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如愿
“我赌百钱,押千夫长百招之后惜败。”
“败?五十钱押小白脸输。”
声音在军营各个角落响起,气氛很是热闹。
只有一处地方例外。
中军大营旁的一处营帐周围,安静得可怕——
事实上,二月的并州算得上是严寒了,就这么待在野外,哪怕有篝火取暖、牛皮帐篷御寒,孟良此刻还是忍不住打哆嗦。
反观守在旁边的精锐士卒,哪怕没有领悟战魂,依旧不惧严寒,站得如标枪一般,默默注视前方发生的战斗,眼中时不时闪过一丝期待与火热。
如果有得选,孟良宁可当场自刎,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手筋、脚筋均被挑断,连死都成了一种奢望。
另外,一旦自己被押送至官军大本营,不仅是插翅难逃,而且还会被精通术法的谋士搜魂,到时候,哪有什么秘密可言。
一念至此,他不由得慌乱起来,无心去管其它事情,满脑子都是如何自我了断!
由于演员陆离刻意放水,致使本该一面倒的局势,变得更具观赏性。
势均力敌、险象环生,那些负责执行看守任务的玄甲军士也不再克制。
“你说那个白面儒生会使出战魂吗?啧啧,真想不到,看起来如此俊俏的人,竟然……”
说到这里,那名说话的士卒摇了摇头,心情极为复杂。
“莫要多想,纵使张召久经沙场磨砺又如何,与领悟战魂的真正武将相比,依旧有着天地之差,你继续往下看吧。”
接话者颌下三缕长须,收拾得仪表堂堂,右手背在身后,虚握着弯刀,似乎已经猜出了结局。
事实上,为了保证俘虏不出现任何意外,张辽特意安排了麾下武将看守此处。
一个沦为残疾的废人,一个处在巅峰状态的边关悍将,再加上身处中军大营,还能让孟良翻天不成?
与此同时。
陆离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已经在故意放水了,这家伙怎么还不放大招?
再拖时间就没意思了!
身为一名专业演员,陆离深知一个道理:在对方最神勇之际,以风卷残云之势将其打败,节目效果才会拉满,而这样做有两个好处:
一,为树立威势。
毕竟,军中是最崇尚勇武的地方,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武将够强,在两军对峙之前,先斩了敌将可以增强己方士气,减轻伤亡,反之亦然。
二,为引得张辽亲自出手。
要知道,他可是五子良将之首,虽说张辽现在的名气仅限于并州一隅,但他将来走南闯北,和各路人马交手时,注定会在中原大地留下无数传说:
濮阳之战、徐州之战、小沛之战、下邳之战、汝南之战、官渡之战、赤壁之战……
合肥之战后,名字已经到了止小孩子夜啼的地步。
而这些,不只依靠统帅能力,个人武力值也是天下一流,能跟各种顶级武将单挑,且不落下风——
夏侯惇、关羽、张飞、赵云、张郃、吕蒙、太史慈、甘宁、凌统。
斩杀蒋奇、不到三合击败袁尚、沮鹄,斩杀蹋顿、射黄盖落水、计杀太史慈。
换而言之。
张辽状态全开,杀杂流武将跟杀只鸡没什么区别,不仅如此,哪怕与顶级武将单挑,张辽照样可以做到五五开、不落下风,属于战力标式的人物。
思维不由得发散。
这个时候,张召也发现陆离在交战时分心了,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但却没有突然发动袭击,毕竟眼下这是点到为止,而非不择手段的生死搏杀,他大声提醒道:
“兄弟,小心了!”
话落,张召便不再犹豫,发出一声长吼,回身侧步,同时手上灌足了力气,环首刀比先前快上了不知几倍,围观的寻常士卒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寒光,根本辨不清其中虚实。
而守在营帐旁看守孟良的武将轻咦出声,捻胡须的手顿了一下,心中暗叹:有意思了,不出意外的话,近期内,我并州军中恐怕又要多出一名武将了。
因为这刀法隐隐带着一股势,大开大合,就算领悟战魂的武将突然之下与其相抗,都得严阵以待,以免阴沟里翻了船。
铛!铛!铛!
场上,金铁交鸣声接连不断,狂风浩浩。
可惜,肉眼无法看清的刀身,此时就像被捏住七寸的毒蛇,在陆离面前却无处遁形,毫无威胁可言。
大概四五个回合,陆离觉得演得差不多了,手腕猛地发力,当啷一声,直接砍断了张召的环首大刀。
局势瞬间逆转。
另外,长刀化作一抹亮色,去势不减,从张召喉咙边上带过。
几乎是同一时间,场外士兵们的呼喊声戛然而止,因为他们清楚地看到,环首刀断成两截倒飞出去,形势跟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太突然了!
别说普通玄甲士卒了,一时间,就连一些见多识广的武将都难以接受这个结果。
而张召看着手中的残刃,心情更为复杂,愣了许久才勉强缓过心神,摸着完好无损的脖颈,呐呐道:
“我……输了?”
“承让。”
说完,陆离将长刀插回刀鞘,上前搭住这家伙的肩膀,笑着说道:“兄弟刀法精湛,一旦明悟己身,拿匈奴人祭祭刀,定会觉醒战魂,到了那时你我再战一场,胜负尚未可知。”
“……”
然而,张召依然没能从失败中走出,本以为再怎么说,只要自己倾尽全力,至少可以逼陆离使用战魂。
可是结果还是那么残忍,一如数年前,他与自家将军交锋时那样。
“行了,一场切磋而已,莫要坠了心气,坦白来说,孟明的天资世俗罕见,连某见了都自愧不如。”
声音从旁边传来。
不知何时,一身金盔紫袍的张辽出现在场上,话语中尽是温和:“鬼谷子云: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天之正也,耐下心来等待一切水到渠成,无非早晚而已。”
说着,他转而看向站在身旁、连战魂都不曾使用的陆离,又道:
“你先去下喝些酒暖暖身子吧,我来陪孟明战个痛快。”
“哈哈,可不能让人小觑我并州军啊。”
第十九章 无锋(一)
霎时间,大营中的气氛变得古怪起来,虽说张召惨败的景象确实令人感到震撼,但却远远不及眼前这一幕。
要知道,这可是并州从事亲自下场邀战,在此之间,他们实在想不出来,这世间,除了宛如神魔一般的吕奉先,谁人能有待遇?
也正因为如此,不少看热闹的武将来了精神,他们从角落走出,从营帐上跳下来,渐渐聚在一处,耐心等待着。
“孟明,你我二人是骑战,还是步战?”
此时此刻,张辽脸上依旧挂着极具亲和力的笑容。
其实,先前那话当不得真,张召输便输了,与并州军的颜面可没有半点关系,他只是希望陆离莫要因为一场小胜,便小觑天下英雄。
事实上,从见面的第一眼起,张辽便将陆离视作了自己人,毕竟他身为并州兵马从事,能将并州出身的豪杰放走,任其去投靠别人?
而陆离本就打算去追随丁公,如此一来,张辽才愿意放下身段,将他视作兄弟手足——
世间哪有什么一见如故?
有本事的人,尤其是武将,谁心中没点傲气,关二爷会跟那些街边泼皮无赖称兄道弟?
同理,张辽只会对有本事的人青眼相加,倒不是说市侩,只能说英雄惜英雄。
“黑鬃马神异。”
这时,陆离按下心中的狂喜,略作思索后,斟酌字句道:
“兄长,不如你我都换乘普通军马吧,这才方显公平。”
纵观《三国演义》,武将大多数是在马上交战,步战者实属罕见,所以选择前者,更能称量出自身实力如何。
另外,对于武将来说,坐骑是仅次于生命的存在,不到万不得已,根本不会选择抛弃——
人中吕布,马中赤兔。
为了拉拢吕布,使其杀死自己的死对头丁原,董卓忍痛送出赤兔马,而得到神驹之后,吕布的战力更是更上一层楼,“三英战吕布”也不过是让其“稍稍不支”。
彼时华夏,无居吕布之右者。
因此,陆离现在的想法很简单:
唯公平一战尔!
“想法不错。”
身为沙场宿将,张辽自然能够理解陆离的心态,只觉自己没有看错人。
可是,他还是拒绝了,笑着说道: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没必要拘泥于这些,再者说,孟明莫非是看不起哥哥?放心吧。”
经过一番历练,陆离早已改了犹豫不决的性子,既然听张辽如此说,也不纠结,直接吹了声口哨,召唤黑鬃马。
尖锐悠长的哨声中,怪叫声从后营传来,且越来越近。
嗷呜呜——
一时间,烟尘四骑。
只见四只灰白蹄子把泥土砸得凹陷、纷飞,黑鬃马得意而来。
自从它察觉到主人有了靠山,不再是单打独斗后,它那爱出风头的本性瞬间暴露无遗,一道道霜辉从口鼻处呼出,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绝非凡物。
而在场众人见了这一幕,无不心生羡慕。
“这家伙……”
陆离无奈一笑,朝张辽拱了拱手:“此马性格怪异,让兄长见笑了。”
“哈哈,传闻千里神驹便是如此,颇具灵性。”
张辽豪爽的笑声响起,他早已忘记了陆离在路上随口作出的承诺,要知道神驹并非路边大白菜,那是说有就有、说送就送?
一时兴起所说的玩笑话罢了,没必要当真。
不过,只有陆离一人知道,那些绝非玩笑话,而是肺腑之言。
“孟明,到时候你随意攻击,不必怕伤了我。”
说着,张辽从亲卫手中接过缰绳,干脆利落地翻身而上。
他的坐骑是青鬃大宛,虽非神驹,但亦超出普通军马太多,加上与之配合多年、其阵战经验丰富,这次跟陆离切磋,倒也谈不上吃大亏。
然而,听到他的话陆离反而却犹豫了,一是心生感动,二是担心,翻身跃到马背上后,支吾道:
“这……兄长,兵器不长眼睛,万一伤了你,反而不美。”
说句夸张的话,自从觉醒战魂后,他跟谁对战,都是收着来,有种缚手缚脚的感觉。
或许,在不知不觉中,已然天下无敌了呢?
“哈哈哈哈~”
这时,张辽刚从另一名亲卫侍从手中接过武器,听到陆离的话后,不禁放声大笑起来,倒不是心存贬低、嘲弄,而是自信。
“孟明啊,不必担忧,你看兄长我像是那种胡乱逞英雄的人吗?”
“纵使奉先在此,也不敢放言百招之内必伤我,你且放心吧。”
说完,张辽不再多言,快速收敛表情,并提起武器横在身前,耐心等待自家小兄弟出手。
月牙戟,足有一丈长,重达八百斤,通体精铁所铸,状似月牙,故此得名。
此刻,看着一袭紫色战袍、横戟身前的张辽,陆离长出一口气,将杂念抛诸脑后。
【曹操:登天山,履峻险,以取兰、成,荡寇(张辽)功也!】
【曹丕:此亦古之召虎也!】
【孙权:张辽虽病,不可当也,慎之!】
刚才确实有些飘了,解决两名黄巾贼而已,没什么值得称道的,但自己一时糊涂,竟在担心会不小心伤着张辽,而这位,可是跟谁都能五五开的隐藏大佬。
“兄长,请指教!”
