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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枪号     抚宋txt下载     抚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八十章:做好自己的本份

    萧绰的手微微一抖,笔尖之上一滴墨水滴了下来,将折子污了好大一块。

    “我知道了,你去吧!”

    “娘娘也早些歇息吧,不要太劳累凤体了!”身边,老太监躬身行了一礼,倒退了几步,这才转身,离开了寝宫。

    缓缓地放下了笔,走到窗口,看向四海楼方向。

    不管耶律俊在不在那里,四海楼一年四季的晚上,都是灯火通明的。

    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浊气,萧绰走出了寝宫的大门。

    沿着长长的的回廊,萧绰缓缓向前,回廊两边的房屋之中,不时有人走出来,回入到萧绰身后随行的队伍之中。

    “母后!”一间偏殿之中,传来了清亮的呼喊之声,萧绰侧脸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耶律贤手里提着一支粗大的狼毫,连蹦带跳的从屋里走出来。

    “贤儿是在练大字吗?”看着脸上湖着一团墨的耶律贤,萧绰微笑着问道。

    “是,母后,这个点儿,正是我练大字的时间,母后看看我写得比以前是不是有进步了,我觉得好了许多!”转身招呼了一声,一个宦官立时便颠颠地捧着一幅大字走了过来。

    “的确有进步,比以前的力道强上了不少!”萧绰赞了一声,“拿给你父皇去瞧瞧可好?”

    “就怕父皇看不上!”耶律贤有些畏惧,身子向后缩了缩。

    萧绰笑了笑,伸手牵起耶律贤:“在你这个年纪,能把字写成这样的,已经是凤毛麟角了,你父皇只会高兴,不会生气的。”

    握着萧绰的手,耶律贤一过走,一边道:“可是父皇自从回来后,在我面前,都没有笑过一次,也没有赞扬过一句,反倒是骂了我好几次。”

    “你父皇是怕你骄傲!”

    “可是母后为什么就不怕我骄傲呢?”

    “因为你已经有了一个很严厉的父亲了,所以,母后就必须要更宽容一些!”萧绰道:“一张一弛,才是正道,这是很久以前一个母后很亲的人告诉我的,他说,教孩子啊,不能一味纵容,但也不能仅仅是严厉。必须宽严相济,水火交融才能培养出一个正常的孩子。”

    “正常?”

    “对啊,贤儿,正常是绝大多数,优秀是极个别!”萧绰笑吟吟地道:“当然,贤儿您却是那极个别的。”

    “母后又骗孩儿了!”耶律贤看起来轻松了不少,握着萧绰的手也稍稍的松了一些。“母后这个时候去见父皇,是有大事要商量吗?”

    “嗯,当然。”

    “那贤儿还是不去了吧!”

    “要去的,贤儿也正好听一听!”萧绰道:“你是大辽的太子,时时需要学习为政之道,你父皇一年难得在上京呆上一段时间,这样的机会,你可不能错过。你的父皇,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皇帝。”

    “汴梁的那位呢?”耶律贤仰起小脸,好奇地问道。

    “那只不过是一个昏君而已,他迟早要葬送掉自己的国家!”萧绰冷冷地道。

    感受到萧绰突然的情绪变化,耶律贤立时便闭紧了嘴巴。

    与皇城,只不过一路之隔,便是林家的宅子。

    与任何地方一样,居住的地方,其实也代表着一个人的地位,越靠近君王,自然也就代表着他的荣宠程度。

    半靠在软榻之上,林景慢慢地喝着参汤,而坐在他面前的林平,正在向林景说着这一次去汴梁的见闻。

    对于河北路以及汴梁周边的变化,林景并不太意,只是听林平说到了见到了新任的云南安抚使罗纲离京上任的时候,白眉挑了挑。

    “西南三路,事实上已经脱离了汴梁的管控。”林景道:“真正的掌控者是萧家二郎,这在将来,是一个很大的变数。”

    林平不以为意:“这一次先与宋人联手,灭了萧家大郎,那萧家二郎比起他大哥来,可差得太远了。”

    林景盯着儿子看了半晌,缓缓摇头,“这你可错了!”

    “父亲您是觉得那萧二郎比萧大郎还要厉害?”林平不解。

    “不仅仅是这一点,我是想说,你对于整个时局的判断都是错的!”林景摇头道:“你这个南院大王当得,当真是无趣之极。”

    “父亲是什么意思?”林平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萧绰醉翁之间不在酒。”林景叹了一口气:“这一次,她是当真骗尽了天下人啊!萧家三兄妹,一个比一个厉害,萧禹那老东西,虽然死得窝囊,但却生了这么三个了不起的儿女,阎王老儿面前,也足够他夸耀的。”

    听着林景缓缓道来,林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你也别不服气,单是这番谋划,这份心机,萧绰这个大辽的皇后,就当得合格之极,大辽历史之上,就没有一个皇后能像她这么为国谋利了。”林景澹澹地道。

    “我是南院大王,她居然连我也骗!”林平愤怒地道:“把我当枪使也就罢了,难道我没有这个权力知道事实的真相吗?”

    “萧绰对你,恶意甚深!”林景脸上皱纹更深了一些:“这件事情,毫无疑问,耶律珍,还有那个秦敏是必然知晓的。”

    “他们当然知道,不然这个计划,如何执行!”林平闷闷地道。

    林景深深地看了林平一眼,眼睛眯缝了起来,嘴角微微下牵,显然很是有些不满儿子的反应。

    看着父亲的模样,林平心下一怔,脑子中却是电光火石般的反应了过来,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

    “想过来了?”林景道:“耶律珍那可是陛下的嫡系心腹,但在这一件事情之上,萧绰却毫无保留地与他交流了,而陛下在这之前,却是毫不知情。直到整个计划成形之后,陛下才知道。”

    “萧绰已经把耶律珍拉到她那边去了!”林平骇然道。

    “谈不上,但耶律珍那人,与耶律斛可是完全不同的。”林平道:“他之所以当初义无反顾的投奔了并不被人看好的陛下,是因为他觉得陛下能够让大辽更加强大。而现在陛下的身体不好,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没了,他……”

    “他如果认为萧绰能让大辽保持强大,他就会投靠萧绰!”林平道。

    “萧绰已经向耶律珍证明了她的能力。太子虽然好学,也聪颖,但必竟年纪太小,而且他受皇后影响太深了。一旦陛下有朝一日突然离去,太子上位,皇后必然监朝!”

    “那我们林氏,可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林平吐出了一口气。

    “要不然,我这么大一把年纪了,何苦还要进宫去再给太子当老师!”林景道。

    林平脸色极不好看。

    当初算死了萧禹夫妇,可不是因为私仇,而是为了谋国,但现在,萧绰把仇恨算到他的头上,他也无话可说。

    “不能再让太子跟在萧绰的身边,父亲,陛下对您还是言听计从的,不如跟陛下说太子年纪渐长,需要出去历练了,让太子跟着陛下去四时捺钵,太子必竟年幼,过上一段时间,自然就会疏远萧绰。”

    林景摇头道:“这不大可能的。陛下身体不好,不会让太子离开中京的。”

    “父亲,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林平道。“如果这一次萧绰的计划大获成功的话,那她的气焰会更加的嚣张,会有更多的人倒向她。”

    林景举起了手,摆了摆,道:“当好你的南院大王,全力配合萧绰的计划顺利实施,接下来的事情,肯定是不会再瞒着你这个南院大王了。因为接下来这个计划的实施,会全部由陛下主持了。平之,记住,千万不要想着使绊子,陛下的眼睛里揉不下沙子。他平生的梦想,就是想要灭掉宋朝,一统天下。现在他的身体不好,萧绰这些年来苦苦谋划,布局,终于完成了这个计划的所有前奏,能不能成就他的梦想,就是在这一击当中。你要是破坏了这次计划,用不着萧绰出手,陛下就会灭了你。”

    看着林平不甘的模样,林景道:“我,还活得了我多久呢?”

    “父亲,我们林氏为大辽忠心耿耿,我们父子为了陛下更是毫不惜身,陛下,就这样不管我们了吗?”

    “你错了!”林景道:“陛下的才智,不输大辽史上任何一位先贤,所以,有些事情,用不着你操心。你要做的,就是做好一个做臣子的本份。”

    “我明白了!”林平点了点头。“我会全力以赴地做好这一件事情,真要成了,我这个南院大王,便是死,也应当可以名垂青史吧!”

    “这要想便好!”林景躺了下去,道:“你去吧,我累了,要睡会儿!”

    林平站起身,替父亲掖好被解,转身轻轻地走出了房门。

    门外,月光正好,林平抬头,深吸一口气,大步向外走去。

    从今天起,自己便去住在官衙之中,直到此事完结。

    拒马河中,数道浮桥之上,无数的百姓拖儿带女,挑着担子,牵着牲畜,在士兵的驱赶之下,一步一把泪,一步一回头地踏上了离井背乡的路途。

    整整五年了。

    本来他们听说辽人将要归还这些土地给大宋,一个个的欢欣鼓舞,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接下来他们这些人,却是要迁走,听说要去的地方,是遥远的辽国中京。

    走还是不走,根本就由不得他们。

    在迁走他们之前,辽人那边没有丝毫的风声透出来,命令下达之后,辽**队,早就封锁了所有能逃跑的路径,摆在他们面前的道路,就只有两条。

    要么走!

    要么死!

    整整三万户,近十万人,被迫踏上了迁徙的旅途。

    耶律敏勒马拒马河边,冷漠地看着那些跌跌撞撞的人群。

    七年以前,他还在为保卫这些人拼死战斗。

    白沟驿一战,他和麾下千余精锐为了阻挡完颜八哥的女真部队,战斗到了最后一个人。

    也就是那一战不久之后,他的父亲,被崔昂栽赃陷害,数名边军将领身首两处,冤死在大名府,悬头于城上。

    侥幸逃得性命的他,到了汴梁。

    五年之前,汴梁一战,他又输了。

    这一次,他输掉了全部。

    不但没有为父亲复仇,没有为家人复仇,他还搭上了他剩下的所有的兄弟。

    那些人,要么死在了汴梁城中,要么在随后的追捕之中死在逃亡的路途之中。

    就剩下他孤身一人。

    从那时起,他的心里就只剩下了仇恨。

    不杀掉那个昏君,不杀掉那个奸臣的全家老少,自己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从秦敏变成了耶律敏,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一个几岁大的孩子在离他不远处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边上的一名辽卒挥鞭便打了下去,那孩子大声嚎哭起来,那士卒更为恼怒,正要再挥鞭子,一阵马蹄声,一柄带鞘长刀伸了过来,架住了他的胳膊,一抬头,便看到了耶律敏那张脸。

    “大将军!”

    “这些人都是登记造册了的,到时候去到中京之时,少了人,谁负责?”耶律敏冷冷地问道。“大家都像你,不顺意便几鞭子,看这孱弱模样,能挨你几鞭子,死了,拿你来凑数?”

    “小人不敢!”辽军缩头缩脑地道。

    一名军官如飞一般地赶了过来,正是负责押送这些人的军官,却是一个辽地汉人。

    “尽量别死人,皇后娘娘要这些人去中京是去种地的,到时候人手不够了,那就拿你们来凑数!”耶律敏丢下一句话,转身打马而去。

    剩下那军官呆了片刻,却是转身给了那辽军重重的一鞭子:“你这混帐,到底是怎么得罪了大将军?不想活了也别连累我!”

    在南京道上,这两年谁不知道,宁可得罪总督耶律珍,也别得罪属珊军大将军耶律敏。

    耶律珍是读书人,一般讲究以德服人,讲不通理了,这才以武压人。

    耶律敏却是一个纯粹的武夫,一言不合,便是拔刀相向,平时挂在嘴边的,就是一个斩字!大辽的皇室贵胃,这位大将军说砍就砍了,别说他们这些小卒子了。

第四百八十一章:嘲讽

    天上似乎有无数的人正人手一把大水瓢,拼命地从天河之中舀出水来泼向人间。

    眼前只有连绵不断地水柱子连通天地,根本就看不出三步之外。

    油纸伞早就不成样子,歪歪扭扭,破破烂烂,已经失去了它作为遮雨工具的作用,便是斗笠蓑衣,此刻也在暴雨的淫威之下瑟瑟发抖。

    身上早就湿透了。

    但马兴却依然倔强地向前迈着步子。

    马儿已经罢工了,这样大的雨以及雷霆,吓坏了这些畜牲,怎么也不肯再迈动步子,河北路安抚使马兴便弃马步行。

    作为管勾机宜文字,同时也是马兴的儿子的马云,已经是劝谏了几次,但每一次都被马兴凶神恶煞地眼神给瞪了回来。

    早已经看不清路了,眼睛能看到的地方,都是浊水滚滚,看起来煞是吓人。

    安抚使要前进,卫护的士卒们只能小心翼翼的在前面探路。

    一行人艰难无比的向前挺进。

    “抚台,这样大的雨,拒马河那边,必然也是水势暴涨,他们抓走我大宋百姓的步伐也必然会慢下来,这也算是一件好事。”被父亲怼了好几次,马云心中也是带了气儿。

    “所以我们要早点赶到霸州去。”马兴道:“天可怜见,我们早一点赶过去,便能早一点阻止他们的行为。”

    “抚台,您去了,他们就不干了吗?”马云却是冷哼了一声:“我看不见得。这一次辽人的行为透着古怪,而且很显然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否则,怎么会进行得如此有序而且迅速?”

    马兴整个人都僵了一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雨地里。

    是啊,整件事情,都透露着古怪,可是古怪到底在哪里,他又完全说不上来。

    从辽国的南院大王林平进京,与朝廷商量联手剿灭西军萧定开始,马兴就有了这种感觉。

    没有任何的证据,纯粹的就是一种直觉。

    这件事情不简单。

    马兴上了一份折子,当然,他只能说辽人意图不明,朝廷要谨慎为之。

    事实上,一直在边疆之地打滚的马兴,压根就不赞同朝廷与辽人联手剿灭萧定的西军。

    虽然萧定曾经在陕西路上打垮了大宋的十万大军,阵斩了包括李度,张超在内的一众大将高级将领。

    可是除了这几仗,萧定的大军,从来没有越过横山一线。

    他们与宋军,几乎再没有了任何接触。

    反倒是两国的商旅往来频繁。

    但西军却一刻也没有放弃对辽军的打击。

    从西京道,到上京道,再到北部大草原,萧定的西军无时无刻地不在对辽军形成威胁,让辽人对其深恶痛绝。

    但凡是敌人痛恨的,我们就应当喜欢。

    这是马兴作为一个边疆统帅最为纯朴的感情。

    马兴痛恨萧定吗?

    痛恨!

