九曲十叁弯,歧路处处,成为扬州的特色。

    两人当年最爱混的除大南门街外,尚有与大南门街十字交错的缎子街,不但售卖锦、缎、绢、绸的店成行成市,尚有出售饰物和工艺的店子,故最多腰缠万贯的豪客到这里溜,对当时的寇仲和徐子陵来说,则是肥羊的集中地。

    幸容见徐子陵没说话,还以为他已同意今晚去逛青楼,便转往另一话题道:"骆堂主对我们算是最好的了!只有他肯帮我们说两句话。"

    徐子陵愕然道:"那沈北昌呢?"

    幸容压低声音道:"沈老头很阴沉,谁都不知他真正想的是甚么,我看邵令周对他很有顾忌。"

    徐子凌皱眉道:"玉玲夫人对我们竹花帮有没有影响力?"

    幸容道:"当然有哩!她对我们很支持,可是她从不插手帮务,在帮内更没有实权。故她的影响力只是来自帮中兄弟对她的尊重,遇到重大的事情时便难生作用。"

    此时一行五十多人刚进入院门,邵令周和沈北昌两人联袂而出,截骆奉和桂锡良。

    四人围作一团说话,事实上桂锡良只有垂首恭答的份儿,真正对话的是邵令周和骆奉。

    接骆奉挥手召唤队尾的徐子陵过去,先介绍与邵令周和沈北昌认识,然后邵令周以带点不屑的眼光打量他道:"凌兄能否代表少帅说话。"

    徐子陵淡淡道:"当然可以!否则少帅就不会派我随桂堂主回来。"

    邵令周露出怀疑的神色,好片晌才点头道:"好!请凌兄立即随邵某到总管府见大王,他要和能代表寇少帅的人说话。"

    又同桂锡良和骆奉道:"两位堂主不用随行,有老夫和沈老便成啦!"

    ***

    陈长林在虚行之这个老友陪同下,进书斋见寇仲,这位少帅正捧鲁妙子的《机关学》秘本在用功,看得眉飞色舞,见陈长林到,大讶道:"长林兄竟可以这么快回来?"

    两人坐下后,陈长林道:"轻舟顺流,到东海不过大半天,回程时顺风,也不过费了一晚多几个时辰。长林幸而不负所托,千五江南子弟兵,今晚即可抵梁都,他们用的都是自备的兵器。"

    虚行之补加一句道:"全是江南各大铁器老字号打制,要冒充都冒充不来。"

    寇仲收起秘本,欣然道:"如此就更好,今次我们只是要离间敌人,而不是真的去攻击老杜的江淮军,有甚么方法可既不会损折我方的人,偏又可撩起老杜的误会和怒火呢?"

    虚行之从容道:"详细计划,虽待听得其飞的情报方可定细节。但最好是能在某一特别的形势下,刺杀杜伏威旗下某一重要的爱将,不论成功与否,都不愁他们不引起猜疑,进而翻脸大动干戈。"

    陈长林不解问道:"甚么特别形势?"

    虚行之解释道:"现在杜沈两军是轮流攻打江都扬州,可以想像无论是谁攻城,必是全力以赴,希望能先入城饮那口头啖汤,其中两方面自有协议。据江都来的消息说,上一次刚好是沈军攻城,攻守双方均损折甚钜,待江淮军再攻城时,便极有破城的可能,我们需要的,正是这种形势。"

    寇仲拍案叫绝道:"此计妙绝,正好提供了沈纶破坏合作的动机,就是怕江淮军先一步入城,尽收胜利成果。"

    接使人去召卜天志来。

    虚行之道:"现在我们唯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避过杜沈两军,甚至李子通的耳目,因为这样浩浩荡荡的出动过千人,行上极难保密。"

    寇仲笑道:"原本没有可能的事,现在却变得大有可能。哈!救星来啦!"

    卜天志匆匆来到,弄清楚后,拍胸保证道:"此事可包在我身上,我和各个码头的龙头大哥多少都有点交情,只要长林的人扮作我的手下,我可分批把他们送至江都附近我们一个秘巢内,等待行动的良机。"

    虚行之喜道:"那就万事俱备,只欠情报这东风了。"

    寇仲道:"不若我们把行刺的对象改为老杜本人,不是更一针到肉吗?横竖我们根本不求成功,只要虚张点声势,遗下些江南老字号的箭矢兵器,大叫几声江南口音的话就大功告成,"叁人无不点头称善。

    陈长林关心的却是另一问题,道:"假设杜伏威真的中计反击沈纶,我们又如何利用这情势?"

    虚行之道:"杜伏威的实力远胜沈纶,必可予沈纶军士沉重的打击,那时沈纶只有循江南运河退返毗陵一途,我们可於运河上截击沈纶,攻他一个猝不及防,莫知所措。"

    寇仲望向卜天志,问道:"此事可行吗?"

    卜天志欣然道:"对江南的分歧水道,我们了若指掌,可保证当我们的战船突然於运河出现时,江南军始如梦初醒,只要我们能抢上沈纶的帅船,长林兄将可手刃沈纶。"

    寇仲哈哈笑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即进行准备的工夫,到时我会亲自陪长林兄上船拜会沈纶那小子,看看老天爷是否肯主持公道。"

    陈长林剧震道:"我的性命由今天开始,就是少帅的哩!"

第十一章 暗怀鬼胎

    抵达总管府接客的外堂,值勤的队长叁人等候,道:"大王正在见客,请叁位稍候片刻。"

    坐下后,徐子陵闲无聊,功聚双耳,探听只隔一道门户的大堂内的声息,刚好捕捉到一把带外国口音的熟悉声音道:"战马可於十天内运至江都,让大王重整骑兵队伍,而我则只要寇仲项上的人头。"声音虽细至几不可闻,基本上他仍可听得个一字不漏。

    徐子陵吓了一跳,认得正是窟哥的声音。

    李子通乾笑两声,得意道:"契丹战马,天下闻名,王子放心,这五百匹优质良马我绝不会白收的。只要寇仲肯领军南来,形势恰当时,寡人会请王子亲率奇兵,配合我们的劲旅,狠狠予这小贼重重一击,教他永不能超生。"

    另一把难听如破锣的声音道:"寇仲和徐子陵威风得太久哩!弄至仇家遍地,梁王昨天通知我们兄弟,他已派出『大力神』包让、『恶犬』屈无惧和『亡命徒』苏绰叁大高手,到来协助对付这两人,到时配合吴王旗下的众多高手,任他两人叁头六臂,也难逃此劫。"

    李子通笑道:"只要有大江会仗义帮忙,何愁大事不成。"

    徐子陵这才知道那难听的声音若非"龙君"裴岳,就怠案虎尽惫裴炎,禁不住心中好笑,若李子通知他能以灵耳偷听,必然非常后悔。

    李子通又道:"现在寇仲派来的人正在门外等候,待我摸清寇仲的底子,再和各位商议。那小贼好大喜功,总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甚么人都不放在眼内,我就利用他这点,许以些许甜头,引他人彀。"

    接是窟哥等从后堂离去的声音。

    徐子陵心想该是轮到自己上场表演的时刻了。

    ***

    寇仲拉陈长林,到总管府的花园去漫步,恳切地道:"长林兄的性命是自己的,不须给我,更不用给任何人。大家走在一起,最重要是理想和利益一致;那我可为你而死,你可为我而亡,但分别在仍是为自己。一旦出现分歧,便各自上路,哈!多么理想。"

    陈长林苦笑道:"少帅和王世充绝对是两种不同类的人,他要的是盲目的忠心,把个人的利益完全抛开,只以他的利益为先。"

    寇仲笑道:"那是历史上所有帝皇对臣子的要求。我怎同呢!对小弟来说,上下之分只是一种方便;最好是大家能似兄弟凑兴般向某一崇高的目标迈进,为受苦的百姓干些好事,挑战各种欺压人民的恶势力。"

    陈长林道:"少帅的想法非常伟大特别,令人感动。"

    寇仲忽地停步,负手细察小径旁的一株盘栽,沉吟一会后,道:"现在我们的少帅军已略具刍形,兵卒的编伍训练有宣永和焦宏进主持,政府的运作有虚行之,侦察通讯有洛其飞,财务粮草有任媚媚,水战有卜天志,假若再有长林兄为我主理海上河上的贸易和建造优良的战船和货船,将可令少帅军如虎添翼。"

    陈长林心悦诚服道:"少帅果然是高瞻远瞩的人,不像沈法兴之辈,得势后只顾巩固权力,榨取人民的血汗,掠夺钱财粮草,短视无知。少帅放心,长林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寇仲道:"有长林兄我自是放心哩!但我们最大的问题是时日无多,一旦给李小子平定了关西的其他义军,便是他出兵东下之时,所以我们必须抢在那日子来临前,建立起一支有庞大水师辅助却以骑战为主力的军队,才有望可与关中军决战沙场。在船舶的建造上,长林兄有甚么好的提议。"

    陈长林点头道:"水战的主要装备就是战船,它等若城廓、营垒、车马的混合体。好的战船以战则勇,以守则固,以追则速,以冲则坚,能达到勇、固、速、坚,才能称为好的战船。不过水战中战船极易折损,所以不仅数量要多,还要在性能上各式各样俱备,以应付千变万化的战斗。"

    寇仲转过身来,欣然道:"长林兄对水战确很有心得,我便从未想过这些问题,少时听人说书,便有『青龙百馀艘,黄龙数千艘』之语,还以为是夸大之词。"

    陈长林笑道:"与少帅谈话既轻松又有趣,谈笑用兵,怕就是这样子。不过水战上动用以千计的战船,是确有其事,例如东汉时马援伐交趾,便将楼船二千馀艘,梁朝与北齐作战,在合肥一战就烧齐船叁千艘。"

    寇仲一震道:"梁朝是否就是萧铣先祖的梁朝?"