话落,陆离拔出长刀,根本无需吩咐,黑鬃马直接飞身冲去。
这是他来到东汉末年以来,第一次与名将交锋,并且还是被视作战力标杆的人物,必须凝神静气。
与此同时。
一头青色天狼伫立陆离身后,眸中似有皓月当空,体表更是泛着星辉,仿佛能在转瞬间,迸发出滔天伟力。
这是什么异象?简直闻所未闻!
如此不凡,怪不得能轻易击败半只脚迈进战魂领域的张召。
电光火石之间,众武将根本来不及交流,但各自脑海中的念头却相差不多。
唯独张辽不慌不忙,他心知陆离才觉醒战魂、心中又无杀意,不可能胡乱出手,只会将自己当成磨刀石,慢慢适应节奏,而他也乐得如此。
铛!
突然,刀戟相交,声震八方。
声音从张辽口中吐出:
“还行,但第一合不够果断。”
“再来!”
第二十章 无锋(二)
两匹世间罕见的战马错身分开。
由于是第一合,陆离并没有用什么杀招,只是端平刃口,利用黑鬃马的冲刺之势冲了过去。
但必须正视的是,他已经使用了贪狼战魂所带来加成,本以为,即便不能跟张辽斗个旗鼓相当,也能迫使对方觉醒战魂,同级一战。
可惜,此时此刻,张辽依旧稳坐马上,身后无任何异象显化,与寻常将士一般无二。
“如此,孟明可曾放心了?”
“哈哈哈哈。”
声音远远传来。
陆离没有回答,拨转马头再度朝青鬃大宛冲去,从裴元绍那里夺来的锋利长刀如春雷乍破,直指张辽脖颈!
“嗯,气势尚可。”
张辽细长眼睛一眯,再度点评了一句,同时,招式与先前相比,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手臂往前一架,重达千斤的月牙戟抵在身前。
铛!!
一时间,风尘四起。
音爆声震得数十米外观战的狼骑将领们耳鸣不已,不由得释放出战魂抵挡,至于那些凑得比较近的士兵,则捂着耳朵,有条不紊地后撤。
事实上,纵使其他人再怎么瞪大双目,也无法看清战场中央究竟如何,更无法体会陆离的感受——
胸中一闷,血气翻涌。
可他没有任何犹豫,双手握住刀柄往下一搭。
几乎是同一时间,张辽手中黑黝黝的长戟杆子微微下沉。
陆离虽然经历过几次生死搏杀,但靠得还是力量、速度、反应能力,至今没有掌握什么冷兵器的使用技巧。
也正因为如此,张辽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与震惊,以长刀对战月牙戟,本就有些吃亏,现在竟然还敢角力!
怕不是想死?
坦白来说,在顶尖武将看来,这都算不上低级错误了,换成精于战场厮杀的士卒都不敢这样做!
什么一力破万法?
那是建立在两者实力相差悬殊的情况下,一方自信可以进行碾压时使用的招数,而他张辽又不是插标卖首之辈。
不过,要说陆离轻视自己,张辽也是第一个不信,略作思索,他扫了一眼面前这张蓄着短须的清秀面庞,在心中暗道:果然,还是太年轻了,没有经历过沙场磨砺。
一念至此,张辽决定好好教一下自己刚认下的小兄弟。
而陆离并未意识到局势即将发生扭转,他见张辽身体微微下沉,以为能迫使其觉醒战魂、认真对待这一战斗,不禁长啸出声。
下一刻,身后天青色的光芒愈发凝实,而贪狼虚影亦不断长嚎。
这下,他总该严阵以待了吧。
念头刚一浮现,陆离便感觉一股巨力从身下传来,只见张辽单手握住戟杆,却根本不与他角力,随意找了个角度往上一翻。
月牙状的戟刃带着破风声砸了下来,生死之间,陆离根本没有心思去想其它,赶紧举起长刀格挡。
下一刻,一缕劲风从喉管擦过——
张辽早已料到陆离会如此,在月牙刃落下之前,随意变招,戟杆再度在掌上旋舞,改用月牙戟的后半端刺击。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乃至陆离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感觉脖颈处汗毛乍起,接着,一道声音从身前传来:
“孟明,你败了。”
说着,张辽将月牙戟放下,并夹紧马腹、扯了一下缰绳,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与此同时。
笼罩在校场上的烟尘开始散去,众将心中一凛,赶紧抬眸望去。
只见陆离愣在原地,表情极其复杂,而他胯下那匹异常神异的黑鬃马则不断扒拉着土块,垂头打着响鼻。
差距太大了。
一如先前与张召较量那般,只是对象与局势发生了调换而已。
就这样,校场内外安静了下来。
士卒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猜出结局如何,而那些始终观察战场的武将仅仅确认一点:
主将张辽未曾使用战魂,轻取对方首级(若不是他及时收招,陆离就是一具躺在地上的无头尸体了)
陆离太弱?
一刀败张召。
战魂异象举世罕见,一看便知那绝非凡俗,他们这些沙场宿将都不敢轻易与之交锋。
这个时候,陆离抬头看着那道在寒风中摇曳的紫色战袍,长叹一口气,拱手道:“兄长武艺精湛,小弟自愧不如。”
不待他说完,张辽便出声打断道:
“先前说与张召的话,莫非还要再讲一遍?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天之正也。”
张辽本就心存指点之意,而今发现了问题所在,自然不会说什么重话,温声说道:
“辽生于并州雁门郡马邑,而那里是四战之地,为了自保,人人习戎马、畜牧於野。”
“待见过丁公、讨个出身,你便随我去云中郡,等见得血多了,这战技自然就磨砺出来了。”
下一刻,不等陆离回应,张辽突然拨转马头,回身看向身后的众多士卒,扬起手中的月牙戟,长吼出声:
“二十年前,塞外胡人便在檀石槐的统治下变得强盛,他们常常南下杀掠洗劫,而某生于雁门,自幼就经历了边塞战乱。”
“玩伴、忠仆,乃至族人纷纷死于异族刀下,若是不日夜磨炼战技,哪里能活到现在?早被匈奴贼子砍下头颅,拿去做酒器了。”
“弟兄们,如今匈奴再度叩边,刺史不顾千金之躯,亲率卫队北上,却被贼子困于云中郡,吾等应卯足了劲赶路,天明前抵达九原县与丁公汇合,北上杀敌!”
气势陡然转变。
从锋芒内敛到气吞山河。
此刻,看着不远处透着浓浓英气的张辽,陆离心情激荡,恨不得飞至边境,与匈奴、杂胡杀上几场,以此来弥补经验上的不足。
“从现在起,各部埋锅开灶,杀猪吃肉,半个时辰后拔营渡河!”
“诺!”
“诺!”
山呼声响起。
见士气高涨,张辽点了点头,放下举过头顶的长戟,又恢复了那副儒雅温吞的模样,转身道:
“孟明,从扎营到现在,你已连战两场,现在随我去大营吃些酒肉吧。”
“有些话正要说与你听。”
闻言,陆离立刻收拾心态,将手中的兵器一收。
“是。”
第二十一章 拜见
夜半。
铅云蔽月,冰雾笼罩整条文水河。
陆离站在高处,俯视下方正在渡河的并州狼骑。
此时溪流已经完全上冻,若非文水流速湍急,短期内不会被浮冰封住,恐怕他们又得绕道而行,耽搁不少时间。
“主公。”
季忠与庞春侍立在一旁,二人自然知晓不久前的那场比斗,心情同样复杂,倒不是觉得自家主公输了,便前途灰暗。
要知道,弱冠之年便领悟战魂者,世间屈指可数,只需加以磨砺、中途不发生什么意外,日后定是名震天下的猛将。
可是,二人担心的是过刚易折,万一陆离折了心气,失去争锋天下的锐气,那可就麻烦了。
这个时候,陆离转过身来,看着眼前欲言又止的随从,轻声道:
“何事?”
“……”
待看到陆离那张依旧神采飞扬的脸,以及那身并州狼骑的制式玄甲,二人瞬间打消了疑虑,拱了拱手后,便不再多言。
其实,在进入中军大营后,张辽特意单独跟陆离解释了一番:
一旦领悟战魂,实力上限将会被打破,只要不避寒暑的磨炼自身,实力就会不断增长,哪怕不使用战魂,亦能远超以往。
这是其一。
而他能够轻取自己,更是靠战技娴熟,一眼瞥过去,就能找到数道破绽。
这是其二。
至于武力娴熟后,能否与之抗衡一二。
对于这个陆离最关心的问题,张辽笑而不语,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孟明莫要小看自己,你天资不凡,只要去边境最惨烈的战场上厮杀几场,认真打磨战技,从此天下大可去得。
因此,陆离瞬间找回了信心。
毕竟张辽闲的没事做都不会去骗人。
至于先前那场切磋,同样不必一直纠结,输给五子良将之首,并非一件值得羞愧的事情。
要是胜了,那才是不应该。
【鉴于本场考试为期中检测,特此提升难度,武将全部参悟战魂,谋士可使用术法】
【校长评价:滚滚浪花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要知道,眼下可是期中考试的场景,难度系数远超以往!
时间跨度长达两年!
陆离自诩自己是个天才,生死之间明悟自身,摆脱杀身之祸,并一刀斩了曾在演义中打过酱油的裴元绍。
可他还没有自负到小觑天下英豪的地步,输了也挺好,至少能够知晓自己离顶级武将之间有多少差距。
幸亏没有舍近求远去什么雒阳。
“天下强勇,百姓所畏者,有并、凉之人。”
这一刻,跃上马背的陆离又看了一眼山下,感慨万千——
无声无息中,并州狼骑已经列队完毕,宛如黑夜中的幽灵,全部端坐在马背上,耐心等待命令。
东汉末年,戍守京城的部队虽然谈不上糜烂不堪,但确实也强不到哪里去,绝不能跟并州军、凉州军这两支天下最强的劲旅相比。
兵如此,将亦如此。
此刻,尚未接任刺史的丁原羽翼已丰,麾下猛将如云。
抛开三国第一名将吕布,以及他刚认下的兄长张辽不谈,这位丁公仍有数名猛将可供差遣——
张杨,《三国演义》中,丁原被杀后,这人碍于形势所迫,暂时投降了董卓,但其却并未为董卓出过一份力。
在吕布击杀董卓后,这家伙直接领着旧部,攻占了河内,与李傕、郭汜长期交战,非常悍勇,以至于后来曹操率军攻打徐州,吕布没有托大,第一时间向张杨求救。
高顺,为吕布训练出陷阵营的虎将,他现在也是丁原的部下。
不仅如此,陆离特意打听过了,原吕布麾下八健将中的魏续、宋宪、侯成同样并州军出身,目前也都在丁原麾下听从调遣。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一念至此,陆离抚了抚黑鬃马的脖颈,招呼着季、庞跟上,与那道向北涌去的甲流汇聚在一起,他意气风发地想着:
并州这舞台足够施展了,静待一年后,与群雄汇聚于雒阳!
由于大军在侧,根本无人敢拦,加上张辽特意吩咐,此行绕过人口密集的县城。
因此,在荒原上侦查情况的小股黄巾贼,只看到尘土与雪沙弥漫,然后,远远目送这支足以横扫并州的铁骑远去。
事实上,若非要拒外敌于国门之外,表面上担任并州别驾,实则掌控全州大权的丁原早就腾出手来,横扫这些杂牌起义军了。
翌日,天光蒙蒙。
九原境内的官道上来了几股人马。
最先一股人数不多,仅十几骑,俱是大宛名马,各个佩刀挎箭、精气外露,看着他们透出的凌厉气势,那些戍守城池的士卒根本不敢造次,验明为首者的身份后,立刻开门放行。
至于第二股、第三股,由于人数太多无法进城,只能找个地方扎营等待命令。
恰好城外有个野亭,年逾四旬的亭长正坐在亭舍外处理野味,瞧见这群玄甲骑士后,也不惊慌,反而笑着凑过去。
如今,战功赫赫的丁公坐镇九原,哪个敢在老虎眼皮子底下犯事?
