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3章 大结局(二二)
荒野里的空气,清凉,舒爽,微风似乎也格外干净。
但这里没有手术室里的一切设施,汽车大灯开着照亮,充当手术灯。梅心的手电,也紧张地照着向晚的口腔,为“牙医”做助手。
今天晚上的向晚,尤其乖巧。她长大嘴巴,任由程正拨弄,一声也不吭。
这样的安静,让程正眼皮有点乱跳。
他的手术器械并不齐备,也没有止痛的药物。
生生拨下一颗牙,她肯定是非常疼痛的,他怕她忍受不了——
向晚似乎看透了他,摇头,微微一笑。
“没有关系,你随便操作。”
“痛,就掐我。”梅心把手递到她手边。
不爱说话的姑娘,有时候心思比别人更加细腻。向晚瞄一下梅心,嘴唇扯了扯,慢慢握紧她的手。但哪怕她痛得撕心裂肺,也没有掐梅心。
她可以忍。
这痛,又哪里有拔牙的时候痛呢?
程正一身是汗,小心翼翼。
平常牙医可能只要三分钟就完成的活,他足足用了十分钟——
叮!
牙取出来,放在托盘里。
那清晰的声音,让向晚睁开了眼。
“好了吗?”
她含糊地问,嘴角有血水。
程正皱皱眉头,没有回答,又仔细检查一下她的创伤面,消过毒,终于松了一口气。
“好了。”
向晚呆一秒,像是突然卸下一块千斤巨石,身体一软,就倒在了梅心的身上。
“向晚?”梅心吓住。
“她没事。”程正看着她,“只是太累了。”
“哦!那——”梅心指指向晚,又指指自己和汽车,“怎么办?”
程正扫她一眼,看看不远处警戒的两位战友,没有说话,俯身把向晚抱起来,放到汽车后座上。停顿片刻,又脱下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地搭在她的身上。
“你坐后面看着她,不要摔了。”
“哦……”梅心瞄他一眼,没说话。
向晚并没有睡得太熟。
身上有一些小擦伤,在她睡着的时候提醒她这场事故。
回城的路上,她在汽车的颠簸中,醒了过来。
车上只有程正和梅心两个人。
她沉默片刻,看着汽车快要入城,探头小声问:“程队,白慕川有消息了吗?”
程正头也不回,“在手术。”
看来他已经询问过了。
向晚略略放心,抿了抿唇,“那……谢绾绾呢?”
程正摇头。
死了?
向晚心里一窒,看不到程正的表情。
紧张地猜测着,等待着,没有听到后续,心脏突地一窒。
难道真的……没了?
她闭上眼,想到了谢绾绾中枪时的样子。
那一头瀑布似的长发在风中乱舞,一脸苍白的脸像鬼一样难看,明明不甘心,却冷静得可怕。
这个女人啊!
到此时,向晚已经不知道对谢绾绾是什么情绪了……
汽车颠簸一下,驶过那一片水坑,程正再次开口。
“谢绾绾也在医院抢救。”
唔!?
向晚:“……”
说话干嘛不一次说完?
可把她吓死了。
向晚默默撸了把脸。
程正看向后视镜,“你不是不喜欢她吗?”
不喜欢吗?
谈不上。
向晚默然,轻轻叹一声:“我有点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救我。”
既然做了那些事情,又何必在关键时候救她,背叛香姨,把命去搏?
程正也不明白,无法回答。
“回头你自己问她吧。”
汽车驶入城区,路灯亮得如同白昼。
向晚慢慢眯起眼,看这盛境,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程队,白慕川在哪个医院,麻烦你送我过去一下,好吗?”
她再次提出要求。
程正看她一眼,脸色不太好看,“你现在需要休息,身上的伤口也需要处理。”
“正好啊,去医院处理。”
“……”
“我真没事,就是刚才太累。还有喊得太久,嗓子哑了……”向晚小心翼翼的解释着,对程正这个“救命恩人”,不敢太放肆,声音不知不觉地减弱,“今晚要是不守着他,我回去也睡不着。我想……你也是一样吧?”
最后的反问,僵住了程正。
他哼声,沉默。
向晚说的是对的。
不论对她,还是对程正,今晚都是一个难眠之夜。
……
……
已经凌晨了。
医院的急救室外,坐满了人。
这一天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医院里的气氛沉压,又显得有点不同寻常。安静的走廊上,白振华、朱雪艳、白慕斯、白鹭、白慕轩……还有程为季和程文珠,他们各自的陪同,以及重案的几个同事。他们将医院挤得水泄不通,又格外安静。
另一边的走廊上,坐着谢助理、赵开。
比起白慕川强大的“家属慰问团”,谢绾绾显得有些可怜。
除了一个经纪人,一个助理,没有一个亲人因为她即将离开这个世界而赶到医院——
空气压抑。
一种莫名的恐惧,紧紧抓住了人们的心。
刚刚升级为“婆婆”的朱雪艳,坐在白振华的身边,压抑地哭泣。
嘤嘤的声音,让白振华有些烦躁,但他没有说话,只有白慕轩在不停地安慰。
相比朱雪艳的难过,程文艳面无表情的样子,多少就显得有些冷血了。
等的时间太久,程为季坐不住了。
他开始在走廊上走来走去,一言不发,那沉郁的样子有点瘆人。
程文珠看着有些烦,忍不住叫他,“你坐一会好不好?晃得我头晕!”
程为季火气正不知道往哪里发,闻言当即炸了毛,“头晕你就滚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丢人现眼?
程文珠脸色一变。
“呵!你和小三的儿子快死了,我好心好意来看望,我还丢人现眼了?”
这里有外人在,程为季脸上挂不住。
他指着程文珠,压了压火气。
“我跟你的账,回头再算。现在我不想和你吵架——”
“有本事就在这里吵啊。吵啊!怕被人知道你那些丑事啊?”程文珠心情也压抑到了极点,“当年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那个女人死了,她死了,你跟她再没有瓜葛了。结果呢?你告诉我,现在是怎么回事?呵呵呵!敢情这么多年,人家一直被你养在国外呢。”
“别胡说八道!”
第754章 大结局(二三)
刚才程为季和白振华讨论的时候,程文珠和朱雪艳都在场。
知道颜若香还活着,一直在国外,但她并不知道内情。
程为季不想太难看,哼声,又坐了回去。
“你什么时候能像朱雪艳一样大气。我就省心了。”
两家人关系好,程文珠和朱雪艳关系也不错。
但丈夫当面拿她和朱雪艳对比,程文珠哪里受得了?
“她当然可以大气。如果白慕川是白振华的亲生儿子,我也可以大气啊,哪怕你把他当祖宗供起来,我也不会介意。可他是吗?程为季,自己做的孽,就不要怪别人不给你脸……”
朱雪艳尴尬了,“文珠,算了,别在这里说。”
程文珠黑着脸扫她一眼,“你大气你的,别来管我们两口子的事……”
朱雪艳:“……”
程为季那一句话,就让两人生分了。
白振华咳了一声,“二位。我儿子在急救室生死未卜!麻烦给我点面子,行吗?”
程文珠看他一眼,闷闷哼声,不再说话。
程为季被她抢白得脸色不匀,火气都压在心里,但也不好再多说。
“我当年只是托人把她送出国,后来就跟她断了联系。这么多年,她也没有找过我……”
程文珠冷笑,“那你找过她吗?”
程为季憋着气,“找了。没有消息。”
“呵呵呵呵呵呵……”
程文珠冷笑。
“听见没有?你们听见没有?我这是多犯贱啦!守着一个没有心的男人,过了这么多年,还没得一个好脸,我……”
“别吵了!”白振华突然沉声。
这一声力度有点大。
震住了几个人。
“你儿子来了。”
程文珠顺着白振华的视线,看到了程正。
也看到了扶着向晚走过来的梅心。
对梅心,程文珠向来不是很喜欢。
在她的心里,一直觉得梅心对程正有想法,整天跟在儿子身边转悠是有野心。
因此,看到三个人同时出现,她脸色当场黑下,连带看儿子都不太顺眼。
“晚晚,你来了?”朱雪艳第一个出声,打破了沉寂,然后让白慕轩给向晚张罗椅子,“过来坐!快,过来坐,看你……身子检查过没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程文珠不住冷笑。
“真是个贴心的好婆婆呢。”
朱雪艳被她呛住,有一点尴尬,“文珠,你是不是疯了?说的什么话呢?”
当着这么多人,不顾体面,谁都受不了。
程文珠哼声,阴阳怪气的冷笑。
向晚见状,默默看一眼,“妈,小白……有消息了吗?”
一声妈,喊得很自然。
那沙哑的嗓音,听在朱雪艳耳朵里,莫名就多了几分心疼。
“唉!”朱雪艳摇头,“我们都还在等消息。刚才……”
她说着,回头看了看白振华的脸色,没有丈夫的指示,说得小心翼翼:“医院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让我们签字,你爸……紧张得手都在抖!”
她说“你爸”的时候,程为季的手偷偷攥了攥。
他们才像是一家人。
而他——在这里只是一个不尴不尬的外人。
法律上认可的家属,也永远是白振华,不是他程为季。
莫名的,程为季有点伤心。
他低下头,捧着脸,良久不说话。
向晚在梅心的扶携下坐过去,与朱雪艳和白慕斯说了几句。
他们问她事发时的情况,向晚摇头,他们就不再问。
有时候,沉默是最高贵的体面。
不为难别人,也成全自己。
……
静静等待中,
空气死一般寂静。
直到白振华的手机铃响。
他看了程文珠一眼,走到边上去接。
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他脚步一晃,突然有点站立不住,手扶住了墙,堪堪站稳,手机却从他手上滑落,摔在地上,碎掉的屏幕上那横七竖八的纹路,张牙舞爪……
白振华站起来,“怎么了?”
程为季没有说话。
他就那样扶着墙站了好一会,背对着众人。
突然,一声哽咽。
“她死了。”
……
死了?
谁死了?
向晚吓一跳。
看看抢救室里“手术中”的字样,又稍稍放心。
白振华呆了呆,没有问,默默地坐回去。
气氛突然变得有点怪异。
朱雪艳也意识到了什么,但因为刚才那一句“大气”的夸赞,还有他和白振华渐渐修复的夫妻关系,她什么也没有问。努力压抑情绪,轻轻挽住白振华的胳膊,拍拍他。
“老白。别难过了。”
“嗯……”
向晚明白了。
能让程为季与白振华都这样难过的……
只有那个女人。
那个天生有一副妩媚皮囊,哪怕染上一身罪恶,依旧可以笑得温柔从容,让人打心眼想要怜惜的女人——颜若香。这样的女人,注定是不会平凡的。那样的经历,那样的结局。
沉默良久。
白振华突然一叹。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千方百计地阻止你和川子在一起吗?”
他红着眼睛,是对向晚说的。
向晚嘴皮动了动,摇头,又点头,“因为我的爸爸?”
白振华默认:“他害了川子的妈妈,还差一点害死川子。那天要不是老程去得早,川子恐怕都没了……你说,背负着这样的仇恨,你们两个人在一起能够幸福吗?”
