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君臣
一路上车马缓行,可路再长也终有到头的时候,不久之后,他们还是来到了宫门之外,林凡和林汝贤下了马车,缓缓走向宫门。
这一两年来,林汝贤虽然品级不算太高,可颇得陛下看重,经常召见,所以也是经常进宫的老人了,宫前的侍卫们对他不算陌生。
他们虽说是守卫宫门,并未亲眼得见前几日的大战,可能在宫里做侍卫的,家世出身都不简单,不少人更是出身百年勋贵之家。当然,未必是嫡出,这些人更多的还是各大家都庶出子弟,地位不算太高,被送来搏一份前程,至于那些各家的嫡系子弟们,自然有更好的出路,或者在家等着袭爵就可以了,不必来这里做一个小小的侍卫,他们也看不上。
不过再是庶出,毕竟家大业大,通过家里的消息,他们中大多数人都对那一战了解颇多。
现在谁都知道林汝贤的儿子在这一战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在战场上死战不退,为官军取胜奠定基础,更是险些殉国,因此颇得陛下看重和喜爱。
他们这些人别看官职地位不高,可出身高贵,一个个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哪怕是消息再闭塞,反应再愚钝,这时也都知道了在这一战之后林家父子定然要一飞冲天了,加官进爵就在眼前。
林汝贤会在这时进宫,原因不难猜测,肯定是陛下封赏林氏父子的旨意已经到了林府,他来回旨谢恩的。尤其是他身边还跟着一位看似重病缠身的年轻人跟他一同进宫,在这个节骨眼上,那位年轻人的身份也不难看出。
这些人能被家里人选中,送到宫里来谋一个出身,就说明这些人本事或许不大,却绝没有一个蠢笨之人,最起码也都是心思活络之人。
否则伴君如伴虎,宫里的规矩更是比天还大,真要是送一个不开眼的家族子弟进宫,那可就是把全家人都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没人敢冒这个险。
所以这些人也都是聪明人,虽不敢擅自揣测圣意,可不少人也在这短短时间内就在心底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理的差不多了。
眼下林氏父子圣恩正隆,注定是要在朝中更进一步了,只要圣眷不退,林氏就可在朝中屹立不倒。
这可是个拉进距离的好机会,就算暂时不能得到一些好处,可跟他们搞好关系是不会错的。如今局势变幻莫测,以前觉得进宫当侍卫是一条通天之途,现在看来未必如此。所以多结交一些人就多一份保险,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能用上了?
于是他们见林汝贤走向宫门,于是他们脸上带笑,纷纷上前打招呼道:“林大人过来了,在下等有失远迎!”
“有劳诸位在此久候,在下惭愧!”林汝贤向他们拱手道。
侍卫们连忙道:“这是我等份内之责,大人不必客气!”
“想必这位就是林大人的公子,在前几日的大战中一战扬名的小林大人吧?”侍卫们看向了林凡,又问道。
“正是犬子!”林汝贤点头道。“凡儿,还不快上前见过几位,你如今也不小了,怎还能如此的不懂礼数!”
“林凡见过几位侍卫大哥,家父在京的这段时日,承蒙诸位照料了!”林凡脸色惨白,额头渗出虚汗,但还是向几人躬身行礼。
“小林大人客气了,我们就是一群守门的大头兵,可没那个本事照料林大人,林大人照料我们还差不多!”侍卫们调笑道。
林凡轻笑:“几位大哥过谦了!”
林凡不会去把这些人的话当真,这话他们自己说说也就罢了,其他人要是敢说,那就是明摆着得罪人了。
而且他们可真的不是什么大头兵,这些人身份高贵,之所以愿意进宫当侍卫,就是为了混一个出身,给自己身上镀一层金而已。他们这些人,少说也有着六七品的官职在身,而他们中的侍卫头领,最少也是四品官衔。
听见林凡的话,这些人中领头的笑道:“什么过谦不过谦的,我们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也就仗着几分家世捞到了如今的位置,比起小林大人战场上拼杀不知差到哪里去了!”
林凡还要再说,那人摆摆手,豪气笑道:“好了,林大人和小林大人进宫还有事,这些互相吹捧的话留到以后再说。”
“等小林大人养好了伤,我们几个也都不当值的时候,我做东,大家一块聚聚,不知小林大人是否赏脸啊?”
林凡正色道:“承蒙各位大哥不弃,相邀在下,在下岂有不去之理!”
“哈哈哈,好,那就说定了!”那人大笑道。
奉命在宫门守候二人的一个小太监这时说道:“好了,招呼也打了,咱们还是快点办正事吧,陛下可还等着呢!”
见众人的视线都看向了自己,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陛下口谕,林汝贤、林凡二人听旨!”
不等两人跪下,小太监又说:“陛下说了,小林大人有伤在身,不必跪了。而林尚书既为小林大人之父,为全礼数,也可免礼!”
而后他正式宣旨道:“林凡为国征战,以致重伤,今特赐其父子乘肩與入宫,钦此!”
“臣谢陛下!”父子二人躬身行礼。
“两位大人快快请起!”小太监朝他们笑道。
他又朝不远处的几名小太监喊叫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请两位大人坐上去!”
那些太监慌忙抬着肩與过来:“两位大人,请上来吧!”
林汝贤父子两人面面相觑,他们看着面前的这两副肩與,虽都只是二人抬步與,可是能在宫禁中乘與而行,这得是多大的恩宠。
“两位大人,怎么了?”见两人在发呆,宣旨的太监有些疑惑的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父子二人连忙道。
太监催促道:“既然无事,两位大人还是快请吧!”
“好,公公费心了!”林汝贤道。
父子上了肩與,小太监们就抬着他们进了宫门。
肩與很舒适,下面垫的有缎底,抬與的太监们走的也很稳当,就算路面偶有颠簸,林凡也几乎感觉不到。
只是林凡骑惯了马,很少乘轿,这时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别扭至极。
可他又不敢乱动,害怕因自己的动作导致抬與之人脚步不稳。若真是如此,自己摔了还不要紧,可要是连累了小太监们受罚就让人过意不去了。
就这样一直忍着,一直到一处大殿外,小太监们才把父子两人放下来。
“两位大人,小人们就只能送到这里了,剩下的路就只能靠两位大人自己走了!”那为首的太监说道。
“有劳公公,多谢!”林汝贤真诚的向他道谢。
肩與离去,自有其他人为他二人领路。
在路上,林汝贤向林凡介绍道:“凡儿,这里就是武英殿了,是陛下接见大臣的地方,一些仪式也会在这里举办。”
领路之人是司礼监的小太监,他是张天养的干儿子,按辈分得叫于朝恩一声老祖宗。
在出来之前,老
祖宗就已经发过话了,要对林氏父子客气一点,如今这两人圣眷正隆,得罪他们就等于得罪了陛下,要是惹陛下生气,连他也保不住自己。
此人向两人恭维道:“知道两位大人要进宫谢恩,陛下早早的就在等着了。我在陛下跟前伺候这么多年了,也很少见到陛下会对外臣这么用心,两位大人真是好福气啊!”
“君恩深重,臣等有愧!”林汝贤回道。
趁着周围没人,林凡悄悄的塞给这人一张银票。他问道:“武英殿内是否还有别人,还是陛下只接见了我父子二人!”
此人的态度更和气了,他笑道:“陛下今天处理完政事之后,就只召了两位大人进宫,并无他人。”
他见林凡若有所思,便又道:“小林大人有所不知,陛下知道小林大人要来,可是高兴的很。陛下一向天威难测,对人不假辞色,就连我这个做奴才的,也没见陛下怎么笑过!”
“可今天陛下明显兴致很高,对我们这些奴才也和气了很多,这可都是拖了小林大人的福啊!”
林凡这人是在提醒皇帝今天心情很好,只要自己不故意惹他生气,不会出问题的。
他躬身一礼:“多谢公公提点!”
这人笑容满面道:“哪里,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不知不觉间,几人已经来到了武英殿的门外。这人向两人轻声道:“还请两位大人在此稍候,我这就去向陛下禀报!”
这人说完,就进殿去了,留父子二人在这里等候。
这里是宫禁重地,戒备森严,又碍于礼制,林凡也不好四处打量,否则便有越礼之嫌。
他看向林汝贤,却发现父亲不愧为这武英殿的常客,这才一会的功夫,就又开始闭目养神起来,看样子是丝毫不为一会的事情担心。
父亲这个样子,林凡也不好打扰,也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呆在这里,等着里面的消息。
不一会,那人便去而复返,向两人说道:“陛下宣两位大人觐见,两位请随我来!”
两人亦步亦趋的跟在这人身后,进入到殿内。
不敢抬头看,林凡就跟着林汝贤向着御座上的那个身影行大礼跪拜道:“臣参见陛下!”
正在批阅奏折的皇帝闻声抬起头来,笑道:“两位爱卿免礼平身!”
“臣谢陛下!”两人这才恭敬起身。
皇帝见林凡起身极为艰难,便关心问道:“小林爱卿伤势如何,可曾好些了?”
“臣谢陛下关心,经过这几日休养,臣的身体好多了,已有痊愈之势。只是大夫说了,要想好彻底,还是得需将养一些时日才行!”林凡连忙回道。
“那就好,小林爱卿伤势好转,朕也就放心了。你可要快些好起来,以后的许多大事,朕还准备交给你去办呢!”皇帝轻声笑道。
说到这里,皇帝轻皱眉头,有些不悦的向身边侍候的太监说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难道不知道小林爱卿身上有伤?还不快快去为两位大人搬两个凳子来!”
太监慌忙的搬了两个绣墩放在林凡两人身后,林汝贤领着林凡再次跪地:“陛下面前哪有臣下坐的地方,臣惶恐!”
赵桓不以为意道:“今天没有其他人在,就不必有那么多的拘礼了,让你们坐就坐!”
“谢陛下!”父子二人无法在推辞。起身坐在了绣墩之上,但也只是敢坐在了边缘而已,不敢坐实,以免在皇帝面前失了仪表。
第一百九十六章:奏对
等到两人坐定,赵桓笑着向林凡说道:“小林爱卿前几日在战场上的英姿,朕和文武百官可是在城头看的清清楚楚。你父是文坛大家,你江州林氏虽为百年大族,可历来也是以文风见长,不以习武为重,就连你看上去外表也是俊朗,稍显几分秀气,跟那些传说中的猛将完全不像。可真让人没想到你竟是难得一见的沙场猛将,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似你这般英雄少年,能够出现在我大云,朕心中很是欢喜!”
“你这次立下这么大的功劳,朕要重重的赏你。你说你想要什么,只要你开口,朕都可以答应你!”
虽然陛下看起来兴致颇高,对林凡的喜爱也不像作假,可林汝贤还是担心初次进宫的林凡会一不小心说错话。
他连忙道:“陛下过誉了,凡儿年纪还小,当不得陛下如此赞誉。”
“至于封赏一事,这次胜仗,主要是仰赖陛下如天之德,以及将士用命。凡儿虽是立下了些许微末功劳,可尺寸之功何足挂齿,况且陛下今日在旨意里也已经赏赐过了,要是额外赏赐,只怕会有人心生不满,觉得陛下封赏太过,所以不应再次封赏。”
“而且他还年轻,陛下若是过分抬爱,只怕会让他生了怠惰之心,反倒不能尽心尽意的为朝廷办事了!”
皇帝看穿了林汝贤的心思,他不在意的抬手道:“林爱卿多虑了,早先的赏赐那是内阁议的,现在是朕自己要给小林爱卿赏点什么,是朕的心意,两者之间并不冲突,你不必担心。”
“而你所说怠惰之心,小林爱卿忠君爱国,在这一战中杀敌无数,甚至险些殉国,这些全城百姓都看在眼里。朕不相信似小林爱卿这样的忠君爱国之人会对朝廷、对百姓生出怠惰之心。何况朕既以诚心待他,朕不相信他会不以诚心回朕!”
“至于其他人谁要是有所不满,那就让他自己来找朕,他要是能立下小林爱卿这样的功劳,朕自然也不会吝于赏赐;要是不能,那这样的废物还是乖乖闭嘴的好,无能之人,出来会嫉贤妒能之外还会做什么,这样的人有何资格来质疑朕。”
“所以朕知林爱卿你是爱护他,不想让他过早的在朝中出太大的风头,可宝剑之锋也不能一味遮挡,太过藏拙反而不美,你就不怕宝剑生锈?”
“故此也不用替小林爱卿推辞,他想要什么让他自己来说。小林爱卿,你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来!”
林凡心中一紧,赶忙说道:“陛下抬爱,臣身为陛下的臣子,按说臣本不该推辞。只是陛下如今的恩宠已是让臣惶恐了,若是再有赏赐,只会让臣更加难安。因此臣请陛下收回成命,切莫再让臣为难了!”
赵桓闻言有些无奈道:“也对,朕若显得对小林爱卿太过恩宠,难免会惹人注目,让一些人盯上你。”
“如今朝中的这些人啊,办起事来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让他们去前线打仗更是跟要了他们的命一样。可要说窝里横,官场争斗那他们一个个都是行家里手,什么暗中下刀子、使绊子用的那是纯熟无比。”
“我要是对小林爱封赏太过,只怕还真会招人嫉恨,平白为你招惹了不少仇家。这些人会在暗地里谋划对付你,甚至攻讦你,挑拨朕与你之间的关系,甚至置你于死地。”
皇帝见林凡脸色不好,欲言又止,他接着道:“不要认为朕是在吓唬你,更不要认为朕在闻
言耸听。朕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说自己什么都没做,也不想与其他人为敌或者作对,他们没必要这样对你吧!”
“你这样想不算错,可不代表别人也都是这样想的。虽说你什么都没做,也不想跟他们为敌,可这世上有很多事不是一句你不想就能说的清的,他们对付你不是因为你想与他们为敌,也不是你做了什么对不住他们的事,只是因为你挡了他们的道,仅此而已。”
“只是如此一来,朕虽是出于好意,可也为小林爱卿平添大敌,那就失了朕的本意了。”
赵桓苦笑:“好吧,既然小林爱卿都这样说了,也是朕对小林爱卿太过喜爱,有些考虑不周,那此事就先暂且作罢。等日后小林爱卿再立下了其他功劳,朕再一并赏赐!”
“臣谢陛下!”林汝贤和林凡同时在心底松了一口气,当今陛下是出了名的小气,很少会赏赐臣下,皇帝的好处可是不好拿的,圣恩如天似海,他今天这么大方,明天说不定就会要你用命来还,所以这赏赐能不要还是不要。
而且刚才皇帝的话让林凡悚然,他刚到京城,一些心态还没有转换过来,如今还是以前在地方上的想法和观念。
在地方上,他可以不在乎那些地方官员们的态度,因为他们拿自己没办法,就是再看自己不顺眼,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真要是有人跟自己耍心眼,自己也未必怕了他们,再说自己有身份有背景,到最后吃亏的一定不是自己。
可到了京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这里随便拉个人出来,身份背景都不会比自己差到哪里去,不是达官贵人就是和某某了不得的人物有关系。
别的不说,就说坐在宝座上的这位,真要想杀自己,都不用说话,或许只要一个眼神示意,就有无数人争着抢着要砍掉自己的脑袋来讨好这位。
所以自己要还是以前的心态,只怕到最后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凡在心中暗暗记下这些,警醒自己。
“对了,小林爱卿,朕听说你是方平的弟子?”皇帝将手中的奏折放在一边,似是不经意的突然问道。
林汝贤的额头不停的渗出汗水,皇帝这话暗藏杀机,如果一个回答不慎,就必然会招致皇帝不满。
别看皇帝现在对林凡很有好感,可人心都是善变的,尤其是帝王之心更是难以揣测。圣心一失,林凡纵然有再大本事,以后也注定无有出头之日了。
而陛下今天之所以会见林凡,只怕试探自己父子二人对此事的想法,才是他今天真正的目的。
林凡恭敬回道:“不敢欺瞒陛下,臣正是先生的弟子,曾在先生门下多年,所学兵法和身手也都是先生言传身教而来!”