    陈长林点头应是。

    寇仲恍然道:"难怪萧铣如此重视卜天志的背叛,因为他事事都学足先人,更深明水师的重要性。哼!所以欲要击垮巴陵帮,除了要封香小子的青楼断其情报来源外,尚要先破他们的水师,此两项缺一不可。"

    陈长林只好聆听,深感寇仲的思想有如天马行空,难以测度。

    寇仲想了想又问道:"凭我们现在的人力物力,要建造一队由五百艘战船组成的水师,需多少时间?"

    陈长林爽快答道:"若一切从头开始,最少要十五年。"

    寇仲愕然道:"那怎么行?"

    陈长林胸有成竹道:"少帅放心,其实大多数战船与民用货船在船体结构上并没有大差别,无论楫、棹、篙、橹、帆、席、索或沉石,都是同样的东西。只要将民用货船加上防卫设施与武器装备就可转为军用。再配以精於水战的将领士卒,便规模具备。故不用一年我可替少帅弄出一支有规模的水师舰队。"

    寇仲喜出望外道:"又有这么便宜的事。长林兄还有没有办法使人在平时看不出它们是战船,到作战时才露出真脸目,那更可成水上的奇兵。"

    陈长林道:"我可以想想办法。"

    寇仲搂他肩头,朝大堂方向走去,压低声音道:"此事须量力而为,并以不扰民为主。

    待我起出『杨公宝库』后,会有大量真金白银去收购民船。现时不妨将就点先改装彭梁会和骆马帮的旧船,那怎都有百来二百艘,加上巨鲲帮投诚的数十艘大小船只,该可应个景儿吧!"

    ***

    李子通高踞龙座之上,斜眼睨在邵令周和沈北昌陪伴下步入大堂的徐子陵,似要把他看穿看透。

    大堂内左右排开共十八张太师椅,此时左边的首叁张均坐李子通手下的心腹,椅后是两排持戟的侍卫,甲鲜明,威风凛然。

    这样的气派,在皇宫内摆出来是恰如其份,但在总管府大堂便有虚张声势之嫌。不过李子通也是迫於无奈,要放弃被大火肆虐过的皇宫而改用总管府,且为表示与昏君有别,更不敢入住其他为享乐而建的行宫。

    门官唱喏下,邵令周和沈北昌只依江湖礼数晋见,徐子陵有样学样,省却很多麻烦。

    李子通赐坐后,冷然问道:"凌先生在少帅军中身居何职,有否令符信物,能否代表寇仲和徐子陵说话?"

    坐在下面的叁名将领,均以冷眼紧盯徐子陵,看他如何应对。

    李子通的容貌明显地比当年相遇时消瘦憔悴,鬓发花斑,可见争天下须付的代价。

    徐子陵淡然道:"我军因仓卒成立后,征战连绵,很多方面都未暇顾及,令符文书,一概未备,请吴王见谅。"

    李子通眉头大皱道:"那凌先生如何证明可代表他两人说话?"

    邵令周插入道:"大王明鉴,敝帮桂锡良,亲口向老夫证实凌将军乃寇少帅的全权代表。"

    李子通"哦"的一声,挨往太师椅去,神态悠闲的介绍叁名将领与徐子陵认识,依次序是左孝友、白信和秦文超。

    徐子陵心中涌起奇异的感觉,早在扬州当小混混时,他和寇仲便听过这叁个人的名字,还心生仰慕。

    尤其是左孝友,更曾是其中一股义军的领袖,在大业十年於蹲狗山起义后,威风过一段日子,后来才归降比他迟一年崛起的李子通。叁将中亦以他年纪较大,在四十许间,高瘦精矍,满脸风霜。

    白信和秦文超均是年青威猛,典型山东汉子高大过人的体型,对徐子陵的神态隐含敌意,只是微微颔首为礼,冷淡而不客气。

    "砰"!

    李子通一拍扶手,喝道:"既可代表他们说话,凌将军师请告诉我,你们为何要攻打东海,杀我亲弟,动摇我李某人的根基?"

    徐子陵丝毫不让地回敬他凌厉的眼神,淡淡道:"吴王该是明白人,在这争雄天下的年代,非友即敌,而敝军先礼后兵,曾派出彭梁会的任二当家,来江都谒见大王,商讨联盟之事,却为大王所拒,致由友变敌,责任岂在我方。兼之发觉沐阳李星元竟来诈降,只好将计就计,先发制人。"

    话尚未说完,李子通已霍地立起,戟指厉声喝道:"大胆!人来!给寡人把他推出去斩了。"

    李子通两旁侍卫蜂拥而前。

    徐子陵的手按往刀把上,邵令周和沈北昌手足无措时,左孝友跳起身来,大喝道:"且慢!"

    众卫士倏地止步。

    左孝友向李子通道:"合则两利,分则两亡,大王请息怒。"

    李子通气呼呼的狠盯徐子陵好一会后,才坐回台阶上的龙椅内去。

    卫士退回他左右两旁。

    左孝友坐下后,向徐子陵道:"少帅今赵派凌将军来,究竟有甚么好的提议?"

    徐子陵由於早先偷听到李子通对窟哥等人说的话,心知肚明对方是采用一硬一软的方法,制造压力,以在谈判中占得更大的好处。暗觉好笑,仍是那副好整以暇的姿态道:"左将军说得好,合则两利,分则共亡。杜伏威可与沈法兴结盟,我们少帅军当然亦可与贵方联手。假若大王认为此议尚可行,我们便继续谈下去,否则本人只好立刻离开,回报敝上。"

    李子通冷笑道:"寇仲夸口能解我江都之围,是否真有此言?"

    众人的目光全集中到徐子陵身上。

    徐子陵从容笑道:"确有此言!"

    秦文超长笑道:"杜伏威称霸江淮,敝主雄踞山东之际,寇仲和徐子陵仍只是扬州城的小混混,在竹花帮中连一片竹叶的资格也欠奉。现在虽稍为得势,但凭甚么能耐可击退江淮与江南的联军呢?"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比起李密的纵横中原,杜伏威算得上是老几?问题是大王能否像王世充般,至少在破李密之前,大家衷诚合作吧了!大王可以办得到吗?"

    李子通脸色立变,因为徐子陵言下之意,自是寇仲既可破李密,自亦可不把杜伏威和李子通放在眼内,而与李子通的合作更只止於解江都之围,其后双方再分高下胜败。

    白信怕李子通忍不住怒火,插入道:"但我们怎知贵上有合作的诚意?"

    徐子陵哈哈笑道:"敝上寇仲和徐子陵均是一言九鼎之人,你们何时听到他们做过任何背信弃义的事?"

    大堂内一片绷紧了的沉默。

    李子通的手指一下下敲响扶手,沉声道:"空口白话,说来何用之有?寇仲究竟有何妙计,可解江都之危?"

    徐子陵微笑道:"只要大王肯解除对运河的封锁,从锺离向我方提供粮草补给,再予我们有关敌人精确的情报消息,我们即可挥军偷袭敌人的后方阵垒营寨,教他们首尾难顾,腹背受敌。当年李密就是以此法,教宇文化及的十万精兵疲於奔命,况於杜伏威区区数万江淮军乎?"

    左孝友道:"当时李密战将如云,兵力雄厚,现在少帅军只是初具规模,怎可相媲?"

    徐子陵答道:"这正如江淮军亦难与当时宇文化及的精兵相比,且听说杜伏威和辅公佑并不咬弦,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众人到这刻始知遇上了个雄辩滔滔的说客,一时语塞。

    李子通直接了当的道:"寇仲可发动多少人马来助我?"

    徐子陵断然道:"二万军马又如何?"

    李子通紧接道:"先告诉寡人,你们打算怎样处置在东海我们李姓的族人。"

    徐子陵微笑道:"大王是明白人,该知大家如在合作上没有问题,大王的族人自可随意离开惫李子通大笑道:"好!就这么决定吧!"

    徐子陵早知这是最后必然的结果,如此对李子通百利而无一害的建议,对方怎能拒绝呢?

第十二章 飞轮斗舰

    徐子陵回到露竹堂,幸容迎上来道:"骆堂主和锡良哥在内堂说话,你::"徐子陵拍拍他肩头低声道:"我要先和其飞交待两句,稍后才去见他们。"

    幸容连忙引路。

    徐子陵见过洛其飞后,才到内堂会骆奉和桂锡良,还未坐定,骆奉欣然道:"原来是子陵你,那我就放心哩。"

    徐子陵既愕然又尴尬,不明白桂锡良为何如此相信骆奉,桂锡良解释道:"奉叔一向最关照我和小容,瞒谁都可以,却绝不可瞒他"骆奉道:"李子通有甚么话说?"

    徐子陵回过神来,微笑道:"当然是冠冕堂皇的动人说话,双方结成联盟,共拒大敌,不过我们亦早准备和他合作,所以一拍即合。"

    骆奉皱眉道:"李子通并不是言而有信的人,子陵你要小心点。"

    幸容道:"那等若与虎谋皮。"

    徐子陵不敢漏太多,低声道:"这方面我们也有准备的。放心好了。"

    骆奉眉头大皱道:"子陵你来告诉我,寇仲为何要夸言锡良可破去杜沈的联军,现在给邵令周拿这点大做文章,教锡良如何下台?"

    徐子陵稍为放心,知桂锡良并没有托出全盘计划,点头道:"所以我才要来了解形势,说不定需奉叔大力帮忙。"

    骆奉呆了半晌,叹道:"现在的帮争变成是*向李子通还是寇仲的斗争,邵令周今趟真失策。"

    徐子陵不解道:"他是否想当帮主呢?"

    幸容冷哼道:"这个当然不在话下。问题是小仲和你已在帮中建立了崇高的威望,又有宋阀在后面撑腰,使他不敢轻举妄动,怕惹来你们和宋阀的反击。直至现在有了李子通这大*山,他始能神气起来。"

    徐子陵问道:"究竟沈堂主是站在那一边的。"

    骆奉露出奇怪的神色,徐徐道:"若非有他点头,我怎会坐在这里听你们说话,为你们担心?"