    只怕他比京城内都堂、枢密院的那些大老们更加痛恨。

    因为萧定是在他的手上成长起来的,

    是他一手把这只老虎给喂大喂壮的。

    是真真正正的养虎为患。

    必欲除之而后快的这种恨意,一直便萦绕在马兴的脑海之中。

    但这,只是他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普通的情感。

    但作为大宋的边疆帅臣,理智却又告诉他,萧定的存在,极大地减轻了辽国对于大宋的压力,这些年来,要不是萧定对于辽国没有停歇的骚扰,他在河北路上不会这么轻松。

    而辽国这一次愿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也要联合大宋剿灭了萧定,只能说萧定已经打到了他们的痛处。

    毫无疑问的,萧定给他们造成的损失,已经远远大于他们在宋国边疆之上获得的利益。

    所以,才会有撤回拒马河北岸以换取与宋国结盟的机会。

    相比起萧定,辽人自然是更为凶勐的敌人。

    联合萧定,共制辽人,才是一个更为靠谱的政策。

    马兴曾经与夏戒陈规深入地讨论过这个问题。

    但给夏戒的信,如同石沉大海。

    陈规倒是回了信,但信中却是在劝说他,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不要再说。

    于是乎马兴明白了。

    夏戒与陈规不是不知道与萧定联合的好处,而阻碍来自于今上。

    萧定已经不是一次打今上的脸了。

    他打了一次又一次。

    今上是绝对无法容忍萧定这样的一个人在他面前耀武扬威指手画脚的,萧定的存在,就是今上脸上一块巨大的疤痕,是必欲除之而后快的。

    辽人也是抓住了大宋官家的这个心思,然后再奉上了巨大的利益,以此,不但投官家所好,还堵上了天下臣民的嘴巴。

    即便耿直如马兴,此刻也不敢直接说让官家、让朝廷拒绝这项提议,因为这无疑便是告诉天下,我们放弃了拒马河南岸这数十万大宋子民。

    这会让马兴的名声立马在大宋变得臭不可闻。

    协议终归是成了。

    辽人也遵守承诺,开始撤离这些他们占领了数年的土地。

    但马兴万万没有想到,辽人在撤离的时候,居然将土地上的所有百姓,也统统强制撤离了。

    当然是强制,没有人会愿意背井离乡。

    他冒着这样的大雨赶往霸州,就是要去找负责这次撤离的辽国大臣卢本安理论。

    他要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

    早到一刻,说不定便能多留下一些百姓。

    天降暴雨,指不定也是上天垂怜吧,正如马云所说的那般,这样的大雨,拒马河必然暴涨,辽人组织渡河的行为,也必然会停下来。

    雨终于小了。

    路,也终于在众人的眼中展露了出来。

    虽然坑坑洼洼,但大家总算是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

    快黑的时候,众人终于看到了霸州城。

    可是,那是霸州城吗?

    曾经的霸州是大宋抵御辽人的最为关键的雄城,高达三丈的城墙之上可以跑马,黄土夯墙,锥插不进,然后又在外面包上了青砖,条石,可以说,当年如果不是崔昂瞎搞,辽人怎么可能拿下这样的雄城。

    但现在,雄城不在。

    是真正的字面意思上的不在了。

    看不见一块的青砖,也看不见那些每一块都重达数百斤的打磨好的条石。

    黄土夯实的城墙坑坑洼洼,带着明显的人为破坏的痕迹,而在这样的大雨冲击之下,黄色的泥水在墙上剐出深深的缝隙。

    左右看去,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出现了垮塌的现象。

    霸州,早就毁掉了。

    所有的人,都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霸州。

    这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搞成这个样子的,这是长久持续的破坏。

    “辽人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们早就知道今天要撤离吗?”瞪大了眼睛的马云,有些莫名其妙。

    听了这话的马兴却是打了一个寒噤。

    远处一队人马向着他们这里奔来,看那旗帜,应当便是卢本安。

    马兴闭目片刻,摧马向前缓缓而去。

    卢本安拱手为礼:“马学士,听说你亲自前来,可是把在下吓了一跳,您当真不愧有胆大包天之称啊?就不怕我趁机抓了您吗?您可是大宋的擎天一柱呢!”

    马兴吐出一口浊气,摇头道:“安世,现在你会抓我吗?你敢抓我吗?你真敢这么干,不怕你们的皇帝扒了你的皮?”

    卢本安尴尬一笑,没有反驳。

    这个态度,却让马兴再度心中一沉。

    “好好一座城,这是干嘛呢?安世,你们拆了多久了?”马兴的马鞭指着远处破烂不堪的城池。

    卢本安眼珠转动,笑道:“马学士,不瞒你说,拆了快两年了。没办法,我们穷嘛,比不得大宋富得流油。皇后要建中京,需要大量的砖瓦条石木料,各个地方都是有摊派的,我们也是没得办法,便只能拆了这些城市的物料送去中京。”

    “是为了建中京吗?”马兴不置可否。

    “当然。”卢本安连连点头:“要不是雄州霸州这些地方大量的现成的砖石,中京也不可能修建的这么快。砖还好说,这些打磨好的条石,可就难得了。还有那么多的好木料,也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寻到的啊!”

    卢本安说得兴高采烈,一边的马云诸大宋文臣武将却是脸上火辣辣的,直如被人揪着左右开弓抡了一遍耳光。

    马兴不想再废话。

    已经拆了,还能让人家再还回来?

    “安世当知我为何而来?”

    “正想请教!”卢本安一脸的迷惑。“听到学士你冒着大雨亲自到此,在下实在是大惑不解。”

    “宋辽两国达成协议,辽归还拒马河南岸所有占领的宋国疆域,卢将军为何违备契约,裹协我大宋百姓渡河?你们是想要破坏宋辽协议吗?”一边的马云再也绷不住,大声斥责。

    卢本安看了一眼马云,嘿嘿一笑,拱手道:“马机宜,这可是误会了,这顶破坏协议的大帽子,在下是无论如何也顶不起来的。”

    “既如此,为何又要做呢?”马兴道:“安世,马某人被世人称为马大胆,马妄为,马砍头,不是没有道理的,真要惹急了我,翻脸就翻脸。”

    卢本安连连摆手:“学士,这可真怪不得我。那协议,您应当读过了吧?”

    “当然!”

    卢本安干咳了几声,道:“学士,上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着,大辽归还拒马河南岸所有宋国原疆域领土是不是?”

    “对!”

    “那上面可没有写,人必须留下!”卢本安一摊手:“地,我们还了,人,我们得带走。我们这正是遵守契约啊!这些人,穷得连隔夜粮都没有,身上连像样的衣服也找不到一件,我们实在不忍把他们留下来给学士您添麻烦,所以,就主动带走,虽然养这些人要花费我们无数的钱粮,但谁让现在我们有求于大宋呢!”

    卢本安笑得跟一朵花一样,宋国这边却是喝骂之声不断,甚至还有性子急的已经在抽刀子了。

    对面的辽人军兵的手也摸上了刀柄。

    此刻的马兴,却突然沉静了下来。

    他深深地看着对面的卢本安,道:“好,好,好算计,好本事,当真叫我是无话可说了。”

    卢本安微笑。

    “安世,现在这霸州,我可以进去了吗?”

    “我本来就准备走了!”卢本安点头道:“只是听说学士您要过来,所以这才留下来等您。如今学士既来,在下这便离开,也算是与学士交接了。”

    “你请便吧!”马兴一挥马鞭子,策马走向霸州城。

    “学士,那便再会了!”卢本安大笑一声,一拍马股,大笑声中,纵马而去。

    城墙门早已被毁去,大概那厚重的城门,也被辽人运去修中京城了吧!

    把这里的砖石运去修中京城,马兴相信。

    但一定要拆这里的城墙吗?这里头只怕就不简单。

    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损毁严重的城墙,抚着那被雨水侵蚀得千疮百孔的垛碟,马兴抬头,看着远处的拒马河。

    蜿蜒的河流此刻在他的眼中,只不过是一条白线而已。

    “你们说,辽人为什么要拆了边疆这些城呢?”他问道。

    “辽人破坏成性,贪婪无比,不想留下一座完好的城池给我们。”有人道:“学士,城内无一人了,全都被带走了。这座城池,已经再没有了任何价值。”

    仅仅是为了财吗?

    马兴摇头。

    “辽人想得远呐!他们这是为了将来做准备啊!”马兴叹道:“将来如果他们再度渡河而来,没有了这些坚固的城池,我们与他们的对抗,就更加的难了。而没有了这些边疆的百姓,我们想要重建防线,更是难上加难。辽人釜底抽薪,从来都没有安好心啊!”

    “学士,我们要怎么办?”

    “我要给官家上书。”马兴毅然道:“我们不能与辽人共击萧定,我们要与萧定联手,共抗辽军!”

    “抚台!”身边诸人,齐声惊呼起来。

    “拒马河南岸已经到手了。”马兴森然道:“本抚台会下令河北诸军,立时进入战备状态,辽人拐走了我大宋子民,正好是开战的理由。”

    “只怕朝廷不许!”马云摇头道:“他们必然不许。”

    “那就让老子先搞点事儿出来。”马兴吼道:“即便因此获罪于朝廷,马某人也绝不后悔!”

第四百八十二章:走马换将

    马兴的八百里加急抵达汴梁,立时便在汴梁掀起了波澜。

    官家驳然大怒,当着几十位侍制以上的高官,将马兴的奏折撕得粉碎,整个万岁宫大殿里,四处飘扬着纷飞的纸屑与他的怒吼之声。

    对于一个不能彻底执行皇帝意愿的边疆大臣,反而想要与皇帝唱反调的人,下场不言而喻。

    对于马兴,皇帝也是忍之久矣了。

    他一直便将萧定坐大的缘故,安插在马兴的头上。

    如果不是马兴的纵容,萧定当年不过一个指挥使而已,何以在短短的几年时间之内,便发展到了如此地步?

    只不过这几年来,河北路糜乱,需要马兴这样的手腕果决而且狠厉又有能力的家伙却收拾,去稳定,他不好动马兴而已。

    现在既然已经与辽人签定了和议,大家结盟一起剿灭西北萧定,那河北至少在这两年,必然是安定的了。

    河北既安,还需要你马兴做什么?

    念在你这几年还算兢兢业业,直接责令你自行辞职,滚回家去养老吧!

    至于什么其它的封赏,你就不用想了。

    不追你的责,便已经是对你最大的恩赐了。

    “谁来接河北路安抚使一职?”沉着脸,赵琐看着下方的官员。

    夏戒还有苦苦思虑,崔昂却已经是越众而出。

    “官家,臣推荐章廓章子敦。”

    听到这个人选,夏戒勃然大怒。

    郭廓章子敦何许人也?

    原本的陕西路安抚使。

    在任多年,毫无作为,对于李续是毫无办法,眼睁睁地看着李续一步步的扩大势力,走到了造反的边缘。

    整个陕西路也在这个迂腐无为的家伙的家伙的治理之下,彻底糜乱,最后不得不换了马兴上台,这才拨乱反正。

    马兴被称为马砍头,是因为他喜欢砍人吗?

    当然不是。

    那时的陕西路,不砍人立威,已经是走不动了,砍得人少了,地位低了都不行。

    马兴是背了骂名的,但也正是在马兴的强势治理之下,陕西路的危局这才一点一点地被扳了回来。

    至于后来萧定崛起一直到萧定反叛雄踞一方,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那个时候,马兴早就调任了被崔昂弄得稀乱的河北路,其实也怪不得马兴了。

    现在马兴把河北路总算治理得有一点模样,看到一点生气了,难不成又让章廓去胡搞一番吗?

    河北路可不比陕西路,那是抗辽第一线。

    别看现在大宋与辽国签定了和约,好得蜜里加油,但谁又能知道这个蜜月期能维持多久时间?

    在夏戒看来,至少维持到击败萧定为止。

    所以,河北路上的防备是一刻也不能放松的,甚至于在这两年难得的缓冲期间,还要加快步子。

    这对于河北路的抚臣,其实要求是相当高的。

    很显然,接下来大宋的重心要偏向陕西路,大量的军兵,物资,粮饷要被送去横山一线进攻萧定。

    那边多了,河北路上自然就少了。

    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草吃,这里头的难处,不是一星半点儿。

    所以河北路上的抚臣,必须是要一个综合能力相当出色的家伙才能胜任的。

    马兴,其实是现在最合适的一个人选。

    但这个家伙,终归还是性子太倔强了一些。

    夏戒看了一眼对面的陈规,陈规的眼中也是充满了怒气。

    显然,对于崔昂提出的这个人选,他敢是恼火之极。

    马兴啊马兴,你当真是辜负了我与陈景长两个人对你的欺盼啊!

    已是做了这么多年的一地抚臣了,性子还是这般的桀骜不驯,眼睛还是一点儿也不顾着大局啊!

    你这要是一走,河北路怎么办?

    过上两年,辽人大举进攻的时候,大宋又该怎么办?

    难道你就不能低下头为了大局忍辱负重一回吗?

    看着愤怒的,夏戒知道这一次保不住马兴了。

    官家想收拾马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以前是找不着借口,他也不好让众人看出他想找旧帐,好死不死的马兴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大声指责与辽人的契约,这不是把刀把子送到了官家手里吗?

    保不住马兴,但是去河北路的,一定要是个有能耐的,章廓那是绝对不行。

    脑子里闪电般地旋转着,夏戒将所有有资格或者提拔一下便有资格出任河北路安抚使的家伙都过了一遍。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了萧诚。

    “陛下,河北重地,抚臣万万轻忽不得,臣,推荐原夔州路转运使李防接任河北路安抚使!”夏戒拱手道。

    “李防已经七十了,已经归家养老了!”崔昂反对:“如此年纪,安能担负河北重任?”

    “人虽老,但尚能日食肉三斤饭一斗!”夏戒大声道。

    “臣附议李防!”陈规跨前一步,大声道:“如果官家怕他年纪老,臣愿去河北路,由那李防来任这枢密之职,至于那章子敦,臣觉得还是让他在家含怡弄孙便好。”

    “胡闹!”赵琐一拍桌子,道:“枢密之职,是你想当就当,不想当就不当的吗?”

    “臣知罪!”陈规躬身衣罪。

    都堂之首,枢密老大,两人在没有任何商量的情况之下达成了协议,殿内其他侍制以上高官也纷纷出列,一时之间,倒有三分之二强的人站了出来支持李防。

    当下廷议便决定由李防接任马兴出任河北路安抚使。

    朝会刚散,传旨的官员,便飞马出了汴梁,一去李防的老家江陵,一去河北大名府马兴所在之处。

    从夔州路转运使上退了下来,回到老家待了两年多的李防,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过了七十岁之后,他居然又时来运转,再上一级,成了河北路安抚使了。

    河北路安抚使这个职位,那至少也是正二品才有资格出任的。

    对于仕途,李防其实是没有再抱任何希望的。

    原因自不必赘言,出了萧诚这么一个家伙在黔州搞东搞西,最后搞出一个贵州路形同藩镇割据,你李防是他的顶头上司,是怎么约束管理他的?

    没把你一撸到底,已经是圣恩浩荡了。

    所以回了老实的李防,心里头其实平和得紧,每日读读书,养养花,闲来教教孙儿辈读书写字,倒也悠然自得。

    或者正是他这种放松的心态,他原本有些羸弱的身子,竟然是一天好过一天,眼见着的便红光满面,精神抖擞起来了。

    马兴并没有回大名府。

    他仍然呆在霸州城中。

    虽然来自京城的消息,比皇帝的使节要快上了不少,已经先行找到了他并通报了他已经下台的消息。

    坐在四面透风的城门楼子里,马兴正在认真地读着一封来自远方的信件。

    的确很远。

    比汴梁要远得太多。

    这封信是从贵州路首府贵阳寄来的。

    落款人是萧诚。

    很显然,这封信是萧诚在得知朝廷与辽人签署了盟约之后便写了派人送过来的。

    “云儿,萧诚在信中说,当心辽人使诈,明着是要与大宋结盟攻打西北,实际之上却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实际上他们的目标是咱们大宋,是河北路,你怎么看?”扬了扬手中的信件,马兴问道。

    马云没好气地瞥了一眼父亲。

    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幕僚、官员,都劝马兴不要失心疯般地上那道折子,他偏要上,结果如何呢?

    好好地一个安抚使,二品大员,瞬间便给扒得一干二净。

    一般来说,像马兴这个级别的官员,又没有犯什么大错,你真要撤,也要找个合理的借口,然后给点安慰性的勋爵之类的奖励。

    如此一来,大家都有面子。

    像这样将马兴从头到尾撸个干净还没有任何其它说法的搞法,摆明了就是一种羞辱,当然,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官家的愤怒。

    马兴倒了台,马云自然也要跟着回家。

    一个权倾河北的管勾机宜文字,顷刻之间便失去了一切,他能开心吗?

    “萧崇文这是扯澹呢!”马云没好气地道:“大宋,大辽,当世两个巨无霸要联手去对付他的兄长去了,他能不着急吗?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这家伙是想借此来乱父亲的心,让父亲帮着他兄长分担一些压力呢!嘿嘿,他倒是打得好算盘,不过他也没有想到您现在已经不是河北路安抚使了,这一下子,他真是白费心力!”

