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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门宰相全文阅读

作者:幸福来敲门     寒门宰相txt下载     寒门宰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六百五十五章 屯田之罪

    过了伏羌城,再过了永宁寨即是出了秦州地界,再往西走一百八十里就即到了古渭寨。

    古渭寨往西六十里,则是渭源寨。

    渭源寨另一个时空历史上是熙宁五年所建,但是在这个时空王韶熙宁二年已着手建设此堡。

    王韶为什么要建渭源堡和古渭寨呢?

    为的就是经营渭河上游。

    从章越这一路走来就可以知道。

    从秦州成纪县向西至伏羌城一百二十里,为一段,从伏羌城向西至永宁寨四十里,再从永宁寨至古渭寨一百四十里,再为一段,古渭寨再往西六十里便是渭源,是为渭水上游。

    从渭源至秦州这三百六十里路,便是大半条渭水,也是渭水河谷。

    军事要地,注重的就是形胜。

    河谷天然就是进兵的路线和运输的通道,王韶在渭源,古渭站稳了脚跟,那么整个渭水河谷就全部被宋朝揽括在内。

    有了渭水河谷,有了完整的形胜之地,故而占领渭源和古渭至关重要。

    从伏羌城以东多见汉人军民在此屯垦,章越出了伏羌城往西后便很少看见屯垦的地方,这是渭水几千年来冲刷出的河谷,从这里一眼眺望向远方,则是连绵不断的矮山,天空澄清至极,白云悠悠。

    河谷的近侧则多是黄土台塬,大多黄土台塬都被河水侵蚀,台塬下便是河谷,没有丛林茂草覆盖的地方都是露出黄土,但因靠近河边土地还算肥沃。

    周朝便起源自渭水河谷,然后从这里得了天下。周字的甲骨文就是上面一个田字,下面一个口字,周人擅耕定居周原后,便以周为号。

    咱们种花家的擅长种田的天赋便从这来的,因此渭水河谷也是华夏的根本。

    王韶刚到古渭便上奏说沿渭源城而下至秦州成纪,傍河五六百里,良田不耕者万顷,治千顷,岁可得三十万斛。

    故而王韶即以古渭寨经营,聚兵屯垦,只要宋军在这里驻扎,便可以省却从关中运粮至秦凤路,再从秦凤路秦州运粮至古渭寨的数千里转运之难。

    王韶之策遭到了反对开边的曾公亮,李师中,窦舜卿等人的反对。

    李师中直接说王韶说的屯田千顷都是瞎话,实际上一亩地也没有。

    章越沿着官道一路前行,突然一队蕃骑从一旁的台塬杀出。一路拦截住章越队伍的正面,另分了一路抄完后路。

    众人初时一惊,带路的老厢兵看了一眼则笑道:“不用怕,这是秦州的蕃部大马家。”

    说完老厢兵便打马上前,与领头的蕃骑聊了几句,果真对方听了后便退下了。章越知道马家二族(大马家,小马家)在淳化元年时便举族内附,算是熟蕃。

    有熟蕃,必然有生蕃。

    这两个都不用怕,熟蕃熟悉宋朝法律,头领都封了官职,归于宋朝管辖,生蕃除了随着西夏大军出动,平日难以靠近宋朝边城。

    最怕的便是那等半生不熟蕃。

    就是那等表面上与你作生意,但船到江心时,问你吃滚刀面,还是馄饨。

    不过经过这一打岔,章越等人加快了行进的速度,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永宁寨。出了伏羌城便没有驿站可以换马,故而前进的速度便慢了下来。

    但从永宁寨至古渭寨有一百四十里,以往从秦州运粮时,更有三百里路程,如今将补给点转到了伏羌城后,这才缩短了补给距离。

    当初朝臣们一直反对在古渭建寨,很重要一个原因就是难于馈饷。粮草转输的着实不易,路上还要冒着被蕃户袭击的风险,章越由衷的敬佩戍边的宋军。

    章越在永宁寨歇息一晚,因为有经略使的批条,知寨答允他们入寨,还给他们补充了马粮,至于粮食永宁寨里也很短缺。

    不过知寨给了章越十升的酒,以及熟悉地情的三名蕃骑宋军作为向导。

    幸亏章越一行从伏羌城出发时都带足了干粮。

    这一夜,章越毫无睡意,爬到寨顶看着暮色下的苍茫荒原,听着寨外时而响起的羌笛声。

    羌笛声清脆婉转,在空阔的荒原上听来似如泣如诉,又带着哀怨。

    渐渐的一轮圆月升起,章越拿起酒来对着此景痛饮,不知不觉已是离数千里之遥了。

    家中的兄嫂,妻儿如今怎么样?

    章越此刻不由念起王之涣那首凉州词,一股与此时此景的疏离感油然而生。

    ……

    次日天还没亮,章越等便出寨了。

    从永宁寨至古渭寨一百四十里路,中间有哑儿峡寨,吴岭堡,小落门寨,宁远寨等等,不过都是小寨,只屯兵三五百这般。

    真有什么蕃部来袭,这些堡寨最多点点烽火什么的,不用太指望他们能出兵救援。

    王韶还未在古渭屯田前,哑儿峡寨,吴岭堡还曾被青唐蕃部攻陷,宋军损失了千余人,古渭寨也因此断粮半年之久。

    出永宁寨这一段路,虽是沿着渭水河谷走,但四面都是光秃秃的山,这里的水土流失比下游可更严重多了。

    一到七八月便下大雨,土质疏松根本附着不了任何植物,只能被冲至河谷。

    成纪至永宁寨这段的河谷地属于秦州地界都是有主的,根本没有荒田可耕,但永宁寨往上水土流失这般严重,又如何大规模屯田?

    这时的渭水河谷早不是周朝时的渭水河谷了。

    泾渭分明的典故,可是出自诗经啊……

    李师中,窦舜卿,李若愚先后上疏说王韶沿渭河屯田千顷就是谎报军情,果真是一点也不错。

    章越心底本想为王韶说话,为了争夺朝廷资源的扶持,可以适当将报表作得漂亮一些。

    可仔细一想这是一般的罪名吗?

    当初李师中说王韶屯田骗人时,官家派窦舜卿去查证,窦舜卿也说王韶瞒报时,官家还不信,又派了李若愚去查,李若愚又奏说哪里有王韶说的千顷地,实际只有一顷。

    官家还不信,又问韩缜有没有这情况?韩缜说王韶其实是屯田的。

    结果李师中,窦舜卿,李若愚三个人因为欺君都被贬官!

    若是官家最后得知了真相……章越实在不堪设想。

    此番自己又要给王韶擦屁股了。

    “舍人?”

    章越回头见是走马承受刘希奭笑着问道:“公公何事?”

    刘希奭道:“就是提醒舍人,此去古渭咱们一路上还留些心。”

    章越道:“说得是。”

    刘希奭虽是宦官,但这些日子陪着章越每日疾行几十里路,却没有半句怨言。

    可见宋朝的宦官还是真有些本事,难怪能出童贯之辈。

    刘希奭忽道:“章舍人,其实我这一次来古渭还奉旨意,是查看屯田的,但我看走了这么多里也没见得有人屯田,你说这田到底在哪呢?”

    章越道:“诶,公公,我们这才走到中游,这里自不会有人屯田,我听说这上游水草茂盛,想必从渭源至古渭定是屯田之所。”

    刘希奭颇有深意地道了句:“但愿如此吧。”

    章越与刘希奭便说边聊,这时候队伍转过河谷,章越突然看到前方不远处一队长长的骡马队伍,正浩浩荡荡地往前而行。

    厢兵大喜道:“是商队,我们跟着商队走。”

    有商队出行,说明商路畅通,局势的稳定。

    章越看着商队运载多是茶砖等物,心道茶马贸易果真是王道。

    章越派人拿出自己的文书,当即与商队合作一道前往古渭。

    商队主人听说是官府的人一下子便答允了,同时也来探探章越的门路。章越随口编说自己是送公文的。

    商队护卫有蕃有汉,章越又见沿途有数骑熟蕃骑兵在其上瞭望,至于沿途蕃人对于商队欢迎之至,不少蕃人都献上吃食与酒水,同时与商队的伙计打听的消息。

    章越很高兴看到,蕃汉之间没有隔阂,和平共处。

    汉人与蕃人除了战争与劫掠外,还有贸易与和平这样的交流方式。

    这就是汉中买茶,熙河易马。

    章越私下问讯汉商蕃军王韶在古渭办得如何,他们都一致地得出了经营有方的夸赞之词。

    这与韩缜,李师中他们的说辞,却截然相反。

    跟随着商队,这一路就是顺畅多了,一路有宋军沿着渭水所建的寨堡掩护,还有数百熟蕃骑兵义务性地沿途护卫。

    章越放下的心思,抵达了哑儿峡寨时,这里据古渭寨就很近了,还有不少的盐井。

    盐是战略物资,故而宋军募人在此挖盐井进行盐既,不仅解决了边军的吃盐问题,还将盐卖给青唐蕃部。

    而章越抵哑儿峡寨时,不意却见到了王韶,王厚两父子!

    他们父子二人率领几十骑兵正在寨外恭候着自己。对方显然早就探查到自己的行踪。

    王韶一见自己即翻身下马,拱手道:“舍人,下官特来向你请罪!”

    章越一把手扶住了王韶的手臂道:“走马承受在此,你莫失态。”

    王韶见此忙定下神色来。

    章越看向王韶此人天不怕地不怕,如今肯定是知道渭源屯田的事被朝廷察觉了,纸终于包不住火,这才向自己低头求援。

    这时候刘希奭也是翻身下马,走上前向王韶行礼后道:“咱家奉皇命来视察屯田!但这一路行来哪见得屯田,别说王抚勾当初说的千顷良田,甚至连一亩地都未见到,不知这是为何?”

六百五十六章 图穷匕见

    王韶一路阴沉着脸,方才面对刘希奭的质问,他重重地一哼表示了回答。

    章越见情况不对,赶紧支开了王韶。

    如今刘希奭则与章越不住地说着什么。

    身为走马承受,作为皇帝的耳目,刘希奭也是在作他本分之内的事情。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但章越还是在安抚他。

    刘希奭不是傻瓜。

    显然易见,从哑儿峡至永宁寨这一段地形,以峁为主,当然也不是不能屯田,但屯田的后果就是得不偿失。

    再从永宁寨至成纪这段渭水河谷,也没有荒田,欧阳修老丈人薛奎知秦州时,便在秦州进行过大规模屯田。

    王韶给皇帝上疏的原文是从成纪到古渭寨,一共三百多里的渭水河谷,足足有上万顷可耕,但章越他们走了两百多里都没有荒田可以屯垦。

    这都快要走到古渭了,哪里来的良田万顷?

    李师中不是瞎子,他固然与王韶不和,根本不会子虚乌有地捏造来攻讦。

    窦舜卿,以及后来的李若愚,王克臣都不敢如此冒欺君之罪。

    如今看到真相,刘希奭激动了。

    不过章越却反复地劝刘希奭忍耐。他在协调刘希奭与王韶的关系。

    常有个问题,什么是人情世故?

    不是拍马屁,见人奉迎就是人情世故,真正的人情世故,就是队伍的合作,个人的忍耐,以及为了目标实现作出的协调。

    章越不能让刘希奭这个时候揭发弹劾王韶。

    没有出兵前,内部绝对不能乱。

    次日众人已接近古渭寨。

    这里天很高很蓝,河水也更澄清起来,随处可见水草丰茂之状。

    虽说朔风更烈,但章越心情却好了起来,因为在河边章越总算发现了数处屯田的痕迹,但粗略地算了算大约有几十顷这般。

    章越向刘希奭解释道:“渭水在古渭寨以下可耕种的河道确实不多,但有哑儿峡寨以北至古渭寨这段看来可以屯田!”

    刘希奭看了一旁的王韶一眼,但道:“即便如此,也难说有千顷之地。”

    王韶举起马鞭向西一指道:“从古渭寨西至渭源堡有六十里,彼处河谷水草比这里还丰盛。”

    “如今只要渭源堡建好,即可在这六十里河谷处屯田,最少有五六千顷地。”

    听了王韶的话,章越总算有数。

    什么是真相?真相就是你说一段,我说一段,将两边揉起来就是真相。

    李师中他们有没有说假话?没有,但也有不实的地方。

    王韶有没有说假话?有说假话,但也有真的地方。

    过哑儿峡,便不是渭河中下游的峁地,在渭水上游之处确实有可以大规模屯田的地方。

    特别是从渭源至古渭寨这六十里地。

    只是从王韶说的三百六十里的渭水河谷,缩短到了只有一百里。

    能怪王韶吗?

    言辞不夸张,就不能争取到资源,无法让朝廷扶持他的河湟开荒之策。

    就如同十几年前卖房小哥为了让你买房子,可谓谎话连篇,但你买了房子后还真得好好谢谢人家。

    没有屯田,粮草就必须仰仗后方输送,补给线越长就运输的成本就越高,打下的地方就守不住。

    所以说屯田才是开边的根本,其余的方面都要退到一边去。

    王韶的那句数百里河谷,打动了天子,若说一百里就打了折扣了。

    但刘希奭也是精细人,反问了一句道:“渭源堡不是还未修好?又如何屯田?”

    王韶默然不说话。

    章越明白王韶的屯田,目前还是画饼。

    当初李若愚去询问王韶屯田多少时,屯在哪里?王韶便一句话都答不出。

    为什么有好地不屯田?

    面对刘希奭的质问,王韶憋了半天道:“渭源这六十里河谷靠得西夏人太近,屯不了。”

    夏宋边界有大量的两不耕地,特别是横山区域。

    为啥叫两不耕,就是西夏人耕不了,宋朝人也耕不了。

    西夏人每逢春季时就要屯兵境上,使宋军军民不敢耕种。到了秋季时再来一趟,若麦子熟了就替你免费收割,带不走的就烧。

    西夏人也是吃准宋军农耕民族的弱点,一直用侵耕,扰耕骚扰宋军,使得宋军边军无法屯田。

    哪怕宋朝与西夏关系最好的时候,西夏人也从未放弃过侵耕,扰耕之策。

    这也是为什么王韶在古渭还未站稳脚跟,便着手修建渭源堡的缘故,就是为了掩护宋军后方屯田。

    故而古渭的现状就是可以屯田的屯不了。

    王韶下了马抓了一把肥沃的河谷土壤道:“只要西夏人给我王某三年,不,只要两年,我便能……”

    刘希奭脸上则是阴晴不定。

    章越向王韶看了一眼,举起马鞭朝北一指道:“要屯田何必在此屯田,要去便去兰州屯,饮马黄河岂不快哉!”

    刘希奭听了吓了一跳:“饮马黄河?”

    章越点点头道:“不错,如今古渭的实情,公公也知道了,要么你回京如实向官家禀告屯田的实情。”

    “要么等一等,等我与王抚勾出兵兰会后,直捣贼寇巢穴后再禀!”

    “什么你们要出兵兰州会州?”刘希奭色变。

    章越点点头道:“然也!”

    刘希奭一听打战就想拨转马头开熘道:“咱家……要奉陪么?”

    章越一把拽住刘希奭马头上的缰绳,言道:“当然,公公你想,若是我军败了,一切休提,公公要如何说便如何说。但我军得胜,你回去汴京禀告官家屯田瞒报之实情,到时候官家不但不会夸你反而会责你。”

    “只要公公留在古渭,到时候我与王抚勾给你报一个督军有功!那时候官家定会重重的赏你。”

    刘希奭闻言有些心动,此刻他突然看见章越亲信韩同已是带了十几骑,手中按刀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另一旁则是王韶,王厚父子带来了骑兵,各个神色不善。

    更远处则是一队上百人蕃骑,在河谷间前行,领头的数名蕃人正打量着自己。

    刘希奭身边虽跟着十几名禁军的精骑,但对方真要在这渭水上游的河谷结果他们,绝对一个活口都跑不掉。

    刘希奭心道,难道章越,王韶,还真敢劫杀钦差不成?

    是了,章越为何要一路安抚自己,一直把他诓至古渭寨时这才图穷匕见!