    叁人听得愕然以对。

    骆奉叹道:"事实上这是少壮派和元老派之争,本来少壮派根本不是对手,但因有寇仲和子陵你的支持,把整个形势逆转过来。除了邵令周的嫡系外,年青一辈无不以锡良和小容马首是瞻,因为你们代表的是一种新兴进取的力量,目标远大。我和沈老有见及此,更怕竹花帮会因而四分五裂,遂分头行事,力图平息干戈。唉!岂知邵令周竟投向李子通,令事情恶化至难以挽回的地步,以后该怎么办?恐怕亦没有人能知道。"

    顿了顿续道:"邵令周最错的一步是把嚣张狂妄的麦云飞捧为堂主,令我和沈老感到他不止爱任用私人,还目光短浅,不明白人心之所向。"

    接摊手道:"你们现在明白了吗?"

    桂锡良呼吸困难的道:"原来如此。"

    徐子陵点头道:"事情确到了难以挽回的境地,目下邵令周完全站在李子通的一边,大家只有彼此周旋下去,直至另一方坍台。"

    骆奉道:"我不宜在这里勾留太久,若有甚么新的消息,须立即通知我。"

    骆奉去后,叁人你眼望我眼,都有不知从何说起的感慨。

    最后幸容长身而起道:"这些事愈想愈令人心烦。不若我们重温儿时的旧梦,到外面去把臂夜游,来个不醉无归如何?"

    ***

    夜幕降临,华灯初放,大南门街五光十色,交相辉映,日市结束,夜市继开,真有昼夜不绝之感。兼之有名的缎子街和其他坊巷与之交错,酒楼歌榭分布甚密,不愧被称着天下的烟花胜地,连绵的战事似对之没有半分影响。

    在灯烛辉煌的长街上,人流如潮,摩肩接踵,店铺内则有各具特色的玩物商品,列纷陈,令人目不暇给。

    叁人像变回以前在扬州的小混混,你推我拥,在人流中争先恐后,四处。

    徐子陵大讶道:"似乎比以前更兴旺哩!"

    幸容笑道:"昏君死了,自是兴旺。"

    桂锡良挤入两人中间,左右搂他们肩头,兴高采烈道:"你这叫来得及时,每逢江淮兵或江南兵退兵后,各地的商贩便潮水般涌进江都城来做买卖,每天都有过百的船只从各地驶来,否则那有这么热闹。"

    沿街不但店铺林立,与店铺紧相呼应的是摆设摊档的摊贩,买卖货物更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由日用品、装饰物,以至看相占卦、笔砚字画,还有沿街叫卖的行贩,他们推小车,又或挑担顶盘,各施浑身解数,高声吆嚷,招徕顾客,都想把小吃、玩艺剪纸花样,五色花线等零食玩艺卖出去。

    那种热闹的情景,教人耳根难净,眼花缭乱。

    到了贞嫂曾摆档卖包子的市集,又是另一番情景,随处可见人东一摊、西一档的设场卖艺,说书的、装神弄鬼的,耍傀儡、演武术,吸引了以千计来逛游的观众,气氛炽烈,充满醉生梦死,於战乱中及时行乐的味儿。

    叁人你耍我,我耍你,笑语声中,来到热闹绝不逊色於大南门街的柳巷。

    虽名之为"巷",但只比大南门街窄小了叁分之一,亦是车水马龙,寻芳客不绝如蝼。

    柳巷最大特色是罗列两旁连串伸延的红纱灯笼,那是青楼门前的当然标志,吸引各色人等进进出出,传出来的笙歌丝竹响彻夜空,浮杂沸腾声浪,充盈长街。

    更有鸨母姑娘,在激烈竞争下为使生意兴隆,各出奇谋在门前拉客,莺莺燕燕,媚眼笑语,更为花街平添无限春色。

    徐子陵虽不爱逛青楼,但因旧地重游,亦大觉有趣。

    指指点点之际,不觉来到天香楼的门前,把门的汉子见叁人来到,恭迎道:"桂大爷和幸大爷请!"

    徐子陵大叫一声"且慢",拉得两人退后两步,苦笑道:"喝酒的地方随处均是,不用到子内去喝吧!"

    幸容和桂锡良被他逗得大乐,左右把他夹起,直闯院内。

    自有人领路登楼,把叁人带到【木鬲】窗外可俯瞰旧城河两岸夜色,景致佳绝的豪华厢房中。

    俏婢摆下酒碗筷,端上小吃后,在桂锡良吩咐下退出房外。

    幸容笑为两人斟酒,叹道:"想当年我们日日望天香楼的大门望洋兴叹,羡慕每一个有资格跨过门槛的人。现在却能坐在楼内最华丽的厢房举痛饮,上天待我们实在不薄。"

    桂锡良举酒劝饮,大笑道:"浮生如梦,人生几何,乱来知酒性,一醉解千愁,今晚我们叁兄弟定要喝个痛快。"

    徐子陵给他的"浮生如梦,人生几何"勾起悼念素素的心事,悲从中来,举一饮而尽。

    桂锡良和幸容覆桌上,拍掌怪叫。

    徐子陵摇头道:"你两个小子定是晚晚到这里来混的哩!"

    幸容故作神秘的凑到他耳旁道:"荆曼和尤杏两位姑娘并称天香双绝,艳盖江都,未曾听过她们弹琴唱歌的都不算来过扬州。幸好你两位兄弟尚算有点脸子,特别请玉玲夫人安排她们抽空来唱他娘的两曲小调,保证你的眼睛和耳朵同样有福气。"

    桂锡良亦在另一边压低声音道:"最糟是你要扮疤脸大侠,否则凭我们徐公子原来那张小白俊脸,说不定可打动人家姑娘芳心,和徐公子携手巫山,共渡春宵哩!哈!"

    两人捧腹狂笑时,环佩声响。

    桂锡良和幸容精神一振,齐叫"来了"。

    ***

    寇仲与陈长林巡视了长长一截运河水道后,赶返城内,就在酒楼晚。

    闲聊几句后,话题又转回水战上。

    寇仲问道:"有甚么方法可封锁水道呢?"

    陈长林皱眉道:"那只是在水道中设置各种障碍,以阻止船只通行,例如在水底设立木栅、尖柱或拦江铁一类的东西。但诸如此类的措施只能收一时之效,消极被动,一旦给对方侦知,对方可设计破去,故从没有人真能锁河封江。"

    寇仲想起自己当年乘船下竟陵时,江淮军以铁横江,给自己一刀斩断,欣然道:"这就成了,我最怕被李子通锁我后路,令我们的水师难以北归"陈长林道:"但锁江之法,若配合得宜,亦确可收奇效,不可轻忽。"

    寇仲忍不住道:"想不到长林兄除了海上贸易外,对水战亦这么在行。"

    陈长林微笑道:"要做贸易,首先就要防海上的盗贼,甚至和海盗没甚么分别的旧隋水师,对此道不在行又怎成?行走大海的商船同时都是战船。严格来说,河道的水战实非我所长,我精的是海战。"

    想起海战,寇仲便犹有馀悸,道:"海战确和江河之战大不相同。"

    陈长林点头道:"大海之战,全凭风力,风势不顺,虽隔数十里犹如数千里,旬日难到。"

    寇仲沉吟道:"若我们能控制海岸,不但可把兵员迅速运送,更可阻截敌人的水师。"

    陈长林摇头道:"那是没有可能的!要在大海寻上敌人,是名副其实的大海捞针。况且若让船队终日在大海巡弋,一旦遇上风暴,便要全军覆没。所以海战首重天时,无风不战,大风不战。飓风将至、沙路不熟、贼众我寡、前无泊地,皆不战。及其战也,勇力无所施,全以矢石远击。唉!船身簸荡,要击中敌船,会比在江河上难上百倍。且我顺风而逐,贼亦顺风而逃,既无伏可设,又无险可扼,能破其一二船,已属万幸,要称霸茫茫大海,谈何容易。"

    寇仲双目精芒亮起道:"长林兄对水战之道果然是深有认识,嘿!若从海上登陆去攻打敌人,敌人岂非无从拦截吗?"

    陈长林信心十足道:"若由我设计航线,保证敌人连我们的影子都摸不,登岸时再能准确把握风势与潮汐的涨退,更可收奇兵之效。"

    寇仲呵呵笑道:"这就成理!我一直在担心如何可把长林兄的千多子弟兵秘密送往江都,志叔虽蛮有把握的样子,但我素知老杜的厉害,一个不好,就妙计难成。现在有长林兄海上奇兵这一招,将可解决所有问题。"

    陈长林霍地起立,道:"我现在立即要去和志叔商量,今晚就要赶去截住正赶来梁都的船队,此计肯定万无一失。"

    寇仲一把扯他道:"回程时可否顺手抢沈法兴的一批商船战船回来呢?你们对他的水师那么熟悉,只要船出大海,对方只有徒唤奈何,可省却我们很多功夫。"

    陈长林道:"假若能出其不意,应该可以办到的,但顶多只能偷七、八条船,但冒的风险却非常大,似不甚化算。"

    寇仲道:"那只好放弃这贪检现成便宜的想法,长林兄先坐下,让小弟给你看一样东西。"

    陈长林重新坐下,接过寇仲递上来机关巧器的秘本。

    寇仲低声道:"请翻往一百零一页。"

    陈长林依言翻到该页,愕然道:"这是甚么船?"