    砰的一声,马兴恼火地拍了一下桌子:“阴阳怪气干什么?我是问你对萧崇文所说的这件事情的看法,不是让你扯澹的。”

    “不可能!”马云梗着脖子道。“辽国好歹也是大国,也是要脸面的。而且萧定在西北的确对他们构成了巨大的威胁。”

    马兴站了起来,走到破窗子跟前,看着外头仍然在淅淅沥沥下着的小雨,皱着眉头看着破破烂烂的霸州城墙:“如果真被萧崇文料中,那又如何?”

    “父亲,你已经是一介老百姓了,不再是朝廷大臣当朝学士,也不再是河北路安抚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管他呢!咱们回老家去,您过去不是一直想过种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吗?得,这回您如愿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爹我就算成了老百姓,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天下被辽人抢了去!”马兴哼了一声道。

    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一名卫兵从没有大门的门洞子里探出来一个头:“抚台,郑钤辖来了?”

    “介山来了?”马兴跨出门去,便看到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郑雄沿着步道爬了上来。“介山,我已经下台了,现在可是一介白丁,你这位都钤辖还跑来见我干什么?不在大名府等都会新的安抚使来?”

    看着大笑的马兴,郑雄却是没有笑:“抚台,这一次,你可真是错了。您这儿撒把子一去,留下这一摊子事,我们可怎么办啊?”

    “来的又不是章廓章子敦,来得是李防李义山,虽然年纪有些大了,但此人并不是腹中空空之辈,还是有些东西的。”马兴笑着伸手,拉了郑雄一把。

    郑雄摘去斗笠,道:“李防的确是有些东西的,但此人从来没有在边地安抚一地的经历啊,夔州路那地方,能跟河北路比吗?”

    马兴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这些话,在我面前说说就了,别在外头说了,李防也不是没个脾气的人。对了,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就目前霸州这个样子,以你的能耐,让他恢复到具备一定的防御能力,需要多长时间?”马兴指着破烂的霸州城道。

    “刚才来时,我已经大致看了一下!”郑雄道:“抚台,单是这一座城,虽然只有土墙了,但也还能勉强用。”

    “影响不大?”马兴有些兴奋。

    郑雄摇头:“抚台,整个河北边地的防守,是一个整体。霸州这里,是一个节点,据我所知,这个节点周边的所有堡、寨、城全都已经被破坏了,想要恢复到具备抵抗辽军的能力,至少需要两年以上。”

    马兴遽然色变。

    “两年?”

    郑雄点头:“两年。不过对于我们来说,时间还是够的。西北萧定可并不是那么好打的,两年时间能将他击败,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所以我们能将这条防线重新构建好的,这也是我舍不得您离开的原因啊,新来的李防李义山,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全力支持呢?这可需要海量的银钱。”

    “如果现在辽人现在打来了呢?”

    郑雄奇怪地看了马兴一眼:“现在打过来也不怕,这五年,您不是带着我们重新构筑了一道防线了吗?”

    马兴咽了一口唾沫:“假如现在你把兵都调到了霸州,雄州这些新的边境线上来,而辽人又在这个时候打过来了呢?”

    “抚台,您的想法怎么这么奇怪?”

    “我是跟你探讨这样一种可能。”

    郑雄脸色微变:“抚台,那我也不瞒你,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只怕就糟糕了。新防线未建起来,旧防线防守兵力不足,辽人骑兵又多,一旦将我们前后割裂开来,那就完蛋了!”

    马兴往后退了几步,靠在了土墙上,喃喃地道:“萧崇文所说的这种可能,还真是存在的啊!”

第四百八十三章:顺水推舟

    “开镰罗!”响亮的呼喊声以接龙的方式,从离城不远处麦田向着远处迅速地扩散。

    风吹麦浪,如金黄色的海洋一般起起伏伏。

    萧定微笑着手执镰刀走向麦田,他的左边是夫人高绮,右边则跟着儿子萧靖,两人也都是手执镰刀。

    在三人的身后,张元、拓拔扬威,仁多忠等一干大员也都是满脸笑容,纷纷走向了麦田。

    鼓声骤起,号角悠长。

    萧定弯腰,左手反搂,右手挥镰,一大簇麦子便落在了他的臂弯之中。

    高高举起他割下的麦子,周围传来了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

    每一年的秋收季,这第一刀,总是由萧定来动手。

    连着三年的大丰收,使得西军在横山以南的统治,愈发的稳固了起来。

    黄河千里,唯富一套。

    萧定控制下的西军,在大宋是一个反叛的代名词,没有多少人愿意提及他。

    西军在横山以南,只保留了神堂堡、考考塞、罗兀城几个关键要点,兵锋几乎不出横山。

    这便使得西军如今在大宋民间的存在感愈来愈低,再加上朝廷的刻意引导,使得普通老百姓们一直便认为西军只不过控制着弹丸之地,有着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势力。现在存在,只不过是因为朝廷不愿多生杀戮,一旦决定平叛,必然会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将西军荡平。

    而真正知道真实情况的商人们,也是不愿意在这些问题上多说的。

    一来,当然是怕祸从口出。

    二来,他们还担心多嘴多舌反而破坏了当前的稳定,坏了他们赚钱的大业。

    西军对于大宋的商人,一向是优容有加。

    只要你肯去,那当真是服务得无微不止,只要你愿意申请,他们甚至可以出动兵马为你做保镖,而且这种保护,可以一直持续到你离开西军的控制范围。

    真正走完了西军控制全境的商人们,才会真正明白,西军现在的势力范围到底有多大。

    那是一个比现在的大宋疆域还要广袤的区域。

    虽然绝大地方,人迹稀少。

    这些商人,是真正的大商人,而他们所走的这条路程,也被萧定形象的称之为,丝绸之路。

    商人们发了大财,而控制着这条道路的西军,自然受益更大。

    兴庆府是西军的政治中心,而兴平府,则是成为了西军的经济中心。

    大量的来自西域的商人、来自青塘高原的商人,携带着五花八门的货物,来到了兴平府,然后与从大宋过来的商人进行交易。

    商业兴盛,大量的商税收入,使得西军的财政愈发的松快起来,而在张元的治理之下,黄河这几年也像是一条被驯服的恶龙一般,乖乖地为两岸的农地提供着甘甜的汁液,连续三年丰收,使得西军控制下的疆域粮价稳中有跌,各个伫备仓库全都爆满。

    要不是张元强行控制着不许粮价有太大的波动,只怕今年的粮价,还要往下跌一个跟头。

    多余的粮食,张元拿来酿了酒。

    这也是西军入主兴庆之后,第一次宣布开放酒禁,以消耗掉多余的粮食。

    现在的西军,控制下的疆域已超万里,而治下的子民,更是已近千万。

    在张元看来,这便是天人感应,这便是帝王之基。

    只是可惜,萧定坚决不肯称帝,连称王都不答应。

    所以现在西军的旗帜,仍然还是不伦不类的大宋西部行军总管。

    一个把大宋军队打得屁滚尿流,打得朝廷恨不得将其剥皮抽筋的西部行军总管。

    张元直起腰,看了一眼前面的萧定。

    萧定今年风满三十,正是一个男人风华正茂的好时光。

    很多男人在这个年纪,还在苦苦地寻求着上升的通道,而萧定,却已经站在了人生的顶端俯览天下了。

    只要他愿意,他便还可以更进一步。

    微微摇头,张元实在是有些搞不清楚萧诚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张元很了解萧定,也知道萧定之所以是现在这样的一个态度,便源自于萧诚。

    正是因为萧诚的坚持,萧定才坚决地不肯独立,不肯称帝称王。

    张元也很清楚,西军有今天这样的地位,实在是因为当年萧诚的奠基之功,现在西军的很多制度,依然还是沿袭着萧诚当年定下的规矩。

    即便张元自负甚深,在萧诚面前,也不得不拱手道一声佩服。

    因为很多在当年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的规定,到了今天,终于显露出了他的作用,萧诚就像是未卜先知一般,在多年以前,就料到了今天要碰到什么问题,并且因此而准备了一系列的制度等候在这里。

    张元长于治理,像这样的建章立制,萧诚可是把他给完全的比了下去。

    萧诚所谋甚远,所图甚大,大到甚至连一个皇帝的位置都不会看在眼里。

    世人或者都会认为皇帝的位子,已经是人间追求的极致,

    但像张元这样的人却明白,还有比皇帝这个位子更高的追求。

    立德、立言、立功!

    萧诚或者追求的就是这个吧!

    一般人只消在这三立之中做成一个,世人便可称之为圣人,但在张元看来,萧诚似乎是想三者都要。

    所以,他才对皇帝的位子不屑一顾吧!

    也罢,既然如此,那自己就当一个追随者好了,有朝一日,萧氏兄弟当真立德立言立功了,自己也必须会随在他们的身后,被后世之人永远铭记。

    张元,求的便是一个青史留名。

    至于其它什么酒色财气,对于张元来说,不过是过眼烟云,不值一提。

    镰刀唰唰挥动,萧定一骑绝尘。

    在河北之时,他便经常参与劳作,只要不打仗,春耕秋收,他总是不拉。张元虽然这些年来养尊处优,在西军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早年前,却也是握笔能写文章安天下,提锄能种粮食养家小的人物,他们两个,对农活熟悉得很。

    倒是拓拔扬威,仁多忠这些人,从小都没干过农活,每年的这一桩事于他们而言,就真成了一件苦差事。

    高绮与萧靖也是如他们一般。

    萧定一垄已经割了大半,张元也割了一半,他们才割了不到五分之一。

    每年这一垄,都是要各自割完的,这是萧定定下的规矩,没人敢反对。

    用萧定的话来说,每个人都应当知道每一粒米都来之不易,这样才会体恤民生之多艰,这样才会在制定政策或者做某一件事的时候,能够念及普通百姓。

    即便是高绮一介女流,身为萧定的夫人,也必须独立地完成这一垄麦地的收割。

    放在过去在汴梁的时候,高绮绝对是做不下来的。

    但现在的高绮全磨练成了一个全能的女人。

    不但能养鸡鸭猪羊,也能抽丝纺布,还能提锄握镰,当然,从小便学的棋琴书画也从来不曾放下。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

    有了这样一个喜欢在贵妇人聚会的时候交流刺绣心得,大谈养殖经验的主母,兴庆府的那些文臣武将们的媳妇儿们,不会都得去学上一学,有的甚至还被丈夫逼着去学这些东西。

    不然,在这样的聚会之上,你都插不上嘴,你都挤不到主母的跟前去,那还怎么替自家男人谋前程呢?

    夫人外交,向来是上流社会圈子的必不可少的一环。

    只有到了横山以北,才能体会到这里的百姓,对于萧定夫妇的支持与热爱。

    当萧定拿着麦草挽成的绳子将自家这一垄麦子全都捆扎好的时候,其他人距离完成都还远着呢。

    在萧定气定神闲地喝完了第一瓢水的时候,张元也提着镰刀走了过来。

    “小公子那里,还是去帮上一帮吧?”指着萧靖那垄麦子,张元笑道。

    “不必,他那垄,本身就只有大人的一半,小家伙从小就得吃些苦头才行。”萧定笑道。

    张元没有提高绮,因为她知道,高绮压根儿就不会答应让任何人去给她帮忙,特别是在今天这样的场合。

    “河北路走马换将了。”张元擦了一把汗,坐在麦捆之上,对萧定道:“马兴下台,李防上任,总管觉得会有什么影响?”

    萧定道:“马兴无疑是当下最为合适的人选,但他不合为我说了几句话,要联合我们西军共抗辽人,这可与现在汴梁的政策南辕北辙,这样的家伙,自然得下台。”

    “总管,这一次他们气势汹汹,场面可真不小。我们还是得小心应对才行,一个不好,就要吃大亏的。”张元看着有些满不在乎的萧定,“而且,我总认为崇文的判断有些太过于武断了。要是他的判断错了,我们又没有第二套方桉,岂不是要吃大亏!”

    “当然要做好防范!”萧定笑道:“虚虚实实本来就是兵家之道,这要是一打起来,辽人觉得我们好欺负,可不就将假戏真做了吗!灭了我们,也是他们的国策之一吧,只有在觉得啃不动我们的时候,才会掉转枪口。”

    张元点了点头:“总管,他们掉头了,我们怎么办?”

    “能怎么办?”萧定看了一眼周围,声量略微小了一些:“我那位小妹,思虑周全得很,给我们找了多少事啊!黄头回纥连连暴动,青塘木占瞎药都老实了这好几年了,突然一个个的诈尸一般地又冒了出来,这便牵制了我们两个军司的力量。葱岭那边,黑汗人突然大举调兵遣将,肯定也与辽人的扇风点火脱不了干系。”

    “是啊,黑汗人这些年被我们打压得有些惨,这一次辽人肯定是告诉他们说,辽与宋要联合攻击我们了,所以他们便也要想着来捡便宜。”

    “来得好!”萧定冷笑:“他们龟缩不出,我们还不好收拾他们,他们这一下跳出来,反而正遂了我们的意,吃掉了他们,我们就真正掌握了往东西方的贸易通道。我已经告诉了郑吉洪雷德进,这一次他们自己拿主意,不要事事都想着先汇报,有时候在路上一来一去,战机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神堂堡、考考寨,罗兀城这一次是要遭到考验了!”张元咂巴着嘴道。“宋人这一次必然会全力以赴攻击这几处地方,张诚带兵,还是有几份本事的。”

    “他真打下来了又能如何?”萧定摇头道:“只要我们在北边顶住了辽人的进攻,宋国河北路就要完蛋了。”

    “到时候救还是不救?”张元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怎么救?”萧定却是叹了一口气:“如果有可能,我当然想救,但这一次,我们西军算是四面遇敌,而且真到了那时候,我们想救,张诚在陕西路上,会放心与我们联军吗?我们能够毫无芥蒂的与他通力合作吗?”

    张元微笑不语。

    萧定指了指自己的心间:“心里插了一根刺,那里还能做到心底无私,更何况我们这样的人,肩上担负着千千万万人的生死,就更不肯冒半点风险了。”

    “所以,一旦辽军转向,我们在西面,被黑汗人牵制,在内部,黄头回纥、青塘吐蕃捣乱,在南面,与宋朝的大军互相制衡,反而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辽军的主力骑兵长驱直入了!”

    说到这里,张元叹息:“不得不说,制定了这一个战略并将其一一付诸实施的人,的确是一个天才。总管,您这个小妹,当真妖孽!”

    萧定随手扯了一把麦穗子,在大手里一搓,看着一颗颗饱满的麦粒在手掌之上滚动,随手拈起几颗投起了嘴里,一边嚼着一边道:“我们既然无法改变眼下,那便得着眼于未来。辽军就算打下汴梁又如可?大宋就会亡吗?中华就会易主吗?重症需得用勐药,也许这样洗涤一番,反而能凤凰涅磐,浴火重生呢!”

    “经历风雨,方见彩虹!”张元点了点头道:“这便是崇文想要的结果吧?”