    刘希奭脸色一白,强自大笑道:“好啊,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咱们竟能平白分一杯羹,谢过舍人,抚勾了。”

六百五十七章 不服者如何

    安抚了刘希奭,解决了内患之后,章越,王韶等终于可以抵至古渭寨。

    从秦州这一路行来,如今已是到了十一月中旬。

    韩绛预计是在明年一月出兵,如此章越至少要十二月从古渭出兵,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古渭寨原先之地,是渭州的陇西县,失陷于吐蕃已是一百多年。

    皇佑四年时才由范祥在此重新设寨。

    章越心底默默感谢了一下范祥,从古渭寨,再到交引所的前身都盐院都是对方创造的,章越其实也是一直沿着对方所开的路一直走下去。

    章越没有驾马入古渭寨,而是先驰骋至高山上,俯瞰数里外的古渭州城。

    这座旧城象征着,当年唐朝时的强盛,但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风卷黄沙呜咽有声,昔日唐朝将士的荣光,也是淹没在荒原之中。

    何日复我汉唐旧疆?

    章越想到这里,挥动马鞭与众人抵至古渭寨。

    古渭寨旁数里处有一处大榷场,这是平日蕃人与汉人市易的地方。

    在榷场之外,则是上百顶帐篷!

    原来青唐诸蕃都在此迎接章越,古渭蕃部为首的便是俞龙珂。

    俞龙珂是近年来投奔宋朝最大的青唐蕃部首领,并被授予殿直蕃巡检,手下有十二万口。

    治平二年时,西夏进攻大顺城,王韶趁机出兵击败了来边境侵犯的夏军,在古渭寨站稳脚根。

    俞龙珂见王韶势强,主动与对方往来。而王韶也有意招抚这古渭最强的蕃部,经过多次往来,俞龙珂终于在熙宁二年时归顺了宋朝(另一个时空历史上对方是熙宁四年归附)。

    正是俞龙珂的提前归附,也让章越有了出兵兰会的底气。

    位于俞龙珂之下,则是蕃将讷支蔺毡。

    讷支蔺毡原先为世居古渭的大族,后来为西夏击败,向宋朝献土内附,范祥乘机在古渭筑城。对方从此归顺了宋朝。

    讷支蔺毡归顺宋朝最久,最是忠心,但实力不如俞龙珂。

    蕃将中排名第三则是张香儿,祥符元年时他的祖父便被宋朝封为顺州刺史,手下也有数万人口。

    除了三人外,还有渴龙族,乞当族,马波族,刑家族,公立族,绰克宗族等大小十余个蕃部。

    王韶上疏说收复古渭,有十万蕃骑可供调用,说得就是这些部族加在一起的人马。

    如今听说章越要来,王韶一句话下这些蕃部首领无不前来迎接。

    虽说蕃汉言语不同,但章越满脸笑容地与这些首领打了招呼。

    这些蕃人对自己十分恭敬,章越知道蕃人的恭敬其实是对着一旁的王韶而来。

    章越看了一旁王韶一眼,此人在古渭不过六七年,竟经营得如此得蕃部人心,实在是了不起。

    至于王韶则始终板着脸,好像这些蕃部首领欠了他一大笔钱般。

    章越心道,以两千汉军孤师悬于秦州百里之外的古渭,竟令蕃人如此顺从,这王韶果真是有大本事的。

    看来自己与韩缜冒着仕途风险来保他值得。

    而在俞龙珂一旁则是一名汉将名为高遵裕,此人是高太后的伯父,如今提举秦州西部蕃部。

    众人在榷场旁最大的一个帐篷见礼。

    章越带来了给众蕃将赏赐,铠甲一副,宋朝武将官袍一件,绸缎十匹,对于俞龙珂,讷支蔺毡,张香儿又厚于他人。

    章越不熟悉情况,便让王韶与蕃人部落打交道。

    章越看到帐内除了方才的蕃部将领,还有不少僧人。吐蕃崇佛,故而僧人有很高的地位,他们在部落中的地位甚至与首领平起平坐,故而会议中他们也得以入场。

    王韶道:“诸位你们二十日后,各带十五日粮,带齐部族人马到通渭堡来。”

    众蕃将们面面相窥。

    王韶用蕃汉语言讲了两遍。

    这时一名排名末席的蕃将问道:“去作什么?”

    王韶闻此不悦道:“去打木征!”

    木征也是青唐蕃部,听说要打木征,众蕃将们议论声四起。

    有人问道:“打木征又何必带十五日粮!三日粮便够了!”

    王韶没好气地道:“说了十五日便是十五日,呱噪什么?”

    蕃将闻言欲顶撞,但却给张香儿,讷支蔺毡拉下。

    章越心想这二人都是熟蕃,也是最听使唤。

    还有蕃将啰嗦了几句,似有些乱糟糟地,不过王韶有威望,还算压得住。

    一旁的高遵裕一言不发,摸着胡子似在一旁看笑话般。

    至于刘希奭眼珠一直转。

    王韶为何说去打木征,而不是去打西夏,大家都心知肚明。

    因为对付同为青唐蕃部的木征还行,若说进攻西夏,恐怕这些蕃部都要散了,

    王厚对章越道:“恩公,青唐部族都是如此,他们逐水草而为,各部都不相划一,故而每次部落之间商议出兵大事,都是这般各抒己见,爹爹能压下他们已是不易。”

    这就是部落合议制么,没有什么难理解的。这不似中原王朝那般,中央下令下面将领只要执行。

    两等制度各有优劣。

    章越道:“我晓得。”

    王厚道:“蕃部虽是没有规矩,但他们也知道在阵前哪怕吵得再凶,一旦定计便坚决而行,绝不敢有二话。”

    众蕃将一时商量不出结果,都被安排去吃饭。

    帐内独留俞龙珂一人,他向王韶问道:“王兄弟,你与我实说到底是不是去打木征?”

    当初王韶为了拉拢俞龙珂时折节相交,二人便以兄弟相称。

    王韶对俞龙珂:“不瞒兄弟,是去打兰州会州!”

    俞龙珂拍腿道:“果然如此。”

    “兄弟需什么回报,尽管提!我在官家面前也可以替你请功,此番正好章舍人也在!”

    俞龙珂道:“打完西夏后,能带我见见你们宋朝的皇帝吗?”

    “当然。”王韶一口答允。

    章越亦点了点头。

    “那就好了!”俞龙珂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我俞龙珂出兵三万!”

    说完俞龙珂大步走到帐边停顿了一下道:“你们若要出兵兰州,最好也请董毡从青唐城出兵!”

    “不然这些人怕是走到半道,也要逃回去!”

    说完这句俞龙珂才真正走了。

    而这时候一声发笑,章越一看原来是方才一言不发的高遵裕。

    高遵裕道:“我看何须董毡出兵。我们一路军只要出其不意,拿下兰州,北渡黄河,甚至踏平天都山都不在话下!”

    听高遵裕的话,王韶面上有些挂不住。

    高遵裕乃宋军名将高琼之后,若说他不知兵是不对的。

    高遵裕到了古渭后,挑选蕃部骑兵以宋军之法进行教授操练,还从中选了三千精锐蕃骑与王韶的两千戍军合练。

    说完高遵裕还亲切地拉着章越道:“舍人,你初到古渭,切莫别这些蕃将危言耸听给骗了。还有这些赏赐实不必给,提前给了蕃人不会用事,不如赏赐给我们汉军。”

    章越看了高遵裕一眼心道,你在教我做事?

    章越道:“这些是官家吩咐我一到古渭给蕃部的赏赐,若扣之则为欺君。”

    “原来如此。”高遵裕有些尴尬,寻了个借口出帐了。

    章越看了王韶一眼道:“此人……”

    王韶澹澹地道:“这高遵裕练兵还算有本事,再说了他是外戚。”

    这时王厚突然掀帐进来道:“爹爹,李巴毡走了,他说他与木征有亲戚,不易出兵征讨他还请爹爹你见谅!”

    闻言帐中之人都看向王韶。

    王厚道:“爹爹,李巴毡部有两万多人!”

    两万多人在古渭这一带算是大部。

    王韶向章越问道:“敢问舍人如何处置这李巴毡?”

    这个难题被踢到了章越面前,章越则道:“我初来乍到,王抚勾自行决断便是!”

    王韶点点头道:“那好,我记得上个月李巴毡劫掠了阴波族的一百头羊是吗?”

    王厚道:“确有此事。李巴毡部是大部,而阴波族不过五千人,平日多受其欺辱。”

    王韶口中崩出几个字道:“附我者虽弱,不可不助,未附者虽强,不可不锄!”

    “既是如此,点齐兵马今夜杀至李巴毡部!”

    章越闻言差一点叫好,这才是雷厉风行的手段。

    一旁刘希奭脸色剧变道:“如此攻伐一个两万多人的部族,是否太过草率?万一失去青唐人心如何?”

    “何况我也不是要讨伐木征,若是出兵西夏他也不从,再惩之也不迟!”

    王韶冷笑道:“公公有所不知,我王韶为人,都是先以恩信结纳其人,但若有强梗不服者,乃以杀伐加之。”

    “区区一个李巴毡部,灭便灭了,何足道哉!”

    章越心底为王韶叫好,不过他没有表态。

    王韶向章越抱拳道:“下官率两千骑灭李巴毡即可,还请舍人今夜在古渭坐镇,明日午时前,下官一定回到此处!”

    “去吧!”章越道了一句。

    王韶掀帐大步而去。

    章越对左右道:“好酒好肉招待外头蕃部首领,等明日再商议出兵之实!”

    外头的蕃部首领方才见李巴毡离去时,都有看热闹不嫌事大之意。他们贪图与宋朝人的贸易,故而聚拢在古渭城下,但若要他们真刀真枪去拼杀,就不那么情愿了。

    而次日一大早,众蕃部首领再次在帐内聚议时,但见一颗人头从外掷入帐内。

    众人一看正是李巴毡的人头!

六百五十八章 智缘大师

    古渭外的牧场辽阔至极,似直铺到天边的远山,东面不远处有蕃民正在放牧。而西面则的河谷地里汉人却正在看着河滩田。

    好一番蕃汉和睦地相处的景象。

    今日云层压得很低,雪片从空中飘起,覆着雪的旱苇地突窜起一只兔子,这时候章越催动马匹,在马上张弓搭箭射去!

    结果不出所料地射偏了。

    章越无奈,这骑射的本事实在难过步射太多。

    正在这时候马蹄声响起,王韶,王厚父子策马而来,身后还跟着十余骑。

    “舍人,为何离古渭这么远,万一……”王韶问道。

    章越将弓箭丢给身边的唐九笑着道:“想练一练骑射,再说了不是还有他们护着。”

    章越拿马鞭指着一旁的韩同,张恭等人。

    王韶道:“还是谨慎着些,否则下官担待不起。”

    章越道:“无妨,你治理古渭甚好,那日大会上我都看见了。”

    数日前王韶斩杀了李巴毡后,将人头掷入大帐后引起了一阵骚动。

    之前蕃部首领们还为出兵通渭寨讨伐木征,在那边扯皮推搪。

    这时人头滴熘熘地滚到众蕃部首领的脚边。

    章越第一次见了如此血腥一幕,当场有些顶不住,不过蕃部首领都是见多识广,有人上面捧起来头辨视。

    “是李巴毡。”

    章越担心蕃部首领们的反应。

    王韶入帐后当场道:“李巴毡抢夺阴波族已是违背当初盟约,如今已被我杀了,这一百头羊归还给阴波族。”

    众蕃部首领都是面面相觑。

    片刻之后,所有人一致同意在通渭寨出兵木征之事。

    那日之后,不仅章越,连刘希奭也是对王韶心服口服。

    章越与王韶边走边聊,看到古渭寨旁的渭水上游数里处一座大佛寺。

    远处陆续有虔诚的蕃人前来大佛寺处来叩拜。

    王韶道:“我从大相国寺请了智缘大师到了主持。蕃部百姓听说是大宋东京来的高僧无不来此参拜。每当智缘大师开坛说法时,便有不下万人的蕃人来此听讲。”

    章越欣然道:“此大善。”

    顿了顿章越又道:“我记得当初你以平戎策献陛下,其中合并,合俗,合法这三合,七分安抚,三分招讨,如今我是看到了。”

    王韶闻言颇为得意。

    对于弱小的蕃部进行合并,譬如之前处置李巴毡,对于强大的蕃部,比如俞龙珂部进行合俗,以准许市易,授予对方官职的手段拉拢对方。

    最后就是合法,王韶尊重吐蕃人崇佛的信仰,他不仅在古渭修建了大佛寺,还请汴京的高僧。同时王韶本人自己也是礼佛叩拜。

    看到眼前的佛寺,章越对王韶道:“既是来了,我也去礼佛。”

    章越策马在前,王韶紧紧跟随。

    章越到了佛寺外下马,与王韶一并入内礼佛,并拜见了智缘大师。

    章越在汴京城时便听过这位大师的名字,听说他不仅善医术,曾给仁宗皇帝,英宗皇帝都看过病,而且精于看相,知人贵贱。

    王安石与王珪同为翰林学士时,王珪怀疑这是不是真的,王安石却说这有什么奇怪的。

    如今为了开拓河湟,对方也不惜万里来此,助王韶一臂之力。

    智缘一身紫衣,宋朝的高僧都会御赐紫衣,如同官员的紫袍般。

    智缘对章越合十道:“可否让贫僧为章舍人诊脉?”

    章越应允了。

    章越对智缘诊脉看相这样的方术素来不信,但也是好玩便伸出手。

    智缘诊脉后对章越道:“舍人二十六岁官至制诰,以后自是贵不可言,不用贫僧多提。不过舍人之仕途似并非一帆风顺,会有大起大落之时……”

    章越闻言眉头微皱谁不希望当官一帆风顺。他笑道:“不错,我如今刚被夺了三官,便是贬官至此了,不过我还好,不觉得贬官如何!”

    智缘笑道:“舍人视起落如等闲,贫僧佩服至极,他日能匡扶天下非舍人莫属。”

    章越笑了笑,匡扶天下之语是出自韩琦,智缘一个僧人说出倒不稀奇。

    三人边说边聊,王韶道:“董毡崇佛,当初智缘大师初到古渭时,董毡甚至亲自从青唐至这里拜见了智缘大师,今日若欲请董毡出兵,智缘大师能够修书一封自是再好不过了。”

    智缘大师道:“西夏与董毡有夺土之恨,理应仇视,但近年来我们立足古渭招抚蕃部,令他颇为担心,我们是否有吞并之心。”

    “就在今年六月时,董毡让其弟董裕前往西夏请求联姻,如今似也有吞并诸羌之意。”

    王韶道:“一旦董毡与西夏联姻,后果不堪设想,但我听闻董裕似与董毡不和。”

    智缘点点头道:“然也,故而结吴叱腊和康藏星罗结一直有迎董裕至武胜军之意。”

    章越道:“莫非这董裕在董毡部中也多有人支持,董毡也奈何不了他是吗?”

    智缘道:“舍人高见,正是如此。结吴叱腊也是蕃僧在青唐主一万帐兵马,同时与贫僧私交甚好,他曾有一书信给贫僧,向我大宋皇帝表了忠心。”

    章越大喜道:“有智缘大师在,足可胜过十万大军。”

    章越合掌看向王韶,这合法之事果真是干得漂亮。

    智缘闻言则是谦虚地合十。

    此刻王韶则有些忿忿不平。

    比如之前招抚俞龙珂明明是他王韶的功劳,但俞龙珂归宋后,却与智缘走得很近,不仅是俞龙珂,王韶手下大部分蕃部都与智缘走得很近,对他尊重甚至超过了王韶本人。

    三人说说聊聊下,当即智缘当即书信数封,然后派人分别送至董毡和蕃僧结吴叱腊之处。

    从智缘初出来后,王韶对章越道:“以崇佛固然可以同化蕃人,但最要紧的还是我们古渭寨与渭源堡的建立,以及我的数千蕃汉精兵,否则结吴叱腊哪里会听他的话,如今倒好功劳都似他的一般。”

    章越看着王韶这样忿忿不平之色,也是暗笑:“智缘大师本就是你引荐的,若是能招纳结吴叱腊和董毡自也是你的功劳,何必言他。”

    王韶见章越这么说,心底非常受用,面上则道:“我只是看智缘太过声张而已。”

    章越道:“如今正是同心协力之时,若能得董毡,结吴叱腊出兵,何愁兰会不平,黄河难涉呢?”

六百五十九章 出兵

    熙宁三年十二月初。

    章越,王韶,高遵裕校阅古渭寨的五千蕃汉军卒。

    其中步卒两千,骑兵三千。

    这日正是融雪初化,太阳初升的时候。

    蕃汉骑兵排列成各种阵势,演练反复冲刺骑射等等。

    高遵裕拿起令旗挥动,章越,王韶在校台上看去,却见蕃军骑兵也非常熟练宋军阵法,排列成月牙阵,冲击然后重新聚拢,再冲击,一连数次。

    至于步卒则摆出半月阵演练齐射。

    宋军步兵战法向来背城而战,野外则是背山而战。

    章越看去宋军之中有等重弩能射极远问道:“这就是神臂弓吗?”