    寇仲指秘本内的图样得意地道:"这叫飞轮战船,利用水对船产生的反作用力推船前进,比用船桨更省力和有效,就算在无风时,亦可日行百里,是一种装上『车轮』的船,放左右弦下置轮激水,翔风鼓浪,疾若挂帆席,制造省易又持久耐用。"

    接指图样下的文字道:"你读读这几句,飞轮战船,傍设四轮,每轮八楫,四人斡旋,日行千里。千里当然是夸大吹牛皮,我打个折扣,能日行百里也不错啦。"

    陈长林动容道:"这是谁想出来的。"

    寇仲再读下去道:"以轮激水,置人於前后,踏车进退,上中下叁流,回转如飞,敌人只能相顾骇愕。"

    寇仲轻轻道:"就是鲁妙子鲁大师,你听过吗?"

    陈长林长叹道:"当然听过,小子服啦,我立即人依图改装,密藏於船腹下,有了这么一批轮动战船,天下水道还不是任我们横行吗?"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纵声长笑。

第一章 步步惊心

    徐子陵甫踏出房门,差点想立即退返房内,那并非他忽然改变主意,又或杀机骤敛,而足因为感觉到面临极度的危险。

    在刹那之间,他已知身份被识破,敌人正布下天衣无缝的绝阵,让他自动献身的失陷其中。

    长达七、八丈的廊道空无一人,当他把身后的门掩上时,便只有每边四道紧闭的门,和左方东端的花窗、右方西端尽处逋往楼下的梯阶。

    晚风从东窗处徐徐吹进廊内,摇晃着照明廊道的三盏宫灯。管弦丝竹、笑语暄哗之声隐隐从其中五间厢房透出,西端与他们厢房处于同一边敌人所在的厢房,更有曼妙的筝音传来。

    表面上一切都是那么欢欣动人,旖旎香艳,但徐子陵由《长生诀》引发的灵觉,却使他丝毫不误地掌握到针对他而设的重重杀机。

    他把刀收到背后,将动作放缓,同时脑筋飞快转动。

    他眼前最大的问题是不能一走了之。除了要保护桂锡良和幸容外,还有个不懂武功的玉玲夫人。

    首先想到的是因何竟会暴露身份。

    鲁妙子制的面具可说是全无破绽,绝对可以乱真,否则怎能骗倒祝玉妍?

    再缓缓来至长廊中,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西端的最后一间厢房处。

    就算李子通、邵令周等因他的行藏而生出疑心,亦不能百分百肯定他是由徐子陵改装的,只要有一丝怀疑都不敢在这非常时期冒险杀他,因假若错杀旁人,将会遭到寇仲和真正的徐子陵的报复。再向深处想,对李子通来说,保住江都乃头等要务,纵使明知他是徐子陵,亦不会轻举妄劲,免致因小失大,本末倒置。

    排除了李子通这可能性外,就只剩下萧铣的一方,心中同时泛起云玉真的颜容。

    很多在先前仍是模糊的意念,立时清晰起来。

    适才他踏出房门时,感觉到有五个敌人正伏在暗处,准备予他致命一击。

    两人埋伏于西厢房门后两旁处,而另两人则分别藏于两间空房的门后。

    但最具威胁的敌人,却是伏在东端花窗之外;此人武功之高,比之他徐子陵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几可确定此人正是"多情公子"侯希白。这并非因云玉真而来的联想,而是一种感觉。一种没法解释的感觉,总言之他打开始便感觉到侯希白在东窗外某处对他虎视眈眈,就像那趟他在洛阳闭上眼睛,仍有如目睹侯希白和跋锋寒两人对垒那样。

    至于其他四名敌人,则是因他们身体发出无形而有实的真气,致惹起他的警觉。

    他甚至可测知个别敌人的强弱,甚至乎从其中微妙的变化对它们的"意图"掌握无遗。

    所有这些思量和计箅,以电光火石的速度闪过他的脑海,徐子陵已迈开步子,朝西厢房走去。

    敌人的杀势立时进一步提升和凝聚,除其中一人外,都是极有节制和计算精微的,要待他踏入被围攻的死门位时,他们的功力会刚臻至最颠峰的状态,俾能对他作出最凌厉的攻击,置他于万劫不复之地。

    例外者当然是麦云飞,他功力不但与侯希白有天壤云泥之别,且远逊"大力神"包让、"恶犬"屈无惧和"亡命徒"苏绰三人,他几乎是立即把内功提至极限,且不能保留在那种状态中,呈现出起伏波动的现象。

    徐子陵直至此刻连一个敌人的影子都未见过,却能完全把握到敌人的虚实布局,甚至可从而推算到当他再踏前五六步时,敌人会对他发劲攻击。

    而他更心里明白,知道归知道,他是绝没有可能同时应忖包括侯希白在内的五个敌人。

    假如是正面交锋,只对着包让、屈无惧和苏绰,他也全无胜算。

    唯一的一线生机,就是利用侯希白"不能曝光"的隐秘身份。

    除非侯希白可肯定能"杀人灭口",否则他绝不会现身出来与徐子陵为敌。

    这当然只是一种估计,如果猜错了,他徐子陵便须以性命作抵。

    "哧!哧!哧!"

    徐子陵连续踏出三步,经过左边笫一道藏敌的厢房。

    从那放射性的横练罡气,可肯定门后正是一身横练的"大力神"包让。

    对方虽蓄意收敛隐藏,但怎蹒得过他近乎神异的感应灵觉。

    要知高手对垒,除了实质的动手过招外,更大的关键是无形的交锋,那是精气神三方面的比拚,故对徐子陵这类感觉特别灵异的高手来说,根本没有偷袭这回事。只要对方心起杀机,立生感应。即使以杨虚彦这样精于*躺鼻辈刂-赖奶丶陡呤郑-嗦魉*不过。何况像包让这类并非专家,只是临时急就的刺客。

    此时徐子陵踏出第五步,来到右边内藏敌人的门外。

    众敌的气势立时加速凝聚,使他准确知道再依目前速度踏出两步,到达那"死亡点"

    时,敌人势将全力出手。

    徐子陵感觉到在这门后该是来自"亡命徙"苏绰锯齿刀的锋寒之气,忙收摄心神,晋入无人无我、至静至极的精神境界,再朝前迈步。

    生死胜败,就决定于这两步之间。

    风帆掉头向梁都驶回去,寇仲与骆方立在船头处,商讨要事。

    骆方道:"箫铣以手下头号大将董景珍为帅,派出近三万精兵进驻夷陵,还徵用民船,随时可渡江北上。"

    寇仲皱眉道:"那为何他还未渡江,足否怕便宜了李子通?"

    骆方显然答不了他的问题,摇头道:"这个我不太清楚。不过萧铣除顾忌杜伏威外,尚须应付洞庭的林士宏,一天未平定南方,他也难以全力北上。"

    寇仲苦思道:"萧铣、朱粲及三寇究竟是甚么关系,难道朱粲和曹应龙不知道若让萧铣在江北取得据点,他们以后都再不用出来混吗?"

    骆方对这方面是熟悉多了,滔滔不绝地答道:"现时河南江北一带,形势复杂至前所未有的地步。自杜伏威攻下竟陵后,一直按兵不动,转而与沈法兴联手猛攻江都,明眼人都看出他是要分东西两路北上。所以一旦江都失陷,他该会以竟陵作根据地向我们牧场和朱粲、曹应龙等用兵,好阻截萧铣渡江。在这种形势下,朱粲和曹应龙肯与萧铣皙时合作,绝不出奇。"

    寇仲道:"但谁都知道牧场没有争天下的野心。对牧埸有野心的人该是为取得你们的战马,故若真的攻陷牧场,利益将会归谁?"

    骆方搔头道:"这就不太消楚,他们自该有协议的。"

    寇仲摇头道:"这是不会有协议的。得到以万计的战马后,谁肯再交出来,所以我看萧铣、曹应龙和朱粲仍是各怀鬼胎,各施各法,而此正是关键所在;也是我们的致胜要诀。我们说不定可把对付沈法兴的一套,搬去对付朱粲和曹应能,保证可闹得他们一个个灰头上脸。"

    骆方精神大振道:"甚么方法?"

    寇仲伸手搭上他肩头,微笑道:"回到梁都再说吧!如果今晚可安排妥当,明天我们便全速赶往牧埸,那时再仔细研究好了!"

    心中忽然浮起商秀洵绝美的玉容,心中流过一片奇异的感觉。

    徐子陵似要往前迈步时,用右手握在背后的刀,手腕扭转向外,成为反手握刀,横刀身后,刀锋向着内藏敌人的房门。

    积蓄至顶峰的真气在手心爆发,庞大无匹的劲力借手腕疾发,长刀似是化作一道闪电般,破门而入。

    同一时间,徐子陵没有半丝停留的改前进为飞退,仿似鬼魅的在肉眼难察的高速下,返到"人力神"包让处,扭身朝这只有一门之隔的敌人全力一拳轰去。

    所有这些连续复杂的动作,都在眨眼间完成,敌人始生警觉。

    首先生出反应的是藏身东窗外的侯希白,他的杀气倏地提升至颠峰,真气激射,但已迟了一步。

    "飕!"

    钢刀像穿透一张薄纸般毫不费力地破门而入,直没至柄。

    几乎是同一时间,徐子陵的拳头似若无力,轻飘飘的击在"大力神"包让立身于俊的木门上。

    "喀喇"!

    木门生出以中拳处为核心蛛网般的裂痕,寸寸碎落,现出包让铁般粗壮的身形和他惊骇欲绝的脸容。

    "呀"!

    惨嘶声从刀长破入的门后传来,接着是另一下窗门破碎的激响,惨叫声迅速远去。

    "蓬"!

    徐子陵的一拳轰在包让仓皇挡格的交叉手处,阴柔的螺旋劲气聚而成束的直力由慢转快的像个椎子般破开包让仗之横行南方的横练气功罩,直钻进他的经脉去。

    包让闷哼一声,应拳跄踉跌退,猛地张口喷血,背脊重重撞在与房门遥对的木格窗处,掉往楼下去。

    整个二楼的所有人声与乐声,倏地敛息。

    "砰"!

