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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黄易     大唐双龙传txt下载     大唐双龙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章 此生不悔

    寇仲感到沈落雁柔软又充满弹性的酥胸紧压到左臂处,心中微荡,回头与跋锋寒交换了个眼色,却见沈落雁没有随人,奇道:"沈军师为何只影形单。你的世绩情郎没空陪你吗?"

    沈落雁先瞅了神情肃穆,像对她的亲热完全无动于中,只凝视前方宋师道背影的徐子陵一眼,才笑靥如花、媚态横生的道:"人家像你们般迟来一步嘛!你们是到二少爷的厢房吧!姐姐待会再来找你们谈心好了。唉!扔掉这三副脸具吧!你们都这么见不得光吗?"

    松开玉手,在寇仲和徐子陵踏上主堂正门的台阶前,停了下来。

    跋锋寒来到她旁边,淡淡笑道:"要杀我们请勿错过今晚,否则说不定再没有这么方便的机会了。"

    沈落雁秀目杀机一闪即逝,却没有答话。

    曼清院不愧为洛阳最具规模的青楼,设计更是别具特色。

    王薄宴客的地方是主堂后的"听留阁"。由东南西北四座三层重楼合抱而成,围起中间广阔达五十丈的园地。

    重楼每层均置有十多个厢房,面向园地的一方开有窗隔露台,令厢房内的人可对中园一览无遗。

    比之南方的建筑,曼清院明显是以规模宏大,豪华富丽见胜。特别与江南一带淡雅朴素、精致灵秀的宅园迥然有异。

    "听留阁"充份体现出"隔"与"透"的结合和运用。把一种庞大、严实、封闭的虚实感觉发挥得淋漓尽致。

    虽以楼房为主体,但实质上却以中园为灵魂,把里外的空间结合为一个整体,以有限的空间创造出无限的意境。

    重楼向中园的一面都建有相通的半廊,不但加强了中园的空间感,更使四座重楼进一步连接在一起。

    园的核心处有个大鱼池,更为这空间添置了令人激赏的生机。

    水池四周的空地是青翠的绿草和人工小溪,以碎石的小路绕池而成、从高处瞧下去更可见由小路和绿草形成的赏心悦目的图案。

    当小路还上溪流时,便成拱起的小桥,使整个园景绝不落于单调沉闷。

    无论是有人在园中表演又或决斗,四面重楼厢房的人都可同时观赏。可见王薄确懂得挑选地方。

    三人随着宋师道登上位于北厢顶楼的厢房,既感今晚刺激有趣,又暗自叫苦,在这样的情况下,如何可向上官龙下手。

    这时四座三重楼阁每间厢房都通明,加上绕园的半廊每隔数步就挂了宫灯,映得整个中园明如白昼,加上人声喧闹,气氛炽热沸腾。

    宋师道在一道门前停下来,仰首深吸一口气后,情绪才回复平静。

    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三人来到他身后,静待他发言。

    廊道上盛装的美妓俏婢花枝招展的往来于各个厢房之间,看得人眼花缭乱。见到四人,都媚眼频送,不过显然对英俊的宋师道兴趣最大,因为三人戴上面具后,都掩盖了他们非凡的长相。

    宋师道却是视而不见,低声喟然道:"我一直不肯接受君绰死了的事实,苍天何其不仁,春未残花已落,我定要手刃宇文化及那奸贼。"

    三人都想不到宋师道用情如此之深,一时说不出话来。

    宋师道叹道:"三妹不想见小仲,我已请人安排了隔邻另一间厢房,来吧!"

    寇仲愕然和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这才知道宋玉致也来了。

    宋师道把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寇仲刚将傅君绰死前的情况详细道出。

    其他厢房都是笑语远喧,猜拳斗酒的声音夹杂在丝竹弦管中,令曼清院似若燃着了生命的熊熊烈火。

    惟独这个厢房人人神情肃穆,俏婢美妓都不敢上来打扰。

    跋锋寒最是尴尬,直到此刻宋师道连他的名字都没问过半句。

    宋师道瞧着寇仲再为他桌上的杯子斟满第五杯酒,静默得像没有任何生命的石雕像。

    寇仲探手脱掉脸具,吁出一口气道:"戴着这鬼东西真不舒服。"

    徐子陵和跋锋寒亦觉得戴上脸具再没有掩饰的作用,随手脱掉。

    宋师道像全不知道他们干什么的沉声问道:"君绰没有提起过我吗?"

    寇仲和徐于陵脸脸相觑,无言以对。

    宋师道惨然一笑,拿着杯子长身而起,脸对平台下有若一幅精美大图案的中园,摇头叹道:"无论她怎样对我,我对她的情亦是此生无悔。那小谷在什么地方,待我杀了宇文化及后,就到那里结庐而居,令她不会寂寞。"

    徐子陵胸口像给千斤重石压着般,呼吸困难的凄然道:"将来若有机会,我带二公子到那里去探娘吧!"

    宋师道摇头道:"不!我只想一个人到那里去。只要你们告诉我大约的位置,我有把握寻得到。"

    寇仲乾咳一声道:"告诉二公子没有问题。嘿!但可否谈点条件呢?"

    宋师道大讶道:"这也要谈条件吗?难怪三妹不欢喜你。"

    寇仲大感尴尬道:"我只是希望二公子能把杀宇文化及的事,让给我们这两个作儿子的去办吧了!"

    徐子陵接口胡绉道:"娘在临终前,曾嘱我们练好武功,好去为她报仇的。"

    宋师道默然片晌,颓然道:"好吧!凭你们能刺杀任少名的身手,去对付宇文化及该没有问题。"

    跟着双目异芒大作,催道:"快说你娘墓地所在!"

    寇仲与徐子陵交换了个眼色,断然起立,凑到宋师道耳旁,说出了小谷的位置。

    宋师道听毕,把杯中酒尽倾口内,哈哈一笑,欣然坐回位子内。

    三人都目瞪口呆的瞧着他。

    宋师道像傅君绰根本尚未身故,而他又已娶了她为妻般,轻松的道:"今晚事了之后,我就到那里去陪君绰。"

    接着向跋锋寒洒然笑道:"这位是否跋兄,即管以突厥人来说,也少有长得像你般奇伟雄悍。"

    跋锋寒正留神门外各式人等的往来情况,闻言回过神来,淡然道:"跋某人亦常感到上天待我不薄,故誓要以-不负此生-作回报。"

    "砰!"宋师道完全恢复了往昔的风度,拍台赞道:"不负此生,说得好!小仲斟酒,让我敬跋兄弟一杯。"

    寇仲忙扮出谦虚诚实兼忠厚的怪模样,为两人斟酒,设法冲淡刚才那股悲郁难舒的气氛。

    跋锋寒与宋师道对视半晌后,哈哈笑道:"我跋锋寒一向看不起高门大族的人、深信凡是豪门都会生败家子。可是见到二公子能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如此情深如海,此生不渝。令我联想起自己对武道的刻意追求,心里对二公子只有一个-服-字,这一杯我就破例乾了。"

    寇仲和徐子陵呆瞪着跋锋寒,他们已久未得睹他这种霸道和锋芒毕露的神态,心中均升起异样的感觉。

    宋师道微一错愕,接着哑然失笑道:"上天既然待你不薄,跋兄弟又何须仇视其他同样幸运的人。事实上这都是-心-的问题。像我知道君绰在那里后,我便感到她在我心中已复活了过来,人生再无憾事。来!乾杯!"

    "叮!"

    对杯相碰。

    两人均一饮而尽。

    跋锋寒雪白如玉的完美脸庞掠过一丝红晕,迅又逝去,一对虎目精芒烁动,就那么以衣袖抹掉嘴角的酒渍,冷冷道:"这杯就当是为我挑战曲傲一壮行色。"

    寇仲和徐子陵同时失声道:"什么?"

    跋锋寒双目神光更盛,充盈着强烈的斗志和信心,仰天大笑道:"曲傲那天杀不死我,实是他一生人最大的失误。因为我已摸清楚他的底牌,所以怎能错过此等良机。"

    寇仲和徐于陵又大吃一惊,暗忖这回真是乖乖的不得了。

    跋锋寒虽是罕有的武学奇才,但碍于经验、火候、功力,始终该与名扬域外数十年的曲傲尚有一段距离。

    徐子陵被寇仲在台底踢了一脚后,忙进言道:"跋兄若出手,不论胜败,我们今晚也休想拿得着上官龙那小子!"

    宋师道一呆道:"洛阳帮的上官龙和你们有什么恩怨?"

    寇仲苦笑道:"还不是因为娘的妹子瑜姨。只有抓起上官龙来毒打一场,才有办法救她。"

    宋师道剧震道:"君绰竟有妹子?"

    寇仲心中一动,凑过去眉飞色舞的道:"还长得很像娘呢!但不是形以,而是神肖,二公子一看便知。"

    宋师道皱眉道:"为何你们总是二公子前,二公子后的唤我?"

    寇仲的笑容更苦涩了,尴尬但又老老实实的答道:"难道唤你作宋叔叔吗?那我该叫你的三妹作什么?"

    房内静默了刹那光票,像时间已凝固了,接着几个人都同一动作的捧腹大笑,笑中却有泪光。

    寇仲忍着笑探手拍拍跋锋寒的宽肩,凑过去道:"老跋你还是乖乖的助我们去救瑜姨算了。"

    跋锋寒叹道:"我这人决定一件事后,从不回头。在今晚的情况下,要刺杀上官龙还可以,活擒他却是休想。"

    宋师道微笑道:"若有我帮手,情况就完全两样,对吗?"

    三人呆了一呆,接着同时点头。

    凭着宋阀的声誉威望,要让上官龙上个当,并非不可能的事。

    若然可以用计智取,自然胜于单凭武力。

    "笃!笃!笃!"

    敲门声响。

    一把悦耳的男声响起道:"在下秦川,不知宋师道兄是否大驾在此?"

    徐子陵、跋锋寒和寇仲愕然互望。

    秦川岂非是师妃暄。

    难怪她到了门外众人仍不生警觉。

    宋师道惊异不定的道:"门没有下闩的,秦兄请进!"

    秦川在门外答道:"小弟有几个问题,隔着门说,会比较方便点。"

    宋师道皱眉道:"秦兄可否介绍一下自己,否则请恕宋某不肯回答隔门而来的问题。"

    秦川淡然自若道:"人说宋阀以宋师道最是英雄了得,心怀大志,若只拘于身份关系,便拒问题于门外,秦某只好死心一走了之。"

    宋师道哈哈笑道:"好一个-拒于门外-,确是说得有理,问吧!"

    徐子陵三人明白过来,知道师妃暄在进行她挑拣皇帝的玩意儿。

    秦川平静地道:"我想问宋兄人生的意义是在那里?"

    宋师道愕然半晌,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神情落漠的答道:"在今夜以前,人生的意义在于能否尽展胸中抱负,成就一番有益人世的功业。但现在只觉生也如梦,死也如梦,人生只是一场大梦,每个人都在醉生梦死,浮沉于苦海之中,难以自拔。"

    徐子陵等听得直摇头,暗忖师妃暄会拣宋师道才是怪事。

    门外的秦川默然片刻后,轻叹道:"宋兄这番话实是发人深省,不过人来到这尘世里,有所不为外还须有所必为,宋兄所为的又是何事?"

    连跋锋寒也露出欣赏的神色。

    秦川话内的机锋确是无比出色。

    宋师道苦笑道:"现在我只想喝两杯酒,秦兄不如进来和我碰碰杯子好吗?"

    秦川淡淡道:"我明白了,小弟告退!"

    寇仲一个箭步扑到厢门处,拉开房门,探头外望,秦川已不见影酊,忙抓着个经过的俏婢问道:"刚才站在门外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俏婢娇笑答道:"刚才那有人呢?"又瞄了房内三人一眼,美目立时亮起来,献媚道:"四位大爷不用婢子侍候吗?"

    寇仲那有心情和她胡混,微笑道:"我们正在开机密会议,不必了!"

    不理她一脸失望,就那么的关上房门,大惑不解道:"又会是这么样的?"

    跋锋寒皱眉道:"这可能是一种神乎其技的传音术,能以武功驾御声音,造成这种人在门外的效果。但她的人亦该在附近某处。"

    寇仲瞧着徐子陵道:"陵少有什么感应?"

    徐子陵思索道:"我没有丝毫感应。"

    跋锋寒和寇仲同时一震,齐叫道:"那即是说…"又齐齐住口。

    宋师道一脸茫然道:"那即是什么呢?"

    寇仲嘻嘻笑道:"没什么!那即是表示这秦川很厉害,所以小陵才一点不觉。"

    徐子陵当然知道跋锋寒和寇仲想到的是和氏璧该不在师妃暄身上,否则自会生出感应,此点极为重要,已可间接证实王世充没有说谎。

    如此重要的宝物,不随身携带,必然有特别的理由。

    宋师道给"秦川"勾起心事,又喝了两口闷酒后,起立道:"王薄要戌时中才到,尚有大半个时辰,晚宴才正式开始。你们要不要召几个美人儿来陪酒消遣?"

    寇仲等知他要离去,站起相送。

    徐子陵道:"我们只想静静的喝杯水酒。"

    宋师道朝厢门走去,点头道:"那样也好,待我到邻房交待几句后,再过来和你们商量救人的大计。"

    跋锋寒道:"跋某有一事请教,王薄远在长白,为何忽然会在洛阳宴客,又安排伏骞与曲傲的决斗,还请得红极一时的尚秀芳来献艺。"

    宋师道皱眉道:"这个恐怕谁都不大清楚。自半年前王薄宣布放弃争天下后,在江湖上的声望不跌反升。所以今趟发出英雄帖,广邀朋友到洛阳观战,更碰上和氏璧一事,所以谁都生出不想错过的心意。"

    又微笑道:"我顺便去和上官龙打个招呼,探听一下敌情,回头再向三位报告。"

    再对寇仲道:"刚才是三妹从-人中-猜到是个-仲-字,否则我也一时想不到是你们。"

    宋师道去后,三人重新坐好。

    跋锋寒皱眉道:"此事非常奇怪,今晚之会会否是阴癸派的一个阴谋呢?因为曲傲一向与阴癸派有勾结,这曼清院更属上官龙所有。"

    寇仲笑道:"假若能一举把来赴宴的人全部杀死,的确便宜了阴癸派。不过这是没有可能的,即管王世充也不敢在自己的地头干这种蠢事。"

    徐子陵猜道:"会否是阴癸派研制出一种厉害之极的毒药,连一流高手都要上当,事后则可把一切责任推在王薄身上。"

    寇仲摇头道:"世上仍没有一种这样的毒药,照我看曲傲今次到中原来是有很大野心的,故想借此立威,又可除掉伏骞这眼中钉,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跋锋寒道:"曲傲和伏骞这两个名字掉转才差不多!不过也难怪仲少会猜错,皆因不知道伏骞的厉害。王薄的退出争天下,说不定也与他有关系。"

    寇仲咋舌道:"你是说伏骞有胜过曲傲的机会吗?"

    跋锋寒道:"这个实在难说,但我们曾和曲傲交过手,你们不觉得曲傲并非若我们想像中那么厉害吗?在西域时我曾听过人说曲傲近年纵情酒色。要知武功一事,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看来此言不假。"

    徐子陵吁出一口凉气道:"他退步了仍这么厉害,若没有迷于酒色,我们岂非早完蛋大吉。"

    跋锋寒微笑道:"每个人自出娘胎后,便要和别人竞争,想出人头地,自要付出代价。不过创业虽难,守成则更难,邦国如是,武功亦如是。"

    寇仲像没有听到两人的对答般,忽然插入道:"假若我们能在今晚这种没有可能的情况下,抓走上官龙,岂非痛快之极。"

    徐子陵点头道:"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但问题是上官龙既为阴癸派的重要人物,手底下定是很硬,我们却要活擒他,一趟不成以后便休想再能攻其不备,所以没有七、八成把握,亦不宜轻举妄动。"

    寇仲道:"只要他落了单我们便有办法,他怎都强不过边不负吧!"

    跋锋寒摇头道:"上官龙肯定是老奸巨猾的人、否则也不能在阴癸派坐上这重要职位。即使宋二公子肯帮我们,也休想可把他骗到无人的地方下手。"

    寇仲像想起什么好笑的事般,欣然道:"他上茅厕时总不能也大批人前呼后拥吧?"

    两人为之莞尔。

    徐子陵笑骂道:"首先你要肯定他会于何时和会到何处方便。只是这宝贵情报已是不易取得,还要他真个前去才行。咦!"

    两人知他才智高绝,都张眼瞪他,想听他想到了什么。

    徐子陵苦笑道:"不要那么瞧我,我只是隐约把握到些什么似的,却毫不实在。"

    跋锋寒道:"横竖我们现在一筹莫展,你何不说来听听。"

    徐子陵道:"我们之所以把目标定在上官龙身上,皆因他在阴癸派身份够高,知晓很多阴癸派的机密,必要时尚可用他来交换瑜姨。但问题若只是要肯定瑜姨的行踪下落,抓起上官龙左右手那类的人物,亦可以清楚这方面的消息,但却容易多了。"

    寇仲想起包志复三人的惨死,双目杀机大盛,道:"只要肯定瑜姨没有落在阴癸派手上,今晚我就挑战上官龙,取他狗命。"

    跋锋寒道:"曲傲则交由我负责好了。"

    徐子陵皱眉道:"这样把事情闹大,只对我们有害无利。如果涫妖女或边不负扮作上官龙的手下出来应战,仲少仍这么有把握吗?"

    寇仲哈哈笑道:"有师妃暄这大敌窥伺在旁,涫妖女怎会轻易出手,至于对付边不负,我寇仲未必全无取胜的希望。"

    跋锋寒点头道:"此计实是可行之极。边不负一向深藏不露,在这种情况下更绝不会现身露脸。"

    寇仲剧震道:"我有办法了!"

    话声刚断,宋玉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寇仲你给我滚出来!"

第十章 舌战青楼

    寇仲随着绷紧俏脸的宋玉致到了三楼背对中园一面的走廊处,这位宋家美女倚栏而立,冷冷道:"为何明知我在隔邻,也不过来见我?"

    寇仲待一群不断打量他们的江湖人物走过后,才叹了一口气道:"我怕惹你生气,想先看看风头火势吧!嘿!玉…嘿!宋小姐你清减了。"

    宋玉致遥望曼清院外万家的洛阳夜景,秀发迎风飘扬,美得像一尊女神的雕像;而从她那笔直丰隆、直透眉心的鼻管,既使人感到她坚刚不屈的性格,亦增添了她清秀高傲的气质。

    寇仲侧倚栏杆,欣赏着她侧脸的轮廓,忽然却想起李秀宁,心中泛起灼痛的内疚感觉。

    宋玉致淡淡道:"这段日子我的心情确不大好。却与你寇仲毫无关系,唉!为何坏人的命总比好人长呢?至少你寇仲仍未死!"

    寇仲先是愕然,接着哑然失笑道:"已有这么多人想我死了,宋小姐为何仍不怕人挤,还要来揍热闹?宋三小姐若憎厌我,只要一句话说出来就够了。我的脸皮虽不算薄,但仍是有一定的厚度。"

    宋玉致小嘴飘出一丝笑意,别过俏脸,盯着他狠狠道:"我不是憎厌你,而是恨你。

    恨你无端端的来扰乱人家的心。现在摆明洛阳迟早会落到李密手上,而我则须依约嫁入李家,你是因此不敢来见我吧?"

    寇仲挪近了点,到差点碰上宋玉致的娇躯才停下,笑嘻嘻的道:"洛阳一天未落入李密的手中事情仍未算数。我担心的却是令尊翁-天刀-宋缺他老人家。由于我出身寒微,纵使我发掘出宝藏,都不肯招我作女婿。"

    宋玉致把目光移回原处,幽幽叹道:"竟陵一战后,谁能不对你和徐子陵刮目相看。

    以杜伏威之能,兵员之众,仍给你们领着残军硬拒于残破城垣之外逾十日之久。故问题非是在我爹身上,而是我根本不想嫁给你。"

    寇仲愕然道:"你先前说的一番话,显是对我大有情意,难道都是假的吗?"

    宋玉致别过俏脸来,美目深注的瞧着他冷哂道:"男人是否都像你般对女人没有开窍似的;又或总是粗心大意,自以为是。若我不把你放在心上,和你多说半句话都不愿意。你可知为何我要唤你出来?"

    寇仲抓头道:"是呢!究竟是为了什么?"

    宋玉致伸出玉手,以指尖在他的脸颊轻柔地戳一下,温婉地微笑道:"因为人家想看你是否比前更成熟了。而更重要的是希望你不要再去惹李密,还须有那么远躲那么远。

    因为据我们得的秘密消息,南海派的元老高手晃公错正应李密之邀,在来洛阳的途上。

    到时第一个遭殃的将是你两兄弟。李密已向我爹保证不会让你两人活着离开洛阳。"

    寇仲一脸茫然的道:"晃公错是什么家伙和东西?"

    宋玉致没好气的道:"若要在中原挑十个武功最强横的人出来,晃公错必可入选,甚或在五名之内。你现在知道了吗?"

    寇仲哈哈笑道:"这天下不会是一成不变的。朝代也会更换,更何况高手的位置?

    在以前随便找个人出来也可打得我们一仆一跌的日子已不复再,你看我们仍不是活得好好的。这晃老头不会比阴癸派更厉害吧?"

    宋玉致色变道:"你们曾惹上阴癸派吗?"

    寇仲从容笑道:"不是惹上了,而是正斗个你死我活。否则今晚我也不会见到你。

    嘻!可否对我说句较好听的话。那我纵是死了,也可带着一片美丽甜蜜的回忆到阴间去做鬼。"

    宋玉致伸出玉指,在他胸口大力戳两下,微嗔道:"本小姐永远都不会说违心的话。

    人家的警告你不听就算,我走啦!"

    寇仲一手抓着她的玉臂,把她扯回身旁。

    宋玉致微挣一下,不悦道:"不要扯手扯脚,传了出去,爹说不定会派人杀你。"

    寇仲揍到她耳旁道:"信不信由你,你等着嫁我吧!"

    宋玉致娇嗔道:"大言不惭,不知死活!"

    寇仲微笑去了。

    尚差四道门便到自己那扇房门时,前面厢房忽地中门大开,两个人闪出来,拦着寇仲去路。

    这两个人样貌相似,只是高矮不同,年纪在四十许间,有对同样丑陋的狮子鼻,但皮肤却透出一种诡异的铁青色,使人感到他们的武功路子必是非常邪门。

    纵是隔了寻丈,寇仲仍感到两人的杀气迫人而至。

    寇仲心中微懔,停下步来。

    高的一个双目射出森寒的杀机,带着一副妄自尊大的神情,斜眼盯着他道:"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却闯进来。小子你不找个鼠洞躲起来,却要学现在般招摇而过,是否活得不耐烦了。"

    他这一开腔,寇仲立时认出是长白双凶老大符真的声音。

    另一个矮的不用说也是符彦。

    寇仲虽知此二人功力直迫李密,仍是夷然不惧,故作讶异的道:"你们不知王薄今晚在此吗?若不趁早夹着尾巴落荒而逃,恐怕连李密都护你们不住哩!"

    符真毫不动气的奇道:"好小子!竟知道我们是谁,既是如此,当知我们谁也不怕,为何还说出如许胡言。"

    寇仲见不能令他动气,迫前一步,哈哈笑道:"既是什么人都不怕,就不用从长白逃到这里来。就让寇某人试试你们手底的功夫是否和你嘴皮子那么硬吧!"

    符真、符彦同时嘿嘿冷笑,目射凶光。

    他们这么在廊道上对峙,登时截断了廊道的交通,双方身后都聚集了一堆进退不得的婢女和陆续来赴宴的宾客,情况颇为混乱。

    此时一名男子从符真、符彦那厢房油然步出,瞪着寇仲喝道:"你刚才和李某的未过门妻子说了些什么话?"

    赫然是李密之子李天凡。

    寇仲环目一扫,大笑道:"这里所有姐姐妹妹都是我寇仲未过门的妻子,不知李兄说的是那一位呢?"

    众人尽为之愕然和哗然。

    其中一女娇嗔道:"胡说八道。谁是你的妻子。你这种人谁肯嫁你?"

    寇仲定睛瞧去,立时眼前一亮。

    说话的女郎穿着一套非常讲究的黑色的武士服,还以黑带子滚边;外披红绸罩衣,说话时露出一排雪白齐整的牙齿,娇小玲珑,玉容有种冷若冰霜的线条美,而她的脸孔即使在静中也显得生动活泼,神态迷人。有种令人初看时只觉年轻漂亮,但愈看愈令人倾倒的奇怪气质。

    寇仲立时认出她的声音,捧腹笑道:"独孤凤小姐说得好,若未过门都算是妻子,那岂非天下大乱了吗?"

    众人包括李天凡和长白双凶在内,骤闻得独孤凤之名,都张眼朝站在人堆后的独孤凤瞧去。

    独孤凤本是来找他们三人晦气,那想得到只说几句话就给寇仲叫破身份。更知在这种情况下难以动手。微微一笑掉头走了。

    一把雄壮的声音在寇仲背后响起道:"李公子和两位符老师请给我们曼清院一点面子,有什么事到院外再处理吧!"

    此人显是早观察了一阵子,明白是李天凡等闹事在先,故出言相劝。

    李天凡亦知此时不宜动手,仰天打个哈哈,领着符真、符彦返房去。

    寇仲回到厢房时,跋锋寒呆坐不语,徐子陵则卓立露台的栏杆前,仰首望天,衣袂飞扬,自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孤高不群的气魄。

    跋锋寒见他回来,笑道:"给我看看脸上是否多了宋三小姐的掌印。"

    寇仲在跋锋寒对面坐下,像身疲力累的战士般先瞪了跋锋寒一眼,然后盯着徐子陵的背影,怨道:"刚才我在外面闹得曼清院都差点塌下来,你两个仍不出来援手,还说什么一世人两兄弟。唉!这就叫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跋锋寒哑然笑道:"仲少你动过那只手呢?若只是舌战,你何需别人助拳。"

    徐子陵背着他冷然道:"我们正希望他们动手,所以故意避而不出,让他们更没有顾忌。"

    寇仲嘻嘻笑道:"我也只是说说笑。咦!刚才我们说到那里呢?美女真不好,最易令人忘记事情的。"

    跋锋寒道:"不要装蒜了,你究竟想到什么对付上官龙的妙计呢?"

    寇仲一拍额头,装模作样的道:"啊!终于记起了!"

    倏地坐直身体,大喝道:"上官龙何在!祝玉妍拣得你作阴癸派在洛阳的卧底,应该会有两下子,可敢立即上来决一死战!"