匈奴不敢,羌人不敢,杂胡不敢,更别提那些多以乌合之众为主的黄巾贼了。
“这应该是护佑我并州安宁的狼骑,如果老夫没有猜错的话,丁公即将带兵出征,杀尽那帮从北边来的畜生。”
随后,老亭长回忆起了半个时辰前从亭外路过的十几骑锐士,又心道:“可惜了,当初没有在意,那些恐怕是前去拜见别驾的军中将领。”
与此同时。
一身武士打扮的陆离从黑鬃马背上跃下,与兄长张辽一同跨入县衙大门。
据说,此处正是丁别驾暂居之地。
只见一队身披重甲的劲卒手持长戈立于门前,哪怕有张辽带路,依旧需要先行通报,得到准许方可进入。
而进入衙署后,巡视者不减反增,或持刀、或持戟,甚至能看到高墙上站着数十名弓兵——
列队整齐前跨,手中铜胎铁背弓高举,森然的箭簇在阳光下泛着冷茫。
这些仅仅是摆在明面上的,从进门到现在,陆离至少能感觉到不下十处暗哨。
守卫之森严,可见一斑!
第二十二章 官职(一)
虽然九原谈不上富庶,但它却是个拥有万户人口的大县,衙署自然修得气派。
白墙黑瓦。
大型建筑之间还用廊道勾连,只不过士兵旋来旋去,没人这么心大,停下脚步慢慢欣赏。
哒哒哒……
军靴踏上木板,目前还是一介白身的陆离,自觉地走在队伍最后面,尽力让自己变得不起眼,但相比其它将领,他那张过分俊秀、年轻的脸庞还是引起了不少注意。
一些身穿曲裾深衣的侍女停在路上、回廊上,偷偷指着陆离,低声交谈几句,见他看过来,又赶忙散去,不过,等这支由狼骑将领组成的队伍渐渐远去,她们又聚在一起,开始讨论这个陌生且过分年轻的少年将军。
“各位将军这边请,丁公在书房。”
引路者并非军士,而是两名高冠黑衣、长袖飘飘的门客。
由此看出,丁原并非一个单纯的武夫,比较讲究排场。
一想到那些侍女对自己的态度,陆离又在心中加了一句:
不拘礼节。
毕竟,真正讲究规矩的豪门大家,可不会纵容家中女眷如此。
寂静中,一行人来到了一间院落,黑衣门客不再引路,他们站在外面,躬身示意众人进去。
张辽也不啰嗦,显然是来经常拜见丁原,径自走在前面引路。
院子面积不小,青砖铺地,前后约三十步,左右延伸到墙边,还种着一些忍冬、几簇枯黄的竹子,倒不是主人不花心思,而是天气太过寒冷,花草难以存活。
唯一值得称道的是,有人特意在荒草堆中放了一只铜雀小日晷。
或许是丁公特意吩咐,以此来表明自己关心时间、热衷于处理政事军务,无暇休息。
好吧,这一点确实没什么依据,纯粹是陆离的脑补。
实在难以想象,前天这个时候,他还在与黄巾贼厮杀,准备跑路去雒阳找尚未发迹的曹老板混,现在却出现在一方枭雄丁原的别院内,等待兄长张辽代为引荐。
命运是否已经暗中注定?
坦白来说,即将见到真正意义上的并州之主,那个一言可以决定自身命运的人,陆离心中难免开始激荡。
“主公。”
“主公。”
在张辽的带领下,十余名将领鱼贯进入书房,陆离跟在后面双手深揖,同时趁机飞快地打量了一下前方。
火炉熊熊燃烧,坐在桌案旁批示公文的男子双鬓斑白,但体态魁梧,看不出一丝老态。
此刻,他已经停笔,正捻须打量台下众将,口中徐徐说道:
“老夫以为你们最早也得今晚抵达,一路辛苦了,都坐吧。”
“诺!”
张辽应了一声,再度率领众人向前,分别坐在一个席子上。
由于是第一次见面,而且还是这种拜见主公的重要场合,坐在下首的陆离不由得挺直身子,眼观鼻,鼻观心,等待张辽向丁原介绍自己。
“如今这局势已无需赘述了吧?”
“是,黄巾贼自河西郡起兵,与羌人勾结,向北攻打太原,南匈奴与杂胡兵合一处,正在围攻云中、雁门二郡,刺史张懿被困边境。”
可惜,两人一见面就开始谈正事,陆离只能跪坐在软席上,耐心听着。
“不错。”
丁原似乎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啧了一声,忽然说道:“文远,你觉得眼下这局势该如何处置?”
张辽缄默不语,倒是对面有名将领没有忍住,直言道:
“分兵两路,一路南下与郡兵汇合,剿灭黄巾贼,另一路北上救援刺史,御敌于国门之外。”
砰!
紧接着,拍桌声响起。
陆离抬头望去,只见说话之人约莫三十许,脸庞方正,生着两道浓眉,一脸络腮胡子,给人一种粗犷豪放的感觉。
不知为何,总感觉这家伙要凉,其实不难看出,身为并州别驾的丁原不太想去救援刺史,否则还用等到现在,早就征发附近的郡兵北上驰援去了。
下意识地,陆离又偷偷扫向坐在上首位置的丁原。
此时此刻,他把眼睛一垂,说道:“老夫也想如此,奈何手中兵力有限。”
话落,丁原抬了抬手,自有一名护卫会意,行至桌案旁,将摆在上面的一份公文传递下去。
大概是内容不多,张辽瞥了一眼就将其往下传,同时,陆离注意到,他的脸上多了一丝凝重。
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
可惜,这种内部军情肯定是密不外泄。
正因为如此,陆离恢复了原先的姿态,如同局外人一般继续正襟危坐,直到张辽温和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孟明,你也看看吧。”
闻言,陆离愣了一下,先是看了看这位待他不薄的兄长,又看向坐在正堂上的丁原。
与此同时,十几名将领视线俱向此处望来,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事实上,自从亲眼见识过陆离在校场时的手段后,这群糙汉已将其当成了自己人。
见爱将引荐之人看向自己,丁原紧绷着的脸上露出笑意,点了点头,抚须说道:“孟明?明两作,离,大人以继明照于四方,好字,而今一见,确实名符其人。”
一副好颜值,易登天子堂。
从先秦的世袭制,到两汉的察举征辟制,官吏选拔方面,虽然大多主张以德取人、以贤取才,但也讲究出身门第,以及相貌五官。
同理,哪怕是选拔武将,颜值也算是一个加分项,银枪白马赵子龙、气宇轩昂吕布……
因此,模样清秀且本领不凡的陆离,丁原自然是越看越喜欢。
除此之外,弱冠之年便能觉醒战魂,并受到张辽写信举荐,丁原觉得,只需将其好好培养一番,自己麾下很快又要多出一员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将。
听到大佬在夸赞自己。
陆离看丁原也多了几分亲切,先是拱手道了声诺,然后不再犹豫,从身旁将领手中接过案牍。
【休屠各胡整兵十万,寇云中,南匈奴左部胡陈兵十五万,寇雁门,二者隐有合兵之势】
二十五万大军?
陆离不禁皱眉,这数目有水分,但肯定不会太多,加上胡兵善于骑射,北边的形势确实不容乐观。
第二十三章 官职(二)
不多时,陆离将公文合上,放在身前的木案上,恢复了正襟危坐的姿态,表明自己已知其意。
而丁原似乎心存考较之意,将问张辽的问题,又说了一遍:
“孟明,你如何看待如今的形势?”
闻言,陪坐上首的张辽不由得皱眉,他担心陆离太年轻,不知轻重,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
“很显然,黄巾贼与杂胡狼狈为奸,试图瓜分并州……”
第一次论策,陆离根本不怯场,由于熟读《三国演义》《三国志》,他几乎是站在上帝视角看问题,且懂得察言观色,自然知道丁原心中所想,顺势说道:
“这次黄巾军复起,有西边的羌人出兵增援,声势定然不弱于张角在时,因此必须派兵增援太原,遣军中大将镇守交城、清徐、晋阳,以免其与北方各胡合兵……”
听到这里张辽暗自松了口气,只当陆离误打误撞与主公的心思相合。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由于亲自交手过,陆离知道渠帅郭泰麾下的士卒大多是农夫,一旦遇到成建制的官军,大概率望风而逃。
不过,谁让丁原想做刺史呢?
正史上明明白白写着,中平五年三月,并州刺史张懿在抵御外敌进攻时,战败被杀,朝廷下令由别驾丁原继任。
演义中没有提及这些,但丁原出场时,其人就是并州刺史。
因此,那个张懿没人能救。
“哈哈哈……知我者,孟明也。”
丁原并不知道陆离已经提前知道了正确答案,见他给自己递了个台阶,不由得笑出声来。
“太平道最擅蛊惑人心,汝等莫要忘了第一次黄巾之祸,那可是席卷了整个天下。”
说到这里,丁原当即手写军令一道,交给侍从。
“速命我儿奉先亲率狼骑坐镇晋阳,在黄巾贼渡文水时,半道击之!”
得。
好不容易赶过来,又得原路返回。
有些将领在心中暗叹,眉头微皱,但也没有太大的抵触:
第一,此行的主将为别驾义子,只要一想到那个宛如魔神在世的吕布,哪个敢说不服?
第二,正如先前分析的那样,黄巾贼来势汹汹,绝不能让其成功北上。
第三,军令如山,不容违背。
在场众人中,唯独张辽与陆离知晓这件事不简单,暗藏玄机。
不过,丁原接下来的话,又令陆离感觉迷惑起来。
“昨夜前线传来消息,大军退守郡城,依仗地形御敌,而休屠各胡没有云梯、攻城槌,刺史安全无虞。”
“另外,本官已下令抽调乐平、新兴两郡的士卒,命其在火速赶赴九原,到时候本官亲自率兵北上,驰援刺史,杀尽那些异族贼子!”
话落,众将心中疑虑全无。
不仅如此,原先那个提议立刻北上的汉子也面露笑意。
云中郡城池坚固,刺史再怎么说也能撑个十天半个月,而集合士卒需要两天,从九原出发赶往增援,最多只要三天时间。
有什么比别驾不顾千金之躯,亲自上阵,更能鼓舞士气的呢。
不由得,陆离开始思索:
自己投靠的主公究竟是什么人?
视线飘向前方,落到了兄长张辽身上,此刻他面色如常,令人看不出其心中所想。
这个时候,丁原浑厚而清朗的声音传了下来:“行了,尔等奔波近千里,先下去歇息吧。”
“文远与孟明留下。”
不紧不慢,每个字都充满了力量,还有权势,因为,坐在刺史位置上的那个人不过是个空架子,他才是并州之主。
“诺!”
众将收敛心神,深揖到底。
见状,陆离同样照做,心中不仅感慨道:幸亏穿越到了汉朝,不用动不动就行什么跪礼,省得心里膈应。
至于跪坐?