    麦云飞和"恶犬"屈无惧这才抢门而出。

    徐子陵移到长廊中间,面向的虽是麦云飞和两手各提一柄大铁锤的屈无惧,心神却全放在后方的侯希白身上。

    麦云飞的武功比以前进步很多,步法剑术配合无间,剌来的一剑实而不华,颇有一往无前之势。

    屈无惧则狡猾得多。此人身材高瘦,又长着令人不敢恭维的长马脸,双眼更细窄如线,与鼻嘴疏落隔远的散布于长脸上,骤看还以为碰到从地府溜出来的吊死鬼。他故意堕后少许,显是让麦云飞作先锋去硬撼徐子陵,自己再从旁捡便宜。

    徐子陵暗叫一声谢天谢地。

    假若两人齐心合力的舍命出手,迫得他要全神应忖,那时伺伏在后的侯希白将有可乘之机,但屈无惧的乖巧,却使侯希白失去这难得再有的机会。

    徐子陵猛地晃身,不但避过麦云飞搠胸剌来的一剑,还闪进两人间的空隙处。

    麦云飞和屈无惧大吃一惊时,徐子陵已化出漫空掌影,分别拍打在变招攻来的长剑和一对铁锤处。

    两敌踉跄跌退开去。

    麦云飞功力远逊,旋转着跌进原先包让藏身的房内去,虎口震裂,长剑堕地。

    屈无惧不愧高手,两锤虽如受雷击,仍勉强撑住,边往长廊西端梯阶退走,边化出重重锤影,防止徐子陵乘胜追击。

    本来就算徐子陵全力出手,屈无惧也可撑上十招八式,问题足他见到苏绰和武功尤胜于他的包让亦要受伤远遁,心里早生怯意,又给徐子陵以神奇的身法闪到近处,无法展开和发挥铁锤的威力,心胆俱寒下,再接招便败走。

    徐子陵并不追击,卓立廊中,同时清楚知道侯希白已离开。

    天香楼之战就那么不了了之。翌日黄昏,往探敌情的洛其飞回来向徐子陵报告道:"刚接到少帅密令,计划有变。"

    徐子陵吓了一跳,连忙追问。

    洛其飞把情况说出后,道:"少帅问徐爷你可否抽身陪他往飞马牧场?那边形势非常危急,朱粲和曹应能分别攻打远安、当阳二城,使飞马牧场难以分身,若全军尽出,更怕敌人乘虚而入。"

    徐子陵想起商秀洵、馥大姐、小娟、骆方、柳宗道、许老头等一众好朋友,心中涌起浓烈的感情,自素素身死,他特别珍惜人世间因生命而来的情义,因为那是如此令人心碎的脆弱!淡淡道:"洛兄怎么看呢?"

    洛其飞道:"我们这里是斗智不斗力,一切事尽可放心交给我办。牧场那边却是硬仗连场,极需徐爷的援手。唯一的问题就是要找个好的藉口敷衍住李子通,免致横生枝节。"

    徐子陵暗为寇仲高兴,只看洛其飞敢把如此重任揽到身上,便知他是个有胆色的人,这种人材,实可遇而不可求。

    现在寇仲手下已有不少能人,虚行之、宣永、焦宏进、洛其飞、卜天志、陈老谋、陈长林、任媚媚均是其中的矫矫者,各有所长。这些本是桀骜不驯的人,都肯甘心为寇仲卖命,当然是因寇仲过人的魅力和通天的能耐,但更重要的是寇仲是真心对人好,绝不像王世充般只是自私自利的在利用人。

    凝思片刻后,徐子陵点头道:"这个容易,我来此只是负责传信接洽,现在完成任务,自可离开。"

    顿了顿又道:"你和竹花帮的人在合作上是否有问题?"

    洛其飞苦笑道:"我当然信得过桂爷和幸爷,但却不敢包保其他人不是邵令周布下的奸细,所以我打算和众兄弟随徐爷一起离去,然后潜往与卜副帮主等会合,否则若给人步步监视,整盘妙计势将尽忖流水。"

    徐子陵点头答应,心想该是找桂锡良和幸容两个小子说话的时候。

第二章 雨中真情

    迷茫的月色下,徐子陵展开脚法,沿淮水南岸朝西疾走,赶往与寇仲约定会合的地点。

    辞别了桂锡良和幸容,再正式知会李子通,他才和洛其飞等乘船离开。自然最后只剩得一条空船开返粱都,徐子陵和洛其飞等先后在途中离船,赶赴不同的目的地。

    徐子陵离船处是邗沟和淮水的交汇处,全速赶了近六个时辰路裎,披星戴月地终于抵达锺离郡东南方嘉山山脚处的密林区。

    他亮起火熠,打出讯号。

    半里外的山头处立时有回应,先是亮起一点火芒,接着是另两点焰光,指示出寇仲藏身之处。

    徐子陵心中流过一片温暖,素素的不幸,跋锋寒的远去,使他更添与寇仲相依为命的感觉。同时亦不无感触,只是区区个多月,寇仲已成功地建立自己的实力,聚在他身旁的再不是胡乱凑来的乌合之众,而是有组织和高效率的雄师。那不单显现在讯号的准确传递,而更在其能于这么短促的时间,挥军渡河越野,一口气从梁都赶了近百里路到达此处,只是这行军速度,足可教人昨舌。转瞬他奔进密林边缘的疏林区,暗黑里密布着倚树休息的少帅军,人人屏息静气,马儿则安详吃草。

    在一名头目的带领下,徐子陵奔上一座小丘,寇仲赫然出现在明月下,旁边是宣永和十多名将领。

    看看寇仲渊亭岳峙的雄伟背影,徐子陵心中生出异样的感觉。

    寇仲再非以前的寇仲,当然更不是在竟陵城上面对江淮兵的千军万马而心中不断打着退堂鼓的寇仲。现在的寇仲已成视战争为棋戏,谈笑用兵的统帅,以后群雄势将多出个与他们争霸大下的劲敌。

    寇仲倏地回过头来,向他展露雪白的牙齿,大笑道:"有陵少在我身旁,足可抵他一个万人组成的雄师,今趟我们不斩下三大寇的狗头,誓不回师!"

    众将轰然相应,响彻山头,令人血脉徐子陵感受着寇仲天生过人的感染力和魅力,来到他旁,悠然止步,淡然自若道:"共有多少人?"

    寇仲陪他俯瞰月照下的山林平野,双目精光烁闪,沉声道:"共一千五百人,清一式骑兵,战马大部份均为契丹一流良驹,轻装简备。哼!李小子有他娘的黑甲精骑,我寇仲就有少帅奇兵,总有一天可比出是谁厉害。"

    徐子陵又问道:"如何组织编伍?"

    寇仲微笑道:"用的是鲁大师教下的梅花阵,将一千五百人分成十组,主力少帅军六百人,其他每组百人,各由偏将统领,陵少有甚么意见?"

    徐子陵耸肩道:"论阵法你该比我在行,骆方呢?"

    寇仲道:"他先赶回牧场,好知会美人儿场主与我们配合,合演一埸好戏,舞台就是洱水的两大城当阳和远安。"

    接着长长舒一口气,叹道:"老天爷安排得真巧妙,人人都以为我须顾眼前利害,全力助李子通应付老爹的当儿,我却神不知鬼不觉的西行千里,奇兵袭敌,这是多么动人的壮举。"

    徐子陵自问没法投入寇仲的情绪去,岔开问道:"路线定好了吗?"

    寇仲道:"我们将穿过锺离和清流间的平野,虽是顺路亦不会和屯军清流的老爹打招呼,请恕孩儿不孝。哈!然后连渡淝、决两水,接着是最艰苦穿过大别山的行程,再绕过大洪山,在襄阳和竟陵间渡过汉水,那时三个时辰快马便可和我们的美人儿商秀洵在牧场相与把酒,叙旧言欢哩!"

    另一边的宣永插入道:"如一切顺利,十天内我们可到达目的地。"

    徐子陵道:"那还不起程赶路,我们不是要昼伏夜行以保密吗?"

    寇仲道:"少见陵少这么心急的,定是想快点作其救美的英雄。嘻!陵少且莫动怒,由于要路经清流,所以必须先派探子视察妥当,才作暗渡陈仓之举,我两兄弟不见这么多天,正好乘机畅叙离情。"

    接着发出命令,众将分别乘马散去,回归到统领的部队,只剩下宣永一人。

    山风徐徐拂来,壮丽的星空下,感觉上每个人都变得更渺小,但又似更为伟大,有种与天地共同运行的醉人滋味。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道:"侯希白差点便出手哩。"寇仲一震道:"好家伙,终于露出本来奸脸目。你是在怎样的情况下遇上他的?"

    宣永这时亦离开,视察部队的情况。

    徐子陵把经过说出来,寇仲倒抽一口凉气道:"幸好你那么沉得住气,若换转是我,定会不顾一切把侯希白那小子迫出来看看,那就糟哩!"

    旋又剑眉紧蹙道:"不对!照我猜连包让等人都不知窗外另有侯希白这个帮手,甚至包括云玉真在内都不知他暗伏一旁。这家伙定是从云玉真处不知用甚么方法探知此事,遂想在旁捡拾便宜。"

    徐子陵不解道:"你是否只是凭空猜想?"

    寇仲摇头,露出回忆的神态,徐徐道:"记得常年在荒村中我们被绾妖女害得差点没命,侯希白那小子闯进来无意下救了我们的事吗?这小子还装模作样的动笔写画,做足工夫,那显然连绾妖女都看不破他的身份。侯希白的保密工夫做得这么好,连没有人时都交足功课,怎会有云玉真这个破绽呢?我可肯定云玉真仍以为侯小子是好人。"

    徐子陵双目闪过杀机,沉声道:"但百密一疏,他终于露出狐狸尾巴。"

    寇仲深深瞧他一眼,道:"是否想起师妃暄?"