    “倒也不是他真想要的,只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萧定道。“天要使其灭亡,必欲使其疯狂,赵琐心魔了,他作的孽,自然便由他来还。”

第四百八十四章:开打

    东受降城是西军深深地插进辽国西京道的一把匕首,

    也是翻过黑山之后,西军修建的唯一的一座城池。

    经过这些年来不断地经营,如今的东受降城,已经不是一座孤立的军塞城池,而是形成了一个由二座小型卫城拱卫的大型军事要点。

    驻扎在这里的西军光是步卒就超过了三千人。

    如果再加上聚集在城池周边的百姓,人丁已经超过了万人。

    在这样的大荒漠当中只要有一座这样的城池,那很快就能吸引许多人聚集到周边来依附于城池生活。

    对于这些自动依附过来的人,西军向来是来者不拒。

    如今在东受降城的周边,已经被这些依附过来的百姓开垦出了超过十万亩的农田。

    这里,原本是辽国人的土地,是被西军硬生生地抢过来的。

    这些土地,也可以说是无主之物。

    当这些土地被开垦出来之后,东受降城甚至以西军的名义,向这些开垦荒地的人颁布了地契,从法律意义承认了这些人对于这些土地的拥有权。

    只不过是一张地契而已,便让这些本来就没有多少忠心的依附者们,立时便对西军衷心拥护了。

    道理很简单,只有西军还在统治这里,他们手里的地契才有用,才能是他们可以传给子孙后代的财产。

    西军要是垮了,不管是哪个势力到了这里,他们手里的地契,大概率的是不会得到承认的。

    而除了这些以农垦为主的依附才之外,在东受降城的外围,还有一支半农垦半放牧的大型部攻,党项野利族。

    原本,野利族在横山党项之中只是一个并不起眼的小部落,但在萧定治理横山讨伐李续的时候,野利族,细封族都是最早跟随萧定的,所以在萧定得势之后,他们也是水涨船高。

    野利族族长野利奇如今更是黑山威福军司的指挥使,统管一个军司,包括东受降城在内的西军,都是在黑山威福军司的辖下。

    黑山威福军司麾下主要兵力,便是东受降城的这五千驻扎部队以及野利奇辖下的野族一族的骑兵。

    当年只能拿出几百个骑兵的小部落,如今可是随随便便都能出去三千骑以上的骑兵了。

    较之过往,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大战将临,东受降城首当其冲。

    野利奇也是赶到了东受降城,与这里的城主陈乔共同商议对敌之策。

    陈乔,曾经的广锐军青壮首领,如今是黑山威福军事副指挥使,也是东受降城的城主。

    站在城头,看着围绕着城池周边那些良田,田里,无数的人正在挥舞着镰刀抢收,便是城池之中的士兵,也被陈乔派出去了帮忙了。

    敌人,就要来了。

    他们必须在敌人抵达之前,把所有的粮食全都抢收完毕。

    “可惜了!”野利奇指着城外那一排排的房屋,最外围的只是一些简陋的茅房,显然才来不久,越靠近城池的,房子便越好,在他的视野之中,甚至还看到了几间青砖瓦房。

    他所说的可惜了,便是指这些房子,接下来肯定是要被拆得干干净净的,守军绝不会允许这些东西成为敌人攻城的武器。

    “也算不得可惜。”陈乔眉头一掀道:“这几户人家,因为来得早,这些年也是赚了不少的家当,听说辽人要来了,卷了细软便跑了。”

    野利奇大笑:“你就让他这样跑了?”

    “当然不,走的时候,签下字据,说得清清楚楚,他在城外的这一百亩麦地里的收成,全部归我们军方了!”陈乔笑道:“要不是总管的规矩严,我都想把这家伙所有的家产都充了公,给我的士兵们一人发一份,那士气必然曾曾的。”

    “这肯定不行。拿张长史的话来说,不能因为眼前的小利而坏了长远的根基!”野利奇认真地道。

    “是啊,所以那些大户要跑的,也只能让他们跑。不过他们家族之中有参了军的,那就得老老实实的留下来打仗!”陈乔道。

    “肯定不是家中长子。”野利奇道。

    “管他呢!”陈乔摸了摸修得整整齐齐的小胡子。“大将军,你那边撤退的情况怎么样?”

    “留下了三千骑兵,剩下的保护族民缓缓向后撤退,一直退到黑山之下,事有不偕,他们就大幅度的后退,翻过黑山进入我腹地,要是我们这里打得好,他们也不必走得太远。”野利奇道。

    陈乔点了点头:“这一次陈势不小,耶律环这老小子这些年被我们压得抬不起头,成了辽国贵族们的笑柄,这一次可是卯足了劲要来搞事的。”

    “老而不死!”野利奇恶狠狠地道:“他真敢来,这一次就弄死他。”

    “这可不行。张长史说了,耶律环是一个可以交易的,一旦我们让他又吃了亏,这老小子必然就会转心思打别的主意,真要换了他的那个儿子来主事儿,那是头犟驴,不好打交道。”陈乔道。

    “长史不是说,这一次辽人打我们只是虚张声势吗?”野利奇有些奇怪地问道,“本来我是没有准备让部族撤退的。”

    “虚虚实实,兵者诡道!”陈乔摇头道:“这也只是长史的估计,但如果我们很容易就被吃掉的话,那辽人也不介意把我们干掉的。”

    “那就让他们再被我们磕掉几颗牙齿。”野利奇恶狠狠地道。

    “自然,这一次,还是我守城,指挥使您率领骑兵在外头游戈,找准机会就咬他们一口。”陈乔道:“但有一点您可记住了,一旦我这里垮了,您可万万不要来救援,直接跑路。”

    “这个不用你嘱咐!”野利奇哈哈一笑:“连你呆在城里都被敲碎了龟壳,我肯定是要跑路的,不过你放心,以后我会替你找回来场子的。”

    陈乔翻了一个白眼:“大将军,我就是假客套一句,您这么说,可真是伤我的心啊!”

    野利奇乐不可支,拍了拍陈乔的肩膀。

    看着城墙之上正副两个将军神态轻松,城墙上下的本来神情严肃的士卒们,也一个个的露出了笑容。

    这几年来,士兵们已经培养出了独属于他们自己的骄傲。

    对上辽军士卒,他们胜多负少。

    而这种气质,正是用一场场的胜利堆积出来的。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看到另一侧,一群士兵押着好几个百姓打扮的人涌上了城墙,将人按在城墙之上,干净利落地砍了脑袋。

    “奸细?”野利奇知道陈乔并不是一个好杀的将领。

    陈乔点了点头:“去年冬天流落过来的,好家伙,从他们自家的茅草房里,往城内挖地道,挖了整整半年了,再往前,就挖到咱们城墙下了。辽国人打我们的主意,时间可不短了。”

    “怪难总管说,这一仗不要以为很轻松,搞不好就会弄假成真。”野利奇倒吸了一口凉气。

    十天之后,一个细雨纷飞的午后,正在吃饭的陈乔被城墙之上急骤的钟声给打断,

    匆匆上了城墙,便看见地平线上,十数名骑兵正狂奔而来,而在他们的身后,更多的骑兵正紧追而至。

    敌人,终于是来了。

    东受降城的斥候们,绕过了城墙,已经不需要他们在再禀报什么军情了,敌人就跟在他们的屁股之后,而这个时候,城内也不可能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一个搞不好让对手抢了城门,那乐子可就大了,所以,他们还得继续逃命去。

    辽军并不在意这些逃走的斥候,先锋骑兵们绕着城墙开始奔跑,间或地向着城墙之上射出几支羽箭,大声吆喝着要城内赶紧投降,否则一旦城破,便是鸡犬不留的下场等诸如此类的废话。

    城上一片安静,没有人理会他们,连搭个岔回骂几句都欠奉,跟别提还他们几箭了。

    没有经验的人,认为这是城内的士卒胆怯了,

    只有那些真正有经验的士卒才明白,这样的对手,才最难搞。

    因为他们不屑于在没有用的事情之上浪费分毫的体力。

    在陈乔观望着辽军阵势的时候,远处辽军的统帅,也在打量着东受降城。

    耶律环,这位已经六十有五的老将,这些年来,算是被萧定给坑得脸面全无。

    当然,这是在明面之上的。

    暗地里,这些年耶律环与西军的生意往来可也是连续不断的,虽然丢了不少的领地和子民,但荷包里的钱,却是鼓鼓的。

    当然,生意是生意。

    这一次的战事,耶律环可也是全力以赴。

    毕竟做生意赚钱,还是没有抢劫来得快。

    这几年,萧定经营西北卓有成效,那里的人都发富了,正是最好的抢劫对象,以前光凭西京道一家力量有些不足,可这一次,却是大辽大军云集,西京道只不过是诸路兵马之中的一路而已。

    这胜算可就很大了。

    “这城池不是很好打!”一名中年将领挥舞着马鞭指着东受降城道:“两年没来,他们的城墙似乎又高了一些,外头居然还包了青砖,真他娘的有钱啊!总督,还有那两座卫城,也是大麻烦,一大两小,互为犄角,而且位置巧妙,打哪一个另外两个都能作出呼应。”

    “那就全面攻击。”耶律环道:“咱们西京道这一次动员了头下军,宫分军,乡兵共计五万余众,这东受降城,了不起也只有五六千人,便是堆,我也堆死了他。”

    “总督,不如掘开松嘎子河,引水灌了这城!”旁边一名文官建议道。

    一众武将都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

    辽国可不是宋国,武将们并不用看文官的脸色,特别是在战场之上,当下便有一名偏将笑道:“金御史,我们还没有活够,可不想自杀呢!掘开了松嘎子河,倒的确可以淹了这城,可我们咋办呢?抓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提熘起来?对了,河道一改,大水漫道,接下来我们的粮道可怎么办呢?除了万余骑兵,我们还有四万步卒,仰仗后方的后勤支援呢!您这是杀敌一千,自损一万啊!”

    一片哄笑声中,那个金御史掩面策马,转身就走。

    “真是不明白,陛下派这些酸丁来干什么?”一名武将恼火地道。

    “这是皇后的建议!”耶律环道:“就是因为这些家伙站着说话不腰疼,从来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战场却又喜欢在朝廷之上指指点点,自以为读了几本兵书就知悉兵法,让他们来看看仗到底是怎么打的,免得以后胡言乱语。我给你们说啊,能被派出来的人,都是陛下和皇后看重的人,你们适可而止,别得罪得太狠了。”

    “就是怕他到时候自己吓得尿了裤子。”一员偏将笑道:“对面的西军可不是宋军,真儿个是不好对付的。到时候血肉横飞的场面把他自己吓坏了,可不能怪我们!”

    “真要只是这点胆子,那他的前程也就有限,不管是陛下还是皇后,都不会瞧得起这样的人!”耶律环笑道。

    “耶律长生,接下来的攻城,由你主持!”耶律环眯着眼睛打量着远处的东受降城,大声下令道。

    “是!”

    “耶律长风,你率领骑兵卫护周边,寻找野利奇的骑兵主力决战,同时保护步卒不受敌骑突袭。”

    “遵命!”

    “苏护,你负责粮道,同时与耶律长风配合,野利奇必然会打我们粮道的主意,如果能将其诱歼,那这一仗可就容易多了。”

    “遵命!”

    “诸位,东受降城是必须要拔去的,这是顶在我们心窝上的一把刀,不打折了他,我们以后也不得安宁。不拔了他,我们也不可能继续进军。”耶律环环顾四周:“上京道那边的萧思温统带大军,咱们姓耶律的,万万不能输给了姓萧的。”

    “诺!”四周传来了轰然的应答之声。

    耶律皇族,萧氏后族,这两年在各个方面的争斗,可是愈发激烈了一些。

    城下的辽军安营扎寨,看样子对方也没有急功近利的念头,更没有小瞧东受降城的心思,这反而让陈乔有些暗自恼火。想趁着敌人立足未稳给对手一个当头一棒的想法也立时便收敛了起来。

    得,摆开车马阵仗,大家当面锣对锣,鼓对鼓地干一仗吧!

    敌人不想取巧,自己也就没有了将计就计的机会。

    剩下的,只余两个字!

    硬撼!

第四百八十五章:无功

    连着两天的雨虽然不大,却也将地面给下透了,没有人走动的时候,看起来还算是平整,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现在,却是完全看不得了。

    无数的人马奔行于其上,泥浆翻腾,别说是人了,便是马,跑起来了费劲得很,一个不小心便是马失前蹄,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有的还能爬起来再次奔跑,运气不好的,却是踩到了泥浆下边的小坑,直接就折了腿,趴在地上哀哀嘶叫。

    在一天的扎营和准备之后,辽军终于展开了对东受降城的全面进攻。

    与西军打交道多了之后,西京道上的辽军上至总督耶律环,中到一般的大将诸如耶律长风,耶律长生之流,都没有了丝毫轻视之心。

    这都是吃一堑长一智生出来的心得体会啊。

    凡是瞧不起西军的辽军将领,现在大体都躺在地下,只剩下骨头架子了。

    所以这一次的进攻,辽军是真正的做足了准备,从人手到物资到器械再到打法,没有任何一个有什么急攻近利的想法。

    别看兵临东受降城下的辽军光各类战兵就达到五万之众,再加上民夫之流,十万人那是足足有的,但这里的西军人数可也不少。

    城内精锐的守军超过了五千人,现在战时征调青壮,估计七八千人是不少的。

    攻城之战,向来是五倍围之,十倍攻之,也在这个人数,也差不多刚刚好达到标准。

    但西军可不仅仅是只有这些守城的家伙啊!

    黑山威福军司还有数目不祥的骑兵呢!

    之所以说不祥,是因为党项骑兵与辽国的头下骑军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平素的常规军并不多,根据情报的搜集,也不过三千出头,但党项男人,上了马,也就是骑兵了。

    这支队伍,现在还不知道猫在那里。

    面前的敌人就摆在那里,威胁看得见摸得着。

    看不见的敌人这让人胆战心惊。

    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给你一刀子。

    所以,耶律长风带着数千辽军宫分军骑兵游戈周围,半点也不敢放松了警惕。

    打仗嘛,自然都是炮灰先上。

    数万民夫在后方源源不绝地替辽军送来各类物资,运气好的,在战事还没有爆发的时候,便已经回转,准备第二轮的物资转运,运气不好的,刚刚抵达这里,才将物资送入仓房,就被逼着上了战场。

    这些人,可以用不消耗守军的各类守城武器,甚至可以用来消耗守军的杀气,士气。

    当然,城下的那些深深的壕沟,冲锋道路之上的那些各类障碍,也是需要这些人来填平,来清理干净的。

    东受降城以及他的两座卫城,并没有护城河,但并不是没有壕沟。

    很显然,这是在战争逐渐迫近的时候,东受降城的守将陈乔命人挖崛的。

    深一丈,宽达六尺左右的距离,让攻打的军队,极是尴尬。

    骑兵掠过这些壕沟的时候,看到沟里倒插的那些锋利的竹签,木桩,无不是倒抽一口凉气。

    而在那些该列的泥浆下头,无数的铁蒺梨也在无时无刻地威胁着所有人的脚底板。

    便是钉了铁掌的战马,要是火气不好,一蹄下去正正的踩上那有着三个尖刺的小玩意的时候,也基本上就是废了。

    也不知道守军到底在周围洒了多少这种东西,反正你只消看到在冲锋的路上那些跛着脚嗬嗬呼痛的民夫以及哀鸣的战马,就足够让人心生畏惧了。

    但无数的民夫的作用还是不容小觑的。

    扛着土袋的这些民夫们,冲到壕沟跟前将背上的土袋投入进去,然后转身便跑,会不会被城上的箭失命中,只能交给老天爷来决定。

    也有民夫冲来的时候是举着一块大木板或者是长长的树杆,冲过来之后将木板和树杆横放在壕沟之上,这样比起填土袋的效率要更高。

    当然,足够粗的树干并不好弄,木板就更少了。

    所以以土填壕沟的方法仍然是主流。

    东受降城下百米左右的范围之内,已经是躺满了或死去或者受伤的民夫。

    越靠近城墙的地方,情况便越是惨烈,有的地方,甚至出现了尸体一层一层堆叠的现象。

    辽军步卒向前缓缓推动,巨大的盾牌立起了盾墙,便是头顶之上,也遮挡了一层,这使得他们看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铁壳乌龟。

    而民夫,便是从这些铁壳乌龟阵之中涌出来,冲向那些壕沟,然后又飞快地跑回去。

    耶律环如此使用民夫,虽然仍然有极大的伤亡,但同时却也给了民夫更多的生存希望,因为,这些步卒在一步一步地靠近着城墙。

    不管是城内的投石机,还是城墙之上的弩炮,都能对盾阵造成威胁,一石弹下去,总是能砸出一个缺口,但马上这个缺口便会被补齐。八牛弩力量虽然极大,但射速奇慢,一弩过后,面对着密集的人群,也最多窜起十来个人的糖葫芦便再也无力以继。