“哦,那你对朕将方平下狱一事是如何看待的?”赵桓又问。
林凡道:“此战之中,先生一味避战,屡度贻误战机,致使满真大军为祸京畿,京师被围,百姓遭受屠戮。”
“这些虽然不能全怪在先生身上,但先生确实要承担一部分责任的。先生要是能率领辽东边军与敌军有一两次大战,这次满真大军或许会提前退军,也不会对京畿造成这么大的损失。”
“错了就是错了,我虽是先生的弟子,却也不会避讳师父的过错。”
皇帝看着林凡:“那就是说你认为朕处罚方平是对的了!”
林凡低着头:“错了就要受罚,为自己的选择承担相应的代价,这没什么好说的,陛下的处理自然也是英明的!”
说完这些,林凡又说道:“先生有错,受到陛下相应的惩处是应该的。然而要说先生有其他心思,拥兵自重甚至图谋不轨,臣第一个不信!”
“先生欠缺思量,将京师置于险地,可那其实是为了保全辽东边军。臣虽在淮南,却也对辽东局势有几分了解,知辽东边军能将满真大军挡在关外是何其的艰难。”
“如果辽东边军在这一战里折损过重,明年满真大军又来,又该由谁来阻挡?”
“故此先生避战也是有着自己不得已的苦衷,请陛下明察!”
赵桓脸色阴沉下来:“朕也知道他是为了保全辽东边军,可满真围城之时,朕曾数次下旨催战,他皆置之不理。如今的辽东军中,只知方总督的军令而不知朕的旨意。你说,辽东边军是朕的,还是他方平的?他如此做,可曾有丝毫把朕放在眼里?”
“陛下是天子、更是天下的君父,辽东边军自然是陛下的。可先生的辽东总督也是陛下亲自提拔上来的,以陛下的英明睿智,如果先生没有对陛下、对朝廷的耿耿忠心,陛下又岂会让他坐到那个位置上?”林凡沉声道。
听着两人的争吵,林汝贤汗水止不住的流下。他没想到林凡竟然敢当着陛下的面跟陛下唱反调,这让他非常担心,万一惹怒了陛下,只怕诏狱里今天就要再加两个人了。
只是他虽担心,可也不能直接阻止林凡,只能不停的拽林凡的衣角,让他少说几句。
他这一拉,才让准备接着往下说的林凡停了下来。
赵桓是一个心高气傲之人,哪里会承认自己看错了人,见林凡搬出自己来为方平辩解,让皇帝都有些语结。
想了一下,他才又说道:“忠心不是他肆意妄为的借口,如果天下的督抚都如他这般不听调遣,那将朕置于何地?”
“你也说了朕是天子、是天下的君父,可人人都不把朕放在眼里,到那时候,朕这个天子还是天子吗?”
“还有,你们说方平避战是为了保全辽东边军。可如果辽东边军得以保全,朝廷其他的军队全都打完了或者被打残,那时天下最精锐的兵马都在他的手里,你们谁能保证他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既然你口口声声的说他忠心,那就姑且算他对朕忠心,可那又如何?只靠那点可怜的忠心,你让朕如何放心?”
皇帝越说越气,说到最后,他的怒气已是难以压制了,这些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把陛下气成这个样子,林汝贤和林凡哪还敢坐在那里,两人只能齐齐的跪在地上请罪:“臣冒犯陛下,罪该万死,请陛下降罪!”
从登基以来,赵桓少有这般失仪的时候,好在这里除了林汝贤父子二人之外,也就有几个宫女宦官在一旁伺候,不至于让更多的人看到。
而那些宫女太监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早在皇帝发火之初就都吓得跪在地上了,哪里敢抬头看一眼陛下失态的样子!
赵桓压下火气,调整好自己的心绪:“好了,都起来吧!”
第一百九十七章:人选
过了片刻,见两人吓得还在地上低着头趴着,赵桓差点气乐了:“怎么,你们就那么喜欢跪着,还是因为地上有什么宝贝吗?如果有的话,就捡起来,那就拿过来让朕也瞧一瞧,朕倒要看一下,到底是什么样的好东西,竟让你们这么上心!”
林汝贤道:“臣等触怒天颜,自当请罪,望陛下责罚!”
“好了,朕没有生气,就算有气也不是对你们发的,你们起来吧!”赵桓平静的说道。
听着皇帝的语气好像确实是消气了,两人这才轻手轻脚的爬起来,小心翼翼的坐在了绣墩上,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整个大殿之内落针可闻。
等他们做好,赵桓才平心静气的说道:“今天跟你们说这些,不是为了别的,更不是说要对你们怎么样,而是想告诉你们,很多时候你们也要体谅一下朕的难处。”
“自打朕继位以来,十几年了,不管是朝中也好、还是天下各处的局势也罢,就没有一点是能让朕省心的。”
“整个大云朝的担子都在朕的肩膀上压着,朕是一刻也不敢放松。朕虽贵为天下之主,可朕从来都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有时候朕就想为什么朕会出生在这帝王家,还不如做一个平民百姓去算了。”
“可不管朕怎么做,再怎么劳累,朝中的那些人就像是没看到似的,他们中一个个世受国恩,身居高位却不知忠于职事。整日里只知饮酒赋诗、附庸风雅,真心实意为朝廷着想的一个也无。”
“难道他们就真的不怕有朝一日我大云江山倾覆吗?还是他们真的以为他们和朕不一样,即便是我大云朝亡了,他们也并不是没有退路,照样可以另投明主,继续过他们花天酒地的日子。岂不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们要真这样想,将生死寄托与他人的仁慈之上,那朕就只能说愚蠢至极。”
林汝贤领着林凡再次跪下道:“陛下尚且宵衣旰食,操劳国事。臣等岂能不尽心王事,以解君忧,至于庸碌之人,朝中或许也有,但终究只是少数,无关大局,还请陛下宽心,不能因为一些不知忠君报国的小人而心灰意冷。”
“陛下为千古圣君,朝中良相名将无数,当前局势虽难,可也只是暂时的,只要我大云君臣一心,臣相信我大云定能千秋万世,江山永固,故此陛下何必忧心。”
虽然明知林汝贤是在安慰自己,赵桓也只能叹道:“希望如此吧!算了,不说这个了!”
“好了,都起来,一直跪来跪去的,也不嫌累!”
他为了转移话题,笑着问道:“小林爱卿,从方平下狱到现在,你还是第一个在朕面前说他好话的,你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朕治你一个结党营私之罪?”
“怕当然是怕的!”林凡怂的理所当然。
“只是臣并未结党,何来的结党营私?若是臣为自己先生说两句好话都算结党营私的话,那满朝文武齐心合力要致先生于死地,岂不更是结党营私了?”
“而且陛下何其的英明神武,一切都瞒不过陛下的眼睛,臣是否结党,陛下又岂会不知?”
对于林凡的马屁,皇帝无动于衷:“你不要在这跟朕耍嘴皮子,要不
是朕知道你爹和你最近和方平都没有来往,你以为朕还能容你在这里说这么多?”
“朕平生最恨朝臣结党,你们若真是方平一党,早在拿下他的时候,你们就被青衣卫的人看起来了!”
“朕是没有将你们一同下狱,但这不意味着你们就是无辜的。而是你小子刚刚立下大功,全城上下都看到了,朕在城头也曾亲口说过要好好封赏你们,要是战事才一结束就抓了你们,难免会让人觉得朕出尔反尔,惹得朝野非议。”
“而且朕要确实喜欢你这样的年轻人,不想把我大云一个未来的将才就这样埋没了。所以算你小子运气好,要不然你现在就不是在这里和朕在这里说话,而是在诏狱里陪着方平谈心了!”
“但你不要以为立了功朕就不会把你怎么样了,你要是真敢恃功自傲,那朕也绝不会轻饶。”
“陛下爱护臣下,是臣下之福!”林凡恭维道。
皇帝根本不接他这一茬,赵桓刚才虽是在敲打林凡,可也是在告诉他们父子,方平的事情暂时影响不到他们,让他们放心。
至于皇帝所说的喜欢,赵桓姑且一说,林凡也就姑且一听,帝王心术而已,林凡要是真信那他可就是太天真了。
皇帝刚才说的那番话,看似掏心掏肺,然则林氏父子一非皇帝近臣,更非皇室宗亲,跟皇帝的关系还远没到那份上。
交浅言深,表现出对臣子的亲近和信任,以换取臣子的忠诚,是历朝历代帝王都会做的事,说到底不外乎权术二字。
林凡要是真在以后哪天做下了惹得皇帝不高兴的事情,该下杀手的时候,林凡可不认为皇帝会手软,皇帝也不会认为自己到时会下不去手。
帝王虽是金口玉言,然而这一句轻飘飘的喜欢,可救不了他的命,要是传到外边人耳中,这可不是保命丹,要说是催命符还差不多。
“林爱卿,如今方平下狱,辽东边军无人统领,很容易就会出问题。爱卿以为在天下的官员里,有谁适合接替方平的职位,担任新的辽东总督?”没看到林氏父子在自己一番话之后痛哭流涕都表忠心,赵桓也不失望,他不搭理林凡,而是向林汝贤问道。
林汝贤没想到皇帝会问他这个问题,陛下既然明知自己与方平的关系,这么重要的事情又为何会问自己,就不怕自己举荐的是自己这边的人或者是方平的门下吗?
在弄明白皇帝的心意之前,林汝贤不敢多说,他回道:“陛下,辽东总督一事事关重大,人选应当由陛下圣裁,又或者交予内阁,由内阁商议决定,臣不敢妄言!”
皇帝安抚他道:“爱卿已经入阁,自当参与议政之事,况且为朝廷举荐人才,是朝臣的本分。爱卿若有合适人选,尽管说来就是,不必瞻前顾后,至于爱卿举荐之人朕是否取任,可以再细细商议。”
林汝贤不上他这个当,回道:“对朝中诸臣和天下各道的督抚,臣都了解不多,并不知何人适合担任此等要职!”
“爱卿真的一个人选都没有吗?”皇帝又问,其中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
林汝贤现在有点明白皇帝的意思了,就是想让自
己举荐一个人代替方平辽东总督的位置。
这样一来,既能离间自己与方平的关系,万一以后若是新任总督再犯错,也可以说是自己荐人不明,跟皇帝没有任何关系。皇帝只是从谏如流,接受了自己的谏言,仅此而已。
事情还没发生,皇帝竟然已经有了推卸责任的想法,甚至连背黑锅的人都找好了。摊上这样的主君,让林汝贤也是哭笑不得。
在赵桓几乎是明示的情况下,林汝贤知道这个黑锅他是不背也得背了。
可由于还不知道皇帝中意的人选是谁,他只能试探道:“辽东总督的人选,陛下是否要从天下各道的督抚中选?”
“嗯,各道督抚都是封疆大吏,不少总督也都是领兵作战的沙场名将,有着带兵经验。从他们中选,倒是很合适!”皇帝点点头,认同了他的想法。
皇帝说完这些,林汝贤把人选范围大大缩小了。天下十三道,所有督抚加一块也就二十几人,排除掉方平,再排除掉那些没有打过仗的,以及那些明显不合适的,就只剩下了四五人而已。
只是剩下的人数虽然不多,可要一个个说下来,只怕会让皇帝心生不满。
赵桓没想到林汝贤反应如此的慢,如他这般不通窍,揣测圣意都不会,就算是进了内阁,也很难斗得过那些老狐狸。
不过内阁里有这样一个人,更便于自己掌控朝局,免得这些老狐狸们沆瀣一气,合起伙来欺瞒自己。
只是见林汝贤还在那里苦思冥想,皇帝很快就有些不耐烦。他提点林汝贤道:“林爱卿不妨问一下小林爱卿的想法,毕竟父子同心,小林爱卿也聪慧,也许会有好的主意!”
赵桓把话都说的如此明白了,林汝贤又不是真的傻子,知道陛下又一次给他缩小了范围。
皇帝心中的人选,一定与林凡有过接触,而林凡接触过的督抚,也就只有淮南道总督石秋鸣、淮南道经抚使刘业,以及中原道总督周畅了。
而淮南道经抚使刘业是单纯的文臣,没有带过兵,可以先排除,那余下的人选就只剩两位总督了。
林汝贤没有真的去问林凡,而是想了一下,说道:“辽东为战阵之地,中原道总督周畅善于兵事,新近又平灭了陈兴隆匪患,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因此臣举荐中原道总督周畅接任辽东总督,有他在定然能稳住辽东局势,将满真大军挡于关外!”
皇帝沉吟片刻,摇头道:“周畅本事是有的,只是眼下中原道还不平稳,兴王军余孽尚存。这种情形,中原道只怕暂时还离不开他,所以爱卿还是换个人选吧!”
林汝贤不知皇帝为何否决了周畅,不说他与周畅两人的私谊如何,就在他看来,周畅久经战阵,而且行事稳重,少有行险之举,辽东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周畅确实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如果真能让其接任辽东总督,就算是冒着替陛下背黑锅的风险,林汝贤也觉得可以一试。
周畅明明是很合适的人选,可陛下偏偏却拒绝了,如果说刚才林汝贤的表现还是有些装傻充愣在里面的话,那他此时是真的有些摸不清皇帝再想什么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敲定
不管在林汝贤眼里周畅有多合适,可皇帝既然拒绝了周畅出任辽东总督,那林汝贤也毫无办法。
他仔细的想了一下,暗暗在心中比较了一下除了周畅之外,各地督抚中还有谁更适合这个职位。思虑再三,他最后只能说出第二个人选:“淮南道总督石秋鸣知人善任,能在中原道混乱不堪之时维持住淮南道的大体安稳,剿灭境内贼寇,足见其才。故此,臣以为石秋鸣也足以担任辽东总督!”
林汝贤其实不太愿意举荐石秋鸣,这不是因为石秋鸣不如周畅,正如林汝贤所说,石秋鸣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
最起码在带兵打仗这一方面,林汝贤自己对石秋鸣是有些自愧不如的。
他这样的一个纯粹文人,自认管管钱粮还行,在军事谋略方面,他与石秋鸣这样的沙场儒将相去甚远。
然而石秋鸣既不像方平那样习惯守城作战,性格也不似周畅那般沉稳。或者说相比周畅喜欢稳扎稳打,他则是更有进取之心,也更喜欢冒险。
这从当初永阳之战中就能看出来,为了创造全歼张丰儿贼军的机会,他让林凡他们一支孤军独守孤城十数日之久。
如果林凡他们没有坚持到援军赶至,导致永阳失守,那张丰儿贼军就能通过安州直下江南道。
到到时候,淮南、江南两道都不得安宁,这股贼军甚至可以和陈兴隆他们南北呼应,再想要彻底剿灭何其艰难?