大家都这样,就算是坐在主位上的丁别驾也同样如此,一点屈辱意味都没有,根本谈不上吃亏。
接下来,那些一路同行的玄甲将军离开座位,来到厅前再度拱手,然后转身离开,毫不拖泥带水。
片刻以后,书房内安静下来。
陆离知道重头戏来了,这位雄踞并州的诸侯该如何安排自己。
高官?
厚禄?
美人?
亦或者,神兵利器?
各种念头涌上心头,陆离忍不住抬起头,刚好发现,丁原一对锐利的长目正好看向自己。
第一次进古代副本,遇到的也都是身份不如自己、或者平辈相交的人物,无需多礼。
可现在该怎么做,先前还可以跟着别人一起照做,现在……不如笑一个?算了,庄重肃穆一点比较好,毕竟华夏是礼仪之邦。
坦白来说,在来的路上已经预演过各种情况了,什么同塌而眠,什么收为义子,最差不过遭到轻慢、愤然离去,可就目前而言,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当然,在陆离纠结之时,丁原率先有了动作,跟张辽聊了几句家常,以示亲近,而后又看向下首位置。
“你特么说话啊!”陆离暗想,反正不可能是“可愿做我的义子”,也许是“籍贯何处,出身寒门还是世家,另外,兄长应该跟他提及过自己已觉醒战魂一事。”
这时,丁原的声音已传至耳畔:“孟明不必拘束,近前说话,文远可是派人告诉我,你是我并州未来一等一的豪杰。”
“诺!”
陆离起身,直到现在他才确认,自己这位兄长特意派人给丁原传递消息,并且,说了不知多少溢美之词。
一念至此,陆离停下脚步朝张辽拱手,想要说些什么,表达一下感激之情,可又觉得这样做太过矫情,不如留待以后用实际行动来报答。
而张辽一眼便看出陆离所想,笑着摇了摇头,只觉得他有这份心思就已经很好了。
“哈哈哈……”
丁原爽朗一笑,也不打算让他近前叙话了,直接起身说道:
“太原陆孟明听令。”
陆离心中一凛,知道期待已久的事情来了,立刻单膝点地:“在!”
“你杀敌有功,生擒贼将孟良,又是主动来投,许你牙门将一职,战时率领亲卫护我左右,可好?”
牙门将?
如果没记错的话,日后刘皇叔就是给了赵云这个职务!
一念至此,陆离起身,深揖到底。
“为国杀敌乃在下荣幸,不敢臧否挑剔。”
第二十四章 坑
牙门将。
并且还是率领亲兵、护卫主公左右的那种,非亲信之人不可担任!
坦白来说,坐在一旁的张辽都感觉这等宠信,有些过了。
要知道,这才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可惜,如果换成另一个人,被丁原如此对待,肯定会涕流满面,恨不得稽首效死,但陆离只是心中有些激动,怀着几分感念。
一身勇武拿来保护丁原?
绝对不行。
先不谈担任牙门将能否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光是掌控军权这一项,就足以让陆离犹豫了,因为亲卫队地位虽高,可效忠的直接对象却是丁原本人。
说句不好听的话,若历史大势不可逆,往后去了雒阳,丁原依旧死于吕奉先画戟之下,这亲卫队该归谁管?
到时候不是作鸟兽散,就是直接被其它部队强制接管了,哪里轮得到他陆离。
除此之外,在这个时代,有一句话让陆离深以为然,那就是,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所以念头急转之间,陆离再度揖手,话锋一转:“保护主公乃某之荣幸,不敢臧否挑剔,唯独牙门将一职,末将有话说。”
话落,张辽握杯盏的手一僵,若非顾及场合,他早就因心情激荡,将其一把攥碎了。
一时间,各种猜想接二连三在张辽心头闪过:
昏头了?
嫌官小?
但两天相处下来,张辽又感觉陆离并非一个不知进退的人。
“呵呵,孟明有什么话,说吧。”
丁原抚着胡须,脸上笑意依旧。
“孟明刚入丁公麾下,寸功未建,直接担任将军怕是不妥。”
“那你这话的意思是?”
丁原抚须的动作一顿。
起初,他认为陆离是年轻气盛,觉得牙门将这个杂号将军的官职,与自身实力不匹配,想要换个更威风的名号。
毕竟有本事的年轻人如此行事,完全可以理解,但此刻看上去……
“末将愿担任都伯,用异族首级来换取战功,这样方可服众。”
咔哒。
杯盏碎成数片,张辽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孟明糊涂,都伯不过是一个百夫长而已,更何况,军中早有规律,领悟战魂者立升将军!”
“兄长,离心意已定,只待两日后杀敌立功,凭战功封官。”
陆离语气坚决。
这时,站起来的丁原微微颔首,心中似乎有所感怀,长叹一声道:
“想当年,老夫出身贫寒卑微,因会写文章,被任用为官吏,后来异族叩边,便主动请缨前往塞外,当时心思就如孟明这般,也是从都伯做起。”
闻言,陆离内心一喜,这事怕是成了。
正所谓宁为鸡头不做凤尾,乱世之中,在外独领一军,不比做个保镖强?
紧接着,丁原爽朗的声音传来:“既然如此,那便遂了你的心愿,他日北上驰援时,便在前军做个杨武都尉吧。”
杨武都尉,品秩六百石。
地位高于都伯,低于将军,但最关键的是,都尉可以领兵一千。
因而,陆离不再犹豫,把头深深埋下:“末将领命!”
谈话就这么结束了,张辽只当陆离少年意气,丁原同样如此,并且还把他视作了曾经的自己,叫来两名婢女,带其去后宅更衣,说要设宴接风。
与此同时。
后宅某处,响起一道道清脆婉转的声音。
丁秦予时年十六岁,正是一个女孩韶年正盛的时节,发结垂云髻,与侍女一般,同样穿着通身紧窄、长可曳地的曲裾深衣,只不过颜色更为鲜艳,上面还绣着一些水禽、花卉。
“府中真来了个俊俏少年将军?”
“这还能有假,我们亲眼所见,他走在一群糙汉中间可显眼了。”
“是啊,感觉那些饱读诗书的世家子弟也远不及他那般……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哦,对了,玉质皎然!”
见侍女们争先恐后,恨不得自荐枕席的模样,丁秦予迈步扶住廊桥栏杆,看着池边盛开的忍冬,故作矜持道:“比之蔡公子如何?”
蔡公子是九原有名的美男子,由于其父为县令,最近常来拜见,因而,丁秦予见过对方几面,在她看来,这已经算得上俏郎君了。
闻言,有一名侍女忍不住答道:“蔡公子虽然称得上姿容俊美,但总透着一股油滑卑贱的气息,相比之下,那位将军才称得上世间第一流的人物。”
事实上,这些侍女虽然出身不好,但因为是在丁府做事,又长随丁原独女左右,见惯了各路世家俊彦,眼光可谓一等一的高。
正因为如此,丁秦予愈发好奇起来,回忆自己记忆中看到过的那些美男子,拿出来一一比对,可是,又俊俏又英气的实在寥寥无几。
一念至此,她不由得毛躁起来,顾不上矜持,追问道:“人在哪里?”
“应该在书房拜见主公。”
听到回答后,丁秦予眼中泛起一丝喜意,心想:
如此年轻的将军,以父亲的性格肯定会对其格外礼遇,说不定会安排他来后宅住下,再不济也会宴请时将自己召过去……
坦白来说,要是那少年将军有侍女描述的七八分相符,她就缠着父亲,直接嫁过去了——
与其给吕布做次妻,倒不如另找他人。
而那些侍女见自家娘子望着远处愣神,便知其心中所想,下意识地收敛表情,变得安静起来。
有传言说,主公似乎想把独女嫁给义子吕布,而对方已久家室,正妻为严氏,因此,丁秦予嫁过去只能做个次妻,虽然地位不低,但确实委屈了,哪有别驾之女给主簿做小?
不为凤尾这个道理,并非陆离一人知晓。
此时此刻,他正在后宅一处厢房内更换衣物,主公说下午要为诸将接风洗尘,他得换上正衣,也就是汉服:三层,小衣贴身穿,再穿中衣,最后再外面套个大衣。
据说,这套衣服为丁原所有,尚未穿过,由于两人身材差不多,索性赏赐给他,以示恩宠。
可惜,面料确实好,但……没有胡服那般轻便、修身,最关键的是没有裤衩,走起路来,胯下很是凉快,令人本能地抗拒。
第二十五章 挡箭牌
后宅,花园。
“娘子,那位少年将军正在后宅偏舍歇息,要去看看吗?”
前来传递消息的,是丁秦予身边最宠信的户婢,刚才她恰好在书房附近,于是被丁原点去,为陆离引路。
闻言,丁秦予顾不上其它,直接抓住报信的户婢,追问道:“样貌人品如何?”
“可曾有婚配?”
这副模样,让人不禁想到了恨嫁的女子。
而户婢回忆着陆离的气度,一时间竟痴笑起来,她觉得,像陆离这种言行举止如士子、气质又如武将般踏实的人,实在是难得一见。
尤其是进屋之后,按照规矩,侍女应该为其宽衣解带,可对方却下意识地站到墙角,透着一股拘谨劲儿,想必是个良家子。
这个时候,丁秦予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语气中微冷:“怎么不说话,莫非尔等刚才是在诓骗我?”
要知道,丁原也是草莽出身,从基层小吏一步一个脚印,慢慢爬到并州别驾这个位置上的,不太看中什么礼法,加上妻子死得早,无人帮其管教独女。
在这后宅之中,丁秦予的话很有分量,有时候都比主公丁原更具威慑力,所以,哪怕她平时经常跟户婢一同嬉乐,但只要冷下脸,无人敢与之开玩笑。
见状,那个见过陆离的户婢连忙按下心思,说道:“没有、没有。”
“那位将军的仪容风度不凡,不知会令多少并州女子芳心暗许,情思怅结……”
大概是久居闺中,这些户婢跟自家主人一样,恨不得找个合适的男子嫁了。
见身边人都这么说,丁秦予亦不再犹豫,抓着户婢的袖口,风风火火道:“带我去看看。”
如果可以,她希望赶紧把事情定下来,以免父亲昏了头,为拉拢义子卖女儿,把自己嫁给吕布做小。
疾行片刻,有一名户婢似乎注意到了什么,赶忙上前拉住满脸急不可耐的丁秦予,低呼道:“娘子……你就打算这么过去?素面无妆,怕是要让那位郎君感觉怠慢了。”
“没错。”
“跟我回去,团儿,你去那边盯着点。”
此时此刻,陆离还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他正将佩刀挂好,跪坐在桌案旁盯着一堆旧公文发呆,无所事事地等候下人通知。
【十余年间,太平道众徒数十万,连结郡国,自青、徐、幽、冀、荆、杨、兖、豫八州之人,莫不毕应】
【鉅鹿张角自称天师,弟子数十万人。始起兵,皆着黄巾以相识别,故世谓黄巾贼】
【州县发遣兵募,人身少壮、家有钱财,参逐官府者,东西藏避,并即得脱;无钱参逐者,虽是老弱,推背即来】
这里应该是丁原曾经的住所,摆放着一些黄巾起义时期的旧公文。
随意翻看了两下,陆离便来了兴致,因为,日后有资格逐鹿中原的诸侯,大部分都是在这场乱战中捞到了起家的资本。
另外,进入副本世界后,碍于身份限制,陆离接触不到什么有用的情报,而现在,他如愿得到官身,勉强算是拿到一年后雒阳争锋的入场券了。
因此,眼下这堆公文,倒是一场不小的机遇,可以通过比对,看看跟《三国演义》《三国志》有什么不同,更加偏向哪一方。
换而言之。
可以由此推出,校长如何安排剧本走向。
大概率是演义为蓝本。
念及此处,陆离翻开下一份公文,快速浏览起来。
【汝、颍贼困迫,走保宛城。坚身当一面,登城先入,众乃蚁附,遂大破之。儁具以状闻上,拜坚别部司马。】
这是孙坚?