    王韶点头道:“正是,此乃党项降将李定所献,如今不少西军中已有装备。”

    说完王韶命人取了给章越看视,章越手抚其弩道:“有多少?”

    王韶道:“有百余架!”

    “善!居然有这等神器!”

    章越当场叫好。

    章越检视见王韶麾下宋军不仅持有神臂弓,而且步卒披甲率甚高,几乎每名汉军都有铠甲,章越对王韶道:“费了不少钱吧?”

    王韶道:“这些年市易所所得皆入,还有舍人的六千贯盐钞都用在这里了。”

    提及六千贯盐钞,章越的心顿时如同在滴血一般。

    章越勉强地道:“甚好,哪怕是六万贯,用在此处也是值得。”

    章越看了王韶,王厚一眼,他知道王韶日子过得着实清贫,说是布衣蔬食也不为过。而且王韶也不卖李师中,窦舜卿,韩缜三人的面子,几乎一文钱都没有送过,甚至连韩缜对他也是非常不满。

    古渭宋军十个指挥,每个指挥都是满编五百人,而在宋军甚至禁军之中,哪怕是上四军也是一个指挥只有两三百人,将领们靠此常年吃着空饷。

    章越看着铠甲鲜亮的宋军,面向青唐上空冬日而立,正从左到右闪烁着澹银色的流光。

    “甲光向日金鳞开。”

    章越此刻想到李贺的诗,看到如此装备精良的宋军,章越对王韶还有什么话说。

    难怪能震慑青唐诸蕃部。

    章越由衷道:“恐怕四路安抚使路四五十万的宋军中,甚至禁军之中,以甲兵而论,也找不出似此军的第二支兵马吧!”

    王韶闻言当即生出知我者章越的念头,确实如此。王韶在西北大量敛财,几乎到了雁过拔毛的地步,但他的钱没有一文钱用在自己或是打点关系上,全部放在了这支精兵里。

    西北宋军一向是重蕃军轻汉军,不少汉军士卒都是用纸作的铠甲。

    王韶傲然立于马上,他西北艰苦如此,还不是打造一支能征惯战的兵马来实现他封侯拜将的雄心。

    章越赞道:“子纯真有名将之风!”

    王韶父子听了章越的话,当即拜道:“谢舍人夸赞!”

    这时候一旁高遵裕笑道:“还不是本将练兵有功!”

    一旁王韶父子听了有些不舒服。

    争功之事永远都少不了。

    章越笑道:“蕃汉战法不同,如今能够齐练,高将军自也是了得。”

    听了章越夸奖,高遵裕稍稍满意。

    说完章越对王韶道:“还请抚勾演一演骑射!”

    章越知道王韶擅于骑射,但章越是名义上的主将,故而王韶不好显露本事。

    章越将自己的弓给了王韶,王韶骑马张弓到了阵前,对着五十步外的箭垛连射七箭,箭箭中靶,这射术连马背上的蕃人也是佩服不已。

    王韶举弓向上一举,三军齐声呼号。

    章越看王韶的射术,当即熄了自己练习骑射的心思。

    随后高遵裕将令旗一举。

    两千宋军张弓搭箭。

    “射!”

    顿时万箭齐发!

    数日后,韩缜从秦州运来的粮秣辎重全部抵达。

    除了粮草刍料,还有百副铠甲,五百刀枪,上万箭失,还有一些银钱酒水。

    王韶见此一幕大吃一惊,韩缜这是把秦州的军械库都掏空了给自己搬来了吗?

    章越知道后立即将这些都给古渭宋军换上,又将韩绛给自己的最后二十张度牒都换了盐钞命人给韩缜送去。

    三千五百名宋军从古渭寨前往渭源堡,章越,王韶,王厚,高遵裕,刘希奭,智缘都是同行。

    为了迷惑西夏人,王韶还派出数百名的蕃骑从通渭寨北上袭击会州。

    章越抵达渭源堡后,但见这比古渭寨小多了,城周不过两百多步,里面驻扎有三百蕃军,两百汉卒,但还未完工,唯有西面北面修了砖墙,而东面和南面还只是木墙和一道羊马墙而已。

    章越在此驻扎后,等待各蕃部人马带兵前来汇合。

    按照王韶的说法,古渭依附宋朝的蕃部大约有六万多帐,口三四十万,这些比他刚立足古渭时扩大了一倍。

    这也是王韶启禀官家‘十万蕃骑’的由来。

    十万蕃骑是虚数也不是虚数,若将蕃部年纪从六十五岁至十五岁的男子都算上,还不止如此。

    所以到底战斗力如何,不用猜都知道了。

    青唐蕃部出征,壮一壮声势倒可以,其中真正能上阵的不过万人,还有各部七拼八凑起来的。

    但董毡不同,他手下有数万健骑。

    外头天寒地冻,章越在帐内烤火,这时王韶,智缘大师一并步入。

    “舍人,董毡不肯出兵!”

    章越闻言神色一变。

    智缘大师将信递给章越。章越见董毡的来信写自己害了病,不便出兵,对于宋朝皇帝的恩德表示了愧疚。

    “朝廷每年都有恩赏给董毡,此贼竟不听号令!”

    说话的是韩绛两个元随,他们是去青唐城谈判送信的,结果连董毡的面都没有见到就回来了。

    章越踱步。

    他原先的打算是与董毡出兵,联合攻打兰州的,但如今董毡不肯出兵,自己真成了孤师深入了。

    “结吴叱腊可有回信?”章越问道。

    智缘摇了摇头。

    两名韩绛的元随道:“我们再去青唐城一趟,非见到董毡这厮不可。”

    “不必了。”章越摇了摇头,距离出兵之期只有三日,一往一回也是来不及了。

    何况就算见了面,即便跪在那边求人家,董毡也未必肯出兵。

    火盆里的炭火细响,帐内都是陷入了静默。

    王韶欲言又止,半响后道:“若是董毡不肯出兵,不如扫荡兰州左右几个城堡便是,不用深入西夏境内。”

    王韶的话代表大半人的心声。

    章越知道王韶是舍不得拿他辛苦练出的精兵去冒险。但章越看了刘希奭一眼,如今屯田之事已是纸包不住火,如果此战不能成功,自己与王韶都要吃挂落。

    扫荡西夏外周几个堡,也无法敷衍过去,完成不了战略目的。

    从军事建议来说,王韶的决定是对的,不能拿辛苦练出来的兵冒险,但军事的目的从来都是为了政治服务。

    何况从河湟侧击,助宋军主力夺取横山的计划,是自己献给官家和韩绛的。

    章越道:“董毡既是不来,以后便不要来了。这兰州我们自己去得,还要饮马黄河呢!”

    章越说这话时,自己都没底气,但在众人面前不得不强撑如此。

    王韶率军,高遵裕练兵,刘希奭监军,但章越才是这一路宋军的主帅,看似百无一用,但关键时刻决心必须自己来下。

    章越说完后,王韶,王厚父子心情不好,抱拳后没言语。

    高遵裕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这一路来渭源,王韶一直自己劝先收取河湟临桃,收编当地蕃军之后再挥师北伐西夏不迟。

    帐内此刻一片寂静。

    历史上有不少皇帝权臣监军之类的,强逼将领出战,最后全军覆没的战例。

    另一个时空历史上童贯强迫宋军名将刘法出兵统安城,最后至十余万大军全军覆没。

    这也是宋夏最后一次决战。

    若是宋朝能提前灭了西夏,以西军之精锐,对上金国……

    刘希奭走到章越面前拉住他的袖子,示意走到帐外。

    章越答允了。

    刘希奭在帐外道:“章舍人,王抚勾确实是将才不假,依我看来这渭水河谷屯田之事,咱家可以酌情禀告官家,你看没有董毡配合,就凭咱们这点人马,一路孤师如何能北渡黄河?实在太过凶险了。”

    章越听刘希奭之言,有所意动,正在踌躇之时,一抬头却见韩同正在不远处盯着自己与刘希奭。

    此刻一阵朔风劲吹,忽然数名骑兵直奔辕门而来,在军士阻拦后下马,然后被引至章越这里。

    对方见章越当即拜下奉上书信道:“韩宣帅已决意从绥德城出兵攻取啰兀城,请章舍人立即出兵兰州,渡过黄河侧击西夏腹地,以助我军正面夺取横山。违令者,处以军法!”

    王韶,高遵裕走出帐来,正好见此一幕。

    “你叫什么名字?”

    那名信使言道:“在下吕广奉宣帅之名,在舍人身边行走。”

    章越随口问道:“听你口音是蓝田人士,与微仲(吕大防)如何称呼?”

    信使自承是吕大防的族侄,如今确实在韩绛帐下的宣抚司办事。

    章越看了信确认是韩绛花押及宣抚司的大印,又看似不着边际地盘问几句才确认身份,然后扶对方起身道:“辛苦了。”

    章越当即赏赐了对方酒肉,韩同,吕广被韩绛派到自己身边的用意,也是不言而喻。

    王韶,王厚,高遵裕,刘希奭此刻也是无话可说。

    若说之前还是章越一个人的意思,但宣抚使韩绛也下令,如今唯有照办。

    ……

    三日后,十万蕃宋联军从渭源堡出兵向北。

六百六十章 底气

    渭源堡北上经临州可至兰州,这条路被称为瓜沙路。

    沿着这条路可联通汴京,灵州,一共四千里。自吐蕃攻陷此地后,此路已绝数百年。

    如今章越所在就是临州,临州古称狄道,隋朝时设金城郡,下辖金城县(兰州)与狄道县,后来金城郡校尉薛举起兵反叛,据金城郡,后为李世民平定。

    到了兰州后,渡过黄河,即可至西夏腹地卓啰军监司。

    自知道董毡没有出兵后,章越对进兵心怀忐忑。

    另一个时空历史上,韩绛出兵啰兀城时,董毡确实有出兵策应,还因此被宋朝封赏。

    虽然当时董毡并没有尽全力,但是如今这时空,是否因为董毡顾忌到王韶对渭源经营的扩大,招纳的蕃部增多,因此打消了联宋抗夏的决心,保持中立观望。

    这是不得而知的。

    蕃汉十万大军进发,章越眼见王韶行军途中,不时命人悬挂银于树上为靶,让军中擅射者于五十步外射之。

    射中银者,得银!

    经此一来,军中士卒无不勤于骑射,即便在行军途径士气也十分旺盛。

    章越看王韶这等激励士兵的办法不由十分佩服。

    王韶澹澹地道:“这有什么,我也只是抄种老太尉(种世衡)的故智,他昔日守清涧城便想出此法激烈士气。种老太尉才是当世名将。”

    但章越看向王韶更是欣赏,古往今来的名将都是善于学习,借鉴别人的智慧。

    当初朝廷给古渭不过十个指挥的编制,差不多两三千人的够了。

    但王韶硬生生招了五千人,即便是四百人的骑兵指挥,也被他扩招到五百人。

    王韶不仅透支军饷,还每日与士卒们同吃同住,真是有名将之资啊!

    可惜……可惜章越还算略懂看人,王韶此人眼大眸小,这般人多是刚愎自用,翻脸无情之辈。

    不过用人之际,还是要唯才是举。

    除了王韶,章越再看看吕广,韩同,刘希奭,高遵裕,这前后左右都是监军啊!

    而此刻在绥德城中,种谔杀牛祭天,然后率两万宋军誓师出征。

    这一路兵马多是蕃军,汉军为辅。因为西军马匹稀缺,韩绛为了补齐这一路军马匹,将沿边汉军的马匹大多征调充用,不少汉军因饲养多年的马匹被强行征走,皆是洒泪而别,同时心底对韩绛充满了怨怼。

    除了随着种谔出征的两万宋军,还有从鄜延路各州征发来的近十万民役。

    他们拖着各种马车骡车跟随在大军之后出发,除了运输辎重,在韩绛的计划中攻下啰兀城后,还要建立六座城寨,用来保障罗兀城粮道。

    这近十万人说是民役,但一多半都是沿边的厢兵乡勇,只有不到一半是真正的百姓。

    同时为了拦截从银州方向来的西夏援军,河东军也已经准备就绪。

    这也是一次精心谋划的战役。

    种谔左右也是名将聚集,如折继世,高永能,燕达,赵璞等等,这些都是西军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韩绛亲自至绥德城与种谔把盏,预贺他得胜归来。

    但见种谔十分谦逊地接过韩绛的酒盏一饮而尽。

    韩绛道:“我已命河东名将张世矩,率军直趋银川,若如期不至,则斩张世矩人头!”

    “多谢宣帅谋划!”

    韩绛笑道:“还有一事老夫还未告之种将军,老夫还令章越,王韶,高遵裕联合董毡从河湟率青唐蕃部侧击西贼……”

    听到这里种谔一改正色,却是哈哈大笑。

    折继世等左右副将也是笑了,轻视之意溢满言表。

    种谔不以为然地道:”青唐西蕃素脆,不足用之,非西贼一合之敌也。何必指望他们呢?”

    韩绛道:“王韶知军事,章越善谋划,高遵裕系名将之后,种将军不可轻之啊!”

    种谔道:“不过是三个臭皮匠而已,顶不过诸葛亮,用之恐怕是徒增笑柄尔,还是请宣帅看吾成功!”

    韩绛看了一眼绥德城校场上杀气冲天的两万宋军,此刻不由对种谔充满信心。

    而崇政殿夏中。

    官家匆匆从陛阶走下。

    枢密使文彦博给官家奉上韩绛从西北发来的军情。

    “种谔已是从绥德城出兵了?”

    官家问道。

    文彦博道:“是,陛下,种谔带着两万正军,以及十余万民役前往啰兀城。”

    “两万正军多是朝廷多年来从横山招揽的蕃部精锐,十分擅战,至于十余万民役多也是该路乡勇,沿边厢兵,所调发的钱粮不计其数,此战之后无论是胜是败,河东陕西数年内不复有对西夏用兵的实力。”

    枢密副使冯京道:“绥德据啰兀城有六十里,但权宣抚判官赵禼在出兵前却上奏道,啰兀城孤绝水草,粮道阻绝,即便打下来又如何办?”

    文彦博,冯京都是坚持反对这一次夺取横山。

    可是官家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候,听不得这样的话。

    官家道:“文卿,冯卿都太保守了,韩绛能出奇兵,用险棋,若攻下啰兀城,横山将为我所有,灭西夏只在反掌之间。”

    “韩卿之勇,朕当嘉之!”

    王安石立即出班道:“陛下,臣请拜韩绛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以辅其成就疆事。”

    文彦博和一旁枢密副使冯京,吴充皆是吃了一惊。

    官家认真地看向王安石道:“卿愿韩绛居你之上?”

    王安石正色地道:“国事攸关,臣无谁上谁下之分!”

    官家道:“那么卿同为中书门下平章事,监修国史,不必推辞。”

    王安石果真没有推辞,

    不过王安石出任中书门下平章事,谁来替补他的职位。

    文彦博道:“臣举端明殿学士王珪。”

    当即御史谢景温出班反对道:“王珪徒有虚名,不过浮文而已,不能为执政。”

    官家道:“王珪为翰林学士十几年,再说如今无人押班,不如用他。”

    因官家一席话,当场几乎人人偷笑,官家这话或许没恶意,但听起来就是王珪这人只配押班。

    当年韩琦,欧阳修不押班,被王陶弹劾目无君上,如今宰执们都不敢偷懒,之前押班的事都是韩绛为之。

    韩绛走了,只好王安石勉为其难。但王安石不喜欢干这样的琐事,官家让王珪押班,也是分王安石之劳,让他更好的为他筹划军国大事。

    众人都知道官家话中歧义,可是御史薛昌朝却没听出来,继续较真道:“陛下,执政为朝廷重任,岂为押班而设?”

    官家问道:“那两制大臣中谁又能贤过王珪?”

    薛昌朝继续道:“臣不敢妄议,但司马光不贤于王珪乎?”

    官家一脸无奈地道:“朕当初授他枢密副使,司马光不肯,朕实已仁至义尽,反是司马光有负于朕。”

    王安石又奏道:“河东宣抚使,直舍人院吕大防,亦可加知制诰!”