可明知如此,石秋鸣还是做了,或许他自己有把握可以一举歼灭贼军,然而终究还是太冒险了。
而且对于石秋鸣把自己独子放在了几乎必死的城,而他却不去救援,坐视林凡他们死战,要说林汝贤对这件事心里一点芥蒂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林汝贤还不至于因私废公,再说那件事结局到底还是好的,林凡也因此立下了不小的功劳,所以就算他心里有些怨气,还不至于在这方面给石秋鸣添堵。
他不愿意推荐石秋鸣主要还是为了朝廷考虑,石秋鸣的这种性格和行事方法,放在官军占据优势的境内自然可行,可若是换到官军只能处于守势的辽东,对朝廷、对他本人来说都未必适合。
万一在石秋鸣接任辽东总督以后还是如此作为,只怕辽东那面会出事。
辽东边军是集天下之力供养的一支精锐,一旦出事,只怕局势立马就会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到时候就算是杀了石秋鸣又能如何,天下还有谁能去收拾这个烂摊子。
林汝贤不知道陛下舍弃了行事更加稳妥的周畅而选择了更敢于冒险的石秋鸣,心中到底是有着怎样的打算,但直觉告诉他这或许不是一个好主意。
只是皇帝的想法不是他能改变的,皇帝认准了石秋鸣,他也没有办法。
不过好在石秋鸣也算是朝中少有的干练之人,就算是不如方平和周畅那般稳扎稳打,然而要是没有太大把握的话应该也不会擅然冒进。
由其出任辽东总督虽说在林汝贤看来不太合适,可也总好过某些尸位素餐的人坐上那个位置。
毕竟如今天下纷乱四起,朝中有才干之人大多分守四方,实在是很难再找一个能在能力和威望上都不逊色于方平的人出来,石秋鸣接任
辽东总督,事情也不算太坏。
果然,在林汝贤说出石秋鸣的名字之后,赵桓终于松了口,他点头道:“爱卿既然以为石秋鸣是合适人选,那你可以在明日的内阁会议提出来,交由内阁共同商议,然后把结果交给朕看。”
“是,陛下!”林汝贤只能回道。
议完此事,皇帝重新埋头进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里,头也不抬的说道:“恩也谢过了,朕这里还有许多事要办,你们要是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就先退下吧!”
“臣等告退!”林凡父子躬身道。
两人不敢惊扰皇帝,缓缓退出大殿。等来到殿外,先前的那一个太监已经在外面等着他们了。
“两位大人,请吧!”那人笑眯眯的朝两人道。
“有劳公公久候!”两人向其道谢。
“两位大人不用客气!”此人笑容满面,看起来让人如沐春风,只是其声音有些尖锐,显得略为阴鸷。两者之间的差异,让人很难把声音和这张脸联系起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一般人恐怕很难相信这两者是同一人。
他送两人离开武英殿,在路上,他轻笑着说道:“两位大人真是厉害,我伺候陛下许久,还从未见过有谁能过惹陛下发这么大的火却还能全身而退的。”
“恰好陛下心情好,没有降罪,运气而已!”林凡也是笑着回道。
那人笑声不改:“是不是运气,小林大人自己清楚就好,不必向我这样的奴才解释!”
“好了,我就送两位大人到这里了,陛下那边还等着我回去伺候呢!”
一路将两人送到台阶之下,这人才停住脚步,向两人提出告别。
两人连忙道:“公公请便,我们自己回去就是!”
“那好,两位大人慢走!”此人弯腰朝两人行了一礼,就此离去。
来的时候有肩與可坐,等回去的时候,两人可就没这好的待遇了,父子二人只能徒步出宫。
皇帝这边,在林凡父子出了大殿之后,于朝恩从屏风后面闪了出来。
他见到皇帝在处理奏折之时嘴角含有一丝笑意,他顺手为皇帝递过去一封还没批阅的奏折,然后笑着问道:“陛下心情不错,看来陛下是真的很喜欢那位小林大人!”
赵桓摸了摸嘴角,敛起笑意:“有吗?”
身为帝王,要时时注意威仪,更要喜形不露于色,正所谓圣心难测。
朝臣都是聪明人,皇帝如果很容易就被人看出心思,难免就会被人利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当了枪使。
若人人都是如此,久而久之,还有谁会把自己这个天子放在眼里,帝王威严何存?
赵桓一向认为那些官员们虽在外人看起来高高在上,可也不过是自己家豢养的臣子罢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自己才是那个高居九天之上的人,至于其他人,哪个不是任自己生杀予夺。
被他人掌控这种事情,是赵桓这个强势天子绝不愿意接受的。哪怕就是被人利用,那也绝对是不能容忍的,更是不可饶恕的,谁要敢这样干,赵桓不介意拿他的九族开刀,来树立自己帝王的威严。
听出陛下话中的冷意,以及他眼神中的冰冷,后知后觉的于朝恩知道自己犯了陛下的忌讳。
于朝恩慌忙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将地面都磕的砰砰作响:“都怪老奴口无遮拦,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你这奴才,看来是跟了朕太长时间,太过得意忘形,连最起码的规矩都忘了!”皇帝把奏折扔到一边,冷冷说道。
不过于朝恩到底是潜邸时就跟在身边照料的老人了,敲打敲打也就算了,在找到下一个得心应手的奴才之前,皇帝暂时也没想着真的把他怎么样。
“好了,起来吧!”见地面都要被他磕出血来了,赵桓说道。
“老奴谢陛下隆恩!”于朝恩战战兢兢的站起来,侍立在皇帝身侧。
“你还愣着干什么?不赶紧把奏折给朕拿过来?”发现于朝恩惊魂未定,只是傻站在那里,皇帝没好气的说道。
“哎!”于朝恩连忙给皇帝递过去了奏折,同时在心中暗暗放下心来。
自己跟了陛下这么多长时间,对陛下的了解比任何人都深,既然陛下还愿意这样指使自己,那就说明陛下没有记仇,没有真的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否则只怕自己就要做好为年轻人让位的准备,乖乖的找个地方养老等死了。
只是他心里虽高兴,可无论如何也是再也不敢在面上露出来了。
“你说朕很喜欢这个林凡,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为了安抚这个老太监,赵桓问道。
“刚才在陛下与两位林大人君臣奏对之时,小林大人为方平说了好话,陛下虽生气,可也没有把他怎么样,反倒是在言语中再三宽慰于他,安他的心。”
“刚才陛下发火的时候,老奴在屏风后面都吓坏了,可是为小林大人捏了一把汗呢!陛下如果不是很是喜欢这个小林大人,怎会容他这般冒犯!”英明不过陛下,于朝恩不敢再耍什么心眼,只好老老实实道。
“算你这老小子聪明!”赵桓似贬似夸的说道。
“你说的没错,朕是喜欢像林凡这样的年轻人,他让朕想到以前在王府的那些日子。那时的朕也像他一样,渴望着建功立业,什么都敢想,也什么都敢说。自打朕登基以来,那些日子也就算与朕彻底告别了,现在想来,还真是恍如隔世啊!”
“然而朕喜欢他不假,但朕会容许他的冒犯,却绝不是只因如此。”
“林凡是方平的弟子,跟他学艺多年,朝中人人都可以骂方平,也可以对他喊打喊杀,唯独林凡不可以。”
“那是他的先生、他的长辈,如果他都不能为方平说一句好话,甚至是要落井下石,你让天下人如何看他?”
“他要真那样做了,别人可不会说他大义灭亲,就算明面上不说,背地里也少不了非议和指责!”
“这个林凡是个聪明人,身边又有着林汝贤提点,不会看不出这一层,更不会傻到自己往坑里跳!”
于朝恩疑惑道:“陛下的意思是说这个小林大人是为了自己的名声,才选择为方平说好话的?”
赵桓又处理了一封奏折,他接过于朝恩递过来的另一封,笑道:“这倒也未必!”
第一百九十九章:帝心
赵桓展开奏折,拿起朱笔批阅起来,同时轻声向老太监于朝恩说道:“朕看的出来,这个林凡确实是个重情重义的,和那些只想要沽名钓誉的人还是不同的。要不然他刚才直接什么话都不说就行了,也不用冒着触怒我的风险来为方平说话。”
“直言犯上、以沽直名,想这样做也是要本钱才行,现在的他一非朝堂重臣,二非名满天下的世间大儒,还没这个资格。”
“明知可以明哲保身,他却还是站了出来,真不知让朕该说他聪明还是笨才好!”
“不过不管他真心还是假意,朕都不在乎,而且从这次的战事来看,他确实是有几分本事的,满真能够这么快退兵,他也是有功的。”
“像这样的人,也算是可造之材,虽然年轻,可只要稍经雕琢一番便可堪大用。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所以只要他能忠心于朕,在办事的时候不出差错,别的朕暂时都能不去理会。”
“当然,真要是哪天他和朝廷里的那些酒囊饭袋一样,成了只会吃拿卡要不会办事的庸官,那朕该下手的时候也不会对他客气。”
于朝恩恍然大悟道:“经陛下这么一说,真是令老奴豁然开朗,这才知道陛下的一举一动都自有深意!”
赵桓扫了一眼这个圆滑的老太监,笑骂道:“你这个老东西,还是那么会说话!”
不提皇帝有于朝恩陪着,在武英殿内处理政务,林凡父子二人在回家的路上也少不了一番交谈。
父亲一路上都兴致不高,面上隐隐带有忧色,林凡都看在眼里。
自家的马车里行驶到了闹市的时候,以街面的嘈杂避开了可能的监视之后。林凡问道:“出宫以来就见父亲面带忧色,父亲似乎是在担忧什么?”
林汝贤知道这两年林凡成长了不少,不再是那个对凡事一无所知的少年了,很多时候或许比自己都更能洞察一些东西,因此他对林凡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我是在想,陛下要选新任的辽东总督,明明你周畅世叔更加合适,为何陛下却偏偏选中了石秋鸣?”
林凡回想了一下,说道:“这也没什么不对吧!”
“世叔为人稳扎稳打,相比石秋鸣确实更适合眼下的辽东局势。可中原道纷乱未止,伪王陈兴隆虽已授首,然而贼军溃败之后星散逃亡,一时半会难以全部剿灭,世叔还需在中原道主持剿匪之事,现在未必离得开。”
“剿匪之事耽误不得,如果现在换人来操办此事,先不说接任之人是否有世叔的才干,愿不愿意继续世叔的一些策略。”
“世叔在中原道多年,多年以来的中原道战事让他集军政大权于一身,可以说为了便于战事,减少掣肘,中原道官场从上到下都是他的人,世叔对中原道的影响体现在方方面面。”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在世叔卸任之后,继任之人能在世叔之后接任中原道总督,想必也是朝中重臣。”
“这样的人久居高位,必然不愿意生活在世叔的阴影之下,当一个如同傀儡般的中原道总督,也就肯定会想办法清除
掉世叔在中原道的影响力,包括一些重要职位,他也会换上自己的人。”
“所以世叔一旦卸任,那他原本指定的那些剿匪方略只怕会被推倒重来。这对如今的中原道局势来说是灾难性的,恐怕会浪费这一彻底平定匪患的千载良机。”
“而且就算新来其人有才干,也愿意从大局出发,继续施行世叔的剿匪方略。可新官上任,军政各方面都需要熟悉,而这些都需要时间,不能仓促而就。如此一来,只怕会给贼军喘息之机,万一中间再出了什么岔子,贼军死灰复燃也不是不可能。”
“还有一点,世叔与您之间的关系肯定瞒不过陛下,你们虽是君子之交,并不牵涉其他,然而陛下却不一定放心。如果是其他人提出世叔接任还好,由父亲您提出,以陛下的性子,心里会犯嘀咕也是正常的,不答应也就不让人意外了。”
说完周畅,林凡接着往下说道:“而石秋鸣能力之强,在天下督抚里也算是出类拔萃。我在淮南道两年,以我对石秋鸣的了解,无论是能力还是声望,他都要比淮南道经抚使刘大人强出不少。以他的才华和能力,也足以胜任辽东总督,两相比较之下,陛下会选择他,也属正常”
“希望如此吧!”林汝贤叹了一声,脸上忧虑之色稍减。
随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惊呼道:“不对!明明是陛下先选定了石秋鸣,然后才暗示我举荐他的。在一开始,陛下就没有考虑过让周畅或者其他人担任这个职位!”
经林汝贤这样一说,林凡也发现了其中的蹊跷之处。
只是他并没有往深处去想,也不觉得皇帝选择石秋鸣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要不选一个无能之人去辽东,林凡都觉得无所谓。
他不在意的说道:“也许就是陛下喜欢他呢,这也没什么好奇怪吧?”
林汝贤久在京师,对皇帝的了解要比林凡多得多,所以他可不像林凡这样把皇帝这次的异常不当回事,而是觉得陛下会有这样的决定,一定有着自己的盘算在。
马车里,林汝贤苦思冥想,终于让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而这种可能,让他脸色一下子就变得苍白起来,后背的衣衫也被冷汗打湿。
见父亲脸色不太对,林凡担忧的问道:“父亲,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林汝贤嘴唇蠕动,半晌之后才苦涩道:“陛下有可能是要北伐了!”
“什么?”此话一出,林凡差点吓得跳起来,大声惊呼道。
“老爷、少爷,你们怎么了?要紧吗?用不用停下马车?”林凡的喊叫声惊动了外面的车夫,车夫还以为是路面太颠簸撤动了林凡的伤口,于是担心的向两人询问道。
“没事,你继续走就行了,不用管我们!”林凡连忙调整情绪,故作无事的向车夫说道。
“好吧,少爷,那您和老爷注意一下,如果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车夫不敢违逆,只能照着林凡说的做,接着赶车往前走。
得到车夫的答复,林凡心下稍安,然而父亲的话犹如一块石头堵在了
他的心上,让他全身都在发麻。
他压低嗓音,用车内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向林汝贤问道:“父亲,你刚才说的话可是当真?这么大的事,您可千万不能跟我开玩笑。您知道我胆小,身上还有伤呢,可经不起您三吓两吓!”
林汝贤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这个猜测,只是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一通百通,只要想通了其中一个关节,其他的也就不难想象了。
越想便越觉得这件事很有可能是皇帝正准备做的事,林汝贤面色凝重道:“你不在京城,很多事你不知道,对陛下也不够了解,所以没有发现这件事情里面的问题。”
“陛下是英主,年轻之时便继承大统,做事有时虽冲动,但却很少会无的放矢,都会有着自己的目的在。”
“陛下继位之初,主少国疑,然而陛下只用了一个月时间,就收拾掉了当时权倾朝野的大太监,除掉了把持朝政的阉党,一改前几位先帝将事情全交给司礼监的放权之风,将朝政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里。”
“陛下素有中兴之志,登基以来勤于政事,群臣也多有称颂,称陛下为千古明君,陛下也以圣君自居。然而这次满真围困京城,是开国以来未有之事,使得陛下和朝廷颜面尽失。”
“满真的这次入关,无疑是等于在有志中兴的陛下脸上狠狠给了一个巴掌。这样的奇耻大辱,以陛下的性子是很难忍受的。”
“陛下为了报仇,准备北伐之事也是有可能的,所以他才会选取天下督抚中最有进取之心的石秋鸣为辽东总督。”
听林汝贤这么一说,林凡的冷汗也下来了,他不敢置信的问道:“现在辽东的兵力,自保尚且不够,何况进攻。这样的局势下,陛下真会主动开战?那未免也太疯狂了吧?”
“我也不知道,只能希望是我想太多了吧!”林汝贤也不能确定他的猜测是否准确。
林凡沉声道:“父亲,如果有一天陛下真的决定要北伐的话,您一定要阻止他。”
“塞北苦寒之地,朝廷官军很难适应。在关外作战,先不说人员如合调配、粮草军需如何供应,就是想要找到满真军决战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这种情形之下,官军作战难免会束手束脚,而常年在关外活动的满真骑军则如虎添翼,最少凭空增添数分战力!”
“如此一来,官军莫说取胜,就是能维持不败,已是万幸了!”
“满真军力强盛,就算官军准备充分,战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结束的。万一战事持久,官军被拖在关外不能回来,那可就危险了。”
“一旦到了冬天,关外大雪封山,官军所需的粮草缁重必然供应不上,后续的援军也无法赶到,再被满真军阻住退路。出关的官军到时进进不得、退退不得,只怕有全军覆没之危!”
林汝贤点头道:“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只是陛下向来独断专行,很少改变主意。尤其是陛下对朝臣的防备就像是防贼一样,哪里听得进去别人说的话!”
“陛下真要有这个心思,谁都拦不住的!”