向晚沉默。
白慕川告诉了她前半段。
从来没有告诉她——后半段。
原来在那个故事里,他不只是间接受到伤害,还有直接的伤害……
向晚喉咙生痛,说话有点费力,“我爸爸,他,做了什么?”
白振华目光一沉:“你爸爸和川子的妈妈在宾馆被查房那次,是他骗川子妈妈过去,又强行与她发生关系的。不过,当时两个人都喝了酒,事情就很难定性,川子妈妈又不想把事情闹大。”
向晚皱起眉头,“我妈说,我爸……很老实。”
白振华看她一眼,也不知道信不信这句话,但没有与她争辩,“我们开始没有怀疑过你爸爸的动因,以为他只是一时色迷心窍,直到发现他死后收到的那一笔钱,才想清楚,他是有预谋的。”
向晚:“那笔钱……不是肇事司机的赔偿吗?”
白振华:“你爸爸酒后驾驶,全责。”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不过最近121案子浮出水面,我和川子详细研究过。我赞同他的推测,当年那一切是崔鸣设计好的。你父亲也是他要报复的人。那么,他完全有理由利用你爸爸,然后再杀他灭口。酒店里引发事情的酒,那一笔死后才到账的钱,其实都存在疑点。可能是一口黑锅,从此死无对证。”
第755章 大结局(二四)
一场泥石流。
一场报复计划。
一个个冤冤相报的案子。
向晚无力地点头,“应该是的。要不然……宾馆里发生的事,又怎么会闹得满城风雪。我爸如果真做了那样的事,恨不得没有人知道才好,哪里会自己去宣扬……”
“唉!”
白振华重重点头。
“那个时候,大家都年轻。”
“……”
年轻?
二十年前的他们,是年轻的。
向晚沉默。
片刻,她又小声说:“我和白慕川商量过。你们所有的担心,我们都曾经有过讨论。”
白振华没有说话,程为季突然走过来。
“那是你们太年轻,根本就不知道后果。”
向晚眼睛微眯,对这个男人没什么好感,但看在程正的面子上,她仍然当他是长辈,“谢谢!我们的生活,我们心里有数。将来不管是好,是坏,都是我们自己来承受。”
程为季冷冷地看着她。
很显然,他也一样,对她没有好感。
“如果不是你。川子不会出事。”
向晚唇角微勾,“你为什么不责怪你爱的女人呢?是她自己狠毒,连亲生儿子都不肯放过。”
程为季厉目,瞪着她。
向晚真狠。
一句“你爱的女人”,不仅是把锅甩出去,还是在挑动他的家庭矛盾。
程为季重重一哼,想说什么,又忍住。
“最可怜的人,还是川子。”
向晚嗤笑一声,不回答。
这个时候才知道吗?
会不会有点晚。
向晚想到白慕川,一阵心酸。
刚刚见到阔别多年的母亲,转眼间又失去——
而且还是以那样的方式。
等他醒来,得多难受?
“其实这才是最好的安排!”白振华突然一叹,“如果她还活着,川子就会一直煎熬下去,看着她受审,看着她上法庭,看着她被执行枪决。那样不是更痛苦?”
向晚转头看着白振华。
他比程为季活得通透多了。
朱雪艳闻言,像是松了一口气。
“老白说得对,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只盼着川子快点好起来。”
……
那天凌晨,京都下起了小雨。
周一又到了。
不论一个个体发生什么事情,这座城市的生活节奏都不会被打乱。
程正在医院待到天亮,带着梅心回到重案一号上班。
今天早晨,方圆圆去医院了。向晚有她陪着,又有白家人在那里,程正不用为她担心。
重案的大厅里,秩序如常。
程正视线扫视一圈,看到匆匆进门的权少腾。
两个人都一夜未睡,同样的焦虑,同样的红着眼眶,哪怕一言不发,只对视一眼,也能明白彼此现在的心情。
程正平常很少主动找人说话,今天竟然走过去,停在权少腾的面前。
“那边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权少腾捋捋发梢,“我先回来了,老黄还在那边。你……”
他突然停下,抬头望程正。那一双妖娆的桃花眼里飘着的悲伤,与程正强装的镇定截然不同,他对白慕川的感情全摆在脸上,问程正的时候,竟有点哽咽,“他们说小白还没有脱离危险?是不是?”
程正:“不要担心,手术很成功。但颅脑损伤,恢复是需要时间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权少腾眼睛里又生出了希望。
“你离开医院的时候,他醒了吗?”
程正摇头:“这才一天。对于颅脑损伤的患者来说,时间太短。”
权少腾:“……”
“好好一句话,怎么听你说就这么别扭呢?什么叫时间太短,敢情你希望再长一点?你存的什么心思啊?”权少腾望了望大厅里的同事,觉得今天的气氛不对,看谁都不顺眼,一定是自己哪里出了问题。
于是,他压下火气,又压低了声音。
“算了,我不跟你说。你说什么都成,你是专家。”
他转身就走。
程正却喊住他,“权队。”
权少腾回头,目光不太友好。
程正:“那个女人,是谁验的尸?”
昨天晚上程正没有参与事后的行动,也没有来得及去了解。
权少腾看着他,面色有些沉。
到这个时候,哪怕程正仍然称她为“那个女人”,权少腾也已经知道她和白慕川是什么关系了。
权少腾叹气,有点颓然,“小白让我尽量抓活的,是我……没有完成任务。”
程正皱眉,“怎么死的?”
权少腾:“饮弹自尽!”
引爆了炸弹,关闭了窃听系统,再留下最后一颗子弹为自己送终。
“不得不说,她骨子里的好股劲儿,还真和小白挺像的。就是……唉!”
对他的感慨,程正面无表情,“尸体呢?”
权少腾想了想,说:“二部带回去了。这个案子是他们的,基地的位置也是我们从二部那里拿到的。不过,我们昨天晚上的行动,二部那边意见很大。”
“怎么?”
“说我们打草惊蛇……”
“人都出事了,还打草惊蛇?”
“主要是……”权少腾凑近他,“本来是他们的行动,咱们没提前打招呼,确实不合适……你懂的。”
“哼!”程正冷着脸,“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什么手段不重要。”
“对呗!”权少腾脸色又稍稍好看了一点,赞同地点头,“老黄在跟他们谈,反正我是不耐烦处理这些事情的,都交给他了。”
“权队……”
有人在叫权少腾。
两个人点点头,各做各事。
……
早上九点,重案接到消息。
孟炽疯了。
他是因为谢绾绾的事情,突然发病的。孟炽的案子现在还没有开庭,不过,有了前面叶轮的供述,他本身的罪行并不大,律师本来正在为他做无罪辩护,结果突然就出了这事,孟炽精神本就不太好,突然就那么疯了,叫着嚷着要去看谢绾绾。
真疯假疯不知道。
但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不能不管。
律师为他申请了取保候审。
因为谢绾绾情况危急,孟炽是她唯一的亲人,这情况也得到了看守所方面的体谅。
手续办得很快,
当天下午,律师就把孟炽带出了看守所。
……
第756章 大结局(二五)
医院。
重症监护室外。
方圆圆拿着一碗粥,不停地劝向晚。
“吃一点啊,乖,吃一点。”
向晚瞄她,喝一口。
方圆圆笑眯眯地看着她,像在哄孩子。
“再吃一口。来,张嘴。乖哦。”
向晚默默看她,“我不饿,你自己吃。”
“靠~你吃过的让我吃。恶不恶心?”方圆圆本想开个玩笑,可说完看她没动静,又只能抿着嘴,可怜巴巴地哄她,“别这样嘛。看着你这样,我也很累心的知不知道?”
知道。
当然知道。
没有一个人陪病人是不难受的。
“你回去吧。”向晚勉强朝她笑了笑,“我在这儿守着就行。”
“我不放心你。家里可是下达了任务的,让我寸步不离的守着你。”
“……”
方圆圆看看四周,“你说你……白慕川在重症监护室,你守在这里,也帮不了忙,没什么作用对不对?这样吧,我陪你回去休息一下,明儿再来,嗯?”
向晚摇头。
“犟!驴子。”
方圆圆放下碗,刚要骂人,就看到了唐元初。
他上午来过一趟医院,中午跟丁一凡回去后,又来过。
刚走不一会儿,天都黑了,外面又在下雨,他怎么又来了?
方圆圆招呼一声,怪怪地看着他。
向晚抿着唇,不吭声。
唐元初一步一步走近,“嫂子,白队怎么样了?”
“……”
向晚不知道怎么回答。
今天来的两趟,他问的都是同样的话。
然后,就默默不吭声,直到心不在焉的离去。
向晚盯着他。
半晌,叹一口气。
“想去看她,你就去吧。”
白慕川和谢绾绾送来的是同一个医院,都一样在重症监护室,也在同一层楼。
谢绾绾的病房,离这里不到五十米的距离。
唐元初来来去去,走了一趟又一趟,但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她,也没有。
“你的心思我们都明白,其实,没有什么可犹豫的,想做的事,就要抓紧时间去做。”
一句抓紧时间,红了唐元初的眼圈。
“我知道。”他低头,捧着脸,嗓音沙哑,“可是,她肯定是不想见我的,我怕影响她治疗。”
“……”
向晚并不知道他和谢绾绾之间发生过什么。
但是现在人在危险边缘,明天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哪来那么多顾虑?
“去吧。遵从你内心的想法。”
唐元初沉默片刻,突然站起来。
“好,我去看看。”
他走得很快,向晚忍不住提醒他。
“孟炽也在。”
唐元初脊背一僵。
不是因为听到了向晚的话,而是看到那个病房里的动静。
门开了,医生、护士从里面鱼贯而出,一个担架从里面推了出来,他看到了谢绾绾,戴着呼吸机,打着点滴,披散着头发的谢绾绾,只一个照面,就飞快被医护人员推走。
“快!”
“速度快一点!”
担架的滚轮在走廊上磨出刺耳的声音。
唐元初心里一凉。
这是怎么了?
他加快脚步跑过去。
孟炽从病房出来,刚好把他拦住。
“做什么?”孟炽不冷不热地挡在他的面前,旁边有一个律师,两个助理,他们气势极足。
在看守所呆了几个月,他除了头发剪短,根本就看不出什么变化……更与申请取保候审时描述的精神分裂症状没有半毛钱关系。
唐元初看着担架越推越远,神情有点焦急。
“她什么情况?”
孟炽:“转院。”
唐元初微惊,“转院?为什么?”
孟炽面无表情:“我有必要告诉你?”
“……”
一句话就把唐元初打入了地狱。
他和谢绾绾什么关系都不是……
他凭什么问,人家凭什么告诉他?
“我是警察。”他梗着脖子找到一个最有用的借口,问得却不是那么理所当然。
孟炽看穿了他,但没有拆穿,“她的情况不太好。我给她找了一个更合适治疗的医院。”
“哦……”唐元初回答得慢了半拍。
那可怜巴巴的眼神,一直看着远去的担架。
孟炽眉头不经意皱了皱:“还有事吗?警察同志?”