    这番话是以螺旋劲迫出,立时传遍"留听阁"四座三重楼的每一个角落。

    跋锋寒和徐子陵也是奇怪,像完全听不到寇仲出人意表的说话般,把原本的姿态和表情保持延续。

    整个留听阁倏地人声渐敛,到寇仲说到最后三句时,已静至鸦雀无声,针落可闻的地步。

    千百道目光由左右和对面重楼每座厢房的望台往他们的厢房投过来。

    一阵紧张得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一把威严但又无比阴柔的男声在他们那重楼的底层传上来道:"只是你如此含血喷人,我上官龙便绝不会放过你。"

    徐子陵冷然道:"我们这里有三个人,任你挑那一个都行。但这种特别优待,只会赠给阴癸派的妖人,皆因人人都得而诛之。"

    声音扬而不亢,响而不锐,却清晰地送进每一个与会者的耳内。

    寇仲此计确是妙至毫颠,当场揭穿上官龙的身份,教没人敢插手其中。

    上官龙在骑虎难下的情况下,只有挺身出战一途。

    而徐子陵这番话更像剑般锋利,只要上官龙忍不住发作,便等若间接承认了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阴癸派妖人。

    曲傲的声音从同一个地方响起,先是一阵震耳大笑,然后喝道:"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寇小子和徐小子你两人一起下来吧!既可省我分两次动手,又可作大战前的热身。"

    曲傲不愧老孤狸,只寥寥数语,便将他们早先造成的声势完全压下去。

    跋锋寒哑然笑道:"曲傲你已是我跋锋寒的。却想有像上官帮主的优待,那怎么成?"

    这几句刻薄之极,四边重楼登时爆起一阵哄笑,大大冲淡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以曲傲的修养,仍忍不住怒喝道:"跋锋寒你今晚若有命离开曼清院,我曲傲两字以后就倒转来写。"

    众人又静了下来。

    寇仲哈哈笑道:"这真是奇哉怪也。上趟老曲你单对单仍没有能力收拾锋寒兄,为何现在又忽然有了?是否感到把名宇掉转来写较有新鲜感儿。不过现在仍未是轮到你老兄出手的时候,因为刚才我猜拳猜赢了跋锋寒,故而上官帮主该抽到头筹。"

    曲傲登时语塞,更使众人都知曲傲没曾胜得跋锋寒是确有其事,心内的震骇,不用说都可想像得到。

    要知曲傲的威望虽及不上称雄域外的"武尊"毕玄,但也是所差无几。

    跋锋寒虽是近年崛起于中外武林彗星般的超卓人物,但终是后起之秀。

    实难与曲傲这种成名了数十年的宗师级人物相媲美。

    因此真如寇仲所言,曲傲在单对单的情况下尽全力也收拾不了跋锋寒,那自是震惊天下的轰动事件。

    曲傲这下真叫哑子吃黄莲,若否认就是讲大话,不否认脸上又挂不住。

    符真难听的声音,从左邻第三间厢房传过来道:"曲老师可怜你们年少无知,故此放你三人一马,仍不知感激,实是可笑之极。"

    寇仲讶道:"符老师你的隐身功夫定比你追不上人的失踪术高明万倍,否则为何以老曲和老跋两人的修为,仍不知你在旁窥伺,连-年少无知-这种微妙的情况都看个明察秋毫。谁人敢不服你!"

    声音回汤于四座重楼围起的广阔空间和鱼池园地之上,登时又触发起另一股笑浪。

    当然亦有人为寇仲等三人担心,一下子开罪了这多方面势力,可不是好玩的。

    但符真却立时作声不得。

    难道他能说自己真的在旁窥看吗?但若答案是"否",他凭什么资格说出刚才那番话。

    一阵激烈的掌声从遥对的厢房传过来,只听刘黑闼的声音道:"说得好,我刘黑闼心中有个疑问,就是为何寇兄认为上官帮主另一个秘密身份乃阴癸派的妖人呢?"

    听留阁再静下来。

    上官龙在寇仲回答前,插入道:"清者自清,若再有人以此来诬蔑本人,休怪我上官龙不留情脸。"

    左面的重楼第三层中间一个厢房传出一声冷哼,有人哂道:"既是清者自清,为何又怕人说出来?"

    寇仲鼓掌笑道:"这才真是说得好。这位朋友高姓大名,说出来看上官帮主敢否寻你晦气?"

    那人大笑道:"本人邢一飞,乃伏骞王子的首席先锋将,比他早到一步,上官帮主请勿忘记了。"

    众人又立即起哄。

    嗡嗡之声,像浪潮般起伏着。

    只看伏骞手下的豪气,便可想见他的威风。

    上官龙正难以下台时,寇仲又叫阵道:"在尚小姐的好戏开锣前,上官帮主有没有意思和小弟先玩一场,为四方君子解解闷儿?"

    一把娇甜的女声欣然道:"说得真动听,寇仲你是最讨我欢喜的哩!"

    众人为之哗然。

    这时代虽因胡风东来,风气开放,但一个女儿家在这种数百人聚集的场合下,公然示爱,终是惊世骇俗的事。

    更奇怪是此女卖弄了一手,以内功弄得声音忽东忽西,飘忽无定,教人难以把握她的位置。

    跋锋寒两眼上翻,低叹道:"又来了!"

    寇仲和徐子陵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因为那正是淳于薇的声音。

    不用说拓跋玉亦到了。

    他们就像吊靴鬼般永远跟着跋锋寒。

    右方底层厢房响起一把苍老的声音道:"本人乃-洛阳八士-的祈八州,今次知世郎在听留阁举行英雄宴,一切安排打点,全由老夫负责。王公既然未到,老夫该有资格说两句话吧。"

    此人说话老气横秋,恃老卖老。令人生出听他说话有费时失事的烦厌。

    寇仲弹了起来,大喝道:"时间无多,上官龙你是否仍要做缩头乌龟?"

    掠到徐子陵旁,纵身而起,再一连三个空翻,越过十多丈的空间,落到正中鱼池另一方边沿的池堤上。

    喝采之声,轰然响起。

    寇仲昂然而立,抱举致礼,登时又惹来另一阵打气之声。

    徐子陵环目一扫,见到百多个厢房内的人纷纷起立,移往望台栏前,好一睹寇仲的风采,回头向跋锋寒笑道:"这小子恁地威风,竟抢了锋寒兄的头筹。"

    跋锋寒双目神光电射,瞧往园中的寇仲,摇头叹道:"若我是上官龙,怎都不会迎战。"

    徐子陵点头同意。

    一声有若平地焦雷的暴喝在此时响起,接着人影一闪,上官龙终现身场上,跃落离鱼池三丈许处的碎石路处,隔着水池与寇仲遥遥对峙,手提龙头钢杖,亦有一番气势。

    这位洛阳帮主年在五十许问,长了一对招风耳,身材不高,却予人强横扎实的感觉。

    但其华衣丽服,配上带点苍白的脸容,浮肿的眼肚,明眼人一看便知他长期沉于酒色之中。

    此时他双目肘出狠毒神色,冷哼道:"你说我是阴癸派的人,究竟有何凭据。"

    人声渐敛。

    人人屏息静气,看寇仲如何回答。

    江湖上虽千派万门,但若论声名之恶,必无过于阴癸派。

    这不但因为派中人手段凶残邪恶,更因其练功方式专走邪门,与正宗内功心法大相迳庭,故为江湖中人鄙弃,只是奈何他们不得而已!

    假若寇仲能证实上官龙的真正身份,休想他的手下再奉他为帮主。

    "锵!"

    寇仲掣出井中月,哈哈笑道:"要证据还不容易,若我十招之内,仍未能迫得上官帮主露出马脚,寇某愿向帮主斟茶认错。"

    上官龙立时放下心来。

    因他认为寇仲此举虽是高明之极,但却绝不能在他身上生效。

    为了掩藏本身的魔功,这十多年来他痛下苦功,创出"迎风杖法"一百零二式,寇仲若想在十招之内迫他露出尾巴,只是痴人说梦。

    从边不负和涫涫的口中,他对寇仲的功力深浅早有个谱儿。自问怎都可挡他百来招,甚至还有取胜的机会。

    上官龙的龙头杖在地上顿了一记,发出闷雷般的震鸣,整个中园亦像晃动了一下。

    众人想不到他的功力如此深厚,不由都为寇仲担心起来。

    上面厢房的跋锋寒愕然道:"仲少似乎把话说得太满了。"

    徐子陵摇头道:"我们的功夫是给迫出来的,仲少定有他的一套。"

    上官龙的大笑响澈中园的上空,一连叫了几声"好",然后道:"寇仲你勿要赖账,动手吧!"

    舌战终于变成决战。

第十一章 原形毕露

    观者虽众,整个听留阁却是寂然无声。

    寇仲亦静了下来。

    上官龙刚才以杖顿地的一刻,使他知道自己实犯了严重的轻敌错误。

    他的原来推断是上官龙当日率众围攻段玉成四人,只能生擒一人,又让段玉成突围逃生,武功该不会太高明。

    可是刚才上官龙那示威的一顿,却显示出他是接近边不负那般级数的高手。

    而此刻与他四目相交,更发觉他眸子异芒烁闪,显是练就了魔教的某种奇功,绝非平庸之辈。

    不过他已是势成骑虎,必须在十招之内迫得上官龙露出魔功,否则辛苦建立起来的威名,将尽丧于今夜。

    一阵刺激的感觉走遍全身,他感到在这种可怕的压力下,他的精气神同时提升至巅峰状态。

    上官龙脊肩猛挺,横杖而立,冷喝道:"小子放马过来,让我看你这种口出狂言之徒,究竟能有什么本领。"

    寇仲神情有如老僧入定,对上官龙的威势视如无睹。

    谁都不知道他的心神正全放到不知人世闲事而畅游池内的百多条各式金鱼身上。

    当他把一切杂念排出脑外,进入守中于一的境界时,整个环境一丝不漏的给他掌握在寸心之间。

    今早他和边不负对敌时,便曾有过这种掌握全局,视整个战场如棋盘的奇异悟觉。

    但此刻这感觉更为清晰。

    而最吸引他注意的是池内无忧无虑的鱼儿。

    他们每一下摆尾,每一下的追逐嬉闹,或独自游弋,又或潜藏假石山的缝隙处,都使他一一体会于心。

    这是非常奇怪的感觉。

    人的世界和鱼儿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同时存在着,互不干扰。

    但通过寇仲的心,这两个世界却连结起来。

    全场鸦雀无声,呼吸静止。

    不独是与寇仲肃默对峙的上官龙,连每一个观战的人都生出奇异的感觉。

    寇仲就像与当前整个环境融成一体,浑然天成,反而上官龙像给硬加进园里,破坏了整个池园的和谐协调。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主观印象。

    上官龙右足前移,发出一声沉重的足音。

    众人想不到会由他主动出击,都发出惊讶的声音。

    上官龙却是有苦自己知。

    因为有着十招之约,故上官龙打开头便抱着以守为攻的心态。

    岂知对峙下来,寇仲全无出手的意思,但气势却不断蓄聚,狂增不已。

    最骇人是上官龙感到整个场地都像在不断添加增长寇仲那与天地浑成一体的气势,令他全无破绽可寻。

    而他则自觉如此坚持下去,自己的气势终会很快被寇仲盖过,那时真说不定会否被他在十招内把魔功迫出来。

    所以他虽采主攻,但仍是被动的。

    上面厢房的徐子陵松了一口气,退回跋锋寒对面坐下,赞道:"这小子果然要得。"

    跋锋寒亦射出惊异之色,道:"此子确令人惊叹佩服。"

    上官龙此时已迫近鱼池,离寇仲只有三丈许远,登上最接近鱼池的一道跨溪小桥。

    溪水在桥下缓缓淌流。

    寇仲右手轻提井中月,刀锋遥指逐渐迫近的上官龙。

    他的感觉随着从鱼池注出的水延展过去,在上官龙身处的桥底下流过。

    从没有一刻,他是这么清楚所处身的环境,物与物和空间与空间的微妙关系。

    以人奕剑,以剑奕敌。

    上官龙最大的弱点就是不敢催发魔功,只要自己令他感到胜负可决于三两招之内,而他若不全力以赴,就必会饮恨当场,那他便成功了。

    上官龙步下小桥,到了鱼池另一边堤岸处,屹立如山,脸寒如冰。

    旁观者中较高明的都暗叫可惜。

    因为这种情况对寇仲实有害无利。

    无论进攻退守,都要受水池阻隔,只要上官龙能好好利用水池,纵是功力较逊,缠上十来招该绝无问题。

    两人在火光照耀下隔池刀杖相对,凝聚功力。

    杀气漫园。

    双方一面催发真气,一边窥伺敌手的空隙。

    两人瞪大眼睛,互相凝视,似乎一个眨眼的动作,亦会露出给对方可乘的破绽。

    气氛紧张之极。

    "咚咚"!

    水响连声。

    两条鱼儿因追逐嬉戏先后跃离水面。

    上官龙衣衫忽地霍霍飘拂,龙头杖缓缓摆动,登时生出一股更强大的气势,抗衡寇仲刀锋透出的杀气。

    高明者无不知在气势比拚上,上官龙已落在下风,故须以这些动作补其不足。

    但却仍没人敢看好寇仲。

    若今趟是以生死相搏,不到一方丧命不罢休。那大多数人都会买寇仲是最后的胜利者。

    但如像现今般的十招之约,寇仲要斟茶认错的可能性几乎是十成十。

    寇仲仍是持刀挺立,稳如山岳,双目奇光连闪。

    上官龙终按捺不住,狂喝一声,纵身而起,横渡鱼池,照头一杖向寇仲劈下。

    狂烈的劲风,激得池水中间陷了下去,浪涛翻卷,鱼儿惊窜跳跃,干扰了池内神圣平静的天地。

    寇仲嘴角露出一丝充盈着庞大信心的笑意,全身真力聚在井中月上,电射而出。

    "当"!

    刀杖相触,火星四溅,发出震耳巨响。

    寇仲身子一晃,上官龙却整个人给震得飞回鱼池另一边去。

    虽只是清脆的一下交手,但人人都泛起火爆眩目的感觉。

    不知谁人大叫道:"一招了!"还是女子的声音。

    上面的跋锋寒和徐子陵同时皱起眉头,认出是独孤凤的声音。

    她显然是想看寇仲失威,故以此话增加寇仲的心理压力。

    上官龙落回池边,立即洒出一片杖影,防止寇仲乘势反击。

    杖影倏收。

    上官龙再次横杖作势,他总不能那么的把重逾百斤的龙头杖舞动下去,否则终会把他累死。

    池水平复下来,但鱼儿仍不断跃离水面。

    就在上官龙横杖的刹那,寇仲终于出手。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他不是像上官龙般斜冲而起,到了池上高处,再凌空下击。

    而是脚底贴着池水疾冲横渡,像在足履平地上般,井中月骤化黄芒,直击敌手。

    全场立时哗然失声。

    物有物性。

    只有纵跃凌空,才能进可攻退可守。

    像寇仲这么平冲前击,只要上官龙能稳守池边,就只能会有寇仲掉进池里的结局。

    上官龙知他诡计多端,虽明知有点不合常规,但际此紧张时刻,那有余暇多想,功聚双臂,暴喝一声,挥杖横扫寇仲。

    最奇怪的事发生了。

    当寇仲越过鱼池中心时,忽地凌空弹起,不但避过了上官龙扫来的一杖,还到了上官龙头顶上,全力下击。

    上面的徐子陵和跋锋寒都看呆了眼,同时猜到寇仲是踏上一条跃起的鱼儿,借力造成如此出人意表的变化。

    听留阁立时采声雷动,更添寇仲的威势。

    上官龙一杖扫空,立知不妙。

    刀风压顶而来,为了保命,那还有不把压箱底的本领都搬出来应付。

    狂喝一声,双手举杖,硬架着寇仲这蓄势已久,能断金裂石的一刀。

    "轰"!

    刀杖相触,却发出有异上一次交击时,沉郁幽闷的一下激响。

    螺旋劲卷入龙头杖内,再沿上官龙双臂的经脉强攻进去。

    上官龙那敢怠慢,张口喷出一蓬紫黑的血雨,从衣袖露出来高举着龙头杖的双臂立时变得紫紫黑黑的,非常吓人。

    四周哗声纷起。

    如此邪门的武功虽没有多少人见过,但谁都可肯定非是正宗功法。

    寇仲给他震得借力翻往他身后,脚未触地,已反手一刀,向双目紫芒大盛,舞起千万道杖影狂攻过来的上官龙击去。

    现在虽没有了十招的限制,但只要稍一避让,上官龙定会趁机逃走。

    成功失败,就看此一刀能否制住正催发魔功的上官龙。

    他此刀去势乃挟着刚才蓄满之势而去,凌厉无匹,笼罩范围又广,决不容上官龙有隙逃掉。

    刀光过处,"呛"的一声,上官龙整个人被他劈得差点掉往池去,狼狈之极。

    寇仲一声长笑,如影附形,追击过去。

    上官龙的老脸由紫变黑,可怖之极,奋力绕池急退。

    刀杖交击的次数愈趋频密,有如钟磬频敲,战鼓急鸣,气氛激烈。

    双方都以快打快,兔起鹘落,展开一场激烈无比的近身搏斗。

    四周所有人等都看得呼吸顿止。武功较次者更是眼花缭乱。

    而只要稍有眼光的人,亦该知持长兵器的上官龙竟被迫得要在近距离应付寇仲,已是落于绝对的下风。

    蓦地再一声鸣响,人影倏分。

    "锵"!

    井中月回到鞘内。

    寇仲卓立池边,狠狠盯着呆若木鸡的对手。

    全场不闻半丝声息。

    胜负已分。

    "噗通"!

    龙头杖滑离上官龙双手,掉进池内。

    上官龙皮肤紫黑之色尽退,代之而起是病态的苍白。

    一阵摇晃后,上官龙跪倒地上,不住喘气。

    数道人影,分别由不同地方冲出,往两人掠来。

第十二章 魔功盖世

    带头的是徐子陵和跋锋寒两人,见目的已达,那还有兴趣看尚秀芳的歌艺又或曲傲与伏骞的决斗。

    阴癸派一向以来都在隐秘行事。就算有心对付阴癸派,想找个喽罗来问问都无从入手,现在竟然能迫出和打败其负责整个北方情报的重要人物,还是在这种不可能的情况下,自然要以能将他活生生的带走列为首要之务。

    假若可从上官龙身上得知阴癸派各方面的情况,他们和所有跟阴癸派对敌的便可藉此部署反击,不用像现下般的被动。

    第三个扑往园里的是宋师道,他的心意与寇仲等三人相同,均知道若有其他阴癸派的人在场,绝不会让他们把活生生的上官龙擒走。

    不过在他紧追在徐子陵和跋锋寒两人身后时,曲傲竟后发先至,从下层的厢房贴地射出。从下方越过宋师道,赶上徐子陵和跋锋寒,两掌无声无息地往他们背心印去。

    边不负则从另一边重楼的屋顶疾冲而下,以雷霆万钧之势,扑向寇仲。

    边不负和曲傲均是顶尖级的高手,两人同时出手,声势自是惊人之极。

    宋师道拔剑出鞘,全力往刚越过脚下的曲傲射去,眼看阻之不及时,跋锋寒堕后少许,左掌按在徐子陵背心,右手掣出斩玄剑、变化出百千道剑芒,每道剑芒都反映着四周照来的,宛如一个不住烁闪的大火球般,在他手上爆开,把曲傲的攻势完全制止和笼罩其中。

    如此剑技,已达惊世骇俗的地步。

    最教人叹为观止处,就是跋锋寒似乎事前对曲傲的从后偷袭全无所觉,又忽然疾施反击,确是出人意表。

    寇仲此时刚发出一道指风,刺中跪地喘气的上官龙眉心处,边不负惊人的气劲,已压顶而至,吹得他发散衣扬,呼吸不畅。

    寇仲心中大骂,却又有苦自己知。

    以边不负眼力的高明,早该知上官龙有败无胜。但偏要待到这刻才出手,当然是要趁自己真元损耗,锐气已泄的时刻,一举把自己除去。

    而这魔头明知自己不肯退避,免致让他得手抢走上官龙,迫得在硬撑下去的情况下,自然大增他击杀自己的机会。

    寇仲猛一咬牙,奋起余力,井中月迎往边不负的一对银环。

    在寇仲这生死立判的时刻,借着跋锋寒一掌之力的徐子陵,已像炮弹般斜射而至,在边不负银环碰上寇仲的井中月前,截着边不负。

    所有这些动作都是在眨几下眼的高速下完成,旁人纵使有心,亦来不及插手。

    跋锋寒和曲傲首先短兵相接,掌来剑往,劲气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然后曲傲抽身急退,避过了宋师道从天而来的一剑。

    跋锋寒屹立如山,斩玄剑遥指曲傲,哈哈笑道:"曲傲你锐气已泄,信心尽失,待会别给伏骞趁机宰掉。"

    宋师道跃落他身旁时,徐子陵已连续劈中了十八次边不负的银环,在空中错身而过。

    边不负吃亏在连续两次都料敌错误,以致先机尽失。

    第一个错误是以为自己可在徐子陵赶到前,先一步收拾寇仲,至不济也可救走上官龙。

    岂知跋锋寒的一掌,以数倍计地增强了徐子陵冲来的速度,迫得要立时变招相迎。

    第二个错误是想不到徐子陵竟能控制螺旋劲的速度,忽快忽缓,或由缓转快,由快变缓,使他在猝不及防下应付得手忙脚乱,险象横生,吃力之极。

    高手对垒,一个错误已足可致命,何况更是连犯两次。

    若非他的魔功虽仍未臻至像祝玉妍和涫涫"天界"的境地,但已是"地界"的层次,收发由心,否则徐子陵已可要了他的性命。

    边不负自问凭一己之力,实难收拾两人,当机立断,触地后斜飞而起,登上重楼之顶,消没不见。

    此时跋锋寒已退到寇仲和徐子陵处,三人一声呼啸,由跋锋寒挟起昏倒地上的上官龙,在曲傲狠毒的目光相送下,扬长而去了。

    曲傲的目光落在以剑气遥制着他的宋师道身上,讶道:"这位兄台的剑使得不错,未知高姓大名?"

    宋师道知他必会把所有怨恨都发泄在自己身上,仍是夷然不惧,洒然笑道:"曲老师不知也罢,那动起手来将更不须顾忌。"

    曲傲点头道:"好!"

    狂哈忽起。

    曲傲正要全力出手之际,一把雄壮嘹亮的大笑声轰天响起,整个听留阁都像震动起来。

    众人无不动容。

    只听这人笑声中所含的劲气,便知他的气功己臻化境。

    曲傲亦脸色微变,大喝道:"来者何人?"

    笑声倏止。

    那人的声音似从遥不可及的远处传来道:"本人伏骞,曲老师诚如锋寒兄所言,锐气已泄,伏骞胜之不武。何不另选决战之期,今晚我们只风花雪月,静心欣赏尚小姐冠绝天下的色艺,曲老师意下如何呢?"

    众人哄声大作。

    伏骞原来早已到了。

    ※※※

    三人挟着上官龙这胜利品,从曼清院后相将掠出,窜房越脊,望城南的方向走去。

    目的地是城外南郊的净念禅院。

    准备到了那里附近,从上官龙口中得知所须的资料后,他们便顺道入禅院找寻和氏璧。

    他们都把警觉提至最高的状态。

    边不负既曾出手,涫涫当在附近某处,怎能不全神戒备。

    阴癸派一向横行霸道,绝不会让他们这么轻松容易的掳人而去。

    寇仲领先而行,跋锋寒挟着上官龙居中,徐子陵负责殿后。

    忽而跃落横巷,忽又穿房越舍,逃遁路线更改不定,教人难以寻觅。

    走了近三里路,城南高墙在望时,仍是一路无阻。

    三人既高兴又奇怪。

    以涫涫和边不负之能,怎都不会眼睁睁的任他们离开。

    唯一的解释是涫涫不在洛阳,而边不负却自问没有单独收拾他们的能力。

    当寇仲扑上一座华宅主堂的瓦面时,忽地倒跌而回,领着两人从另一方向溜走。

    后面的跋锋寒知道不妙,叫道:"什么事?"

    寇仲足下不停,答道:"前面有个女人。"

    徐子陵道:"是涫妖女吗?"

    寇仲呻吟道:"应该不是,涫涫从来都不戴面纱的。"

    横巷转瞬已尽。

    三人耳鼓内同时响起一声娇柔的女子哼音。

    以他们的胆色,心中亦不由涌起寒意。

    要知他们正全速飞驰,对方仍能把声音送进他们耳内,只是这功夫,已达惊世骇俗的地步。

    寇仲一个侧翻,先落住左方墙头,然后横过不知谁家宅院的后园,跃到院内宅舍最接近的瓦面处。

    两人如影附形,同时来到瓦背上。

    三人倏地停下。

    目光投往前方另一座房舍顶上。

    只见明月斜照下,一位衣饰素淡雅丽,脸庞深藏在重纱之内的女子,正迎风而立,面对他们。

    三人心中都生出诡异莫名的感觉,更知道凭对方的轻功,绝对没有逃走的机会。

    她的身形婀娜修长,头结高髻,纵使看不到她的花容,也感到她迫人而来的高雅风姿。

    只是她站立的姿态,便有种令人观赏不尽的感觉,又充盈着极度含蓄的诱惑意味。

    如此不用露出玉容,仍可生出如此强大魅力的女子,三人以前连做梦时都没有想过。

    跋锋寒一对虎目电芒闪射,缓缓放下上官龙,沉声道:"是否-阴后-祝玉妍法驾亲临?"