应该是了,陆离不禁皱眉:
看来这个世界是以正史为主,同时引入战魂、术法。
幸亏老子当初长了个心眼,特意挑灯夜读《三国志》。
然而,接下来的内容又让陆离心中直骂娘,这些都是朝廷关于第一黄巾之乱的总结,具体来说,主要讲了如何封赏有功之臣。
如果按照正史,刘皇叔应该会被提及,他因功拜安喜尉,官位与演义中相同,可是,两者根本不是一个时间线,差了好几年。
【曹操拜济南相,傅燮拜安定属国都尉……卢植、董卓免罪】
陆离翻了好几遍,终于确认刘皇叔根本不在其中!
他长叹一口气,只能说不愧是校长,恐怕这是将正史跟演义杂糅在一起,虚虚实实,让人知道一些内幕,又不至于全知全能。
正当陆离烦闷时,一道低呼声从门外传来:“将军,外面有人找。”
通报者是先前引路的户婢。
正因为如此,陆离没有多疑,合上手中的公文,使其恢复如初,口中应了一句:“来了。”
接着,起身朝屋外走去。
兄长张辽,还是主公丁原。
总不可能是那个素未谋面的战神吕布吧?
出神思索时,陆离已经走入庭院,除了十几名户婢,以及一个衣着艳丽的古典美人,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这是什么意思?
通知去赴宴也用不着这么多人吧。
只一眼,丁秦予就挪不开视线了,她恨不得现在就书房去找阿翁,把自己的终生大事给定下来。
不过,终归是理智占了上风。
丁秦予长袖一搭,朝陆离行了一个标准的肃拜礼:“妾见过将军。”
陆离偏头望去,按下各种疑惑,尽力让笑容变得真诚一点,拱手答道:“见过娘子。”
她的脸上明显施过粉黛,黛眉画得如柳叶般细长,朱唇上涂抹着艳丽的口脂,如同焰火,头上梳着时下最流行的垂云髻,哪怕没有繁复的簪钗搭配,依旧难掩风姿。
其实,这种艳丽的搭配很难驾驭,若非本身姿色出众,很容易给人一种媚俗的感觉,不过眼前这个女子无疑驾驭住了,不仅五官明艳,眉梢之间还透着一丝俏皮,想必年龄不大。
丁公的女儿?
除此之外,陆离实在想不出来,并州这种苦寒之地,有谁能凑齐这套装束。
不止如此,这女人口中还特意含了香丸,不过说了一句话,立刻就有各种香味传来。
太讲究了。
第二十六章 绿了
相貌堂堂、前途坦荡,只要没有婚约在身,不,哪怕有了,只要没有娶入家中,什么都可以改变。
对于丁秦予而言,这件事不值得纠结,原先摆在她面前的路只有一条,嫁给吕布做次妻,依照父亲的意思,来个亲上加亲。
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纵使她是家中独女,地位特殊,依旧无法为自身大事做主。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在丁秦予绝望之际,突然出现的陆离为她提供了另外一种选择——
如此年轻便能随众将一同进入书房议事,肯定深受父亲丁原看重,只要自己愿意嫁,事情就能成。
所以,两人对视之际,丁秦予脑海中突然泛起一个念头,望着陆离微笑道:“可否请将军移步花园?”
陆离听到这话,心弦却是一绷,满脸狐疑,古代女子这么开放,第一次见面就约异性出去?
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搞出什么花样出来,也许是丁公有什么吩咐。
想到这儿,陆离按下各种疑惑,回答道:“自无不可,还请娘子带路。”
从礼节上讲,邀请客人前往后宅入住,是一种表示亲近的行为,丁原这么做,无疑是想拉拢人心。
而知道这些的陆离,内心并没有飘飘然,时刻注意自身举止,以免给主公留下浪荡轻佻的印象。
正因为如此,行走之间,他刻意拉开与女眷的距离,生怕造成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而丁秦予则时不时地停下脚步等待,故作若无其事,却不断用视线余光打量陆离,心中愈发满意。
【离,长七尺五寸,白皙,疏眉目,美须髯】
这是写在古代版身份证【节】上的原话,相当于官府认证。
加上学校为了使学生更好的融入时代,在细节方面费了不少心思,特意给陆离加了短须,不仅不影响自身颜值,反而体现出威严与士气。
换而言之。
陆离只靠这张脸,以及自身不弱的武力值,随便找个势力加入,也能在东汉末年闯出不弱的名头。
当然了,他从来不是靠脸吃饭的人,陆离现在的目标非常明确:提升实力、建功立业、加官进爵、扩大军权。
由于两人各怀心思,一路无言。
等到了花园,见气氛依旧如此沉闷,丁秦予觉得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她微微顿足,转身浅笑道:
“将军身有春风娱人,可惜过于死板,不敢靠近说话,莫非是怕妾身吃了你不成?”
“……”
陆离的感知能力远超常人,自然能察觉到对方一直在自己看,加上眼下这句话,他有个大胆且靠谱的猜测。
坦白来说,能被一个出身显贵、美艳动人的古代美女撩,陆离心中多少有些美滋滋。
可惜,有缘无分,对于这个世界而言,他只是一个尽力搅动风云、希望能够留下浓墨一笔的过客,不愿留下太多牵挂。
事实上,时至今日,只要陆离回忆起自己经历过的世界,那些人、那些事,就会感觉到深深的遗憾。
其实,对于这种状况,陆离有一个很有效的应对之策——装傻。
不管你怎么表示,我自巍然不动。
“娘子何必言此,离,愧不敢当。”
话落,陆离不动神色地退了两步,拉开距离后,转而看向已经结冰的池塘。
严冬时节的并州除了冰雪之外,实在没有什么好景致,能有几棵松柏、几株忍冬,已经是难得了。
但是,陆离看得格外认真,仿佛置身风景迥异的江南。
与此同时。
一名户婢快步走过来,在丁秦予耳边,用手掩住,压低声音嘟囔了两句:
“娘子,可以了。”
可惜没什么用。
话语落入陆离耳中,令他感觉莫名其妙,也许是出于本能,内心产生了此地不宜久留的念头,并且愈发强烈。
若是主公秘召,行事匆忙一点,完全可以理解,可现在明显什么事都没有,而对方先前却火急火燎地叫自己过来,连姓名都不曾通报,细思极恐,分明是有圈套!
一念至此,陆离心中升起浓浓的警惕,拱手说道:“娘子若是没有什么事,末将就先行告退了。”
话落,转身便走。
“等等。”
丁秦予并非没有见识的人,心知不妙,赶忙拉住陆离的长袖,不待他有其它举动,直接说道:“我阿翁是并州别驾、你的主公。”
“末将猜出来了。”
见对方表明身份,陆离心中暗骂一声,别无他法,只能克制住甩开对方、闪身离开的危险想法,以免生出什么事端,得罪丁原。
可是,留下来也肯定没好事。
此时此刻,陆离心中已经没有半分对美好事物的欣赏,转而说道:“丁娘子,离突然想起有紧急军情需要去禀告主公,先行一步,以后再聊。”
毫无作用。
那双素手依旧紧紧攥着他。
见陆离冷着脸,丁秦予把心一横,不再顾及其它,稍稍贴近后,柔声说道:“有一事,还请将军帮我。”
“这香囊为妾身拙作,内隐香饼,由多种香料碾捣成细末,酒沥阴干,调以白蜜,团合而成。”
说着,便单手摘下腰间的绣囊,塞进陆离怀中。
整个过程,丁秦予都没有表现出一丝慌张,眉宇间尽是笑意,仿佛能用眼神把人给融化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
一个身高八尺开外,剑眉星目、面似傅粉的男人转入花园,恰好目睹了这一幕。
他明显有一瞬间的失神,而后笑着摇了摇头,仿佛打扰了一桩好事,朝满脸无辜的陆离拱了拱手,权当打了声招呼,然后,什么话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这……吕布?
能在后宅随意走动的人,恐怕只有他这个丁原义子了!
一念至此,陆离脑子嗡地一声。
他曾经预演过无数情况——
宴席上,因意气相投而结为兄弟,或者,由于对方性格桀骜,两人关系直接恶化,亦或者,相安无事,成为点头之交。
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这种狗血烂俗的破事,竟然发生在自己头上。
我绿了奉先?
对了,拱手是什么意思?
第二十七章 鬼才陆离
【布大怒,潜入卓卧房后窥探。时貂蝉起于窗下梳头,忽见窗外池中照一人影,极长大,头戴束发冠;偷眼视之,正是吕布。貂蝉故蹙双眉,做忧愁不乐之态,复以香罗频拭眼泪】
孤男寡女、花园、香囊。
再加一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这种烂俗的故事,在演义中又不是没有原型,董卓和吕布的关系就是这么被挑拨的!
陆离要是再看不出其中的原委,那他还是趁早找个偏远山区落草为寇,混到剧情结束吧,还努力闻达于诸侯?
不被谋士们玩死就死好事了!
坦白来说,这件事确实大意了。
可是,任谁也不会想到,一代枭雄丁原的后宅中,竟然会有这种狗血事发生。
“娘子口中的要紧事便是送香囊?”
事已至此,陆离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而吕布是否会因此心生嫉恨,想来应该不至于。
静下心来一想——
刚才打照面时,吕布表现得进退有礼,看不出一点愤怒。
笑里藏刀?
心怀记恨?
不可能。
无论是哪个版本的吕布,都不是心思深沉之辈,反而喜形于色,心中始终遵循一个原则:
人所犯我,我当场还回去,从来没有隔夜仇。
念及此处,陆离心中松了一口气,要知道,那可是三国世界的武力值天花板,经常遭到一群顶级武将的围殴。
一言不合开无双、平a即是大招、能够让刘关张三人刷足名望的存在……
以上都是吕布的标签,不到万不得已,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这个时候,站在旁边的丁秦予察觉到陆离脸色转霁,美眸一转,俯下身子,亲自将香囊给他系上。
“妾并无他意,赠此香囊,只愿将军起居怀馨。”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着实将陆离又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推开丁秦予。
由于对方身份非比寻常,陆离一直收着力气,没敢有太大动作,然而这也给了丁秦予更进一步的机会,片刻之间,蓝色罗带已然系了上去,出现在他的腰间。
东汉版绿茶?