第二百章:赏赐
“唉!”林凡叹了口气道:“辽东边军是朝廷最为精锐的一支兵马,集天下之力供养,大云军旅虽众,可却无出其右者,地位太过重要。”
“如今虽说遍地狼烟,可无论天下糜烂成什么样子,朝廷有这样一支精锐大军在手,那朝廷就有收拾烂摊子、重整山河的底气。”
“可万一这支大军要是没了,先不说内地的各处烽烟,就单单是满真大军下次再来又该如何抵御?”
指望各地的勤王兵马?别开玩笑了,前几日那一战已经足以证明,内地的这些兵马战力跟满真大军差的太远,平时让他们打打土匪流贼还可以,真要在战场上跟满真大军硬碰硬,不出半天,保准被打的哭爹喊娘。
只是这些话要是说出来,就显得太过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所以林凡心中虽是这样想,却也没有说出口。
他接着道:“陛下意欲北伐,初衷自然是好的,试图杀敌于国门之外,一雪前耻,为国家平定外患。”
“然而陛下低估了满真大军,也高估了大云国力。现在的大云,内部未定、遍地烽火。自打各地流贼作乱以来,屡剿不止,数年来国力损耗何其严重?又加上朝中群臣离心,党同伐异,政令难行。大云如今已是这般境地,防守已是难以支撑,如何能再经得起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
“万一陛下朕真的把辽东边军葬送在北疆关外,只怕天下局势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到时只怕朝廷震动,大云江山危矣!”
林汝贤也说道:“陛下若果真如此,身为臣子,我必定要尽力拦阻,就算是因此见怪于陛下也不足惜!”
他话说的坚决,却让林凡心里打鼓,因为他在里面听出了一种决然的味道。
林凡害怕父亲意气用事,他的语气不再像刚才那样,而是劝解道:“父亲,尽人事听天命,陛下若真一意孤行,实在拦不住的话,父亲也不要拿命去拼,父亲要多为母亲和我想想,千万不能任性。既然事不可为,改变不了陛下的主意,又何必平白丢了自己的性命!”
“再说朝廷北伐,也不一定就会打败仗,有可能会打一个大大的胜仗也不一定啊,没准还可以一举解决北边的边患,然后朝廷可以腾出手来收拾内地的那些叛乱,平定天下,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刚才我说的那些,说不定就只是我的杞人忧天,根本不会发生,所以父亲没必要过分担忧!”
如果是其他人有这样决然的态度,林凡只会感到钦佩,也会尊重他人的选择,别的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可这不是其他人,是自己的父亲,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爹爹啊!
他无法看着自己的爹爹选择一条无法回头的不归路,哪怕是为了天下苍生也不行!
要说用林凡自己的命能换来天下太平,那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会答应下来。可要是让林凡用父母的命来换,林凡做不到!
天下人与自己父母亲人的性命孰轻孰重,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考量,林凡也不例外。他不怕死,更不怕死在战场上,从离乡从军的那天起,他就做好了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准备。
他自认为自己或许就
是世人眼中的傻子,做了官不会给自己捞好处,只知道打仗。可他自己傻不要紧,他也不在乎世人的眼光,可他无法接受父母亲人也做和他一样的傻子,傻乎乎的为了所谓天下去送死。
或许会有人说他自私,说他不顾大义、不重大局。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不管到了哪里,他都不会讳言这一点。
父子同心,林凡的担忧之情瞒不过林汝贤,他长出一口气,看似轻松的笑道:“你放心,我还没有那么傻,就是为了你和你娘,我也不会去做傻事!”
林凡不能不担忧,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表面上虽是答应了自己,可他如果有机会能阻止皇帝的计划,父亲就是舍了命也一定会去做,因为父亲有着自己的坚持。
父亲有自己的选择,林凡也做不了更多,更不能强求父亲按照他的想法办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母亲和自己在父亲心中的份量重一点、再重一点。
不求母子二人在父亲那里能重过天下苍生,只要父亲能在以后面临抉择之时心里多几分权衡。在那之后,不管父亲最终的选择如何,他都觉得父亲做了自认为正确的事。
要说支持未必,但林凡身为人子,父亲的决定他都会接受,也只能接受。
“爹爹!”林凡凝噎。“你可不能骗我!”
林凡的一声“爹爹”出口,林汝贤身躯一震,随即又放松下来。
他抚摸了林凡的脑袋一下,好像回到了十几年前,而后用宠溺的语气轻声笑道:“当然,我是你爹爹,怎么会骗你呢!”
只是在他的眼神里,表现的并不像他说的那么坚定。
无论怎样,林凡还是从父亲那里得到了一句准话。往后如何暂且不用去管,与父亲的约定最后能不能作数林凡也不愿多想,他现在要的,就只是一个心安。
说完这些之后,车厢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一路上父子二人各怀心思,也都没有了说话的心情。
就这样一直到回到了家里,两人都没人再开口。
然而在下车之前,父子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扫除了车厢里的沉闷,把笑容又挂在了脸上,以最好的状态去面对家人。
接下来的几天,虽又发生了许多事情,只是大多都在林凡的预料之内,再没起什么波澜。
王士及因死罪入狱,内阁首辅的位子空了出来,跟在王士及屁股后面、盯着这个位子许久的次辅李若溪终于得偿所愿,得以抬升为首辅。林汝贤也正式的入阁理政,算是进入了大云王朝的权力中枢,成为真正的朝堂重臣。
由于原辽东总督方平被革职下狱,在一次议定辽东总督新人选的御前内阁会议上,林汝贤向皇帝举荐由淮南道总督石秋鸣担任辽东总督,总理辽东军政之事。
在经内阁商议之后,最终由赵桓拍板,定下了此事。至此,辽东总督都人选敲定。
而正如林汝贤所料,方平虽被下狱,然而暂时性命无忧。不过这么大的罪名在身,朝中官员和京畿百姓又对他恨得要死,所以他一时半会儿肯定是在牢里出不来了,只能老老实实的在诏狱里待着。
只能等着以后局势有变,朝廷必须要用人的时候,看陛下会不会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人,将其重新起复。
至于空缺出来的淮南道总督之位,中原道总督周畅平乱有功,需要奖赏,兴王军的不少余孽也分批逃进了淮南道,也要加以清剿。
为了方便调度,淮南道总督便暂由周畅兼任,等以后有了合适人选,再行任命。
周畅也就成了朝廷里唯一一个身兼两道总督的官员,这是开国以来都未有之事。因此任命一出,便震动了朝野,周畅其人虽不在京城,风头却一时无两。
除了这些大事,朝廷对淮南道勤王官军的军功封赏也下来了。
安宁、陈方舒和王虎三人都官升三级,成了从五品的武略将军。
李青山终于评上了他心心念念的正式官职,而且因为他的秀才身份,授给了他一个文官。虽然只是九品的将仕郎,但好歹入了流品,算是让他彻底摆脱了曾经山贼的帽子,走上了仕途。
何方上次永阳之役便立下功劳,只是不够赐予官身,这次也修成正果,成了正六品的昭信将军。
虽说还不如安宁他们,但对于原本一辈子也不可能获得官身的他来说,这已经能让他做梦都能笑醒了。
就连年纪尚小的周远志,也因敢打敢拼,在这一战中一直护卫在林凡跟前,杀敌数人,表现亮眼,被朝廷授予了从六品的忠显校尉。
相比之下,邓文通和曾凉这两位五品参将的提升就没这么大了,只是从五品升为了正四品的明威将军,才不过提升两级。要知道除了刚被授予品级的李青山等人,包括林凡在内的其他人,都是连升数级。
但他们也都明白官职越高越不好升的道理,因此倒也没什么怨言。
只是从林凡到他们,无一例外授予的都是散阶虚衔。
朝廷的用意很明显,就是他们以后就都跟着林凡了,只有林凡的正式官职下来了,他们才会被按照品级,任命为相应的职位。
除了上面提到的这些人之外,军中还有不少人被朝廷赐予或者追授了官身。比如死在栖灵镇之战的贺吕,就被追授了七品官身。
就算功劳不够,没有得到官身的,凡是在这一仗中活下来的士兵们,也都多多少少的往上走了一些。
经此一役,原来的普通士卒现在大多成了伍长、队正,队正则成了标长。
然而此战淮南道官军伤亡太重,空有编制而无人员,他们的那些所谓官级,也都是空名而已。只能等各营重新补足兵员,他们才能算名副其实。
在官职之外,为示朝廷恩典,还有着其他的赏赐,也都随着吏部还有兵部的公文一起送到了淮南道官军暂时驻扎的营地里。
这些赏赐包括过冬之用的粮草被褥,以及大量的药材,以防止这些来自南方的兵丁们不适应北方的寒冷,出现大面积的伤寒。
这些其实都还好,士兵们就算不心怀感激,却也都能感受到朝廷的好意。
不过有一件事就让大家很难接受了,在军中引起了不小的非议!
第二百零一章:闹事
在朝廷的这些赏赐之中,除了那些东西以外,还包括有赏银四千两。
然而这四千两银子里面,竟然也有两千两是用宝钞充抵的,而非户部府库里的官银。
可天下谁不知道宝钞这东西上面印的数额很大,然而实际上一贯宝钞却连几个铜板都换不到,所以全体将士们最后实打实到手的银子,不过才两千两。
淮南道勤王官军从出发之时总共有四千余人,到一场大战下来,还活着的就只剩下一千三百余人。
原本人数还要再多一些,可大战之后营中将士几乎人人挂彩,连病带伤之下,又有一些人没有撑过来,死在了这异地他乡的大云京畿。
四千余人,有将近三千人把命给丢在了这里,可这些钱平均下来,每个人还分不到八钱银子。
不管这是皇帝的旨意还是只是下面官员的克扣,都点爆了将士们的怒火。
合着在皇帝陛下和朝中那些大人物眼里,他们这些人的命就如此的贱,连一两银子都不值?那兄弟们拼了命,千里迢迢的从淮南道赶过来勤王又是为了什么?对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兄弟们来说,又是何其的不值?朝廷如此作为,岂非让人齿冷?
这种类似于羞辱的赏赐,让全军将士们愤慨不已,群情激愤之下,差一点就全营哗变了。
好在邓文通和曾凉他们一直待在营内,好说歹说,这才把气的不轻的将士们给安抚了下去。
不过事情虽是过去了,可这时大家又想起来了林凡前几日让李青山送来的五千两银子的事情。
由于林凡让李青山瞒着将士们宝钞的事情,故此大家一开始都不知道朝廷对大人的赏银大部分也是以宝钞充抵的。
这是朝廷给大人的,大家当时也不怎么好意思要。但大人体恤士卒,执意要分给众人,将士们也不好推脱。所以邓文通和曾凉还是代表将士们收了下来,并很快将部分银子分发了下去。
剩下的大部分银两,经过全军一致同意,将作为对阵亡和伤残将士的抚恤,留给那些将士们的家人。
而这件事的发生,让大家都有些回过味来了,哪里还会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既然他们的赏银是用宝钞充抵的,那大人那里也不会例外,只怕也是和他们一样,大人拿过来的五千两银子,恐怕大部分也是大人自掏腰包来添补兄弟们。
虽然大人和营里的将军们都没有明说,可大家也都不是傻子,他们都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事情,便有人主动前去找李青山求证。
李青山有林凡的交代,哪里肯说,只能一口咬定说自己也不清楚。
只是一句不清楚,士兵们哪里会肯善罢甘休,既然李青山不说,那他们就去找其他人。当日在林府接旨的人那么多,人多口杂,不可能人人都能做到守口如瓶,只要用心,他们总能问的出来。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士兵们找到了一个林府当日在场的下人,趁他出府的时候,便借口说是要请他喝酒,在酒桌上对他连哄带吓。
那人只不过是林府一个普通的下人,虽说比起普通人家的百姓多了那么一点见识,可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仆役而已,什么
时候见过这种阵仗,被一群兵痞一样的壮汉围着,那人都快吓尿了裤子了。
而且他也不觉得这是什么重要的消息,府中当日不少人都在场,知道的人不在少数,就算传了出去也不会对府中的主人造成什么坏的影响,反而是能有一个更好的名声,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所以他们最后还是从他那里得到了想要的消息。
原来朝廷虽说是给大人五千两,实则四千两都是宝钞,只有一千两是现银。
而大人拿给大家的,是实实在在的五千两银子,也就是说其中有四千两都是大人自己掏的腰包。
等这些人回到营内,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大家,营中将士们无不动容。
感动之余,便有人想着把这些钱退出来,还给大人。
他们中不少人在合计了一番之后,觉得就该这样办。于是大家一起找到了邓文通,希望他来做主办这件事。
邓文通想了半晌,还是否决了这件事。
他向将士们说道:“兄弟们,大人这次为什么要瞒着大家?还不是怕咱们知道了之后不好意思要这些银子,所以不告诉咱们也是为了大家好。”
“大人是一番好意,才会自己掏银子给大家伙,现在大家要把这些银子都送回去,你让大人怎么想?”
邓文通以往不算是什么清廉的军官,事实上朝廷里现在也没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清官,就算有也注定不会太多,最起码除了林凡以外,邓文通就再也没有见过另外一个人会像他这样。
而林凡不贪的前提是他自己不缺钱,有江州林氏在后面支持,林凡几乎不用为钱发愁。以他的官职,看似过手的钱粮不少,但林凡还真不一定能看得上,如果林凡不是出身江州林氏,他是否还能像今天这样不沾一毫,这是谁都说不准的事!
所以邓文通以往并不认为贪墨一点粮饷,克扣一点军卒有什么不对,不过从林凡上任以来,他倒是没再怎么伸手过,因为他知道他要是敢干,那林凡也不介意拿掉他的脑袋。
不过他这次虽然没有多拿多占,也不在乎把这些钱还给林凡,可他也知道这里面不一定人人都是真心想把钱送回去的,毕竟到手的银子再吐出来总会让人不舒服的,只是大家都在这样说,他们被裹挟着不得不表态而已。
真要是把钱退回去,他们心里对林凡不但再没有一丝感恩,只怕还会生出怨恨,这岂不是让大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况且战死、受伤的弟兄也确实需要这么一笔钱,只靠朝廷的那一点点抚恤,只怕很多人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
“有了这笔钱,好歹能让那些战死兄弟的遗孀多撑一段时日。等到来年开春,地里有了收成,等咱们回去之后再多少帮衬一些,将士们的家人就能活下去。”
“这些钱要是没了,他们只会活的更艰难。大家都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他们已经为了朝廷战死沙场了,咱们总不能还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家人冻死、饿死吧?”
邓文通的这些话说动了将士们,特别是那些不怎么愿意再把钱拿出来的,有了战死兄弟们当借口,他们就不用担心一旦和其他人唱反调,就会背上小气吝啬
的名声,而是可以说是为他人着想。
他们开始附和邓文通的话:“将军说的有理,咱们退回这笔钱好说,可也不能让那些死去和受伤的兄弟们也拿不到,这些钱对他们来说,也许就是救命钱啊!”
见有人赞成自己,邓文通趁热打铁道:“大人关怀我们,我们要记着,对于大人对我们的好,我们更要铭记在心。但没必要把钱送回去,这只会浪费了大人的好意!”
“也许在大人看来,我们这是拒绝。我们连大人的好意都不愿接受,这说明我们没有把大人当做自己人,你们让大人以后如何再能与我们交心。”
“你们相信我,大人要是看到这些银子被退回去,当这些银子摆到大人面前的时候,大人感到的绝对不是喜悦和感动,而是伤心与尴尬。大人以后或许就再也不敢向咱们表达善意了,因为他不知道会不会被拒绝!”
他感慨道:“能够遇到大人,是咱们的幸运,从军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大人这样的上司。”
“别人当了官,是生怕自己捞的不够,恨不能把所有钱都装进自己口袋。唯有大人,总是想办法补贴百姓和将士们,从来都没有让我们中的谁受过委屈。”
“跟着这样的上司,是我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既然是福气,那咱们就要珍惜,可不能辜负了大人的一片好心!”