    徐子陵和寇仲早猜到是她,但这时听跋锋寒说出她的名字,亦不禁不住头皮一阵发麻。

    再一声娇呼,在三人耳鼓内响起。

    以他们的功夫,竟也耳鼓像针刺般剧痛。

    祝玉妍蓦地消没不见,他们耳内同时响起呼呼风暴的狂啸声。

    风啸像浪潮般扩大开去,刹那间整个天地尽是狂风怒号的可怕声音。

    偏是四周宁静如昔,令他们知道定是祝玉妍弄出来的手脚。

    当风声变成雷雨的声音时,三人都有若置身于狂风暴雨核心中的可怕感觉,遍体生寒,脚步不稳,要以无上的意志,才能勉强保持平衡。

    如此魔功,确是闻所未闻。

    惊涛裂岸,汹涌澎湃。

    三人完全不明白祝玉妍如何能令他们生出这样的错觉。

    真的似是正有一堵高逾城墙的巨浪,正从某处往他们狂涌过来,声势惊人。

    徐子陵首先生出感应。

    今回再不是错觉,而是祝玉妍趁他们心神受制的一刻,发动突袭。

    在这生死关键的时刻,徐子陵静下来,耳鼓内虽仍被魔音所惑,但感觉却如井中水月,对身周发生的事没有半点遗漏。

    冷喝一声,螺旋劲发,朝前方排山倒海而来的"巨浪"核心处一拳击出。

    巨浪立时变成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涡漩,把徐子陵硬扯进去。

    但耳鼓中肆虐的魔音却忽然消敛,显示魔音需被这誉为魔门第一高手全力催发才能施展,要非如此可能连宁道奇都要败在她手上。

    此时三人已先机尽失。

    寇仲和跋锋寒同时回复过来,掣出刀剑,分左右往现身瓦坡尽处的祝玉妍攻去。

    一条赛雪欺霜,美至异乎寻常的玉手从宽敞的袍袖内探出来,纤长优美的玉指在夜空间作出玄奥难明的复杂动作。

    徐子陵此时正被她的天魔功扯得身不由主的朝她疾冲过去,同时骇然惊觉祝玉妍纤手的动作,竟隐隐制着了他所有可能进攻的路线,而自己就像送上去给她屠宰的样子。

    若涫涫是个深不可测的潭,祝玉妍就是无边无际的大海。

    涫涫的魔功已是变化万千,令人防不胜防。

    但祝玉妍的天魔大法却到了随心所欲,无所不能,出神入化的境界。

    徐子陵人急智生,已发出的螺旋劲倒卷而回,立时全身一轻,脱出了祝玉妍的天魔功凝成的引力场。

    一声柔美悦耳的叹息在徐子陵耳内响起,徐子陵心知不妙时,一股若有似无的魔劲已紧蹑他螺旋劲的尾巴,攻进他右手的经脉内。

    徐子陵才智高绝,早猜到她有此一招,漩劲再吐。

    两股真劲在肩井穴处相遇。

    祝玉妍的魔劲立时给冲散了大半,但仍有一股化作像尖针般的游劲,攻进他体内。

    徐子陵惨哼一声,跄踉跌退,喷出了一口鲜血,咕咚一声,跌坐到横卧于屋脊的上官龙下方处。

    祝玉妍"咦"了一声,显是对全力一击下,徐子陵仍不当场丧命,极感讶异。

    此时跋锋寒的斩玄剑,寇仲的井中月,同时攻至。

    祝玉妍娇叹一声,玉手缩回袖里,行云流水的迎上两人,左右衣袖倏地拂打,重重抽在他们的兵器上。

    事实上寇仲和跋锋寒已施尽浑身解数,在不出十步的距离内,招数变化了多次,务要祝玉妍掌握不到他们的去势。

    岂知祝玉妍左飘右移,令他们根本无从掌握,由主动落回被动。

    看似轻松拂来的一对水云袖,在他们的眼中却彷如鸟翔鱼落,无迹可寻,一下子就给她抽打个正着。

    徐子陵此时深吸一口气,弹跳起来,双脚发劲,射上半空,双手化出重重掌影,往祝玉妍攻去。

    "蓬!蓬!"

    两声气劲交触的激响后,寇仲和跋锋寒触电般浑身剧震,跌往两旁。

    如非祝玉妍要同时对付两人,恐怕他们要学徐子陵般受伤喷血。

    祝玉妍本打定主意先杀他们其中一人,那知受了伤的徐子陵又攻来了,芳心也不由大为惊讶。

    此时寇仲和跋锋寒重整阵脚,由两旁发动反击。

    祝玉妍一阵娇笑,两手化出万千袖影,把三人完全笼罩其中。

    一时劲气交击之声,响个不停。

    接着三人同时击空,祝玉妍已脱出三人排山倒海的攻击,飘往屋脊,抓着上官龙腰带把他提起来,就像他没有半点重量。

    三人并排立在瓦脊处,都是披头散发,模样狼狈。

    祝玉妍透过面纱,在三人身上巡视一遍,叹道:"便让你们多活两三天吧!我现在要施功为我的门人疗伤,你们可以走了。"

    跋锋寒微微一笑道:"话倒说得漂亮,但刚才祝后你用尽全力,仍不能奈何我们,却是不争的事实。"

    祝玉妍柔声道:"是事实也好,不是事实也好,随得你们去想好了!再见!"

    微一晃动,已提人远去,没入洛阳城壮丽的深处。

    三人都生出死里逃生的感觉,那敢逗留,连忙溜了。

第十三章 净念禅院

    三人坐在一个山坡处,遥望着南方远处位于一座小山上的宏伟寺院。

    寇仲唉声叹气道:"这么千辛万苦的抓走了上官龙,却给祝妖妇多谢也没半句的就拿走了,想想也觉不忿。"

    跋锋寒摇头道:"凡事都可从不同角度去着眼,首先我们仍生龙活虎般存在于人世;其次我们终于和最顶尖级的人物交过手,明白到他们是什么一回事。只要死不了,那就是最好的锻练。"

    徐子陵犹有余悸道:"刚才我们只要少了一个人,另两人必然没命。天魔大法最厉害的地方,就是教你完全捉摸不到她的路子,什么先知先觉,奕剑大法都派不上用场,故使我们有力难施。"

    跋锋寒道:"那是因为我们先被她以天魔音扰乱了心神,幸好你仍能先一步掌握到她攻来的方向,否则我们早完蛋了。"

    寇仲骇然道:"天魔音根本不是武功,而是妖术,那如何应付呢?"

    跋锋寒信心十足道:"千万勿要将祝玉妍神化或妖化,照我看天魔音也是武功的一种。只不过攻击的是我们的听觉。若非我们心志坚定,怕当时还要幻象丛生。"

    徐子陵苦思道:"但这该如何去应付呢?"

    寇仲道:"假若我们把真气盈贯耳朵,嘿!对啦!天魔音可能只是一种影响耳鼓穴的功法,假设我们能坚守耳鼓穴,便什么都不怕。"

    又苦恼的道:"但耳鼓穴如何才可守得住。这可不同刀来剑往,声音是无影无形的。"

    跋锋寒道:"总会有方法的。"

    寇仲泄气道:"人都给抢走了,瑜姨的事怎办才好?"

    跋锋寒的目光落在与他们遥对的禅院处,沉声道:"我们的希望就在那里。"

    徐子陵和寇仲为之愕然。

    跋锋寒道:"若王世充没有骗我们,和氏璧除了作为帝皇的象征外,还该是练武的异宝,否则慈航静斋的尼姑就不会把它留在斋内,宁道奇亦那来借宝三年的闲情。"

    寇仲精神大振道:"听来有理!"

    转向徐子陵道:"当时你从秦川身上感应到和氏璧的存在,是怎样的一番情况?"

    徐子陵苦笑道:"你太容易高兴了!首先我不敢肯定是否来自和氏璧的反应,其次是那感觉并不强烈,只是心中出奇地灵和。当我离开酒铺时,什么感觉便都没有了。"

    跋锋寒一震道:"若只能在近距离才感觉得到,那眼前这么大的一座禅院如何去找?"

    寇仲道:"勿忘了和氏璧是会不断变化的,时强时弱。或者子陵见到秦川的背脊时,和氏璧正处于弱态的情况。"

    跋锋寒断然起立,道:"多想无益,趁离天明尚有三个时辰,我们就去碰碰运气,否则若让师妃暄回来取宝去送人,我们的美梦便全告吹了。"

    ※※※

    "当!"

    悠扬的钟声,从山顶的寺院内传开来。

    三人藏身寺门外的一棵大树上,都在心中叫苦。

    谁想得到寺院的规模如此宏大。

    在早前的丘坡处看过来时,由于寺院深藏林木之中,还以为只得几座殿宇,现在来到门外,才知寺内建筑加起来达数百余间,俨如一座小城,只不过里面住的都是和尚。

    跋锋寒苦笑道:"只是在正中处就有七座大殿,那该是什么文殊殿、大雄宝殿、无量殿诸如此类,怎么找才好?"

    寇仲凑到徐子陵耳旁问道:"有没有感应?"

    徐子陵没好气道:"你这叫痴心妄想。"

    接着俊目闪亮,指着后方一座在下黄芒闪闪,比其他殿宇小巧得多的建筑物道:

    "那座小殿很怪,但却似乎比其他大上十倍的殿宇更有地位。"

    跋锋寒精神大振道:"那是一座能永存不朽的铜殿。"

    寇仲和徐子陵为之咋舌,首次感到这从未听过的净念禅院大不简单。

    这样一座阔深各达三丈,高达丈半的铜殿,不但需极多的金铜,还要有真正的高手巧匠才成。

    以杨州的饶富,似尚未有那么一座铜铸的庙宇。

    跋锋寒叹道:"今次成了,若寺内有和氏璧,就必密放在这铜殿之内,也只有铜才可把和氏璧奇异的力量和其他秃头隔开。"

    寇仲双目放光道:"那我们还不动手?"

    徐子陵不悦道:"小心点好吗?寺僧们现在才开始做晚课,至少该待他们睡了才可动手!"

    跋锋寒指着突出于众殿宇以五彩琉璃造成覆盖的众庙瓦顶之上,居于两座佛塔间的大钟楼。道:"既敲响过夜钟,楼上该没有人,不若我们先潜到那里去,仔细看清全院的形势,则万一盗宝给人发觉时要溜起来也会方便点。"

    两人大叫好计。

    跋锋寒先跃往地面,两人连忙紧随,眨眼光景翻过高墙,朝钟楼的方向掠去。

第一章 方外高人

    阵阵梵呗诵经之声,悠悠扬扬的似从遥不可知的远处传来,传遍寺院。

    三人如入无人之境,登上安放了重达千斤巨钟的高楼上,俯瞰远近形势。

    净念禅院内主建筑物都依次排列在正对寺门的中轴线上,以铜殿为禅院的中心,规模完整划一。

    除铜殿外,所有建筑均以三彩琉璃瓦覆盖,色泽如新,却不知是因寺内和尚勤于打扫,还是瓦质如此。尤以三彩中的孔雀蓝色最为耀眼。可想见在阳光照射下的辉灿情景。

    他们处身的钟楼位于铜殿与另一座主殿之间,但相隔的距离却大有差异,前者远而后者近。形成铜殿前有一广阔达百丈,以白石砌成,围以白石雕栏的平台广场。

    白石广场正中处供奉了一座文殊菩萨的铜像,骑在金毛狮背,高达两丈许,龛旁还有药师、释迦和弥陀等三世佛。彩塑金饰,颇有气魄,但亦令人觉得有点不合一般寺院惯例。

    在白石平台四方边沿处,除了四个石阶出入口外,平均分布着五百罗汉,均以金铜铸制,个个神情姿态不同,但无论睁眼突额,又或垂目内守,都是栩栩如生,与活人无异。

    其他建筑物就以轴上的主殿堂为整体,井然有序分布八方,以林木道路分隔,自有一股庄严肃穆的神圣气象。

    在白石广场文殊佛龛前放了一个大香炉,燃着的檀香木正送出大量香气,弥漫于整个空间,令三人的心绪亦不由宁静下来,感染到出世的气氛。

    徐子陵远观山门外伸直垂往山脚的石阶,低声道:"该是八百零八级,又会这么巧的。"

    寇仲和跋锋寒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座大门紧闭的铜殿,研究对策。

    诵经声就在铜殿之后相隔只有十丈许的大殿传出,寺内其他地方则不见半个人影,有种高深莫测,教人不敢轻举妄动的情景。

    最诡异的是除了铜殿前的白石广场四周和佛龛内点亮了外,连诵经的殿堂都是黑沉一片,使人意会到假若走上白石广场,便会成为最明显的目标。

    不过今晚明月当空,照得琉璃瓦顶异彩涟涟,寺内外通道旁的大树都把影子投到路上去,更添禅院秘不可测的气象。

    寇仲探首下望,低声道:"究竟有甚么不妥呢?为何我会心中发毛。"

    另一边的徐子陵哂道:"这叫作贼心虚,明白吗?"

    寇仲笑道:"我确是作贼,不过却不心虚。像和氏璧这类流传千古的异宝,根本不属任何人所有,唯有德者居之。当然!谁有德行无人能够确定,所以现在只可看谁的运气高一点,谁的拳头硬上些儿。"

    跋锋寒虎目神光电射的盯着那道铜铸的门,皱眉道:"这座铜殿没有半扇窗户,只在瓦顶上开了四个拳头般大的通气孔,假若了空大师亲自在里面坐挥护宝,兼又没忘关上铜闩,我们想不头痛就难哉怪也。"

    寇仲移了过去,作老友状的搭着他肩头,眉开眼笑的得意道:"我可保证此事绝不会发生,除非他想尝试走火入魔的滋味。这种长年苦修的老秃头,坐禅便如好色者之于女人,少一天都不行。"

    跋锋寒苦笑道:"你没听过佛家说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吗?你的保证不会有超过一半的成功机会。"

    寇仲愕然道:"我只希望了空不是那么伟大的一个和尚。怎样?我下去试试如何呢?"

    跋锋寒沉吟片晌后,盯着徐子陵的背脊道:"陵少有没有意见。"

    寇仲当然不会奇怪跋锋寒为何要先征询徐子陵的意见,因为他也如跋锋寒般,对徐子陵超乎常人的"感觉"非常尊重敬佩。

    徐子陵的目光移往夜空,心神向往的道:"你们有没有留意他们念经的方法,是一口气把经文念出来,所以念经便如吐呐呼吸,兼且他们是分作两组,一组念毕,另一组毫不间断的连续下去,故能若流水之不断,既是好听,又是一种极好练功的法门。"

    跋锋寒和寇仲闻言脸脸相觑。

    事实上他两人入寺后,精神全放在和氏璧上,只听了两句不知念些甚么的经文后,便把诵经声当作是耳边风。

    跋锋寒动容道:"若把念经声的长短作为吐呐时间的量度标准,这里的和尚都有非常深厚的内功底子,而每组人数该在百许人间。"

    寇仲色变道:"二百多个武功高强的和尚,还加上护寺的四大金刚,一个练闭口禅的了空禅主,我的娘啊!"

    徐子陵沉声道:"所以我们切不可轻举妄动,若惊动他们,我们三个说不定便要长留在这里当和尚,我倒没有甚么问题,恐怕你们会受不了。"

    寇仲吁了一口凉气道:"难道我们就这么空手而回?"

    徐子陵道:"如此见难而退,岂是大丈夫所为,这也叫贼有贼道。不过这禅院没有一件事是合常理的。师妃暄既肯把关乎天下命运的和氏璧付托他们,自是有信心他们有护宝之力,不会任你轻易进入铜殿,予取予携。"

    跋锋寒和寇仲把目光再投往铜殿,均大感头痛。

    寺内的一切都令人泛起高深莫测的寒意。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会否推开铜门,便警铃大响,那虽是小玩意儿,却非常有效,亦是无法破解的。"

    跋锋寒点头道:"这确是很聪明的防盗方法,只要在门内挂上铃子,我们在打开这两扇重达千斤的铜门时,不中计才怪。"

    "叮!叮!叮!"

    三下清脆的磬声,从做晚课的大殿传来,念经声倏然停止。

    整座禅院万籁俱寂,只有虫鸣唧唧之音,逐渐填满山头与寺院的空间。

    徐子陵移了过来,与寇仲和跋锋寒同时探头窥望。

    跋锋寒低声道:"有人出来哩!"

    一个接一个的和尚,鱼贯从铜殿后的大殿双掌合什的走出来。

    寇仲笑道:"念了这么久的经,现在定是集体去方便后再睡觉。哈!若二百多个和尚去挤茅厕,定有些人等到忍他娘的不住,哈!"

    跋锋寒和徐子陵为之啼笑皆非。

    接着三人同时色变。

    只见有若长蛇阵的和尚,不但没有散队,还在一名有着令人懔慑的体型,与其他身穿灰袍的和尚有别的蓝袍和尚领头下,笔直朝白石广场这边走过来。

    除蓝袍和尚手持重逾百斤的禅杖外,其他人都手挂佛珠,眼观鼻,鼻观心的,宝相庄严,但又不虞因视野收至窄无可窄而跌倒。

    寇仲喃喃道:"茅厕该不在这个方向吧?"

    跋锋寒猜测道:"或者是寺内的习惯,晚课后全体秃头都要到这里来集训,然后再散队。"

    徐子陵见队伍领先的十多人已进入眼前的广场,不由缩低两寸,只剩下眼睛高过钟楼的外栏少许,头皮发麻的道:"希望是这样吧!"

    三人毫无办法的瞧着二百三十二个老幼和尚,整齐地在文殊菩萨和钟楼间的空地列成十多排,面向菩萨龛。人数虽众多,却不闻半点声息,连呼吸声都欠缺。

    除了领头那身穿着蓝色僧袍身段高大魁梧的大和尚外,另外尚有像他般身穿蓝僧袍的三个和尚,形相各异,跟他分立四角。令人很易猜到他们就是净念禅院的四大护法金刚。

    三人居高望下去,都是心中发毛,暗忖这批和尚若组成一支僧兵,定能在战场上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

    幸好现在所有人都是背向他们,使他们在心理上舒服点。

    寇仲咕哝道:"定是待了空那老家伙出来训话。原来他的闭口禅只是用来骗香油的。"

    跋锋寒和徐子陵都强忍着不敢笑出来。

    "咿丫!"

    在三人目瞪口呆下,两扇高达一丈的重铜门无风自动般张开来,露出里面黑沉沉的空间。不由庆幸刚才没有闯进去作贼,原来真有人在铜殿内。

    除非铜门的内部是木材或空心的,否则三人都自问没有把它如此轻易推开的功力。

    而推门者显然是以内劲一下子把门推开的。只是这份功力,已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

    他们虽明知了空是高手,但绝不会想到是宁道奇那般级数的高手。

    众僧齐宣佛号,又吓得三人一跳,心中都泛起杯弓蛇影的感受。

    一个高挺俊秀的和尚,悠然由铜殿步出,立在登殿的白石阶之顶。

    众僧在四大金刚带领下,合什敬礼。

    三人那想得到练闭口禅的禅主了空大师,不但非是愁眉苦脸的老和尚,还是如此年轻俊秀,横看竖看都不会超过四十岁。

    他的身材修长潇洒,鼻子平直,显得很有个性。上唇的弧形曲线和微作上翘的下唇,更拱托出某种难以言喻的魅力,嵌在他瘦长的脸上既是非常好看,又是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儿。下领宽厚,秀亮的脸有种超乎世俗的湛然神光,神态既不文弱,更不是高高在上的盛气凌人,而是教人看得舒服自然。

    最使人一见难忘是他那对深邃难测的眼睛,能令任何人生出既莫测其深浅,又不敢小觑的心。

    那了空穿的是一袭黄色内袍,棕式外套的僧服,份外显出他鹤立鸡群般的超然姿态。

    就在此时,其中一名护法金刚一声唱喏,全体和尚都如臂使指地,整齐划一的转过身来,面向高起达十丈的钟楼,合什施礼。

    三人吓得立刻滑坐地上,脸脸相觑。

    不知谁在下面叫道:"佛门静地,唯度有缘!"

    此语刚说毕,众僧一起念诵,木鱼钟磬,又遁着某一规定韵律于诵经声中此起彼落,连夜空都似沾上了详和之气,份外幽邃探远。

    寇仲倒吸一口凉气,低声问道:"是否已发现了我们呢?"

    跋锋寒道:"此事难说得很,或者他们念一会便散队去睡觉?"

    徐子陵挨着围栏,摇头道:"我对此没有丝毫奢望。现在只有两条路好走,一是立即溜掉,死了对和氏璧这条心;另一条路则在这里捱时间,直至有和尚走上来撞钟。"

    寇仲狠狠道:"他们没有理由能发现我们的。武功最高的有小白脸和尚了空本来是在铜殿内下地狱,现在该碰巧是这个样子,我们怎都应待上他娘的一会儿。"

    跋锋寒摇头道:"上乘武功,讲究应进则进,该退便退。我对你们中原寺庙的规矩虽所知不多,但总没有不向佛爷菩萨而向钟楼念经的道理,摆明是要在动手前先超度我们这三个在他们来说是罪孽深重的人。只是一个了空我们加起来都未必胜得过,你不走便恕小弟不奉陪了!"

    寇仲苦笑道:"走便走吧!为何把话说得这么重,还嫌我今晚不够失望伤心吗?"

    就在此刻,三人同时生出感觉,朝眼前楼中心处的庞然巨钟瞧去。

    "当!"

    钟响前,三人早捂着耳朵。

    一粒佛珠撞响了铜钟后,反弹掉在三人眼前处。

    三人同时色变。

    竟是一粒铜珠,却能敲得出令整座钟楼都震动起来的巨响,这是甚么禅功?

    衣袂拂动的声音传上来。

    三人那忍得住,探头瞧去。

    下面的和尚全体转了身,包括了空大师在内,都是面向铜殿。

    三人那还不知机,忙跃下钟楼,落荒逃了。

    三人回到早先驻足的山头,犹有余悸的瞧着远方山上令他们有过如噩梦般经历的净念禅院。

    跋锋寒叹道:"难怪师妃暄把和氏璧藏在那里,世间竟有这么厉害的和尚!"

    寇仲颓然道:"王世充真懂介绍,竟叫我去闯谋入寺,回去定要跟他算账,至少打他三下屁股。哈!"

    跋锋寒捧腹道:"亏你还有兴趣说笑,我这一生人从未试过这么的窝囊,真想一把火烧了他鸟的寺院。"

    寇仲见徐子陵嘴角含笑,赞道:"陵少的修养真好,裁了这么一个大筋斗,仍像刚干了个小泵娘般快乐。"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你自己满肚怨气,便随处找人发泄,还说是兄弟?"

    寇仲已笑得喘起气来,指着徐子陵道:"他的样子不只是很开心,而是非常开心,老跋你不觉奇怪吗?"

    徐子陵失笑道:"老子开心都不行吗?关你寇仲的鸟事?"

    今次轮到跋锋寒讶然道:"子陵为何真像很开心的样子?"

    徐子陵淡淡道:"因为这个盗宝游戏才是刚开始,所以我心情大佳,明白吗?"

    跋锋寒和寇仲呆了起来,只懂瞪着他,却找不到可说的话。

    只要不是疯子,就该不敢再起意去盗宝。

    徐子陵又道:"但你们必须答应我一件事,就是不可杀伤庙内任何一个和尚。"

    寇仲和跋锋寒更是愕然以对。

    那些和尚不来杀伤他们,他们已该酬神作福,岂敢再有其他奢望。

    徐子陵傲然卓立,遥望黯淡中的净念禅院,油然道:"和氏璧确在铜殿内,我感觉得到。"

    寇仲大感不解道:"在那里又如何了,就算你肯让我们大开杀戒,我们也没有丝毫成功的机会。"

    跋锋寒点头同意。

    双方的实力太悬殊了。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我们只要做到一件事,今晚和氏璧就是我们的。"

    两人齐问道:"甚么事?"

    徐子陵从容道:"只要我们能再躲到钟楼上就大功告成。"

    寇仲抓头道:"徐师傅可否说得清楚一些?"

    徐子陵在两人热切的期待下,油然道:"刚才在铜门开启前,我首次感觉到殿内的和氏璧。"

    寇仲和跋锋寒为之愕然。

    假若徐子陵说的是"铜殿启门时,他感应到和氏璧在殿内",那是顺理成章,两人亦不会惊奇。因那意思便像敞开了门"看"到东西那般。

    徐子陵一股劲儿的说下去道:"那是在了空以真劲推动铜门前约十息的时间。如小弟所料不差,直至那刻了空仍以和氏璧在进行某一种禅定的功法,所以我才会感受不到和氏璧的存在。直至他收功的一刻,我才能对和氏璧有感觉。"

    寇仲皱眉道:"这和盗宝能否成功有何关系?"

    跋锋寒欣然道:"当然大有关系。子陵是否感到和氏璧有异样的情况?"

    徐子陵点头道:"正是如此,甚至了空也受不住。故而要启门出关,暂且离开。王世充并没有说谎,和氏璧的而且确不住变化,但只有达至先天至境的禅道高人,才能感到璧内所蕴藏的异力。你们本该也有感觉,只因当时分了心神,距离又远,才发觉不到而已。"

    寇仲生出信心,道:"快说出你的盗宝大计。"

    徐子陵道:"首先我们要假定王世充所说和氏璧会随天星而不断变化这番话非是吹牛皮。若事属如此,那和氏璧的变化也该如天星般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跋锋寒一震道:"子陵是否指和氏璧正逐渐生出对禅道中人有害的变化,所以全体和尚均须远离铜殿,而只能驻守在外围的地方?"

    寇仲苦思道:"整个禅院唯铜殿正门对着的白石广场通明,只要派几个眼力较好的和尚在广场四周监视,恐怕苍蝇飞过都瞒不到他们,我们又如何入殿?"

    徐子陵道:"这完全是一场赌博。我赌的是了空因以和氏璧练禅出了点岔子,故必须觅地静修,予我们可乘之机。"

    跋锋寒不解道:"只是那四大护法金刚和二百多个武功高强的和尚,已非我们应付得了。看他们那操练有素的样子,说不定还懂得甚么罗汉大阵、金刚大阵那类玩意儿。"

    寇仲拍腿叹道:"我明白了,只要能引得他们在铜殿前动手,他们自该比我们更受和氏璧的影响,说不定打两下便抱头溜走,哈!这真有趣。不过我们得手后又如何逃走?"

    徐子陵笑道:"你这叫心切则乱,只要我们能把和氏璧抢到手,便等若取到对付众和尚的恶咒。但我们必须待至和氏璧对他们最有害的一刻才可下手夺宝。若误了时机,便要等待它下一趟循环,但人家亦该有所预防!"

    跋锋寒道:"子陵似乎肯定我们不会像那些和尚般会受到和氏璧的不良影响,致功力大减,这究竟有甚么道理?"

    徐子陵微笑道:"那纯粹是一种直觉,因和氏璧只会令我生出想亲近的感觉。不过由于它会变化至甚么地步,却不是我所能预估,所以必须先藏身于最接近宝璧的地方,观其变化,等到最适当的时机才动手。明白了吗?"

    寇仲和跋锋寒均精神大振,一洗刚才窝囊失意的心情。

    徐子陵虎目神光电闪,淡淡道:"去吧!"

    领先再朝净念禅院疾射去了。

第二章 千古异宝

    三人改由禅院后墙的方向上山。那处当然不会有八百零八级石阶直通山顶,而且颇为陡削,都是危崖峭壁。

    他们横过了一道环绕崖脚而过的小河,徐子陵提议道:"若我们三个人一起去抢东西,事后只要那些和尚描述出来保证谁都会想到是我们三人干的。我们现在已是仇家遍地,若再多出一批武功高强的和尚尼姑,甚至惹出宁道奇来,日子绝不会好过。"

    跋锋寒和寇仲点头同意。

    由于他们三人不久前曾在曼清院公开现身,加上体型都异于常人,下半晚便有人如此联袂去偷东西,若仍猜不到是他们,就是天下第一的大笨蛋。

    寇仲皱眉道:"但有些事想瞒都瞒不了的。例如我们的螺旋内劲已成天下知名的奇功,动上手立即无所遁形。"

    徐子陵微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的螺旋劲已达收发由心,快慢随意的境界,要蓄意瞒人,包保绝无破绽。"

    两人为之动容。

    寇仲羡慕地道:"我何时才可学得你那样儿呢?"

    跋锋寒道:"你仲少何须去学子陵,每个人也因才情不同,而发展出自己独家的路子,所以最好一切本乎天然。"

    寇仲颔首受教时,跋锋寒向徐子陵道:"不若我们伏在暗处,当你夺宝成功,便由我们掩护你撤退。"

    徐子陵摇头道:"无论在任何情况下,你们都不可现身动手,否则就会给拆穿身份。"

    顿了顿叹道:"今次绝不能以力取,只能藉和氏璧的异能,伺机动手。若真个跟那些和尚打起上来,一个与三个并无分别。所以只能由我一人出手,赌赌运气。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当我跳崖下来时及时把我抱住,这种接应才是最有实效。"

    寇仲大讶道:"小陵你一向对和氏璧和我的争天下都没有多大兴趣,为何今趟却如此积极?"