    敌人在付出愈来愈多的伤亡的时候,他们距离城墙也越来越近,而壕沟也开始慢慢地被填平。

    民夫愈来愈少,站在城墙之上,能看到那些民夫从盾阵之后,向着辽军的本阵两侧汇聚,然后再一队队的走向后方。

    民夫的撤离,代表着正式的战斗将要开始了。

    盾阵之后,一台台的弩机露出了他们狰狞的面目。

    比不上八牛弩的威力,但他明显地上弩速度更快,需要操作的人也更少。

    一台八牛弩,需要二十出头的来操作,城下的这些弩炮,四五个人便能侍弄一台。

    嗡嗡的响声不绝,这些弩箭,并不是射向城墙上的守军的,

    他们射的是城墙的立面。

    一轮过后,城墙的立面之上,立时便多出了数十根粗如儿臂的弩箭。

    然后,又是下一轮。

    而在这些弩炮的后方,才是辽军的弓箭手,他们拉弓引箭,与城上的守军对射。

    在弩箭方面,没有人能与宋军对峙。

    因为他们的神臂弩的威力,的确是这个世界之上的天花板。

    萧定的西军,也是掌握了神臂弩的制造方法的。

    在萧诚弄到了神臂弩的制作图纸,然后又解决了制造材料的工艺之后,神臂弩不管是在西军还是在现在的贵州路军队之中,都是可以大量制造的。

    而且随着他们工艺的不断改良,成本也在不断的下降。

    具体说起来,已经被汴梁城中的大宋匠师营的制造成本低得多了。

    别看辽人骑射起家,但像现在这样大家都站在那这里对射,吃亏的,却一直都是辽人。

    但辽人顶着伤亡,就是不退。

    一轮接着一轮,然后墙上布下的那些弩箭越来越多。

    辽军当然不是想这样射塌城墙,这也是不可能的。

    他们是用一支支这样的弩箭,在城墙之上布下攀爬的着力点。

    接下来,当然就是最为残忍的蚁附攻城。

    城头之上,陈乔探头看了一眼城下如同长满了尖刺的墙面,回头吩咐道:“金汁准备好了没有?擂木也伺候着!拍杆呢,拍杆就好准备。”

    所谓的金汁,就是将粪便用火烧沸腾,然后等敌人攻城的时候兜头淋下去,烧开之后,这城上的味道自然是不好闻的,但淋在了敌人的头上更要命,这玩意儿有毒,烫伤之后,送命的概率高达九成,很难治好。

    擂木倒是简单了,反正你挨上了,基本上立就就死。

    至于拍杆,则是陈乔他们借鉴了水师战船之上的拍杆自己做出来的玩意,实战如何,却是一直没有得到体现。

    辽军步卒从盾阵之后钻了出来。

    站在城上,看得很清楚,有身着重甲的,这样的人一般都是军中精锐,身披数十斤重的甲胃照样健步如飞,他们是攻城的主力军,当然也是守军重点照顾的对象。

    绝大部分人,都是身着简易的铁甲甚至是皮甲,因为他们要追求速度。

    跑得更快,爬得更快,也就更容易存活。

    城下,辽军的弓箭手的射速愈发地快了一些,而原本一些在两边游戈的骑兵也纵马而来,在城下飞快地掠过,不过地拉弓放箭。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替攀城的步座谋求更多的生存空间。

    攀爬者灵活如猿猴。

    单手抓出矛杆,略一使力,整个人便能向上窜上好几尺。

    看着城墙之上密密麻麻的这些猴子,便是陈乔,也是心中一跳一跳的。

    说起不,与辽国这样的典型的攻守战,于他来说,还真是第一回。

    “倒!”伴随着军官们的吼叫声,一盆一盆的金汁被从城墙之上倾倒下去。

    臭气四溢的同时,也伴随着凄厉的惨叫。

    有辽军的,也有宋军的。

    因为当这些宋军从城墙之上探出头来的时候,城下的羽箭,也立时便找上了他们。

    有倒霉的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将金汁倒出去便被射倒,然后这滚烫的金汁便浇在了自己的身上,落在了城墙之上。

    擂木顺着城墙放了下去,所过之处,弩箭也好,还是在往上攀爬的人也好,都是被扫落了一空。

    最为出彩的倒是那拍杆。

    说是杆,其实是两根长杆子的尽头装上了一块厚木板,而在厚木反上装上了一根根锋利的大铁钉,十几个士兵将这根拍杆竖起来,然后向城下掀去。

    砰的一声,如同拍地鼠,弩箭也折了,人也被拍扁了。

    然后齐齐的呐喊声中,这拍杆又被重新拉了回去,这一次没有再反向倒回城墙之上藏起来,而是骄傲地高高地树在城墙之上睥睨四方,似乎在说:“还有谁?”

    但城下的辽军,丝毫没有被损失所吓倒,弩箭仍然一根一根地在往城墙上钉,更多的步卒仍然在向上攀爬,这一次,从后方冲上来了更多的抬着云梯的士卒,只不过这一次,那凶恶的拍杆下头,再也没有人向上爬了。

    这玩意凶是凶,但却不好移动,一击过后,倒似乎是成了废物了。

    辽军显然也是经验丰富之辈。

    他们的攻城,让陈乔颇为难受。

    全面进攻,重点突破,便是辽军的进攻策略。

    而他们重点突破的地方,大都选在了城墙的那些犄角旮旯,正好是守方无法从周围呼应的地方。

    而辽军从这些地方展开进攻的,恰恰都是军中最为悍勇之辈。

    虽然看起来城上占尽了优势,但城上的伤亡其实并不小。

    午后的时候,辽军已经数度有人站上了城墙。

    除了陈乔,所有人都已经上了一线并且轮换过一次了。

    都说辽军铁骑震天下,他们的步卒,似乎一直都是软肋,但今天陈乔与之一战,却发现此说法大谬不然。

    辽军步卒的战斗韧性相当厉害,与骑兵那种打不过就跑的德性相比,这些家伙更凶狠。

    远处,传来了闷雷一般的马蹄之声,站在城墙最高处的陈乔,勉强能看到地平线上那如云的旌旗挥舞,如果是天气晴好,那边此时应当灰尘遮天蔽日了。

    不用说,是野利奇的骑兵到了。

    他们绕了好大一个圈儿,渡过了松嘎子河,到了辽军的后方。

    不过耶律环这条老狗显然也是早有准备,大队的辽军追逐而去。

    陈乔知道野利奇不会与敌人硬拼,接下来他应当是要一路往西京道方向奔去,假作要突袭耶律环的老窝,以此来牵制更多的辽军。

    夜色终于是落下了帷幕,伴随着一声声的金锣,辽军潮水般地退了下去。

    今日之战,终于是划上了句号。

    不过所有人都明白,这只不过是大餐之前的开胃餐,接下来的几天,才会是重头戏。

    今天,大家都摸了个底儿,心中也都有数了。

    城下,辽人付出了上千人的代价,城上,也伤亡两三百人,真要说起来,谁也没有讨到好。

    明天,辽人必然会拿出一些新东西来,当然,在东受降城中,陈乔也还有好东西没有拿出来用。

    总归是各逞奇计罢了。

    人命,在战争之中,从来都不是受重视的东西。

    即便是青壮出身的陈乔,在一天的战斗之后,回到城楼里,也只是从幕僚那里知道了一个伤亡的具体的数字。

    三百一十五人。

第四百八十六章:老天爷不是个东西

    如坐蒸笼!

    汗如雨下!

    城墙之上,士兵们再也无法穿得住沉重的盔甲,纷纷将甲胃脱下扔到了一边,有的甚至光着了膀子。

    当然不是因为头上的太阳。

    虽然说二十四个秋老虎,立秋过后,仍然会有好一阵子的炎热天气,但东受降城现在如此让人难受,却是因为城下正在攻城的辽军。

    现在陈乔很是后悔没有将收割过后的那些麦草给一把火烧了。

    就是这么一个疏忽,今日便让他尝到了极大的苦头。

    收割了粮食之后,麦草只是弄了一小部分回城里,或者铡碎了当作牲畜饲料,或者挽成把子当作伙房的燃料,剩下的全都平铺在田地里,几场大雨之后,自然便会腐乱,然后尘归尘土归土,成为明年粮食作物的肥料。

    但现在辽军把这些麦草全都收集了起来。

    当一个个如同小山一般的麦垛子被辽人吆喝着从远处推过来的时候,城上的人当真是紧张了起来。

    最初,火并不是辽人点的。

    辽人的步卒是把这些麦垛子当成了登需的阶梯。

    这些巨大的麦垛子不怕弓失,不惧弩炮投石机,靠上城墙之后,辽兵便顺着垛子往上爬,与守军在城墙之上展开了争夺。

    然后,一名守军往这个麦垛子上泼了一罐子油脂,然后丢了一个火把。

    麦垛子瞬间便燃了起来。

    上面的以及那些还在攀爬的辽军被烧得惨叫连连,屁滚尿流。

    但接下来,辽军却也打开了攻城的新方式。

    站在城头之上,看着辽军将成百上千的这样的巨大的麦垛子滚球一般地滚过来,当真是壮观之极。

    但火烧起来的时候,那可就是叫苦连天了。

    这些麦垛子比城墙矮不了多少,有的甚至还特意地扎得比城墙更高,当他们被点燃然后骨碌碌滚向城墙,最终靠在城墙之上熊熊燃烧的时候,守城的人那滋味,当真是不可为外人道了。

    四面城墙都被这样包裹着烧烤。

    不单单是如此,辽人还往里头加了不少的左料,使得燃烧的稻草之中还裹协着大量的烟气,而烟气的滋味,可是一言难尽。

    唯一能让陈乔感到幸运的是,东受降城离松嘎子河不远,所以,地下水还是十分丰富的,在建城的时候,便考虑到了遭敌围攻时候的取水问题,所以城内有十数口深井。

    便是城墙之上,每隔上一段距离,便摆着十来口大水缸,缸里满满当当都装满了水。

    麻布沾上水绑在脸上过滤烟气,至于眼睛被熏得通红如同一只兔子,那自然是顾不得了。

    天气本来就很热,现在城墙内的人,犹如身处烤笼之中,一个个都像是大虾米一般,**着的身体一个个通红。只能时不时地妥一瓢水兜头淋下。

    那水落到地上,也立时化成一股股的白汽蒸腾而起,使得城头温度更高。

    好在如此的大火,敌人也是无法攻进来的。

    陈乔让绝大多数的士兵们都下了城墙,他则带着亲兵在城上警戒,虽然说敌人不大可能进攻,但小心无大错,万一有头铁的,或者能找到这大火之中的缝隙呢。

    虽然从内里往外看,现在除了大火,便是烟气。

    “贼老天,也不下点雨!”陈乔指天划地,大声咒骂。

    “外头的麦草也没有多少,看他们能烧到几时!”一名亲兵抹了一把汗水,手还没有离开额头,便又密密地渗出一排汗珠子。

    懒得抹了,走到一边的大水缸里,俯下身子,咕都咕都地狂喝了一气儿。

    要是城内没有足够的水,这样的大火,能把人烤成肉干。

    远处,耶律环看着这冲天的大火与遮天蔽日的烟气,满面笑容,回望身边的一名将领,笑道:“苏护,回头破了城,你当记首功!”

    苏护笑道:“只不过是看到了这满城的麦草,偶来灵感,当不得总督一赞,现在那野利奇还在周边窥伺,这些党项野人来去无踪,委实让人难防,只要破了这城,野利奇也就只能逃之夭夭,那黑山以北,则再无敌人可以威胁我们了。”

    “是啊!”耶律环深有同感:“自从让萧贼在这里建了城,我们便如芒刺在背,不拔掉这颗刺,连睡觉都不安稳。”

    “总督,大火之后,包墙的青砖、条石便会被烧碎,此时再以弩炮之类的重武器一阵狂砸,这城墙的外壳可就不结实了,露出了里面的夯土墙,可就又好办了许多。”苏护仰天看了一阵子天色:“要是老天爷再帮帮忙,我们火一熄,他就来一场大雨,那甚致都不用我们费劲,这墙啊,自己都是崩塌。”

    “那看起来今晚我得沐衣更衣,烧香祷告,求求老天爷才成了!”耶律环哈哈大笑。

    不知道耶律环究竟有没有烧香求满天神佛,反正没怎么睡成的陈乔听到天上霹雳一声响之后走出城门楼子,感受到那指面的清风中的那点点凉意的时候,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

    城内倒是欢声一片。

    要下雨了,

    终于要下雨了。

    只要一下雨,这该死的大火就烧不起来了。

    陈乔又破口大骂起来。

    下雨也不分时候的吗?

    该下的时候你不下,不该下的时候你就下了!

    贼老天可真不是一个东西啊!

    “召集所有队将以上军官前来会议!”骂完了,陈乔又火急火燎地下达军令。

    上百名队将集合到了一起的时候,雨终于开始下了。

    啪的一点落在陈乔的脸上,

    陈乔当着上百人的面,再一次咒骂之声不绝。

    雨不下则已,一下便如同瓢泼一般。

    雨水把剩下的那些还没有烧完的麦垛子全都浇灭了。

    但城头之上,所有军官们的脸色敢变了。

    他们听到了噼里啪拉的如同爆竹一般的脆响声。

    那是包砖,条石在爆裂。

    爆烈声连绝不绝,然后便是哗啦啦的碎裂以及掉落的声音。

    远处,辽军的军营之中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欢呼之声,很显然,他们也在期待着这场雨。

    陈乔此时的脸色反而平静了下来。

    看着麾下的将士们道:“接下来,将是真正的苦战了。告诉所有的将士们,上头的命令是,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后退一步,斩!逃跑,斩。野利奇大将军的骑兵就在外围游戈,对于逃走的人可没有什么情面可讲。”

    下面一片肃穆。

    “战死在这里,你是勇士,总管将替你养活你的家人。逃走则连座亲属,谁都没有好下场!”陈乔吼道:“所以,有死而已。”

    “有死而已!”百名队将,大声吼叫起来。

    西军对于战死者的家卷一向优容,但凡战死者的家卷都被迁到了兴庆府外,分给最好的田地和房屋,不用交税,不用服劳役,这也是西军不管是那个族裔,上了战场都一点儿也不怕死的缘故所在。

    更有些人,抱着是死了我一个,幸福全家人的念头。

    一上战场,便如同疯子一般,一副生怕你搞不死我的狠模样。

    说来也是奇怪,但凡是这样的人,反而一时半刻还真就死不了,有的反而因为如此,官儿是越做越大了。

    雨下到天亮的时候戛然而止。

    此时的东受降城,已经没法看了。

    破破烂烂犹如几十上百年没有修葺的老古董,有的地方甚至垮塌了下去,雨水顺着墙上流下去,将夯土墙剐去了一层又一层。

    辽国列阵出营。

    而战鼓声中,东受城城门大开,一队队甲胃鲜明的将士也是列阵而出,大约两千人背靠着破烂着的城墙摆开了军阵。

    想破东受降城,便从我的身上踏过去。

    耶律环抬头,城墙的确是破破烂烂了,但仍然能看到城墙之上那一排排的弩炮和时隐时现的弓箭手。

    “西军果然是强军,如此状况之下,居然还有如此士气,佩服,佩服!”耶律环感慨地道。

    不过佩服归佩,一点儿也不耽搁他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蹄声隆隆,鼓声阵阵,喊声震天,两军面对面的肉搏厮杀拉开了大幕。

    陈乔与耶律环拼死搏杀的当口并不知道,此刻他以为的在外游戈的野利奇早就不在东受降城附近了。

    野利奇接到萧定的军令,率领着他麾下的数千骑兵,正日夜兼程,赶往黑山威福军司与黑水镇燕军司交界处的乌兰布拉格峡谷,参与那里的对辽国西路军的决战。

    西军高层在研究了辽军的整体部署之后认为,东路军的耶律环,只不过是辽人的掩人耳目之计,辽国真正的杀手锏还是在西路军。

    随着辽**队的逐渐靠近,越来越多的斥候的归来,也印证了西军高层的这一看法。

    因为除了萧思温带领的多达三万的宫分军之外,居然还发现了由完颜八哥率领的五千皮室军,其它的诸如头下军,乡勇以及上京道的其他几支汉人军队,反而不足为道了。

    在确定了这一点之后,萧定立即亲自带领铁鹞子赶往乌兰布拉格峡谷,与此同时,也开始征调周边所有能调集的骑兵队伍赶往这里驰援。

    “辽国之实力,此役可见一斑!”策马而行的萧定,感慨地对着身边的辛渐道:“从我们获得的情报看,辽国这一战的真正目标,应当是宋国,他们与我们作战的目的,只不过是想要吸引宋国将大量军队布署到陕西路上与我们对峙,好方便他们在河北路上形成突破。但即便是如此,我们对上他们的不过是一支偏师,却也能让我们全力以赴应对才行!”