邓文通说的不全是恭维之言,其中也有几分真心实意在里面。
在这个文贵武轻的朝廷里,那些文官老爷们高高在上,把军中武将们都不当人看,更不要说这些普通士卒了。
在以往邓文通跟过的那些上司里,平常看起来对人温文尔雅,可在面对军中将士的之时,大多都是对士卒们非打即骂,从不手下留情。
这般作为,全然不似读书人,很多时候邓文通也在纳闷,真是不知道他们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只有大人,哪怕对面只是一个普通士卒,他在跟其也会和颜悦色的。
只要你不触犯军法,不管你干什么大人都不会过问。而在你遇到困难的时候,第一个伸出援手的,往往也会是大人。
他笑着说道:“所以钱就不用退了,你们中谁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那以后在战场上多杀几个敌人就是了。看到敌人的脑袋,大人一定看到这些银子要开心!”
众人也被他逗的哈哈大笑:“哈哈哈…!将军说的有理,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依将军所言!”
“这才对嘛!”搞定了这些人,邓文通也是从心底安定下来。
“要是没其他事情的话,大家就别在这围着了,先散了吧!”
将士们朝廷他拱了拱手,依言散去。
营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自然不能满着林凡,必须要跟他通个气。要不然以后万一真的再出了类似问题,可就未必像今天这样好解决了。
而真要出了事,闹出了哗变之类的,谁都负不起责任。到那时,自己的脑袋能不能保住还是个问题呢!
等人都走了之后,邓文通让曾凉在营内留守,他骑了马,便去往了京城林府。
第二百零二章:决定
自那日从宫中回来以后,林凡便安心的呆在家里养伤。家里的一应事务不用他操心,全都由林青阳他们操持,府中的下人们也不敢那拿一些琐事来影响他休息。
军中将士们也都知道林凡有伤在身,除了偶有人前来看望以外,其余时候自发的不来打扰他,营中军伍交由邓文通他们暂时代理。邓文通和曾凉以前就是一营主将,应付这些也算得心应手,眼下营中事情虽多,可由他们主持军务林凡还算放心。
经过一段时日的休养,林凡的伤势总算是有了好转,体力也恢复了许多,起身、行走也不再需要他人搀扶。
如果不仔细看的话,他行走坐卧间已与常人无异,只是脸色看起来仍比常人要显得虚弱一些,显得有些病态和虚弱。
随着身体的恢复,林凡也不再把自己局限于一室之内,每天都会在太阳最好的时候出来转转,活动一下筋骨。
当然,他的伤还没好彻底,奔跑跳跃等有可能崩开伤口的动作也还是不能做的,在顾氏的严防死守下,他的活动范围也只能在府内,绝对不能走出林家大门。
对于朝廷来说,每到年底往往是朝廷各部事务最为繁忙的时候,既要汇总之前一年的各项事宜,也要为来年的朝政做好谋划。
又岂是近年来局势动荡,最近又发生了满真大军入关包围京师的事情,导致龙颜震怒。
如此一来,今年朝中各级官员们更是不得安生,就连很多清闲衙门这时也装出一副忙的不可开交的样子。
这时候要是被陛下发现其他人都在忙,就自己没事干,陛下不收拾自己才怪。
要说此时最忙的,那一定是内阁。内阁统筹天下大事,天下各州县的事务,无论军政最终都会汇聚到内阁,由内阁商议裁定。
相比内阁其他成员,林汝贤则要好一些,毕竟他才进入内阁不久,很多事务还不熟悉,插不上手。
可是他一样不得清闲,因为如今他还兼着户部的堂官,如今又到了年终盘点的时候,所以这一段时间他也是忙的脚不沾地,整日里早出晚归,就连林凡也是难得才能跟他说上几句话。
不过毕竟是父子连心,哪怕林汝贤公务忙到再晚,回府之后也依旧不忘拖着疲累的身躯关心林凡的伤势。
好在林凡不是京官,在这一战之后名声虽然很大,其实他在官场地位不算很高,京中达官贵人无数,他在其中并不显眼,这时也就没太多人关注他。
而作为外放官员,陛下又特旨他在京之时只用安心养伤,不必去吏部和兵部那边点卯,所以比起不得片刻歇息的林汝贤来,林凡就显得清闲许多了。
而这种清闲,对养伤显然是极有好处的,只是林凡的伤势虽然在逐渐恢复,但每两天换一次药的苦头,林凡还是要吃的。
每次换药,林凡几乎都被折腾的死去活来。林凡从小习武,向来自认为自己的意志还算坚韧,可有几次换药的时候,他还是眼前发黑,差点痛的昏死过去。
在邓文通到林府的时候,林凡刚好换完一次药。
换下了在换药之时因疼痛而被汗水打湿的贴身衣物,用毛
巾拭去身上的汗渍。
在收拾好之后,林凡重新换上一身衣服,这才来到客厅见了邓文通。
邓文通原原本本的把营内事情叙述了一遍,然而就不再说话,就静静的坐在那里等候林凡的下一步指示。
沉吟良久,林凡觉得这确实是一个大问题,今天邓文通他们处理的及时,没有闹出乱子来。可没有出事是运气好,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以后难保不会惹出新的事情来,到时候可不见得每次都能来得及处理。
想起营中将士差点闹出全营哗变这样的大事来,林凡不由得感到一阵后怕。
这里是京畿之地,不是申州自家驻地,在驻地只要事情不闹太大,林凡总还有办法来遮掩一二。可天子脚下自有法度,往往一丁点的风吹草动就能要人的命,何况是哗变这样的大事了。
真要是发生了这种事,不知要有多少人脑袋落地,自己作为淮南道主将,一军主帅,定然逃不了责任。
就算大家都知道自己在养伤,事变之时自己也并不在营中,但也同样免不了处罚,估计能留下一条命就算不错了,而刚刚才进入内阁的父亲,只怕也要因此去职,离开朝堂。
此事一出,无论如何林凡也不敢把这些人留在这里了,毕竟如今军中将士已对朝廷心生不满,在这待的越久,那出事的可能也就越大。而且此时离开京师,不用时时呆在这里,或许能消弭一些兄弟们的怨气。
他向邓文通说道:“兄弟们来自淮南,都很不适应北方的酷寒,我听说已经有许多兄弟病倒了!”
“而且眼下已是腊月了,距离过年已不足一月时间,我想很多兄弟都思乡心切,急着回家跟亲人团聚,所以撤兵之事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这样,你回营之后,就和曾凉一起准备南下事宜,我一会就上书朝廷,请求兵部让咱们南归!”
邓文通也不敢再在这里待下去了,能早一天回去也就早一天安心,天天在这提心吊胆的,生怕那天身上就多了一条足够全家问斩的罪名出来,那可真是吓也吓死人了。
只是他还是在担心林凡的身体,不知林凡身上的伤能不能禁得住长途跋涉,万一伤口因此恶化,那可就不好办了。
“大人是否要与我们一起回去,还有大人身上的伤?”
林凡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他回道:“我这次不一定能跟随大家一块回去,一是我身上有伤,大夫说还需休养一些时日才能赶路,而且不能骑马,必须要坐车,以减少颠簸和旅途劳累,要不然伤口极有可能恶化。”
“还有就是我与父母已是将近两年未见了,这次重逢,我还是想要多陪他们一些时日,要不然下次相见又要不知是什么时候了,父母也不放心我带伤远行。”
“因此我要是不能与大家同行的话,还望兄弟们体谅!”
邓文通对此并不意外:“大人说的哪里话,大人本就有伤,不宜远行,况且父母堂前尽孝乃是人伦常情。弟兄们跟随大人时间虽不长,可也都是通情达理之人,对大人更是万分敬重,又怎会责怪?”
“如此就好!”林凡笑着说道。
既然林凡决定了南下,那邓文通心里就有谱了:“大人,时间紧急,我也就不在府上叨扰了,这就回营去与曾凉商议南归之事!”
林凡想了一下,也道:“也好,咱们都是自家兄弟,我也就不与你客套了,此事早做准备最好,所以我也不留你在这吃饭了。”
“不过我让家里人备下了一些京城里的特色点心,你一会可以带上,回去分给兄弟们,让大家都尝尝。”
邓文通为难道:“因为兄弟们的事,已经让大人费心良多了,今日又怎好再让大人破费!”
林凡笑道:“都只是一些普通吃食而已,不是什么名贵东西,总共也用不了多少银子,你不用这般大惊小怪的。”
他有些感慨道:“要不是大家,也许我早就死在了战场上。也正是有了兄弟们的抬爱,才有了我的今天。”
“大家都是一起从刀山血海里闯过来的,总不能苦都让大家吃了,福就我一个人享吧?这些点心,就当是我对兄弟们这么长时间以来照顾的一点谢礼吧,礼不重,兄弟们不要嫌轻就好!”
说话的同时,林凡将邓文通送至门外。邓文通看着门口那满满的两大马车,头更大了。
“大人,您这也太多了吧,这么多的东西,我们也吃不了啊!”
林凡笑骂道:“少来,这又不是给你一个人的。营里有这么多的兄弟,每人分不了多少!”
“这些可都是京城的特色吃食,只有在京城这块才有,其他地方可找不到。兄弟们好不容易来回京城,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来,所以总不能白来一趟,就算不能升官发财,尝尝这里的地方美食也是好的。”
“这里的点心我也尝过了一些,味道还算不错,因为兄弟们不能进城,我这才为大家备下了一些。你要是不收,让兄弟们吃不到这些美食,到时受到兄弟们的埋怨你可别说我不为你说好话!”
邓文通只好道:“好吧,我拉走也就是了!”
而后他真心实意道:“大人如此体恤将士,我代全军将士谢过大人了!”
林凡也正色回道:“是我该向大家道谢才是!”
邓文通翻身上马,向林凡拱手道:“大人保重,那我就先回去了!”
林凡向他挥手告别:“你们也一样,照顾好营里的兄弟们,也要照顾好自己!”
“大人放心,我们会注意的。驾!”邓文通一夹马腹,领着林府的那两辆马车,回营去了。
林凡目送邓文通他们离开,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远处街道,他这才转身回到府中。
回到自己房间的林凡没有耽搁,让人准备好了纸笔,写起了一会要给兵部的书文。
书文很快写就,在署好自己的名字之后,林凡朝纸张上吹了一口气,以加速墨汁的晾干。
他把纸装进早就准备好的信封里,又把李青山叫了过来,让他代自己把这封书文送到兵部去。
李青山刚走,林凡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就有下人敲门道:“少爷,有客来访,求见少爷!”
第二百零三章:世子
林汝贤如今已是位高权重,是大云朝除皇帝陛下之外最具权势的几人之一。而且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只要不出大的意外,林氏父子的仕途还没有走到尽头,以后那内阁首辅的位子,林汝贤未必不能去坐一坐。而林凡不但是林汝贤之子,更是还得陛下看重,以后少说也是坐镇一方的统兵大将,其前途甚至还在其父之上。
林氏父子位高权重且又前途远大,朝中之人就像是闻见了腥味的猫一样,平日里来林府拜访的人不在少数。如今又临近年关,想要与林汝贤拉关系的人就更多了。
可那些人都是冲着林汝贤来的,林凡年纪不大,资历也不够,在朝中那些真正的大人物眼中,目前的自己还算不了什么。况且他们也不能越过林汝贤而直接来找林凡,那样于礼不合,而且让他们巴结林凡这个小辈,平白丢了他们自己的颜面,以后在外人那里都不要想抬起头来。
当然,如果林凡能走到真正的高位,那这些所谓的颜面不算什么。这些人在官场混了这么些年,虽说仕途黯淡,要不然也不会想着找靠山,可他们能在官场立足,唾面自干的本事还是有几分的。
只是以林凡如今的官职和地位来说,还到不了那个地步,他们就算是再不要脸,也是有着自己的底线的。
因此除了李青山他们和打过交道的于子承等人,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要见自己的。
林凡有些好奇问道:“你可知来者何人,来人可曾通报姓名?”
那下人面色古怪,他说道:“那人自称是平国公世子,说特来求见少爷!”
林凡大吃一惊,这平国公世子可不是一般人,怎么会来见自己?
要说这平国公之爵,天下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本朝立国之处,初代平国公独孤应雄跟随太祖南征北战,屡立战功。
在中原内地大体平定之后,其又奉太祖之命率军征伐西域,打的西域数十国向大云俯首称臣,不得不成为大云的藩属。
将广袤的西域纳入版图之后,大云开始在沙州设置官署、驻扎军队,并任命以初代平国公为首的一批官员治理西域。
初代平国公镇守西域多年,威震诸国,西域之民无不敬服。
后其在太宗朝病逝,太宗念其功劳,也为了朝廷更好的对西域进行管理,特命其长子独孤寂袭爵之后继续镇守西域,从此形成了平国公府世镇西域的传统。
在天下太平以后,朝廷为了防止勋贵坐大,将勋贵及其后人们大多聚集于京城,授予有职无权的虚职。
故此立国至今,大多数开国勋贵的子孙在传承数代之后,就逐步衰落。
若是没有足够出色的后人能够重振家业,那再无多少建树的勋贵后代们就只能渐渐的远离朝堂中枢,空守着祖上爵位的俸禄度日。
比起寻常百姓,他们当然是仿佛活在天上仙境的大人物,每日里有尝不完的山珍海味、出门都是鲜衣怒马、奴仆成群。能够出生在这样的公候之家,是绝大多数穷苦小民一百辈子也未必能修来的福分。
可对于那些站在朝堂中枢的人来说,他们这些人就只是一些富贵闲人,不过是靠着先辈祖荫,徒留一份富贵而已。
就比如说他们中许多人在朝会之时班位比内阁首辅还要靠前,可实际上也就只是一群陛下和群臣的应声虫而已,朝
中基本上没他们说话的份。
这就是大云许多勋贵后人的现状,但平国公府却绝对不在此列。
两百多年以来,平国公府虽远离中原和朝廷,可却一直代表朝廷统辖西域,历代平国公在西域就是土皇帝般的存在,威权之重,非同一般。
很多西域之民只知平国公而不知有朝廷,因此平国公府又被某些人暗戳戳的称呼为西王府,没少给陛下上眼药。
平国公府在西域犹如帝王,犹如他国。大云历代帝王未必没有改变这个局面的意思,可是西域远离中原腹地,西域之民野蛮彪悍,只认平国公府而不认朝廷。
因此朝廷也鞭长莫及,无法对西域之事进行过多干涉。又加上平国公府地位太过重要,一旦动了平国公府,只怕西域立时便要大乱,无奈之下朝廷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来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不过平国公府虽远在西域,朝廷除了往西域选派官员之外也不怎么管他们。然而历代平国公却都对朝廷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二心,尽心尽力的为朝廷镇守西域之地。
每当朝廷有所征召,平国公府也都竭尽所能的出人出力,从不推拉阻塞。
在林凡看来,这也是平国公府能够传承到今天依然位极人臣的原因,要不然大云历代先帝再怎么宽宏大量,也不会容许平国公府留存于世,早就发兵剿灭了。
对这位平国公世子,哪怕西域与江州相隔万里,但林凡也是对其有所耳闻。
此人乃是当代平国公独孤长珣的嫡长子,年纪不算太大,却已素有贤名,颇得沙州和西域各国百姓的爱戴。
而且此人不但善于治政,年纪轻轻就接手了平国公府的各项事务,将沙州打理的井井有条。除此之外更是颇具勇武,曾亲率百余骑兵直捣数股沙匪的巢穴,杀贼无数。
他手提一杆银枪,杀得西域的大小沙匪们闻风丧胆,只要听到了他的名号,就会望风而逃,远遁他处。
打那以后,一向沙匪多如牛毛的西域商路平静了许多,沙匪们再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对过往商旅进行劫掠了。
如果真的还有商旅在路途上被劫掠,他不但会派遣兵马帮其追回财物,还会对被劫之人免掉一定的商税,以减少商人们的损失。
所以常年在这条商路奔波的商人们,无不对这位世子和平国公府感恩戴德,这条数百年来已渐有没落之势的商路也有了复兴的气象。
随着平国公世子的名声越来越大、越传越远,世人慢慢也都知道了平国公府出了一个贤明还要超过父祖的世子爷。就连远在江南和淮南之地的林凡都听说过他,足可见此人声名之大。
林凡觉得此人既然来访,不论他目的如何,自己都应该去见上一见。
何况对于这样的英雄人物,林凡也是好奇,也想看看其人是否真像传说中的那样不凡,还是只是有人阿谀奉承,而后又被世人以讹传讹而编造出来的形象。
他向来人问道:“平国公世子现在在哪?现在是否已经入府?”