    徐子陵淡然道:"最根本的原因是我心底下同意像和氏璧这类异宝,唯有德者居之这句话。其次我也有好奇心,和氏璧可能代表着我们三个人三个不同的梦想。"

    跋锋寒点头道:"依我来说,和氏璧代表的或者是一块令我迈上武道极峰的踏脚石;在仲少来说则是争天下的关键,他宁可把宝璧投进大海,亦不愿让它落到李世民手上。"

    接着凝视着徐子陵道:"但子陵对和氏璧又有甚么憧憬?"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道:"当我感应到和氏璧时,心中涌起一种玄之又玄的平静感觉,似乎璧内深藏着宇宙某一种秘不可测的真理,所以生出探求之心。"

    跋锋寒从背后包袱取出一袭夜行劲服,交到徐子陵手上道:"时间无多,你快去行动吧,否则说不定明天了空就会把和氏璧移走。"

    寇仲道:"最好扮得老一点,你去后,我们一边为你念经,一边想办法如何处理得宝后的善后工作,最重要是三人一致,来个矢口不认。小心点!我的好兄弟。"

    徐子陵扑上琉璃瓦的殿顶,铜殿出现在眼下,正门和辉煌的白石广场在另一边,不见半个人影。

    同一时间,他清楚感应到铜殿内的和氏璧。

    那是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

    似乎这名传千古的稀世奇玉,发放着某种超乎任何人所理解的能量。

    只是短短十多息的光景,这种放射性的异力已递增一倍。

    以徐子陵的修养亦立受影响而生出一股烦躁的感觉,差点要掉头便走。

    至此才真正体会到禅院内为何所有和尚都要避开。

    此时他戴上了那副老人的面具,只要再佝偻起胸背,保证连熟人都难以把他辨认出来,加上用头巾包里起乌黑的头发,更是全无破绽。背挂的是寇仲为他削成,坚实的木剑,以惑人耳目。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真气由右脚心涌泉穴升起,刹那间游遍全身。

    烦躁立消。

    忍不住暗地啧啧称奇并感大惑不解。

    和氏璧的影响若是如此容易化解,禅院的和尚为何对它畏之如虎?

    此际已不容他多想,猛提一口真气飞身下殿,绕往铜殿面向白石广场的正门。

    佛号四起。

    衣袂拂动之声,同时从四方八面传来。

    "当!当!当!"

    禅钟连响。

    这一切早给徐子陵算中,理也不理,迳自扑往殿门,探手抓着两个大铜环,运劲猛拉。

    殿门应手而开。

    一股寒流迎面冲来,使他的血液也差点凝固了,全身真气散窜乱闯,呼吸困难。

    徐子陵当机立断,急忙散去行功运劲,寒气立时消去,一切回复正常。

    他那敢停留,加急扑入殿内。

    感觉就像进入了一个铜造的大罩子中,又或到了一个覆盖的铜钟内。

    四壁密密麻麻安放了过万尊铜铸的小佛像,无一不铸造精巧,衬托在铜铸雕栏和无梁的殿壁之间,造成丰富的肌理,经营出一种富丽堂皇,金芒闪闪的神圣气氛。

    外面的映照进来,把他拉长了的影子投射在殿心和对着正门的殿壁处,令他份外有作贼心虚的异样感觉。

    而他的影子,刚好投射在一张放在殿心的小铜几和铜几后供打坐用的圆垫。

    一方纯白无瑕,宝光闪烁的玉玺,正与世无争的安然置于铜几之上。

    玺上镌雕上五龙交纽的纹样,手艺巧夺天工,但却旁缺一角,补上黄金。

    徐子陵心神皆颤。

    门外衣袂声不断响起,却没有人闯进殿内来。

    这就是春秋战国时群雄争相夺取,天下独有的无价之宝,并留下了传诵千古"完璧归赵"的故事,秦始皇得之以取天下,建立一统中国的稀世奇珍和氏璧了。

    在这一刻,徐子陵感到自己忽然间与自己国家的千年历史,不能分割的连接起来。

    一声佛号在门外响起,接着阴柔的声音传入来道:"贫僧不嗔乃本寺四大护法金刚之首,负起护宝之责,施主若肯迷途知返,不嗔可许诺任由施主离开。"

    徐子陵踏前一步,探手抓起宝璧。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寒之气,透手心而入。

    徐子陵故意改变嗓子,发出一阵难听的笑声,狂气十足的道:"老夫既敢来取宝,自有把握离开,不知不嗔你是否相信。"

    一声冷哼,在殿外响起,接着一把雄厚有劲的声音喝道:"无知狂徒,竟敢到佛门静地来撒野,若不立即放下宝玉,离开圣殿,休怪我不痴的降魔杖不留情。"

    徐子陵暗运真气,小心翼翼的把璧内寒气吸进左手手心,过中指,经肘外的阳瑜脉至肩井穴,再由此而下往带脉,转往背脊督脉。

    他现在最大的难题是自己一旦运气行功,亦受到和氏璧的影响,如果改变不了这情况,他只能乖乖接受不嗔的"好意",弃宝抱头鼠窜。

    故能否凭长生诀的奇异内气来驯服此宝,实乃眼前最关键的头等大事。

    寒气所到处,徐子陵只觉经脉欲裂,心中烦躁得似可随时爆炸,全身毛管直坚,眼耳口鼻像给封住了的难过得要命。

    唯有眉心处印堂内的祖窍穴仍有一点灵明,使他不致变成疯子。

    他一边咬牙苦忍,强抗着走火入魔的威胁,一边暴笑道:"谁敢踏入殿门半步,我就运功碎此宝贝,教谁都得不到。"

    另一把低沉的声音在门外道:"贫僧不贪,施主此言差矣,举凡神物宝物,冥冥中自有神佛作主,非是由凡人决定,若施主可毁此宝,亦只是天意如此!"

    徐子陵的心神此时全集中在和氏璧上,而贯注全身经脉内的寒气,已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

    最要命是全身动弹不得,想把和氏璧放下亦力有不逮。

    蓦地劲气狂起。

    他清楚感到一枝巨大的禅杖正朝自己背心直捣而来,偏是毫无闪躲或应付的方法。

    起始时他仍能控制寒气在体内经脉行走的速度,希望能以本身阳刚灼热的真气加以中和融汇,取为己用。

    那知和氏璧神秘莫测的异力就在他吸取寒气时,突然以倍数递增,狂潮激浪骰涌入他体内,变成浩荡狂闯的寒流,将他本身的真气冲得支离破碎,溃不成军。

    当任何一道经脉抵受不住那压力而破裂时,就到了走火入魔不能挽回的阶段。

    心叫我命休矣,重铁禅杖捣在他背心处。

    徐子陵脑际轰然剧震,虎躯猛摇,却出奇没听到自己肉折骨碎的声音。

    后面传来一声闷哼。

    "噗!噗!噗!"

    随着沉重的呼吸声和远去的足音,他知道那袭击者硬是被反震得跄踉跌退门外。

    就在中杖的刹那,徐子陵浑身一松。

    令他快要走火入魔的至寒之气像忽然找到渲泄点,又似缺堤的洪水般,全借禅杖渲泄出去。

    而他自己则全身虚虚荡荡,难受得差点软倒地上。

    徐子陵那敢怠慢,连忙发动内气。

    奇妙的事发生了。

    夺天地精华的灼热真气,与和氏璧仍在源源入侵的寒能,同时分由右足涌泉穴和左手心注进体内。

    埃至心灵下,徐子陵今次学乖了,把本身真气调节至与和氏璧传入的寒气同步的速度,让两方在丹田下气海最重要的窍穴生死窍汇合。

    "蓬!"

    后面传来重物堕地的声音和连声惊呼。

    徐子陵那还有闲情理会,更知道若不能立时制服和氏璧侵体的奇异寒流,今趟休想有命离开。

    猛吸一口气,把因受和氏璧影响而烦躁不安的感觉完全排出脑海外,紧守着祖窍穴的一点清明,心神则全放在气海处。

    这正是傅君绰传给他们"凝神入穴"的基本功法。

    不过傅君绰教他时,做梦都没有想到会用在这种从所未闻的情况下。

    一热一寒,来自两个不同源头的气劲,箭矢般进入气海内。

    徐子陵知这是决定生死成败的一刻,心灵静如井中之月,以意驭劲,把己身真气化作螺旋异劲,像绕棍而上的长蛇般,缠往和氏璧贯入窍穴的寒气。

    假若他不是曾有和寇仲偏于阴寒的真气相互结合的丰富经验,这一刻的反应定是设法把侵体的可怕寒气全力驱出体外,而不会设法据之为己有。

    自与寇仲"阴阳同汇"后,他的真气阳中藏阴,免去了孤阳不长的危险,但真气仍是偏阳偏热,以阳为主,以阴为辅。

    但和氏璧传来的寒气,却大别于寇仲生生不息,充满生机的真气。徐子陵无法具体地形容来自和氏璧的寒气,那是有别于任何人体发生的气劲,偏又是莫可抗御,庞大无匹。

    那是一种积蓄在和氏璧那三寸见方的小空间内,又似若无尽无穷的可怕能量。两股气流终于在气海交接。

    徐子陵再提一口真气,己身真气立时以旋转的方式缠上寒气。

    "轰!"

    他完全体会不到发生了甚么事,只觉所有经脉像膨胀起来,接着又立即收缩。一胀一缩,他的神经却像给无形的大铁锤重击了一下。

    无数的奇异景象,不断在胀缩间闪现于在脑海之内。

    满天的星斗,广阔的虚空,奇异至不能形容的境界。

    时空无限地延展着。

    "哗!"

    徐子陵喷出一口鲜血,在经脉不知胀缩了多少次后,回复清醒。

    体内的寒气完全消失了,代之而起是古怪之极的感觉,全身经脉似乎全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有说不出的舒服。

    和氏璧的寒气似再不注进体内去。

    徐子陵仍未弄清楚发生了甚么事,只觉灵台一片清明,心中涌起莫以名状的狂喜。

    倏地转身。

    门外密密麻麻满布和尚。

    入门处的地上遗下一根弯曲了的禅杖,看得徐子陵也一阵心寒。那代表了两股狂猛真力的交击。

    三大护法金刚在门外石阶下,正扶着那个有慑人体型的高大和尚,后者全身仍在抖颤着,口角溢血,一脸难以相信的神色。

    徐子陵知他只是受了震伤,暗叫了声"对不起",抹去嘴角血渍,左手托着千古异宝和氏璧,走到石阶顶的平台处。

    天上星罗棋布,夜风徐来。

    和氏璧放射着无法形容的采芒,宝光流溢。

    包括四大金刚在内,都往后移开。

    徐于陵讶然瞧往搁在手心上的宝璧,暗忖为何自己现在完全不受和氏璧的异能影响呢?

    忽然间他记起自己忘了佝偻起身体扮作老人家,不过这时想补救都来不及了。

    护法金刚其中一位须眉皆花白,年在六十许的老和尚合什道:"施主能以背心硬挡不痴全力一杖,可见功力盖世,未知如何称呼。"

    徐子陵从声音认出他是四大护法金刚之首的不嗔和尚,对他的赞赏暗叫惭愧,不过此时已别无选择,只好硬撑下去,改变嗓喉,以沙哑声音仰天发出一阵狂笑,道:"了空到了那里去,我正要找他算账。"

    不痴挣开别人的扶持,踏前一步喝道:"何方鼠辈,现在你纵然交回宝物,亦休想离开。"

    徐子陵现在扮演的是一个目中无人,狂妄自大的老家伙。做戏自然要做全套,哈哈一笑把和氏璧递前,冷哼道:"有本事就来取吧!"

    不痴立时眉头大皱,往后连退两步。

    另一名高瘦的护法金刚合什道:"施主和敝寺禅主有何恩怨,竟要找他算账?"

    徐子陵心中恍然,明白到他们是因为害怕和氏璧可怕的能量放射,所以设法拖延时闲,希望躲在密室潜修的了空能及时出来收拾自己,心想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大笑道:"那笔账迟点再算吧!现在我手痒得很,谁来陪我玩玩?"

    右手抽出背后榴木剑,左手握着和氏璧,冲下石阶。

    庞大的气劲,像一堵墙般往不嗔等四人压下去。

    首当其冲的不嗔一挥挥杖,往他横扫过来,摆明不肯让他近身,怕的当然非是徐子陵,而是他左手内的和氏璧。

    徐子陵见他虽简简单单的一下横扫,内中实含无数变化后着,配上奇异玄妙的步法,实是不易招架。

    最厉害是挥杖由缓而快,带起的气劲把他完全笼罩在内,务要令他不能脱身。

    同时他亦感到和氏璧的"异力"在消减中里,若他一旦陷入这些和尚所怖的大阵里,最后的结局定是力战而亡。

    除不痴因伤往外让开,矮胖的不惧和高瘦的不贪同时挥动禅杖捣至。

    他心知肚明,若不趁被围上前逃命,就永远都走不了。

    一声狂喝。

    榴木剑画出,重重挥打在不嗔攻来的禅杖处。左手则托着和氏璧在空中挥了一圈。

    三人的攻势倏地顿了一顿。

    "蓬!"

    气劲交击。

    徐子陵暗叫侥幸,借力往上拔起。

    翻了个筋斗后,已来到铜殿顶的上空,才知整个铜殿周围全被手持禅杖的和尚包围,而十多个伏在殿顶的和尚则齐声口宣佛号,等待自己落在殿顶的一刻。

    大吃一惊下,徐子陵猛提一口真气。

    奇妙的事发生了。

    以前他非是未试过在空中换气,但作用只是把体内将消的旧力延续,绝比不上腾空之初所蓄的新力。

    但这刻却完全不同。

    体内的真气有如山洪暴发,更胜先前,似乎经脉本身便已含蕴着无穷的气劲,那种感觉就像整个人会腾空飞翔那样子。

    "呼"!

    徐子陵再一个筋斗,越过铜殿顶,同时也避开不惧和不贪两人凌空衔尾追来的攻击。

    不惧、不贪落往铜殿顶时,他已离殿顶达十丈的距离。

    十多名和尚同时吐气扬声,脱手掷出手中禅杖。

    净念禅院的僧人确是无不武功高明,这十多枝禅杖掷得极有分寸,并不只以他为目标,而是笼罩了他所有可能避开的进退之路,像一片无所不包的杖网般往他投去。

    劲气破空之声充盈在铜殿顶的空间上。

    徐子陵却是夷然不惧,倏地下沉。

    此时两枝禅杖电射而至。

    徐子陵双足点出,分别点中杖头。

    "啪啪"连声时,他改变去势,像一片黑云触电似的平飞开去,越过了另一座大殿的上方,在把包围着铜殿的众僧眼睁睁下横过上空,往后院的方向投去。

第三章 改穴换脉

    寇仲和跋锋寒翘首上望,在明月嵌于其中的星空照耀下,徐子陵熟识的影子由小变大,忙蓄势以待准备接应。

    衣袂飘拂声中,徐子陵来到他们头上三丈许处,忽地一个翻身,奇迹般减缓速度,再轻巧如落叶般飘前丈许,落到地上。然后摇晃了一下,差点跌坐地上。

    寇仲和跋锋寒同时目瞪口呆。

    这山崖虽不算高,但至少有三十丈的高度,两人自问跳下来虽不会跌死,但多少会受点震伤,那能像徐子陵现今的样子。

    他们掠过去时,徐子陵已先一步窜进对崖树林去,两人那还不知机,慌忙追随。一口气奔出二十多里后,三人才在一座山脚的密林处停下来。

    徐子陵摊开左手,微笑道:"看!蔺相如就是因此宝而名传千古。"

    两人目不转睛地瞪着徐子陵手上的宝贝。

    寇仲探手取过,"呵!"的一声道:"我的天!为何这么烫手的。"

    徐子陵一呆道:"没有理由,明明是冷得像冰块般。"

    寇仲递给跋锋寒道:"你来作公证人,究竟是寒还是热?"

    跋锋寒小心冀翼的接过,先细观印文,道:"一般的汉字我还认得,但这八个鬼画符般的文字,你们说是甚么意思?"

    寇仲探身来看,摇头道:"这是鸟形篆文,要王通来读才行。老跋啊!我现在是要你感觉一下这鬼东西是寒是热,而非研究上面刻的是甚么字?"

    跋锋寒微笑道:"我现在心中一片详和,轻松写意,可知传说中和氏璧能安镇心神之说,非是杜撰。"

    徐子陵伸手轻拂玺印上镌刻的文字,以指尖顺着其中两个最简单字形的笔画写道:

    "这两个字纵使认不出也估得到,该是于天两个字。真奇怪,刚才这鬼东西仍能令人心烦欲死,现在却只予人心平气闲的感觉。"

    寇仲亦伸手来摸,道:"前头两个字应是-受命-,而最后则是-永昌。哈!-

    受命-于天,甚么-永昌-,就只两个字认不出来,我们合起来该等于八份六的王通。"

    跋锋寒一直全神的盯着手板上平放的宝玺,目射奇光道:"现在你们感到它是寒还是热呢?"

    寇仲道:"当然是热啦!"

    徐子陵愕然道:"究竟出了甚么问题,那有热的玉石?"

    两人转而瞧着跋锋寒,等待他的答案。

    跋锋寒整块脸亮了起来,道:"我从未见过这种质地的玉石,寒中带热,热中含寒,里面更似隐藏着无穷尽的能量。若能据之为己有,细心参研,定有一番意想不到的收获。"

    寇仲苦笑道:"问题是连慈航静斋和净念挥院的师姑和尚都拿它没法,我们可以有甚么作为?"

    徐子陵淡然道:"我有办法,趁现在离天亮尚有一个时辰,我们立即着手参研,冀有所得。若不能在短时间内功力大进,明天将是我们的受难日!"

    三人走到离净念禅院东约五十里的一座山巅的隐秘处,围着一块扁平的大石盘膝而坐,那罕世奇珍则摆在扁石的正中处,在天亮前漆黑的星空下异彩涟涟,使人有种超凡脱俗、秘不可测的奇异感觉。

    跋锋寒听罢徐子陵描述进入铜殿盗宝的经过和感受后,欣然道:"子陵这种情况先贤早有说过,美其名为脱胎换骨,又或洗髓易筋,其实只是强化了经脉负载的能力,使真气的容量以倍数增加,又或加快气劲行走的速度。看来子陵适前那场造化已莫定了日后成为顶尖高手的基础。通常这类过程都须一段艰苦奋斗的悠长岁月,而你则只须数息的时间,实是武林史上前所未有的奇事。"

    寇仲喜道:"那子陵是否已功力大进?"

    跋锋寒摇头道:"功力或者增强了一点,却仍要再经时间修练,但已是非同小可。

    要知人力有时而穷,等若一个木桶,只能容一定份量的清水。而经和氏璧改造后,子陵已从一只木桶,变成一个没有人知道有多深的水潭,以后就要看子陵能汲取得多少水了。"

    徐子陵心悦诚服道:"我的感觉也是如此,锋寒兄断得真准。"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现在该如何入手对付这好宝贝?"

    跋锋寒亦皱眉道:"我仍应否等待这宝璧变得狂暴凶烈时才下手采取它的能量?"

    徐子陵胸有成竹的道:"那是不必要的,且亦太危险。难道要我也来全力捣你们一杖吗?"

    寇仲点头道:"我明白了。小陵可向老跋详述你的心得细节,我则去四处踩查,免得给人伏在附近都不知晓。"

    寇仲去后,徐子陵道:"我这招数是从涫涫处偷学来的,就是把所有真气收束在气海下的生死窍穴内,令经脉内没有半点真气,便可重演刚才和氏璧发生在我身上的情况并汲取得它的能量。"

    跋锋寒默然半晌后,叹道:"我现在才明白甚么是真兄弟生死之交,若换了任何其他人,不想尽办法独占宝物才怪。但你们却像请吃饭喝酒般,毫不在乎,单是这种襟怀已令我跋锋寒倾心折服。"

    徐子陵笑道:"这叫有福同享嘛!"

    接着仔细描述了如何行功的细节。这时寇仲及时回来,三人列阵而坐,徐子陵居前,寇仲在后,跋锋寒于中,后两人以掌按贴前面一人的后心,而徐子陵则把和氏璧握在手上。

    徐子陵深吸一口气后,道:"开始哩!"

    猛地运功,右足立时火般灼热,真气贯注全身,送入和氏璧内。

    宝璧立时莹亮生辉,彩光流溢。

    三人同时剧震一下,有若触电。

    那是难以描述的一种强烈感觉。

    就像和氏璧活了过来般,放射出无与伦比的精神异力,要侵进他们的脑袋和体内去。

    奇怪而陌生的景象纷纷呈现,令人烦躁得几欲疯狂大叫,似若陷身在不能自拔的噩梦里。

    徐子陵来自长生诀的真气,催发了宝璧狂暴的一面。

    但此时已是势成骑虎,欲罢不能,三人惟有散去全身气劲,紧守灵台祖窍穴的一点清明,坚持下去。

    首当其冲的徐子陵先感到和氏璧内的异能以比上次更凶猛倍增的来势不断汹涌澎湃,有若脱疆野马般注进他手心去,再循每一道大小经脉闯进自己的体内。

    徐子陵那想得到有此情况,刹那间意会到必是与自己强化了的经脉真气有关时,全身的气血似都凝固起来,而和氏璧的寒气却是有增无减,源源不绝。

    跋锋寒立时发觉情况有异,知道徐子陵对和氏璧的异能已完全失控,忽然间他面对着毕生以来最痛苦的决定。

    假若他把手掌移离徐子陵变得寒若冰雪的背心,那他便可安然全身而退,但徐子陵则肯定完了。

    如他依徐子陵所授心法施为,结果可能是遭遇到不痴击出那根禅杖的命运,自我牺牲的承受了那记重击。

    猛一咬牙,跋锋寒运功猛吸。

    寒流像暴雨后的山洪般狂冲进跋锋寒体内。

    跋锋寒"哗"一声喷出一蓬血两,喷得徐子陵的头、颈、背殷红一片,触目惊心。

    手心则似桥梁般把两人的经脉连接起来。

    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异气透入手心时,仍是冰寒澈骨,但倏又变成寒热缠卷而行的气流,像千万头顽皮可恶的钻洞鼠般在他的体内乱窜乱闯,没有一道经脉能得以幸免。最奇怪是明显地那股寒流要比热流强大多了。

    以跋锋寒坚毅不移的意志,亦差点忍不住惨叫呻吟。

    全身气血膨胀,经脉则似要爆炸开来般,那种痛苦超出了任何人能抵受的限度。经过徐子陵体内的和氏璧异气,再输出时自然而然以螺旋的方式催发,以倍数计地增强了放射性的破坏力。

    最后面的寇仲先见跋锋寒喷血,接着是两人剧烈颤抖,跋锋寒的背心则阵寒阵热,已心知不妙。

    不过他却没有像跋锋寒般要经过天人交战,想都不想,立即全力吸取跋锋寒体内的怪气。

    "哗!"

    寇仲像跋锋寒般鲜血冲口而出,灼热至似能把他的经脉烧溶的狂流,立即贯满全身。

    刹那间,寇仲知道三个人的命运全操在自己手上。

    假若他任由异气征服了他,那三人只会有全身经脉尽裂而死的下场。

    他必须把异气反送回跋锋寒体内,再由他输回徐子陵处,最后让徐子陵反赠给像魔神般可怕的和氏璧去,造成一个此来彼往的循环。

    三人的经脉这时已毫无阻隔的接连起来。

    寇仲此念刚起,他蓄藏在气海内的螺旋寒劲全力涌出,迎向疾如闪电般破入他经脉内的热能。

    "轰!"

    三人全身神经像给激雷疾电猛劈了一下般,不由同时喷血。

    跋锋寒感到寒热交缠的螺旋劲气倒卷而回,但今次已没有偏寒的感觉,而是恰到好处的寒热平衡,有种令他说不出来的舒泰,显然已大大减弱了它的伤害性。

    他本已打定不免一死,现在得此转机,精神一振,借着来势,先把气劲引往丹田,再循经脉输进徐子陵体内去。

    徐子陵本像结了冰的经脉立时和暖了少许,也就藉这些许差异,使他回复生机,忙以意行气,右足涌泉穴火般灼热,贯入体内去,同时把寒流物归原主,反注往给他两手紧握的和氏璧去。

    最后方的寇仲则不断引发从天灵穴贯入的寒气,尽力中和入体的热流。

    包奇异的事发生了。

    和氏璧的亮度不断剧增,亮得有如天上明月,彩芒闪耀,诡异无比。

    奇怪的气流在三人问的经脉循环不休,由冰寒分化为寒热交流,到寇仲体内时则化为热劲,且愈走愈快,到后来完全脱离了三人的控制,循环往复,没有丝毫会停下来的迹象。

    徐子陵左足的涌泉穴愈是灼热,而寇仲的天灵穴则倍添冰寒。

    在一般情况下,两人绝难忍受这忽寒忽热的变化,但这刻却是觉得愈寒愈好,愈热愈妙。

    脑中诸般幻象,更是此起彼消,异景无穷。

    几个循环后,跋锋寒体内的寒热流已趋近平衡,强弱相持。

    以跋锋寒行遍万里路,见多识广,亦不明白此刻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总之由徐子陵方输来的寒气,进入他体内使成偏寒的寒热流,由寇仲处反输来时,则成偏热的寒热并流。

    而他要做的和可以有作为的唯一之事,就是设法以己身真气令两股寒热气流达至平衡。

    由于寒热的强弱不住变化,跋锋寒便像个踩索子横过高崖的耍杂技者,要施尽挥身解数,才能保持平衡,否则立是失足堕崖跌个粉身碎骨的惨局。

    徐子陵此时已能再运动本身的真气,只没有能力截断从和氏璧汹涌而来的庞大气能。

    幸好脉分阴阳,和氏璧的寒气从阳脉而来,送入跋锋寒手心去。从跋锋寒回来那寒热卷缠的真劲,则从阴脉回输到璧内。

    气流的每一个循环,令三人的经脉都似乎膨胀了些许。

    愈转愈快之后,忽又转趋缓慢,如此由快变慢,由慢变快,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次和多少时间。忽地三人顿感到像天崩地裂般一阵剧痛,全身经脉若爆炸开来似的,身体同时弹开。

    徐子陵前仆,寇仲后跌。

    跋锋寒则整个给抛上半空,再重重跌在草地上。

    三人躺在地上,只懂喘气,一时都爬不起来。

    但都知道一些极端奇妙的事情已在自己身上发生了。

    跋锋寒呻吟一声,首先爬起来,发觉自己浑身湿透,汗珠色黑味腥,但身体却舒泰轻松至极点。

    睁目一看,整个天地都不同了。

    山头远近的山林像变成另一个世界似的,不但色彩的层次和丰富度倍增,最动人处是一眼瞥去,便似能把握到每一片叶子在晨光中柔风下拂动的千姿百态。

    跋锋寒感动至浑体猛震,跪了下来,热泪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

    他闭上眼睛,内外的天地立时水乳交融的浑成一体。

    和煦的阳光从东方射来,投到他身上,从没有一刻,他像目下般感受到自己的存在,生命的意义。

    跋锋寒展开内视之术,立时大吃一惊,又是一阵狂喜和不再作他求的满足。

    正如他先前所说的,他的经脉是以倍计地强化了,虽并没有立刻功力大增,但只要再像一贯般精修励行,必能事半功倍。

    要知人力有时而穷,到了跋锋寒这般级数的高手,想有寸进亦是难比登天,但经过刚才的奇异改造过程,他便似由一泓水洼,变成了一个无底深潭,每个窍穴,每道经脉,都脱胎换骨地变成有无可限量发展潜力的宝藏,那能不令他欣悦如狂。

    耳中忽传来寇仲的声音道:"我的娘!为何我这么腥臭的。"

    跋锋寒睁开虎目。

    徐子陵和寇仲坐了起来,一个呆头呆脑的凝望着从东方缓升的朝阳,一个则正大力闻嗅手心汗水的气味。

    寇仲以一个非常滑稽的方式,手脚并爬的来到跋锋寒旁,讶道:"老跋为何你忽然变得更英俊了?整张老脸像会放光的,看来和氏璧最好就是拿来作润肤的补品。"

    跋锋寒以衣袖拭去脸上泪汗难分的污积,失笑道:"你虽没有死,但是否疯了?一点都不顾风范仪态。"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捧腹大笑,但为何发笑,有甚么好笑,却是谁都弄不清楚。

    徐子陵仍呆望朝阳。

    两人来到他旁,奇道:"你在看甚么?"