他说得很慢,带一点讽刺。
不过唐元初不介意,他看到谢绾绾消失在眼前,也根本就感受不到外界的刺激。
“好好治疗。希望她早点好起来。”
“谢谢!”孟炽深深看他一眼,身姿笔挺地带着几个人大步离去。
唐元初双手攥拳,站在长长的走廊上,许久没有动弹。
……
不远处,向晚一直看着他。
没有安慰。
没有说话。
也没有帮忙。
此刻的她,连自己都顾不上,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在她背后的病房里,躺着她最心爱的人。
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大概这就是世界上最悲伤的事情了吧?
“回去吧。姐,表姐,不,亲姐。你不能每天都在这里守着的吧?”
方圆圆苦口婆心地劝。
“回去休息一天吧,你这样熬不住的。”
梅心来探病,也劝。
“小白会没事的。小向晚,他最担心的人是你啊,要是他醒过来,你倒下了,可怎么办?”
权少腾这个最不会劝人的,也开始劝她。
向晚不为所动。
整整三天,她寸步不离医院。
吃喝拉撒都在这里,最后连医护人员都看不下去了。
为她送热水,说白慕川的情况,各种安慰……
第四天,程正来了。
“你不用更新吗?你的书,还没有完结。大家都在等着你。”
向晚抬头看他,吸了吸鼻子,“他没有醒过来,我无法专心写结局。”
程正哼哧一下,提提裤腿,在她身边坐下,“听说真正的爱,是为他而坚强。”
向晚苦笑,“程队还懂得这个?”
程正侧脸看着她,目光专注:“我在一本小说里看到的。”
“……”
“那本书叫《谋杀男神》。写得挺好。”
“谢谢!”向晚低下头看着脚尖,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不用对我说谢,你应该给读者一个交代。”
向晚沉默。
“三天了,你该回去了。”
“才三天吗?我以为很久了。”
度日如年。
向晚唏嘘一声。
程正:“对你来说是很久。但对他的病情来说,时间还很短。这是正常情况,你为他保重好自己,就是对他最好的爱。”
第757章 大结局(终)
向晚慢慢侧头,看他一眼。
就那么突然的,笑了。
无奈的笑。
她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听到程正的教导。关于爱的教导。
过去那一帧帧的往事里,这个板着脸的冷漠男人,从来不曾与爱这个符号有什么关系。
“是,你提醒我了。我是该回去。”向晚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我得回去把电脑带到医院来。”
“……”
“不论怎么样,工作也不能放弃。”
程正无言以对。
向晚吐口气,又一次朝他微笑。
“万一他成了植物人,或者残了,傻了。我还得养他一辈子呢,不工作怎么行?”
“……”
程正微微挑下眉,“我送你。”
夜更深了。
城市的霓虹里,是川流不息的汽车和人群。
这样的夜,雾气很深,向晚看着看着,觉得眼睛都被雾染湿了。
一路上,程正没有说话。
两个人也不交谈。
沉寂中,程正把她送到了小区门口,停车。
“需要我送你进去吗?”
他懂得了尊重女人的意愿。
向晚抿唇微笑,回头看他,目光是前所未来的柔和。
“不用,我自己可以。”
程正默默点头:“那我走了。有需要打电话。”
“嗯。好的。”
“随时都可以。”
他补充,“我手机24小时开机。”
向晚勾唇微笑,“有事一点找你的。你是他哥!也是我哥。”
程正目光微微一怔,低头片刻,再抬起来,竟是苦笑一笑,“去吧。”
“再见。”
她站在车窗外朝他摆了摆手,转身进了大门,没有回头。
程正坐在车里看着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这才打开汽车里的灯,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金属盒。
冰冷的光,刺着他的眼。
他浅浅眯了眯,打开盒子,静静地看着。
里面不是首饰。
只有一颗牙。
他默默地看,默默地想。
又默默地放回兜里。
然后,驱车离去。
……
……
十天后,谢绾绾的消息传来。
尽管孟炽为她找遍了无数名医专家,恨不得为她倾家荡产,最终她还是没能走下病床。
消息传来,全网举哀。
这个曾经被全网辱骂的女人,戏剧性地被全网悼念。
不过,是在她死后。
他们说,长得好看还有演技的女明星,谢绾绾称第二,没有人敢称第一。
他们终于念及了她所有的好。
他们翻出了她出演过的影片。
他们谈论着她艰难的身世与苦痛。
他们听着她唱过的歌,泪流满面……
他们在祭奠她,又像在祭奠一个虚空中的自己。
唐元初第一时间跑到谢绾绾出事的医院。
可惜,他又慢了一步。
病房里空荡荡的,只有在医院办死亡手续的孟炽还在。
他张大嘴,目光呆滞地看着孟炽,想喊,想问,想叫,但一点声音都没有。
孟炽看到了他,慢慢转过头来,“人已经送去殡仪馆火化了。唐警官,以后你不用再来了。她也不想见到你。生前不想,死后,也不想。”
在这十天,唐元初来过无数次,都被挡在了门外。
“对不起。我知道我给你们造成了困扰……”
唐元初喃喃的说着,精神游离,声音嘶哑,像是很多天都没有睡过觉似的,头发长了也没修剪,那青青的胡碴让他看着像老了十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孟炽,一眨不眨,那样子有些傻,像是想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丝谢绾绾存在过的痕迹。
良久,从喉咙梗出一句,“她走之前,有没有说什么?”
孟炽视线微凝,“有。”
唐元初眼睛亮开,“有什么?”
孟炽:“跟你都没有关系。”
唐元初眼里希冀的光,渐斩暗下去。
他睁大眼睛,满怀希望,又似绝望地问:“一句都没有……没有关于我的话吗?”
“……”
孟炽沉默。
他身边那个年轻的助理看不下去了,侧过脸去,眼眶一片通红。
“没有。”孟炽终于慢慢出声,“唐警官,感谢你对我妹妹的关心,人去了,我只能代她向你道谢。”
说罢,他从唐元初走过去,“我还有事要办,有机会再次。”
从头到尾,他都很有礼貌。
同样,也冰冷无情。
唐元初站在那里,看着空荡荡的病房,还有这一条像会吃人的走廊,脚步无法挪动——
孟炽走远,突然停下,低头对助理说了什么。
只见那个小助理又跑了回来,走到唐元初的面前。
“唐警官?是吧?”
唐元初木然地看着他,不懂回应。
助理从包里取出一张照片,递到他手上。
“孟总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唐元初默默地接过。
低下头,他看着那张照片——
一张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拍的照片。
有他,有谢绾绾。
照片上的他,青涩单纯,一脸是笑。
谢绾绾冷着脸坐在他旁边,嫌弃地看着他,隔了老远。
两个人不亲密,不像恋人,但空气里的磁场似乎都是围绕着他们的……
那对视的眼神里——都是戏。
“为什么?”
唐元初瘫软在椅子上,失声痛哭。
他捧着照片,亲吻谢绾绾的脸,亲吻她的头发,亲吻她的唇,像一个疯狂迷恋偶像的粉丝。
“你怎么能这样就走了?”
“你这个狠毒的坏女人。你这个祸害,不是该活千年的吗?”
他一边抚摸她的脸,一边说。
泪水打湿了照片,他又珍惜地拿袖子去擦,将它像宝贝似的捧在怀里。
“对不起……”
“对不起,是我不好……”
“我来晚了。”
“这个世界,是我来得太晚了。”
晚得没有办法留住她。
没有办法多争取一段属于他们的时光。
……
谢绾绾的后事,是孟炽一手操办的。
他没有为她举办丧事,拒绝了所有亲朋好友的悼念。
孟炽说,这是为了遵照她的遗愿。
生前风光够了,死后她只想安静的休息。
孟炽是一个做事狠绝的人,他甚至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把谢绾绾葬在了那里,就这样让一个轰轰烈烈来过的女人,冷冷清清的离开了。
得到消息的时候,向晚在医院。
面前的电脑上,正写着《谋杀男神》的大结局,关于谢绾绾的部分。
一直以为,她就是这个事件的记录者,又是参与者。
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一个个离去,一个个走到结局,她内心充满荒凉。
创造了这个故事。
写下了这个世界的悲欢。
最后,却无力掌控结局——
方圆圆今天是陪着黄何一起过来的,看向晚为此发症,叹口气,按住她的肩膀,轻轻安慰,“别难过。”
向晚摇头,把刚才写在电脑上的几行字,全部删除。
方圆圆一怔,“怎么了?”
向晚手指触键,一边流泪,一边打字,“得重新写她的结局了。”
方圆圆沉默着,眼圈也红红的,不停吸鼻子。
黄何轻轻为她擦眼泪。
向晚写着写着,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抬头问黄何。
“她的那个孩子,找着了吧?”
黄何抿抿唇:“早就不在了。他们骗她的,我们解救出的那个孩子……其实是田丹月的女儿,不是谢绾绾的儿子。”
呵!
向晚含着眼泪笑。
“她是真的失心疯了吧?是男是女都分不清,傻傻被人威胁。”
“她不是失心疯。”黄何沉默一下,告诉她实情,“我们事后调查得知,她是知情的,她知道孩子早就没了,但还是自愿以身伺狼。演了自己这辈子最后的一场戏,骗过了所有人。”
“为什么?”向晚吃惊。
“天怒要挟她,她不堪忍受,想将计就计,协助警方破案。赛里木查到的那个地址,其实就是她有意泄露的……这个,已经得到证实。”
向晚低头,突然掩面。
……
《谋杀男神》的大结局,向晚又写了两天。
这已经是事发后的第十五天。
她比到医院那天瘦了整整一圈,但因为写大结局的关系,精神看上去很好,亢奋得双眼都是光。两天后,当方圆圆拎着食盒去看她的时候,见到她脸上的笑,几乎不敢相信,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姐,是白队醒了吗?”
向晚笑笑,冲她招手。
“你过来看看,我大结局写完了。”
“是吗?”方圆圆也替她开心起来,放下食盒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拿过电脑就开始先睹为快。
等了这么久,她有些迫不及待。
然而,
一行行看下去。
她的心情,也一点点下沉。
终于,看到了结局末尾的几行字。
“那年的春天就快要过去了,方夜阑最终没能醒过来。荣小暖安静地守了他一夜,天边破晓时,自他病房的窗台一跃而下,在医院的花圃里开出了一朵血红色的花。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以绝决的方式去陪他。从此,他们的故事再不会结束。”
方圆圆受到惊吓一般。
“卧槽!你是疯了吗?”
向晚嘴唇有点干,抿了抿,看着方圆圆笑。
“小说而已,别当真。”
“小说也没有这样写的啊!我看你是在医院待出病来了——”
方圆圆看一眼紧闭的重症监护室,再看看她眼里的光芒,突然意识到什么,“表姐,就算……我说万一啊,就算白慕川真的没能挺过来,你也千万不要想不开,懂不懂。这日子还长着呢!”
向晚瞪她一眼,“瞎说什么呢。不会有万一。”
不会有万一,那为什么要这样交代故事结局?