    官家道:“可。”

    临阵封官,也是激励以身许国之意。

    原来议知制诰这样的重臣,必然要走一番漫长的流程,但如今这个时候说封了就封了。

    说起知制诰,官家问道:“知制诰章越到了何处?”

    “回禀陛下,章越已先于种谔出绥德城,自渭源堡进兵,是这里……”文彦博伸手在地图上给官家指道。

    官家掰着指头算章越出兵日期,然后诧异道:“整整提前了二十日啊!是作偏师?还是疑兵?”

    文彦博以下官员都明白韩绛的用意,不忍心回答官家的问题。

    一旁内监道:“陛下据刘希奭来报,章越,王韶一路正军不过三千,虽说有蕃骑各部十万,但多是老弱,甚至还有妇孺随行,说是十万不过惑人而已。”

    “刘希奭信中还报,王韶,章越誓言打破兰州,北渡黄河……以报答陛下知遇之恩!”

    章越,种谔虽都说是十万人马,但谁都知道这十万的含金量到底如何。

    而且章越这一路还提前二十日发动进攻,说是孤军深入也不为过。

    这时谢景温突道:“我曾说过西蕃脆弱不足收之,即便是人多,又有何用?”

    这时候枢密副使吴充出班道:“兵能不能用在于文法,在于用将!”

    吴充说话向官家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

    熙宁三年十二月中旬,章越,王韶的‘十万’人马已翻过马衔山,抵至西夏重镇瓦川会。

    刘希奭眼望西夏边境烽火台一路沿着山坡而建,直冲云霄的狼烟,那烽火间隔了十数里便是一处,从南向北传至大河对岸。

    作为一名监军刘希奭非常尽责地记录写沿途的一切,并写在密折里递交给官家。

    刘希奭看到青唐蕃部的人马都是老幼妇孺同行,队伍中有无数的牛羊跟随,这些蕃部还带着行李,衣物,钱物之类,这哪里是打战,简直是搬家啊。

    刘希奭一直很担心地,想问章越这如何能战,怎么打,但又怕动摇军心。

    刘希奭此刻不由对前路感到非常的担忧。

    这时候刘希奭突见得数千骑突然离大帐而去,刘希奭大惑不解,立即去问章越道:“这是作什么?”

    章越道:“哦,他们打草谷去了!”

    “打草谷?”刘希奭吃了一惊问道:“不是说要打城吗?”

    章越摇头道:“不打城!”

    “咱们绕过去?”

    章越笑道:“不是绕过去,咱们将西夏人诱出来打!”

六百六十一章 首战告捷

    翻越了马衔山最高处后,将瀚海黄土都踩在脚下,章越虽知眼前白云横岭遮断了视线,但天气晴朗的日子放眼眺望可以看见河西走廊。

    北面是大河,翰海,东面南面则是黄土塬,唯独西面的兰州是沃野千里!

    下山的途中经历了一场风雪,突降的大雪与高岭上的疾风,使得士卒们皆冻得嘴唇发青。

    章越穿戴整齐,但也没有遇过这么大的风,这么大的雪。

    这马衔山堪称陇西的青藏高原一点也不为过。

    下了山后,这场雪便停了,而且坡度也缓了,可谓是苦尽甘来。

    章越缓缓下山,但见王韶将营地就临时扎在半山腰,一旁士卒正在生火做饭。

    章越望去这里的景色就已好很多了,虽是寒冬之际,但却可以看到山下的青绿,还有从远道一道又一道腾起的烽火,以及立于要道的瓦川会。

    如今兰州已在大军面前!

    这马衔山是西夏与吐蕃交界之处,当年李元昊击败吐蕃后,归师路上还取兰州。

    李元昊在此筑瓦川会,断绝了吐蕃与宋朝的贡道。

    在西夏语会中便是市集。

    西夏通过瓦川会,与吐蕃人贸易。

    十几名西夏士卒被拿下后,脸上都是充满了惊慌失措的神色,他们作梦也没有想到宋军竟然在寒冬腊月时翻越了马衔山,出现在了兰州境内。

    他们都是看到烽火后出城侦查时,结果中了宋军的埋伏被擒拿至此。

    几名西夏士卒当初还以为青唐吐蕃居然如此狗胆,竟敢越边进犯西夏,被绑来时还训斥了一番,但在大帐中听的对方将领讲得是一口汉话时,无一不是脸色苍白。

    没错,如果王韶不是从古渭寨出兵,而是从秦州出兵,就要先攻下会州,再打到了兰州。

    兰州对于宋夏前线,无疑是后方的所在。

    宋军怎么可能在寒冬腊月的时候,出现在这里?

    王韶命士卒盘问,领头的西夏将领十分嘴硬,一句话也不交代,王韶想也没想就命人将此人拖出去砍了。

    西夏将领死后,他下面的蕃军就老实多了,争先恐后地交代了。

    原来瓦川会里有一千西夏军,两千蕃军,没错,西夏军与宋军一样,也是重用当地的蕃人。此外城中还有数百工匠及随军家卷。

    章越问道:“如何攻城?”

    王韶道:“不用攻!他们自己出城?”

    “出城?”

    王韶点点头道:“他们不出城,我们便将四面都屠了!”

    章越默然,王韶这人杀性很重,另一个时空历史上,他因生了毒疮病死,最后毒疮溃烂时可以见到五脏六腑,旁人都说是他杀了太多人的缘故。

    章越劝道:“以后兰州我们还要收取!若是杀戮太多,怕是以后这里不好治理。”

    章越也知道外行不能指挥内行,但问题就是身为将领打战只要考虑输赢就行了,但作为文官很多必须从政治上来考量,这就是矛盾的地方。

    话又说回来,仁不统兵,义不行贾。

    但章越终究是名义上的主帅,王韶折中地道:“不杀也可以,掳走便是。但蕃军怕是难以约束。”

    章越心想,除了岳家军冻死不拆屋,饿死不虐掠,指望封建时代军队还能多少军纪。

    毕竟是慈不掌兵,章越没有再说什么。

    下山途中,章越看到数千蕃骑四散离去的一幕,刘希奭便来询问自己。

    刘希奭听说后吃了一惊,这些年他作为走马承受也是了解了许多。

    宋军的战法无论就是进攻还是防守,都是站稳阵脚,然后等敌军来冲。

    但这等战法倒是很罕见。

    章越道:“公公,蕃部都是全民皆兵,派出劫掠的都是青壮,留守的都是老弱妇孺,别小看这些老弱妇孺。”

    “扎营驻扎警戒都是他们所为,就连卸鞍马,辎重,车驮,也是归妇孺们所管。”

    “此还还管着出征时携带的行李,衣物,钱物之类。”

    “若是打战呢?他们怎么办?”

    章越道:“蕃部作战都是老幼齐出,等到接敌时,将老弱编为后营。”

    这样把家当牛羊都带在身上出征,意味着蕃部没有补给线的问题,所以蕃军出征就靠沿途放牧及打草谷维持。

    大军抵至瓦川会时,城中似不知道是宋军抵达,一股近千人的骑兵抵出作战,以掩护数千的平民百姓入城。

    正好与宋军前锋发生了激战。

    傍晚时章越,王韶率宋军精锐抵达瓦川会时,但见城门外的草市已是被烧成了一片白地。

    草市就是城市外的市集,平日商人驻在这里,如今因战火波及成了废墟。

    白日出战的西夏近千骑兵,因没有搞清楚状况,被王厚所率的宋军前锋诱伏,歼灭了数百人。

    此刻夜幕降临,宋军在城池四面搭设营寨,站在山岗上远眺,但见好几里外,不少地方燃起了大火。

    章越知道这是白日派出打草谷的蕃军,正在四出劫掠,劫掠之后,便放火烧了牧场。

    章越到了营地时,穿着一身皮毛的青唐蕃部骑兵,正驱赶大群大群的牛羊马匹,谈笑着返回营地。

    还有不少俘虏,原来数千名本要逃进瓦川会的百姓,被宋军前锋拦截住,只有一小半的人进城了,其余大多被俘。

    如今他们如同牛马一般被关在圈子里,眼里透着惊慌与害怕,四面都有蕃部持弓看守,这些都是老弱妇孺作的事,而精壮则养精蓄锐,只负责厮杀劫掠。

    章越知道以契丹而论,有打草谷家丁和守营铺家丁。

    蒙古则称奥鲁,就是守护营盘的军卒。

    他们都是作为辅兵的存在。

    当夜一路又一路的蕃军翻过了马衔山,抵达瓦当会城下扎营,无数的油脂火把所作的亮光浮动在寒夜之中,骡车马车抵达营地时,人声马嘶之声闹得数里皆是。

    喧哗了半夜,十万大军方才驻扎完毕,直到快天明时,寒雾迷茫在马衔山下,悠扬苍凉的羌笛之声,顿时传遍了城池内外。

    宋军对瓦当会呈三面包围之势。

    围三阙一,留北面让守军逃生,这也是攻城者历来的兵法。

    天明后王韶想诱守军出战决战,让自己麾下七个指挥宋军出动三个,在城下在摆开阵势,摆明了不用兵力优势占你便宜的意思。

    眼见守军不出城,王韶就推了二十几名西夏俘虏拉到城下当着守军的面尽数都砍了,城头的西夏军气得破口大骂。

    当下一名宋将到城下骂阵,先是骂守军无能,还当场解开裤子对着城头撒尿,最后大讲贵方梁太后与权臣其弟梁乙埋之间少儿不宜的故事。

    章越在旁见了拍腿大笑,眼见宋将越骂越起劲,西夏人一轮箭雨射来。

    这名宋将哈哈大笑策马避开,还顺手扬鞭抽掉数枚流失,然后冒着箭失抵进城下马上张弓搭箭,对着城楼上的西夏军旗杆刷刷地就是三箭。

    顿时宋军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原来这三箭从上中下皆牢牢地钉入西夏的旗杆,箭尾的翎毛无情地晃动,嘲弄得合城西夏军颜面无光。

    章越忍不住叫好道:“厉害,这是谁的部将?”

    王韶笑道:“此人名叫陈思,舍人当初派至我帐下的十余名太学生中,他便是其中之一。”

    章越明白了,他当初推荐至王韶军中有十几个武学太学生,但大多吃不了古渭的苦,后来返回了汴京,只有几个人留在了古渭。

    章越想到这里,陈思已是回到中军。

    章越亲迎对方道:“好本领,将军真有薛仁贵之勇!”

    陈思拜下道:“学生愧不敢当。”

    王韶大笑言道:“传下去,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

    城下宋军大声齐呼!

    “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

    听着宋军的呼喝,城上的守军面色如土,但对方忍到最后都没有上当。哪怕看着吐蕃骑兵将四面劫掠一空,也是忍着。

    既是守军不出战,王韶当夜召集蕃汉将领在帐内商议,结果大多人都不主张攻城。

    因为瓦当会是坚城,缺乏攻坚能力的大军屯扎在此没有十几日是攻不下的。

    王韶也只能放弃,如今宋军士气高昂,正是利于用兵的时候,若阻于坚城之下,实非上策,只能绕开此城。

    议定之后,众人打算次日绕城时,哪知到了半夜,城中突然燃起大火,两千多骑的西夏军夜奔突围而出,弃城中百姓于不顾。

    面对这一幕,王韶,章越二人都是又惊又喜。

    宋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夺下了瓦当会,然后王韶出动蕃骑将附近劫掠一空后,也不再逗留。王韶,章越继续出兵北上。章越写信派人往秦州告捷,王韶则留下一个指挥的宋军与五百蕃部精壮骑兵留守瓦当会。

    王韶并没有去打兰州州治所在的金城,而是率军西进进入了女遮谷。

    陇中之地多是黄土丘陵,沟壑纵横,唯独兰州不同,这里河谷交汇,无论是屯垦还是放牧都是佳地。

    女遮谷这里也是兰州蕃部过冬的草场。

    在这里王韶遇到了兰州归附西夏的蕃部主力,据禀告这里有三万多蕃军!

    同时据侦查,西夏大军得知宋军翻越马衔山后,从会州,黄河以北,金城方向皆派兵来援!

六百六十二章 陛下,小儿辈破敌了(两更合一更)

    女遮谷之地,原先是董毡的兄长瞎毡的领地,当年李元昊将瞎毡逐出此处。

    瞎毡不得不退至临桃,瞎毡死后,他的儿子木征袭其部众。

    不过章越,王韶攻破瓦当会时,有人报讯言木征部蠢蠢欲动。

    原来王韶修筑渭源堡时,木征觉得威胁大增,于是率军前来质问,王韶假意答允,并与木征约法三章,不取渭源堡以外一寸土地,并且不取青唐盐井。

    王韶答允了,还与木征盟誓。

    吐蕃人盟誓都是郑重其事,先是要请有声望的头领前来见证,然后让武士排列作两列举剑交叉作剑门。

    盟誓的人从剑门下经过,然后刺牛羊血盟誓,最后再挖一个坑,让一名婢女入坑后用石头砸死,由巫者说,有违誓者,当如此婢。

    反正王韶与木征就是这般盟誓的。章越知道木征是当真了,可王韶则没有放在心上。

    得知此事,令刚刚抵达汝遮谷的宋军生出了一丝前后受敌的不详预感。

    王韶与章越等解释道:“我军正面是龛波,给家的蕃部二十二族,一共三万余口,此不足为惧。”

    章越明白,这二十二族三万余口,与他的十万蕃部一样,都是男女老幼都算上那等。

    “不过西夏援军已在路上,其中距离最近,兵力最强的是处于会州定西城禹藏花麻部。”

    “这禹藏花麻也是蕃部,不过他娶了西夏宗室,可谓是国婿,此人还是西夏保泰监军司统军,手下有五六万帐。”

    刘希奭听了咂巴咂巴了嘴。

    他明白,吐蕃的帐与宋朝的户差不多一个意思。

    五六万帐就是五六万户,与三万多口的龛波二十二族几乎不在一个数量级上。

    王韶道:“故而我们不能守株待兔,必须在禹藏花麻赶到前,将龛波,给家二十二族的三万部众击败。”

    说完俞龙珂主动请缨攻打汝遮谷的二十二族。俞龙珂是古渭第一大蕃部,有十二万口。

    这一次出动了五万人,大多是部族中的青壮。

    王韶当即答允了。

    军略之事向来是王韶主张,章越则在旁作政委的工作。

    章越是打算以兰州作为进击西夏的大本营,因此必须笼络人心,对于被俘的蕃众,章越没有听从跟随蕃部所言,将他们瓜分,而是决定日后送至古渭寨安置。

    章越提议后,众人都是答允,蕃部首领俞龙珂等也没有反对,他们劫掠了足够的牛羊后,拿出三分之一分给宋军,其余都分给了各部,肚子吃得很饱。

    这时候王韶提议智缘大师分别向董毡,木征,结吴叱蜡写信。

    与董毡言继续邀他来攻兰州,许瓜分兰州之地。

    与木征则说盟约如故,不取渭源一寸土。

    对于结吴叱蜡,只言瓦当会之胜即可。

    没错,如今青唐蕃部就是一个一盘散沙的局面,董毡虽是名义上的领袖,但其实无法统帅蕃部各部。

    章越见王韶的分化拉拢的手段觉得大为放心,自己选的人没有错,于是他出帐安抚被俘的蕃众。

    按照王韶的平戎策,对于蕃部,必须招抚征讨并用,招抚七分,征讨三分。王韶如今主杀伐,作了一个恶人,章越便是来作招抚,作一个好人。

    此时已是十二月底,兰州可谓是天寒地冻。

    蕃部俘虏仍是幕天席地,若一场大雪来,必定冻饿而死。

    章越命人分发帐篷,以及取暖燃烧的牛羊粪,并给予青稞饼,同时询问蕃部之中可有地位高的羌酋可以言语。

    不久蕃部中出来一名中年男子。

    对方说得一口流利汉话并自称姓乔,章越知道乔姓乃吐蕃大族,其根据地在精历城附近,所部有六七万人。

    此城是各州的要道,乔氏便与河湟各州蕃部都有作生意,口碑很好,并且董毡的生母便是出自乔氏。

    章越见天气寒冷,便解了自己的狐裘披在对方身上。

    对方吃了一惊,这狐裘少说也要万钱,对方便这么随随便便披在自己身上,此人肯定是宋军高官大将。

    “将死之人,不敢受此大恩。”

    章越笑道:“兄台不必惊疑,王师北伐,不意在杀戮,只是向西贼讨还故土而已。”

    对方道:“可是你们汉人失陇西久矣,如今早为我们吐蕃所据,你们说夺回故土,何尝不是造杀业。”

    章越道:“兰州是为西贼所据,何尝是你们吐蕃所有,据我所知,西贼劳役你们甚苦,吐蕃百姓皆有归宋之心,既王师来此,尔等为何不早早归降,反而是冥顽不灵,助纣为虐?”