    徐子陵吁出一口气,喃喃道:"为何我朝太阳直瞪,都不觉得阳光刺眼?"

    两人忙朝太阳瞧去,平时刺目的阳光,变得温暖舒服,大异往常。

    寇仲梦叹般道:"我的娘!太阳原来是个大火球,为何平时总看不出来。"

    跋锋寒心中一动,问道:"和氏璧呢?"

    徐子陵苦笑着摊开双掌,上面沾满粉末状的东西,只余下补角的小块黄金,但亦像被某种力量挤压得变了形状。

    两人呆瞪着他掌上的残余,不能相信的齐声道:"这就是和氏璧?"

    名传千古的异宝竟成了粉末?

    徐子陵点头道:"这东西在我手内刚才爆成碎粉。完了!和氏璧完了!"

    寇仲舐舌道:"我们小心点把粉末从小陵的手掌上刮下来,待会拿酒送入肚子作补身,说不定另有奇效。"

    跋锋寒和徐子陵同时笑骂。

    寇仲哈哈一笑,弹了起来,摆出君临天下的姿态,大喝道:"谁敢说我寇仲不是真命天子,连和氏璧也和我身玺合一,我就是受命于天的宝玺,宝玺就是我,我无论用手指或脚指画的押,都是御印,哈!"

    跋锋寒回复冷静,长身而起道:"勿要得意忘形,我们因盗璧而来的烦恼才是刚开始。目下先要找道溪流,洗净身上的污渍和血渍,才设法编个像样的故事,解释昨晚到了那里去。总言之死口不认和氏璧是我们偷的,否则尚未成为真正高手时,已被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的师姑和尚乱棍打死了。"

    寇仲哈哈一笑道:"难怪说富贵人家份外怕死,不似穷人烂命一条。来吧!愈早回城就愈不惹人怀疑,我还约了一个人和要应付王世充那只老狐狸哩!"

    三人笑语声中,没进密林去。

第四章 来势汹汹

    王世充愕然道:"和氏璧不是落到你手上吗?"

    就这么一句话,寇仲已可肯定净念禅院内有人与王世充暗通消息。因为他先要知道和氏璧给人盗走,才会奇怪盗宝者不是寇仲。

    今早三人在清溪洗渥了所有痕迹后,又把诸般罪证,包括面具、衣服、榴木剑等找个隐蔽处埋藏起来,才大摇大摆的入城。

    守门的都是王世充的人,立即把寇仲截着,把他"请去"见王世充。

    徐子陵则和跋锋寒分道扬镖,前者去了会虚行之,后者往见东溟公主探听消息。

    密室内。

    寇仲装模作样的苦笑坐下,叹道:"不要提了!我们摸上了禅院的钟楼,岂知竟给了空那秃头发觉,发动几百个和尚一起向我们念经超度,我们只好知难而退。"

    王世充双目寒芒闪闪,瞪了他好一会后,讶道:"先不说和氏璧的事,为何你的气色和眼神都像和以前有点不大相同的样子?"

    寇仲伸了个懒腰道:"这叫业精于勤而荒于嬉。昨晚逃离净念禅院后,我们闲着无事,就在附近一个山头互相以真气为对方打通经脉,王公既已瞧出来,可见我们的练功方法很有成效。"

    这都是三人杜撰出来的证供。真中藏假,假里带真,即使狡如王世充,亦难以分辨真伪。

    寇仲接着皱眉道:"听王公的语气,似乎和氏璧已给人偷了。这是没有可能的。一来净念禅院大若皇城,想找小小一方宝玉等如大海捞针。其次是禅院内人人武功高强,了空更是深不可测,除非王公你调动大军强攻进去,否则我们只能望着寺门前那八百多级石阶兴叹。"

    王世充默然半晌,叹了一口气颓然道:"纵使我信你也没有用。刚才净念禅院派人来找我,要我通知你在今夜子时前把和氏璧归还禅院,否则他们将不惜一切从你身上把和氏璧取回去,在这种情况下连我都护不住你。"

    寇仲勃然大怒道:"那有这种道理的,杀了我也交不出那劳什子鬼玉璧来。"

    后句倒是千真万确。

    不过王世充这么说,又推翻了寇仲以为院内有人与他暗通消息的猜想。

    王世充皱眉道:"了空一向不问世事,但今趟显然因失宝动了真火,凑巧在失宝前你们又曾到过那里去,所以这次你们跳下黄河都洗不清那嫌疑,你们三个最好找个地方避避风头火势。我实在不愿与净念禅院、慈航静斋,甚或宁道奇等正面为敌。"

    寇仲心中暗骂王世充不够义气,表面却装出谅解的神色,道:"王公放心,我绝不会让你为难的。嘿!我可以走了吗?"

    王世充叹了一口气道:"我知你定怪我不够朋友。但在眼前的形势下,我实难分神去惹那种劲敌。不过假若盗取和氏璧一事确与你没有关系,将来自然有水落石出的机会。"

    寇仲知他并没有尽信他们三人合编的故事,微笑道:"我寇仲怕过谁来?管他娘的甚么师妃暄、了空秃头、宁老鬼,若硬要冤枉我,便放马过来。"

    王世充探手按在他肩头处。

    寇仲还以为他想暗算自己藉机搜身,一惊下体内真气天然发动,刹那间全体真气贯盈,比以前至少快了一倍,其中一股透出肩井穴撞上王世充的手掌。

    "啪!"

    王世充的手掌给撞得弹了起来,惊叫道:"你干甚么?"

    幸好王世充功力深厚,否则这下便要受伤。

    寇仲这才知是误会他,胡绉道:"忙了告诉王公,我自《长生诀》练来的功夫,很多时都不受控制的。"

    王世充运功化去被他侵入体的螺旋劲气,神色古怪的道:"你的功力比我猜想的还要高明很多。难怪上官龙都要败在你手底下,我忘了问你:你拿他怎样处置呢?"

    寇仲颓然道:"-阴后-祝玉妍亲自出手,拦途截劫的把这家伙抢走了。"

    王世充一震道:"祝玉妍?"

    寇仲今趟是真正苦笑道:"不是她还有谁?否则谁能把到了我们口边的肥肉弄走。

    是了!昨晚曲傲和伏骞的决战谁胜谁负?"

    王世充瞪大眼睛瞧了他好半晌后,现出难以相信的神色,摇头道:"祝玉妍既出手,怎肯只要人而不要命?"

    寇仲冷哼一声,双目透射出比以前强烈倍计的精芒,沉声道:"那就要比量真本领才行。我承认单打独斗绝非她的手脚,但三个人合起来,她也奈可不了我们。王公尚未回答我的问题呢。"

    王世充吁出一口气道:"你知否刚才动气时两眼亮起来竟像是夜空中星闪的奇怪光芒,这是先天真气里-天人交感-的境界,道家称之为-虚室生电。我虽遇能人无数,但眼神能现出金光者,却绝不超过五个人。怪不得祝玉妍也收拾不了你。"

    寇仲心中暗喜,又怕他再起疑,笑嘻嘻道:"王公夸赏了!我那会这般厉害。只不过《长生诀》有异寻常,打开始就是天人交感。但却并不真是功夫达到王公说的层次。

    差点忘了问你,独狐阀那边有甚么动静?你不是说把宫城重重围困了吗?为何昨晚我会见到独孤凤在曼清院内走来走去呢?"

    王世充道:"你记得-美胡姬-玲珑娇吗?她不但人美武功高,还颇有智计,更擅长侦察敌情,实乃不可多得的人才。"

    寇仲心中立时浮起她那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又充满女性诱惑力的动人神态。点头道:"我对漂亮女人的记性一向很好的。"

    王世充笑道:"男人都该是这样的。不妨告诉你!她昨夜曾三入宫城去探消息,回来说独孤阀由上至下,人人士气昂扬,信心十足。我听后便知不妙,独孤峰必有所恃,才能如此的气定神闲,不怕我包围宫城。经商议后,希夷兄、可风道人和陈长林均一致认为:我们把战线拉得这么长,若敌人反扑,我们必首尾难顾。所以把兵力集中在皇城内,再在宫城内广布暗哨,如此进可攻退可守,在策略上高明多了,你认为如何呢?"

    寇仲暗忖这美胡姬果然是个人才,竟能从对方的神态上看出端倪。点头道:"玲珑娇瞧得很准,我看独孤峰是在等南海派的人,听说-南海仙翁-晃公错正兼程赶来。"

    王世充色变道:"你这消息从何而来,独孤峰怎请得动他?"

    寇仲好整以暇道:"独孤峰当然没这个本事。但李密却和晃公错有密切的关系。可能南海派亦想把势力扩展到北方来,故郎情妾意,一拍即合。晃老头加上尤婆子,是近二百年的功力,确不易应付。"

    王世充长身而起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必须立即作出布置,否则死了都不知是甚么一回事。"

    寇仲早清楚他自私自利的性格,撇开伏骞和曲傲胜败的问题,立即告辞离开。

    罢踏出守卫森严的尚书府,董淑妮娇滴滴的呼叫声在后响起道:"寇仲!你这两天滚到那里去哩。"

    ***

    徐子陵踏入天津桥头的董家酒楼时,十多道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

    酒楼内一如往常般挤满人,闹哄哄的气氛炽烈,占了一半都是来自各地的商旅和江湖人物。

    张眼来瞧他的人都现出惊异之色,又和身旁的朋友交头接耳。

    包有些女孩子在向他频抛媚眼。

    徐子陵心知准是昨夜在曼清院露了一手,顿然使他成了"名人"。

    单是他们敢公然与李密、阴癸派、曲傲等各大势力为敌,谁再敢小觑他们。

    更何况昨夜他们揭破洛阳帮上官龙的真正身份,又凭真功夫把他生擒而去,此事牵涉到洛阳的武林兴替,不轰传全城才是怪事。

    所有这些因素加起来,他们三人立成洛阳最引人注目的人物。

    "原来是徐爷,寇爷是否待会才来呢?让小人先领徐爷到楼上的厢房好吗?"原来是昨天招呼他们的伙计。不知是否收到风声,态度比昨天更要诚惶诚恐,毕恭毕敬。

    徐子陵也很想找个地方清静一会,奈何今次来的目的是要让虚行之发现自己,心中暗叹一口气,道:"我只是一个人来,想还是在大堂比较热闹些。"

    伙计忙道:"一切听徐爷吩咐,我立即为徐爷找张台子。"

    徐子陵受到如此隆而重之的招待,反浑身不自在起来,淡淡笑道:"有空台子才唤我吧!我到门外看看天津桥一带的风光。"

    不待他回答,迳自走出大门外。

    阳光普照下,天津桥上人来车往,船只则在桥底流过的洛水穿梭来去,一片大城市水陆并辏的繁华景像。

    这时有人从酒楼步出,徐子陵让过一旁时,那人已将一块纸团塞进他手里,徐子陵认得正是虚行之,烦恼尽去,忙把纸团收在袖内。

    虚行之走上天津桥,没进人流里去。

    徐子陵正要回去告诉那伙计不用劳烦找桌子时,一辆马车停在眼前。

    帘幕掀起,露出沈落雁如花的玉容。

    这位以智计闻名的俏军师甜甜一笑道:"子陵啊!到车内来和人家聊两句好吗?"

    徐子陵心中一阵烦厌,冷冷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间还有甚么好谈的?"

    沈落雁毫不在意道:"徐公子显是有所不知。现今东都谣言满天飞,都说和氏璧已落人你和那两位好朋友其中之一的手上。此刻谁不摩拳擦掌,誓要从你们手中夺取宝物,你不想多知一点消息吗?"

    徐子陵心中大为懔然。

    净念禅院失宝之事只是昨夜发生,若非是禅院的人故意泄出消息,怎会传得街知巷闻。不过沈落雁说话一向真假难辨,说不定是藉机故意夸大。

    徐子陵洒然笑道:"不要说笑哩!我虽知道和氏璧一个可能的收藏地点,但自问没有盗宝的资格。更不相信有人能从那里把宝玺偷出来,你不用试探我。"

    沈落雁凝视了他半晌,似在分辨他说话的真伪,然后幽幽一叹道:"若你说的是真话,那你已惹上天大的麻烦。慈航静斋在江湖上有至高无上的地位,谁都不敢惹她们!"

    徐子陵故作愕然道:"你在说甚么。竟像和氏璧真是失去了的样子。这消息你是从甚么地方听来的?"

    沈落雁环目一瞧,经过的行人都张眼在打量他们,微嗔道:"进车内再谈好吗?那有在大街大巷,人来人往的地方谈机密的呢?"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我们并没什么可谈的,他们要当是我所偷,便算是我偷的好了!"

    再不理她,转左朝天津桥走去。

    走了十多步,沈落雁追下车来,赶到他旁,大嗔道:"你这人的脑袋是怎么生成的?

    这么顽固执迷,那叫你们在失宝前曾到过净念禅院,人家不找你找谁?你虽戴上面具,但却有人认出你的身形呢。"

    徐子陵心中叫苦,幸好对方尚没有真凭实据,不过此事唯一之计仍是矢口不认。

    沈落雁穿的是一身鹅黄色的劲装疾服,美艳得可媲美刻下洒得洛阳灿烂辉煌的阳光,可是徐子陵却无心欣赏。

    徐子陵叹道:"你究竟是听谁说的?"

    沈落雁淡淡道:"你知否王薄和了空有近五十年的交情,今早就是由他发武林帖予各方人马,说出和氏璧被盗的情况。并明言若今夜子时前你们仍不归还宝物,他将不择手段置你们三人于死地,你还当是开玩笑吗?"

    徐子陵微笑道:"若我真是盗宝的人,昨夜已高飞远遁,那会仍在这里等人来找我晦气。不管怎么也好,有本事的便冲着来吧!"

    此时两人走下天津桥。男的潇酒飘逸,有若神仙中人;女的美艳清丽,宛如下凡仙子。自是引得途人侧目,投来艳羡欣赏的目光。

    谁知他们是貌合神离,说的更是这种大杀春光的事。

    沈落雁鼓着气陪他走了一阵子后,轻跺小蛮足道:"你何时变得像寇仲般骄狂自大的?你知否今夜子时后,你们将成武林的公敌。找你们的人中将包括师妃暄和宁道奇,正邪两道最有实力的顶尖门派都成了你们的大仇家。"

    徐子陵苦笑道:"那我有甚么办法呢?也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沈落雁压低声音道:"假若那东西真在你手上,我们可以来个交易。"

    徐子陵哂道:"就算真在我手上,也不会和任何与李密有关的人交易,沈军师你明白吗?"

    沈落雁垂首不语,默默挨近了点,轻柔地道:"若我再与李密没有任何关系?那又如何?"

    徐子陵愕然瞥了她一眼,摇头不信道:"我只会当你在开玩笑。"

    沈落雁叹了一口气,点头道:"我知你从没有相信过我,但今趟真的是为你好的。

    最大的问题是根本没有可能平空钻出一个无人知晓的盗宝大贼来?唯一的可能就是你们三人其中之一所扮的,且身型又相若。大丈夫敢作敢为,为何却害怕承认自己所做的事,不怕教天下人耻笑吗?"

    她辞锋的厉害,差点令徐子陵亦招架不住,苦笑道:"既是如此,那我们只好趁子时前逃离洛阳,因为怎么辩白都不会有人相信。"

    沈落雁拉着他走进一道横巷,左转右弯,到了静处,低声道:"这正是我要和你做的交易,亦是密公亲自指示的。只要你承认和氏璧确在你们手上,我们不但不用你交出来,还把前嫌一笔勾消,并动用一切人力物力把你们送出洛阳去,如何?"

    这番话连徐子陵听了也觉有点心动,皱眉道:"休要骗我,难道军师的老板不想把和氏璧据为己有吗?"

    沈落雁没好气的道:"你和寇仲两个都可叫聪明一世,蠢笨一时。谁不知和氏璧是没人不想拥有,但却绝不会蠢得下手去偷的东西。和氏璧本身虽是古往今来最有名气的宝玉,但它的真正价值却在其历史意义和象征。兼且此玉原是由最得天下人尊敬的宁道奇所保管,再由他交给代表白道武林的师妃暄,只有不要命的疯子才会去偷夺。你究竟是否真个明白?只有当师妃暄正式把和氏璧交给你,和氏璧才能发挥它的真正作用。"

    徐子陵奇道:"那是否说你的密公肯定师妃暄不会挑他作和氏璧的得主,所以宁愿和氏璧永远消失?"

    沈落雁苦笑道:"我若否认就是向你说谎。但其中情况却恕我不能多作透露。"

    顿了顿续道:"千万不要低估师妃暄,她可能是继宁道奇后中原武林最出类拔萃的武学大宗师。只看她今次处理失宝的雷霆手段,便知她行使的方式深合剑道之旨,一下子就把你们迫上死角!"

    徐子陵截断她冷然道:"所以若我们真的逃走,等若承认和氏璧是我们偷的。哈!

    沈军师此计真绝,难怪肯把前嫌一笔勾销!因为以后自有师妃暄和宁道奇来寻我们的晦气,对吧?"

    沈落雁像被伤害了的退后一步,俏脸转白,铁青着脸儿怒道:"你这叫不识好人心,既是如此,一切后果由你自己负责!言尽于此,你自己好自为之。"

    猛一跺脚,掉头走了。

    徐子陵卓立不动,好一会后,微微一笑道:"朋友既大驾光临,何不现身一见。"

    巷子两端同时传来冷哼之声,接着"长白双凶"符真、符彦分别从墙头跃下。

    前者提着一把精钢打造的长柯斧,但斧头加安尖锥,砍劈和刺戳均同样灵活;后者的兵器更古怪,似剑而曲,锋尖成啄状,一看便知是专走险奇路子。

    徐子陵心知肚明自己掉进沈落雁精心布下的陷阱,对方今趟必是竭尽全力,务要使自己一是被杀,一是被擒。但他却夷然不惧,猛提一口真气,抢先发难。

    ***

    董淑妮扯着寇仲避过一队操来的卫兵,到了道旁娇嗔道:"你怎么搅的,昨天整日都见不到你的人影,一副饱食远走的负心汉模样。"

    寇仲见尚书府门前的十多名守卫均张眼偷看,尴尬道:"你说话低声点行吗?"

    董淑妮露出一个迷人之极的笑容,神态天真地点头道:"只要你肯陪人家,奴家自然会听你的话哩!"

    她今天穿的是紧身白色困红边的劲服,把她浑身美好的曲线表露无遗,该高的高,该小的小,充满青春火热的诱人魅力,但寇仲那有欣赏的心情,讶道:"你不是说再不欢喜我吗?为何又忽然改变主意。"

    董淑妮扯了他衣袖,跟他随之沿皇城的大道朝皇城的南大门走去,小女孩般雀跃道:

    "因为我想来想去,我认识的人中都是你最好人,又不会像可厌的苍蝇凑蜜糖似的缠着人家,更何况尚书大人根本没意思把人家许你,还嘱人家不要和你来往呢。"

    寇仲心中暗骂,王世充果然是不安好心。

    盗和氏璧一事怕也是个陷阱。只是他料不到自己真能得手,现在则要设法把事情推得一乾二净。

    董淑妮凑到他耳边轻轻道:"我要你今晚陪我去参加一个宴会,到时再商量私奔的大计。"

    寇仲失声道:"你说甚么?"

第五章 四面楚歌

    徐子陵差点失声惊呼。

    就在他提运真气时,左右脚心的涌泉穴一寒一热:左涌泉穴的寒气直冲背脊督脉,过尾

    枕,经泥丸,再由任脉而下丹田;右足的热气则反其道而行,逆上任脉,过眉心祖窍穴,穿

    泥丸而下督脉,再由脊骨的尾板穴入丹田。

    最妙是当两股寒热不同的气流在泥丸相遇时,立即以卷缠螺旋的方式,一顺一逆的向相

    反方向疾行於经脉之内。

    每到一个穴位处,真气竟像一个漩涡般积聚扩大,使他体内每个穴位都成了真力的仓库般。

    他的丹田就像主力军所在,而叁十六个主窍穴则为小队的军事单位。

    这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即管以前与寇仲的阴阳合流,亦只是阳中藏阴,阴中蕴阳;不像现在左足涌泉能自动吸取充盈於天地间的先天阴气。

    唯一的解释是和氏璧内奇异的力量,把他的经脉彻底改造,而非只是跋锋寒所说的“强化”。

    假若以前的经脉是淌流的小溪,现在则成了奔腾澎湃的大河。

    那种脱胎换骨的感觉实是难以形容。

    他所有感官的灵敏度均以倍数提升。

    方圆百丈内任何声息都瞒不过他的耳朵,皮肤更清清楚楚感应因符真、符彦两人迫来而生出的空气变异。

    从他们身体生出的庞大气势,其强弱度绝非平均分布,而是随着他们的意念的催动,不断找寻自己的破绽和弱点,故而强弱点亦随之变化。

    他从未试过如此清楚地把握到对手的虚实,宛若一个自少失明的人,忽然回复了视力。

    同一刹那,他感觉到另一个敌人潜伏在左方墙内某一地点,正守待他逃走的一刻,施以突袭。

    他整个脑子晶莹通透,无有遗漏。

    就在此刻,他清楚知道符真的长柯斧会抢先一线发动攻击,然后才轮到符彦古怪的剑。

    这两人确是武功强横,甫现身便以凌厉的气势控制着他,教他无法脱身逃走。

    换了在经脉改造前,他们确有扑杀他的实力,但现在他已可肯定自己若要脱身将没有问题,问题只在如何应付第叁个敌人的攻击。

    想到这,符真、符彦分别迫至十步之内。

    劲气狂,杀气漫空。

    两敌同时暴喝。

    长柯斧扬上半天,化作一道激电,疾往他颈项斩来,强大无匹的劲气,先一止破空割来。

    符彦则坐马运步标前,剑循着奇怪的进攻路线,在丈许的距离内变化无方,似能攻向他任何部位,充份发挥出这奇门兵器诸般幻变的特性。

    长白双凶敢与王薄作对,果是非同凡响。

    一时杀气漫空。

    两昆仲皆目射寒电,狠狠盯着徐子陵,换了心力较弱者,只是他们的眼神已可令其心胆俱寒,斗志尽失。

    徐子陵清楚感到凭现在突飞猛进的功力,或可胜过其中一人,但却绝不能在正常情况同时击退他们,何况还另有高手窥伺在旁,待机出击。

    这对符家兄弟,任何一个人都是独当一面的一流高手,否则沈落雁亦不放心让他们来收抬自己。

    心念电转间,徐子陵迅疾无伦的连晃几下。

    符彦的身形立时一窒,眼睛射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气势信心顿即减弱几分。

    原来徐子陵每一下晃动,均是针对符彦剑的进攻而发。最令其骇然的,就是似能先知先觉般,在他变化刚生时,徐子陵已微妙的移了位,使他的攻击失去最大的威胁力;而更惊人的是当符彦随之改变攻势时,徐子陵又先一步错开少许,如此数次之多,使符彦也有无处力,就像想抓着滑不留手的泥鳅那种无奈感觉。

    这种异事符彦尚是初次遇上。

    一向以来,他至少一半的本领是因剑的特别构造而发展出来的诡奇变化,教人防不胜防。

    可是如此这般尚未真正交手,却给对方完全把握到剑路,实是从未之有的事。一时间由主动变为被动,颇有不知如何继续下去的苦恼,那能不把攻势放缓下来。

    高手之争,争的就是这一线之差。

    符氏兄弟数十年来配搭得无懈可击的联攻之术,立即出现绝不该有的空隙破绽。

    此消彼长下,徐子陵立即气势激增,在平静无波的心境中,闪迎符真,一指点出。

    体内真气如若水洪暴发,旋转的气流,以气海的真劲为主旋,在任督二脉先周行一匝,运转法轮,坎离相交,到腋窝处时寒热分流,一循阳,一经阴,到手心再合流,成两股并行的螺旋寒热真劲,每道气劲各含叁十六个飞铊般的涡旋,透中指刺出。

    符真此时亦因气机牵引,受到符彦气势骤减,慢了一线的影响,致有点进退失据。

    不过他是势成骑虎,欲罢不能,又欺徐子陵及不上自己的数十年功力,反加速前进,长柯斧疾劈而去。希冀凭重兵器之利,压制对方的区区手指。

    若换了是那类级数的顶尖高手,此时必会设法把进攻拖迟少许,好配合符彦重整攻势,那徐子陵能不致立即败阵,亦会应付得非常辛苦。但符真始终在智力眼光上差远了,所以犯上这战略上的大失误。

    眼看指尖点上斧锋之际,徐子陵再往符彦的方向后晃一下,身法妙若天成,又是那么潇和不经意。

    斧锋在指尖前五寸许的地方画过。

    符真立时魂飞魄散,他也是了得,忙改劈为刺,硬是回斧,以斧头的尖锥疾刺对手。

    徐子陵哈哈一笑,知符真锋锐已,新力未生,一指点在斧头尖刺上,真劲狂吐。

    “蓬!”