她不就是害怕书完结了,自己来不及再画下那一笔么?
方圆圆看着她脸上的笑,想劝她,又不知道怎么说,叹一口气,指着电脑上的大结局,问她。
“为什么最后只有黄鹤和宋圆圆最终得到了幸福,其他人都不是亲生的么?后妈。”
“噗!”向晚笑,“方夜阑和荣小暖也在一起。”
方圆圆瞄她的脸色,“可是,只有黄鹤和宋圆圆是he结局。”
“嗯。”
向晚轻声应。
没有解释更多。
方圆圆不放心她的情绪,“如果你要be结尾,干嘛留下他们这一对嘛。要不这样好了,干脆你把他们也写死好了。大家都be吧……”
向晚看着电脑,想了很久,“不要。”
“我靠!到底为什么啊?”
“这本书里,所有的爱情都被现实碾碎。我总得留一丝阳光吧?没有爱,没有温暖,剩下的人怎么喘气?”
突然安静。
方圆圆没有说话。
她回忆这本书里出现过的人物。
从第一个案子开始,很多很多人……
他们都曾经爱过。
后来,都死于爱。
他们都死于爱。
这真是一本令人费解的书。
方圆圆看着向晚苍白的脸,“那接下来呢?故事还可以发挥的,为什么就不写了?”
向晚又沉默了很久。
“不敢写。”
“为什么?”
“因为这已经是故事最好的结局。”
“……”
方圆圆长叹,横她一眼。
“你这个人啦,就是固执。写个书而已,哪来的那么多纠结的东西?”
向晚没有回答。
她看着电脑,像是陷入在他们的故事里。
而这个现实的世界,已经被她遗忘。
这样的向晚,让方圆圆有点害怕。
“姐?”
“我说你千万别吓我啊?”
“说话!向晚!”
向晚猛地站起来,抱着电话。
“我要拿去给他看看。”
在医院,向晚已经是熟面孔。
医生最终同意了她的请求,让她带着电脑进入了重症监护室。
……
半个月了,这是向晚第一次进来。
白慕川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没有生命的塑料假人。
向晚穿着一身消毒服,抱着电脑,慢慢走近他,“白慕川,我来看你了。”
床上的人,不会回答。
向晚看了片刻,慢慢坐在床边。
“我的大结局写好了,我是来催你的。”
“《白名单》都写多久了?你到是起来给我继续写啊?”
“欠着我那么多债,你是想赖皮的?”
白慕川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向晚把笔记本抱在腿上,看了他许久,慢慢翻开。
“我先把大结局念给你听吧,你给我提提意见。”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念。
“荣小暖与方夜阑这一生,注定与平常人不同。他们走过一条又一条艰难的路,孤独、痛苦、一一尝遍。最后才明白,小说的剧情也好,现实的案件也好,命运一切的安排,都是最昂贵的馈赠。”
“因为在那个夏天,他们遇见了彼此,然后,拥有彼此。”
“除生死,不能将他们分离。”
……
结局很长。
向晚念了很久。
念得很慢。
就仿佛这个故事,
永不会完。
“当荣小暖的身躯从窗台坠落的时候,她看到了很多人。屠亮、谢绾绾、叶轮,田小雅……当然,还有她最爱的方夜阑。他站在时光里,朝她微笑招手……”
向晚艰涩地念到最后,深吸一口气,慢慢抬头望病床,“我写得怎么……”
她的话戛然而止。
然后,傻傻地呆在那里。
床上的男人,睁着一双湿润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从呆怔到狂喜,向晚用了足足三秒。
“你醒了?”
“医生——”
“小向晚!”白慕川自己取下呼吸机,瘦削的俊脸雪白如纸,话说得极慢,但一字一字,都很清晰,“我想知道,英明神武的方夜阑警官,是什么结局?你……写清楚了吗?”
向晚吸鼻子,泪流满面。
“他的结局,由你来写,好吗?”
白慕川:“好。我念。你写。”
向晚站起来,紧张得搓手,“你确定不用……先叫医生来吗?”
白慕川:“写。”
他一脸憔悴,还一如既往的强势不容反驳。
向晚慢慢坐下,抱起电脑。
“人生再难,苦痛再多,只要有她,他就会醒来。”
白慕川呼吸微急,额上有细汗,但目光坚定而灼热。
“小说的剧情也好,现实的案件也好,命运一切的安排,都是最昂贵的馈赠。因为他们在那个夏天,遇见彼此,拥有彼此。从此,寒来暑往,花谢花开。直到年华老去,他在,她也在。”
他说得缓慢,淡然,好像那些伤痛都不在他的身上。
“这就是他们的故事。”
病房安静下来。
向晚抬头,“完了?”
“嗯。”他气息不稳地问:“这样不好吗?”
“这样很好。”向晚眼睛湿润,“你写得很好。”
向晚对他投去一笑,低头在电脑上敲出最后三个字。
“全书完!”
番外1 wanwan?晚晚?
九十年代。
锦城。
夕阳的余光从屋檐洒出一束光线,照在一群放学的小孩子脸上……
那笑脸与胸前的红领巾衬在一起,天真,浪漫,娇艳得像花儿一样。
大街上下班的人群骑着自行车,像一个超级庞大的战队,浩浩荡荡地从城市的这头,驶向城市的那一头。忙碌,又悠闲。
颜川走得很慢。
跟在一群孩子的后面。
不远不近。
近得可以听到一群孩子的尖叫吆喝。
又远得让他们注意不到他。
走过百货大楼,穿过一片开满茶馆的小街,就到他的家了。
这是锦城的二环。
大货车的轰鸣声,把道路两边铺的满地灰尘。
城市发展最受伤的就是环境,颜川的家所在的二环边上,一片低矮的平房,里里外外到处都落满了灰,背后大片大片的田地里,庄稼也没能幸免。几天不下雨,就失去了原本青翠的绿色。
颜川家不是本地人。
什么时候搬到锦城,他不知道。
从记事起,说普通话的妈妈就和说锦城话的邻里乡亲显得格格不入。
几年了,妈妈依旧没学会说锦城话。
颜川说得很流利,但他从来不说。
在学校,因为那一张白净漂亮的小脸和那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小小年纪的颜川,就很招女同学喜欢,但男生们都很讨厌他。讨厌他好看的脸,讨厌他与他们不一样的气质,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人,骨子里就有一种高贵的劲儿,从不与他们“同流合污”——滚铁环,丢沙包、斗鸡,弹弹珠,收集烟盒……这些小孩子喜欢的娱乐,他从来不参与,也始终被他们排斥在外。
他们给颜川取了一个讨厌的外号,叫——小白脸。
在孩子的世界,这已经是极大的侮辱。
但这个外号在他们的头儿被颜川暴打一顿后,消失。
从此,颜川又多了一个外号——白面阎王。
颜川很会打架,从小就会。
曾经以无数次只赢不输的战绩,三年换了五所幼儿园。
现在念小学,仍然保持着一个学期至少请五次家长的频率。
颜川只打架,不骂架。
每次打完,他也从来不告诉老师,不告诉母亲,为什么要打架。
更不会告诉母亲,那些孩子的嘴有多不干净,会用怎样腌脏的话骂他和他的母亲。
颜川就像一股清冷的风,与他们隔离在这个世界的两端。
前面那几个说说笑笑的孩子和颜川家住得很近,一排平房,可以从一个院门进入。
他们像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到了院门口,一窝蜂的冲进去,突然又哄笑着一起跑出来,对远远吊在后面的颜川大笑。
“颜川,你家来客了!”
“你野爹又来找你妈了!”
“哈哈哈……”
小孩子们恶意的嘲笑,肆无忌惮。
颜川背着书包,站在院子外面,脸上落满阳光。
小小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
好一会,他才走进院子。
已经是冬天了,哪怕那一抹夕阳竭力散发着温暖的光芒,空气仍然是干冷干冷的,风刮在脸上,刺骨头。颜川低着头,看着紧闭的家门,正要抬手去推,门就开了。
一个男人匆匆走出来,颜川正好撞在他的怀里。
男人稳住身子,低头看着漂亮的小男孩,脸上露出微笑。
“你就是川子吧?”
颜川一怔。
这个男人他从来没有见过。
出于礼貌,他点点头,没有说话。
男人长得很英俊,笑起来很温暖。有那么一刻,颜川甚至希望那些小孩子的笑话是真的——如果这个男人是他的父亲,就好了。这样好看又高大的男人做了他的父亲,还有谁敢笑话他?
“我是你白叔叔。”
白叔叔?
颜川眼睛里露出迷茫。
显然,他从来没有听过什么白叔叔。
男人看着他,微微一笑,像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一把糖,塞到他的手里。
“喏,拿着吃……”
颜川眉头皱着,不肯要。
“拿着,乖孩子,快拿着啊。”男人又催促。
他高大的身躯挡在门口,颜川进不去,一脸尬色。
“川子回来了?”屋里传来声音,是颜川的妈妈颜若香。
她走过来,一脸绯红,眼睛红红的,头发有点乱,不知道刚刚经历了什么,情绪有些不稳,吸了吸鼻子才勉强看着儿子笑出来,“白叔叔拿糖给你吃,还不快点说谢谢?”
颜川看着妈妈,心里突然生出些戾气。
“我不要。”
他甩手,糖撒了一地。
“唉你这孩子……”
颜若香伸出指头要戳他。
他灵巧地避过,一声不吭地背着书包,冲进了房门。
颜若香尴尬地瞪他一眼,又踌躇着望向门口的男子,“让你见笑了……”
白振华摇头,把撒地上的糖一颗颗捡起来,看了屋里一眼,又塞到颜若香手上,然后从兜里继续往外掏,“这糖是我给川子买的,刚忘记了,看到他才想起来,看我这记性。你拿着,小孩子都爱吃糖,我家轩子也是,他妈老是怕他把牙吃坏了……”
颜若香讷讷的,“你拿回去给轩子吧?”
白振华:“不用不用。家里都有的,他奶啊,都快把他宠成小霸王了。哪里还缺得了糖?到是你……”白振华看一眼这房子,眸子里生出一抹暗色。
“这一转眼啊,川子都这么大了。你也犟了这么多年,我就不劝你什么了。不过,我和为季是铁哥们,你有什么需要,不方便告诉他,就告诉我。”
颜若香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没什么需要的。现在国家政策好,我赚的钱,养活我和川子够够的……”
白振华叹口气,“那行。我就走了。你们娘俩好好照顾自己。”
颜若香捧着糖,尴尬地挽留一下,“要不,留下来吃个晚饭吧?”
白振华:“来不及了。我赶飞机,好久没回去,轩子还在家等着我呢……”
颜若香嗯声,“那我就不留你了。就是……”她回头看一眼屋里,“你别跟孩子置气。孩子不懂事……”
“哪能啊?”白振华笑笑,“回去吧。给川子弄点好吃的。”
……
门口的声音传入颜川的耳朵。
他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双眼盯着那一台崭新的大彩电。
还有桌子上的鸡、鱼、肉,鸡蛋,牛奶……
早上离开家的时候,这些东西,统统都没有的。
是那个男人带来的。
颜川目光染上一层水气。
颜若香关上门进来,微微一愣,“怎么不把书包放下?”