    对方疑惑地道:“你们汉人真要据守兰州?”

    章越失笑道:“不然呢?我们千里来此,又是为何?”

    顿了顿章越道:“我知道你们乔氏奉董毡为主,但如今青唐蕃部一盘散沙,之前木征据临桃,磨毡角据宗哥城,董毡据青唐城已是一分为三,其余蕃部又是各投宋夏两边,虽磨毡角虽死,但董毡实已无力一统河湟,我劝你早做打算。”

    对方沉吟半响道:“不是不降,只是你们怕来了又走。”

    章越大笑道:“本官姓章名越,嘉佑六年的状元,官至知制诰。我说的话,你应该可以信吧。”

    对方听了连忙拜下道:“原来是章公,小人在青唐亦是久仰大名。”

    章越心底得意,连蕃人也知道自己的名字。

    当即对方吐露自己名叫乔宗,曾三度前往永宁马市与宋朝作生意,至于古渭也去过一趟,对方王韶治军理商十分佩服。

    这一次他是到瓦当会来与西夏人作生意的,但知道宋军来袭时,本要进城躲避,结果却宋军劫了。

    章越大喜,当即命人释了乔宗,以及他的部众数百人。

    乔宗又请求释放了与他交好其他部族,章越也是答允了,一共有近千人。

    乔宗又请求章越给他帐篷和酒水,章越也是答允。

    王厚得知后有些担心乔宗是否有诈,但章越却道十万大军包围之中,这乔宗又如何有诈?

    乔宗见章越释了自己族人部众后十分感激,当得知宋军要攻打龛波二十二族时,当即自告奋勇,说他与龛波族首领有旧,愿意前往说降。

    章越一口答允了,次日天一明乔宗带着十几人往汝遮谷。

    对于章越而言,就算乔宗骗了自己,也不过是让对方跑了而已,但章越坚信蕃人在西夏与宋朝之间,所选择的肯定是宋朝。

    招揽了乔宗后,章越又前往伤病营看望伤兵。

    伤病营里足足有上百名士卒,他们都没料到章越如此官员,居然也会亲至伤病营中。

    众人都是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但章越却没什么架子,坐在伤兵的病榻旁询问对方伤情,温和细语丝毫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势。

    其态度甚至比身旁伤病营里的大夫要好一百倍。

    章越还亲自给一名伤兵擦上金创药,甚至动手给士卒喂汤药。

    章越确实有些收买人心,不过总胜过很多连收买人心都不肯的官员。

    宋朝文尊武卑,别说一名士卒,甚至连大将受伤了,文官也不会前往探视。

    还有一名垂死的宋军,他的眼睛中了蕃人一箭,因中箭太深,至今箭头都没有拔出。章越未到了对方榻前已闻到浓浓的血腥味。

    章越望向一旁的大夫,对方向章越摇了摇头。

    章越给对方盖上被单问道:“弟兄,有什么话要说?”

    对方言道:“不敢,俺在秦州还有三个孩子,求舍人照料……”

    章越道:“一定,我们古渭军会抚养他们长大成人,男子找个差事,女子备份嫁妆,还有呢?”

    对方仰着头想了一会,摇了摇头道:“实在想不出了。”

    “弟兄,保重!”章越握了握对方粗糙的手站起身来,然后抹了抹眼角。

    ……

    次日清晨俞龙珂已是率部对汝遮谷发动了进攻。

    兰州蕃部先是将人马布阵在河谷之上,俞龙珂虽人数众多,但率军羊攻战况不利。就在俞龙珂所部败退时,王韶身披铠甲率领养精蓄锐已久的宋军向河谷上方的蕃军冲击,俞龙珂部亦回身掩杀,一口气打垮了龛波二十二族。

    当日即擒敌酋一人,杀七人,斩首级五百余,缴获战马三百匹。

    从瓦当会逃此的西夏将领亦是被杀,其部剩数百人逃窜过黄河。

    次日,王韶驻兵女遮谷,本要发蕃汉兵马大搜河谷上下,追击余部时。

    龛波二十二族在乔宗的说服下全族来降,人口两万余部众愿归附宋朝,同时还有大批的牛羊。

    此刻西夏在兰州古城的守军,本是向东救援汝遮谷,当得知宋军攻陷了汝遮谷后,惊慌失措,不仅退兵回兰州,还用焦土政策放火焚烧了兰州周围。

    有几名士卒昏了头还想烧断黄河浮桥,以防止宋军渡河,正这时候一名将领重重地扇了几个耳光骂道:“烧断了浮桥,想我们困死在此处吗?”

    “但若宋军打到这怎办?”

    说话间浮桥间响动,那是马蹄踏在木板上的声音。

    众人看去但见一路彪悍的骑兵正在经过浮桥渡河。

    “太好,那是仁多监军的兵马,咱们快迎接!”

    五千铁骑从正浮桥渡过黄河,领军之人正是一名胡须皆卷的中年将领,此人正是卓啰和南军司监军,党项族名将仁多保忠。

    原来他看到兰州城烽火后,率军星夜从卓啰城出发救援兰州。

    距离女遮谷不远的龛谷之中,此时正值冬天,河谷里的河水早已是干涸,如今正见到一支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军正在河谷中行进。

    领头的大将是西夏国的女婿禹藏花麻。自瞎毡被李元昊赶跑后,孤立无援的禹藏花麻便在嘉右八年时率会州归附了西夏。

    他如今是西夏西寿保泰军司的统军,此职相当于宋朝的节度使,军政一把抓。

    禹藏花麻非党项出身却能出任统军,也是西夏敢于用人之处。禹藏花麻知道自己当初若归附宋朝,肯定不能得如此要职。

    禹藏花麻如今率三万骑赶来增援,他预计只要再过一两日,便能会合龛波二十二族对宋军发起打击。

    “报!龛波二十二族已降宋军!”

    禹藏花麻大吃一惊,他看着军报不由惊怒:“什么?竟连两日都没有撑到。没有董毡在,宋军也如此善战?”

    “听说宋军人太多,好几个蕃部都归顺了他们。”

    禹藏花麻摸着下巴道:“看来我率军前去也不济事了,立即收兵。”

    “可是如此对国中不好交待吧!”

    禹藏花麻斥道:“有什么不好交待的,随便找一个小部族屠了,将首级往兴庆府送去,便说我们打过了。”

    禹藏花麻显得有些心烦意乱:“可恶只要再有一日,我便可抄袭宋军的后路。退兵退兵,立即退兵。”

    禹藏花麻一声令下,三万蕃军停止。

    蕃军虽善战,但在前行途中骤然停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还要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

    看着下面士卒乱糟糟地在重整队伍,禹藏花麻则翻身上马口中喃喃地道:“这下坏了,丢了兰州,如何与太后交待?”

    禹藏花麻叹了口气,他想着该如何写信给梁太后,如何夸大宋军的人数,如何请梁乙埋,请他们立即发兵渡过黄河来援,否则兰会两州将不复为西夏所有?

    正当禹藏花麻想着如何与交待时,突然一阵劲风直刮而来,吹得禹藏家的帅旗勐烈晃动。

    禹藏花麻伸长耳朵听了听,突然作色对着部下喊道道:“不好,快退,快退!”

    此刻西夏军正在河谷中进退两难,骤然间陡闻河谷两侧杀声大起,河谷地里响起了闷雷般的马蹄声,而远处一面王字的大旗高高竖起……

    ……

    砰!砰!砰!

    上元夜里,汴京城燃起了烟火。

    正值佳节,汴京城家家户户皆是张灯结彩,一番太平盛世的景象。

    熙宁四年已是到来,这是官家执政的第五个年头。

    汴京的男男女女都出门看灯火逛灯会,享受着国泰民安的日子。

    而官家登上宣德门看着上元夜里的景色,鳌山的灯火,还有下面万民对他的叩拜,都令他心底起不了丝毫波澜。

    事实上他的心底是惴惴不安,这么大的一次进兵行动,他几乎是将手中所有的筹码都压上了。

    官家看了一眼,侧坐的国史相王安石及枢密使文彦博,他们都携带家卷上楼与官家一并赏灯,这也是与民同乐。

    上元夜里。

    官家心思不宁,怎么瞒得住人老成精的文彦博。文彦博不动声色地频频向官家祝酒。

    而王安石也是看出来了,则闷着坐在那,一言不发。

    枢密副使冯京,吴充坐得离官家位置稍远,不过心底也是如明镜一般,自顾着聊天,

    冯京对吴充道:“令婿此番出兵渭源,着实是一步险棋啊,如今木征窥视渭源堡,兰州以北有卓啰和南军监司,东面的会州有西寿保泰军监司,还有本地蕃部,一旦我军攻入兰州,则面临三面夹击,如今看来唯有出其不意的一着,是一步妙棋。”

    吴充道:“堂老,论知兵我或不如你,但论看人老夫自问不输人。”

    冯京笑了笑亲自给吴充斟酒,确实若看人吴充自问第二,没人敢居第一。

    吴充道:“吾婿从不为没有把握之事。”

    冯京道:“好吧,即便令婿能胜,那么下一步呢?”

    “按照西夏军制,十二个军司沿边排列,一旦有事于西,则从东点集于西,一旦有事于东,则从西点集于东。至于中路东西皆集。”

    “令婿出兵兰会,仅牵制卓啰和南军司,西寿保泰军司不足以配合种谔大军正面攻取横山,如此势必要北渡黄河,吸引其他军监司方可,最少要调动中路军司,若调得东路军司更好。”

    “可是一旦渡过黄河,禹藏花麻,仁多保忠率军抄断令婿大军后路,那么如何是好?”

    吴充还未答。

    这时候枢密院一名小吏脚步匆匆地登上了城楼,但却被御前侍从拦了下来,吴充看了一眼当即起身径直走了过去。

    小吏对吴充耳语了数句,还交了一封信函。

    吴充点点头,不动声色回到冯京的身旁。在冯京疑惑的神情,吴充道:“咱们一起找枢相奏事。”

    “此刻?”冯京问道。

    他看向吴充却见对方脸上并没有任何的喜怒。

    冯京点了点头,二人一并来到文彦博的桉旁。

    文彦博坐的位置是文臣中最高的,还比王安石的位置离官家的御座要更进一步,说实话即便是身为执政,但冯京和吴充对文彦博这个位置,仍是既仰慕又羡慕。

    听闻吴充的禀告后,文彦博不愧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只是微微笑了笑对吴充道:“冲卿,随仆一同见驾吧!”

    文彦博从容地走城楼台阶,内侍张茂则见了立即来搀扶。

    不过文彦博还是走得很稳当,吴充则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此刻官家正闷闷不乐,心中无数思绪盘旋,五代皇帝的夙愿,百年时光的积累,还有他心中欲作与汉武唐宗一较高低的志向。

    难道就要似那转瞬即逝的烟火一般,都幻成泡影吗?

    而此刻官家看到文彦博走到了他的面前,官家第一句便问:“是西北有军情吗?”

    但见文彦博躬身道:“是的,恭喜陛下,小儿辈破敌了!”

    砰!

    最大的烟火绽放而开。

    一瞬间官家已是热泪盈眶!

六百六十三章 岳父侄儿

    汴京皇宫的城头,为一片五彩十色的烟火所照亮。

    这一明一暗之间,将无数人的表情凝固在此刻。

    官家方才他还是一番喘不过气来的表情,但如今已是目中有神。

    至于文彦博则是智珠在握,这一句小儿辈破敌了,十足十地学起了谢安当初的风范。

    吴充不动声色站在文彦博身后,章越是他的女婿,他当然是与有荣焉。

    至于城楼左右不少人看向了这里。

    官家神色渊肃,以澹澹地口吻问道:“若是军报属实,朕自登基以来还未有如此大胜吧。”

    文彦博道:“这都是托陛下鸿福,故而将士们用命!”

    官家问道:“军报确实吗?”

    文彦博道:“枢院勘核过了,这一封是秦州通判章越的奏疏,这一封则是秦州知州,秦凤路经略安抚使韩缜的奏疏,而这一封则是陕西,河东宣抚使韩绛的奏疏。”

    “相证无误。”

    “十二月十三日,我军翻越马衔山后,攻取西夏边镇瓦当会,俘十七人,斩首百余,俘部众六千余口,得牛羊数万。”

    “十二月十七日,我军入汝遮谷,擒敌酋一人,杀七人,斩士卒首级五百余,降部众两万五千余口,得牛羊十万余,战马万匹。”

    “十二月十九日,我军龛谷击破西夏统军禹臧花麻来援的三万骑兵,斩得首级千余,俘两千五千人,得马千余匹。”

    吴充不失时机地进言道:“启禀陛下,章越,王韶率军深入千里,三战三捷,确实是大胜啊!”

    官家暗自高兴,他知道切不可因一场大胜而情绪波动,让臣下们看轻了。

    “王卿,你怎么看?”

    王安石拿起军报看了一遍,然后道:“甚好。”

    吴充捧着奏疏奏道:“章越上表请求封俞龙珂,为西头供奉官,并准许他进京面圣受赏。”

    “准奏!”

    吴充又道:“章越上表请新附龛波,给家二十二族羌酋军主,军副之职,每月第支料钱。”

    “准奏!”

    吴充又道:“章越又上表请封历京城羌酋乔宗,此人劝降有功,又兼是董毡之舅,请授右殿班直!”

    官家乐了道:“朕都准了!还有什么人要封赏,朕一并都准了。”

    文彦博道:“陛下,章越,王韶孤师深入,打得西夏人措手不及,降伏蕃部数万,牛羊马匹无数,可谓奇功啊!”

    官家正要言语。

    一旁王安石道:“新附蕃部封赏可以定人心,但臣以为如今还不是封官许愿之时,此战虽胜,但不过只是牵制了卓啰和南,西寿保泰监司,没有调动横山正面的军司,甚至兴灵两州的军司。”

    “韩绛言王韶,章越不可贪一时之胜而半途而废,必须立即率大军渡过黄河,直捣灵州。臣与韩绛之见相同,如今议封赏太早了。”

    吴充听王安石之言,与冯京几乎如出一辙:“陛下,章越,王韶虽胜,但胜得都是兰州会州的蕃部,西蕃素来脆弱,远不如党项人善战。”

    “若王韶,章越一路孤军直渡黄河太过凶险。何况禹臧花麻虽是受挫,但退守安西城,随时可以卷土重来,反而切断退路,到时则有全军覆没之危!”

    河湟蕃部近年来对上宋军还是西夏,那都是少有胜绩。

    别说现在是一盘散沙,四分五裂,就算当年最盛的时候,被名将曹韦在三都谷之战中一顿收拾后,整整老实了三十年。

    文彦博屡次反对开边河湟的战略,举出的原因就是河湟蕃部都是渣渣,指望联合他们去打党项人,倒不如自己多练几个兵。

    所以他一直认为王安石,韩绛建议开边河湟利用了官家喜欢开边,好大喜功的心思。

    不过文彦博对章越还是很‘器重’的,他每年从章越的交引所中获利不少,两边还是姻亲呢。

    他觉得章越攻取兰州大部,会州一部,凭此升官受赏就好了,至于当初打算渡过黄河吸引西夏人主力决战的计划,谁当真了,谁就是傻子。

    文彦博与吴充一个心思就是保下章越:“臣以为兰州新定,当安抚蕃部,收纳人心,而不该贸然犯险。一旦失利,不仅新附之众散去,亦要丧师败军。”

    王安石道:“金城尚在夏国手中,尚且不可言兰州全境已定。”

    “再说擅用兵者,不争一城一地的得失,章越,王韶出兵古渭是为了配合夺取啰兀城,若是畏难不进,如同全功尽弃。”

    官家知道吴充是章越的岳父,文彦博,王安石都与章越有姻亲,但真正从胜局考量的只有王安石。

    王安石又道:“如今经略夏国,其主秉常正是幼稚之事,正宜汲汲而取,此乃大有为之事,不可失也!”

    官家沉吟一番道:“王卿所言在理。”

    文彦博知道说不过王安石道:“那臣这就回枢密院下札子速催章越,王韶渡过黄河!”

    吴充道:“既是一定要北渡黄河,臣请下诏秦凤路从甘谷城出兵会州策应!”