    辛渐却是有些不服气:“要不是青塘木占、瞎药死灰复燃,黄头回纥,西州回鹘突然叛乱,边境黑汗人蠢蠢欲动,因此而牵制了我们大部分兵力的话,我们却是一点儿也不怕他。”

    萧定笑了笑:“我们地域虽广,但受困于人丁少,经济实力跟不上,这些年虽然有所发展,但与辽宋比起来,还是差得太远。辛渐,张元一直希望我称孤道寡,我却不愿意,你知道为什么吗?”

    辛渐一笑:“其实我也这样希望,总管,你要是当了皇帝,至不济我也可以弄个国公当当嘛!”

    萧定叹道:“当皇帝容易,但以后怎么办呢?”

    扬了扬马鞭,萧定道:“像眼下这样的战争,对方只是随意为之,我们却已经全力以赴了,一仗打下来,我们即便赢了,但力量却也是受损不小。这一次,还不知陈乔那里能不能撑下来?而且接下来我们往西走的战略也只能被迫搁置,黄头回纥,西州回鹘一个处理不好,便是绵绵不延的祸事。不当皇帝,与宋朝还有缓和的余地,一旦走了这一条路,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而且,对于我中华而言,并不算是什么好事。”

    “我明白,二郎跟我也说过这些!”辛渐笑道:“虽然我不太懂,但我一直很佩服他。他说相对于一家一姓之天下,他更希望汉家文明能广播四海。”

    “正是如此!”萧定点头道。“现在我便焦头乱额了,真要当了皇帝,岂不是更加的痛苦。”

    “殊不知您的痛苦,是这天下不知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呢!”辛渐大笑。

    “人嘛,总是这家看着那家好,岂不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呢,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反正我是知道,皇帝这双鞋,是绝对不适合我的。”

    五千铁鹞子再加上黑水镇燕军司兵马,以及从各路征调而来的部族骑兵,在乌兰布拉格大峡谷,萧定汇集了足足二万骑兵。

    而他的对面,由辽军大将萧思温率领的辽军铁骑,在兵力之上也丝毫不逊色于萧定。

    虽然打西军只是一个战略上的掩护,但如果真能顺手将西军拿下来,却也是大辽求之不得的事情。

    对于萧思温来说,这一仗,皇帝与皇后对他是没有战绩要求的。

    但他自己,却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这些年来,西军着实是把大辽折腾得不轻。

    走的时候,萧思温专门去见了皇后,旁敲侧击了一番,从皇后的态度来看,大致是只要萧定一家子不死,其余的事情,都不是事情,萧思温要是真能将西军顺手灭了,那便是封他为王也无所谓。

    功高自当赏。

    现在的大辽,皇帝也好,皇后也罢,压根儿就不担心什么功高震主。

    因为没有人能比得了他们。

第四百八十七章:前锋

    将肉干塞在嘴里,撕下一条,用力地咀嚼着,吃上几口,仰脖子喝一口皮囊中的水,这些肉干都是用各种左料卤制过的,味道极佳,如今不但作为军用干粮,甚至还有相当一部分被商家买走,然后流入到了辽国、大宋等地,居然打开了销路,成为了一种颇有名头的零食。

    杨富贵吃完了两根肉干,站起身来,满意地吧哒了一下嘴,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

    每当吃起这种肉干,他便想起当年的那个少年。

    这种肉干,便是当年那个少年在广锐营带着大家一起弄出来的。

    那个时候,广锐营要移驻陕西路神堂堡,远行千里,一路过来,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少年便带着大家一起卤制这种肉干,里头加入各种材料,既能饱肚,也就保证各种营养,如果有条件的话,将这种肉干和米放在一起煮成肉粥,那味道会更好。

    当时谁也没有想到,那个出身高门大户的少年,那个主将的弟弟,不但懂得疱厨之道,而且还是其中高手。

    那段时间,可是杨富贵吃得最好的时候。

    要说当年跟着主将萧定的时候,一向都是吃得不差的,但主将萧定的弟弟来了之后,杨富贵才明白什么叫做吃。

    也正是那一段时间,养刁了杨富贵的嘴,从那时起,对于吃,杨富贵就特别的挑剔起来。

    当年的杨富贵,只是广锐营的一个普通的什长,跟着主将的弟弟,一来是保护那个少年,二来也是跟着少年一起为大军的移营做一些准备性的工作。

    如今,已经是十余年过去了。

    杨富贵年过四十,已经是铁鹞子的一名营将,麾下五百铁骑,纵横西北所向无敌。

    别看只带五百人,但铁鹞子营将的地位,在西军之中,却是完全可以比拟其它军队的主将的。

    而那段日子,也是杨富贵一向与众人吹嘘的资本。

    这样的资历不是什么人都有的。

    当大家其它方面都差不多的时候,这样的资历,便能让他脱颖而出,其它人还没得话说。

    这一场大战,西军精锐倾巢而出。

    每一天,铁鹞子都会有一个战营突出在整个大军的前部作为前哨。

    双方虽然都汇集了大军,但对于各自大军的前进路线却又是竭力想要瞒住对方的。

    双方的斥候互相绞杀,即便有侥幸回来的斥候,所带回来的消息也不见得就是真实可信的。

    因为双方的主将,都是身经百战的经验极度丰富的大将。

    欺骗对手是他们最喜欢干的事情。

    骑兵作战与步卒作战是完全不同的。

    他们更多的工作,体现在战前。

    各种各样的隐瞒自身战略意图,进军方向的方样寸出不穷。

    都想在最出其不意的时候给予敌人一次致命的攻击。

    而真到了两军对垒的时候,骑兵作战的速度可就快得很了,往往数个冲锋,便能决定战争的胜负。

    然后,便是胜者追,败者逃。

    至于能取得多大的战果,其实更多的是看在追逐的过程之中能取得多少。

    不像步卒,双方立下营盘,摆开阵势,那就不是一时三刻能攻决出胜负的。

    需要慢慢磨,慢慢打。

    只要粮食军械充足,一场战争打上个三五个月都是家常便饭。

    步兵很容易被全歼,便是机动性不足。

    宋国与辽军作战,最大的困挠就在这里。

    骑兵不够,打赢了,追不上也不敢追。

    真敢追上去,为数不多的骑兵搞不好就是肉包子打狗。

    不追,又没有太多的战果。

    在这上面,有不少的大宋将领都有过血淋淋的教训。

    辽国一向是禁止与宋国进行战马交易的。

    这一次辽国能与宋国达成协议,联合进攻萧定,其中与辽国放开了与宋国的战马交易也有很大关系。

    大宋君臣普遍性地认为,既然辽国放开了战马交易,那就说明了对方的确是想与大宋友好相处的,当然,也可以认为西军对辽国的确造成了很大的困挠。

    双方的大将,都竭力想要隐瞒自己的行踪,同时又能摸清敌人的行军路线,这样,便能在作战之时,占得先机。

    西军派出了一支铁鹞子战营突出在前,就是想要利用铁鹞子本身的战斗力优势,一旦遇上了敌人的诱饵之类的军队,吧唧一口就能把诱饵给吞了,然后转身跑也来得及。

    真要遇上了辽军的主力,他们大概也能撑到主力部队赶到。

    每三天,便会换一支战营突前,这一回,轮到了杨富贵。

    “打完这一仗,老子就要走了!”杨富贵看着面前盘坐着的五个队将,没好气地道:“笑什么,笑个屁啊!老子带了你们好多年了,自问对你们也还很不错,一点留恋之意都没有吗?太让人伤心了!”

    笑得最欢的咆虎,是一个党项人,也是最早加入铁鹞子的那一批人,已经年过三十了,再五个队将之中,是资历最老的那一拨。

    不过这家伙有个短板,斗大的字识不得一萝筐,勉强看得懂军令,不像后来的那些小伙子,一个个都算得上文武双全。

    当然,这也是相对杨富贵而言,因为杨富贵识字,也是当了军官之后才不得不学的。

    “将军这是要高升,我们自然是欢喜的啊!”咆虎大言不惭:“再者说了,将军您要不走,我们也爬不起啊!”

    杨富贵呸了他一口:“我给你们说,老子的确是有推荐资格的,不过你们现在五个,在我眼里,并没有分出一个高下来,这一次作战,就是最好的机会,你们也看到了,咱们这一次是倾巢而出,很显然,敌人非同一般,在这样的大战之中立下了大功,自然便能升上来。”

    “将军您便瞧好吧!”几个队将连连点头,都有机会升营将,当然得拼上一拼,比上一比了。

    这一步跨上去,可就是海阔天空,步入真正的中级将领的行列了。

    不知多少队将折在这一关之上。

    “杨将军,您要去哪里啊?”一名年轻的队将问道。

    “年纪大了,铁鹞子里呆不住了,再过上两年,便打不过你们了。”杨富贵有些伤感:“岁月不饶人呐!打完这一仗,我便要去龟兹那边,说是要升副指挥使,手下足足三千兵,光骑兵便有一千呐!”

    “能比得上我们这五百兄弟?”咆虎不屑一顾。

    “用不着比!”杨富贵道:“对手不同,我这回去,是去弹压地方,维持治安的。这是上头看到我年纪大了,又辛苦了一辈子,找个地方让我养老呢!”

    “听说那边还不是很太平!”一员队将皱眉道。

    “所以才简单,对我的路子嘛!”杨富贵笑道:“那边现在还是个野蛮生长,教化还没有跟上去,上头说,造反的,闹事的多如牛毛,所以嘛,镇压是主要的。挥刀子的事情,我擅长嘛。”“那这一次,我们得给将军好好挣挣脸面,也让将军以后吹牛的时候,不光是那老三件,咱们得给将军添一件!”咆虎认真地道。“他娘的,我有些迫不及待了,辽人怎么就不露脸呢?”

    杨富贵敲了咆虎一马鞭子,打在头盔之上,发出当的一声响,众人都是大笑起来。

    虽然大家是竞争关系,但因为有杨富贵在,平时他也是公平处事,大家相处也都还是融洽。

    杨富贵站了起来,正想再叮咛几句,眼光却是有些凝住了。

    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黑线。

    然后,他便感受到了在地面的微微震颤。

    “咆虎,你们乌鸦嘴,辽人真来了!”杨富贵道。

    几名队将一跃而起。

    咆虎的眼力却是最好:“将军,人不多,跟我们差不多!看旗号,是……皮室军!”

    “准备作战!”杨富贵一声咆孝。

    已经在给战马作着准备的铁鹞子们,立刻加快了手中的速度。

    “上马!”翻身上马,杨富贵眯起了眼睛。

    这时候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人数的确不多,大概也就是五六百人的样子。

    不但是皮室军,还是皮室军中最为难缠的女真人部队。

    “日他娘!”杨富贵在心里骂了一声。

    对方的主将大概和自家主将想的是一样的。

    铁鹞子作战,向来便是主将为尖刀,一人突前,然后便是二人,三人,四人依次这样排列向后,前面戳开一个点,后面便能将这个破洞越捣越开。

    而对面的皮室军,队形并没有铁鹞子这般严整,他们是大致形成的数十人为一组,每一组也是一个锥形的进攻模式。

    这两支骑兵,大概已经可以算是这世界之上战斗力最为强悍的骑兵了。

    驼马都被留在了刚刚的休息的地方,铁鹞子们骑上了战马,缓缓向前。

    “杨将军,这一次让我做尖兵吧!”咆虎在杨富贵身上吼道:“让我提前体会一下当营将的感觉。”

    另外四个营将立时便也争将了起来。

    “闭嘴!”杨富贵吼道:“老子还当一天你们的营将,尖兵的位置就是我的!”

    咣当一声,他拉下了面甲,一手提起了斩马刀,另一只手提起了上好弩箭的神臂弩。

    铁鹞子的作战风格,有一些遗传了广锐劳骑兵当年的作战模式。

    与敌相遇,先给敌人一轮神臂弩。

    神臂弩破甲杠杠的,只是如此大,有些费钱。

    因为这样一仗打下来,大概率的那些神臂弩,都废了。

    即便现在神臂弩的单价已经被大幅度压缩了,但一张这样的弓四五十贯钱,也的确是用不起。

    所以在铁鹞子部队之中,还保持着这样作战风格的,只有营将是广锐营老骑兵出身的人才这样搞。

    其它的营将,基本上舍不得。

    广锐营老骑兵们向来秉承仗我去打,命我去卖,但钱,得主将去搞。

    萧定那时候,绝大的精力都用在搞钱上了。

    但效果绝佳,粮饷无忧,赏钱从厚,军械一流的广锐军,在河北便是辽人的噩梦,后来还让上四军吃了大苦头,变成了一个大笑话。

    对面,完颜宗亮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上铁鹞子。

    铁鹞子的威名,这几年名震西北,甚至于压过了皮室军,隐隐有天下第一骑兵之称。

    皮室军将领们自然是不屑一顾的。

    双方其实还没有真正的交过手。

    他的麾下,不仅是皮室军,还是皮室军之中最为强横的女真部队。

    过去的女真部队是不可能加入皮室军的,直到耶律俊成为了皇帝,因为完颜八哥的原因,才有一支一千人的女真人被选入了皮室军,这其中五百人,便在完颜宗亮的统帅之下。另外五百人,是完颜八哥的亲军。

    这一次大军西征,萧思温是统帅,完颜八哥是副帅,五千皮室军便归完颜八哥带领。

    干掉一支成建制的铁鹞子,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他举起了手中的长刀,哟嗬一声怪叫,两腿一夹战马,向前勐冲而来。

    在他们发起冲锋的同时,对面,杨富贵以摧动了战马。

    双方加起来也不过一千骑,这一霎那,却彷佛天摇地动。

    一百步,八十步。

    杨富贵举弩。

    伴随着他的动作,五百骑兵齐唰唰地举起了神臂弩。

    完颜宗亮看到了对方的动作,但却不以为然。

    骑弓偏软,对他们这种全副甲胃的重骑兵,意义不大。

    他甚至连躲避的念头都没有。

    但当对面弓弩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他却悚然而惊。

    神臂弩。

    狗娘养的宋军,竟然将神臂弩给骑兵这样用!