念头急转之时,她又抬起头笑道:“妾知道将军心中一定觉得秦予轻贱,奈何世间无双全法,只能出此下策。”
如果说丁秦予单单解送随身香囊,刻意叫吕布撞见,那只会让陆离认为自己被当成挡箭牌、平白无故增添麻烦,至多,日后疏远她,不再与之有瓜葛便是。
可是,眼前这招以退为进的举动,倒是令人心生恻隐,忍不住想要听其解释一番。
而陆离思忖,既然已让吕布心生误会,不如听其道出实情,想想如何应对。
“愿闻其详。”
闻言,丁秦予心情跌宕起来,断绝父亲的念想是一回事,嫁给为妇则是另一回事,婚姻大事左右要听人安排,倒不如趁此机会挑个自己中意的丈夫。
换而言之。
她对陆离贼心不死,而强扭的瓜不甜,必须借此机会挽回自身形象。
在陆离的注视下,丁秦予抬袖掩面,叹息道:“妾性喜自由,不愿嫁与他人做次妻……”
随着低沉的叙述声,几个待在一旁侍奉的户婢纷纷附和,替其赌咒发誓,还帮着补充。
渐渐地,陆离僵着的脸上开始浮现出笑意,心中疑虑消失大半。
两者之间并没有婚约,只是身为一家之长的丁原有这个想法,在私底下试探了女儿几句。
而吕布已有正妻严氏,伉俪情深,且育有一女,在遇到貂蝉之前,哪里想再娶一个?
如此,刚才吕布刚才那个态度就很好解释了。
一个追求婚姻自由的闺中女子。
一个与妻子举案齐眉的边陲猛将。
两人都对彼此无意。
想到这里,陆离心情大好,总算没惹上麻烦,还提前与吕布结下了一份缘。
“望娘子往后行事,切勿率性而为,三思而行。”
说完,陆离朝丁秦予拱了拱手,转身朝花园外走去,心想:这后宅是不能待了,随便找个清净的地方静一静,顺便等待酒宴开始。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丁秦予内心极其复杂,看得出来,冰释前嫌后,一切又回到原点,跟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
武将尽是榆木脑袋?
听不懂一点暗示?
更何况,随身香囊都送出去了,哪里还有退路可言。
因此。在分别之际,她脑海里又泛起一个大胆的念头,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外人在场后,语调变得无比决然:“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猝不及防之下,陆离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以前从未经历过这种阵势,而今见到了,后背冷汗直沁。
不是说古代女子保守吗?
怎么如此恣意大胆。
“咳咳,娘子用错典故了,这话是出自《诗经·邶风·击鼓》。”
难消美人恩,所以接受过高等教育的陆离决定用知识化解尴尬:
“这是卫国平定作乱的陈、宋二国时,从军之士,与其伍约: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们都不要独自逃跑而不顾对方。”
声音远远传来。
陆离渐行渐远,留给众人一个潇洒的背影,丁秦予却没有从震惊中舒缓过来,立在廊桥上久久未曾动弹。
直到身影彻底消失,身侧传来户婢们的低语声,她终于没有绷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
一想到自己刚才赠香囊,表达心事,却换来这样一个结果,丁秦予身躯陡然一颤,纵身一跃……
被早有准备的户婢们拦住了。
与此同时。
站在房顶远眺花园情况的陆离,长叹一口气,这都是些什么事?
此刻,他恨不得大军立刻集结完毕,赶紧北上与匈奴、杂胡交战,最好打到从雒阳来的使者过来传递天子诏书,宣并州军入城剿灭十常侍。
幸运的是,自此以后再无幺蛾子发生。
当晚,别驾丁原设宴款待诸将。
张辽与吕布陪坐上首位置,因为陆离是新入伙,同样受到了高规格礼遇,没有按照军职高低,坐到次席,反而坐在前排。
席上菜肴尽是并、幽二州的特产,寻常人家根本吃不到。
酒更是北方特有的马酒——
将马奶盛在容器里,用棍搅撞后自然发酵而成。
第二十八章 憾事
《容斋续笔·汉郡国诸官》:“太原有挏马官,主牧马,取其汁挏治之,味酢可饮,因以名官也。”
这马酒不仅深受并州汉人喜爱,连那些北方游牧民族,如匈奴、杂胡等,同样爱饮这种后劲颇大的酒中珍品。
而席间在座的又尽是边关悍将,酒量极大,在主公丁原频频劝酒和舞女频频奉酒之下,陆离无法推脱,只能一番痛饮。
当然了,由于神石改变了不少人的体质,什么千杯不醉,并非夸张,几坛子酒下肚,除了微醺之外,陆离感觉并无其它不适。
毕竟,这主要考验的不是肝功能,而是胃容量。
酒酣之时,又有几名将领喝高兴了,桌案一推,起身旋舞。
坦白来说,跳舞这种事根本谈不上什么自降身份,相反,只有高官贵族,那些有身份的人才有资格在宴会上如此。
然而,这种风雅、有品味、时尚的活动,糙汉们非要拉着陆离一起,说什么众人中他最年少,理当跳舞助兴。
身为新加入社团的小弟,没什么资历,陆离也不好拒绝前辈们的一片好心,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至于拒绝……
还是算了吧。
这种行为无异于当众打那些将军的脸,因为陆离在考试前,有去特意了解一些汉朝礼仪,知道一则故事:
曾在《三国演义》中多次露脸的陶谦,年轻时,在一场酒宴上,因不配合时任郡守的张磐跳舞,直接惹怒了对方,往后的仕途堪称坎坷。
再说了,不就是跳舞吗?
此时此刻,陆离适应得很好,正跟着众将的节奏,一步,两步,转圈……拍胸膛……迈步,继续转圈……
堪称大型返祖现场。
因为没有熟人在旁边看着,加之气氛火热,在兄长张辽的带领下,陆离放得越来越开。
尤其是掌握规则和技巧后,只见他抓起酒瓮,一边跳舞,一边往空中扔,再后来,连酒樽这些东西也一起上了,随接随抛、随拍随舞。
诸将看去,红烛影动中,佳肴美馔间,一个仪容俊美的青年舞姿英健,进退之间,飒飒生风,烨然若神人,引得满堂喝彩。
见状,有几名旁观到现在的将领不甘示弱,凭借着远超常人的力量、反应能力,开始了表演各种高难度舞蹈。
到了后来,连身为主公的丁原都没有忍住,叫众人腾出位置,他亲自下场,时而扭身扬臂,时而甩动袖袍,一人独舞。
而尽了兴的陆离回到坐席之间,继续与兄长张辽一同饮酒。
“孟明,你先前不是向我打听奉先吗?现在,人近在眼前。”
这个时候,张辽举起酒樽,看向邻席的陆离,说道:“来,共饮一觞!”
由于两人对首跪坐,陆离一抬眸便能看见吕布。
他与先前在花园相遇时的装束一样,穿着袴、褶,并没有戴标志性的三叉束发紫金冠,只是裹了一块青色帻巾而已。
但,吕布本身就生得器宇轩昂,身高八尺有余,即便在这遍地都是昂藏汉子的并州,依旧如此显眼,令人不敢轻觑。
此刻,独饮独酌的吕布听到了此话,脸上浮现出笑意,也不犹豫,举杯对陆离说道:“往后便是袍泽兄弟了,来,饮此圣人!”
文人墨客喜欢称酒清者为圣人,浊酒为贤人,而丁原用来设宴招待众将的酒,自然是酒中圣品。
由此来看,吕布没有染上轻脱的习气,反而像是饱读诗书之辈。
与此同时。
坐在对首的陆离,见这位绝世猛将如此客气,笑着拿起酒樽,口中回了一句“同见”,然后大袖一拂,将酒一饮而尽。
接下来,在张辽的引导下,三人连连举杯,谈着各自遇到过的奇闻轶事,聊至酣处,便恣意而笑。
自始至终,对于后园中发生的事,吕布都没有提及,只当从未发生过。
不仅如此,等主公丁原跳尽兴了,他又拔出肋下配剑,特意舞了一曲,丝毫没有摆绝世猛将的架子。
是夜,连续畅饮了六七个时辰的并州诸将,方才三三两两散去。
吕布本是想与陆离、张辽同塌而眠的,却因军情要事,必须趁着夜色掩护,率万余狼骑精锐赶往太原郡增援,只能作罢。
而席间大部分将领也是这样,根本顾不上休息,必需连夜赶往指定郡城镇守,用丁原的来说:
坚守城池,等待他从北边回来,携大胜之势,前后夹击,一举歼灭黄巾余孽。
赶走前来搀扶的户婢,陆离独自一人走在回厢房的路上,他觉得脚步有些发飘,倒不是因为醉酒,而是心情所致。
当初若是一意孤行,前往雒阳投靠曹老板,哪里有机会结交如此多的猛将,何时可以掌控军权、独领一军打仗?
不过,今夜最大的收获还是结交了吕布,多亏兄长张辽多次举杯相邀,才使得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突飞猛进,远超席间众将。
那句同塌而眠,也许有客套的成分在里面,但,能将其说出来,便足以印证吕布心中确实对陆离颇有好感,否则,以他的性格、本事,何必如此?
纵观《三国演义》,关系好到同塌而眠的,都是哪些人?
刘关张三人,绝对名列其中。
周瑜与蒋干,肯定要算进去。
【第四十五回:瑜曰:“久不与子翼同榻,今宵抵足而眠。”】
孙权与鲁肃,这对君臣也跑不掉。
【一日,众官皆散,(孙)权留鲁肃共饮,至晚同榻抵足而卧】
因此,陆离曾在笔记上如此总结:只要一起睡过觉,关系肯定铁。
由此推断,若是以后吕布反水,只要自己不作死,他应该不会下狠手。
不过,在悲剧还没有发生前,一切都尚有转机。
不知不觉中,陆离走到了廊桥上,他驻足原地,看着冒着寒气的水池,心中思忖:若是事先宰了那个前来利诱吕布的李肃,再联络那十八路诸侯,一同讨伐董卓,大事成矣!
可,世间变数太多。
且看看再说吧。
另外,不曾看到吕布出手杀敌,倒也是一桩憾事。
长叹一口气,陆离抛下各种杂念迈步向前,他清楚,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随主公北上抵御外敌。
第二十九章 英雄冢
一场酒宴,无一人醉酒。
虽然丁原年事已高,但再怎么说他也是领悟战魂的武将,几斗马酒下肚,只是微醺罢了。
在几名亲卫的护送下,他回到卧室,正准备睡下,就看到屋外回廊上有人在徘徊,且身影极为熟悉。
“尔等退下吧。”
“诺。”
闻言,负责在旁侍奉的户婢纷纷行礼告退,至于那些护卫,护送主公回房后,根本不敢在后宅停留,直接离开了。
待房间内只剩自己一人,丁原侧坐在床榻上,揉着太阳穴,装出一副年岁已高、不胜酒力的模样。
坦白来说,对于自己这个独女,他确实有些怕了。
前段时间只不过跟她提了一下那件事,自此之后,便不再与自己说话,而现在却突然出现在门外,恐怕又要整出一些事端来。
不过,略作迟疑,丁原蹙眉叹息道:“这么晚了,何事?”
语气中带着一丝关心。
大晚上的不去休息,还要忍受严寒,这位盘踞并州的封疆大吏知道,女儿心中肯定又有什么怨气郁结了。
不多时,轻微的推门声响起。
屏帷几重,绕行片刻,一道俏丽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原本侧卧在床榻上,故作醉酒的丁原看到女儿后,瞬间坐直了身子。
此时此刻,丁秦予满脸泪痕,仿佛蒙受了天大的委屈,就这么立在原地,肩膀止不住地抖动。
“何人欺我阿女!”
丁原勃然大怒,赤足跳到地上,哪里有半分老态,只待听了名字前去杀人。
崛起于微末,靠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妻子。
当年,他家境贫寒,因识字而被选拔为小吏,再后来,贼寇劫掠县城、匈奴叩边,他亲犯锋镝,冲在最前面追击贼寇,依靠这种悍不畏死的勇气,勉强改变了命运,做了个百石小官。
若不是妻子不顾门户之见,下嫁给他,哪里有今天这般光鲜?