    徐子陵点头道:"不错!侯希白摆明是某一邪恶门派培养出来专门对忖师妃暄的出类拔萃的高手,图以卑鄙的手段去影响师妃暄,好让绾妖女能胜出。"

    寇仲微笑道:"你看我们是否该遣人通知了空那秃头,再由他转告师妃暄呢?"

    徐子陵苦笑道:"那像有点自作小人的味儿。难道我告诉师妃暄,我感觉到侯希白躲在窗外想偷袭我吗?"

    寇仲耸肩道:"有甚么问题?师妃暄非是一般女流,对是非黑白自有分寸,而我们则是行心之所安,管她娘的怎样想?纵使师妃暄将来偏帮李小子,我也不愿见她为奸人所害。"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说倒说得冠冕堂皇,骨子里还不是怕我错过向师妃暄示好的机会。我可保证若侯希白若是想对她施展美男计,肯定碰得一鼻子灰无功而退,我们还是先理好自己的事吧!"

    寇仲无奈道:"师妃暄有甚么不好,你这小子总蛮不在乎的样子。"

    徐子陵截断他道:"一路赶来时,我曾把整件事想了一遍,得出的结论与你先前的说法大相迳庭,少帅要听吗?"

    寇仲淡然一笑,道:"陵少有话要说,本帅自是洗耳恭聆。"

    徐子陵沉吟道:"我认为萧铣用的是双管齐下的奸计,一边派人在江都干掉我,另一方面则设法把你引往飞马牧场,再设计伏杀。云玉真对我们的性格了若指掌,当清楚我们对飞马牧场求援的反应。"

    寇仲皱眉道:"我也想过这问题,故而以快制慢,务求以敌人难以想像的高速,秘密行军千里,在萧铣从夷陵渡江之前,一举击垮三大寇和朱粲,然后和你潜往关中碰运气。"

    徐子陵道:"可否掉转来做,先击垮萧铣渡江的大军,才向朱粲和曹应龙开刀?"

    寇仲呆了一呆,接看大笑道:"好家伙:为何我没想及此计?好!就趁萧铣做梦都未想过我们敢先动他,就拿他来耍乐,算是为素姐的血仇讨点息口。"

    提到素素,两人的眼中均燃起炽烈的恨火。

    远处忽明忽灭。

    寇仲喝道:"牵马来!动身的时候到哩!"

    翌日清晨,少帅军无惊无险的通过清流城北的平原,抵达滁水北岸,就在河旁的密林歇息,可惜天不造美,忽然下起大雨,除放哨的人外,其他人只好躲进营帐内。徐子陵和寇仲

    来到河边的一堆乱石处,任由大雨洒在身上。

    寇仲一屁股坐存其中一方石头上,笑道:"真痛快!只有在下雨时,人才会感到和老天爷有点关系,像现在这般淋得衣衫尽湿,便是关系密切。"

    徐子陵负手卓立,望往长河,三艘渔舟,冒着风雨朝西驶去。淡淡道:"真正关系密切的时刻,就是娘刚身亡时我们在小谷练《长生诀》的日子,那时整个人似若与天地浑成一体,无分彼我。"

    寇仲呆了半晌,点头道:"那真是一段今人难以忘怀的时光。我们定要找一夭偷空回那里去看看,不过娘曾说过不用我们拜祭她。"

    徐子陵叹道:"你目下的情况,等若与时光争竞,李密已垮台,再无人可阻李世民出关,所以少帅你必须在李家席卷天下之前,建立起能与之抗衡的实力,否则将悔之晚矣,那来空闲足供你去偷呢?"

    寇仲沉吟片刻,沉声道:"王世充虽难成大器,但东北仍有窦建德、刘黑闼,北有刘武周、宋金刚,西边薜举父子则尚未坍台,李家却是内忧刚起,李小子想要风光,怕仍要等一段日子。"

    徐子陵感受着雨水打在脸上的冰凉,轻轻道:"假若王世充迫得李密真的无路可逃,只有投降李世民,那又如何?"

    寇仲微笑道:"你认为那对李小子是好还是坏呢?"

    徐子陵俯首凝视寇仲好半晌后,沉声道:"若换了是别人,只是引狼入室。但李阀根基深厚,李世民又是武学兵法兼优的天纵之材,至厉害就是连李靖等人都要向他归心,师妃暄也最看得起他,摆出整副真命天子的格局,李密当然不会甘心从此屈居人下,但其他人是否也尽如李密呢?"

    寇仲动容道:"说得对,连我都曾经想过当他的跑腿,那时他尚未成气候,假若李小子平白多出一群谋臣猛将,像魏徽、徐世绩、沈落雁之辈都对他竭诚效忠,对要胜他更是难上加难。唉!你说我该怎办才好?"

    徐子陵默然不语。

    寇仲长身而起,来到他身前,探手抓紧他宽肩,垂头道:"说吧!一世人两兄弟,有甚么事须闷在心内?"

    徐子陵缓缓道:"素姐的亡故,难道仍不能使你对争斗仇杀心淡吗?"寇仲沉思片刻,低声道:"你肯否放过香玉山和宇文化及?"

    徐子陵道:"宇文化及当然不可以放过。但香玉山始终是小陵仲的生父,现在他已遭到报应,且萧铣终非李小子的对手,我们放过他又如何?"

    寇仲又道:"阴癸派害死包志复、石介、麻贵三人,这笔账该怎么算?"

    徐子陵苦笑道:"这和我想劝你的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怎可混为一谈。这个天下已够乱了,现在再多你这个少帅出来,唉!"

    寇仲陪他苦笑道:"难道现在你要我去告诉手下,说我不干了?"

    徐子陵道:"当然不可这么的不负责任,你现在只是面子的问题,假若你肯转而支持李小子,保证他可短时间内一统天下,使万民能过些安乐日子。"。

    寇仲苦笑道:"你难道要我去和那起码要对素姐之死负上一半责任的李靖共事一主?"

    徐子陵叹道:"我没有劝你去做李世民的手下,只要你把手上的实力赠李小子,我便可和你去割宇文化骨的首级,再回小谷去拜祭娘,以后的天地可任我们纵横驰骋,欢喜便把阴癸派打个落花流水,为世除害,待小陵仲大点,又可带他辽赴域外找寻老跋,岂非逍遥自在?"

    寇仲放开抓他肩头的手,移步至岸边,细看雨水洒到河面溅起的水花,沉声道:"你已很久没有和我说过这方面的事,为何今天忽然不吐不快呢?"

    徐子陵移到他身后,两手搭在他肩头上,沉痛地道:"素姐已去,我不想再失去你这个好兄弟。"

    寇仲剧震道:"你是认定我会输了?"

    徐子陵颓然道:"我们的问题是太露锋芒,更牵涉到杨公宝库的秘密。以前我们尚可和敌人玩捉迷藏的游戏,现在却是目标明显,成其众矢之的。无论是萧铣成功渡江,老爹、李子通之争谁胜谁负,又或李小子兵出关中,窦建德、刘武周挥军南下,首先要拔除的都是你这个少帅。"

    寇仲感受着徐子陵对他深切的关怀,点头道:"我不是没有想过这问题,否则也不会不敢称王而称帅,还要谦虚老实的称甚么他娘的少帅;看似威风,其实窝囊。最理想当然是掘出杨公宝藏后,才看看该做个富甲天下的珠宝兵器商还是做皇帝?但你也该知我这少帅是怎来的,此可谓之形势所迫,又可谓之势成骑虎。小陵啊!人生在世不过区区数十年,弹指即过,你即管去做你爱做的事,不用介怀我的生死。现在我的情况是再无退路。哈!大丈夫马革裹尸,亦快事也!异日我战死沙场,你也不用替我报仇。素姐的死,使我再难以耽于逸乐,你明白我的心情吗?"

    徐子陵用力狠狠抓他双肩一把,苦笑道:"当然明白,你这叫打蛇随棍上,以退为进。

    唉!我这做兄弟的事实上已尽了心力,本想待你至杨公宝藏有了着落时,才真正决定是否该出而与世争雄,岂知鬼使神推下,你却当上了甚么娘的少帅,事情发生得太快!直至素姐身故,我才如梦初醒,想到这些问题。你现在的好景只是昙花一现,难以维持长久,你的少帅军没有一年半载的时间扩充整顿,仍难成雄师,总之你眼前形势,尚需待时来运到,否则休想胜过李小子,但你有那时间吗?"

    寇仲道:"鲁妙子恐怕有和你同样的想法,否则便可直接了当的告拆我杨公宝库是在甚么地方。照我看你也肯定我找不到杨公宝库,所以才陪我玩这寻宝游戏。

    这样吧!给我三个月的时间,若仍起不出宝藏,我便依你所言,把手上兵将领地转赠你心上人,再由她决定该送何人。但如若老天爷眷顾,真的给我找到藏宝,我便怎都要搏他一搏,死而无怨。但却有一个条件。"

    徐子陵愕然道:"甚么条件?"

    寇仲微笑道:"陵少虽全心全意助我寻宝,不可以骗我。"

    徐子陵沉声道:"我是这种人吗?"

    足音响起,宣永冒雨赶至,低声道:"抓到一个奸细!"

    两人为之愕然。

第三章 龙游遍地

    数丈外林木深处,奸细的双手被反缚到一株粗树干上,衣衫染血,容色苍白,年纪在二十许间,五官端正。

    宣永低声道:"我们依少帅吩咐,在四周放哨,这人鬼鬼祟祟的潜到营地来,给我亲手擒下,这小子武功相当扎实,是江南家派专走的路子。"

    寇仲问道:"他怎么说?"