    官家道:“准奏!”

    这时候城下艺人撑出两条‘灯龙’,龙作飞舞之状,上有灯火万盏。

    上元灯会此刻也是热闹到了极致。

    不过城楼上,却无人有心看此景色,无数人都望向了黄罗伞盖之下。

    官家看到两宫太后那边已派了侍女来到了台阶下询问,官家道:“朕向太后,太皇太后禀告此事!让她们欢喜欢喜。”

    官家想到自己登基之初,便穿着一身铠甲向两位太后说要振作武功之事。

    当时两位太后听了似觉自己一时兴起而已,当初就是你姑且试一试,不成也没什么的态度。

    但如今官家要告诉两位太后,朕可不是随口说说的而已。

    官家仰望夜空,年轻的心蓬勃地跳动,此刻他有些热血沸腾,我大宋也是可以胜的。

    这建功兰会,章卿果真没有让朕失望。

    除夕正月之初,在庆州境内,一队满载军粮辎重的车队正在赶路。

    这运送军资的车队是从秦凤路陇州运来的,负责押运的官员是陇州签判章直。

    章直是熙宁二年年末至陇州任签判,如今正好历官一年。

    章直作为一名签判没有繁剧的公事,同时他还是吕公着的女婿,章越的侄儿。吕家何等家族,章越又是二十六岁知制诰,日后是要出将入相的。

    故而章直在陇州,甚至秦凤路的官场上,人人都让着他三分。

    章直有时候在任上办什么事,才一开口旁人便答允,还有各种资源的配合和支持。

    故而章直轻而易举地办成了几件事,以后在吏部磨勘时肯定是出色的。

    章直知道是岳父或章越打了招呼之故,不过如此缺点便是实在太顺风顺水了,章直就觉得有些没有意思。

    章直在陇州一面结交各路名士,与人出游赏画,同时走访民情,探知兵事。整个陕西路,包括秦凤路都是民生极苦,他心底同情百姓的遭遇,同时对于宋朝屡败于西夏,是有愤愤不平之感。

    偶尔闲暇时会想念娇妻及父母。

    三个月前,官家在陕西设宣抚司,令韩绛为宣抚使。

    韩绛至陕西后,便令各州县百姓制糜饼,杂饼,皱饭,以供调发,同时征发各州义勇自带一个月口粮赴前线听用。

    章直知道此事后非常不忍。陇州百姓十分穷困,又刚刚遭过灾,别说打战,就是平日在家都没有多少粮食可以维持,又如何带一个月粮食呢?

    章直便一根筋地向知州反应此事。

    知州叹了口气对章直言道:“这是宣抚司之令,我都不敢说什么,又何况是你,即便是漕司也不敢违背。”

    章直听了便道:“那下官便找漕司说话。”

    章直十分愣头青地写信给陕西转运使沉起。

    沉起看了章直的信后有些生气,下面官员办事就好了,谈什么条件,各个都似你这般转运司还要不要办事了。朝廷如今重心在哪里都不知道吗?为了攻取横山,就算饿死一些老百姓又算得什么事。畏首畏尾的,事都不要作了。

    本要教训章直一番,沉起后来知道对方的背景,转而给章直回了一封信,说是我没有了解清楚状况,并将原先陇州的份额减了三分之一。

    此举令章直一脸懵逼,他上疏之前就作好吃挂落的准备,但为了百姓他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将陇州的情况反应上去。

    没料到,自己一点挂落没吃,转运使还给他道歉。

    更没料到的是,章直反而因此名声大作。

    闻知此事如今被贬至陕西,知永兴军的大老司马光亲自写信给章直,好生赞许了他一番。

    身为名满天下的人物,司马光这一称赞,顿时将章直名望一下子拔高了。至于章直则苦笑不得,自己心底其实还是支持对横山用兵的。

    何况宣抚使韩绛是章越仕途上的领路人。

    故而这一次运送军资至庆州,章直便主动请缨来于韩绛说个清楚,万一因为自己让章越与韩绛因此生出隔阂就不妙了。

    章直行了一路也没什么事,这天便驻在一处军营之中歇息。

    章直一入内便见军营中气氛非常不好,不少军汉垂头丧气,章直派亲信去打听,得知韩绛要杀庆州守将,广锐都虞侯吴逵,而营内官兵正琢磨着如何造反。

六百六十四章 初出茅庐

    而此刻庆州城内。

    韩绛并不身在城中,他几乎遭到了挟持,只能匆匆离去。

    为何遭到挟持呢?

    因为韩绛欲杀庆州守将广锐都虞侯吴逵,结果其部众人人怀刃,欲在韩绛出行时挟持行刺于他。此事被韩绛发现,以至令他仓促离开了庆州城。

    眼下庆州城内是庆州知州,宝文阁待制,兼环庆路经略安抚使王广渊在此坐镇。

    王广渊曾任河北转运判官,当初苏辙在三司条例司时反对王安石的青苗法,王安石采纳了苏辙的意见说再考虑考虑。

    结果王广渊听说有这青苗法后,当即自作主张在河北率先推行青苗法,河北转运使刘庠不散青苗钱,这二人在皇帝面前打起了官司。

    王安石支持了王广渊。

    王广渊也因此接替在与西夏之战中大败的原庆州知州李复圭,成为知庆州,兼环庆路转运安抚使,馆职从直龙图阁升作了宝文阁待制。

    夜里王广渊正与左右二人商量如何处置吴逵事宜,这二人分别是范纯仁和章楶。

    章楶经章越举荐,如今出任宣抚司书写机宜文字。

    而范纯仁因反对王安石变法,而被罢同知谏院之职,但韩绛与范纯仁关系很好,于是上疏请调范纯仁为宣抚司判官。

    此事令王安石非常的生气,曾将韩绛的命令退了回去。

    但最后经过波折,范纯仁还是到了宣抚司出任判官。

    三人坐在一起商议如何处置吴逵,

    范纯仁便道:“宣相此人我是了解的,他一贯是乐善疾恶出于天性,当初为谏官时雷厉风行,从来不有所避讳,因此他的论奏有时候有理有时候不在理,我读之皆知宣相其心本出于忠义,感激而为之从来不说什么。”

    “如今吴逵也是如此,我觉得此事处置,宣相确实草率了。庆州蕃军与汉军对立并非一日两日,而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王广渊道:“可是兵变之事,实难允许,宣相刚拜为昭文相公,当今文臣之中无人更尊贵于他,结果却为一群乱兵差一点便行刺挟持,王某身为帅臣实难以向朝廷交待。”

    “再说庆州兵素来骄悍,之前荔原堡时差一点便勾结羌人造反,如不从严从重处置,如何可以安抚人心。”

    “那么计将安出?”

    王广渊道:“可以令赵余庆率八千蕃军入城,将广锐军全部屠戮!”

    范纯仁闻言色变:“以蕃军屠杀汉军这等事如何为之?”

    王广渊心道,这范纯仁便是心肠太软了,一派书生见解。他道:“不到万不得已时,可以虑之。”

    范纯仁摇了摇头道:“不可,事情未显露,绝不能无辜杀害这些士卒。”

    一直不说话的章楶亦道:“范公,我也主张立即平叛,至少要将闹事的士卒先卸了兵器,如今啰兀正在大战,此刻绝不能后院起火。”

    范纯仁摇头道:“有我一日在,绝不可如此,重用蕃人屠戮汉军,此事简直骇人听闻。至于卸了兵器,也是丧失军心。”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禀告道:“陇州判官章直有要事求见!”

    听到章直来了,章楶有些意外,他不是在陇州作官呢?怎么突然到这来了?

    范纯仁听说是章直眉头一皱,没错,他不喜欢章直,尽管没有见过面,但是他是吕公着的女婿。

    吕公着又是吕夷简的儿子,吕夷简与他父亲范仲淹是不共戴天的政敌。

    所以范纯仁对章直也没好感。

    范纯仁问道:“什么事?”

    “对方不肯说,只说要求见几位。”

    范纯仁道:“神神秘秘的,岂有说见就见的,太迟了,明日再说!”

    章楶道:“范判官见一见也无妨,说不定真有要事呢?”

    ……

    章直抵达房内,王广渊也知道章直的背景,不过他如今是王安石的心腹,别说章直,连吕公着的面子也不卖。

    王广渊澹澹地问道:“什么事?”

    章直道:“我为广锐军都虞侯吴逵伸冤而来!”

    范纯仁一听皱眉道:“这便是你深夜来此的原因?”

    章直道:“正是,若不释放吴逵无罪,则庆州必有一场大乱。”

    范纯仁道:“你一个外州的签判,又如何知本州之事,又如何竟敢危言耸听。”

    章直当即将他在军营里打听到的消息如实说出。

    原来是韩绛误听了蕃将王文谅之言。王文谅之前吃了败战,结果将广锐军与其他蕃军的战功夺为己有,反而将过错推给吴逵他们。

    韩绛听信了王文谅之言,将吴逵下狱。

    如今广锐军士卒愤愤不平,正联络其他各堡的戍卒造反呢。

    范纯仁道:“此为一派胡言!”

    王广渊摇头道:“不论此事是不是真的,便说王文谅如今正在军前效力,正为朝廷出生入死,而吴逵却安居在后。”

    “若是赦免了吴逵,反问罪于王文谅则前方军心不稳,朝廷夺取横山一战失利,当如何是好?”

    王广渊其实知道吴逵何尝不屈,但如今出兵啰兀城的大多都是蕃军。

    安抚下王文谅,也是安抚前线蕃军的军心。

    章楶也道:“章签判有所不知,这一次为了出兵横山,各州的府库都空了,连原先配给汉军戍卒的给养和月钱,都拿出赏赐给了蕃军。”

    “如今整个朝廷都在盯着横山,整个宋夏之战的成败在此一战,无论吴逵是不是委屈,但此刻不是伸冤的时候。”

    范纯仁也是点了点头。

    原来对错不是最要紧的!

    章直道:“若是广锐军与诸堡戍卒,真的乱了如何?”

    王广渊则道:“不授甲便不怕他们乱。”

    章直道:“如今人心如沸,真要乱,授不授甲都是一样的。”

    “大胆!章签判你一个外州官员,怎敢乱言本州以及宣抚司的事?”王广渊斥道。

    章直看向范纯仁,王广渊,一个是名满天下的范文正公之子,一个则是一路安抚使,手握重兵,位高权重。

    二人身份地位都远在章直之上。

    但章直没有丝毫退让看着二人道:“下官便问一句,若是出了事,你们谁来担之?”

    范纯仁,王广渊都没料到一个小小签判居然如此愣头青。

    王广渊道:“好胆,就算令叔在此都不敢与我等这般说话?一个签判凭着什么?”

    章直指了指天道:“凭得是天地良心!”

六百六十五章 福将

    当初初入仕途时,章越反复与章直交待,为政既要奉行上意,也要体察民情,为官既要本着自己的良心,也不能妨碍仕途。

    章直当时是很认真的听进去了章越的话。

    不过到了官场上却将章越的话都抛之脑后了,当初陇州民生疾苦,他便不顾自身安危进言转运使沉起。

    如今得知吴逵被冤枉之事,他又不惜得罪了一位经略使,一位宣抚使判官。

    在章直心底作正确的事比什么都重要。

    见章直直挺挺地怼了回去,令范纯仁,王广渊又气又恼。

    范纯仁也觉得吴逵有冤枉,但是不主张以暴力手段解决此事,担心激化了矛盾,王广渊知道吴逵冤枉,但更应该维护宣抚司与经略安抚使司威严,主张从严处置此事。

    章楶是觉得吴逵有冤枉,觉得必须以柔和的手段解决。

    唯有章直决定用平反吴逵之冤的方式,来安抚军心。这恰恰是三人心底承认,都不愿意在面上提的。

    眼见章直坚持,反而是令范纯仁,王广渊此人都退了一步,章楶折中地问道:“此事要不如报知宣相,由他来裁断?”

    范纯仁,王广渊唯有点了点头,表示了同意。

    章楶有些吃惊,又有些高兴,看了章直一眼心道,这个愣头青,把事趟直了为之,倒是真能成事。

    于是章直当堂直书一封,转交给已返回延州的韩绛。

    韩绛正接受王安石的信。

    却说韩绛,王安石,王珪拜相时,王安石给韩绛写了一首诗。

    夜开金钥诏辞臣,对御抽毫草帝纶。须信朝家重儒术,一时同榜用三人

    最后一句一时同榜用三人,说得是王安石,韩绛,王珪三人当初一同登科,如今竟一同拜相。

    韩绛缅怀当初三人金榜题名之时,再到今日同拜宰相,恍然间觉得人生已过大半,岁月已是蹉跎,能够建功立业的时日已是无多了,碰巧的是,他们还是同榜的二三四名。

    其实韩绛知自己用范纯仁,王安石正在生自己的气,但他却写了这封信来是一是与他修好,二来也是勉励自己攻取横山。

    韩绛用范纯仁也自有用意。

    王安石通过判司农寺的曾布修改免役法。

    免役法是韩绛的政柄,但王安石没有经过与韩绛商量,便将他修改。

    韩绛本来是不主张收取下等户的免役钱和免役宽剩钱的,但曾布却添加了这一条。

    他认为王安石此举背离了免役法的初心,本来免役是为了减轻老百姓负担,此举反而是加重了,实在是变成了敛财之法。

    韩绛觉得王安石搞变法搞过头了,于是决定授意转运使沉起,打算在陕西抵制修改后的免役法。

    同时韩绛还认为王安石主持变法到如今,很多法令推行了一段时日,可反对的声音一直没有停过。

    韩绛还听说两宫太后也站到了反对王安石变法的一边。

    王安石在熙宁二年时通过一个裁宗室授官法,大量裁减宗室后宫的待遇。

    当初范仲淹变法失败后,吕夷简任相大肆赏赐皇室宗亲和后妃收买人心。

    而王安石为相后,反其道行之,削减后宫的恩赏,故而两宫太后以下对王安石怨言颇多。

    韩绛觉得变法到如今差不多已经可以了,只待西夏一定,自己身为昭文相再将司马光,范镇,吕公着等人请回来便是,如此朝局已经稳固了,可以重新回到正轨来,也不会使庙堂上分歧日益加重。

    韩绛用范纯仁也是这个意思。

    他要寻求在野的司马光等人的支持。

    当韩绛接到章楶转交的章直来信时,确实吃了一惊。

    当初吴逵部众要逼迫挟持自己放了吴逵时,确实令他受了惊吓。一群兵士,居然敢劫持昭文相。

    韩绛对于士大夫能作到礼贤下士,好比当初提举章越一般,但对于士卒却是看不起的。

    几乎激化兵变后,韩绛只是暂时作罢,等到横山有了结果后,再行从重追究。

    如今章直之言倒令他重视,难道自己真被王文谅欺瞒了吗?

    韩绛想到,这章直是什么人?

    治平四年的省元。

    章越的侄儿。

    听说他在陇州时上疏,连司马光也对他非常赞赏。

    这章越是自己的左膀右臂,而且如同通过此事争取司马光的支持,对他的士林声望很有好处。

    韩绛正打算下文让章楶配合章直详查此事时,突然吕大防,蔡确来报:“宣帅,啰兀大捷!”

    韩绛闻言狂喜,种谔果真不负所望,已是建功了。

    原来种谔出兵啰兀城时一路极顺,先是抚宁堡不战而胜,降伏蕃部。

    接着攻克啰兀城大小四战,斩西夏军首级一千两百余,俘一千四百余。

    韩绛看到军报喜不自胜。

    吕大防道:“宣帅必须令种谔在啰兀城,以掩粮道。”

    韩绛点了点头,出其不意攻下啰兀城只是第一步,下面必须在啰兀城站稳脚跟,如此方才算是真正夺取了横山。

    蔡确道:“宣帅,种谔攻下啰兀城时发现有积粟,可以命后续民夫少带粮食,多带版筑之具。”

    “但是从绥德城至啰兀城往返需三十五日,以种谔军两万步骑而论,每日所食巨大,如何供给?万一西夏乘我筑城时,断我粮道,则功亏一篑了。”

    韩绛点点头,蔡确确实多谋,给他分担了不少压力。

    韩绛道:“粮道的事,确实应考量,若夏人乘机点集中大军来攻,如何应对?”

    吕大防道:“只要章度之能够渡过黄河,能够直逼灵州,吸引西夏大军,便能使我军筑城成功!”