正因为如此,妻子死后,他成了一州别驾,手掌大权,依旧没有续弦的念头,只盼着独女可以嫁个良人。
而今,丁秦予却哭成这样,丁原恨不得以身代之——
此时此刻,他正左右寻着武器。
后宅之中无非几个户婢而已,最多加上那些进来传递消息的护卫。
奴犯上。
先不谈王法,只是这一条,他杀了人又如何。
可惜,爱女只是不断啜泣,什么话都不说,急得丁原不断徘徊。
等了好一会儿,自责声响起。
“阿女可是不愿嫁与奉先?”
“那不过是酒后戏言而已,当不得真,自此以后,这婚姻之事由你自己做主,为父只有两点要求,找个有本事,且家声好的郎君。”
话落,丁原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莫不是女儿被哪个负心汉给骗了吧?
绝无可能!
念头刚一浮现,旋即被否定。
即便丁府之中的规矩再少,也不会有女眷单独与男人相见的事情出现。
左右猜不出答案,丁原索性拎起挂在墙壁上的环首刀,准备出去寻几个户婢,问清楚最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见状,丁秦予立刻停止了哭泣,拉住几欲杀人的父亲,吞吞吐吐道:“阿翁……”
这个时候,丁原顿住脚步,见事有转机,按下心中的交集,温声道:“我儿莫哭,为父定不叫你受半分委屈。”
要知道,他膝下只有一女,虽说义子勇猛无敌,又十分孝顺,可骨子里始终没有淌着自己的血。
因此,两者相比之下,终归是丁秦予更甚一筹。
就这样,在慈父的宽慰声中,丁秦予将后园内发生的事悉数说了出来。
这一刻,正在卧房内思索未来大势的陆离突然打了个寒颤,脊背一阵发凉。
事实上,他很久没有这种心血来潮的感觉了,心中瞬间升起警惕。
谁要害我?
吕布、张辽是吾兄,并州别驾丁原是吾主公……
自从回到东汉末年,陆离自诩待人亲厚,除了杀裴元绍、擒孟良,跟黄巾军起了冲突外,与其它势力无任何交集。
可是,黄巾贼能威胁到现在的自己?大贤良师张角复活,倒还有几分可能。
难道是北边的匈奴以及杂胡?
一时间,陆离睡意全无,在床榻上辗转反侧,胡乱猜测着。
因为,到了他这个境界,不会无缘无故心血来潮,肯定有什么不明吉凶祸福的大事要发生。
另一边。
丁原坐回床上,拄着环首大刀,表情很是奇怪,时不时瞥一眼身侧,并发出叹息,一副怒其不争的架势。
不明真相的陆离应该感谢丁秦予,她自知理亏,没有胡搅蛮缠,更没有添油加醋地编故事。
“你连名字都不通报,便把人约去后花园了?”
“嗯,那位将军可能以为是阿翁要找他,没有多疑。”
事到如今,丁秦予依旧在为陆离辩解,生怕他被父亲责怪。
其实,搞清原委之后,丁原心中疑虑尽消,反而被女儿的各种行为气得不轻,指着她斥责道:“孟明赴危蹈血,过平陶、渡文水,率领随从前来投靠我,此乃忠义也!”
“你……”
看着女儿发红的眼眶,丁原又把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发出一声叹息。
“幸亏奉先与孟明二人大度,酒席上照顾为父颜面,不曾计较此事,否则……”
当啷。
环首刀坠地,丁原低头捏着眉心,一想到自己趁着酒兴,招手摇送、旋转腾踏的样子,他恨不得回到过去,把自己砍死。
失态啊!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两人没有因此心生嫌隙,反而约为兄弟。
一念至此,丁原摇了摇头,像是在宽慰自己一样,低语道:“罢了,都是自家人,不必做此小儿女态。”
这个时候,坐在旁边的丁秦予心中倒是一喜,吕奉先是父亲的义子,那位少年将军呢?
“阿翁……”
不待她把话说完,丁原便站了起来,声音充满了疲惫:“且去歇息吧,往后切勿如此。”
“对了,为父出征在外的日子里,你多读些书,别再乱用典故。”
“那,婚事该怎么办?”
丁秦予拉住丁原的袖袍,娇声软嗔:“女儿只认他了。”
“且去,且去。”
见父亲说话时面带笑意,丁秦予瞬间会意,不再纠缠,乖顺告退。
第三十章 点兵
这一天,杀气凝云。
号角声中,来自新兴、乐平二郡的士卒正在集结,而营帐里也是一片匆忙。
此时此刻,留在丁原身边的将领们,一扫宴饮时的松散,正聚在一起商议如何作战。
“兄长,兄长。”
身披玄甲的陆离见众将还在争吵,无暇注意自己,便凑到张辽耳边,低语道:“小弟不知兵法,又不熟悉地形,留在这里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出去透透气?”
从早晨到晌午,众将一直在讨论边境形势如何,是否让骑兵先行,应该从哪个方向发起进攻,刺史麾下还剩多少兵马。
不过,在主公丁原出现之前,这些筹谋只能算是纸上谈兵,是否会落到实处都尚未可知。
正因为如此,耳朵听出老茧的陆离决定出去逛一逛,看看从附近郡县抽调的士卒究竟如何,是否可堪一战。
见陆离那闲不住的样子,张辽不由得一笑,挥手道:“去吧,主公半个时辰后抵达大营,你记得提前回来,不能耽误大事。”
“诺!”
不多时,陆离掀开挡风的厚帘子,弯腰走出营帐。
满天大雪飘飞,北风呼啸而过,比起两天前,天气愈发寒冷了。
此刻,一面面颜色纹样各异的旗帜高高竖起,而下方,不多不少刚好坐着一百人。
“别驾有令,三日后大军必须打到云中城,弟兄们,开拔之前都给我卯足了劲吃,下午加紧时间赶路!”
不远处,一名身穿两当甲的都伯正在训话,而伙夫则忙着埋锅开灶。
哼唧唧!
营房各个区域,都有猪叫声冲天而起,有些动作快的队伍已经吃上菘菜炖猪肉了。
此战共征发两万并州青壮。
其中,战兵一万四,杂兵六千。
这是兄长张辽亲口所说,而匈奴人与休屠各胡,号称大军二十万。
虽说其中肯定存有水分,但五万骑兵总有吧?另外,这些来自草原上的异族,个个善于骑射,并非酒囊饭袋之徒。
古来征战几人回?
其实,结局已经注定,匈奴此战必败,但,陆离有种预感,官军同样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很可能是惨胜。
因为,与并州狼骑不同,眼前这些郡兵的来源很复杂,有平时老实巴交在家种地的田舍汉,有贪图官府衣粮的浪荡子,有戴罪立功的罪犯,以及一些赘婿——
从春秋战国时代起,赘婿就被视为社会渣滓,始皇帝曾把这种人单独编成一军,派往满是瘴气的岭南戍边,以达到“不诛而害除”和“有益于边”的双重目的。
到了汉朝,赘婿的地位再降一等,因为他们依附于女家,不立户籍,从而逃避农事、逃脱赋税,为了惩罚这些人,每次国家遇到战事,不管兵员是否充足,抓赘婿去当炮灰总归没错。
鉴于此,陆离希望自己麾下多一些老卒,少一些炮灰。
就这样,他怀着审视的心态,绕着大营转了一圈,其间,看到不少身形佝偻的田舍汉,也看到很多力能举鼎的昂臧汉子。
除此之外,他还看到了数以百计的大黄弩,相传,这种武器需要十石之力才能拉开,而一石约30公斤,非军中勇士不可使用。
总体来说,比劫掠平陶县的那伙黄巾贼要强上一大截。
兵对兵,将对将。
飞将吕布无法随行,但此战却有张辽压阵,想到这里,陆离心中的那点焦虑,瞬间消失一空。
至于刺史张懿,此人的结局也已注定,否则丁原如何上位?
陆离始终认为,虽然防止黄巾贼势力扩散很重要,但根本用不着派精锐狼骑去做,更没必要将飞将吕布调去守城。
“孟明,你怎么不在大营待着?”
突然,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略显沙哑,但绝对听不出什么苍老的味道。
在一堆亲卫的护送下,丁原快步走来。
“见过主公。”
陆离揖手行礼,回答道:“末将未曾修习过兵书,与其留在营中碍事,不如出来巡视一番。”
自从那夜宴饮之后,两人就没有见过,毕竟身为一州别驾,尤其是在刺史被困的情况下,丁原确实很忙。
至少,陆离是这么想的。
“士气如何?”
丁原人未至陆离身前,欢畅的笑声已率先传入耳中,他自言自语道:“匈奴杂胡,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罢了,连黄巾贼都不如。”
“……”
陆离不语。
因为,在这个问题上,他没有话语权。
一是没有与匈奴交过手,不清楚他们的成色如何,一切判断仅凭个人猜想,二是丁原常年镇守边疆,无疑是这方面权威人士,虽然这番话或许有藐视敌人的嫌疑,但确实具备可信度。
另外,东汉末年中原大地内乱不断,似乎并非爆发异族大规模入侵劫掠的事件,其中缘由值得推敲。
“孟明,一同进去吧。”丁原不知陆离内心所想,挽住他的手以示亲厚,口中却说道:“这前军先锋一职,暂且交由宋宪担任吧。”
“我对你别有重任。”
陆离垂首谦语,不管主公说什么,都不做反驳,更不多问。
要知道身处军营之中,主将的话便是铁律,纵使心有疑惑也得憋着,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孟明且放心……”
说到这里,丁原挥了挥手,示意亲卫散去,“此地非叙谈之所,入了中军大营再详说。”
“诺。”
片刻之后,陆离掀开布帘,落后丁原半个身位进入大营。
“见过主公。”
“见过主公。”
本有些嘈杂的营帐瞬间安静下来,站在上首的张辽率领众将迎了上去。
“无需多礼。”
话落,丁原收敛表情,快步走到舆图前,又拿起桌案上的军情奏报翻阅起来,略向内陷的两眼明暗不定,嘴唇微动。
这是从云中郡传来的案牍。
刺史张懿在城头督战时,不幸左股中箭,而城中药石难觅,守城校尉冒险打开城门,派出为数不多的骑兵,前往九原紧急求援。
换而言之。
刺史中箭之事发生在昨日,现在伤情如何无法判断,反正不容乐观。
因此,众将才会在丁原出现之前,发生一些争执。
第三十一章 点将
银银青绶,唯有秩比两千石以上者方可佩戴,别驾权重职低,按理还不够资格使用,刺史同样如此,但丁原又是朝廷册封的骑都尉,所以才能在这并州稳压刺史张懿一头。
此刻,这位年逾四旬的老将整盔贯甲,双目湛然,放下手中案牍,环视众人。
按照职位高低,陆离站在下方最不起眼的地方,默默等待着命令。
同时心中各种念头翻腾。
宋宪担任先锋并非不可,但自己该何去何从,负责后方的辎重部队,以免粮草被断?
亦或者,随兄长张辽一同镇守中军大营?
总不会兜兜转转,又去担任什么牙门将军,做个保镖头子吧?
除此之外,还有一桩要事需要搞清楚,回想当初主公那语气,自己担任前锋一事,分明是板上钉钉了,可,短短两天不见,竟然会出现扭转!