    宣永狠狠道:"他当然推说是凑巧路过,哼!这里是荒山野地,若说是打猎尚有几分道理,只听他口音,便知是浙江人,怎会孤身到这里来。"

    徐子陵皱眉道:"就算探子也该有拍档同党,有没有发现其他人。"

    宣永摇头道:"我已派人遍搜附近山林,仍未有发现。"

    寇仲道:"看来要用刑才成,你在行吗?"

    宣永道:"包在我身上。"

    正要走前去,徐子陵一把扯着宣永,不忍道:"在未肯定对方身份前,用刑似乎不大好。"

    宣永愕然道:"他又不肯自己说出来,不用刑怎弄得清楚他的身份。"

    寇仲微笑道:"精神的无形压力,就是用刑的最高叫手法,这叫用刑伐谋,来吧!"

    三人来到那年轻壮汉前,挥退看守的人,寇仲见那人闭上眼睛,笑道:"他不肯睁眼,自然不肯回答问题,我们只好施刑迫供,用刑至紧要慢慢来,好让这位好汉有机会考虑自己的处境,作出聪明的选择。"

    "呸"!

    那人猛地睁眼,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浓涎,疾射寇仲。

    寇仲洒然晃头,那口痰射空而去。

    那人现出讶异神色,显是想不到寇仲能够避开,旋又闭上眼睛。

    宣永大怒,拔出匕首,喝道:"让我把他的肉逐片削下来。"

    寇仲见那人脸上露出不屑神色,心中暗赞,向宣永笑道:"刀子怎及钳子好,人来!给我把钳子拿来。"

    当下远处有人应命去了。

    宣永和徐子陵不解地瞪着他。

    寇仲却转到树后,检视那人被缚的双手,笑道:"这位老哥的手指长而嫩滑,哈!"又移往前面,大叫道:"人来!给我脱掉他的靴子。"

    那人睁眼怒道:"要杀要剐,悉随尊意,但为何要脱我的靴子?"

    寇仲伸手拦着上前脱靴的手下,微笑道:"因为我要一个一个地拔掉你的指甲,而且是慢慢的拔,人说十指痛归心,脚趾却不知痛归甚么,只好在老兄身上求证。不要小看脚趾甲,没有后等于废去武功,你也休想可用双腿走去通风报信,我们更不用杀你。"

    那人脸色数变,终于惨然道:"我根本不知你们是谁,抄这边走只为赶路往合肥参加荣凤祥召开的行社大会。"

    三人闻之动容。

    寇仲和徐子陵交换个眼色,心中都想到曾在合肥出现的左游仙,假定两人均是位列邪派八大高手榜上的人物,说不定会有一定的交情,而今趟的行社大会,很可能就是左游仙安排的。

    寇仲呵呵大笑道:"原来是一场误会,人来,给我放了这位仁兄,雨愈下愈大哩!大家一起躲进帐幕换过乾衣,再喝他娘的两杯酒。"

    今趟轮到宣永和那人愕然而对,不明白为何凭一句话就有当场释放的待遇。

    徐子陵去解索时,宣永凑到寇仲耳旁道:"少帅忘了下过不准喝酒的严令,且我们根本没有携酒来。"

    寇仲乾咳一声道:"那就喝杯清水吧!"

    那人活动一下被牛皮筋缚得麻木的双手,怀疑地道:"你们真的肯放我?"

    寇仲耸肩道:"我们又非穷凶极恶的人,既知是一埸误会,除道歉陪罪外还能斡甚么?"

    那人精神一振道:"朋友高姓大名?"

    寇仲微笑指着宣永道:"他叫宣永。"

    尚未有机会介绍徐子陵,那人已剧震道:"那你定是『少帅』寇仲,另一位则是徐子陵!"

    宣永点头道:"猜得正着,朋友你贵姓名?"

    那人变得友善多了,爽快答道:"我是龙游帮帮主『儒商』泽天文之子泽岳。"

    寇仲等三人听得脸脸相觑,皆因从未听过龙游帮的名字,连客套话诸如久仰之类亦说不出口来。

    寇仲打圆场道:"进去避雨再说,幸好泽兄受的只是轻伤,否则我们将更罪过深重。"

    泽岳哈哈笑道:"能交得三位兄台,些许伤势,何足挂齿?"

    龙游帮之所以不见称于江湖,原来因它是一个以经商为主的帮会,以东阳郡的龙游县为中心的行社,组织严密,在全国各地展开低买高卖的活动,故有龙游遍地的美誉。

    泽岳介绍了龙游帮后,欣然道:"我们的家乡及毗邻一带,山多而田少,最需商品流通,山民迫于生计,唯有肩挑背负,驾船驭车,从事贩销买卖以谋生路。我爹就是开发木材

    生意起家的,现在打着我帮名号在各地人做生意的,至少有过万人。但真正有我们龙游帮令牌的,只是几百人,他们才是我帮的中坚份子。"接着掏出一个铜牌,一面铸有龙纹,另一边则是"龙游遍地"四个字。

    外边雨势转大,清寒之气从帐门卷进来。

    寇仲大感兴趣问道:"你们干的主要是甚么生意?"

    泽岳答道:"所谓不熟不做,我们主要是把山区的土特产卖到有需要的地方,以竹、木、纸、茶、笋、油、草药七个行业为主,再买回山区所缺的东西,例如米粮、食盐、丝绸、棉布等,形成一个流通网络,各地的帮会行社,不论大小都要给我们几分面子。"

    接着高兴地道:"能认识两位,实是三生有幸,当日你们大破李密时,我正由关中赶往洛阳,数当今英雄人物,有谁比得上少帅和徐爷。"

    徐子陵有点不好意思的岔开话题道:"现在烽烟处处,对你们做生意没有影响吗?"

    泽岳笑道:"太平时有太平时的做法,战乱时则有战乱的一套。像刚才般被当作奸细,并不是经常发生的,通常只要我亮出龙游帮的令牌,人人都会给几分面子。"

    寇仲尴尬道:"泽兄做惯生意,口才果然了得,是哩!你不是说荣凤祥要在合肥举行甚么娘的行社大会?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泽岳的脸色沉下去,叹道:"这是件今人心烦的事。荣凤祥最近坐上洛阳帮的龙头宝座,已影响力大增,现又当上北方势力最大的百业社的尊长,更是为虎添翼。今次他到合肥来,就是要号召江北的行社商帮加入百业社,美其名为团结起来。照我看他该是另有野心。"

    寇仲眉头大皱道:"百业社又是甚么一回事?"

    泽岳道:"那只是北方各地行社的一个联盟。尊长对辖下的行社并没有管治权,但却可代表各行社去向各地势力出头说话,依时召开百业大会,以厘定各种价格,解决商务的纷争,影响力可大可小,须看谁当尊长。"

    徐子陵和寇仲交换个眼色,都大感不妙。荣凤祥就是邪派高手辟尘的化身,若给他成为天下商帮行社的龙头老大,会干出甚么好事来?

    徐子陵试探道:"这不是好事吗?泽兄因何烦恼呢?"

    泽岳苦笑道:"怎会不烦?做生意最紧要灵活自由,不受约束,现在荣凤祥摆出一副以大欺小的格局,挟北方百业社的威势,硬要我们加入他的百业社……"

    寇仲打断他道:"若不入社,会有甚么后果?"

    泽岳沉吟道:"暂时仍不太清楚,那要看他对北方各大行社的控制力如何,但对我们要在北方做生意,当然有点影响。"

    徐子陵道:"那贵帮是准备参加还是拒绝加入?"

    泽岳道:"我今趟想早点赶往合肥,就是要和各地行家商量,好了解他们的想法,若人人都抢着参加,我们的处境将会非常困难,说不定只好亦随众屈服。"

    寇仲愕然道:"泽兄岂会是这种人?"

    泽岳苦笑道:"说到底我只是个生意人,住何行动都要先权衡利害。噢!我尚未请教两位如此劳师远征,究竟要去对付甚么人。"

    寇仲答道:"还不是曹应龙和朱粲那两个大混蛋。"

    泽岳肃然起敬道:"原来是这两个杀人如麻、不讲江湖规矩的恶魔。有甚么需泽岳帮手的地方,只要我办得到,定会全力以赴。"

    寇仲道:"你还是安心做你的生意吧!但荣凤祥的事我两兄弟却不能置之不顾,因为这是另一个混蛋。比之曹应龙和朱粲更可怕,所以怎都要抽空和泽兄去一趟合肥,幸好是顺路。"

    泽岳失声道:"甚么?"

    寇仲换上他在飞马牧场大战李天凡、沈落雁的面具,变回那鹰勾鼻兼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狂汉;而徐子陵当然不敢扮岳山或疤脸大侠,取出尚未用过的一张面具,摇身一变成了个满脸俗气的黄脸汉子,年纪比寇仲还要大,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好笑。

    三人冒雨赶路,只两个时辰脚程,在午后时分抵达合肥,果然各地商帮行社的人纷来赴会,人车不绝于途。

    三人刚入城,便有龙游帮先一步抵达的人来迎接,泽岳这帮主之子显然地位极高,虽没有介绍两人,手下亦不敢询问。

    龙游帮在合肥贯通南北城门的主大街开了间茶铺,三人就在铺后院舍落脚,泽岳去听手下的报告时,两人均感疲倦,换过乾衣后,躲在房内休息。

    寇仲踢掉靴子,大宇形摊到床上,向挨在卧椅处凝望窗外雨势的徐子陵道:"真不明白鲁妙子,为甚么每张面具的卖相都是令人不敢恭维的,弄得俊俏顺眼点不行吗?"

    徐子陵沉吟道:"你说鲁先生长相如何?"

    寇仲道:"年轻时他定长得非常英俊,不见他年纪大了仍是个很好看的老家伙吗?这又有什么关系?"

    徐子陵耸肩道:"我不知道,该有点关系吧!人生出来便注定美丑媸妍,在一般情况下都不可改变,只能接受这现实。若我是鲁先生,既有此变天之力,自然想换个截然不同的脸孔,好经验另一不同身份,不同感受。"

    寇仲颔首道:"这么说也有点道理。好了!言归正传,我们是否该联手宰了荣凤祥。"

    徐子陵道:"雨停哩!"