    乌泱泱的神臂弩箭扑面而来,惨叫之声旋即响起,好在这些女真人的队形分得很散,这一轮齐射,只是让他们倒下了数十人,但却足以让完颜宗亮心痛如绞了。

    “宰光他们!”完颜宗亮嘶声大吼着。

    两支铁骑轰然对撞在一起,霎那之间,便有无数人落马。

    骑在马上的人纵马向前,落下马来的人,有的已经一动不动,还活着的那一批,从地上一跃而起,冲向了彼此。

    双方死死地咬在了一起,绞杀成了一团。

第487章 前锋

    将肉干塞在嘴里,撕下一条,用力地咀嚼着,吃上几口,仰脖子喝一口皮囊中的水,这些肉干都是用各种左料卤制过的,味道极佳,如今不但作为军用干粮,甚至还有相当一部分被商家买走,然后流入到了辽国、大宋等地,居然打开了销路,成为了一种颇有名头的零食。

    杨富贵吃完了两根肉干,站起身来,满意地吧哒了一下嘴,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

    每当吃起这种肉干,他便想起当年的那个少年。

    这种肉干,便是当年那个少年在广锐营带着大家一起弄出来的。

    那个时候,广锐营要移驻陕西路神堂堡,远行千里,一路过来,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少年便带着大家一起卤制这种肉干,里头加入各种材料,既能饱肚,也就保证各种营养,如果有条件的话,将这种肉干和米放在一起煮成肉粥,那味道会更好。

    当时谁也没有想到,那个出身高门大户的少年,那个主将的弟弟,不但懂得疱厨之道,而且还是其中高手。

    那段时间,可是杨富贵吃得最好的时候。

    要说当年跟着主将萧定的时候,一向都是吃得不差的,但主将萧定的弟弟来了之后,杨富贵才明白什么叫做吃。

    也正是那一段时间,养刁了杨富贵的嘴,从那时起,对于吃,杨富贵就特别的挑剔起来。

    当年的杨富贵,只是广锐营的一个普通的什长,跟着主将的弟弟,一来是保护那个少年,二来也是跟着少年一起为大军的移营做一些准备性的工作。

    如今,已经是十余年过去了。

    杨富贵年过四十,已经是铁鹞子的一名营将,麾下五百铁骑,纵横西北所向无敌。

    别看只带五百人,但铁鹞子营将的地位,在西军之中,却是完全可以比拟其它军队的主将的。

    而那段日子,也是杨富贵一向与众人吹嘘的资本。

    这样的资历不是什么人都有的。

    当大家其它方面都差不多的时候,这样的资历,便能让他脱颖而出,其它人还没得话说。

    这一场大战,西军精锐倾巢而出。

    每一天,铁鹞子都会有一个战营突出在整个大军的前部作为前哨。

    双方虽然都汇集了大军,但对于各自大军的前进路线却又是竭力想要瞒住对方的。

    双方的斥候互相绞杀,即便有侥幸回来的斥候,所带回来的消息也不见得就是真实可信的。

    因为双方的主将,都是身经百战的经验极度丰富的大将。

    欺骗对手是他们最喜欢干的事情。

    骑兵作战与步卒作战是完全不同的。

    他们更多的工作,体现在战前。

    各种各样的隐瞒自身战略意图,进军方向的方样寸出不穷。

    都想在最出其不意的时候给予敌人一次致命的攻击。

    而真到了两军对垒的时候,骑兵作战的速度可就快得很了,往往数个冲锋,便能决定战争的胜负。

    然后,便是胜者追,败者逃。

    至于能取得多大的战果,其实更多的是看在追逐的过程之中能取得多少。

    不像步卒,双方立下营盘,摆开阵势,那就不是一时三刻能攻决出胜负的。

    需要慢慢磨,慢慢打。

    只要粮食军械充足,一场战争打上个三五个月都是家常便饭。

    步兵很容易被全歼,便是机动性不足。

    宋国与辽军作战,最大的困挠就在这里。

    骑兵不够,打赢了,追不上也不敢追。

    真敢追上去,为数不多的骑兵搞不好就是肉包子打狗。

    不追,又没有太多的战果。

    在这上面,有不少的大宋将领都有过血淋淋的教训。

    辽国一向是禁止与宋国进行战马交易的。

    这一次辽国能与宋国达成协议,联合进攻萧定,其中与辽国放开了与宋国的战马交易也有很大关系。

    大宋君臣普遍性地认为,既然辽国放开了战马交易,那就说明了对方的确是想与大宋友好相处的,当然,也可以认为西军对辽国的确造成了很大的困挠。

    双方的大将,都竭力想要隐瞒自己的行踪,同时又能摸清敌人的行军路线,这样,便能在作战之时,占得先机。

    西军派出了一支铁鹞子战营突出在前,就是想要利用铁鹞子本身的战斗力优势,一旦遇上了敌人的诱饵之类的军队,吧唧一口就能把诱饵给吞了,然后转身跑也来得及。

    真要遇上了辽军的主力,他们大概也能撑到主力部队赶到。

    每三天,便会换一支战营突前,这一回,轮到了杨富贵。

    “打完这一仗,老子就要走了!”杨富贵看着面前盘坐着的五个队将,没好气地道:“笑什么,笑个屁啊!老子带了你们好多年了,自问对你们也还很不错,一点留恋之意都没有吗?太让人伤心了!”

    笑得最欢的咆虎,是一个党项人,也是最早加入铁鹞子的那一批人,已经年过三十了,再五个队将之中,是资历最老的那一拨。

    不过这家伙有个短板,斗大的字识不得一萝筐,勉强看得懂军令,不像后来的那些小伙子,一个个都算得上文武双全。

    当然,这也是相对杨富贵而言,因为杨富贵识字,也是当了军官之后才不得不学的。

    “将军这是要高升,我们自然是欢喜的啊!”咆虎大言不惭:“再者说了,将军您要不走,我们也爬不起啊!”

    杨富贵呸了他一口:“我给你们说,老子的确是有推荐资格的,不过你们现在五个,在我眼里,并没有分出一个高下来,这一次作战,就是最好的机会,你们也看到了,咱们这一次是倾巢而出,很显然,敌人非同一般,在这样的大战之中立下了大功,自然便能升上来。”

    “将军您便瞧好吧!”几个队将连连点头,都有机会升营将,当然得拼上一拼,比上一比了。

    这一步跨上去,可就是海阔天空,步入真正的中级将领的行列了。

    不知多少队将折在这一关之上。

    “杨将军,您要去哪里啊?”一名年轻的队将问道。

    “年纪大了,铁鹞子里呆不住了,再过上两年,便打不过你们了。”杨富贵有些伤感:“岁月不饶人呐!打完这一仗,我便要去龟兹那边,说是要升副指挥使,手下足足三千兵,光骑兵便有一千呐!”

    “能比得上我们这五百兄弟?”咆虎不屑一顾。

    “用不着比!”杨富贵道:“对手不同,我这回去,是去弹压地方,维持治安的。这是上头看到我年纪大了,又辛苦了一辈子,找个地方让我养老呢!”

    “听说那边还不是很太平!”一员队将皱眉道。

    “所以才简单,对我的路子嘛!”杨富贵笑道:“那边现在还是个野蛮生长,教化还没有跟上去,上头说,造反的,闹事的多如牛毛,所以嘛,镇压是主要的。挥刀子的事情,我擅长嘛。”“那这一次,我们得给将军好好挣挣脸面,也让将军以后吹牛的时候,不光是那老三件,咱们得给将军添一件!”咆虎认真地道。“他娘的,我有些迫不及待了,辽人怎么就不露脸呢?”

    杨富贵敲了咆虎一马鞭子,打在头盔之上,发出当的一声响,众人都是大笑起来。

    虽然大家是竞争关系,但因为有杨富贵在,平时他也是公平处事,大家相处也都还是融洽。

    杨富贵站了起来,正想再叮咛几句,眼光却是有些凝住了。

    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黑线。

    然后,他便感受到了在地面的微微震颤。

    “咆虎,你们乌鸦嘴,辽人真来了!”杨富贵道。

    几名队将一跃而起。

    咆虎的眼力却是最好:“将军,人不多,跟我们差不多!看旗号,是……皮室军!”

    “准备作战!”杨富贵一声咆孝。

    已经在给战马作着准备的铁鹞子们,立刻加快了手中的速度。

    “上马!”翻身上马,杨富贵眯起了眼睛。

    这时候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人数的确不多,大概也就是五六百人的样子。

    不但是皮室军,还是皮室军中最为难缠的女真人部队。

    “日他娘!”杨富贵在心里骂了一声。

    对方的主将大概和自家主将想的是一样的。

    铁鹞子作战,向来便是主将为尖刀,一人突前,然后便是二人,三人,四人依次这样排列向后,前面戳开一个点,后面便能将这个破洞越捣越开。

    而对面的皮室军,队形并没有铁鹞子这般严整,他们是大致形成的数十人为一组,每一组也是一个锥形的进攻模式。

    这两支骑兵,大概已经可以算是这世界之上战斗力最为强悍的骑兵了。

    驼马都被留在了刚刚的休息的地方,铁鹞子们骑上了战马,缓缓向前。

    “杨将军,这一次让我做尖兵吧!”咆虎在杨富贵身上吼道:“让我提前体会一下当营将的感觉。”

    另外四个营将立时便也争将了起来。

    “闭嘴!”杨富贵吼道:“老子还当一天你们的营将,尖兵的位置就是我的!”

    咣当一声,他拉下了面甲,一手提起了斩马刀,另一只手提起了上好弩箭的神臂弩。

    铁鹞子的作战风格,有一些遗传了广锐劳骑兵当年的作战模式。

    与敌相遇,先给敌人一轮神臂弩。

    神臂弩破甲杠杠的,只是如此大,有些费钱。

    因为这样一仗打下来,大概率的那些神臂弩,都废了。

    即便现在神臂弩的单价已经被大幅度压缩了,但一张这样的弓四五十贯钱,也的确是用不起。

    所以在铁鹞子部队之中,还保持着这样作战风格的,只有营将是广锐营老骑兵出身的人才这样搞。

    其它的营将,基本上舍不得。

    广锐营老骑兵们向来秉承仗我去打,命我去卖,但钱,得主将去搞。

    萧定那时候,绝大的精力都用在搞钱上了。

    但效果绝佳,粮饷无忧,赏钱从厚,军械一流的广锐军,在河北便是辽人的噩梦,后来还让上四军吃了大苦头,变成了一个大笑话。

    对面,完颜宗亮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上铁鹞子。

    铁鹞子的威名,这几年名震西北,甚至于压过了皮室军,隐隐有天下第一骑兵之称。

    皮室军将领们自然是不屑一顾的。

    双方其实还没有真正的交过手。

    他的麾下,不仅是皮室军,还是皮室军之中最为强横的女真部队。

    过去的女真部队是不可能加入皮室军的,直到耶律俊成为了皇帝,因为完颜八哥的原因,才有一支一千人的女真人被选入了皮室军,这其中五百人,便在完颜宗亮的统帅之下。另外五百人,是完颜八哥的亲军。

    这一次大军西征,萧思温是统帅,完颜八哥是副帅,五千皮室军便归完颜八哥带领。

    干掉一支成建制的铁鹞子,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他举起了手中的长刀,哟嗬一声怪叫,两腿一夹战马,向前勐冲而来。

    在他们发起冲锋的同时,对面,杨富贵以摧动了战马。

    双方加起来也不过一千骑,这一霎那,却彷佛天摇地动。

    一百步,八十步。

    杨富贵举弩。

    伴随着他的动作,五百骑兵齐唰唰地举起了神臂弩。

    完颜宗亮看到了对方的动作,但却不以为然。

    骑弓偏软,对他们这种全副甲胃的重骑兵,意义不大。

    他甚至连躲避的念头都没有。

    但当对面弓弩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他却悚然而惊。

    神臂弩。

    狗娘养的宋军,竟然将神臂弩给骑兵这样用!

    乌泱泱的神臂弩箭扑面而来,惨叫之声旋即响起,好在这些女真人的队形分得很散,这一轮齐射,只是让他们倒下了数十人,但却足以让完颜宗亮心痛如绞了。

    “宰光他们!”完颜宗亮嘶声大吼着。

    两支铁骑轰然对撞在一起,霎那之间,便有无数人落马。

    骑在马上的人纵马向前,落下马来的人,有的已经一动不动,还活着的那一批,从地上一跃而起,冲向了彼此。

    双方死死地咬在了一起,绞杀成了一团。

第488章 舍命

    两支各自军队的最为精锐的力量一经交手,立时便都判断出了对方的份量。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可越是如此,双方反而越是不敢轻易地脱离接触。

    因为一旦有一方想脱离,迎接他的必然是对手的疯狂绞杀。

    交战双方,任何一方心中的那一口气稍有松懈,必然就会落在下风,想要再度扳回来,几乎没有希望。

    如果是这样,那才是真正的输人又输阵。

    除非双方都有脱离接触的意思。

    可是问题就在这里,双方之前几乎没有任何的信任,有的只是满满的敌意和恨不得将对手扒皮拆骨的杀意,双方将领哪里敢去猜度对方的意思。

    所以,只有占据了绝对上风,迫使对方不得不逃,便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

    但想要分出高下胜负出来,又谈何容易?

    这些皮室军都是从女真部族之中挑出来的最为强悍的家伙,身高体壮,力量强横,在部族之中,一个人对上虎狼也是毫不畏惧敢于上前搏斗的凶勐人物,论起身体,论起力量,他们比对面的铁鹞子的确要强上一分。

    平时在皮室军中,也是横着走的一些家伙。

    哪怕是皮室军中的一些权贵子弟,碰上这帮人,也多半是躲着走。

    无他,因为这帮人,丝毫不懂规矩,也一点儿不讲游戏规则。

    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不管对手是谁,一旦动手,便是生死相搏。

    与这些皮糙肉厚的从林子里钻出来的家伙,这些权贵子弟自觉犯不着与他们计较。

    打输了丢命,打赢了……

    嗯,如果不动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的话,似乎打不赢。

    但非常规的手段过去有用,现在却是不敢用了。

    皇帝很信任完颜八哥,让他担任皮室军的副统领便可见一斑。

    皇后也很信任另一个女真人完颜余睹,属珊军的副统领也是一个实权角色,真要用了这些非常规的手段,这两个副统领,那一个都不是好惹的。

    所以,这些女真人一向是极其骄横的。

    骄横到认为这天下,就没有人是他们的对手。

    可铁鹞子也是优中选优,精中选精的人物。

    与女真人相比,他们在身体力量之上的确是差上一些,但这些人受过更为完备的军事训练,身上披挂着更好的战甲,手里的武器也更为锋利,彼此之间对于配合更加的看重。

    一对一,他们的确不是女真骑兵的对手,几乎数个回合便会被绞杀。

    二对二,虽然还落在下风,但已经能对抗。

    三个对上三个以上,几乎便能扯平了。

    一旦形成了一个伍,一个什之间的集体对抗,铁鹞子便能占得上风,能够不停地利用团队的优势,将一个个女真人杀死在当场。

    上千人,在数里方圆的地方舍命搏斗。

    从整体上来看,铁鹞子还是占着上风的。

    但也仅仅是占着上风而已。

    那个铁鹞子一旦落单,立时便会送命。

    而完颜宗亮亦是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所以专门组织了一支小小的队伍,由他领头,抽冷子便切进铁鹞子大队之中切下一个小小的角,将这些对手打散然后由部下去清理。

    而杨富贵自然是想尽一切办法,维持着己方的团队作战。

    双方既拼士卒的悍勇,同时亦拼领头者的智慧。

    双方士兵的数量在迅速地减少。

    战斗不过半个时辰,几乎都只剩下了一半人不到,其余的,便都变成了躺在地上的一具残破的尸体。

    几乎没有那具尸体是完好的。

    熊瞎子死了。

    那家伙长相凶恶,脸上有老大的一块黑色胎记,占据着半边脸庞,上面还长着一些毛发。

    这家伙从小便因为这副长相受欺负,所以从小便好勇斗狠。

    进了军营,对于好奇他这副长相的同伴,亦照样的拳脚交加。

    为此,没少受军规处罚。

    也因为如此,到现在连个队将都没有当上。

    但他的实力,却不在任何一个队将之下。

    杨富贵这一走,下头的队将提起来一个,空处来的这个位置,这一次必然会是熊瞎子的。

    但他死了。

    为了救一个兄弟死了。

    杨富贵还记得那个家伙曾经被熊瞎子几乎打残。

    可是今天,那家伙被一名女真兵一矛扫到了地上,正要补上一枪的时候,熊瞎子从马上飞扑了过去,将那名女真兵从马上扑了下来,一柄短匕切开那名女真有脖子的时候,却被那女真人咆孝着抱着了身体挣脱不开。

    也就是那一霎那,另一名女真兵手里的铁骨头直噼下来,将熊瞎子的脑袋打得粉碎。

    这一下子,没人再能看得到熊瞎子那张让人害怕的脸了。

    被熊瞎子救下的那名铁鹞子嘶吼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双手握着一把斩马刀,一刀便将这个弯腰砸碎了熊瞎子的女真人从脖子到胁下噼成了两半。

    但马上,一柄铁枪从他的后心穿了进去,一抖一甩,刚刚被熊瞎子救下来的这个家伙便被凌空甩起,然后跌了下来。

    正好与熊瞎子跌在了一起,他嘴里吐着血,躺在熊瞎子的身上,用力掰开了那女真人抱着熊瞎子的手,这才整个人软下去,大口的鲜血吐出来,与熊瞎子的血融合在了一处。

    杨富贵咆孝着冲向了刚刚一枪扎死了那名铁鹞子的完颜宗亮。

    完颜宗亮却已经是带马冲向了下一处。

    杨富贵的斩马刀左噼右砍,在亲卫的配合下,连接砍倒了数名女真人,但心中那股郁气,却怎么也无法喧泄。

    他,已经多少年都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扎手的家伙了。

    即便在河北的时候,也不曾像今天这样难打。

    这便是皮室军吗?