下人回道:“回少爷,平国公世子说未得主人允许,不便入内,所以只是着人递上了名贴,眼下还在大门外等候!”
“此人倒是知礼,没有一般勋贵子弟的那份傲气,难怪能有今日的名望!”林凡暗想。
“那你快头前带路,我亲去迎迓!”平国公世子这样的人物能在门口等着,对林凡来说那人已是放低姿态了。林凡自然不能让人家久等,于是他连忙道。
来到门口,林凡果然见到一人在门口等着。
只见此人身披一件狐裘,身形站的笔直,目光看向长街远处,眼神飘渺,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此人身姿不凡,一身气度只是往那里一站,就自有一股威势,端的是让人不敢小觑。
这份气度,让林凡都有些心折。他赶忙迎了出去,向其人说道:“让世子久等,是在下失礼了!”
这人回过神来,豪爽一笑,毫不在意的说道:“哈哈,想来这位就是近日来京城里人人称颂的小林大人吧?”
“小林大人不用客气,冒昧来访,失礼的是我才对!”
林凡这才想起自己忘记自报家门了,他心中自嘲:“看来这段时间一直养伤,把脑子都给养糊涂了!”
他连忙道:“在下正是林凡,世子快里面请!”
两人来到客厅,落座之后林凡才有机会悄悄打量这位平国公世子。
此人脸型方正,五官硬朗端正,颌下蓄有短须,仅以面相看,也说的上是一个相貌堂堂的美男子。
可能是久处西疆、饱受风沙的缘故,他裸露在外的皮肤看起来有点粗糙,也不够白皙。这让他不像是出身高贵、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更像是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
可这份粗砺放在他身上不仅不显得粗俗,反而为他更添几分英气。
平国公世子名叫独孤君扬,刚刚坐定他便爽朗道:“我才一进京城,就听说最近出了一位少年英杰,在这次与满真大军的作战中犹如神兵天降,杀的满真人哭爹喊娘,不得不灰溜溜的撤军。”
“似小林大人这等的英雄人物,实在是令人神往,我既来京城,又怎能不见。故此我昨日入夜时分刚到京城,今日便来拜访,行事匆匆,未能提前告知府上,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小林大人海涵!”
林凡笑道:“世子言重了,世子能来寒舍,就已是令寒舍蓬荜生辉了,哪会有什么不当之处。”
“至于所谓少年英杰,不过是百姓们谬赞而已,当不得真。就算没有我,满真也还是会退军,这功劳可不能算在我身上。”
他无奈的指着自己自嘲道:“就看我现在这副凄惨的样子,哪有半分像世子口中所说的少年英杰?”
独孤君扬轻声一笑:“小林大人谦虚了,而且话可不能这么说,如果没有小林大人率军拼死一战,打疼了满真人,满真大军也不会撤的这么早,而大云这边,也会死更多的人。”
“再说小林大人和麾下将士,也确实为朝廷挽回了最后一点颜面,少年英杰这句话用在你身上,一点也不算过分。”
“其实在我刚听说小林大人时,只听传闻,我还以为小林大人长了三头六臂,是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呢!”
“没想到等真的见了,竟是这样一个俊俏的佳公子。这般俊俏的模样,又是大家心目中的大英雄,不知会有多少姑娘会在心里偷偷的喜欢小林大人呢?”
林凡赧颜:“世子还是不要打趣我了,真要说英杰,世子才是真正的豪杰,我可是听说过世子的那些事迹,跟世子比起来,我还差的远!”
第二百零四章:豪杰
独孤君扬见林凡害羞,更觉有趣,他打趣道:“有意思,想不到名动京城的小林大人还是一个薄脸皮,长得又好看,这样的少年,果然是更招人喜欢了呢!”
“我回去可得要看好我家里的那些女眷,自古美女爱英雄,要是让他们看到小林大人现在的模样,那还得了,还不得发了疯似的朝你扑过来!”
林凡毕竟年纪不大,对很多事尤其是男女之事还做不到淡然处之,被独孤君扬这么一说,脸色越发的红了,羞恼之下恨不得找个地缝转进去。
见再说就要把林凡说哭了,独孤君扬也就不再拿他开玩笑了。而是说道:“小林大人,我知大人年纪轻轻就为国征战,杀敌无数,在下深为敬仰。而今又得知大人身受重伤,需要休养,便想尽一份绵薄之力。只是我长年在外,并不久居京城,所以也就没有提前为大人备下一些上好的疗伤之药。”
“不过好在我平国公府在京城也有别院,以供府中之人入京朝见之时能有一个暂时落脚的地方,就算没人进京,平常也会留下一些下人在此打理。”
“人难免会有三灾六病,因此他们也多少会在别院里备下些草药以备不时之需。我知道小林大人可能会用的到,所以这次就带了一些过来,希望能帮上点忙!”
“你们进来吧!”和林凡说完这些,他突然朝着门外说道。
在独孤君扬的示意下,几名平国公府的下人举着托盘鱼贯而入。
独孤君扬笑道:“把你们手里的东西都打开,让小林大人看看!”
下人们依言打开托盘之上的匣子,露出里面的药材来。
林凡见到里面的东西吃惊不小,连连摇头道:“世子,这万万使不得、使不得!”
独孤君扬送来的都是一些补血益气的名贵药材,林凡只是打眼一看就知其价值不菲,来历也不简单,绝非这位平国公世子口中的那般轻描淡写。
就拿其中价值最高的那株人参来说,不用上手,就能看出其份量最少也有八两以上,年份上少说也有一两百年了。
更重要的是这株人参不仅品相极佳,而且保存极好,像这样的人参,已可以说是宝物了,寻常人要想买到,没有个五六千两银子,只怕连门都进不去。
这不是说林凡或者林家用不起这样的人参,林家不缺这个钱,再说林凡最近养伤,请名医、用药材,所耗费的钱财又何尝少了?
而是此物颇为珍稀,就算是在这奇珍异宝数不胜数的京城里,这样的好东西依然是可遇不可求,寻常难得一见,可谓是有价无市。
只有城中最大的几家药铺,才有可能有那样几株存货,还得被当成镇店之宝一样的宝贝着。
你就是有足够的钱财,但若是没有足够的身份地位,也未必能买到。
你让林家拿出几千两银子容易,但这样的人参人家药铺里要是实在没有,你又能上哪买去?
除了这株老参,独孤君扬送来的如当归一类的药物也是年份、品相极好的上品,虽不如那株人参珍贵,却也价值不菲。
像这样品相极佳的药材,江州林氏并不是没有,林氏的产业中就包括有药铺,而且规模不小。只是这些东西都在江州家中,林汝贤赴京任职之时并没带这些。
而且林汝贤和顾氏一向身体很好,少有生病的时候,所以京中府邸虽然也备有一些药材,人参一类的名贵药材也不少,可这般品相的还真没有。
按说以林府现在储备的这些药材,平日里要是有谁遇到一些小病小灾的也够用了,可谁能想到突然之间林氏小少爷来到了京城,并且受了这么重的伤。
事发仓促,林氏自家存储的那些药材便有些捉襟见肘了,如果要从江州那边送新药过来,一来一回就要一个月,时间上肯定是来不及了。
这些天以来,京中各大药铺都快林家人跑遍了,可京城与外界联系中短了一个月,药铺没法进药,至于库存的那些,早就被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一扫而空了,最近这些时日,林家人可没少为药材的事情发愁。
独孤君扬送来的这些药材,价值不下万两,还是有价无市的那种。
所以林凡哪里敢收,要是让林汝贤知道他收了别人这么珍贵的东西,那还不得打断他的腿,只能连连拒绝。
独孤君扬对此早有预料,于是他笑着对林凡说道:“小林大人不必客气,我家里的人平常都不在京城,根本用不到这些东西。既然是无用之物,放在那里也是放着,还不如拿来给小林大人养伤,补补身子,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林凡还是不愿意收下:“世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这些东西太过贵重,在下是万万不敢收的,还请世子不要为难在下。”
独孤君扬没有放弃:“小林大人,这些药材再贵重,也比不上你这样的少年英杰,你早一日恢复,对朝廷、对百姓都是一件好事,难道小林大人就不想早一些回到军营、回到战场上吗?”
“不论世子怎么说,这些东西我都是不会要的,世子还是带回去吧!”林凡坚持不受。
被人再三拒绝的独孤君扬丝毫不显生气,反而是对林凡更加欣赏了。
“不瞒小林大人说,这些东西在我家的仓库里放的都要发霉了,小林大人要是不用,等再过一段时日也许就没了药效了,那时就只能扔了。如此宝物,白白浪费,岂不可惜!”
独孤君扬的这些话自然是托辞,林凡也不可能去相信。
见林凡执意不收,独孤君扬只好说道:“那好,既然小林大人不收,那我也不为难你了。你们几个,去把这些东西都给我丢了,丢的越远越好,最好不要让我再看见!”
“是!”平国公府的下人们应声,而后就要出门。
“且慢!”林凡叫住这些人。
随后他向独孤君扬说道:“世子,这等名贵之物,就这么丢了,岂不是太过暴殄天物了些!”
独孤君扬嘴角悄悄上扬,但还是不动声色:“小林大人既然不愿收下,那我留它们又有何用?与其留下碍眼,还不如索性丢的远远的,一了百了!”
林凡见这位世子不
似作伪,他犹豫良久,觉得这些东西扔了实在可惜,便只好说道:“好吧,我可以收下来!”
独孤君扬心中得意,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对付林凡这样的人,果然还是这一套最管用。
他一拍桌子,哈哈笑道:“这就对了!男子汉大丈夫,拖拖拉拉的太不像话!”
“不过我有一件事要先向世子言明。”独孤君扬还没笑完,林凡便打断了他。
“小林大人请讲!”独孤君扬止住笑意,看林凡脸色,知道他有重要的事要说。
林凡开口道:“东西我可以留下来,但我会让人以市价估算这些药材总共值多少银子,然后派人一分不少的送到府上。”
独孤君扬这下笑不出来了,他有些着急道:“小林大人不要开玩笑,我是倾慕小林大人勇武忠义,这才会拿着这些药材上门。我这次来是送东西的,又不是来做生意的,怎么能收钱?”
林凡坚定道:“我知世子是好意,可无功不受禄,世子若是不收钱,那这些药我是绝对不能收的。世子要是不答应的话,那就去扔了吧,我也不会再拦阻世子!”
独孤君扬叹了一口气道:“市间早有传言,说户部林大人两袖清风,从不受人好处,几乎到了古板的地步。”
“我原以为现在官场风气糜烂如此,这些市井传闻大多不可信,不曾想今日见到小林大人,才知传言非虚。”
“小林大人为林大人之子,见子如见父,小林大人如此,那林大人为人如何,也就不难得知了!”
他面露苦涩的说道:“也罢,小林大人既然坚持,那我就厚着脸皮答应下来。只是送礼还要收钱,你这让我怎么出去见人啊!”
林凡连忙道:“世子能送来这些药材,我已是欠了世子天大的人情了,所以还请世子切莫如此说,否则在下可就真是无地自容了。”
身为平国公世子的独孤君扬自然是看不上这些银子,他平国公府就是再穷,也不会缺这点钱。
何况平国公府与穷字根本就不搭边,独孤家族世居西北,守着那条绵延万里、贯通朝廷和西域各国的商路,单是每年的收入就是金山银海一般,怎会缺钱!
要是有人问如今的大云国库和平国公府谁更有钱,只怕大部分人还真说不清楚。
而且对于他这样的世家子弟,钱财哪有脸面重要。
他今日是怀着对林凡的仰慕敬意而来,而林凡这样的作为,在外人看来无异于落了他的脸面。
这要是换作一些心胸狭窄的人,只怕就要从此结下仇怨。
不过独孤君扬乃是名门之后,自有气度,也明白林凡的心思,于是很快就看开了这些。
他释然道:“算了,收钱就收钱吧。我既是来送药的,那只有药材用上了就好,其他的都不去管他!”
“世子大气,在下佩服!”林凡挥手让人收下了这些药材,由衷笑道。
如此气度、这般心胸,这位初次见面的平国公世子,果然是真豪杰。
第二百零五章:交谈
独孤君扬郁闷的揭过这一茬:“算了,不说这个了!”
“不知小林大人入京以来可曾四处看看这京城里面的景色?”
“未曾!”林凡轻声道。
“我入京虽有一些时日,可一直都在养伤,身上的伤也是最近才有一些起色,故此虽有心四处看看,可也一直未能有机会出门游玩!”
独孤君扬叹道:“那可真是可惜!不过我也数年未曾来到京师了,对京城里的许多东西也感到有些陌生,正好也想熟悉一下城内。等这几日有机会,我一定要领小林大人到处转转,领略一下这京都盛景!”
“如此那我就先谢过世子了!”林凡呵呵笑道。
“对了,平国公府世居西陲,一向少与内地来往,世子怎会突然到了京师?”林凡突然问道。
独孤君扬干笑着回道:“我这次入京,目的其实是和小林大人一样的!”
“世子莫非也是为了勤王而来?”听到独孤君扬的话,林凡又问道。
“嗯!”独孤君扬只能有些尴尬的点点头。
“那你来的未免也太晚了些,可别不会是有其他心思吧!”林凡心中暗想。
见林凡面色古怪,独孤君扬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不过他倒是没有生气,而是解释道:“满真大军入关,陛下号令天下兵马勤王,就和小林大人一样,我平国公府虽远离中原腹地,却也接到了陛下的诏旨。”
“我父亲得知此事之后不敢怠慢,在集结辖境内的人员和物资之后,就让我带着五千骑兵出发了。”
“只是我平国公府远在西陲,路途遥远,接到诏旨本就晚了一些。”
“而且西北苦寒之地,**月起就开始下了大雪,我们这一路上都是冒着风雪过来的。”
“这还不算什么,陇右那边李忠道闹腾的厉害,这几年大灾,那里到处都是贼兵,当地官军兵力有限,围剿起来非常吃力,如今陇西道大半都落入了贼手。为了尽快赶过来,我们不能绕路,沿途也是和贼兵们打了好几仗,才穿过了陇右道。”
“虽说那几仗没吃什么亏,可耽误时间还是免不了得,所以我们最后还是没赶上,等我们赶过来的时候,满真大军就已经撤了。”
“不过这也也好,满真军北撤,总比一直赖在京畿之地不走要好得多!”
“不用打仗就可以不死人,我把那些儿郎们从家里带出来,虽说出来就是为了打仗,可我还是想要完完整整的把他们带回去,毕竟他们的家人还在等着他们回家,所以能不死人就是最好的结果,我也能对他们的家人有个交代。”
独孤君扬又道:“只是来都来了,我也不能就这样回去,我就想着入京觐见过陛下之后再返回沙洲。”
“外臣领兵入京是大忌,尤其是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就更是如此,就算我不在乎,可一些风言风语传到陛下那里终究还是会让陛下和群臣对我们平国公府心生芥蒂。”
“我平国公府本就地位尴尬,我要是再乱来只怕陛下心里会不舒服。于是我就让副将带着兵马先行返回,我自己就带了一些亲兵进京。”
“而我才刚进京城,就听说了小林大人的名头和事迹。小林大人做的这些事,真是令人心神往之。”
“我今日从宫里觐见完陛下出来,就马不停蹄的赶过来拜见,来的仓促,没有事先准备,所以才显得匆忙了些!”