颜川不说话。
颜若香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彩电,又笑了,“你不是一直想看电视吗?你白叔今天特地搬来一台彩电,就是为你准备的。这个可以看好多动画片,你以后就不用羡慕小虎他们了……”
“他为什么要给我送彩电?”
孩子抬起头,看着母亲。
颜若香一愣,“她是妈妈的朋友。”
孩子睁着一双大眼睛,摇头。
这时的他,还不能理解大人的事情。
但以他对“朋友”两个字仅有的认知,隐隐觉得奇怪。
这样的大彩电,颜川不曾见过,就是百货大楼里卖电器的商家摆放出来的,也没有见过这么好的。
他黑幽幽的眼里,慢慢有了一丝希冀。
“他是不是我爸爸?”
颜若香颓然。
眼圈一红,慢慢坐在儿子的身边。
“不是。”
“上次那个,是不是?”
颜若香强颜欢笑的脸,彻底拉下。
“不是。你这小脑袋里,怎么都想什么呢?”
她戳了一下儿子的头。
颜川头一歪,眼睛还盯住她。
“为什么我就没有爸爸?”
“不是说过了吗?你爸爸……”颜若香咽一口唾沫,“他得癌症死了。”
“我不信。”
孩子斩钉截铁。
“他死了,为什么总有人给我们家送东西?”
这么小的孩子,已经不好骗了。
颜若香看着他倔强的小脸,竟是低低的哭了起来,双手捂着一脸的疲色,身子蜷缩着,不敢看儿子的眼睛……
孩子手足无措。
他又把妈妈惹哭了。
母亲的哭泣,对成长中的小孩子来说,无异于一把尖刀,可以直接割穿他幼小的心灵,让他的世界变得灰暗、惧怕,充满了未知的恐怖……
“妈妈……不要哭。”
颜川放下书包,小小的身子挨近,小手轻轻放在妈妈的肩膀上。
“我错了。你不要哭了。”
在颜川的记忆里,妈妈很爱哭。
他几乎是听着妈妈的哭声长大的。
有时候,他半夜里醒过来,枕头是湿的,耳边总是传来妈妈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嘤嘤咛咛,直到他在哭声里再一次沉入梦乡,像是一个永远不会结束的音符……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不知所措。
晚上,他还可以装睡。
现在他却装不了……
孩子安静地看着他的母亲,一次次告饶。
“妈妈,我错了。”
“你别哭了……”
“我以后再也不问了。”
“不问爸爸的事,再也不问。”
房里很暗。
凉如水。
哭声让他很难受。
“妈妈……”颜色看着母亲抽动的肩膀,慢慢将小脑袋靠上去,小胳膊紧紧环住妈妈,用尽了他全身的力量,像一条需要关怀的小狗,身子明明在瑟瑟发抖,却说着假装坚强的话,“爸爸死了,你还有我。不要哭。”
颜若香抬起泪眼,捧着儿子的脸。
额头抵着他的,泪如雨下,但除了抽泣,再无哭声。
孩子很开心妈妈终于止住了哭,又一次肯定地拍拍妈妈的头。
“妈妈,你等我长大。我会照顾你的。”
“呜……好孩子!”
颜若香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孩子撇撇嘴,好几次也想哭出来,终是抱住妈妈的头,没吱声。
她的声音,并没有掩盖院子里的声音。
不知哪一家把门摔得咚咚响,几个女人的声音尖锐高亢,传入耳朵尽是奚落。
“真是个会勾搭人的呢。一会有男人送自行车,一会有男人送大彩电……咱们这个院子啊,看来要热闹起来了。生意好得很呢。”
“……长得就跟个妖精似的,腰细屁股圆,走到哪里都勾扯男人的眼。”
“哈,我看你家老张,没少见他往那屋瞅呢。”
“……人家可看不上我家老张,到是你家老吴,他可是人民教师,有文化的人……前两天还听他说呢,说人家的儿子聪明,要免费帮他补课来着……”
“可去他妈的吧。做梦!想都别想!”
“瞧把你给急的,你啊,赶紧给你家老吴生个儿子,他就不张歪心思了……”
房子不隔音。
那些女人也没有想过要背着点风。
她们肆无忌惮,声音越说越大。
嘲弄,讽刺,讥笑。
被自家男人凶狠地吼,也仍然不肯收敛。
院子里,笑闹成了一团。
对于她们来说,长得美丽高贵的单身“寡妇”,就是个祸害。大家住在一块,她又总是闷声作声的,不和人来往,整天打扮得精致漂亮,一身骚气,摆明了就是要勾搭她们家男人的。偏偏她们家男人也不争气,眼睛里就像长出了钩子似的,有事没事往那边瞅,哪怕倒个洗脚水,也要多走几步,看看她家的灯,恨不能摸进去睡一宿……
女人们嫉恨。
不管有事没事,肯定找碴骂上几句。
颜若香蒙住了儿子的耳朵。
“不要听,不要听她们说……”
“嗯。”孩子点头。
“儿子,这些都是没有见识的女人,她们胡说八道……”
颜川点点头,像只小兔子似的,偎着母亲,红着眼,努力挤出微笑,“妈妈长得好看,他们嫉妒。”
颜若香一怔,苦笑里一丝甜。
“川子以后找的媳妇,会比妈妈更好看。”
媳妇……
孩子懵懂的脸上,有一丝羞涩。
这时,门外又传来一声哄笑。
“哟,送彩电的刚走,送煤的大哥又来了。”
哄堂大笑。
颜若香闻言一愣,把儿子抱坐在沙发上,刚准备看个究竟,就听到外面传来男人的声音。
“小颜,在家吗?”
那声音很浑厚,带着一点憨厚。
很显然,他都没搞懂那些女人在笑什么。
颜若香脸上的紧张,又放松下来。
“是向师傅吗?我在呢。”
她把门打开,看着门外的三轮车。
“向师傅,这是?”
三轮车上全是蜂窝煤。
向大勇一脸憨笑,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我买煤回家,打这儿经过,想到你今天说家里的煤快用完了,这不,顺道就给你送来一些。”
颜若香犹豫:“这……向师傅,不用了。我可以让送煤的捎来。”
“嘿!”向大勇继续笑,龇着白生生的牙,“他们送来的煤,和我自己去拉的,可不是一个价钱。哎呀,你就别客气了。反正是顺便,我又不是不收你的钱,你得按原价给我的……”
颜若香搓了搓手,“那多不好意思,占你便宜。”
向大勇挠头,笑得直率,“咱们是同事,帮把手是应该的。哪家还没点困难咋的?你看你们母子两个,也没个能做体力活的人。得了,别愣着,我先帮你搬进去。”
这个时代,天燃气还没有普及。
经济适用的蜂窝煤,是普通居民的优先选择。
向大勇地本能觉得,黑漆漆的煤球与女人是不搭边的。
因此,一看颜若香要上来帮忙,他连忙阻止,哈哈大笑说:“在我们家,这种粗活都是男人干的。我媳妇可娇贵着呢,我从来不让她干重活。小颜啊,你去那边坐着就行,我很快就好。”
这个男人是真善良。
有一个好家庭,好媳妇。
为人仗义,热情。
在公司也是这样,谁有点什么事,他一定是跑得最快的那个。
颜若香有点羡慕他的家,他的老婆。
“那就谢谢你了,向师傅。”
她悻悻然退下。
“不客气,不客气。”
颜若香故意把大门敞得很开,让院子里织毛衣、纳鞋底顺便偷窥的一群无聊女人,可以把屋里的情形看得清楚……
用心良苦。
可是,除了她的儿子,没有一个人相信她的清白。
向大勇是个直肠子的男人,并不懂得女人细腻的心思。
他搬完煤,擦擦汗,水没喝一口,就要走人。
颜若香赶紧拿钱给他,“向师傅,你点点,够不够?”
向大勇也没推辞,数了数,直接把钱揣在兜里。
“以后有什么粗活重活,你就招呼一声。我要是方便,就来给你搭把手。”
“嗳,那就先谢谢你了。”
“瞧你客气的。呵呵呵呵!”
颜若香笑着送他到门口,眼一扫,突然又看到茶几上的糖。
那是白振华刚才走的时候留下的,颜川不肯要,她拿回来放在托盘里。糖果是那种国外进口的,包装好看,写着她读不懂的文字,这种高级糖果,在国内很难看到。
她想着,跑回去顺手抓了一把追出来,塞给向大勇。
“这个糖拿回去,给你家晚晚吃。”
向大勇看到糖,眼睛亮了一下。
哪怕没见过,他也懂得这是好东西。
想到闺女,他一脸灿烂,但看到闷闷不乐的颜川,仍然推辞了。
“不不不不,帮你们干点活,就拿你们家东西,我成什么人了?哈哈哈,不能要,不能要。小颜,快拿回去,给你家川子吃……”
“家里还有呢。小孩子不能吃太多糖的,拿着吧,向师傅,你要是不收,往后我哪里好意思再找你帮忙?”
向大勇犹豫了一下。
最后,没有抵住诱惑。
这是一个物资匮乏的时代。
女人白生生的掌心里,那七彩的糖果就像发着光。
光里闪耀的是女儿向晚期待的小眼神。
“那行!我就替闺女谢谢你了。”
“以后有空,带孩子来玩。”
“嗳!好嘞!”
向大勇走了。
颜若香因为这短暂的温暖,陷入了一种愉快的情绪里。
为免儿子误会,她不停地告诉儿子,这向师傅是一个热心肠的好人,他家里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妹妹,叫晚晚,聪明又机灵……
她甚至憧憬说,以后要再给他生个小妹妹,也要叫晚晚。
名字好听,莫名让人觉得温暖。
颜川年纪小,对母亲的话,并不完全懂。
也不知道,晚晚,是哪一个“wanwan”的发音。
当然,此刻的他更不会知道,这个送煤来的男人和那个叫“wanwan”的女孩子,会为他的生活带来怎样的变故。
……
番外2 呼吸也是甜的
伤筋动骨一百天。
白慕川修养身子的生日过得很快。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
这三个月里,向晚没有开新书,每天陪着他,赏花赏月赏京都,度过了相对轻松的三个月。
李妈被朱雪艳派过来照顾他俩的起居。
她是一举两得,本来李妈就不是她合用的人。
但对于白慕川和向晚来说,李妈却是熟悉且放心的人,相处舒服,对朱雪艳的态度也就更好了几分。尤其是向晚,有些白慕川不方便出面的事情,都由她代劳了,完美的诠释了白慕川老婆的身份。几次三番地交道下来,从白振华到朱雪艳,对向晚的态度也有所改观。
至少,她是一个善良的人。
不害人,对他们的财产,也无觊觎之心。
彼此客气有礼,面子上能过去,这就是与婆家最好的相处方式。
向晚得了小姨很多的“经验传授”,用起来也得心应手。整整三个月,除了白鹭跑到白慕川病床前哭闹过一场,哀恸她的小舅舅被女人抢走的青春遗憾外,居然一点麻烦事都没有发生。
出院后,白慕川拒绝了去疗养院,回到了他自己的家。
这个小区很安静,每天在这里与向晚厮守,看书,玩游戏,心情放松,他的身子渐渐好转。
这时的京都,已经入夏。
酷烈的天气里,人生浮躁不堪,但他俩宅在家里,竟有一种忘却尘世的洒脱感。
如果不是这一天李妈买菜回来时,捎回一件程为季送的礼物,向晚都快要忘记在白慕川的生命中,还有一件这么麻烦的事了。
李妈从来不多言语,但是一个聪明的人。
主人家的事,她肚子里一清二楚。因此,拎着礼物像是拎着一块石头,像有千年重,在房门口徘徊了好久才鼓起勇气,敲门进去告诉白慕川。
“小白先生,刚才程先生给你送了东西过来。”
白慕川半眯着眼,坐在窗边,膝盖搭着一本书。
向晚坐在他的身边,安静若水,衬着那飘荡的纱帘,他们美好得像一副画。
闻言,向晚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也没有。
李妈站在门口,尴尬地低着头,撸了撸口袋。
“程先生本来是想要进来看你的,我说你吩咐过的,休养期间不见客,他也就没有勉强,但是让我务必把这个……交给你。”
那是一个布质的口袋。
不透明。
里面装着什么,看不到。
白慕川在医院的时候,程为季是来过几趟的。
但白慕川拒绝了与他相见,后来白振华和朱雪艳看不下去了,劝了白慕川几次,他仍然不为所动。
也就是说,现在为止,还没有见过一面。
那他会送什么东西来?