    寒热两股气流沿斧而入,再在徐子陵的遥控下分由阳、阴二脉破入符真体内,气漩连珠弹发的鱼贯而去,符真顿时吃了大亏。

    他另一个错误就是早闻得徐子陵和寇仲的独门螺旋怪劲,也拟好应付之法,怎想得到对方竟能寒热分流,又暗含专破护体真气的漩劲球。

    最厉害是寒热两劲截然不同,就像两个高手同时向自己进攻。此时那还顾得伤人,运聚全身功力对抗之时,猛地抽身急退。徐子陵亦心叫厉害,无坚不摧的劲气侵入符真体内时,立时遇上强大的阻力,竟给化去一半,否则只此一指,足可教符真吐血受伤。

    剑袭至。

    徐子陵冷哼一声,一个倒翻,不但避过狠辣无比的一剑,还飞临符彦上方,两掌下压。

    符真仍是退势不止,脸上阵红阵白,一时间无力配合进攻。

    符彦气势早,功力又差符真半筹,见乃兄被徐子陵一指击退,更是心胆俱寒,暗萌退意。不过此时岂容退缩,只好舞出一片影剑光,矮身护着上方,不求有功,只求自保。

    徐子陵见他在这种恶劣情况下,仍守得无隙可寻,暗叫侥幸,心忖若非自己战略高明,令他两昆仲不能形成合围之局,明年今日此刻怕就是自己的忌辰,亦不敢再作纠缠。

    一掌虚按地面,另一手化掌为指,点中背。

    徐子陵借力笔直弹起。

    矛光激闪,冲天而来。

    徐子陵一瞥下差点要改变主意留下拚死杀敌,皆因攻来的正是仇人王伯当。

    若非因他对素素的兽行,素素大有可能不嫁给香玉山,终生幸福便不会陷於困境绝地。

    此人确是武功高强,手上双尖软矛被他运功变得变成弓状,再弹开来时既可加强劲道,又使人难以预防。

    而且拿的时间和速度都精确至毫不差,迫得身在空中的徐子陵不得不全力应付。

    却不知徐子陵因早知他有此一,按往地上的一掌恰好发生作用。

    反撞之力顿生,徐子陵倏地横移,落往远方,几个纵跃,消失在瓦背之后。

    王伯当落到巷内,与符真两兄弟你眼望我眼,既是无奈又是骇然。

    谁猜得到凭叁人之力,仍不能把他留下来?***

    董淑妮大嗔道:“有甚么好大惊小怪的。难道你要我去嫁给好色的李老头吗?”寇仲心中一震,徐子陵猜得不错,李渊和王世充为了对付现时声势最盛的李密,正进行一场政治婚姻的交易,“货物”就是洛阳艳名四播的董淑妮。

    去了西顾之忧,王世充才能放手与李密周旋,而李家亦乐得坐山观虎斗。

    这一切正是由李世民策划的,只是他想不到自己会成为被师妃暄挑选的人,种下异日与李建成争帝位的危机。

    李建成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一贯骄横任性,当然不是易与。

    故只要把这消息出去,传入李建成耳中,李阀势难再保持精诚团结的局面。

    只恨如此妙计,却不能实行,因为徐子陵绝不欢喜自己用这种手段。何况消息还是由他而来。

    一切只好顺其自然去发展。

    纸终包不住火,李建成早晚会知道此事。

    城门在望,董淑妮扯停了他,试采道:“你想到办法了吗?”

    寇仲从思索中掠醒过来,敷衍道:“这牵涉到很多复杂的问题,今晚再说吧!”

    董淑妮怎知他脑袋中转着的事,完全与私奔没有关系,喜道:“今晚你戌时初刻就在荣凤祥的府第后门处等人家,我设法溜出来,不见不散。”

    寇仲愕然道:“荣凤祥是甚么家伙,他住在那,今晚你到那干甚么?”

    董淑妮没好气道:“荣凤祥这么有名的人你都不晓得,还敢到洛阳来混?他在洛阳有财有势,大舅父也忌他叁分,这十家赌场有八家是他开的。他女儿荣姣姣与奴家合称『洛阳双艳』,今天是他五十大寿的好日子,所以在家摆寿酒,明白吗?”

    寇仲笑道:“既是江湖名人,我当然懂得如何找到他的府第,不过你溜出来时若不见我,最好找第二个人和你私奔,因为我可能已给一群凶恶的师姑和尚围殴致死哩!”

    再不和她瞎缠下去,飞快溜了,气得董淑妮猛踩脚,却又拿他没法。

    ***

    纸团被运功搓成粉碎,随风往洛水。

    阳光照射下的洛水闪闪生辉,客船货船往来不绝。

    徐子陵坐在洛水岸堤上,沐浴在阳光下,说不出的写意,一点不把因和氏璧而来的烦恼摆在心头。

    他清楚知道自己经过昨晚奇异的际遇后,在武道的追求上已踏出无比重要的一步。否则现在肯定没有命在此享受阳光和闹市中别有天地的宁静。

    左方远处横跨洛河的天津桥人车渐多,但却像是另一世界,与此刻此地的他完全没有关系。

    就在此时,后方有人迫近。

    徐子陵不用转头去看,也知得来人是李靖,暗自叹了一口气。

    李靖来到他身旁坐下,凝望洛水,叹了一口气道:“把东西交出来吧!”

    徐子陵淡淡道:“你何时成了师妃暄的发言人?”

    李靖苦涩地道:“我知你因素妹而恼我。可是我一向只把她视为好妹子,从没想过男女之私。就像你和寇仲是我的好兄弟那样,所以我现在亦不得不来劝你们物归原主。”

    徐子陵冷笑道:“任何人要做一件事,或不做某一件事,都很易找到说词和藉口。不过这种事外人实难干预。我只想问你一句话,李世民曾否派杨虚彦去刺杀香玉山?”

    李靖想不到他有此一问,呆了半晌,才道:“这牵涉到秦王的机密,我李靖食人俸禄,有些事很难说出口来。”

    事实上他已等若间接承认了。

    徐子陵沉声道:“现在又是否李世民教你来劝我把东西交出来?”

    李靖不悦道:“秦王岂是这种人,而且他对和氏璧根本没有觊觎之心。我只是为你们担心,也只有我才知你有化身成其他人的本领,但却只能藏在心,不敢告诉秦王,你该明白我是左右为难吧!”

    徐子陵哈哈笑道:“我们已再不是兄弟了,你爱怎么做悉随尊便。”

    李靖叹道:“我明白你们的心情。事实上我亦因由於素妹的事和你们产生误会而很不好过。不过公还公,私还私,和氏璧乃绝不可碰的东西,得了对你们亦没有任何好处;甚至你送人也没有人敢要,这是何苦来由?”

    对李靖的苦口婆心,徐子陵只感一阵烦厌,冷然道:“假若李世民对和氏璧没有兴趣,而我们又恩清义绝,我们间怕再没有甚么可谈了吧?”

    李靖猛地起立,虎躯挺直,双目寒芒闪动,凝望对岸重重延展的房舍,沉声道:“子陵既执意如此,我亦无话可说。不过无论你怎样说,大家终曾做过兄弟,我有几句说话,希望你能听得入耳。”

    徐子陵想起当年共患难的日子,心中一阵感触,苦笑道:“请说吧!”

    李靖道:“当今天下,四分五裂,战祸连绵,最终受苦的都是平民百姓,我等有志之士,必须择明主而事之,使天下重归一统。而经我多番观察,只有秦王才配称这么个人,师妃暄的看法亦与我并无二致。这样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大义当前,甚么私人的情份都该搁置一旁。”

    徐子陵知他看穿了有野心的是寇仲而非他,所以才有这番说话。

    摇头叹道:“谁是救世明主,恐怕只有经时间考验才能证明,而说到底也就是争天下那么简单的一回事。若你的说话只是在这题目上绕圈子,不说也罢。我徐子陵没有兴趣去侍候任何人,这叫人各有志。”

    李靖哈哈一笑,连说了几声“好”后,洒然去了。

    ***

    寇仲匆匆离开皇城,赶去与徐子陵和跋锋寒会合。

    事情的发展出人意表地急转直下。

    首先了空大师通过好友王薄,把事情公然抖了出来。这看似鲁莽冲动的一,实是深思熟虑下的高明策略。

    说不定是师妃暄在背后主使的。

    此计之妙,可令任何盗得和氏璧的人变为“不法之徒”,且成为各方势力的公敌。

    其次则是藉此把一向心仪慈航静斋的白道门派,统一在一个共同目标之下。

    师妃暄乃方外之人,自不宜直接卷入尘世的纷争中,於是通过放弃争做皇帝的王薄来联络白道的各股力量,那时只要找回和氏璧,再经她赐与被拣选的人,势将更为哄动。

    她当然不知道和氏璧已完蛋大吉。现在就算把他们叁人煎皮拆骨,都迫不出和氏璧来。

    哈!

    想想都觉得非常好笑。

    正要转进大街时,前面人影一闪,拦着去路。

    寇仲定神一看。

    原来是一个师爷模样的文士,正一边捻弄嘴上的胡髭,一边朝他点头微笑。不过这人的两撒胡子配着他带着病态的苍白脸容,却是极不相称。使他显得既轻浮,又有种故弄玄虚的神态。

    他的眼睛更有种不讨人欢喜的黄色,眼肚浮肿,一派酒色过度的模样。

    但寇仲却可肯定对方是一等一的高手,至少是接近边不负那种级数的。

    那纯粹是高手相遇的直觉,不用甚么道理去支持。

    寇仲暗叫“人不可以貌相”时,这病鬼模样的中年男子施礼道!案在下『病书生』京兆宁,乃知世郎府中的食客,今奉知世郎之命,想请寇公子到知世郎的座驾舟上一叙。”

    寇仲讶道:“你凭甚么知道我是那什么寇公子呢?我们该是首次碰头吧?”

    京兆宁哈哈一笑道:“你寇公子这种人才,万中无一,只要经人指点出来,怎会有认不出来的道理?寇公子说笑啦。”

    寇仲颓然叹道:“看来又是为了和氏璧。我今天不知走了甚么霉运,总言之这黑锅我是背定哩!不过现在我有急事要办,更不想送羊入虎口,待我弄清楚一些问题后,再去拜会王公如何。”

    京兆宁皱眉道:“公子实在教在下为难。请不到寇公子的大驾,回去在下如何向知世郎交待。”

    寇仲光火道:“我现在已烦得脑袋出烟,如果连你怎样向人交待的事也要算入我那条数内,是否想迫死我?”

    京兆宁哑然失笑道:“寇兄勿要动气,我只是想寇兄去见见知世郎,或是让知世郎来找寇兄。有甚么不妥的,你们大家就当面谈妥。只要坦诚相对,依足江湖规矩,有甚么事值得为此烦恼,或是不能解决的呢?”

    寇仲见他既不动气,说话句句软中带硬,表面客气有礼,暗却利如刀刃,心叫厉害,从容一笑道:“以王公的威望,自应由本小子去拜访他。京兄既提到武林规矩,便该知若没有真凭实据,绝不能硬指和氏璧是在小弟身上。”

    京兆宁哈哈笑道:“寇兄真是有趣,快人快语。那我京兆宁亦不转弯抹角,我们有的是二百多个人证,只要你们叁人一起现身,自有人出来分别真伪。佛门不打诳语,净念禅院的大师你们该信得过吧?”

    寇仲心中叫苦,表面却装出大喜神色,笑道:“那就最好不过,真相终可水落石出,大白於天下。今天黄昏前我们就叁个人联袂去拜会王公,请问王公的贵舟泊在那个码头呢?”

    京兆宁说出了地点后,寇仲心中连叫几声娘后,一溜烟的走了。

第六章 危里偷闲

    跋锋寒在徐子陵旁坐下道:"刚才那人是谁?无论他的体型风度都相当有气概;虽走得气冲冲的,但我站在柳树后仍瞒他不过,确是个难得的高手。"

    徐子陵答道:"他就是李靖,我们起始时的十式刀法就是跟他学的。"

    跋锋寒曾与他山中论武,当然知道"血战十式"是甚么。动容道:"几年前已能创出如此威霸的刀法,现在自然更是不凡,有机会真要看看从他手上使出来的血战十式又是甚么一番味道。"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终跟他有过一段过命交情,锋寒兄最好就不要找他动手。"

    跋锋寒哂道:"现在不是我想找他动手,而是他不会放过我们,文的不成就来武的。

    听说李靖的夫人武功高强,擅使红拂,来历神秘。咦!为何仍未见寇仲呢?"

    徐子陵皱眉道:"你究竟得到甚么消息?为何说李靖要和我们动手?"

    跋锋寒冷哼道:"李世民那小子若仍不清楚我们是和他作对的,还用出来争天下吗?

    听东溟公主的口气,李小子对我们三人极为忌惮,如不能用,便会不顾一切把我们杀死,免致后患无穷。"

    徐子陵听他提起单琬晶时语气冷淡,更不像一向亲密地呼之为"琬晶"或"公主",讶道:"你和单琬晶不是有甚么不妥当吧!"

    跋锋寒目光落在驶过的一艘小舟处,双眼寒芒一闪,叹道:"我和她大吵了一场。"

    徐子陵愕然道:"为甚么要吵架?"

    跋锋寒苦笑道:"当然是为了和氏璧,但说到底为的都是李小子。她说来倒很好听,怪我和你们混在一起,致卷入这解不开的死结里。又说甚么李小子乃真命天子的气人说话,要我把和氏璧交出来。哼!这事那轮得到她来说我。"

    徐子陵哑然失笑道:"怀宝其罪,此语果非虚言。忽然间朋友都成了敌人,真是有趣。"

    跋锋寒微笑道:"像和氏璧这种宝物,唯有德者能得之,从来也不属于任何人。我才不会向权威屈服,谁有本事便放马过来,我现在手痒得很呢。"

    接着又哂道:"我还以为今早和你们分手后,定会有人来找我算账,至少也该有像拓跋玉和他的俏师妹,又或独孤凤等诸式人来凑凑兴。岂知人影都碰不到半个,真教人失望。"

    徐子陵笑道:"你老哥昨晚大显身手,把曲傲迫退,谁想来惹你,都该先好好揣揣自己的斤两。"

    跋锋寒摇头道:"照我看却非是如此,而是因王薄已向江湖发讯,背后更有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为他撑腰,所以谁都要卖他们面子,让他设法把和氏璧讨回来。以此推之,直至今晚子时的最后期限前,我们将会闲得发慌。"

    徐子陵道:"别忘了涫涫是不会受任何人约束的,说不定她会先来寻我们晦气,顺便看看可否从我们身上把和氏璧迫出来。"

    跋锋寒欣然道:"那更是求之不得,只要给我们掳着她的一个党徒,便有方法知道君瑜的行踪。问题最怕是阴癸派想坐收渔人之利,待捱到今晚子时后瞧情况才向我们采取行动。"

    徐子陵苦思道:"现在街上全是我们的敌人,敌众我寡,单凭武力跟他们周旋乃下下之策,锋寒兄有何妙招?"

    跋锋寒从容道:"若我所料不差,这一切都是师妃暄在背后推动策划,目的是要使我们作贼心虚,起出贼赃离城远遁。但我们偏不如她所愿,留在这里与她周旋到底。哈!

    谁猜得到和氏璧根本不在我们手上,以后也不会在任何人手上。"

    徐子陵奇道:"在眼前这种形势下,且又刚与单琬晶吵了一顿,为何你的心情却像比以前任何时间更好呢?"

    跋锋寒微笑道:"你和寇仲可能仍未觉察到我们从和氏璧得到的好处有多大,那是在中外武林的历史上从没有发生过的事。现在我们三个人,每一个正都是活生生的奇迹与见证。你不觉得真有脱胎换骨的美妙感受吗?"

    徐子陵愕然道:"没有你所形容的那么厉害吧?"

    跋锋寒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好一会后睁开道:"我已是说得非常谦虚。正如传说所言:和氏璧乃来自天外的神物,内中藏有可怕的神秘力量,但这力量现在已归我们三人所有,不但扩充和强化了我们全身的经脉窍穴,还使我们能提取宇宙某种力量和精华。只要我们努力不懈,终有一天能超越其他所有人。因为和氏璧内的力量本身正是超越武功范筹的东西。我能得此妙遇,心情那能不好。"

    接着又道:"至于与单琬晶吵架只是小事一件,和她闹翻其实还有种痛苦的快感。

    只要找回君瑜,以后我跋锋寒再无牵挂。那时寇仲去打他的天下,你则云游四海过你欢喜的生活,我便返回突厥挑战毕玄;各自追求自己的目的和抱负,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再念到忽然间所有梦想都变成伸手可触的现实,我难道还要心情大坏吗?"

    徐子陵苦笑道:"那要看看我们是否过得今夜子时才说吧!"

    跋锋寒露出一丝傲气十足的微笑,淡然道:"今晚子时便让我们三人大摇大摆的找个地方喝酒作乐,看谁有本事,就来取我跋锋寒的命好了。但谨记无论在甚么情况下,我们都不可承认和氏璧真是我们偷的,因为那将使敌我双方均无转寰的余地。"

    徐子陵眉头深锁道:"我倒不是怕任何人,而是不希望因此事出现血流成河的场面。"

    跋锋寒叹了一口气道:"你当我真是欢喜杀人吗?不过你不杀人,人家却要你的命。

    我们亦惟有尽量看着办吧!我可以答应你,除非迫不得已,我绝不会随便弄出人命来。"

    徐子陵心中一阵感动。

    跋锋寒出身马贼,一向心狠手辣,能说出这番话来,纯粹是看在自己份上,他还有甚么话可说?

    此时寇仲来了,挤到两人间坐下,哈哈笑道:"你们不是在想找个甚么地方来躲他娘的一会,先避避风头吧?"

    ***

    三人在洛阳最繁盛的天街成品字形般漫步。

    徐子陵在前,寇仲和跋锋寒并肩居后。

    天街的店铺均曾经刻意整饰,檐宇如一,又盛设帷帐,摆满珍宝器物,各式财货。

    伙计们则披锦挂彩,以作招徕,衣彩华绝。

    最动人处是这些售货者不乏年青女孩,更是花枝招展,令人目不暇给。

    连摆卖地档的小贩,亦一律铺坐龙须席,既划一又别有气派。

    三人各有奇相,徐子陵潇洒飘逸、跋锋寒魁宏奇伟、寇仲则威霸精灵,走在一起,自是令路人侧目倾倒。

    三人一边谈笑,一边对特别瞩目的东西指指点点,有时还驻足观看,细作评估研究。

    从外表的神态去猜度,谁都想不到他们正在绞尽脑汁,要与强大至不成比例的敌人周旋。

    寇仲向一个坐轿子经过的年青贵妇投以令她脸红的笑容后,哈哈一笑道:"洛阳真是好地方,最妙是横看直瞧都有美女,哈!怎样?"

    最后两字则是压低声音,运功收束,再送入徐子陵耳内去的。

    徐子陵避过一群小懊子追逐,轻轻道:"最少有五股人在跟踪我们,他们化装成各式人等,不断替换,避免引起我们怀疑。"

    跋锋寒赞道:"我只知被很多人跟踪着,却没法分辨对方分属于五股势力,你是怎样办到的。而最令我不解的是你根本没有像我和寇仲般四处张望,却竟然没有任何事能瞒过你。"

    徐子陵在一档卖人参的摊位停下,向寇仲道:"要不要买株人参回去泡壶人参茶?"

    那小贩是个外乡来的大胖子胡汉,闻言不悦道:"我的参乃万水千山运来的正宗一等野山参,最能活血舒筋,延年益寿,须浸酒才更显功效,泡茶实在太浪费。"

    寇仲笑嘻嘻道:"请恕小子无知,那株是最好的?今晚我们便拿来浸酒喝。"

    小贩色变气道:"不卖了!不卖了!这些参定要浸上一年半载,还得埋在地下窖藏,那能就这么拿来送酒的?"

    跋锋寒扯着寇仲离开,哑然失笑道:"此人如此固执,包保不会发达,但却赢得我们的尊敬,如此可否算是得不偿失呢?"

    接着迅快道:"子陵尚未答我。"

    徐子陵目光飞快的朝行人如鲫的对街瞥了一眼,从容笑道:"用志不分,乃凝于神。

    当我把全副精神集中到感官上去后,我的感觉便延伸到四周的人群去,甚至别人投在我身上的目光,也可感应得到。最妙是跟踪者的足音,每当我们停下时,他们的速度都会相应变化,又或故意在我们身旁走过,到了前面某处再由其他人替代。于是很快你便能掌握到他们跟踪的方式和规律,并清楚他们分属五组不同的人。"

    寇仲踏前一步,和他并肩前行,赞道:"小陵果然了得,但为何你刚才说至少有五股人呢?是否表示除这些人外,另外尚有更隐秘的跟踪者,但你却把握不到他们的所在?"

    徐子陵道:"正是如此。那纯粹是我的感觉,此人才是我们的劲敌,除非能把他甩掉,否则我们休想可快快乐乐的捱到子时。"

    跋锋寒微笑道:"纵管是师妃暄、宁道奇之辈,亦想不到子陵有此特别本领,故我们此计必成,可以行动了吗?"

    徐子陵哈哈笑道:"当然可以!"

    往横一移,进入了洛阳三大市场之一的丰都市集。

    在皇宫以东和洛水以南的整个城市区域,分布着一百零三个里坊。

    里坊间有街道连贯,坊内则陌巷相通,在这样一个百姓众居的地方捉迷藏,确是刺激有趣的一回事。

    丰都市集在洛阳三大市集中居首,比其他大同、通远两个市集更具规模,食档货摊林立,人头涌涌,喧闹震天。

    徐子陵领着二人左穿右插,看似速度一般,皆因三人上身不动,但下面却展开脚法,从人群的间隙中如泥鳅般滑行。

    徐子陵此时把感觉发挥至巅峰状态,忽左忽右,忽缓忽速,横移直窜,每一下移动都是针对敌人跟踪的方式而变化,有若与人交手过招。有时更会折返原路,教人难以猜测。

    转眼间他们已从市集的北门溜出去,横过车马道,又不顾人家的阻拦抗议,前门入铺,后门离开,到了一条横巷内,越墙离去。

    寇仲和跋锋寒随着徐子陵翻过高墙,窜房越屋,有时又落巷狂驰,到了城东南处,一条河流从东方蜿蜒而来,两岸树木婆娑,房舍重重。

    寇仲得意道:"地图上有说明的,这条就是伊水。"

    又指着右方水去处道:"那就是集贤坊,伊水到了那处开叉分成两条,从长夏门左右流往南郊,再去便是了空的老巢!"

    跟着压低声音道:"甩掉了吗?"

    徐子陵沉吟半晌,摇头道:"只甩掉了那些庸手,我刚才说的劲敌,仍像附骨之蛆般蹑在我们身后,现在我的感觉更强烈。"

    寇仲骇然道:"这么都甩不掉,会否是师妃暄或宁道奇呢?"

    跋锋寒负手淡然道:"当然不是他们。以他们的身份地位,怎屑于干这种事。若我所料无误,这跟踪者必是独孤凤,因为在市集一次掉头窜走时,我似乎嗅到她的体香。"

    寇仲和徐子陵记起"多情公子"侯希白给她追踪的往事,都点头同意。

    寇仲苦恼道:"这叫功亏一篑,没有市集那种便于捉迷藏的地方,更难避过她的跟踪。"

    徐子陵微笑道:"你看河上的舟揖来来往往多么热闹,我们也来凑兴如何?"

    跋锋寒哈哈笑道:"若只是到船底凑兴,小弟自乐于奉陪。"

    寇仲喜道:"果然是妙计!"

    当先穿过岸旁的疏林,投进水里去。

    三人在城西南一座小桥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离水登岸。

    同时运功催发体热,当经过里坊的牌楼时,衣服都乾透了,就像变魔法般神奇。

    入坊后是一个以石板铺成的广场,接痕斑驳,造成丰富的肌理,令人有种心脾凉透的舒畅写意。

    场中有口水井,两个妇人正在汲水,有若一张描写民间生活的图画,动人得不似是真实的。

    徐子陵苦笑道:"我们的不幸是从未试过平凡中见真趣的生活。像现在我的心神只能放在是否给人跟踪上,其他的事只好抛开,你说是多么无奈。"

    跋锋寒领先左转入巷,又避到一旁,让一群你追我逐,争先恐后的小孩奔过身边,涌往石板广场去。

    听着孩子们远去的欢笑声,寇仲向徐子陵叹道:"我们像他们那么年纪时,除了打架和设法找生计外,似乎从未试过像他们般无忧无虑的玩个天昏地黑,那我们是否已痛失真正的童年呢?"

    三人沿巷深进,跋锋寒不断打量两旁的房舍。

    徐子陵伸手搭着寇仲的肩头,苦笑道:"这就是想出人头地要付出的代价。若非你既要去偷鸡摸狗,又要念书学功夫,我们宝贵的童年岁月怎会为此虚渡,现在更不会像三头过街老鼠般给人人喊打喊杀。"

    跋锋寒哑然失笑道:"说过街老虎不是好些儿吗?至少无人不害怕。凡事都有代价的,现在就当是还债好了!来!这边转。"

    三人右转至另一条巷内,踏着石板砌成的路面,说不尽的闲适写意,彷似与世无争。

    一位少女正在门前洗濯衣服,蓦地见到三人,立时看呆了眼。

    世间竟有如此英雄人物,且还有三个之多。

    跋锋寒显是心情大佳,向她报以微笑,追上两人道:"若有人发动洛阳的地痞流氓四出查探,不到子时前便可知我们到了这里来。因为我们实在太易辨认,见了后绝不会忘记。"

    寇仲压低声音道:"你好像走错方向哩!是否故布疑阵呢?"

    跋锋寒微笑道:"我这叫先测度地形,来吧!"

    忽地翻上左方房舍的瓦面,领着二人飞檐走壁,好一会后才跃落其中一所平房的小院子里。

    大门处有一方写上"思世居"三字的横匾,字体洒逸有力,如龙飞于天。

    寇仲哈哈一笑道:"虚先生的书法确非常了得。"

    在虚行之交给徐子陵的纸团上,画的正是寻找这思世居的示意图,也是他约寇仲见面的地点。

    屋子分前后两进,中间有个天井。

    徐子陵笑道:"虚先生,我们来了!"

    屋内全无反应。

    跋锋寒奇道:"难道尚未回来吗?"

    寇仲领先而行,大门应手而开。

    他首先跨步入屋,立时虎躯剧震,愕然叫道:"又是你!"

第七章 武侯再世

    跋锋寒和徐子陵跨过门槛,来到寇仲两旁,亦呆了起来。

    厅内陈设简单,只有必需的台椅几架等物。而在*南面大窗所放置的一张长椅处,虚行之闭上眼睛,一动不动的坐着。

    他的头发长垂下来,而一身素白的涫涫正拿着梳子,一派呵护备至,神色温柔地站在椅后,为他梳理头发,情景诡异至极点。

    三人千方百计,才摆脱了跟踪者,岂知来到这认为是乱世中的桃花源和避静的圣地,欢迎他们的却是这可怕的大敌。

    涫涫的目光深注在虚行之的头发上,檀口轻呼的道:"这么久才来,人家等得心都烦了!"

    三人你眼望我眼,均感落在绝对的下风处。

    寇仲亦想不出任何方法去应付眼前的窘局,伸了个懒腰,到另一角遥对涫涫的椅子坐下,道:"你倒有本领,究竟是怎样找到这里来的?"

    跋锋寒和徐子陵分别在*近大门两旁的椅子坐下,回复冷静。

    涫涫仍没有抬头,目光随着梳子在虚行之的头发上移动,柔声道:"以你们这么聪明,仔细想想该可得到答案。闲话休提,先让你们看点有趣的东西。"

    "啊!"