中途究竟发了什么事?
由不得他不多想。
“宋宪何在?”
清朗的声音突然在营帐中响起,只见丁原挺直腰背,开始发号施令。
与此同时,一名身穿鱼鳞铠,内衬皮甲的将领鱼跃而出,单膝点地,朗声道:“末将在。”
“你任左虞侯,领一军担任前锋,选战兵一千九百人,辅兵九百。”
由于丁府后宅不宁,这两天陆离索性跟兄长张辽厮混在一起,并趁机请教了一些行伍之事。
不求成为总揽全局的统帅,毕竟这又不是可以速成的事,只愿领军打仗时不闹出笑话。
考虑到自家兄弟初次上战场,张辽耐心讲解了很久,先是叙说军纪,而后是军制,最后是一些浅显易懂的行军技巧。
就拿眼前来说,陆离知道,营帐外由两万郡兵组成的部队,将会分成七军:
中军四千人,其中战兵两千八百人,居中调度一切,视战场情况,随时策应其它部分。
左、右虞侯各一军,每军两千八百人,麾下可战之兵一千九百人,其中弓手三百,弩手三百,骑兵五百,步兵八百,担任前锋,负责侦察敌情,发起试探性进攻,同时它的发挥也会影响己方士气——
先锋是整支部队的精锐力量,若发挥出色,一击破敌,挫了敌方锐气,无疑会鼓舞士气,若运用不当,被敌人击破,尤其是全歼,军心将会不稳。
因此,陆离才会争取这个职位,既磨砺自身,又可以立下军功。
可惜,主公突然变卦,说对他别有重任。
“郝萌何在?”
“末将在!”
在陆离念头纷飞之时,又一人飞身而出,生得腰阔肩直,无疑是一员悍将。
“你任右虞侯。”
丁原面色冷淡,不复前日独舞时的放浪形骸,令人下意识地敬畏。
郝萌揖手,答道:“诺!”
“成廉何在?”
“你领左厢军一营。”
“魏续何在?”
“你领左厢军二营。”
……
丁原一连点出十名将领,而这十人各掌管近千名士卒,其中,并没有陆离的名字。
左、右厢各二军,合计四军,每军两千六百人,其中可战之兵一千八百五十人,内有弩手二百五十人、弓手三百人、骑兵五百人,步兵八百人,负责守卫大营的左右两翼。
以上七军,有战斗力的士卒共计一万四千人,而剩下来的那六千人,要么是性格驽弱的赘婿,要么是纪律散漫的罪犯,一般用来守淄重,搞搞后勤工作。
换而言之。
此次北击匈奴的主要职位已被瓜分完毕,想要独领一军,建功立业,实在是希望渺茫……
由于主公提前打过招呼,所以陆离的面色依旧如常,至于心中如何想,就不为外人所知了。
反倒是张辽,他眉头紧皱,下意识地想为自己的小兄弟仗义执言。
可余光一扫——
主公依旧在挥斥方遒,面色凝重。
陆离立于队末,神色如常,仿佛心中早有准备。
一瞬间,精通人情世故的张辽便看出了端倪,亦不再多想,耐心等待着。
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主公?
与其看守辎重,倒不如做个牙门将军,至少后者象征着主公对自己的信任,以及对武力的认可。
不仅如此,丁原有身先士卒的习惯,一旦遇上硬仗,便还有机会。
可是,会有转机吗?
在陆离心神跌宕之际,一个名字蹦进了他的耳朵。
“杨武校尉陆离何在?”
霎时间,十几道目光落了下来。
对于自己认下的兄弟,张辽从来不吝溢美之词,而且,在狼骑士卒们的宣扬之下,陆离俨然成了并州军中冉冉升起的新星,所有人都好奇主公对他有何安排。
牙门将军?
念及此处,担任右虞侯的郝萌不由心生羡慕,要知道,这差事可是护卫主公左右。
君臣之义、生死之交。
有了这两者,何愁将来不升官?
“末将在!”
陆离丝毫不显慌乱,从队伍中走出,单膝点地,揖手等待着命令。
“孟明,老夫知你心存大志,且赴危蹈血,过平陶、渡文水,亲冒锋镝来投靠我,此乃忠义也!”
当着帐中众将的面,丁原再度夸起了陆离,“杀贼将裴元绍,使汾阳免于兵戈,生擒贼首孟良,又是大功一件,凭此资历,已不弱于文远、奉先……”
捧杀?
老子何德何能跟这两位比。
陆离顾不上其它,一躬到底,沉声道:“主公言重了,为国杀敌者尽是铮铮好汉,孟明怎敢专美于前。”
“嗯,进退有度。”
丁原脸上浮现出笑意,抚须叹道:“生子当如陆孟明。”
这话一出,满堂哗然,饶是张辽也忍不住在心中揣测:
莫非别驾想收其为义子?
倒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如此年轻就领悟战魂,轻取两名黄巾将领,假以时日,未必弱于奉先。
几乎是同一时间。
陆离也想到了这种情况,心情很是复杂,来到东汉末年,多出一个便宜老爹也就罢了,现在又来一个义父。
或许,在虎牢关之战前,他可以考虑收个义子,凑齐祖孙三代,达成特殊成就。
“老夫先前说了,不会亏待你,暂且做个牙门将军,待战事结束,我便上报朝廷,许你杨威将军之职。”
丁原语气坚决,看着陆离的眼神满是欣赏。
第三十二章 兵临城下(一)
是夜。
云中郡。
插在土墙缝隙间的火把往下滴着油脂,朦胧之间,依稀可以看清城头上有一面旗帜在前方——
祠黄帝,祭蚩尤于沛庭,而衅鼓旗,帜皆赤。由所杀蛇白帝子,杀者赤帝子,故上赤。
呼啸的北风中,好大一个【汉】字迎风飘扬。
而夜色掩映下,守城汉军根本看不出远处有什么异常。
两里开外的地方,明晃晃的刀斧戈矛森然夺目,一队队骑兵排列整齐,等待着头领下令。
此时此刻,金氏双唇紧抿,正出神地望着前方高达三丈的城墙。
匈奴人善于骑射,儿能骑羊,引弓射鸟鼠,少长则射狐兔,用为食,但却不擅长攻城——
哪怕有那些越塞亡人帮助,他们依旧不会架设云梯、制作攻城锥。
眼下这种情况,最常使用的方法只有两种,一是围城,待城中粮食消耗殆尽,城池自然不攻自破,二是收买细作,趁着夜黑风高,将城门打开。
“头领,何时才能入城?要是再这么耗下去,恐怕汉人的援军就要到了,毕竟,黄巾军靠不住……”
“等。”
话落,金氏眯了眯独眼,死死盯着汉军城门,等待细作传讯。
虽然烧杀抢掠,确实是他们胡人的行事风格,但,只要那些有本事、会手艺的汉人真心归附,都不会被亏待。
这一次,为攻下云中郡,金氏拿出部落积了攒数十年的财货,多次威逼利诱,才买通了数名贪生求活的守城校尉,约好亥时开门。
唏律律~
由于首领没有发号施令,那些匈奴骑兵一个个端坐在马背上,一边安抚战马,一边耐心等待着。
突然,城头上的火把灭了两束!
金氏脸色一喜,又旋即收敛,只见他从身后抽出一副长弓,摸出两支造型奇特的骨箭,对准天空,大拇指紧扣弓弦,眼中尽是寒意。
“咻!”
两支特制鸣镝冲天而起,声传数里,惊醒了城中熟睡的军民。
“敌袭……”
一名汉军守卒下意识地吼出声来,却被满天飞来,犹如蝗虫般密集的箭矢瞬间扎成了刺猬。
铜箭揳入城门,发出持续不断的嗡鸣,那些被强征过来守城的百姓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个个吓得面色苍白,两股战战。
城中。
刺史张懿猛然醒来,才意识到自己并非在做噩梦,匈奴人真发动夜袭了!
与此同时。
七百里外,定襄城。
“王师威仪,赫赫天威!”
“王师威仪,赫赫天威!”
“王师威仪,赫赫天威!”
夜已经深了,县民却聚在一处,看着城外漫无边际的火光,大声叫嚷着。
虽说此地属于新兴郡管辖,但,由于与雁门、云中二郡搭界的缘故,经常能看到一些难民踏着冰河而来,口中言称,匈奴此次来势汹汹,数量足有百万之巨。
如此夸张的话,定襄百姓竟然信了,因为不仅难民这么说,那些侥幸未死、带着家奴的士绅同样如此。
不过,一切不幸都将过去。
王师已至,他们定会与从前一样,将来犯的异族杀尽,拿它们的头颅、尸体筑成京观。
朱旗绛天,长戟如林。
看着在城前扎营的大军,不少准备再度南逃的难民痛哭流涕,口中嚷着要去拜见主将。
一个老人缩在城角,声音哽咽:“异族破城后,大肆屠戮,我家十几口死了大半,女眷被他们尽数抓走了……”
“将军,求你一定要为我家报仇,杀贼平乱。”
闻言,一身玄甲的陆离本想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化为一声长叹。
他朝老人拱了拱手,而后,扯动缰绳,黑鬃马瞬间会意,朝中军大营狂奔而去。
不知为何,大战在即,陆离脑海中突然泛起一个念头,去看看这边境百姓过得如何。
可是,行至城门处,见到眼前这副光景后,他又不忍心继续往里面走了。
异族该杀!
以后遇到,视其为畜生便可。
……
两万士卒,听起来不多,如今摆开阵势,足有十数里之长。
尤其是步卒,每隔十步便有一人持戈站岗,在其身后,为搭设好的帐篷,占地面积为方圆五步,可以容纳十人同睡。
【火伴皆惊忙,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
其中的火伴,便是指这十人。
不过,木兰代父从军之事,也只能在南北朝时期出现了,因为主公丁原治军极其严,曾明确规定:
士兵的随军行囊上,不仅需要注明其所携带的衣服、杂物数量,还得登记所领取的武器、护具、军需物资,并写明其所属州、县、营、队及其本人姓名、相貌,由营官整理成一本档案。
如果有损坏和耗用,火长应该知道其用处,予以登记,每三天向营主管部门汇报一次,隐瞒不报者,军法从事。
而这,仅仅是数十条军纪中的一条,张辽曾告诉陆离一个道理:
想要当一名合格的将军,十个士兵里得杀掉三个,如此才能震慑敌人,再不济也得杀掉一人,这样各营官兵才会不打折扣地听从号令。
在严格的军法,木兰能隐藏多久?
“见过将军。”
这个时候,有士兵察觉到陆离打量的目光,下意识地行了一个军礼。
闻言,心思杂乱的陆离收回视线,说道:“无需多礼。”
坦白来说,他不是当将军的料,无法做到视人命为草芥,而且兵书、军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厘清的东西,需要阅历。
另外,身为一名时代乱入者,经过张辽的提醒后,陆离已对自己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
既无法做到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亦不能连数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
因此,他现在能力极限就是担任先锋官,不用管其它杂事,杀穿沿路遇到的敌人,挫其锐气,亦或者,担任一名亲卫,保护主公安全。
但尴尬的是,他并非世间一流武将,缺乏实战经验。
不知不觉中。
黑鬃马停了下来。
陆离又一次回到大营,而帐内已经挤满了人,有革带配剑、腰悬铜印的文官,有拄着拐杖的老者,甚至还有几十名衣着寻常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