向晚猜测是补品一类的东西,又瞄白慕川一眼。
“要不……”
她不想为难李妈,一直站在那儿。
白慕川却抢在她的前面,淡声道:“行,我知道了。东西你拿去吧。”
“啊?”李妈微怔。
“送你了。”白慕川勾唇,浅浅一笑,不想破坏和向晚相处的气氛,声音尽量轻淡愉悦,“你把奶奶的钥匙留下给我,又帮我争取到那么多好东西,我本来就该谢谢你的。”
“可是,小白先生,我……”
“没什么可是的。”白慕川抬抬下巴,“给你,就拿着。”
李妈低头瞧了瞧口袋,“……小白先生,你给我东西已经很多了。而且这个……”她把口袋往上拎了拎,“挺沉的,包得很严实,也不知道是什么。程先生走的时候,再三吩咐我,一点要交到你的手上,我想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要不你先看看吧?”
白慕川面无表情,沉吟。
向晚扫他一眼,站起来打回场,“我来帮你看看吧……”
她知道白慕川对程为季,感情复杂。
有一些结,不是可以轻易打开的。
“谢谢你啊,李妈。”向晚微笑接过。
“不谢不谢,那我做饭去了。”
“嗯,辛苦!”
“嘿不辛苦不辛苦的!”
李妈摆摆手,微笑着走了。
在这家帮佣,工资高,主人家管得少,也不难伺候。
对她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好工作,当然得尽心尽力。而向晚和白慕川,因为她是白老太太留下的旧人,从不把她当请来的工人看待,就像对自己长辈,很周全。
向晚关上门,拎着东西坐回来,拍了拍口袋。
“让我来看看啊,万一是什么值钱的宝贝呢,我就发财喽……”
她玩笑的语气,被白慕川赏了个白眼。
“嘿嘿。”向晚不生气,看他视线瞄了两次那个口袋,心里知道他也是好奇的,但抹不开面。
“先说好,不许和我抢啊。是你不要的……不管是什么东西,可是都归我了。”向晚继续开玩笑,一边说话,一边把那个大盒子从口袋里掏出来,平放在膝盖上。
是一个木盒。
上好的乌木,雕工精制,古色古香。
隐隐还有一股子木头的香味儿。
向晚抚着盒子面,“我觉得只是这个盒子,看着就像很值钱的呢?”
白慕川仰躺着,斜她一眼,“你爱钱的样子,充满了现实主义的讽刺意义。”
向晚啧声,“我一直爱钱,你难道没发现吗?”
白慕川抿嘴,“没有。”
向晚笑得眼都弯了起来,“傻了吧?为了套牢你,我一直是假装清高,然后一步一步设好局,看你落入我的陷阱,束手就擒。其实啊,我骨子里就是个俗气的女人。我的人生哲学就是爱钱爱钱爱钱。不过——啧啧啧,小可怜,你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不对吧?”
“哪里不对?”
向晚抬起盒盖,动作小心翼翼。
这东西看着太精美,她怕弄坏了。
白慕川的视线落在她的手上,似笑非笑,“你除了喜欢钱,不是还有男色吗?”
向晚抬了抬眼皮,瞄着他,认真思考片刻,沉吟道:“如果你指的男色是你自己的话,那……将就还行吧。毕竟比起钱来,只差那么一丢丢感觉而已。”
白慕川:“……”
他冷峻的脸沉下来。
“向晚,你是不是觉得,我受伤了就打不着你了?”
“不不不不。”向晚笑得唇角飞扬,“我只是不想撒谎。如果不说老实话,那我就太对不起钱了……”
“……你、可以的。”
“谢谢!”
“本少好像很久没有活动身子骨了……”白慕川拉长声音,“是不是,嗯~”
一个嗯字,曲折悠长。
说不尽的意味——
向晚看着他含情的眼,眨个眼。
“晚上我帮你活动活动?不过……先问一下,沐二少是准备活动一章的,还是活动两章的?”
“……”
最近白慕川宅在家里,沐二少的粉丝快乐疯了。
闲啊!
闲的无聊干什么?
向晚让他写啊!
写什么?
《白名单》啊!
一日三更,两更也是常有的事。
前阵子欠的债,他还了。
最近更是如有神助,写作状态极好,因为身体的原因,写得多了,反倒成了向晚欠他的债了——
所以,听到这“久不活动”嘛,向晚头皮都是麻的。
“一章不是事,两章刚刚好,三章看情况,四章更持久。”
“咳咳咳!”向晚呛住,睨着他笑:“小白先生,你那眼神,怎么让我想到了饥渴的大灰狼?而我,就是那一只快要被糟蹋的小绵羊,挣扎不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子就要落入血盆大口……”
“小绵羊?”
“咩~”
“行,晚上就这么跟我叫。一直叫。”
“……咩……嗯咩……咩咩……嗯啊……咩……”
“噗!”
白慕川板着的俊脸,终于笑开。
“向晚啊,也就是你了——”
“是我是我,就是我。muma~”
向晚朝他嘟了嘟嘴,做个飞吻,低头将盒子里的东西取出来。
“什么鬼啊?包装得这么严实。”
从打开盒子到现在,她已经开三层了。
上面一个木盖。
中间一层布包。
里面居然还有一个层包装。
“哈!该不会是程家的传家宝吧?”
她开着玩笑,把包装拆开。
里面有两件东西。
一个笔记本,一个首饰盒。
“嘿,说不定真是传家宝呢?”向晚拿开笔记本,把盒子打开。
那是一套祖母绿的珠宝。
向晚不是内行,看不出价格。
对着光看半天,转头正准备问白慕川,却见他拿起了那个笔记本,脸色微微一变。
“怎么了?”向晚不爱钱了,放下首饰盒伸头去看。
白慕川半阖着眼,“是她的日记本……”
呃!她?
只有一个她,会让他如此失色了。
那个年代的人,似乎酷爱写日记?
向晚没吭声,不时看他的脸色。
白慕川翻阅了许久,除了翻书的窸窣声,不发一言。
“小白?”向晚叫他,没反应。又起身倒了杯水给他,坐回来半趴在他膝盖上,抬头仰视,只能看到笔记本背面陈旧的花色与那些斑驳的痕迹。
“怎么了?”
白慕川冷笑。
“他想用这个来打动我?会不会太晚?”
向晚被他冷冽的表情吓了一大跳。
“是你妈妈的日记?”
他没有否认,放下杯子,也顺手把笔记本放在了茶几上,转过头望向了窗外。这个季节,骄阳似火,驱散了苍穹下的黑暗与阴霾,白慕川的面容迎着光影,深邃、俊朗,一双眼明亮得仿佛生了光。
“以前放不下高高在上的架子与威严。现在拿不起岌岌可危的情感。他是一个失败的男人。最可笑的人,从不自知。”
向晚慢慢站起来,站在他身后轻捏他的肩膀。
“嗯。”
沉默。
许久,白慕川问。
“你为什么不劝我?”
这三个月,所有人都在劝他。
劝他放下,劝他想开,劝他接受。
劝他对生活做一切的妥协。
血缘、伦理,是最强大的武器。
他们执在手上,用温情掩盖住那冰冷的光,再用道德做成子弹,试图绑架他的思想。
只有向晚,从来不劝。
“我懂你。”向晚手放松,声音放软,“你有原谅的权利,但没有原谅的义务。”
白慕川没说话,半眯起眼看她,危险的视线渐渐温柔。
向晚静静地看他,“他们都不是你,不曾经历过你的经历,永远不会明白你的心情……同样,我也不是。我做不到感同身受,但我可以选择尊重,不会强加自己的意志在你的身上。白慕川,在这个不太健康的道德生态里,我要做最懂你的那个人。”
白慕川将手搭在她的手背,捏了捏,拖她过来。
“小向晚。”
向晚半蹲下去,朝他扬眉微笑,“感动啦?是不是特爱我?”
白慕川在她手背一吻,勾唇轻笑:“是,特爱你。”
向晚:“完了!我这个心机女又在给你设套了呢,就问你怕不怕?”
白慕川捧住她的脸,吻下,“甘之如饴。”
“唔!”
“来一章的?”
“……”
窗台上是盛开的玫瑰。
与阳光一同绽放,
塞满了整个空间。
呼吸也是甜。
……
……
……
番外3 怀孕
七月的暖阳挂在天上,整个天地都被染成了金暖的颜色。
向晚把窗户大开着,享受着自然的微风从小区了绿林中拂过来,闭上眼,觉得格外惬意。
陪白慕川休养在家的日子,两个人“自由自宅”,生活里几乎只剩下彼此。
今儿方圆圆早早来了电话,她和黄何一会儿要过来。为了客人的美好体验,向晚特地和李妈一起做了个大扫除,又准备了一堆食材,等着他们——自己来做。
上午十一点多,两人准点到达。
方圆圆没有进门,就带出一串笑声。
这姑娘是个地道的乐天派,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看到一堆的食材,她当即就瞪大了眼。
“哟,挺客气的啊,准备这么多好吃的?”
“不客气不客气。”向晚走过去接住她的包,递上一条围裙,“赶紧下厨吧。”
方圆圆:“……”
“有这么待客的吗?人家可是大老远从锦城来的,都没来得及休息呢……”方圆圆一边接过围裙一边把白眼递给向晚,并为她下了定论:“虐妹狂魔。”
向晚笑眯眯的扫了一眼这对小夫妻,“没关系,有你家宠妻狂魔在,虐不了你。”
黄何嘿嘿地笑,帮方圆圆整理食材,然后往房间看了一眼,“嫂子,白队呢?”