    虚行之不知被涫涫弄了些甚么手脚,猛地睁开眼睛,回复神智,但仍是动弹不得。

    涫涫螓首低垂,瞧着虚行之的侧脸轮廓。微微一笑道:"你们现在说的每一句说话,虚先生都可听得一句不漏。现在便让我们来玩个有趣的小玩意儿。"

    虚行之似已知晓涫涫口中的玩意儿,双目露出苦涩无奈的神倩。

    寇仲苦笑道:"你似乎有乱闯别人温暖之家的不良习惯,有屁快放!"

    涫涫仍没有瞧往他们,平静地道:"对女孩子怎能如此口出污言?我只想问你一句话,究竟是和氏璧重要,还是虚先生的生命重要?"

    三人均大感头痛。

    涫涫现在的神态动作,优美高雅,动人之致。白衣黑发配上她那对赤足和绝世容颜,更是极尽女性的娇妍温柔。但三人都知她随时会下手杀人,不会有半点心软。

    而这一招最厉害处,便是让虚行之亲耳聆听寇仲的答案,教他不能耍花样。

    寇仲捧头痛苦地道:"和氏璧真的不在我手上,教我怎样交出来呢?"

    跋锋寒和徐子陵亦相对苦笑。

    涫涫闻言为之一愕,仰起俏脸,往三人瞧来,接着娇躯剧震,一对有如永远被迷雾笼罩的美眸射出不能相信的神色,梳头的动作倏止。

    虚行之眼中反透出充满希望的神色。

    跋锋寒接口道:"不在我们这里就不在我们这里。看在虚先生性命的份上,我跋锋寒可破例立誓证明和氏璧确不在我们手上,若你仍要下手杀害虚先生,我跋锋寒誓要杀尽阴癸派的每一个人。"

    涫涫像回过神来般,秀眉紧蹙道:"究竟有甚么事发生在你们身上?为何你们的神气都像脱胎换骨似的?"

    三人心中懔然,知道涫涫眼力高明,瞧穿了他们精神修为上全面的突破。

    徐子陵淡然道:"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昨晚我们确曾到净念禅院盗宝,可惜连和氏璧的影子都未见到时,便给了空发觉行藏,只好知难而退。其后又横竖闲书,便依《长生诀》上的方法联手练功,竟意外地得到些突破成绩,但和氏璧真的不在我们手上。"

    跋锋寒和寇仲心中叫妙。这番话由一向不说谎的徐子陵口内吐出,自然比寇仲说的更有说服力。

    涫涫露出一个引人遐想的思索表情,幽幽一叹,收起梳子,柔声道:"说出来你们也不会相信,因我真的相信和氏璧不在你们手上,因我懂得-听音辨情-之术,刚才寇仲那句话确是发自真心,但子陵兄这番话却有不尽不实之处。但既与和氏璧无关,奴家自然无暇理会,和氏璧究竟是谁偷的?你们该仍没有这本事。"

    三人都松了一口气,但亦心中骇然。

    魔门的秘功绝技层出不穷,教人心生寒意。

    寇仲苦恼道:"若师妃暄有你这分辨真伪的本领,我们便不用再背这黑锅!"

    "啪!"

    涫涫一掌拍在虚行之背上,后者立时回复说话与动作的能力,当然仍知机地不敢轻举妄动。

    涫涫移转娇躯,变得以粉背对着四人,瞧往窗外围墙间的小园子,柔声道:"今趟你们是水洗难清。不过在我听到这消息时,我便感到奇怪,为何盗宝者是一个人而非三个人?但了空既认定是你们做的,当然有他的道理。"

    跋锋寒冷冷道:"现在你想怎样?"

    涫涫娇憨地微耸香肩,浅笑道:"假若你们肯把杨公宝藏的秘密说出来,我可助你们安然离开。现在除了我们外,还有谁敢开罪静斋那群女人?"

    寇仲苦笑道:"我看你的听音辨情并非时时灵光。当年我娘来不及把宝藏说出来便过世了,你教我现在拿甚么跟你作交换?"

    涫涫"噗哧"娇笑,把美好的娇躯别转过来,含情脉脉的瞧着寇仲道:"还要说谎。

    可别忘了我们从你的手下身上查知所有关于你们双龙帮的事呢!"

    徐子陵冷哼一声,虎目神光电闪。

    如非因虚行之仍在她控制下,致投鼠忌器!这刻他便会动手。

    涫涫目光投到徐子陵俊逸不凡的脸庞上,轻叹道:"两方双争,不是你杀我,便是我杀你,但因应形势和利害关系,也可以暂时来个合作吧?"

    跋锋寒哈哈笑道:"小姐敢否和本人单打独斗一场。其他事则待分出胜负后再谈。"

    寇仲和徐子陵愕然以对,想不到跋锋寒有此一招。

    他们虽在功力上因和氏璧突飞猛进,但还须一段时间去消化和修练,那时尚或可有和涫涫一拚之力,但现在却是赢面极少。

    涫涫从容笑道:"若你不是生就自我毁灭的性格,便是天生的蠢材。"

    跋锋寒露出一个充满自信的笑容,淡淡道:"你爱说甚么都悉随尊便,跋某人只要知道你是否够种接受挑战。"

    涫涫皱眉瞧了他好半晌后,点头道:"你是看穿了我不会与你们动手,才如此口出狂言。但小心我会忽然改变主意,越俎代厨的替师妃暄收拾你们。"

    跋锋寒双目射出利比刀刃的光芒,深深刺进涫涫的秀眸去,摇头沉声道:"我亦知你既不会亦不敢那么做的。最微妙的原因是你和师妃暄决战在即,故而双方均要保存实力,在这种情况下,你敢和我跋锋寒决一死战吗?"

    寇仲和徐子陵恍然大悟,同时心中叫绝。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主动权全操在涫涫手上。

    她既可落井下石,把他们这藏身之所泄漏出去。

    又可下手杀死虚行之,以泄心中对他们不肯合作的怨恨。

    但跋锋寒却点出了她唯一的弱点,就是害怕因苦战而实力受损,致被师妃暄所乘。

    换了在别个地方,这威胁可能不会生效,但在这师妃暄可随时出现的城中,涫涫岂能不无顾忌。

    所以只要她下手加害虚行之,三人将会不惜一切的与她恶拚,绝不留手。

    涫涫"噗哧"娇笑道:"跋兄怕是误会了。我绝无出手杀人之意,只是闲着无事,想和你们聊聊天稍解闷儿吧!"

    寇仲长身而起,哈哈笑道:"这就最好。来!我们大家喝杯香茗如何!说到底你都是客人嘛!"

    边说边往厅心的桌子走去。

    虚行之趁机离开长椅,笑道:"该由在下这个作主人的斟茶奉客才对。"

    跋锋寒和徐子陵则全神监视涫涫,蓄势以待。

    涫涫飘飞而起,穿窗落到院子里,娇笑道:"祝你们好运!"

    声落一闪不见。

    虚行之舒了一口气坐下,犹有余悸的道:"这妖女记性真好,以前在竟陵只隔远瞧过我一眼,便知我是谁。今早我和徐爷联络时,她该刚好在附近,故给她看个一清二楚。"

    跋锋寒皱眉道:"那你是否今早便给她制着呢?"

    虚行之点头道:"她跟踪我回到这里来,然后我便昏迷过去,真奇怪,她为何不用卑劣手段迫我说话?"

    跋锋寒沉声道:"你可能早已说了。魔教中道行高者均懂得甚么迷魂、移魂一类邪门手法,能令你在睡梦般的状况下吐露一切秘密,而被拖术者事后一点都不晓得。"

    虚行之道:"难怪我的脑袋仍怪难受的。"

    寇仲苦笑道:"涫妖女只因见我们功力大增,一时无奈,才罢手而退。但以阴癸派有仇必报的传统,定另有算计我们的手段。此地似乎不宜久留,但我们又可以躲到那里去?"

    跋锋寒长笑道:"我们现在最大的心障是觉得自己理亏,所以老是想找个地方躲起来避风头。但其实只要我们能克服这心障,便索性大碗酒大块肉的在这里等待子时的来临,看看别人能拿我们怎样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虚行之一脸茫然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寇仲搭着他肩头道:"有酒吗?"

    虚行之笑道:"家中怎可无酒,让我到后面去拿酒。"

    寇仲陪他到后进去,顺便向他解释所发生的事。

    跋锋寒和徐子陵各自静坐了好半晌,然后不约而同地移往桌子前对坐下来,前者冷然道:"若我没有猜错,下趟再遇上涫涫时,必是一场恶战。"

    徐子陵点头同意,却皱起眉头。

    因他们功力猛进,已成了阴癸派一个严重的威胁。

    涫涫不立即动手,是希望让他们先和师妃暄一方拚个两败俱伤,而她则可坐收渔人之利。

    跋锋寒见徐子陵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讶道:"你可是想到甚么特别的事?"

    徐子陵回过神来,思索道:"刚才祝玉妍该隐在后院某处,当时只要证实和氏璧真在我们身上,她会立即出手抢夺,幸好和氏璧真的不在我们处。"

    跋锋寒深吸一口气道:"这才合理,只凭我们在作出突破前的身手,涫涫已没能力应付我们三人的联手。所以她必另是有所恃,才敢在这里等我们。"

    徐子陵吸了一口凉气道:"只一个涫涫便可教我们头痛,若再加上个祝玉妍在一旁虎视眈眈,我们的日子岂非更难过。"

    跋锋寒大笑道:"明天的太阳将是我们最渴望见到的东西,生命要这样才有趣味,只有在面对死亡时,才会感到生命的弥足珍贵。且武道之要,在于置于死地而后生,只有不害怕死亡,才能克服死亡,不被死亡征服。"

    徐子陵欣然道:"好一番豪情壮语,要用酒来助兴才行。"

    "砰!"

    一掌拍在台上,叫道:"酒为何仍未来?"

    寇仲捧着一壶酒奔出来道:"来了!来了!两位大爷请原谅则个。"

    虚行之为各人摆杯子,寇仲则负责斟酒。

    "叮!"

    四个杯子碰在一起,然后一口喝尽。

    跋锋寒看着一滴不剩的杯底,赞道:"好酒!"

    寇仲作出不胜酒力之状,伏倒桌上呻吟道:"涫涫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她可否仍算是人?有没有人的七情六欲?为何我总觉得她不似是有血有肉的呢?"

    答他的竟是虚行之,道:"魔门的人都是从小便接受训练,绝少半途出家。所以每三年便有-选种-之举,由长老级的高手四出强掳未懂人事的小孩作弟子传人。只是这残忍的行事已不知教多少父母心碎魂断。"

    顿了顿续道:"所以阴癸派中都是天性泯灭的人,但求目的,不择手段。"

    徐子陵瞧着跋锋寒缓缓把酒注进杯内,道:"天性该是不可能被磨灭的,只能是被替代和压抑。涫涫那对眼睛便不时透露出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不过手下确是绝不留情。"

    跋锋寒放下酒杯,望向虚行之讶道:"虚先生刚才说的应是阴癸派惟恐人知的秘密,不知是如何得来的呢?"

    虚行之瞧了仍伏在桌上的寇仲一眼,眼中射出伤感的神色,沉声道:"旧事不要提啦,总言之我和阴癸派有很深的仇恨,故曾千方百计查探有关他们的事。"

    寇仲坐直身躯,正容道:"若是如此,我们和虚先生便是志同道合了。"

    虚行之微笑道:"只凭寇爷肯向虚某人推心置腹,连和氏璧之事亦不作丝毫隐瞒,我虚行之岂能辜负寇爷的厚爱。"

    接着露出慷慨激昂的神情,笑道:"我虚行之多年来遍游天下,却从未见过如三位般的英雄人物,纵是陪三位一起命送洛阳,亦觉无憾。"

    跋锋寒举杯道:"虚先生不也是英雄了得吗?否则何来这般豪情,我们敬你一杯。"

    再尽一杯后,虚行之的脸上升起两朵红云,眼睛却闪动着充满智慧的光芒,道:

    "今趟我们可说是陷于被动、捱打和劣无可劣的形势里。如若只呈勇力,最后只会落得力战而亡之局。三位大爷可有想过应付之法?"

    寇仲皱眉道:"当然想过,可是除了应战或逃走两条路子外,我实想不到第三条,躲在这里终不算是办法。"

    虚行之从容一笑道:"现时洛阳形势的复杂处,实是从未之有也。例如阴癸派肯袖手旁观,便正因是这种形势使然。假若我们能好好利用,说不定可找出一条生路。"

    寇仲大喜道:"计将安出?"

    虚行之拈须微笑道:"让我先来分析形势,首要论及的当然是王世充、杨侗和李密这三角关系,他们虽似与和氏璧没有直接关系,但若知道师妃暄得到和氏璧之后,将会把它赠与李渊的次子李世民,那他们定情愿和氏璧落在别人手上,也不愿让李世民检得便宜。"

    跋锋寒思索道:"虚先生的话很有道理。现时这三方面的人最忌惮的就是声势日盛、稳居关中观虎斗的李渊,而李阀最杰出的就是李世民,在这样的情势下,若任由师妃暄取得和氏璧交予李世民,当是他们绝不容许发生的事。"

    顿了顿续道:"但问题是三方面正在互相牵制,僵持不下的局面中,谁敢冒开罪慈航静斋之险,阻挠师妃暄取回和氏璧?别忘了师妃暄背后尚有宁道奇这无人敢惹的武学大宗师。"

    虚行之胸有成竹的道:"他们或者不敢直接介入这纷争,但却会发动自己的手下和与他们有关系的派系帮会作间接的牵制,又或以虚张声势的手段来阻挠师妃暄的行动,在这情况下,我们便不须面对那么多不同的战线?"

    寇仲点头道:"这在理论上确是可资利用之法,但最大的难题是我们既不肯承认和氏璧到了我们手上,却又要令别人相信师妃暄可从我们处追回这鬼东西,这两种情况不是互相矛盾吗?"

    虚行之长长吁出一口气道:"三位爷们有否想过;上官龙是个大有利用价值的人物?"

    三人此时对这留着五绺长须,颇有几分仙气、书卷味极重的智士已信心大增,闻言都露出倾听神情。

    虚行之对他们的反应大感满意,油然道:"要解决寇爷刚才提出的困难乃毕手之劳。

    只要我们分别发放出两条消息,便可收疑兵之效,教人真伪难辨。"

    三人均是才智高绝之士,只因身在局中,不若虚行之的旁观者清,闻言已有点明白。

    虚行之双目亮起,淡然自若道:"第一道消息,就是要使人相信你们之所以知道和氏璧藏在净念禅院中,是从上官龙身上迫出来的,如此便可把阴癸派直接卷入此是非圈内了!"

    三人均不禁拍案叫绝。

    要知昨夜他们公开在数百人眼前掳走上官龙,而事后立即摸到净念禅院盗宝,虽事实两件事本身全无关系,但外人却是无从知晓。

    至于上官龙迅即被祝玉妍救走,就算有人知晓,但谁敢肯定他们不能在这段时间内已迫问出一些秘密来。

    最妙是没有人知道他们不当场杀死上官龙,却要费功夫把他掳走,为的只是探听傅君瑜的行踪。

    所以若能发出这么一段消息,保证能令任何一方都会疑神疑鬼,因为阴癸派一向都以故布疑阵,嫁祸陷害别人而臭名远播的。

    上官龙若知道和氏璧所在,自然代表阴癸派也是有资格盗宝的人。

    魔教能人众多,要找个人扮徐子陵应是大有可能的事。

    所以放出这道消息后,定可触发所有人的联想力。

    那便可将集中在三人身上的注意力分化,变成三人和阴癸派都有嫌疑。

    跋锋寒赞叹道:"虚先生的智计,纵使诸葛亮复生,也不外如是。另一道消息不知是否为师妃暄已挑选了李世民为和氏璧的得主,好令所有落选者都对此生出不满的情绪呢?"

    徐子陵皱眉道:"但这似乎有点太不择手段哩!"

    虚行之好整以暇道:"徐爷既有此顾虑,我们可稍作调整,只须放出师妃暄已择定和氏璧的得主,却不指明是谁,便已足够。"

    寇仲拍案道:"此招更妙,但怎样才能把这两种消息在子时前传得整个洛阳街知巷闻?"

    虚行之正要答话。

    "笃!笃!笃!"

    似是木杖触地的声音。

    第一下来自遥不可及的远处,第二下似乎在后院墙外的某处,到第三下时,清晰无误在正门外响起。

    四人色变时,"砰"的一声,院门碎裂的声音直刺到四人耳内去。

    只是其声势,便足可夺人心魄。

    难道是宁道奇大驾亲临?

第八章 披风杖法

    "啪!"门闩折断。

    四人身处厅堂那扇门无风自动地往外张开。

    以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三人的身经百战,会尽天下好手,也不由心中懔然。

    他们自问隔空运劲,虽有本事以"前冲"的劲道把门震开,但却绝不能像来人般以"吸啜"的劲力拉门和断闩。

    只此一手,已知来人确达到宁道奇那种级数。

    四道目光,毫无阻隔地透过敞开的门,投往变成一地碎屑的院门处。

    红颜白发,入目的情景对比强烈,令他们生出一见难忘的印象。

    玲珑娇美的独孤凤,正掺扶着一位白发斑斑,一对眼睛被眼皮半掩着,像是已经失明,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但却贵族派头十足的佝偻老妇人,步进院子里。

    这老妇身穿黑袍,外被白绸罩衫,前额耸突,两颊深陷,而奇怪地肤色却在苍白中透出一种不属于她那年纪的粉红色。

    这怕足有一百岁的老妇人身量极高,即使佝偻起来亦比娇俏的独孤凤高上半个头,如若腰背挺直的话,高度会与寇仲等相差无几。

    眼帘内两颗眸珠像只朝地上看,但四人却感到她冷酷的目光正默默地审视着他们。

    那种感觉教人心生寒意。

    独孤凤那张生气勃勃的脸庞仍是那么迷人,却赌气似地撇着小嘴,一脸不屑的神气,首先傲然道:"以为这样就可以撇下人家吗?你们的道行差远了。"

    寇仲低呼道:"是尤楚红!"

    他已尽量压低声音,但并瞒不过这外表老态龙钟的婆婆,她两道眼神箭矢似的投到寇仲处,以尖细阴柔的声音喝骂道:"竟敢直呼老身之名,讨打!"

    四人目光自然落到她右手一下一下撑在地面、浑体通莹、以碧玉制成、长约五尺、仿竹枝形状的拐杖去。

    这一刻尤楚红已甩开独孤凤,跨入屋内,身法之快,可令任何年青力壮,身手敏捷的小子瞠乎其后。

    "锵!锵!"

    跋锋寒和寇仲一剑一刀,同时出鞘。

    来人乃独孤阀宗师级的第一高手,若给她那根看来只可供赏玩的碧玉杖敲上一记,保证寇仲他们那里也不用去。

    尤楚红佝偻的身体近乎奇迹的倏地挺直,满头浓密的白发无风拂扬,脸上每道皱纹都似会放射粉红的异芒,眼帘半盖下的眸珠射出箭状的锐芒,形态诡异至极点。

    四人中,徐子陵坐的位置对着正门,低喝一声"避开",双掌拍在桌沿处,人已迅速退开。

    寇仲和跋锋寒亦左右弹开时,桌子旋转起来,像个大车轮般往尤楚红撞去。

    最奇怪是桌面上的酒壶酒杯,全随桌子旋转,但杯内的酒没有半滴溅出,当然更不会翻侧倾跌。

    尤楚红双目闪过讶异之色,幽灵般电速升起,当桌子来到脚下时,黑袍底探出右足,足尖迅疾无伦的点在桌面上。

    四人这才见到她右足穿的是红色的绣花鞋,而左足的鞋子却是录色的。

    "啪勒!"

    木桌坚实的四条腿寸寸碎裂,桌面却安然无恙,降往地面,也是没有半滴酒从桌面上的杯子洒出,就像给人小心翼翼安放到地面似的。

    这一手当然胜过徐子陵。

    寇仲心知若给她抢得先手,必是乖乖不得了。长笑声中,井中月像电光迅闪般,随着标前的脚步,往身仍凌空的尤楚红横扫过去。

    强烈的劲气,立时活漫全厅。

    虚行之虽勉强可算是个好手,但比之三人自是相差甚远。

    当寇仲行动时,他感到在寇仲四周处生出一股爆炸性的气旋,割体生痛,骇然下知机往后退开。

    尤楚红显是预估不到三人如此强横,但却夷然不惧,发出一阵夜枭般的难听笑声,在空中闪了一闪,不但避过了寇仲凌厉的一剑,还来到三人之间。

    尖长的指甲令她乾枯的手宛若老鹰的爪子般往前一挥,登时爆起漫厅碧光莹莹的杖影,把三人笼罩其中。

    无论速度劲度,均达至驾世骇俗的地步。

    最厉害是每挥一杖都生出像利刃般的割体劲气,使人难以防堵。

    一时"嗤嗤"之声,有如珠落玉盘,不绝于耳。

    虚行之功力大逊,只是她碧玉杖带起的风声骤响,已令他耳鼓生痛,无奈下只得退至后门外。

    跋锋寒凝立不动,冷喝道:"披风杖法,果然名不虚传。"

    手中斩玄剑幻起一片剑网,守得密不透风。

    以他一向的悍勇,又功力大进,亦只采守势,不敢冒然进击,可知尤楚红的威势。

    寇仲却是杀得兴起,展开近身拚搏的招式,硬是撞入尤楚红的杖影里,一派以命博命的格局。

    徐子陵一指点出,刺正尤楚红挥来的杖尖,只觉一股尖锐若利刃,又是沛然不可抗御的真气透指而入,触电似的硬被震退两步,心下骇然。

    要知现在尤楚红同时应付他们三大高手,若单凭内劲,怎都胜不过三人加起来的力量。可是她却能以一套玄妙之极的步法,绝世的轻功,使她每一刻都能移往教人意想不到的位置,甚么奕剑术亦不能在她身上派上用场。

    若非功力因强化了经脉而大有长进,只是这一杖便足可教他吐血受伤。

    "叮叮叮"之声不绝如缕,更添此战风云险恶之势。

    徐子陵再次冲前,加入战圈之内。

    刀光剑影和徐子陵变化无边的拳脚招式从四方八面往尤楚红攻去,跋锋寒在守稳阵脚后,亦改守为攻。

    这老婆子竟招招硬架,恃着强绝的内功外功,粉碎了三人一波接一波的凌厉攻势,还碧光打闪,以手上的绿玉杖把三人全卷于其内。

    杖声倏止。

    尤楚红连闪三下,脱出战圈,退到入门处,不住急剧喘气。

    独孤凤则来到她身旁,探手为她搓揉背心,杏目圆瞪道:"都是你们不好,若累得姥姥病发,我就宰了你们。"

    三人正在发呆,既是啼笑皆非,更是心中骇然。

    这派头十足的老太婆的"披风杖法"已臻达出神入化、超凡入圣的阶段。

    那枝碧玉杖到了她那对乾枯得像鹰爪的手上,已转化成无以名之的武器。不但可刚可柔,软硬兼备,还可发挥出鞭、剑、刀、棍、矛等各类兵器的特色,确是变化无方,层出不穷,教三人完全没法掌握。

    如此厉害的招数,比之祝玉妍亦毫不逊色。

    她的内功更是深不可测,以三人强化后的功力,也丝毫奈何她不得。

    若非她"名闻天下"的哮喘病发作,他们三人多多少少也会受点伤。

    但现下却是获益匪浅。

    尤楚红如此对他们全力施为,等若助他们完成了由和氏璧开始的整个经脉强化的过程。

    在生死相搏的极端情况下,他们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竭尽所能,把力量发挥至极限,使全身经脉进一步贯连透通,达致完满的阶段。

    三人同感震孩之下,却不知尤楚红心中的震骇比他们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来她的披风杖法不惧群战,敌手愈多,愈能发挥借力击敌的妙用。加上她玄奥的步法,即使面对一个以上的敌手,但也像单打独斗般,不会有难以兼顾的问题。

    所以表面看以三人联手之力,都只能与她平分秋色,若她面对的只是其中一人,对方必败无疑的推论,绝不适用于这情况下。

    换句话说,以尤楚红的目中无人,亦没有办法在哮喘病发前,收拾他们任何一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同时应付三人,功力上的消耗自是倍增,哮喘发作的时间更随之加速,所以只对付一人时,仍是以她的嬴面大得多。

    尤楚红忽然深吸一口气,老脸红晕一现即逝,然后停止喘气。

    寇仲向尤楚红行了个晚辈之礼,微笑道:"不如坐下先喝口热茶,有事慢慢商议,若小子们有甚么做得不对的,随便教训好了。"

    虚行之等自是心知肚明,寇仲是想借她们之口,把刚拟好的消息传递出去。

    独孤凤不悦道:"少说废话,就看在你们尚有点道行份上,饶你四人一命,交出和氏璧便可以走!"

    四人中,只有虚行之大惑不解,不明白为何在尤楚红无功而退后,独孤凤仍大言不惭的以如此口气说出这番话来。

    但寇仲等人自不会当她在乱吹大气。

    跋锋寒曾被她折断佩刀,更深悉她的厉害。

    寇仲和徐子陵则是从尤楚红的高明推测出独孤凤的本领非同小可。

    当日侯希白曾推崇独孤凤为独孤阀尤楚红以外最厉害的人,只要她的成就接近尤楚红,又没患哮喘病,就不是可说笑的事。

    寇仲故作惊讶的道:"假若我们真有和氏璧,保证立即奉上,好免去成为众矢之的那种苦不堪言的处境。真不明白两位为何要沾手这不祥之物?"

    虚行之踏前数步,来到徐子陵处,正容道:"我敢代表他们以项上人头立下毒誓,和氏璧的而且确不在他们身上,所以根本无从交出。"

    尤楚红和独孤凤交换了个眼色,均感愕然。

    尤楚红冷哼道:"你是谁?那轮得到你代他们说话。"

    虚行之捻须微笑道:"晚辈虚行之,曾在竟陵方泽滔手下办事。"

    独孤凤目光转到跋锋寒脸上,出奇的客气地道:"跋兄敢否亲口立誓?"

    跋锋寒皱眉道:"跋某人生平从不立誓,皆因觉得这种行事无聊兼可笑,不过和氏璧确不在我们手上,你们若不信就算。"

    寇仲等心中叫妙,他以自己的独特方法说出这种话来,比甚么誓言更有说服力。

    尤楚红冷笑道:"那为何了空秃驴却认定是你们偷的?"

    寇仲苦笑道:"因为我们走正大霉运,先一步摸到禅院盗宝,连和氏璧的影子都摸不着,便给人迫走了,后脚才离开,就有人成功盗宝。我们只好哑子吃黄连,代人背了这黑锅。哼!兵来将挡,我们才不怕呢。"

    尤楚红的眸珠在只剩下一隙的眼帘后射出骇人的精芒,紧盯着寇仲,声音俱厉地道:

    "是否王世充指使你们到那里去的?"

    寇仲等有点明白过来。

    两人来此的目的,志不在和氏璧,而是针对王世充的一个行动。

    假设她们能取回和氏璧,便可公开把宝物交还净念禅院,如此独孤阀必可声威大振,又可争取师妃暄方面的好感和支持。

    但更重要是她们深悉寇仲和王世充的关系,希望凭此一事实指证王世充乃幕后主使者。

    此实各大势力斗争中,最能起关键作用的环节。

    寇仲抓头道:"这事与尚书大人有何关系呢?"