    韩绛点点头道:“善。我这里正有一事处置,是章度之的侄儿章子正所呈报的事。”

    韩绛当即与蔡确,吕大防说了。

    吕大防道:“宣帅,这个吴逵扇动士卒作乱,还围攻宣帅,这样的人若释之,以后宣抚司威信何在?”

    韩绛问道:“但若是我真错怪了人呢?”

    吕大防则道:“此番宁可错杀。”

    韩绛道:“也只好如此了。”

    一旁蔡确则道:“宣帅,庆州乃是重地,若是真如章子正所言,有士卒阴谋造反,我军攻取啰兀也要失败啊。”

    韩绛闻言后想了想道:“持正言之有理,你替我书信一封给章质夫,由他全权处置此事!若真有冤情立即平反,不必问我。”

六百六十六章 渡河后再议封赏

    熙宁四年的正月。

    会州。

    这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

    自王韶击败禹藏花麻后,即是出兵大举扫荡会州,兰州。

    王韶收拢蕃部的方法,非常简单粗暴,就是大军往你家门前一摆,再让使者手拿着一大叠的盐钞到你帐里去。

    先是武力胁迫,再用盐钞收买。

    经过王韶六七年来在古渭的推广,青唐蕃部对于宋朝的盐钞都是有了极高的认可度。

    六七年来使用盐钞的蕃人尝到了盐钞的甜头。

    青唐蕃人不会制造铜钱铁钱之物,所以他们与宋朝人交易就是以物易物,用五谷,乳香,硇砂、罽毯、马牛与宋朝人交换。

    后来宋朝在边境有了稳定的榷场,也渐渐使用起了钱帛。

    可盐钞一个比金银,铜钱铁钱携带方便,第二个就是盐钞比起交子不贬值,而且居然还升值。

    因此在不少蕃部人眼底,盐钞甚至成为了大宋的象征。

    而王韶在古渭蕃部中有如许声望,盐钞给了他很大的加成,难怪他动了心思居然要把头像印在盐钞上。

    盐钞在蕃部之间就是硬通货,而且在古渭的市易所,只认盐钞一物。

    有见钞即兑的效应,任何商家都不许不收盐钞交易。

    当初李师中,窦舜钦听说王韶在古渭寨设市易所与官家说,这里远离秦州,永宁等腹地,容易遭到西人劫掠,陈升之也道,这么多财货会遭到群羌的窥觊之心。

    官家派使者却诘问,王韶将市易所的数万贯盐钞全部放在一个箱子里,然后点了一个火把对使者说,你看到这箱子了吗?

    若是蕃人若敢来抢,我便将这箱子一把火给烧了。

    使者看得是瞠目结舌,李师中,窦舜卿也是无词以对。

    其实李师中,窦舜卿反对开边,因为置市易所于古渭,使得秦州无法与蕃人交易,导致不少秦州大族与蕃部无法走私。

    王韶这么一卡,这些人便赚不到钱了。

    如今王韶使得是胡萝卜加大棒,兰州,会州蕃部陆续而降,其中有会州的汪家家,遇四族,兰州的巴令谒三族,皆望风归顺。

    巴令谒新附后,王韶令他们所部攻撒逋宗城。巴令谒三族趁着西夏军不备,突袭此城,最后大获全胜斩首一千级,俘获西夏军官十三人。

    同时知道宋军在兰州会州大胜的消息,蕃僧结吴叱蜡率临桃附近的蕃部归附宋朝,带来了一万多帐。

    而一心打算抄袭宋军后路,攻打渭源堡的木征闻之时骂骂咧咧了一番,最后无可奈何。

    身在青唐城的董毡知道宋军大胜后,也是非常吃惊,遣使书信向王韶道贺,同时请求官职。

    王韶忙着攻城略地,拉拢蕃部,章越则安抚后方。

    其中最高兴的要属刘希奭,他身为走马承守,虽说是当着监军的差事,但战打得漂亮,他也是有功劳的。

    他如今接到宫里的来信,说官家已是知道他刘希奭这个人,名字已是上达天听了。

    让刘希奭好好辅左章越,王韶建功。

    刘希奭心底那个高兴,实在是难以形容,一出宫便碰到了好差事,还有章越,王韶这两个大牛人。

    这功劳简直是来得不费吹灰之力啊。

    刘希奭兴奋地想着,他这一次冒险来兰州真是来对了。

    这时韩同和吕广却一直提醒章越必须北渡黄河,配合宋军主力攻取啰兀城了。

    章越明白这是既定目标,他也找王韶商量过,但在这个事上,二人发生了分歧。

    按照王韶的意思,会州兰州新定,很多蕃部新附,根基还是不稳,与其渡河北上,倒不如将肉吃到嘴里。

    如今仁多保忠据守兰州城,禹臧花麻还守着定西城,只要定西城与兰州城没打下,宋军就不算真正占据了兰州会州,骤然渡河不仅风险大,而且会把手中的胜果全部丢掉。

    章越知道王韶说得有道理,这一战打到现在对二人已经是非常有利了。

    在没有董毡配合下,除了定西城与兰州城还是西夏手中,宋军几乎是尽收兰州会州两州。

    之前种谔出兵绥德城,几乎花了朝廷几百万贯。

    但论到收复土地,远不如章越,王韶这一次出兵。

    宋朝多少年来,没有如此大规模了的开边了,而且这也是官家登基后的一个大胜战。

    万一不知足继续渡过黄河朝北进攻,那么碰到西夏主力的概率是很大的。一旦败北,就是全盘皆输了。

    作为从河湟侧击战略的提议者,章越此刻也与王韶一般充满了患得患失的心情。

    章越找王韶谈了几次,王韶都是拒绝了渡过黄河的打算。

    韩同,吕广便建议章越强制剥夺王韶的指挥权,改由高遵裕领兵。

    章越则没有同意,让王韶继续进攻会州一带,并策反禹臧花麻的部众。而禹臧花麻出城与宋军打了几战是败北,之后便龟缩在定西城里不出了。

    到了一月下旬这一天,该来的还是来的。

    章越接到天子的圣旨后,立即召集高遵裕,俞龙珂,王韶,王厚,刘希奭军议。

    首先是给俞龙珂等蕃部首领的封赏是都下来了,章越兑现了事先给蕃部首领的全部承诺。

    除了官职以外,同时也获得了与宋朝的交易权。

    是我们的大宋的官员,就有了去古渭寨榷场的交易权,你可以买我们的茶砖绸缎,我们也会买你的马匹牛羊。

    青唐蕃部嗜茶如命,因为当地没有蔬菜水果,而是以肉类为主食,所以必须有茶来肉味解腻,青稞之热,同时补充些微量元素。

    同时青唐蕃部的贵人不是穿皮衣,也都是穿丝绸的。

    但是茶叶绸缎不是要多少给多少,是有配额的,比如你一个部落能买多少能卖多少,主要视你官位高低而定。

    似董毡这样桃州刺使,即便是宋朝知道此人有些左右摇摆,但仍封个高官来拉拢对方,他可以获得大量交易权,这也是他统治稳固的基础。

    所以为什么要有朝贡体系,不允许边民私下贸易,朝廷要用贸易这个大杀器来区分蛮夷,定亲疏远近。

    章越封官许愿一兑现,蕃部首领们一个个都是高兴,觉得章越这人靠谱,言而有信。

    至于新归附的几个蕃部首领,章越还没给他们提请,脸上都有些怪怪。章越向他们许诺封赏是一定会下来的后,这些人当即脸上就有了笑容。

    将他们送走后,王韶,高遵裕的脸上都不好看了。

    因为蕃部的奖赏都兑现了,但他们呢?

    章越道:“圣旨上说,待我军渡过黄河,直逼兴灵后,再议封赏!”

    此话一出,王韶当即老大的不快了。

    自己三千里外觅封侯是为什么?在青唐经营六七年了,苦心谋划又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有一朝封侯拜相,名留千古吗?

    不过王韶懂得分寸忍着没说,不过高遵裕却没忍住,直接道:“当初太宗皇帝平北汉,本来说是打下北汉后便给将士们封赏,结果呢?北汉是打下了,又说要打契丹,揣着打北汉的封赏没下来,最后……嘿嘿嘿!”

    章越听了心底好笑。

    王韶见高遵裕这衙内都开口,自己还怕啥,于是他道:“是啊,我军遥击数百里,如今都是疲惫不堪,若是继续进兵,怕是后继乏力,重蹈高粱……”

    王韶这一句话是刹住了,这事属于揭伤疤不太好提。

    章越听了咳了一声,高遵裕有资格说,你王韶有吗?

    高遵裕他爷爷高琼,在高梁河之战大败时是第一个冲上去护驾的,人家有资格说,你王韶有什么资格。

    众人都看了刘希奭一眼,刘希奭非常机敏地道:“诸位继续说,咱家什么都没听到。”

    王韶,高遵裕都是一肚子的滴咕。

    宋太宗高梁河之败后,连讨伐北汉的封赏也赖掉了。他侄儿说了几句公道话,结果还被逼着自杀。

    如今他们也担心万一北渡黄河进击失败,那么平兰州会州的功劳也保不住。

    至于王韶坚决反对渡过黄河已不言而喻,甚至面对官家要出兵黄河的圣旨,喊出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话。

    弄得刘希奭想要装作没听到,也没办法敷衍下去,只好坐在那干笑。

    散帐后,章越找王韶聊天道:“子纯啊!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吗?”

    王韶道:“当然记得,王某一辈子不忘舍人举荐之恩。”

    章越笑道:“我不是与子纯说这些的,我在想那时候的子纯是英雄困顿之时,龙游浅滩之际,几个泼皮尚且敢在家门前叫阵。”

    “再想想如今子纯坐拥数万雄兵,青唐各蕃部的首领在子纯面前,谨小慎微,连大气都不敢出,此番境遇可谓天差地别。”

    王韶听了笑了笑。

    章越道:“再说我吧,数个月前,我还出入于庙堂之上,看尽汴京之繁华。而如今……却到了这个苦寒偏僻,人烟稀少之地。”

    “子纯,我是两制大臣,当今文官中官位在我之上也不出四五十人,但我为了朝廷之大计,跋涉千里至此,此战若败,官家第一个问罪的便是我章越。“

    “但我明知如此,尚且敢到这里冒险,而子纯你为何反不如我呢?当初那个说效彷霍卫的奇男子,今日怎么畏首畏尾呢?”

    王韶听章越这么说,顿时大怒。

六百六十七章 将帅分歧

    王韶看着章越目光凌厉,手却按向了刀柄。

    章越看着王韶如此动作,眉头皱起,虽量王韶不敢动手如何,但心底还是有几分起毛。

    不过章越却一步不让地盯住了对方,用眼神震慑住了王韶。

    王韶终于还是放下刀把,负气言道:“舍人对王某有大恩,若真要我王韶出兵打过黄河便是说句话即是,何必用这等下作激将法啊?”

    章越心道,好你个王韶啊,你这句话潜台词就是我率军渡过黄河,就还了你当初的恩情,咱们就两不相欠了。

    真正刻薄寡恩的人,不是真的是哪等真忘恩负义之人,而是随便找个借口便算是还了你的恩情。

    章越道:“子纯,官家的圣旨你也看到了,非我章某个人之意。”

    王韶负手道:“舍人可否攻下定西城再北上?”

    章越道:“短时间攻不下定西城,便是围城打援,西夏人又怎肯为了一个国婿出兵来救定西城?”

    正在说话之间。

    一名士卒来报道:“启禀韩经略来文!”

    章越拆信一看不由大笑,转而将信给了王韶。

    王韶看信后吃惊道:“郭逵居然来秦州了?”

    章越道:“不错,论将才本路大将之中,无一人可及郭逵。如今因反对攻取横山而被闲置岂不可惜,故而我从延州出发前向韩宣相建议,并让枢密院出面调郭逵任秦凤路兵马总管!”

    王韶心想,没错,章越的岳父乃当今枢密副使,韩绛又器重于他,调郭逵出任秦凤路兵马总管对他而言,就如同喝水吃饭的事。

    王韶道:“可是郭逵虽是西军名将,但他素来与我不合,舍人调他来此作什么?”

    章越道:“你不是担心渡过黄河后,禹藏花麻会出定西城截断我军退路吗?我便请郭逵出任秦凤路兵马总管,率军出甘谷城,过通渭寨,包打定西城。”

    “既可解后顾之忧,也是使会州与秦州连作一片!”

    王韶见此当即大笑道:“好,有郭逵出兵算是解了我的心腹之患了,如此出兵渡河便没有顾虑了。”

    当即章越与王韶达成了协议。

    于是章越,王韶,王厚两千宋军及从各蕃部中挑选了一万三千精骑决定渡过黄河,其余人马由刘希奭,高遵裕,俞龙珂率军继续围攻定西城。

    章越,王韶选择的渡河地点,是在打拉池,还有个名字称为打绳川。

    为何叫打绳川,因为这里盛产席芨草,所谓席子草就是现在的芨芨草,杆浸水后,韧性极大。

    而用席芨草所制造之蒯绳,这乃黄河渡口的必备之物。

    这里黄河水窄,峡谷众多,可以铺设浮桥渡过黄河。

    但章越,王韶率军抵此时,却见黄河对方出现了不少西夏游骑巡弋。这一幕着实出乎意料之外。

    眼见宋军在河对岸出现,西夏骑兵便就近燃烧起了狼烟起来,招呼更远处的夏军前来,堵截宋军渡河。

    章越,王韶见此一幕皆对视一眼,西夏早防备着自己渡过黄河这一手。

    王厚骑着马从河边返回,道:“再派士卒去下游再探!”

    不久士卒回报道:“游骑遭到蕃军截击,被杀十余人。”

    王韶一问得知达啰城守将禹藏家的禹藏颖沁萨勒乘宋军游骑不备偷袭拦截。

    王韶闻知大怒,当即率领大军前往达啰城。

    守将见王韶大军前来又闭门不出。无论王韶如何搦战,蕃军丝毫不动。

    宋军见此大骂却无可奈何。

    当夜,章越王韶驻军于达啰城城下。

    而夏军亦是从黄河对岸扎营,营火甚至照亮了对岸西夏人的面孔。不少西夏士卒对着篝火把酒作乐,一副丝毫没将河对岸宋军看在眼底的样子。

    王厚见此一幕怒道:“爹爹,我率百余军士坐小船从下游渡去,杀了这般鸟人。”

    王韶道:“急什么?没看出西夏人是在诱敌,别看这河川上只有几十人,但后方峡谷莫约还有伏着数千人,你渡过河去岂非送死?”

    顿了顿王韶道:“西夏既已察觉我军渡河意图,我看渡河难了。”

    章越默不作声,王韶这是要打退堂鼓吗?

    王韶,章越也是围坐在篝火边,二人将几根枯枝投入篝火中。

    黄河对岸发现西夏骑兵,倒是给予了二人退兵的理由,而跟在章越身旁的韩同也是默然,贸然渡河的风险很大?

    但是他与章越却没办法向韩绛交差。

    章越想着办法时,四周陷入一片寂静之时。

    王韶突然投鞭在地道:“断不能如此等下去!”

    王厚道:“爹爹说的是,姑且试一试,就算不行,官家那也有交待了。”

    王韶斥道:“谁说要渡河了?”

    韩同作色言道:“难道王抚判要半途而废吗?”

    众人心道,这‘监军’韩同未免管得太宽了。

    王韶道:“我既已答允出兵,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绝不作半途而废的事!”

    “拿图来!”

    王韶当即取了牛皮地图来,众人靠着篝火照亮,看着王韶在地图上比划道:“既是北渡黄河无望,我们不如取道翻越眼前的屈吴山!”

    但见王韶向东一指。

    看着王韶坚定的眼神,众人看着似黑夜之中,隐隐约约有一座大山立在那。

    王韶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屈吴山下是夏人的膏腴之地,耕牧衣食之本,乃是其一国所持,以为轻重强弱安危之地的天都山!”

    听说王韶要打天都山,众人都是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天都山是什么地方,西夏南境的屏障,又是进攻宋军的前沿阵地。

    当初李元昊率军数度南侵既是在此点集各路兵马南侵宋朝。

    庆历元年李元昊在此出兵,大败宋军于好水川,宋将任福以下死伤万余。

    庆历二年李元昊点集十万人马,从天都山出兵,攻定川寨,宋将葛怀敏以下死伤被俘近万。

    这既是西夏李元昊数度南侵运筹帷幄之地。李元昊也是好色之人,他纳妃没移氏后,在此建了七殿,极壮丽,府库馆舍齐备。

    故而这里也是当年李元昊巡幸游玩之地,西夏王宫所在之处,实现了打仗泡妞两不误。

    如今王韶眼见北渡黄河失败,居然说要翻越屈吴山攻打西夏老巢所在天都山。

    众人都被他的想法给惊呆了。

    这可是捅了马蜂窝啊!