向晚:“写东西,马上就好。”
方圆圆撅起嘴,“怕是昨晚熬夜了,还在睡懒觉吧。”
向晚一怔,意会到她的调侃,乐不可支,“你好像知道得太多了。”
方圆圆:“会被灭口吗?”
“会!”说话的人,是白慕川。
他刚出房门就听到姐妹二人的玩笑,顺口接过,看方圆圆吐舌头,又问黄何。
“队上不忙?”
黄何工作忙,不常来,即便来了,也是来去匆匆,像今天这样悠闲的带着老婆过来蹭饭吃,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嘿嘿!”
看着白慕川了然的眼,黄何不否认,瞥方圆圆一眼,笑着说:“我们今天来,是有政治任务的。”
“政治任务?”白慕川挑挑眉,拉椅子坐下,拿过向晚泡好的水,轻轻抿了一口,“说说看。”
黄何又看方圆圆。
可这时的方圆圆,却像个害羞的小媳妇,偷偷低下头,咬着下唇偷乐。
向晚和白慕川交换一个眼神,上上下下打量方圆圆。
“你们两个,在搞什么鬼啊?”
方圆圆偷瞄黄何,一脸羞涩,“你说。”
“……”
这家伙越活越回去了?
搞得像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似的。
向晚轻笑一声,就听黄何清着嗓子说:“我们准备办喜事,今天是奉命过来送请帖的。”
“啊!”
向晚愣了两秒,来不及说恭喜,先笑了起来。
“我以为多吓人的事呢,瞧把你俩给神秘的,都老夫老妻的了,至于么……”
“还有——”黄何今天说话一反常态地大喘气,说一半又观察方圆圆的表情,那只手还条件反射的搂住了方圆圆的腰,一脸疼惜的样子,“圆圆怀小宝宝了。”
“嗯?”这一下,向晚真的惊住了。
“好哇!有这种事,我居然不是第一个知道的。”
向晚笑着去捏方圆圆的胳膊,看她瞥着笑又忍不住偷乐的样子,也是乐开了花。
“几个月了?”
“三个月了。”
“你可以的啊,居然瞒着我——”
方圆圆连忙解释,“他家里有个习俗,怀孕的头三个月不能告诉别人,说是这样对胎儿不好,容易流产……”
“……”
好吧。
向晚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
“那你们这是准备奉旨成婚了?”
“得了吧。我们早就婚了好不好?只是补办一个仪式而已。”方圆圆笑着哼声,然后别扭地道:“要是现在不办婚礼,我怕真再往后,就找不着我能穿的婚纱了……”
这三个月里,向晚和方圆圆见了好几次,从来没有察觉她有什么不一样。
现在再仔细观察,发现她眉眼间真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温柔,原就丰腴的身子确实胖了一圈。
“不要太在意这些细节。”向晚笑道安慰她,“其实你怀没怀上都一个样。”
“什么一个样?”方圆圆扭头问。
“体形一样,找不到合适的婚纱也一样。”
“我靠!”向晚拎起一颗菜就揍她。
“别别别……”向晚马上举手告饶,接过她手上的蔬菜同,顺便解开她的围裙,“孕妇大人,赶紧去沙发上坐着休息。一根手指头都不要乱动了,知道没有?”
方圆圆初为人母,有点小害羞。
“我哪来那么娇气。”
“有的有的,你一直都娇气。”
“向、晚!”方圆圆哭笑不得,“你在家里闭关几个月,一个字不写,嘴巴变坏了啊?”
“哪有啊?我一直都这么坏。”
“……嘚瑟。”方圆圆也不客气,把展示厨艺的机会让给她,顺便催稿,“新书什么时候开?”
“在筹备啊!要不然昨天晚上我怎么会和我家二少探讨到深夜?”
“呵呵!”方圆圆赏她一个白眼,“怕不是探讨新书吧?”
“孕妇小姐姐,你挺懂事的啊?”
“那是,要不然,我肚子里的小人哪来的?”
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很快。
中午饭是向晚做的,李妈为她打下手。
本来想来帮忙的黄何也被她撵去陪伴孕妇了。
能看到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与爱人甜甜蜜蜜的生活,向晚内心说不出的欣慰。
“这感觉,就像……好不容易养大的猪,终于出栏了一样。”
“……向晚,你是不是以为孕妇不打人啊?”
“哈哈哈哈!”
方圆圆和黄何的婚期定在月底。
还有半个多月。
从时间上来说,有一点赶。
但现在有婚庆公司全程打理,取代了新人的劳动,也来得及。
这突如其来的一场婚礼,仿佛在向晚和白慕川宅懒的日子里,投下了一颗石头。
也许是太热,
生活突然就燥了起来。
黄何和方圆圆离开了,向晚却怎么都沉不心来想新书。
“虽然我帮不上圆圆什么忙,可我也得准备准备的,对吧?”
“准备什么?”白慕川问。
“做伴娘什么的?不需要准备吗?第一次做伴娘,我有点小紧张的啊。”
白慕川哭笑不得,弹一下她的额头。
“向女士,你会不会脑补过度?”
“嗯?”向晚懵,无辜的盯住他,“什么意思?”
“方圆圆有说请你做伴娘吗?”
“……”
没有。
真的没有。
向晚燥起来了。
“对啊,为什么她没告诉我呢?”
“傻姑娘,因为你已婚了啊。需要我提醒你吗?”
“……”
向晚脸垮下来了。
“忽然好难过——”她捂脸。
“……”白慕川的脸也垮下来了,“你这样,我更难过。”
“唔!我还没有做过伴娘呢。你不懂。”向晚抬起头,朝他委屈地撇了撇嘴,“以前我和圆圆说过的,谁先结婚,肯定要找另一方做伴娘的,可是没有想到……我们谁都没有实现这个承诺。”
白慕川喟叹着将她搂过来,拍拍后背,“要不,咱厚着脸皮去要一个伴娘?”
“……”向晚白眼珠子给他,接着也叹气,“你说是谁规定的,已婚就不能做伴娘?”
白慕川耸耸肩膀。
“等我们婚礼的时候,你想找谁做伴娘就找谁。就算找个老太太也没问题。”
“噗!”向晚被他逗乐了,慢吞吞地躲在摇椅上,撑着脑袋左思右想,“不行,我还是得准备一套漂亮的礼服,就算不做她的伴娘,也要做除了新娘以外,全场最漂亮的女人……”她又摸了摸脸,遗憾地叹,“再不打扮打扮走出门,我这天天睡衣在家,都快成黄脸婆了。”
白慕川一本正经,“一点也不黄啊……婆!”
向晚直起腰就去打他。
白慕川勾唇捉住她的手,“媳妇息怒!我只是少对你说了一个老字……”
“谁老,谁老啦?”
“你啊!你是老婆……”
“活不起了!我要出去找小鲜肉!”
“……”
婚期快到了,方圆圆没有再过来。
向晚陆续听到他们婚礼筹备的各项事宜。
重案那一群朋友,也都接到了喜讯。
“吃瓜群众”那个群里,从早到晚都是讯息。
恭喜的,祝福的声音,好像一直包围着他们这一群人。
大家都替黄何和方圆圆开心,向晚的心里,却隐隐地升起一种情绪。
不是不开心。
是不能看到所有人都这么开心。
“唉!”
“叹什么呢?”
白慕川听到了她的叹息,轻轻搂住她。
向晚摇摇头,不说话。
“看到表妹举行婚礼,你也想了?”
“……”向晚看他一眼,“乱说!”
大概每一个没有穿过婚纱的姑娘都会期待自己的婚礼。
向晚也不例外。
她想过婚礼会是怎样。
也想过婚礼上的白慕川是怎样……
可,白慕川是个孝顺的人。
在老太太的孝期里,不举办婚礼她是能理解的。
“那为什么突然叹息?”白慕川不依不饶,捋她头发,把她的脸捧起来,“嗯?”
向晚沉默一下,垂下眼皮。
“在这个炽热的季节里,我突然觉得有点儿寂寞。”
“……”
“怎么了?”白慕川认真看她的眼神,“没有写作灵感?”
“不。正是因为有灵感了。”向晚抿了抿唇,沉吟道:“我想在开新书之前,先写一个番外小故事。”
“嗯?”白慕川严肃地皱眉,“什么番外?”
“一个改变结局的小番外。”
不待白慕川说话,向晚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转了个方向,递给他看。
上面只有几行字——
“我特别地想你,尤其是像今天这样的日子。窗外骄阳似火,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快乐。”
“我总是幻想着,你没有离去,只是一个人躲在某个小城的角落,安静地生活,不再关注这个没有给过你爱和温暖的世界……”
“今天的你,已不是你。但今天的我,还是我。依旧想你。”
简单的文字,充满了感情与力量。
白慕川看了片刻,又慢慢抬头,审视着她,抿唇不语。
向晚眼神飘到窗外,有一只白鸽掠过,她的声音,幽幽的凉。
“谢绾绾……快要百日了。”
百日祭。
好快。
一转眼而已。
戏台散,人事非。
娱乐圈层出不穷的新闻,早已将她掩埋在时光里。
“可是,唐元初还没有走出来。”
快一百天了。
不管别人是喜是忧,
吃瓜群里,他一言不发。
沉寂在他的世界里。
是成熟了。
褪去了青涩。
也是失去了爱的能力。
“所以写这个番外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当是为了故事的完美。或者一种另样的安慰吧。”
白慕川没有反对。
坐了片刻,他起身关上电脑,捏了捏向晚的肩膀。
“写吧,别太晚。我明天带你去选礼服。”
……
……
番外4 恰是好时光
因为黄何职务的关系,他和方圆圆的婚礼办得相当低调,除了亲人、同学和三五友人,基本没有别的排场和铺张。
简单,但也温馨。
风和日丽,阳光正好,因为有这样的一个婚礼,天气似乎都变得有些不同寻常了。
向晚从车上下来,挽住白慕川的胳膊,被太阳刺了刺眼,抬头就看到布置得花团锦簇的酒店门口娇羞无限的方圆圆。
怀孕的她,今天看着有些丰腴,却也软娇。
整个人的精气神儿,看着就是幸福,空气里似乎也闻得到花香的味道。
向晚舒展一下身体,噙着笑走过去。
“怎么才来啊?”方圆圆迎上来,一手接过向晚递上的随礼,一边朝她眨眼睛笑,“来了就好了嘛,还给什么红包呢?”
向晚忍住笑,把红包往回抽,“那真是谢谢你了呢。别收了!”
“不收怎么行。一辈子就一次呢。”
方圆圆飞快地抽过红包,一声呵呵笑,把向晚和白慕川迎入婚宴厅。末了,又把向晚从白慕川的身边“抢”过来,仔细地研究了一下她的黑眼圈,小声问:“你俩吵架啦?”
向晚:“……”
“什么眼神儿?”她瞥方圆圆一眼,“自己幸福了,还见不得别人幸福啊?巴不得我们吵架嗯?”