    寇仲从床上坐起来,瞧往窗外,道:"此事定要立下决定,我们只有两日一晚的时闲去破坏荣凤祥的阴谋。唉!我真不明白王世充为何不对付这个妖人,杨公卿该已告诉他荣凤祥就是避尘,而避尘即是辟尘。"

    徐子陵叹道:"太自信并非好事,就算辟尘蠢得偶然落单任由我们出手,我们亦未必可杀死他。更何况有左游仙撑他的腰,这里更是辅公佑的地头,那轮得到我们逞强。"

    寇仲苦笑道:"我并非过于自信,只因时间无多。"

    徐子陵笑道:"不能力敌,便须智取,你不是满肚子狡计吗?拈一计出来给我见识如何。"

    寇仲喜道:"听你的口气,似是胸有成竹,快说来听听。"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先弄清楚形势再说吧!要拆掉一间房子,怎都比建设一间房子容易。"

    寇仲动容道:"有道理,随手一挥,便可砸碎杯子,但要制造杯子,却要经过多重工序,例如捏土为坯,入窑炼烧,荣凤祥能荣登百业社的尊长也属于这情况,首先要成为长袖善舞的大商家,行会的会长,但仍要到他捡得便宜,当上北方最大黑帮的龙头老大,才给他夺得百业社尊长之位。现在更想把影响力伸延至江北,迟些更会把魔爪探往南方,过程一点都不轻松。但我们只要揭穿他的身份,就可像把杯子投在地上般立可粉碎他的美梦。"

    徐子陵道:"荣凤祥可以代替上官龙做洛阳帮的老大,绝非表面看来那么简单,我敢肯定帮内能话事的人,该隐有阴癸派的余党。而荣凤祥则暗中与阴癸派勾结……"

    寇仲一震道:"说得对,很可能为了争天下的大利,甚么他娘的邪派八大高手大部份都站在同一阵线,四处搞风搞雨占便宜。若没有左游仙点头,荣凤祥怎能在合肥开百业社大会。"

    又道:"不若你再扮作岳山,找你的老友游仙妖道套套口风。"

    徐子陵笑骂道:"保证未喝完杯热茶,便要露出马脚,你这小子分明想害我。"

    这时泽岳神色凝重的走进房来,道:"我要去见一个人,假设他肯支持拒绝参加百业社,会有很多人响应的。"

    寇仲坐到床沿,问道:"此人是谁?"

    泽岳坐往徐子陵旁的椅内去,道:"这人叫安隆,人称『四川胖贾』,是西南方最大的酒商,也兼营其他生意,是多个行会的会头。"

    寇仲点头道:"天下人人喝酒,他既是西南方最大的酒贩,肯定有点来头,是否还懂武功呢?"

    泽岳道:"他的武功倒稀松平常,不过他的拜把兄弟却是雄霸四川的『武林判官』解晖,解晖的儿子解文龙娶了宋缺的女儿宋玉华为妻,有这么强的*山,谁敢惹他。"

    寇仲动容道:"听说解晖的独尊堡乃四姓门阀外最有地位的家族,而解晖的武功则可媲美『天刀』宋缺,唔!这人定要见见。"

    徐子陵问道:"百业大会的情况如何?"

    泽岳道:"荣凤祥和它的漂亮女儿三日前已到合肥,正四处活动,游说各方来的商头,百业大会将于明早在总管府举行,我们已时间无多。"

    寇仲弹起来道:"那就事不宜迟,先去见安隆再说吧!"

    澡堂内热气腾升。

    在西堂的贵宾浴内,给安隆一人独霸了两丈见方的浴池,十多名保镖随从分守在池旁和各个进出口,人人太阳穴高鼓,均非一般庸手,只此便看出安隆的财势。

    安隆是个大胖子,两手不知是否因过多赘肉,似乎特别短少,腆着大肚腩,扁平的脑袋瓜儿就像直接从胖肩长出来似的,加上两片厚厚的嘴唇,一望而知是讲究吃喝玩乐的人。澡池的水满溢浸至池岸的石板地,令人怀疑水位是否因他而达致如此情况。

    此时他正挨在池边的一角,让蹲在池旁的手下为他的水烟管装烟丝吹火绵,再送到他嘴旁让他"咕噜咕噜"的吞云吐雾,写意而颓废得有种折坠的感觉。

    徐子陵、寇仲和泽岳三人来到浴室时,尚未有机会说话,安隆已哈哈笑道:"天文兄不来,贤侄来也是一样,快下来陪我一起快活快活。"

    徐子陵和寇仲吓了一跳,假若他们露出与面具的年龄皮肤、均大有出入的年青人身体,岂非立即露出马脚。

    泽岳却显示出他的急才,笑道:"安老板吩咐,小侄怎敢不从。"

    接着快手快脚脱掉衣衫,塞到两人手上,道:"你两个给我到门外去。"

    只是这种做作和命令,便在安隆等人前肯定两人是仆从的身份,但当然他们在门外仍可听到澡堂内所有对答。门外是个供贵宾休息的小偏厅,设有两组椅桌,安隆的手下占去其中之一,两人和安隆的人礼貌地打过招呼后,坐到另一组桌椅里,享受男仆奉上的香茗糕点。

    此时安隆正询问泽岳那龙游帮主父亲的情况,尚未转入正题,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道:

    "你觉得这胖子如何?"

    徐子陵轻应道:"该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对外摆出来的样子,只是骗局。"

    寇仲脸色凝重起来,点头道:"我也深有同感,甫进浴室,我便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邪气,心中发寒,就像对着绾绾时的样子。"

    徐子陵一震道:"那就糟哩!这死胖子能如此真人不露相,肯定是荣凤祥的级数,且一个不好就是邪道八大高手之一,那今趟无论泽岳说甚么都只是徒费唇舌。"

    寇仲的脸色也很难着,道:"先听他说甚么再审度吧!"

    泽岳的声音传出来道:"今次出门时,爹曾千叮嘱万吩咐,着小侄凡事要先请教安世叔,那就绝不会犯错。"

    外面的寇仲和徐子陵心叫完了。若泽岳真的听足安隆吩咐,岂非要改变立埸为立即加入百业社。

    安隆发出一阵彷若猪鸣的笑声,道:"你老爹这么看得起我安隆,安某人就送他一坛黑珍甜酒,此乃酒中极品,酒色晶莹明透,闪亮生辉,醇厚甘美,甜酸可口,喝后能生津怡神,暖胃补肾,滋补强身,甚么虚汗、盗汗、神哀、阴竭,都酒到病消。若非我得到一批天竺来的黑珍珠米,亦酿不出这种酒来,故只送不卖,送的当然只限像天文兄这些有过命交情的老朋友。"

    寇仲和徐子陵听得瞠目结舌。

    单论口才,此人肯定是顶尖高手的境界,口若悬河不在话下,且字字掷地有声,有极高的说服力。两人自问听完他这番话后,也很想找坛来尝尝,看看他有否言过其实。

    泽岳乾笑两声,道:"先代爹他谢过安世叔的厚爱。嘿!世叔今次对荣老板号召江北同道加入百业会一事,究竟有何看法。"

    安隆沉吟片刻,才压低声音道:"此事实在非同小可,一向以来,我们虽各自为政,但彼此相处融洽,就像把香雪酒混和加饭酒来喝,既有香雪的馥郁芬芳,又具加饭的甘陈纯厚,令人回味悠长。荣凤祥这么挟势北来,分明是要扩大百业社的影响力,此事定须详细斟酌。"

    寇仲和徐子陵提至半天的心,这才放下来,暗忖一是他们疑心生暗鬼,看错安隆,又或是安隆虽是邪人,却与荣凤祥处于对抗位置,故暗中扯他后腿。

    泽岳欣然道:"那依世叔意思,我们是要联结起来,拒绝加入百业会。"

    安隆低声道:"若真这么做,我们就是大傻瓜。"

    徐子陵和寇仲听得脸脸相觑,大惑不解。

    澡堂里面的泽岳显然不比他们的领悟力好多少,嗫嚅道:"世叔的意思是……"

    "啪"!

    不知是安隆大力拍了泽岳一记,还是安隆自己拍自己肥肉助兴,只听安隆笑道:"岳世侄始终是嫩了点,若来的是你老爹,定会和我有同样的想法,生意就是生意,最紧要是赚钱,加入百业社对做生意有利无害,何乐而不为。"

    泽岳代徐子陵和寇仲问了他们最想问的问题,道:"但世叔刚才说,嘿!说荣凤祥有点问题。"

    安隆叹道:"荣凤祥是否有问题并不重要,最重要是我们加入百业社后,该由谁来当尊长,由谁来话事。"

    徐子陵和寇仲恍然大悟,终于明白没完全看错安隆,只错把他当作荣凤祥的一夥。

    他摆明是要把百业社尊长之位,抢到手上来。

    泽岳愕然无语。

    安隆继续侃侃而言的道:"荣凤祥虽是洛阳帮的龙头老大,我却有四川独尊堡和岭南宋家的支持,如若再有贵帮振臂一呼,那到他摆布一切。明天开大会时,我们索性迫他推选新的尊长,哈!我要他偷鸡不着反蚀把米。"

    寇徐两人听得头都大起来,怎想得到形势复杂至此,一时间都乱了方寸。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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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双龙传介绍:
隋代末年,炀帝受其富强之资,思逞无厌之欲,除谏掩过,内外失政,弄至烽烟四起,天下共讨。在这纷乱的大时代里,两个叁餐难继的市井小流氓,以其天纵之资,凭其机缘运数,最後成为了无可比拟的绝代大宗师,改变了武林至乎天下的命运。...……大唐双龙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双龙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双龙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