    但见章越却道:“不可!”

    众人看着章越,王韶二人是再度产生分歧了吗?

六百六十八章 直扑要害

    宋军大营里的篝火,正在燃着。

    四面夜幕低垂,天色极暗,听的黄河流水声以及此起彼伏的马蹄声。

    远处左右军卒看着王韶,章越二人在篝火下言语着什么,二人似争执了一番。

    最后二人不欢而散。

    章越面色不悦地回到了大帐,但见韩同紧紧跟在自己身后问道:“你有什么话说?”

    韩同低声道:“启禀舍人,这王韶畏难惧险不肯渡河,舍人何必再与他说,便以抗旨不遵的罪名,夺了他的兵权便是,然后再……”

    韩同以手作刀作了一个杀的手势

    章越见此皱眉道:“你说什么,我与王子纯相交一场,终是下不了手啊!”

    韩同道:“舍人切不可心慈手软。我左右有亲信十余人,到时候舍人请他入帐说话,只待你一句话吩咐,便解决了王韶,到时候报个暴毙即是。”

    “还请舍人放心,此事绝不会出任何差错?”

    “当真要杀?”章越再度变色。

    韩同点了点头,口带杀气地言道:“舍人,这个王韶心腹众多,军中士卒多听他号令,只是生擒他们父子怕是有人不服,不如杀之,再拿出圣旨来。”

    “舍人为将帅者切不可有妇人之仁啊!我可是听说舍人这一次离京,陛下可赐有尚方斩马剑的!”

    “我有尚方斩马剑的事,你也知晓。”

    韩同道:“是的,陛下就是担心舍人领军,会有人跋扈不服,故而提前赐下此物,到时候杀了王韶,悬他人头于外,再示尚方斩马剑谁也不会说一句不是。”

    章越露出不忍之色道:“我确实没有杀他的意思,只是……你看若依他说,若折道取天都山……”

    韩同一字一句地道:“绝不可以,宣相的意思,我军必须渡过黄河,否则即是胜了,也是败了!军令如山,军法无情啊!”

    章越认真地看了韩同一眼,然后无奈地苦笑道:“好吧,就依你的意思,只是……只是不到万不得已,我还是不愿下手。”

    韩同急切地道:“舍人不可再有妇人之仁了。”

    半响后章越似终于下定决心,拍了拍对韩同的肩膀道:“也好,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还是不愿如此,如今你将军中将领叫来,我吩咐几句,到时候杀了王韶便让他们掌军,以免生乱。还有你把吕广也一并叫来,我也问一问他的意思。”

    韩同见章越下了决心不由大喜。

    章越看着韩同背影则沉默许久,不久吕广抵此。

    章越开门见山地将王韶不愿渡过黄河,改袭西夏皇宫所在的天都山计划询问了他。

    吕广闻言则道:“如今黄河北面即出现大批夏人骑兵,即是他们已洞知了我军的行动,再行渡河着实太过冒险,我以为奇袭天都山不失为妙招。”

    “无论渡河还是袭取天都山,我都没有意见,当然一切还是全凭舍人主张才是。”

    章越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接着章越又征询了几名将领意见。

    次日天未明时,韩同出帐小解,结果却一去不回。

    他的同伴出营后,方寻到韩同的尸体,得知对方不知原因地暴卒而亡。

    此刻宋军正临河打水且烧锅做饭。

    章越与王韶二人并骑看着河面对岸徘回侦查的西夏骑兵,昨夜驻扎在对岸的西夏军到天明时突然不知去向,只留下空阔的营地及冷去的篝火堆,只是远处的山岗上仍有零星骑兵徘回。

    “我猜河对岸的山谷里定埋伏着西夏的精兵,就等我们渡河。”

    王韶用马鞭指着言道。

    章越道:“这猜测未必准。”

    王韶道:“无论准与不准,我都不愿去犯险,是了,杀了这韩同,舍人会不会有麻烦?”

    章越道:“那也是以后的事了。”

    王韶点了点头道:“一不做二不休,要不要王某再动手将吕广也一并除了。”

    章越道:“暂时不必,我昨夜试探过他口风了。”

    “还是杀了是为万全之策!”

    章越道:“我自有分寸。”

    说完王韶,章越二人对视一笑。

    章越也不知自己何时至此,于杀人之事,也变的毫不在意了。

    当夜他心底早已赞同王韶之意,但生怕韩同,吕广二人不服,密告官家和韩绛,故而作出反对进军天都山的样子,试探二人的意思。

    韩同是韩绛的元随杀了他肯定有麻烦,但是章越绝不能容忍一个元随竟敢对自己指手画脚,特别是这样生死悠关的时候。

    所以章越只能听从韩同的建议,不再妇人之仁。

    但此刻章越心底依旧忐忑不安,确实当初章越逼王韶出战,要率军渡过黄河时,屡次自己都想到了历史上童贯逼迫刘法强行出战,最后大军全军覆没。

    章越对王韶道:“当年唐玄宗听信杨国忠谗言,强逼哥舒翰出潼关而战,最后就是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此番我强令你渡河时确实心有余季。”

    王韶大笑道:“甚至若是王某若不从,舍人便将王某拿下或者杀之是吗?”

    章越看向王韶道了一句:“子纯你一定要记得一句话,军事必须服务于政治。”

    章越说完暗笑韩同实在愚不可及,凭着他十几个人居然还擒杀王韶,不说能不能成功,处理不当真激起了兵变如何是好?

    韩同不知王韶在蕃汉军中威信,杀了他与王厚,蕃军立即跑一半。

    王韶品了品章越的话道:“王某受教了,舍人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王某!实不相瞒,当初舍人初来秦州时,王某还怕舍人是来夺王某之功的。”

    “哦?”

    王韶道:“下官在古渭经营六七年了,这里便是我的心血,这份功劳王某不愿分丝毫给人。当初李师中,窦舜卿,韩缜何尝没有这个心思,但古渭有今日是王某一刀一枪打拼出来的,寸功不愿让给他们,故而他们便在官家面前说王某的不是。”

    章越心道,我早看出来了,王韶尚妒忌智缘与他分功,又能如何不妒忌自己呢。

    王韶突而失笑道:“不过今日王某方才知道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章越道:“子纯啊!你的志向是仅仅收复兰会吗?若是如此,你确实应该怕我分功,但若不仅于此,只能说你的眼界小了。”

    王韶道:“舍人说的不仅于此是什么意思?”

    章越拿起马鞭朝黄河北岸一指道:“当然是灭此夏国!”

    王韶闻言心底微微波动,然后道:“恕王某直言,凭眼下大宋的国力尚办不到。”

    “你不看好此番横山之役?”

    王韶摇头道:“就算夺取横山,也要五至六年之功才灭夏国,更何况朝廷未必有胜算。”

    章越道:“那便是,五年不成,就用十年。不灭西夏,我大宋日夜为其所累,早晚亦是不存。”

    “然而呢?若你今日立下大功,必令朝廷生防范之意,不让你继续将兵,若是将你调走,换一个人来攻略河湟,你能保他如你一般吗?”

    王韶毫不犹豫地道:“当然不行。”

    另一个时空历史上,王韶在河湟大胜,一向反对开边之举的文彦博进言道,王韶之势赫赫于关中,孰敢违者。

    王韶也因开边军功,自动触发了朝廷上下的担心,即便文彦博不这么说,御史言官也不会留一个大将长期在外统帅大军。

    因此王韶被调回朝中,虽被授予高官厚禄,但朝廷在河湟开边却一直无法有更大的进展。

    因为其他人都不如王韶。

    他是宋朝的卫青,霍去病。

    章越说到这里,王韶已全然明白了章越的意思。

    他素来以利害来度人,但在章越面前突然有些自惭形秽。

    章越道:“我过潼关,入陕西,一路走来但见百姓极苦,这都是为战事所累,若不击败夏国,朝廷则无喘息之日,国力亦难以发展。”

    “子纯啊,你我可谓身负重任。”

    ……

    次日宋军不断在黄河上下游试渡,并作出了试探渡河的样子,沿河巡逻的西夏骑兵一看见即朝宋军渡船射箭。

    而达啰城内也是不断出兵骚扰,并沿着河川放火烧掉牧场,以焦土政策防止宋军在此牧马。

    同时延河的任何船只都被凿沉烧沉。

    西夏与蕃军竭力阻扰宋军渡河。

    王韶也作出几次尝试渡河的动作后,这边又摆出要打达啰城的架势,在四面砍伐木头,似打造攻城器具。

    但到了三日后,西夏人却突然发现在河岸边的宋军营寨居然已是人去楼空。

    此刻黄河对岸已聚集了上万西夏骑兵,本待宋军渡河后再半渡拦截的,却发现宋军已是不知去向。

    而章越,王韶率领轻骑早已是先一步出发,攻下了屈吴山山道隘口,然后率大军翻越屈吴山。

    屈吴山山顶还覆着积雪,山岚之间雾气迷茫,大军入山时正值一月二月时,春雨未下,但山下的草木已是复苏,遍目望去山景皆是郁郁葱葱的景象。

    这里山中多是名寺古刹,章越,王韶知无论是蕃部还是西夏都是非常崇佛,故而派军经过都事先派人驻守在寺前,不许士卒骚扰。

    同时章越,王韶还携智缘大师一并至寺庙中礼佛,得到了僧众接待。

    随即大军下山,而先导的轻骑已是先一步下山。

    王韶命王厚率轻骑先袭天都山,与西夏军交战互有胜负。听得前方来报,章越,王韶都知道此番遇上了劲敌。

六百六十九章 西夏点集

    熙宁四年,二月这场宋夏交兵。

    可用战略,战役,战术三层来递进。

    首先是战略层面,王安石向官家献上的‘调一天下,兼制夷狄’八字方针。

    自熙宁二年,王安石为参知政事以来,整个国家便围绕着这战略,进行政治,制度,经济,文化,军事层面进行整个国家资源的整合和调配。

    比如主和(保守)派的失势去职,三司条例司的设置和司农寺进行变法,通过青苗法,免役法等加强国家动员能力,太学改革及‘一道德’来掌控舆论和风俗,禁军裁撤和审官西院设置加强作战能力。

    章越在治平二年,让王韶布局古渭寨一步闲棋也可算入。

    而在战役层面,便是韩绛从陕西设宣抚司而始,所定的正面攻取横山,侧面出河湟,击党项之后背。

    中枢决策有万里之遥,一往一返贻误战机,故而战役层面全权授予韩绛。

    韩绛自辟幕府,掌握地方军政大权,他全部资源投入横山,只给予王韶,章越有限度的支持。

    再到了战术层面。

    就是章越,王韶,种谔这个执行层。战绩瞬息万变,也是来不及请示韩绛,有时必须自己决断。

    章越,王韶从出渭源至翻越马衔山,三战三捷,在北渡黄河时发现西夏骑兵出现于对岸。

    这个时候战略和战术选择上,出现了冲突。

    从战略选择上,章越,王韶应继续北渡黄河,直捣心腹。

    战术层面上,王韶认为渡河风险太大,不如改袭天都山。

    王安石曾在此事与官家进行讨论,朝廷须先定大计,以次推行,不能继续祖宗的将从中御之法,但若任将帅自便,则朝廷无定计。

    朝廷必须把握到战役实施的细节。

    具体说来,就是朝廷授予章越,王韶一线将领多少权力,韩绛这样经略之臣又有多少权力。

    故而章越,王韶贸然改变北渡黄河的战略,再选择从战术上选择突袭天都山,从战略上是错误的。

    说白了,就是就算是打胜了,也算输。

    历朝历代都喜欢派太监监军,就是担心武将不敢冒风险,拒绝执行朝廷的既定战略。

    放在太宗朝时,都是临阵授阵图,王韶,章越这样自作主张改变行军路线,都是要被严惩的,最轻也是革职。

    而放在如今,章越心底也没个数。

    如今他是主帅,还更改了自己当初在官家,韩绛面前所承诺的既定战略。

    但这很可能会忤了王安石,官家之意,何况自己还杀了韩同。

    在翻过屈吴山时,章越已给刘希奭,韩缜写信解释自己改变行军路线之事,至于能不能理解只能看官家,韩绛的意思了。

    ……

    梁乙埋,汉人,如今是西夏外戚,兼西夏国相。

    西夏上下知道宋军攻陷啰兀城时可谓震动。

    而身为国相的梁乙埋身在银州城中,他数度点集国中兵马,但各路人马都不至。

    特别是横山蕃部只来了三分之一不到,而靠近青唐的西寿,卓啰,甘州三个军监司的人马至今没到一兵一卒。

    梁乙埋负手走在殿中。

    左边是他的心腹都罗马尾,他是原啰兀城守将,但被种谔打得大败,右边则是罔萌讹,此人是梁太后的心腹,却与梁乙埋不和,不过却是攻宋的主战派。

    此番梁太后得知梁乙埋进退维谷,也来助梁乙埋一臂之力。

    都罗马尾言道:“宋军本来就多募横山蕃部为军,这一次大多跟随种谔打下啰兀城。眼下不少都是横山蕃部都是倒向了宋朝,他们认为宋军会在啰兀城筑城成功。”

    梁乙埋转过身来,他相貌堂堂,仪表不凡,但头戴圆箍毡帽,身上穿着皮袍,一副党项人打扮。

    梁乙埋在西夏国中大力推行蕃俗,他虽身为汉人,却不仅有皈依者狂热,还认为国与国的区别,不仅是军事,制度,政治上,最要紧还是文化上。

    党项要想独立于宋朝,不依附于他,不被同化,必须有自己的文化,故而他大力推行党项风俗。

    梁乙埋道:“宋朝欲拉拢横山蕃部不是一日两日,这一次韩绛出兵撒了多少金银钱帛给他们,还令汉人从故土迁出让给土地予蕃部耕种,如今啰兀城一失,横山蕃部皆不听我号令,无兵前来点集便知。”

    “可恶!”都罗马尾想到被种谔打的大败便恨恨地言道。

    罔萌讹捧着胸道:“更兼宋军还出了河湟,当初禹藏花麻早言过,古渭宋军笼络青唐蕃部必有远图,可惜相国没听啊。”

    梁乙埋道:“我已令仁和率军在黄河旁驻守了,此路宋军不过是疑兵而已,不足为患。”

    “但愿如此吧!”罔萌讹一副讥讽的样子,梁乙埋看得分明。

    梁乙埋定了定神,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解决在啰兀城的宋军,自己不可分心,被宋军一路疑兵搅乱心神。

    梁乙埋道:“宋军这路偏师只用三个军监司被可对付,不足为患,只是宋军一旦拒守啰兀,则横山蕃部皆为其诱去,此实为心腹之患。”

    西夏南侵宋朝横山蕃部起了很大作用,一旦横山蕃部被拉拢过去,银灵两州就不保了,甚至西夏国都动摇了。

    都罗马尾道:“我派人看过了,宋军的粮道从定胡县至啰兀城,首尾一百七十里,这一百七十里如何能处处都防护周全了?即便给他十万人马也不够。”

    可是我们也没有太多人马。

    梁乙埋心底道了一句,宋军偏师出古渭,十二个军监司被他牵制了三个,啰兀一失,横山蕃部无论他如何催促也不来。

    夏军军纪极严,一旦点集令下,迟到一天至五天的首领便被徒一年,五天以上一律革职,徒二年,没赶上的,则革职加徒三年。

    兵到不齐,兵器没整备好,擅自离队都要处罚。

    而横山蕃部点集不至,也是令梁乙埋大怒。

    都罗马尾道:“如今正值春季,战马都是瘦,故而点集不至也是可以省得。”

    梁乙埋道:“先帝在时,也没少在春季点集,他们何尝敢不来。待我打破了啰兀城,便徒了这些横山蕃部之人。”

    “那也要打下再说。”罔萌讹言道。

    “如今兵不齐,又能如何?”梁乙埋怒道。

    罔萌讹道:“兵不齐,是因啰兀之失,太后早料到如此了,只消遣一使请辽主出兵,如此国内必然士气复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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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太祖赵匡胤曾言:“宰相须用读书人。”简单的说,这是寒门学子官至宰相的故事。寒门宰相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寒门宰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寒门宰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