方圆圆怼她:“精神这么差,一看就是昨晚没睡好。”
向晚:“我是网络写手啊,大编辑!写东西能不熬夜吗?”
方圆圆横她一眼,“可我记得你已经完结了?”
“番外。写番外很费脑子的,完结了一个字都不想动好吧?”
向晚简单明了地说完,往婚宴厅里扫了一眼,没有找到自己番外里的男主角,心里略略一沉,小声问方圆圆:“今儿唐元初没过来?”
方圆圆抿了抿唇,看向不远处招呼宾客的黄何,语气幽幽的。
“黄何打电话给他了,说是今天值班。”
“……”
今天值班。
这确实是个好借口。
但又不是他不来的理由。
黄何是唐元初入行的师傅。
黄何的婚礼,哪怕天上下刀他也是应该要来的。
非得挑今天值班?
“这个唐元初……”
向晚想说点什么,想到今天的日子,又说不下去了。
“唉!”方圆圆了解她的想法,搂搂她的肩膀,叹口气,指了指门外一群喜气洋洋的人,“来客了,我先过去。我们回头聊。”
“你忙去。不用管我。”
今天是方圆圆的大日子,她确实没有时间陪向晚。
向晚和白慕川找到重案那一群人,在小包间坐下来,听他们聊天,有一点心不在焉。
写书的人,很容易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拔不出来。
在大家的聊天声里,向晚的脑子里一直是番外故事里那个女人。
恍惚。
谢绾绾的死,像个奇怪的阴影一样盘踞在向晚的心里……说不出她是好,是坏,还是有什么别的情绪,因为生活中曾经出现过这么一个人,为她的经历抹下过浓墨重彩的一笔,然后突然逝去,就成了一个落下不去的梗儿。横在心里,化不开,解不了。
外面的包间里,有人在玩牌,玩麻将。
喧闹声声。
向晚拿着包站起来,“我出去走走。”
白慕川轻轻看她一眼:“我陪你。”
“不用。”向晚莞尔一笑,按在他的肩膀上,“我不走远,就在这里。一会有几个编辑过来,我得去看看。”
白慕川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左右,挪开,捏捏她的手。
“好。”
两个人甜得发齁的小幸福,引来一群人调侃。
重案这些人都是极熟的,开起他们的玩笑毫不嘴软。
尤其是权少腾,360度花样调戏白慕川。
最后,被白慕川一剑封喉。
“老五,单身狗是没有资格嘲笑别人老婆奴的,人家会说你嫉妒。”
单身狗……?
权少腾似笑非笑:“单身狗怎么啦,吃你家粮了?”
白慕川脚尖踢踢他的鞋,“碍着我的光了。”
权少腾:“呵呵!老子天生带光。碍不着你。”
白慕川轻描淡写,“做为重案一号最后的单身狗,老处男,你丫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光荣啊?”
“我靠!”
权小爷被刺激到了。
“信不信,今天就脱给你看?”
“脱?脱啊权队。”一个包间的人,都哄笑起来。
“权队,脱一个,我们给鉴定鉴定。”
“老子说脱单!”
“……脱!脱,马上脱!”
气氛燥了起来。
吼的,叫的,撺掇的,大家热火朝天。
角落里玩手机的梅心,慢慢地抬头。
“外面去脱行吧?外面太阳大,这里冷气太足。”
“……”
她的存在感太低。
平常凉着脸没什么表情,
在很多情况下,重案的人已经都忘记她是个女孩子了。
“我还是个孩子。”
梅心面无表情的说完,低下头,继续玩手机。
“而且……我也单身。”
这小声的嘟囔,在安静的包间里突然荡开一层涟漪。
大家伙儿面面相觑,突然热切起来。
看着梅心姣好的小脸,再看看权少腾英俊的外表,大家似乎意识到什么……
然而——
权老五靠实力单身,真是名不虚传。
不待大家撮合他们,他听了梅心的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我就说嘛,怎么可能就剩我一个单身狗?看到没,小白,看到没,梅心也是单身狗,哈哈哈……她比我单得还厉害呢。我有的是妹子喜欢,你们什么时候看到有男人追求她了?!”
梅心脸一寒,抬头。
“很好笑?”
权少腾俊气的脸,都快要笑出花来了。
“确实……挺好笑的。”
“……”
梅心一言未发,拿起手机出去了。
众人:“……”
他们同情地看着权少腾。
“权队,我怎么觉得你脱单无望了?”
权少腾比他们更懵,收敛住笑,奇怪地看一眼梅心的背景。
“我怎么得罪她了?”
“……”你说呢?
“难道我有说错吗?确实没人追她啊!”
“……”
……
……
酒店的花园里,阳光没有那么刺目。
在绿植丛中寻一张竹椅,坐下来望着天,懒洋洋晒太阳,什么都不用做,感觉也挺舒服。
向晚从厕所绕出来,坐在园子里,准备静静心,理一理思路。
在一个人的安静空间里,让思维放空,放飞自我,对成年人来说,是一种难得的休憩,向晚想她、想白慕川、想谢绾绾、想唐元初、想正准备举行婚礼的黄何和方圆圆……想她们这一群人的故事,渐渐走神。
眼前的三角梅长势很好,枝叶茂盛得搭成了花架子,一朵朵姹紫嫣红的花儿在绿叶间穿梭成林,一片温柔之色。恰在这时,一个窈窕的身影从稀疏的叶间穿过,向晚目光一怔。
硬生生从小说剧情里拉回的神经,有些怔忡。
她几乎没有思考,从椅子上弹身而起,跟了上去。
那一抹窈窕已经成为了背影,依旧熟悉。
她纤细的手挽在一个男人的胳膊上,在阳光里泛着细嫩的光华,修长的双腿落在一双晶亮的高跟鞋上,每迈出一步都像是红毯秀,这气质真不是一般庸俗美人可以拥有的,它需要无数的历练……
谢绾绾?
是谢绾绾?
向晚抽一口气,走得更快。
为了衬她的礼服,向晚今天也穿了一双五寸高跟。
平常不穿高跟鞋的她,走起路来,不那么畅快。
等她追上去的时候,那一双人影已经消失在走廊的转角——
向晚站在那里,怅然若失。
“怎么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温热的手,扶上她的腰,带着让她舒坦的气息,轻轻靠近她的脸。
“看到什么了?这么紧张?”
白慕川的语气,万年不变,却是满满的安全感。
向晚没有回头看他,只是将脊背往后仰了仰,将全身的重量倚在他的身上。
“我说我在为一个女人发神经了,你信吗?”
“……”白慕川沉默片刻,“我更愿意相信,你看到了某个小鲜肉,有点控制不住。”
“那不能。”向晚慢条斯理,“哪个小鲜肉在我老公面前能帅过三秒?”
“求生欲很强。”白慕川轻轻捋她柔顺的发丝,目光从她白嫩的俏脸望出去,落在那长长的走廊上。
人来人往,喜庆、热闹。
在这一方空间里,没有半点烦乱。
但向晚的情绪不是太好。
他眉心皱了皱,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扳过来面对自己,“小向晚,你这几天太拼了。休息一下再写,好吗?毕竟不是每个作者都像我这样自带才华的……你大脑负荷不住了。”
“……”向晚翻个白眼,靠着他,懒洋洋地笑,“要是我驾驭小说,像驾驭男人这么厉害,就好了。”
白慕川偏头,凝视她的侧脸,唇角轻轻上扬。
“哦。驾驭男人?向老师,吹牛从来不怕脸红的么?”
“不怕。只要不用上税就行。”向晚随意地笑着,视线还在走廊上搜寻,希望能再次看到那个影子。
“那也得搞清楚,究竟是我驾驭你呢,还是你驾驭我吧?”白慕川声音清清淡淡的,带点慵懒的语调,一张迷死人的脸侧过来,半眯着眼,视线落在她锁骨边的一个红色痕迹上。
向晚很白。
那暖昧的痕迹,就更加清楚。
白慕川轻蹙眉头,一副老实孩子的样子,将修长的手指覆上去,轻轻抚一下那抹红印,认真地探问:“向老师,这是谁驾驭谁弄出来的呢?”
“……”向晚头一低。
看不见红印,但向晚可以从白慕川闪烁的目光里想象那是什么东西。
“我想,大概是蚊子吧?”
向晚轻轻拎一下衣领,不慌不急地撩他。
“还有白先生,你再摸下去,你老婆怕是要走光了。”
平常向晚的穿着都很休闲,大多数时候的打扮都是力求简单舒适。但今天不一样,为了方圆圆的婚礼,也为了给小白先生长长脸,她也是大秀身材,礼服漂亮性感,将她本就姣好的身段衬托得玲珑娇美,曲线毕露……
“小妖精,说得我心跳都快了。”
白慕川轻笑一声,看着那一条沟壑,轻咳一下,挪了挪身体。
“我怎么有一点后悔,帮你选这身礼服呢?”
这个小动作被向晚轻易捕捉到,心情突然变好,促狭地扫他,将头抵在他的肩膀上,低低嗤笑,“不是应该一颗心麻酥酥的,火苗顺着你的四肢百骸蹿动,然后焦渴不已,急不可耐地将我抱起来,大步上楼,在酒店的房间里,扑嗵一下把我甩在床上,压上来一个摸头杀,疯狂地吻住,霸道强势地宣布:‘女人,玩火是要负责的’吗?”
“……”
白慕川眼皮乱跳。
刚好有人从边上走过。
向晚气定神闲,“总裁大人,要不要找个地方要了你的小妖精,嗯?”
“……”
白慕川失笑,服气了。
“言情女作者,惹不起。惹不起。是在下输了。”
向晚咯咯笑,轻轻勾住他的衬衣袖口,拉扯着妖娆的问:“那咱俩……到底谁驾驭谁呢?”
“……你驾驭我。”
“我驾你?”
“嗯,夹吧夹吧。”
“……”
“……”
两个人对视。
白慕川眉一低,“走吧,一会真有反应了。”
“噗!”
新婚燕尔的小夫妻,稍有风吹草动,就性趣满满。
刚从病中康复的小白先生,最近“食欲”很好,一日吃三餐都不是问题。向晚才是有点惹不起他。平常两个人在家里宅着,常会探讨一些小说上的写法,其中关于夫妻生活这部分,尤其感兴趣,往往说着说着就进入了正题,将男人的原始性和野兽性开发得淋漓尽致。因此,这一点点小羞羞在他俩的幸福小生活里,真不算什么。
不过,这是别人的婚礼。
向晚真怕一个不小心,被他吃得骨头碴都不剩……
一段小插曲,就这样过去。
向晚回到酒席包间,并没有提起这件事。
那一晃而过的熟悉影子,被她自动解读成眼花。
毕竟想了那么久,突然产生幻觉也是正常的。
她坐了片刻,和方圆圆要好的几个编辑就到了。
方圆圆叫向晚过去,顺嘴说了一句。
“刚才唐元初来了,就像见了鬼似的,红包还没递到我手上,就又走了——”
嗯?
向晚一怔。
回头,望着那铺花了鲜花的拱门。
他也是因为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影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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