“原来如此,是在下失礼了!”林凡为刚才自己心里的那些念头向他表示歉意。
独孤君扬倒是不在意这些:“这都没什么,没赶上就是没赶上,又不是故意不来。别人爱想什么就让他们想去,我才懒得去管!”
“当然,如果是小林大人这样的英雄,我还是不愿意让你们误会的,这才会说这么多。”
林凡不好意思道:“世子还是不要再称呼我为英雄又或者别的什么的了,我可承受不起。而且比起真正的英雄人物来,我还差的远,这样的话听起来让人全身上下都不舒服,总觉得是对那些英灵或先辈们的亵渎!”
“小林大人果然谦虚!”独孤君扬哈哈大笑。
“但既然小林大人如此说了,那就依小林大人所说,我往后不再这样称呼,但小林大人以后也不必称呼我为世子。我痴长你几岁,如果小林大人愿意,叫我独孤大哥就行了!”
“这!”从方才的交谈来看,独孤君扬为人洒脱,又待人以诚,林凡对这位平国公世子颇有好感,不愿错过这个能够拉进双方关系的机会。
可他也觉得这样有些失礼,再怎么说平国公世子地位尊贵,非常人可比。故此一时间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否应该答应下来。
“小林大人不用为难,我是真心钦佩小林大人,这才有此提议。我此举本就冒昧,若是大人不愿,就当我没说过这话就是了,我也绝不会埋怨大人什么!”独孤君扬诚心实意道。
独孤君扬的胸襟气度让林凡也心生敬佩,如果要是再扭捏下去,只怕不但伤了人心,也会使自己留下遗憾。
其实林凡表面看起来平易近人,可他其实并不是一个简单就能与人交心的人,而且身在官场这种人心难测的地方,他总是对陌生人有着天然的几许防备。
然而不知为什么,他对这个平国公世子自来熟的性子却不感厌烦,只是觉得亲切。如果世上真的有一见如故的话,林凡觉得这种感觉应该就是了。
在林凡看来,独孤君扬这样的人,才是一个世家子该有的样子。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林凡轻轻喊了一声:“独孤大哥!”
“哎!”独孤君扬兴高采烈的应了一声。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极为高兴。
林凡又说道:“独孤大哥往后也不用再叫我什么小林大人了,直接叫我林凡就好!”
“叫名字就显得太生分了,要不我还是叫你林兄弟吧?”独孤君扬笑道。
“随独孤大哥高兴就好!”林凡没有拒绝。
独孤君扬抚掌而笑:“那就这么定了,以后你叫我一声大哥,我就叫你林兄弟!”
“听大哥的!”林凡依着他道。
称呼一改,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因此拉进不少。本就志趣
相投的两人为人处世有许多相通之处,他们在一起就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两人从朝堂谈到百姓,再到如今的局势,越谈越觉得投机,只觉得相见恨晚。
闲谈许久,林凡突然有些忧虑道:“独孤大哥说自己从宫里出来就直接到我这来了,可是真的?”
独孤君扬点点头:“没错,我只是回家洗漱了一番,便直接过来了!”
林凡担心道:“平国公府是边疆重臣,世镇西域,麾下精锐将士不下数万;我父亲如今是内阁大学士,又领着户部尚书。”
“你我两人的父辈,一内一外,一掌兵一掌财,身份过于敏感。”
“尤其是眼下这种局势,独孤大哥直接找上门来与我结交,就不怕陛下多想吗?”
独孤君扬笑道:“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不过不打紧!”
“我这次来只是为了交朋友,其他的什么都不为。”
“我平国公府世居西陲,离京师有近万里之遥。开国至今几百年来,我历代先祖都只是安心的守着自己在西域的一亩三分地,从不过问朝局之事,也用不着结交朝臣。”
“况且我平国公府历来对朝廷忠心耿耿,陛下就是猜忌之心再重,也不会认为我有其他心思的!”
“再说了,向林兄弟这样的才能之士,哪个不想结识?陛下也是会理解的,林兄弟不必过于忧虑!”
“话虽如此,可圣心如渊,非我等可以揣测,陛下到底会怎么想,谁都不知道。京城不比西陲,独孤大哥平日里还是要多注意几分才好!”林凡劝道。
独孤君扬低头沉思,看来自己在西陲野惯了,这次入京有些地方可能确实逾距了。
自己久在边陲,除了父亲,自己最大,而且出于对自己的信任,父亲对自己也很少管束,基本上是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西域那边就是自家平国公府说了算,平国公府都不管,哪里还敢有人对自己这个平国公世子怎么样,因此自己往往行事随心所欲,想做什么从来没人敢来掣肘。
这也造成了自己于这些官场规矩不怎么上心,习惯成自然,所以这次进京也就没有怎么在意,一时还没有转变想法。
陛下就是对平国公府再放心,要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坏规矩,陛下也难免会生气。
知道林凡是为了自己好,这才会隐晦的提醒自己,他答应道:“多谢贤弟提醒,我往后会多加注意的!”
“独孤大哥也不用过分小心,以陛下对平国公府的信赖和倚重,只要独孤大哥不做一些出格的事情,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见独孤君扬已经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林凡也不想话题太过沉重,便又说道。
“嗯,我晓得了!”独孤君扬回道。
林凡也与独孤君扬两个人又说了许多话,直到天色已晚,为了不打扰林凡养伤,独孤君扬拒绝了林凡请他留下来一起用晚餐的请求,提出了告辞。
独孤君扬态度坚决,林凡留不住,那他也就只好随他去了。
林凡将他送到门外,约好了改日再聊,这才互相道别。
第二百零六章:南下
林汝贤现在已经入阁,算得上位高权重了,林凡本人也是在陛下那里挂了名的,前途广大。
没有人想得罪这父子两个,林凡办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再说不止林凡害怕麾下闹事,兵部其实也怕。
这么多的兵马聚集在京师脚下,一旦生变,那就是不得了的事,就算是事后被镇压下去,也必然会有一批人人头落地,而他们这些兵部的官员们,自然是首当其冲。
林凡的这封公文正合兵部的心意,所以以往办事拖拖拉拉的兵部老爷们这次痛快无比,林凡送到兵部的书文第二天便得到了批复,同意了他有关淮南道官军先行南下修整的请求。而且为了尽快送走这帮瘟神,兵部还额外给他们调拨了一批物资,虽然数量不多,可也聊胜于无。
既然有了兵部的批示,那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许多了,邓文通和曾凉放心之余,只用了短短两天的时间就做好了南归的准备,而后前来林府向林凡请辞。
林凡吩咐他们路上的一些注意事项,以及回去之后除了要好好过年以外,还要做好兵员的补充。
虽说在满真大军北撤以后,今年的战事算是结束了,如今淮南道局势大体安稳,中原道匪患也有了平定的趋势,目前看来暂时好像不会再有大的战事。
可林凡总有一种预感,如今的安定局面只是一种假象,或许新的战事很快就会爆发,他们必须要为此做好准备,如果等到战事再起,那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现在邓文通和曾凉已经成了正四品将军,加上林凡的官职也已和申州知州平齐,原来只是申州一地驻军的淮南道官军如今算是脱离了申州地方官府的辖制,人员和编制都不再受到原来的限制,可以进行极大的扩充。
而且这次的勤王之战虽然艰苦,然而沙场炼金,经过这一战,军中剩下的这些将士能从惨烈的战场上活下来,也都成长了不少,不少人都成了合格的中下级武官。
军中最珍贵的就是这些有经验的沙场老兵,敢战、善战,不怕死却又能从最艰苦的战场上活下来。他们可以说是一支军队真正的骨血,有了他们在,各营的精气神就还在,这支刚刚遭受重创的军队就不怕散了架,从此一蹶不振。
以他们为骨干,哪怕队伍扩大到万人,只要稍加训练,就能恢复过往的战力。
再经历几场战事,对新兵进行磨练,那新兵也会很快成长起来,变成老兵,现在的老兵也会逐渐蜕变成真正的中下级将领,这支军队超过以往也是指日可待。
如今林凡的伤势已经恢复许多,顾氏对他的管束也就不再像前一段时间那般严厉,也知道拦不住自己的儿子,于是在淮南道官军开拔的那一天,她特许儿子可以出门,但还是吩咐林凡要早归,不能一直在外面吹风。
在一一答应了母亲的要求之后,林凡拖着伤躯亲往大营送行。
他悄悄的站在路旁一处土坡上,静静的看着这些即将归乡的将士们,目光在队列中一一扫过,发现其中许多的熟悉面孔已消失不见。
这一战死了太
多的人了,以前跟他嘻笑打闹的那些人,不少都永远留在了这片土地上,变成了阵亡名单上的一个个冰冷的名字,再无一丝温度。
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家里的顶梁柱,是一家人的希望所在。这一次回去之后,申州城里只怕要家家缟素,户户皆哭。
林凡不知这些阵亡将士的家人是否会怨恨自己,但想来是有的。
毕竟他们交给自己的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而自己带回去的则就有一纸阵亡的公文和一些少的可怜的抚恤银两。
他甚至连兄弟们的遗骨都无法带回,让这些阵亡将士们埋骨异地他乡,做一个永远无法归乡的孤魂野鬼。
南归将士们在经过林凡身边时,都忍不住看向他这边,用眼神向他告别。林凡也对他们微笑致意,送别大家。
在林凡的安排下,李青山也在这次的南下队伍中,在大队人马都过去了之后,他也向林凡请辞。
林凡之所以会让李青山先回去,除了是因为李青山已经成家,这次北上时间已久,他的家人难免会担惊受怕,是让他早些回去与家人团聚。
还有一点就是为了让他回去操持阵亡和伤残兄弟们抚恤之事。
这里面既有着林凡信不过朝廷和地方那些办理此事的官吏的成分在,但更多的还是李青山是自己人,又是跟那些兄弟们并肩作战过的。那他在面对那些兄弟们的家人也就有着一份同理心在,在办这些事的时候也就会更加的尽心尽力,最起码能在过年前后就办好此事,让兄弟们的家人能有钱财置办一些年货和粮食,不至于饿着肚子过年。
那些兄弟们战死沙场已足够可怜,他们的家人就更是如此。要是他们的那些本就不多的抚恤银两再遭到那些贪官污吏的克扣,让他们死都不得安生。
到时候哪怕林凡修养再好,只怕也是要杀一批人了,就算是会因此得罪再多人,林凡也不管不顾。
不管是谁,也不管多年以来那些官吏们私底下到底形成了什么规矩,在他这里,只要是有人敢动这笔钱,那就是他的死敌,不死不休。就算是丢了头顶这个乌纱帽,拼上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李青山就是被他派回去做这件事的,这笔钱的每一笔去向李青山都会记录在册,谁敢伸手,等林凡回去自然会一个个的登门拜访,把这笔账算得清清楚楚。
林凡让随行之人取出一袋散碎银两,递给李青山:“青山,马上就要回去了,我这里有些银子,你先拿着,虽是不多,可也能给嫂子和孩子买些礼物,过个好年。”
李青山赶忙拒绝道:“跟随大人以来,粮饷不曾短过半分,再说我平日里都呆在营中,不怎么出门,也花不了多少钱,故此我也攒下了点银钱,不需大人破费!”
林凡轻笑着道:“你们跟着我也有一年多了,连一点油水也没捞到。不像是跟着其他官员们,或多或少都能有一些其他的收入,你们看看那些人,官职不高,可哪个不是肥头大脑,油光满面的?”
“跟着我,每个月就只能拿这些
死粮饷,日子难免过得紧巴巴的。我们这些人还好,一是家境好,不缺这点银子,二也是还未成家,也就不需要养家糊口,这点钱粮也能过活。”
“而像你这样有家有口的,家里人都等着要吃饭,日子肯定难过。我受伤的这些时日,也一直是你在忙前忙后,我心里也一直过意不去。所以你就安心收下,就当是我的一点谢意吧!”
李青山摇头道:“大人言重了,当初要不是大人搭救,给了我迷途知返的机会,我现在要么是还在山贼的洞里当什么狗屁军师,要么就在官府的某次围剿之中,死在了官兵手里,哪里还会有我的今天!”
“自从跟随大人以来,大人虽不准我们捞油水,更不许欺辱百姓,可也从未亏待过我们。全军将士都不傻,都念着大人的好!”
“就拿我来说,虽说日子过得苦了一些,可这样的日子过得踏实,每天都脚踏实地的,行的正、立的直,不用担心害怕没脸出去见人。”
“也正是这样的大人,才值得我们所有人用命来追随!”
对于李青山如此直白的马屁,林凡哈哈大笑:“你是踏实了,可你老婆孩子可未必能踏实的了。你跟着我整天风里来、雨里去的,还要经常上战场,对你一个书生来说,这太过危险了!”
“你这次北上,嫂子就算是嘴上不说,心里也定会埋怨,这些钱就算是我把你从嫂子那边拉走这么长时间的补偿吧!”
“而且自从你跟了我,我还没正试去你家里拜访过呢,如今正好要过年了,你拿着这些钱买些礼物,就当是我去看过了!”
林凡这话让一同前来送行的安宁和陈方舒以跟着大笑了起来。
李青山也笑道:“大人莫要取笑我了!”
“而且比起战场上死去的那些兄弟们,我无疑已是幸运了太多了,如今又有了官身,回到家里就算有了交代,哪里还敢奢望更多,大人还是收回去吧!”
林凡不松口:“一码归一码,把你们从家里带出来,跟着我生里来死里去的,我心里一直觉得亏欠,万一要是那天你也折在了战场上,你让我怎么去见嫂子和孩子?你收了这些钱,我心里也能有个安慰。”
见李青山还要拒绝,林凡笑道:“不准说不要!”
“再说了,也不是只有你自己一个人有,安宁、远志和王虎大哥他们都会有,只是你先走,提前先给你了而已!”
林凡说的坚决,李青山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收下:“好吧!那属下就谢过大人了!”
“这就对了,今年我应该是回不去了,你回去之后别忘了替我向嫂子和孩子问好!”林凡展颜而笑。
“是,大人!”李青山向林凡作揖而别,翻身上马就此远去,很快就消失在了林凡的视线。
送走了李青山他们,林凡在原地驻足良久,眼睛一直盯着将士们消失的方向,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
“呼,回府吧,要不母亲又该担心了!”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
第二百零七章:出门
在李青山他们率军南下之后,京畿之地天又变得阴沉起来,果不其然,随后又下了一场大雪。
大雪整整下了一夜,无论是遍布冰冷鲜血的战场还是随处可见的雪水泥泞都被大雪所掩盖、埋葬。世界重新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似乎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
大雪过后,太阳再次升起,难得有闲情逸致的林凡躺在躺椅上,在自家都一处庭院内观赏雪景。这样的大雪,在江州可不多见,如今既然有机会,那就好好欣赏一下。
雪后的阳光虽然耀眼,可却无法带给人太多暖意,给人的感觉反而比下雪之前还要寒冷。
不过这一切对林凡来说不是什么问题,顾氏为了不让儿子受冻,往他这里添加了好几个炭炉。林凡的身体现在还是比常人要虚弱一些,也就没有拒绝母亲的好意。所以他的屋子里可以说的上是温暖如春,整个林府再也没有比他这里更暖和的地方了。
虽然他现在在院子里,那些屋里的炭炉派不上用场,可他袖中拢着手炉,膝上盖着锦裘,这点寒意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正当林凡自得自乐的时候,有下人小跑过来:“少爷,平国公世子来了!”
林凡面色一喜:“快请世子过来!”