    尤楚红踏前一步,凌厉的杀气立时紧罩四人,厉叱道:"还要装蒜,若非王世充,你们这几个初来甫到的人,怎猜到和氏璧藏在了空那里?"

    虚行之首先受不住她庞大的气势,连退两步,徐子陵忙移到他身前,为他挡着。

    一时杀气漫厅。

    寇仲装模作样地叹一口气道:"误会!告诉我们和氏璧所在的人,是阴癸派的上官龙而非王世充,当时还以为他为保命才以此作交换,岂知竟是这坏家伙布下害我们的陷阱。这趟真是阴沟里翻船,栽了他娘的一个筋斗。"

    尤楚红呆了一呆,杀气立减。

    此时一阵长笑在院墙外远方瓦顶响起,道:"既是如此,为何要躲起来不敢见我王薄呢?"

    听得王薄之名,包括尤楚红在内,各人无不动容。

第九章 久别重逢

    在众人期待下,一人现身窗外,含笑瞧往厅子内来。

    这人年在五十许问,身材修长,腰板笔直,唇上蓄着一把刷子似的短髭,清俊的脸上有种曾经历过长期艰苦岁月磨练出来的风霜感觉,这或者是由于他下眼脸出现一条条忧郁的皱纹致加强了感染力。双目则精光烁烁,深邃严肃得令人害怕,与他挂着的笑意显得格格不入,形成极其怪异的特别风格。

    以擅于作曲而名闻全国,被誉为辽东第一高手的王薄,竟大驾亲临。

    寇仲等心中叫苦,不但感到他完全不相信他们的话,更是个绝不易被骗的人。

    他的眼神就像能看破任何谎言。

    尤楚红冷哼道:"你滚来洛阳干吗?"

    王薄微一颔首道:"王薄先向红姊请安。少弟这次到洛阳来,至少有一半原因是为了红姊。"

    众人才知两人不但是素识,还关系不浅。

    寇仲笑嘻嘻道:"趁两位前辈叙旧谈心,能否容我等晚辈到外面兜个转处理些儿私人事务,迟些再回来讨教?"

    王薄讶然瞧往寇仲道:"你该是寇仲吧!别人不是说你既精明又狡猾吗?为何竟连大难临头仍不自知?"

    跋锋寒哈哈笑道:"少说废话,要动手便动手好了。和氏璧确是我们偷的,你要代了空出头,便来拿吧!"

    配合着刚才的否认,又同是从跋锋寒的口中说出来,这番"直言"反变成似是意气之语,比任何"辩白"更有效。

    独孤凤似是对跋锋寒有点微妙的好感,娇叱道:"若真非你所为,就不要乱说话。"

    王薄冷静地揪着跋锋寒,好半晌才道:"我不理你是否盗宝的人,只冲着你刚才的一番话,王某人便要出手教训你。"

    尤楚红冷笑连声道:"那老婆子便要看你这几年长进了多少,不要令我失望才好。"

    王薄愕然道:"你和他动过手吗?"

    尤楚红碧玉杖在地上顿了一下,发出沉郁若闷雷似的声音,震荡力传到所有人的脚板处。

    寇仲三人都暗中咋舌,更高兴刚才自己能力拚她而毫无失误。

    这老太婆目光扫过众人后,点头道:"我相信和氏璧确不在你们身上,首先是只凭你们三人之力,根本没有盗宝能耐,更没理由只让一个人去下手。其次你们看来都不像那么愚蠢的人,如此抢得和氏璧肯定是得物无所用,对你们更是有害无利。"

    接着双目一瞪,眼帘上扬,露出精芒大盛的眸珠,环视全场枭笑道:"你们最好离开洛阳,否则下次碰上,我再不会像今趟般因和氏璧而留有余地,明白吗?我们走!"

    四人那想得到她如此"明白事理",又提得起放得下,目送独抓凤掺扶着她消失在破碎的大院门外。

    四人的目光再移到王薄处。

    窗外虚虚荡荡的,那还有王薄的踪影。

    来无踪、去无迹,确不愧名传天下的高手。

    太阳移往西山之上,斜照洛阳。

    徐子陵和跋锋寒昂然在行人逐渐稀疏的街上并肩漫步。

    后者哑然失笑道:"以王薄的自负,为何未动手就溜之夭夭?照道理他该不会是怯战吧。"

    徐子陵道:"当然不会。此人在武林中的威望,一向在李密和杜伏威之上,虽然胜不过我们三人联手,但肯定有保命逃生的资格。照我猜想,他是因听到阴癸派可能牵涉其中,故赶回去作布置。"

    跋锋寒低语道:"阴癸派这黑锅是背定了!妙的是想找个阴癸派的人来对质也办不到。且最精采是阴癸派比任何一方都更有理由去破坏师妃暄的好事。这虚行之确是个人才,只一句话,顿然扭转乾坤。"

    徐子陵苦笑道:"睁大眼睛说谎的感觉真令人难受!这种事一次便足够,我不屑再有下一次。"

    跋锋寒淡然自若道:"两军相对,若无诓敌之计,怎能取胜。尽避我们现在直认盗宝那又如何?你非是第一趟说谎吧。"

    徐子陵沉吟道:"当然不是第一次,但以前说谎的对象都是认定的恶人坏蛋。今次要骗的却是代表正义的两股方外高人,所以心里不太舒服。"

    跋锋寒冷哼道:"规则是人定的,故此为何不可由我们来决定?任人牵着鼻子走,岂是能造时势的好汉子。"

    徐子陵耸肩道:"事已至此,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勿要弄出人命,否则会结下解不开的深仇。"

    跋锋寒微微一笑,领头横过长街,道:"所以这诓敌之策,是善意而非恶意的,目的是减低发生火拼的可能性。"

    徐子陵叹道:"也只有这么想好了。"

    跋锋寒指着前面一间挂书"河洛酒铺"的馆子道:"就是这间!"

    推门而入。

    铺子此时尚未开始晚市,两名伙计在抹拭铺内的十七、八张桌子。

    "啪!"

    跋锋寒把一锭金子掷在桌上,大喝道:"这间铺子我包了!"

    ***

    尚书府。

    密室内。

    王世充拍案叫绝道:"亏你想得到,刚才我还苦无良方,因为这确是一个欲盖弥彰的破绽。"

    寇仲心中暗骂他自私兼欠义气,脸上却堆起笑容,打着哈哈道:"我当然首先要为王公着想,现在推到上官龙身上就最理想不过,黑锅改放到比我们更老资格的阴癸派的魔背上,正好减轻我们这三个清白无辜者的痛苦。"

    在三人之中,寇仲是不怕说谎,跋锋寒是不屑说谎,而徐子陵则不爱说谎,只从这方面,便看出性格的分异。

    王世充瞟他两眼,点头道:"我和希夷兄筹思过,大家都同意若是你们偷的,便有很多不合情理的地方。例如你们给人发现迫退后,怎会忽然又掉头回去要强抢,且何来信心只让一个人去冒险;更不运功改变身型,以致给人认了出来等诸如此类。"

    寇仲叹道:"都是王公明白事理。这块鬼玉我们拿去有啥用,送给我也要拒收。何况还要以小命去博。唉!不知王公有没有关于了空或师妃暄的消息可以告诉我?"

    王世充摇头道:"没有任何消息。但王薄却来找过我说话,表面虽是客客气气的央我劝你们把和氏璧交出来,其实却是间接向我发出警告。哼!我王世充何等样人,岂是这么容易被吓倒的。"

    寇仲心中好笑,道:"王公现在不暇分身,还是置身事外的好。我只有一事相托,就是请王公保护我的一个朋友。"

    王世充点头道:"你指的是否那随你来的虚行之,这个没有问题,若连这等小事都辨不到,我王世充那还用出去见人。"

    寇仲喜道:"那我就放心了!"

    接着压低声音道:"王公可否给他一官半职,此人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论智计更胜于我。他成了你的下属后,别人来要人时,你便有大条道理不把他交出来。"

    王世充半信半疑道:"我会和他谈谈的,若真是人才,自会按才录用。"

    寇仲微笑道:"他是个可以信托的人。且若有他对付李密,保证王公今仗必胜无疑。

    好了!我要走哩,如若命未该绝,明天再来拜谒王公吧!"

    ***

    "叮!"

    碰杯后两人将酒饮乾。

    徐子陵叹道:"这样下去,我们可能变成酷爱杯中物的酒徒。"

    跋锋寒挨在椅背处,目光扫视空无一人的铺子和关上的大门,道:"我们今晚不宜饮醉,横竖闲着,不如让我们来猜一猜谁会是下一个推门进来的人。"

    徐子陵皱眉道:"实在太多可能性,你可以猜到吗?"

    跋锋寒微笑道:"最大的可能当然是仲少,他该安置好虚行之这着重要的棋子!"

    话犹未已,大门给人推得敞了开来。

    ***

    寇仲甫离皇城,转入大街,一直在后面跟踪他的两个人急步赶上。

    他正奇怪为何对方会如此不怕暴露形迹时,其中一人喝道:"死寇仲,还不停下来!"

    寇仲一震转身,失声道:"小姐!"

    来的赫然是翟让之女翟娇和当年护送她逃离荥阳的屠叔方两人。

    翟娇扮成男人,确是"惟肖惟妙",令人难辨雄雌,屠叔方则依然故我,只是脸上多添几分风霜的感觉。

    翟娇毫不客气的一把抓着他臂膀,拉得他跄踉转入横街,骂道:"你两个小子出名哩!不用再听我的吩咐了。"

    不知是否因素素的关系,寇仲心中涌起劫后重逢和一股难以形容的亲切感觉,苦笑道:"奴才怎敢!小姐你这几年必是日夕练功,抓得我的臂骨都差点折断。"

    又觑空向另一边的屠叔方打个招呼。

    翟娇冷哼道:"这个还用你来教我吗?没有真功夫,如何可手刃李密那叛主的奸贼。

    这边来!"

    放开他,窜进左旁的横巷去。

    此时天色逐渐昏沉,家家户户亮起,巷子冷清清的,杳无人烟。

    寇仲和屠叔方展开步法,紧蹑在她身后。

    翟娇确没有吹牛皮,身手明显比以前高明,腰身虽粗壮如故,但却扎实灵巧,纵跃自如。

    忽地翻过高墙,然后穿房越舍,窜高伏低,奔了约一盏热茶的时间后,终抵达城东北漕渠旁景行坊内的一座民房。

    三人入厅坐定,一名俏婢来奉上香茗。

    寇仲定睛一看,大喜道:"你不是楚楚吗?"

    美婢眼圈一红,垂下螓首幽幽道:"难得寇公子仍记得人家!"

    寇仲想起当年在大龙头府与她掷雪球为乐的情景,当然更难忘记她晚上到宿处来找自己亲热一番的甜美回忆,不由勾起某种似是遥不可及和被遗忘了的情怀,正要说话,却给翟娇粗暴地打断道:"我最怕看人哭,楚楚给我滚进去,不准再踏进厅来。"

    楚楚吓了一跳,送予寇仲一个无比幽怨的眼神,才匆匆避往内厅去。

    屠叔方正用神打量寇仲,此时叹道:"想不认老都不行,小仲你现在精神内敛,实而不华,难怪能名震八方,纵横不败。"

    寇仲想谦虚两句时,翟娇一掌拍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

    两人齐齐吃惊,朝她瞧去。

    翟娇圆睁的巨目射出深刻的仇根,咬牙切齿道:"我要杀李密为爹报仇,寇仲你定要帮我!"

    寇仲很想告诉她自己连是否过得今晚都是未知之数,但给她铜铃般的眼睛一扫,心中软化,拍胸道:"这个当然,我们岂是没有义气的人。"

    说罢也觉好笑。

    翟让当年恩将仇报,不讲义气。现在他寇仲反要在义气的大旗下为他报仇。

    风声微响。

    寇仲吃了一惊时,一名年约二十七、八的壮汉穿窗而来,立在翟娇前施礼道:"报告小姐,已撇下跟踪的人。"

    翟娇喷出一声闷哼,摆足架子,才道:"这个就是寇仲!"

    那人微笑道:"见过寇公子,本人宣永,乃翟爷的不记名弟子。"

    寇仲留神打量,见此人长得威武轩昂,背挂一枝形状古怪的兵器,一派在千军万马中取敌酋首级若探囊取物的猛将格局,心中欢喜,连忙客气回礼。

    宣永见他留心自己背上兵器,取下来递给他道:"这是我从叉竿得到灵感改制而成的兵器,叉竿本是用来作守城之用,长度可达五丈过外,专对付利用云梯爬城的做人。

    这安装在竿头的钢制横刃,既可抵着敌人的兵器,又可发挥啄、刺的功能,所以我名之为-鸟啄击。"

    屠叔方长身而起,来到两人身旁道:"宣永不但得翟爷亲传,还自创三十六招鸟啄击法,当年若非是他,那能击退李密派来的追兵。"

    寇仲正要说话,翟娇叱道:"现在事态紧迫,你们还有谈天的闲情了,"三人只好围桌坐下。

    翟娇探手指着寇仲的耳尖道:"你出名狡猾,快说有甚么办法可杀李密?"

    屠叔方和宣永都听得眉头大皱,只是不敢作声。

    寇仲啼笑皆非,表面当然要扮作严肃,道:"首先我要了解小姐那边的情况。"

    翟娇不耐顿地道:"有甚么好说的,那时爹把我送到东平郡投*泰叔。李密派人来攻了几次城,都给宣永击退;到最近李老贼大胜宇文化及,宣永反说是刺杀老贼的机会来了。于是挑选了一批好手,到洛阳碰机会,说不定老贼会为和氏璧偷偷潜来,那我必教他没命离开。"

    寇仲立时对宣永刮目相看,问道:"宣兄为何知道今次李密是惨胜犹败呢?"

    宣永虽不算长得好看,但轮廓却端正讨好,更予人坚毅不拔的印象。

    他这时用神瞧着寇仲,眸光灵活,浓黑的眉毛微往上扬,衬起他稍长的鼻子和略高的颧骨,阔嘴巴的两角露出从容的笑意,在在都使人感到他有大将之风。他有条不紊地道:"李密这奸贼总不能把所有与翟爷有关系的人扫出瓦岗军外,所以我对他的事,一直了如指掌。"

    寇仲一拍桌面,大笑道:"李密今趟死定哩!"

    三人听得愕然以对,完全不明白寇仲凭什么说出这句话来。

第十章 众强环伺

    刘黑闼大步走进铺内,笔直来到面门而坐于最后一桌的两人跟前,毫不客气的拉椅坐下,只向跋锋寒微一颔首,算是打个招呼,然后双目变得鹰隼般锐利凌厉,一瞬不瞬的盯着徐子陵道:"是否你们干的?"

    徐子陵感到完全没有办法向他撒谎,微笑道:"砸碎哩!"

    刘黑闼的脸色先沉下来,然后出乎两人意料之外般由嘴角逸出一丝笑意,像阳光破开乌云普照大地,最后变成灿烂的笑容,竖起拇指赞赏地大笑道:"有种!我刘黑闼服了!"

    "砰!"

    刘黑闼喝道:"兄弟还不给我斟酒送行。"

    徐子陵尚未动作,跋锋寒提起酒壶,为他斟满一杯,欣然道:"刘黑闼果是好汉子,我跋锋寒敬你一杯。"

    三人豪情盖天的碰杯对饮,气氛热烈。

    徐子陵放下空杯,讶道:"刘大哥要到那里去?"

    刘黑闼轻松地挨坐椅背,举袖拭去嘴角的酒渍,低声道:"我有军命在身,和氏璧之事既了,须立即赶回寿乐,向夏王报告形势,假若你们想离开洛阳,我会安排一切。"

    跋锋寒道:"子陵只向刘兄说实话,对外则是坚持不认的,还望刘兄包涵一二。而现在仍未到我们离开洛阳的时刻,过了今晚才会想这问题。"

    识英雄重英雄,心高气傲的跋锋寒表现得对刘黑闼特别客气。

    刘黑闼表示了解,伸手阻止徐子陵替他斟酒,好一会后从怀内掏出一只造型古雅的玉佩,递给徐子陵道:"我一直想在再见面时把此玉送给令姊,便当是我欠她的贺礼吧!"

    徐子陵心中一阵刺痛,默然接过。

    刘黑闼长笑而起,转身去了。

    ***

    寇仲来到酒铺门前,与刘黑闼撞个正着。

    寇仲大喜把他扯到路旁,低声道:"正想找你。"

    刘黑闼打量寇仲,奇道:"为何在眼前风云险恶的形势下,你仍能满脸春风,一派洋洋自得的样子?"

    寇仲抓头道:"天掉下来当被子盖,船到桥头自然直。忧心又有他娘的鸟用。嘿!

    你想不想让李密吃场大败仗?"

    刘黑闼动容道:"当然想得要命。我们给他截断了南下之路,只要能令他吃亏,甚么都在所不惜。"

    寇仲环顾左右,待两个过路人走远,才凑到他耳旁道:"只要你们能虚张声势,扮成似要南下与王世充联手的样子,迫得李密出兵偃师,李密肯定要完蛋。"

    刘黑闼既清楚形势,更是精通兵法,一点便明,先连声叫绝,旋又皱眉道:"问题在于王世充,最怕他把握不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误了大事。"

    寇仲拍胸保证道:"刘大哥请放心,这个可包在我的身上。"

    刘黑闼点头道:"此事对我们绝对有利无害,但你却要小心点,李密智计过人,一个不好,说不定你反会落人他的陷阱去。"

    寇仲胸有成竹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李密总不会一世人都那么走运吧!"

    刘黑闼欲言又止,最后大力拍拍寇仲肩头,洒然去了。

    寇仲正要进酒铺与两人会合,给人在后面叫唤他的名字。

    他认得是宋玉致的声音,转过身来,宋玉致仍在十多丈外,当然是怕他溜走,故聚音成线,送进他耳内去。

    她出奇地并没有像往常般劲装疾服,穿的是南方贵家妇女轻便的罗衣绸裤,头发在脑后束成一个矮髻,以一把像梳子般的发簪固定,打扮淡雅,高贵迷人。

    他忽然发觉以前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般留神她的神采和装扮。

    她那种阳刚中隐透妩媚的风姿,使她拥有出众而与别不同的艳丽,事实上比之李秀宁亦毫不逊色。

    但为何夜深难寐时,自己总是想起李秀宁而非是宋玉致?

    一时间寇仲糊涂起来。

    香风扑鼻下,宋玉致来到他身前,美眸射出无比复杂的神色,微带嗔怒道:"寇仲你真糊涂,竟闯下如此弥天大祸。"

    寇仲见街上行人无不朝他们望来,牵着她的衣袖走进附近一道横巷去,笑道:"原来三小姐是这么关心我!"

    宋玉致叹了一口气,轻轻甩开他的手,美目深注的道:"关心你的不是我,而是二哥。"

    寇仲笑嘻嘻道:"既是如此,理该是宋二公子来找我才对,为何却要劳动宋三小姐的大驾?"

    宋玉致没好气地横他一眼,低声道:"你们不知事情闹得有多大,鲁叔怕二哥卷入你们这漩涡而祸及宋家,所以严令禁止他与你们见面。家规森严,二哥只好返回南方,临行前嘱我来通知你们一声。"

    寇仲面对玉人,听着她似有情若无情的话儿,嗅吸着她发颈间透出沁人心脾的幽香,柔声道:"玉致放心!我自有手段去应付眼前的凶险,能成大业者,总不会事事都风平浪静的。"

    宋玉致露出矛盾的神色,迎速瞥了他一眼,垂下螓首道:"我也不知该赞赏你还是狠狠痛骂你一顿,虽然没有人说出口来,但心底里都在佩服你们竟能办到这几属不可能的事。不过这亦是最不智的行为,你们是否打算怎么样都不把宝璧交出来呢?"

    寇仲微笑道:"玉致怎能肯定和氏璧必是在我们手上?"

    宋玉致抬头狠狠盯着他道:"寇仲、徐子陵,再加上个跋锋寒,有甚么事是你们不敢做的。不过你们今趟的敌手太强了!即管鲁叔对你们很有好感,仍不敢插手其中。还有两件事要提醒你们。"

    寇仲喜道:"玉致心中其实是喜欢我的,对吗?"

    宋玉致黛眉轻蹙,不悦道:"人家是在说正经事,关乎你们的生死,不要总岔到些无聊事上好吗。"

    寇仲举手作投降状,道:"玉致教训得好,在下正洗耳恭听。"

    宋玉致白了他一眼,玉掌按在他胸膛处,双目忽地射出锐利的神色,淡然道:"只要我掌心使劲,保证你寇仲小命不保,你害怕吗?"

    寇仲若无其事道:"死便死吧!有甚么好害怕的。"

    宋玉致讶然道:"你是否认为我不会杀你呢?我们宋家一向和李密关系密切,说不定真会杀你。"

    寇仲低头细看她按在他胸口要穴的玉掌,玉指修长青葱,心中涌起难言和像溶化了的感觉,柔声道:"因为除了娘和素姐外,你便是我寇仲绝对信任的女子,这句话够了吧!"

    宋玉致眼神变化,旋又叹了一口氟,贴近少许,按在他胸口的手掌变成支持她斜倾娇躯的凭藉,凑到他耳旁道:"曲傲已和突厥来的高手结盟,誓要把你们三人置于死地,只不知他们会在子时前还是子时后下手而已。"

    寇仲瞧着她从衣领内透出哲白修长的玉颈,差点要狠狠咬上一口,但因怕触犯她,只好强忍着不敢妄动,沉声道:"你是否指拓跋玉师兄妹?"

    宋玉致道:"除他们外尚有刚抵洛阳的-龙卷风-突利和大批随行高手,他们虽以跋锋寒为首要目标,但对你们都没有甚么好感。唉!你们凭甚么去应付呢?实力太悬殊了。"

    寇仲搜索枯肠,才记起跋锋寒曾提过此人,乃突厥王族内出类拔萃的高手,又曾助李阀攻打开中,与李世民关系良好。

    冷哼一声道:"他才不会单为跋锋寒千山万水到洛阳来,照我看他是想在中原搅风搅雨才对。"

    宋玉致道:"不管是甚么都好,最怕他是要借你们来建立威势。现在突厥势大,谁都不愿树立这种强敌。勿要以为王世充肯会保护你,他本身亦是突厥来的胡人,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寇仲心中一寒,说不出话来。

    宋玉致柔声道:"另一个要防的人是伏骞,此人智勇双全,有不可一世的气概,今次到中原来绝不会是为做好事,他和王薄必系密切,说不定会因而出手对付你们。"

    寇仲这才记起昨晚决斗的事,奇道:"听你的语气,好像昨晚伏小子和曲傲老头并没有动过手的样子,这是甚么一回事?"

    宋玉致道:"你昨晚大显威风时,伏骞早来了,待你们走后,便主动把战期更改,定在明晚再在曼清院与曲傲一决雌决。唉!此人只是几句话,便在中原建立了身份地位,先声夺人,手段非凡。"

    寇仲苦笑道:"我的头现在开始痛了!玉致可否赠我一吻,以鼓励士气。"

    宋玉致骇然移开,俏脸飞红,大嗔道:"你休要痴心妄想,我是看在二哥份上,才来提醒你这恬不如耻的家伙。"

    寇仲嘻嘻一笑道:"甚么也好,三小姐对我恩重如山,我保证娶你为妻后会哄得你终日开开心心的。"

    宋玉致花容转冷,淡淡道:"你今晚留得性命再说!唉!我真弄不清楚你是聪明人抑或是大蠢材,一下子开罪了这么多强横的敌人。罢了!玉致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寇仲目送她远去后,一个筋斗翻上瓦面,朝酒铺的天井掠去。

    他再不想被人截住了。

    ***

    跋锋寒独踞一桌,闭目静坐不动。

    徐子陵则在另一角,把几张椅子排成一张临时的床,仰躺熟睡,呼吸深长匀称。

    今晚恶战难免,两人都努力用功,以保持最佳的状态。

    大门张开少许,一道人影闪进来,迅如鬼魅的来到跋锋寒桌前。

    跋锋寒睁目一看,讶道:"淳于薇你一个人来干吗?"

    娇俏野泼的淳于薇目光掠过在一旁睡觉的徐子陵,皱眉道:"寇仲呢?"

    跋锋寒啼笑皆非的道:"你好像不知我们是大仇家似的。"

    淳于薇叉起小蛮腰,露出一个迷人的甜美笑容,道:"你是英雄好汉嘛!难道会见我落单便乘机下手?何况我根本不怕你。噢!竟然有酒喝,给我来一杯。"

    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椅子,还随手抓起酒杯,递到跋锋寒前,示意他作斟酒的服务。

    跋锋寒拿她没法,为她倒满一杯。

    淳于薇左顾右盼,漫不经意的道:"你的情敌来啦。"

    跋锋寒冷静如亘,沉声道:"突利终于来了!"

    淳于薇目光回到他有若古井不波的俊伟容颜处,天真地问道:"你在突厥时不是总爱在额头扎上红巾吗?为何会改变这习惯,我欢喜你扎红巾的样子,非常迷人。"

    跋锋寒放下酒壶,哑然失笑道:"你在突厥时几曾见过我呢?怎知我是甚么样子,迷人又或骇人。"

    淳于薇没有回答,迳自把酒杯送到唇边,轻呷一口,盯着徐子陵道:"他是否在诈睡?还是在偷听我们的密语?"

    跋锋寒对这位小妹妹大感头痛,索性不答。

    淳于薇见他没有反应,把目光移回他脸上去,讶道:"你是否忽然哑了?"

    跋锋寒耸肩苦笑。

    淳于薇放下酒杯,倾前煞有介事般道:"你的旧情人也随突利南来,传闻她恨你入骨,要亲眼看着突利斩下你的首级。"

    跋锋寒眼中抹过一丝淡淡的伤感神色,叹了一口气,却没有说话。

    淳于薇气道:"你再不说话,我就要执行师命,和你动手!"

    跋锋寒双目精芒一闪,冷然道:"你最好待会才来找寇仲。"

    淳于薇忽又甜甜一笑道:"我一个人怎打得过你,只是吓唬你吧了!人家赔罪好嘛!

    嘻!寇仲平时有没有在你面前提起我?"

    跋锋寒没好气道:"寇仲从不和我谈女人的。"

    淳于薇露出失望神色,站了起来,狠狠道:"你代我告诉寇仲那没心肝的家伙,教他远远离开你,否则莫怪我反脸无情。"

    猛跺小足,一阵风般走了。

    跋锋寒一掌推去,敞开的门关起来。

    就在此时,他听到寇仲说话的声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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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代末年,炀帝受其富强之资,思逞无厌之欲,除谏掩过,内外失政,弄至烽烟四起,天下共讨。在这纷乱的大时代里,两个叁餐难继的市井小流氓,以其天纵之资,凭其机缘运数,最後成为了无可比拟的绝代大宗师,改变了武林至乎天下的命运。...……大唐双龙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唐双龙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唐双龙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