“哈哈哈!不用请,我自己来了!”爽朗的笑声传来,正是独孤君扬。
林凡慌忙起身,踢掉锦裘,放下手炉,又示意下人再去搬一张椅子过来。
然后也笑道:“独孤大哥,你来了!”
自当日两人第一次见面,两人就都有一见如故之感,只觉得相见恨晚。
所以这一段时间以来,独孤君扬有事没事就爱往林府跑,两人的交情也日益深厚,如同相知多年的挚友。正因为如此,独孤君扬才可以不用等人通报就直接来到林凡的院子里。
独孤君扬上下打量了一下林凡,随后面露喜色道:“不错不错,看来这些时日你恢复的很好,再过几天,那个征战沙场的少年名将就要回来了!”
林凡也轻笑道:“独孤大哥还是不要取笑我了,我能恢复这么快,还是要多些独孤大哥送来的那些药!”
独孤君扬摆摆手,不在意道:“药再好,还是要你自己先打好底子才行,没有你以前的底子,这些药也没什么用。而且能让你的身体恢复,那些药也就算物尽其用了。”
林凡笑而不语,而后揭过这一茬:“我看独孤大哥兴致不错,这次来是有好事?”
“不算什么好事!不过我看林兄弟最近为了养伤,这一段时日以来一直憋在家里,不怎么出门。以前一直在说要和林兄弟一起逛逛京城,可也没有时间和机会。眼下正好下了一场大雪,我就想着趁此机会带你一起出去透透气,多出门走走,对你身体恢复也有好处。林兄弟或许不知,雪中的京城,别有一番景致。”独孤君扬笑道。
林凡想了一下,点头道:“出去走走也好,来京城的时间不短了,可我对京城还是如此陌生,出去透透气,了解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也不错。”
独孤君扬大喜:“好,那咱们这就出发,说实在的,我也是好几年都没有回过京城了,如今正好借机会重游一番。”
既然决定了就不再耽搁,林凡很快就收拾好,随着独孤君扬一块出门。
林府所在的街道上所居住的都是达官贵人,街面上的积雪早就被各家的下人仆役们打扫干净,以免影响到贵人们出门,要不然化雪之后的泥泞也会影响到美观。
这种关乎体面的事,各家做起来都不遗余力,否则岂不是被人看轻自家。
故此就
算是大雪之后,整条街道依然是整洁有序,不见多少积雪和泥泞。
不过这里虽整洁,却没有多少人在。作为贵人扎堆的地方,京中百姓一般不太爱来这个地方,万一要是不小心得罪了哪位贵人,那可真就是倒了血霉了。
也许贵人们只要动动嘴,自己就得家破人亡,惹不起躲得起,还不如离得远远的,免得自己不开眼。
而各地涌进京城里的流民就不在乎那么多了,这里的高墙大院可以阻挡寒风冰雪,对于随时都有可能冻饿而死的他们来说,会不会因此得罪贵人并没那么重要,所以有不少流民会想往这里挤。
只是他们想来,京兆尹衙门和巡防营却不会答应。
京兆尹和巡防营负责维持京城治安,要是平常人死了也好、丢了也罢,只要不闹出大乱子,他们也不怎么在意。可这里住的都是些什么人,身份背景就没一个简单的,万一出了点什么事,他们担待不起,到时候只怕不止丢了乌纱帽,连命能不能保住都还是未知之数。
所以那些流民只要胆敢靠近这里,不用各家的下人们驱赶,京兆尹衙门的差役和巡防营的巡逻兵士们就已经出手把他们赶走了。
这就是这条街的现状,整洁却无趣。林凡改变不了这些,但他也不会在这里多留,和独孤君扬一块向闹市那边走去。
离开了达官贵人们的府邸,京城的热闹开始显现出来。临近年关的京城格外忙碌,哪怕是刚刚下过大雪,街面上的人也不见少。
林凡和独孤君扬徒步走在街道上,两府的护卫和下人远远跟着,因为林凡有过吩咐,他们虽然担心两人的安危,可也不敢太过靠前,只能缀在两人身后,一旦有事,好立马冲上前去保护两人。
其实护卫们也不算太过担忧,这里毕竟是京城,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一般人谁敢在这里闹事,那可真是活的不耐烦了。不管是再大的背景,损了陛下的颜面那都死定了。
而且两人都是身手不凡,寻常人等根本难以近身,就算是真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当街出手,哪怕林凡身上有伤不能动手,只要对手人数不是太多,那独孤君扬一个人也能坚持到护卫们赶到。
两人兴致勃勃的在街上闲逛,不久之后,两人的神情就凝重起来。
如今的街道看似繁华,实则透露出一股落寞衰败的味道。
富家子们或许还能衣着光鲜,在街上昂首阔步。可大部分平民百姓们就是衣衫单薄,面有菜色了。
这还算是好的,京城是上次战事中京畿之地最安全的地方,所以大量的流民涌进京城。
他们这些人为了躲避战乱抛家舍业,在京城又找不到活,没有生计,时间一长,就只能沦落为乞丐。
打眼望去,街上到处都是衣不蔽体的流民,向过往路人乞求施舍。然而京中百姓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乞讨之人的数量又远超以往,百姓们纵有善心,也有心无力。
徒劳无功之下,这些流民里似乎不少人都已认命,他们蜷缩在街头巷尾的角落里,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在他们周围,很多人已经彻底没了声息,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昨夜大雪突寒,缺乏御寒之物又冷又饿的他们,很多人都没能挺过来。
不时的有衙役来往巡视,将冻饿而死的人搬到一辆辆推车上拉走,应该是送到城外掩埋。
在林凡看来,衙役巡视颇为频繁,可依然运之不及,可见这些时日里到底死了多少人。
两人面色沉重,独孤君扬突然快步走向一处,林凡只能跟上。
在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几岁
的小女孩面前,独孤君扬停了下来。
小女孩面黄肌瘦,很是瘦弱,身上衣物也是少的可怜,手上、脸上满是冻疮。
她这时正跪在地上,身前摆放有两具尸体,尸体为一男一女,看上去是她的父母,也没用草席什么的遮盖,就这么摆放在平地上。
这并不让人意外,如今这境地,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就算是有御寒之物也不可能浪费在死人身上。哪怕是小女孩答应,流民中其他人也不会答应,早就上来抢夺了,何况看样子小女孩也不像是有的样子。
身上的冻疮和长时间未曾清理身体让小女孩散发出一股臭味,冬日的寒风也遮掩不住。
她干枯杂乱的头发上别着一束稻草,应是有卖身葬亲之意。
独孤君扬解下自己的狐裘,盖在面前的尸体上,而后说道:“姑娘,我这次出来的急,没有带银子,这狐裘倒可以换些银钱,你拿去当铺当了,好好的把你父母葬了。如今战事已止,不用继续留在京城,拿着剩下的钱回乡去吧!”
小女孩喜形于色,不停磕头道:“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独孤君扬说完欲走,林凡却突然喊住他:“独孤大哥且慢!”
而后他拿起独孤君扬盖在那一男一女身上的狐裘,招呼不远处的下人过来,把狐裘交给他们。
独孤君扬见状脸色微变,语气中隐有不悦之意:“小林大人这是何意?”
林凡见独孤君扬似乎误会了什么,便笑着解释道:“独孤大哥,你这狐裘价值何止千金,你若是把它留在这,虽是好意,可我只怕这姑娘活不到明天!”
林凡说着从下人那里接过一些碎银子,他在手中掂量了一些,大概二三两的样子,虽然不算太多,可也已经足够。
他将银子递给那姑娘,说道:“姑娘,我这里有一些散碎银两,你拿去葬了你父母。那狐裘虽好,可太过珍贵,给你其实是害了你。”
林凡说话的同时环视四周,周围那些贪婪的目光纷纷收回,不敢与他对视。
他又装作没看出那姑娘眼中的怨恨,人心不足是正常的事,毕竟断了人家的财路,别人对自己不满也是应该的。
“姑娘,若是没有生计,可去户部尚书府,那里会给你找份活计,虽然辛苦,可衣食无忧,每个月也有几钱银子的工钱,你好好考虑一下,去了的话说是林府少爷说的,自然会有人安排你。”
林凡说完,周围的人都对小女孩投来艳羡的眼光,毕竟能进大户人家做活,哪怕只是一个当下人,对他们这些人来说也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不理这些,林凡领着独孤君扬头也不回的走了。
走远之后,独孤君扬叹息一声道:“唉!比起林兄弟,我还是欠缺了不少,险些好心办了坏事。”
独孤君扬出身高贵,如在云端。虽然也知民间疾苦、百姓艰难,但为人处世方面难免有些不沾地气。
但他不傻,在见到林凡的处理之后,便知道林凡才是对的,要是按照他自己的想法来,那姑娘死路一条。
看看自己,再看看林凡,江州林氏那也是百年世族,林凡处理起这样的事来却得心应手,独孤君扬有些惭愧。
其实这不怨独孤君扬,他一出生就是平国公府的世子爷,未来注定是要接班的,就算是后来做官领兵,那也是直接从一军副帅开始历练的,有谁敢让他知道这些?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而林凡不同,他是从品级最低的九品官开始,每天都是在与最底层的老百姓打交道,知道这些不足为怪。
第二百零八章:人心
林凡与独孤君扬的举动很快引起了其他人都注意,一下子都围了上来。那些人举着他们那生满冻疮的手以及破破烂烂的碗,不住的哀求道:“老爷,可怜可怜我们吧,几天没吃饭了家里还有老人孩子呢,赏口吃的吧!”
两人姿态不凡,衣着打扮尽显高贵,身后还有护卫随行,一看就是大户人家里的大少爷。
如果只是身份高贵,周围的那些人还不敢上前。京城里的达官贵人无数,可其中大多人都不把他们这些流民当人看,得罪了这些官家老爷,只怕马上就会有官府的人过来弹压。不出一天,他们这些人的尸体就会出现在京城里的某条臭水沟里。
这种事情,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并不是没有发生过。他们这些人都是逃籍的流民,京城里的各级官府哪里会把他们的死活放在心上,死了也就死了,没人会去追究。
其实由于最近有大量的流民涌进京城,京城里的治安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偷盗、抢劫、甚至于杀人之事屡禁不止,不少官员家里也都受到了影响。
以至于朝中现在已有官员提议驱赶城中的流民,将其安置在京畿一带的各处县城里,免得扰乱京中秩序。只是由于林汝贤等人的大力阻止,此事还没有在内阁那边通过而已。
然而京中存粮虽说不少,可相比起京中都百万人口和大量流民,这些粮食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根本撑不了多久。
北方各道和京畿之地都遇战火,缺粮的现象比京城还要严重,不可能往京城运粮。而江南等地的漕粮要想运进京城,最少也要等到来年开春,运河解冻之后才可以。
掌管户部的林汝贤自然知道这一点,也明白以现在的存粮不可能赈济所有流民百姓,必然要有取舍。
他之所以顶住压力不愿同意现在就驱逐流民,是因为流民也是大云之民,是大云的百姓,现在多赈济一些,也许许多人就能撑过这个冬天,来年就能少死一些。
而且这里是京畿之地,天下中枢,真要把这些平民百姓和流民逼到绝路上,谁能保证不会再出一个陈兴隆。万一京畿之地生乱,那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京中粮食马上就要告急,林汝贤也顶不了太长时间了,也许用不了多久,驱逐流民的公文就会下达。用朝中那些官员私下里的话来说,就是京畿乱
总好过京城乱。只要死的不是自己,他们其实不是太在乎。
关于这些朝廷之事,眼前的这些流民当然不知道,知道了也没有办法。
他们只知道眼前的这两位公子爷看上去是好人,给了刚才那个小姑娘不少都银钱。如果他们也能从这两位公子爷那里得到一些好处,莫说银子,哪怕是几个铜钱也好,就能让他们和家人吃一顿饱饭,多活一些时日。
林凡和独孤君扬被这些人里三次外三层的围在里面,后面的那些下人护卫见状不妙,赶紧上前,可根本就挤不进去,只能焦急的在外面大喊:“少爷、世子爷,你们没事吧!”
他们两人当然没事,在人群中心的林凡一面让刚才接过狐裘倒那人向这些人派发银钱,一面又笑着向这些流民道:“大家让一让,我们这次出门身上并没有带太多的银钱,你们围着我们也没用。”
而这些人并没有散去,甚至有不少人盯上了独孤君扬的那件狐裘,眼神中有贪婪神色一闪而过。
“两位少爷,求求你们可怜可怜我们吧,你们忍心看着我们这么多人饿死在冰天雪地里吗?还是多给点吧!”人群中有人开口道。
人心就是如此,要是换作其他的达官贵人在这,这些人一定不敢如此。然而他们觉得林凡两人是好人,不会对他们怎么样,所以胆气也就大了,想要获得更多好处,欺善怕恶,不外如是。
这些人越来越过分,甚至有人偷偷在两人身上摸索,想要偷走两人的钱袋和随身玉佩等一些名贵的东西。
独孤君扬的脸色不太好看,从小到大,他哪里经过这种阵仗。他自认为脾气不错,也没什么架子,就连沙洲城里的普通百姓对他这个世子爷也是尊敬多过惧怕。
但也从没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无礼,作为与国同休的平国公府世子,就算他再和气,又有谁敢在他面前放肆?
只是他虽生气,可眼前这些也都是可怜人,他也不好发作。要不然只要他今天在这里发火,并传了出去。京城里那些官员们为了讨好他,保准这里要有一大片的人人头落地。
这其实就是世家子弟的通病,平时表现的再平易近人,可心底里总免不了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哪怕是独孤君扬也避不过。
独孤君扬表
现已算不错,表现出了平国公世子应有的涵养。这些身份跟他有云泥之别的流民如此作为,他也没有发火,更没有把他们怎么样,这对世家子弟来说已是难能可贵了。
看出了独孤君扬已有发火的前兆,林凡向人群大声喊道:“从今天开始,户部尚书府会开始舍粥,也会派发一些铜钱,大家都可以去领!我乃户部尚书之子林凡,所言绝无虚假,大家快去吧!”
“原来是林大人,林大人是英雄,多亏了林大人这次才打败了满真鞑子,大家快跟我一起给林大人磕头!”林凡自报家门以后,人群中有人很快就知道了他是谁,连忙大声说道。
“见过林大人!”刚才还围着两人的流民一下子跪倒了一大片,经历过家破人亡的他们,是最需要听到胜利的消息的,因为那是他们回归故乡、回到以前安稳生活的希望。而林凡,为他们带来了胜利,所以林凡的名气,在流民中比朝中其他官员要大的多。
“各位快快请起!”林凡扶起他跟前跪着的一人。
而后又说道:“各位不必跪我,我身为朝廷官员,既然领兵,那上阵杀敌便是份内之事,哪里受的起各位的跪拜。”
“还有,刚才我所说句句属实,我已让下人回去支起粥棚,但凡无衣无食者,皆可去我户部尚书府领取食物。”
说完,他就拉着独孤君扬的手腕离开人群,路上,独孤君扬回头喊道:“我平国公别院也会有粥棚舍粥,你们也可以去那里!”
好不容易离开人群,林凡轻吐一口气道:“总算出来了,独孤大哥你没事吧?”
“没事!”独孤君扬轻声道。
见独孤君扬似有些落寞神色,林凡笑着安慰道:“独孤大哥不必如此,如今世道艰难、人心险恶,能有一颗善心,便已是难能可贵了。大哥以前只是没有见过这种情况,今日之后,下次自然是游刃有余。”
这点事情还打击不到独孤君扬,他之所以有些落寞,更多还是觉得林凡比他年轻许多,处理起这类事情来明显比他熟稔太多,对那些平民百姓哪怕是围上来乞讨的流民,林凡都没有显出不耐烦的神色,可见平日里林凡对这类事情接触的不少。
堂堂一个世家子,却整日里与那些流民搅在一起,独孤君扬觉得自己可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