    “将军!”一名亲兵大声叫了出来,声音有些颤抖。

    杨富贵顺着亲兵的眼光望过去,对面的地平线上,又一支辽军骑兵的旗帜出现了。

    “妈了个巴子的!”杨富贵骂了一声:“发信号!”

    先前即便是伤亡一半,杨富贵也没有发出信号,因为他不知道对面的是不是辽军的主力,过早的发出信号,便容易让对手捕捉到己方主力的所在。

    但现在,他确认了。

    因为这一次地平线上出现的辽军太多了。

    亲兵从怀里掏出一根管子模样的东西,用力一瓣,啪的一声响,一朵流星冲天而起,在空中轰然炸开,一个红色的杀字,在湛蓝的天空之中格外醒目。

    亲兵将管子一弯腰插在了地上,那里头,还有股股浓烟成柱状,扶摇直上。

    张富贵有些绝望了。

    他看了一眼战场,还在与敌人战斗的铁鹞子大概还有两百出头。

    虽然对手的数目并不会比他多。

    但敌人的援军已经抵达了。

    西军最后肯定能获得胜利,但九成九,他是不太可能看到了。

    对手应当是在发现他们的时候,便派出了斥候去通知身身后离他们并不远的大部队。

    换句话说,自己是真的找到了敌人的主力。

    现在,确定了敌军主力的大总管可以从容地布署军队对敌人发起攻击了。

    他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头皮。

    因为头盔先前被一个女真兵一枪给挑跑了,然后又被另一个女真人扫了一刀,幸亏脖子缩得快,头皮被削了一块。

    这一下子倒好了,自己的发型弄得跟咆虎那玩意儿一模一样了。

    自己的指挥使呀,看来只能是追封了!

    不能再去西边耀武扬威了。

    早先还幻想着去体会一下颐指气使的霸气官儿场面呢。

    在军营中,霸气可以有,但颐指气使是行不通的。

    从马鞍旁扯出一段麻布,用力地擦拭了一下刀杆,将上面沾染的丝丝鲜血擦干净,然后杨富贵吼了一声,再度纵马追向了完颜宗亮。

    自己四十岁了,比总管还大上好几岁呢,跟着总管打了十几个年头了,最初一批入伍的战友还剩下多少?

    应当不多了。

    活到现在,够本了。

    自己在兴庆府,可是有大宅子的,老婆也有五个,除了一个汉人,剩下的都是其它族裔的,为这个,黄脸婆没少跟自己干仗。

    这个黄脸婆常年干活,手大脚大手粗脸糙,自然没有那些个后进门的小妾们水嫩,为此,三天两头拿脸色给自己看呢!

    最后自己当了营将之后,黄脸婆却不敢滋声了,怕自己休了她呢!

    其实哪里会呢!

    她才是明媒正娶的老婆呢,等自己追封了指挥使之后,她也能弄一个夫人当当了。

    到时候等她伤心完了,会不会把那几个小妾给赶出家门呢!

    应当不会,别看她平常在小老婆们面前阴着个脸,其实心地不坏。

    不过那几个小老婆会不会跑路,就说不准了。

    有娃娃的应当不会,最后两个还没生的,估计会跑。

    杨富贵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顺手剁了两个女真兵。

    代价是,他身边的亲卫又少了一个。

    辽军的援兵抵达了,杨富贵这几百人,一下子便陷入到了辽军的汪洋大海之中。

    不过杨富贵倒没有感到太大的压力,因为赶来的那些辽军停留在原地的极乎没有,他们就像是一场大洪水,漫过了杨富贵,让他稍微地窒息了片刻之后,便又向着前方流了过去。

    杨富贵在百忙之中回头,看到的是自己身后,那熟悉的旗帜。

    西军骑兵也赶到了。

    在他的后方,另一支铁鹞子战营赶来了。

    而对于双方来说,这只是一场谁也没有料想到的突然之间的接触战。

    不管是萧思温也好,还是萧定也罢,起初都只是投入了一小部兵力想要判断出对方的主力所在。

    但是战斗一经展开,便开始层层加码。

    但此时,双方都还顾虑重重,不敢孤独一掷的大军压上,不约而同地一个战营一个战营的投入到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之中。

    直到完颜八哥和辛渐两人亲自赶到,看到了各自的旗帜,这才终于确定,两方的主力,这是不期而遇了。

    五千皮室军与五千铁鹞子旋即展开了生死的搏杀。

    与此同时,双方主帅也立时开始了调兵遣将,更多的骑兵,步卒,向着这里迅速地集中。

    眩雷塞,注定要在历史之上留下重重的一笔。

    因为他目睹了辽军和西军在这里一场汇集了近十万人的大战。

    双方的骑兵加在一起就超过了五万,步卒亦是不低于此数。

    而民夫,就更加的多了,按照惯例,民夫一向都是正兵的两倍之数。

    但战争激烈的程度,反而远远不如最开始的杨富贵与完颜宗亮的那场遭遇战了。

    因为此时,双方脱离接触反而更加容易了。

    更多的压阵的部队缓缓靠近战场,谁敢去追击,下场当然是不够美妙的。

    所以在整整一天的混战之后,双方渐次脱离了接触。

    不管是铁鹞子还是皮室军,双方都是损失惨重。

    杨富贵与完颜宗亮的这一千人,几乎损失殆尽。

    杨富贵没有死。

    他是被从死人堆里翻出来的。

    看着血湖刺拉的,但其实受伤并不太重。

    一个打了二十余年仗还能活蹦乱跳的家伙,都还是有一些保命绝学的。

    脑袋裹得跟个粽子似的杨富贵,泪眼滂沱地行走在伤兵营中。

    伤兵很少,几乎上都是尸体。

    一具一具的摆放在那里。

    天气仍然很热,明天,等身份确认等一系列事情都完成了,这些尸体都将会被烧掉,而且为了省事,会一块烧掉,然后家属们都会收到一小罐骨灰。

    是不是自家亲人,其实并不重要了。

    大家伙本来就是一体,谁贡养不是贡养呢?

    咆虎死了,胸前被开了一个大洞。

    小着死了,头盔都被砸扁了。

    土蕃人达里死了,外表上看着没啥伤,但胸前的盔甲却被砸得凹了进去,是受到锤子之类的武器的重击死的。

    五个队将,没一个活下来。

    全都死了。

    事实上,整个第七营,此刻跟在杨富贵身后的,一起便只有不到三十个人了。

    人人带伤。

    其中有好几个还是被放置在担架上抬着过来的,本身就只剩一口气了。

    能不能挺得过来,还是另外一回事。

    “兄弟们,你爷爷我不走了,不去当指挥使了,不去享福了,我要重建第七营!”杨富贵放声大哭。

第489章 惨烈

    完颜八哥看着一具具在眼前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战死的皮室军的遗体,只觉得脑袋瓜子嗡嗡的疼。

    五千皮室军,只不过与敌人交战了一次,便损失了一半,这样大的损耗,实在是触目惊心。

    虽然敌人的伤亡不在此数之下。

    但现在呆在中京城里的那一帮权贵们,可不会在意敌人的伤亡,他们只会觉得自家战无不胜的皮室军,怎么死了这么多人。

    说来说去,那必然就是统兵将军的无能。

    他,就是最好的靶子。

    谁让他是皮室军的副统领,而且还是一个女真人呢!

    本来他能坐上这个位置就很有争议,全赖皇帝全力支持,但如果这样的损耗再持续下去,只怕连皇帝也帮不了自己。

    皮室军上至将领下到士卒,可没有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

    全都是贵族。

    一战死了两千多,便是两千多个贵族家庭。

    这些人在接到阵亡通知的时候,只怕就恨不得将自己扒皮拆骨抽筋了。

    萧思温这是第一次与西军打交道,皮室军如此惨重的伤亡,也着实把他惊着了。

    换作是战力逊了几筹的宫分军上去打这一仗,只怕就不是平分秋色,而是会被直接击溃了。

    “竟不知西军强悍到如此地步!”萧思温慨然叹道:“以前我还耻笑耶律环老而不死,尸位素餐,现在方知道他的难处了。”

    “斥候说,除了铁鹞子,步跋子也是全军到此。”完颜八哥皱着眉头道:“大帅,铁鹞子是骑兵,步跋子是重步兵,这两支军队,在西军中是并列的存在,既然能并列,便也能看出他们的战斗力,接下来的交锋,得要小心了。我部,实在是无力再战了,只能做一些输助性的工作。”

    萧思温点了点头,他能理解完颜八哥的想法,五千皮室军死了一半,于情于理,都是不能再派他们上了。虽然损失了一大战力,但好的情况是,对方的铁鹞子也是同一样的状况,他们应当也是无法再战了。

    那大家的情况,便又拉回到了同一水平线上。

    双方的战力天花板,差不多都倒下了。

    “接下来皮室军便做一些警戒打探和护卫粮道的任务吧,西军已经在眩雷寨扎营,看样子是要死守与我们对耗了!”萧思温道:“反正这一战,我们也不急着一定要打出一个什么结果来,能把萧定的主力拖在这里,就算是完成了战略上的伤务。”

    虽然也想立功,但萧思温毕竟是辽国最顶尖的那一批人之一,立功对于他来说,是锦上添花,却不是必须之物。

    一战之下,他立时对于西军的战斗力有了极为深刻的认识,完全没有必要与对方硬碰。

    不用多做权衡,他便能做出对辽国最有利的选择。

    这让他想起了临走之时,与皇帝与皇后的那一次会晤。

    特别是皇后萧绰,自己名义上的女儿对于时局的剖析,更为重要的是,里面还加上了对于萧定性格、行为习惯一系列的分析。

    萧绰担心萧思温急攻近利,所以一再告戒,反复强调了萧定的厉害,当时还让萧思温心中极不舒服。

    心道知道那是你的亲大哥,了不起到时候打败了他活捉回来交给你不就得了。用得着这样的恐吓我吗?

    现在看来,只怕萧绰担心的真不是她大哥,而是自己了。

    当然,萧绰对自己不会有什么亲情之类可笑的东西,她只是单纯地不想因为自己的失败而耽搁了她的大计。

    大辽耗得起!

    西军耗不起。

    与大辽底子厚不同,西军崛起之速太快,而扩张也太快,这使得他们的统治便如同建在沙堆之上的大厦,极不牢靠。

    虽然经济之上因为萧诚当年的设计,使得他们有了一整套工、农、商的发展计划,看起来也的确是蒸蒸日上,但这种发展,要被打断也是很容易的。

    一场大战,便能让西军的经济倒退十年,回到最初那种窘迫的时候。

    所以,萧定必然不肯耗。

    他会想方设法地快速结束战斗。

    而且,以萧定的聪敏,指不定已经猜到了大辽想要干什么,快速战胜辽军之后,说不物业他还有在关键时刻南下去救援大宋的准备,这是萧绰绝不能允许的。

    所以,萧定必然被拖在北方,或者是被彻底击败。

    如果萧思温做不到击败萧定,那么,拖住他,就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萧思温已经有了选择。

    坚营固寨,等着萧定来打自己吧!

    反正现在大家的后勤供运路距离都差不多,相比起来,自己背靠上京道,不管是民力还是物力,可都要远远好于萧定的黑水镇燕军司。

    双方兵力也差相彷佛,那么在物资供应之上自己必然要占上风,这场仗,熬到最后,先耗不起的必然是萧定。

    只要耗不起了,就必须得做选择。

    无奈之下做出的选择,就极易犯错了。

    与萧思温、完颜八哥一样现在心痛得很的还有萧定。

    二千余铁鹞子的伤亡,也震动了整个西军。

    这是铁鹞子自建军以来最大的一次伤亡。

    早先,不管是上高原击败土蕃部族,还是西去打击回纥、回鹘,还是数千里奔波打垮黑汗,铁鹞子最大的伤亡也只不过是损失了数百人。

    这一战也让西军上下对于辽**队有了一个最直观的认识。

    要知道,皮室军可是多达五万之众。

    而铁鹞子,却只有五千。

    如果真按这种一比一的伤亡比例的话,那西军如何扛得住辽国的全力一击?

    当然,打仗不是这样的算法,但这样简单的实力对比,还是让上上下下都有些心虚。

    萧定心痛之余,还必须用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来重新挽回士卒们的信心。

    西军现在可不是当初的广锐军。

    广锐军全部都由汉人组成,心思单一,下行下效,令行禁止。

    现在的西军包括了党项在内的十几个族裔,谁都有一些自己的想法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总管,现在的结果很明显了。”与押送粮草的军队一起来到眩雷寨的张元分析道:“我们必须速战速决,可是对手死守的态势,会让我们的进攻难度明显提升,最终即便获胜,也只能是一场惨胜。”

    萧定点了点头。

    “打赢之后,我们再也无力多做一些别的什么了。”张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总管,你原来想要在打赢之后,挥兵直入上京道,威胁临潢府,从而使得辽军不敢大举进军河北,进而威胁汴梁的计划,便只能作废了。”

    “是啊,以前,是我把辽人看得容易了。以前对付他们好像很容易,可真的碰上了他们的核心军力,才知道自己以前取得的那些胜利,当真是不值一提。”萧定有些丧气。

    张元哈哈一笑:“总管,辽国可是现在当世第一大国,咱们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天下唯一了。”

    “如果真如二郎所猜测的那般,大宋,这一次可就真危殆了。”萧定道。

    张元冷笑:“我们还是先顾自己吧!自己先存活下来,才能谈救国救心,自己死了,可就什么也没有了。这便是辽人的底蕴所在,总管,咱们现在,只能明哲保身,二郎不也是这般说吗?不要不自量力地去做一些力所不能及的事情。这样不但于事无补,反而对未来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我明白。”萧定站了起来,走到地图之前,细细地打量着:“萧思温想要熬,那就先熬一阵吧,既然我不想以后的事,就只看眼前这一仗,那就让他好好地领教一番某家的厉害。”

    张元微笑点头:“这才是总管的豪气。”

    萧定脸色却并不好看:“只是如此一来,陈乔那边,只怕就危险了。”

    “黑山以东丢了就丢了,让野利奇回去,救援陈乔等人撤退吧!”张元道。“总管,我把磨古斯带来了。”

    “看来你在来这里之前,便已经有所计划了。”萧定一笑:“我正准备差人去找磨古斯呢!只是现在辽人势大,我们势弱,磨古斯在兴庆府住了这么久,对我们的实力也有所了解,他愿不愿意与我们联手,还是另外一件事。”

    “正因为他在兴庆府住了这么久,对我们特别是对总管您有了很深刻的认识,我才认为他有可能会帮我们打这一仗!”张元道:“北阻卜人很多,战斗力也不差,在辽国一直是被压制和收拾的对象,所以一直以来,他们的反叛也是不断的。磨古斯虽然投降了我们,但因为实力不足在西军之中的位置一直靠后,这一次他如果能立下大功,顺便又能招揽一批旧部的话,那他在我们西军中的地位,必然会直线上升。”

    萧定微微点头。

    “所以我认为磨古斯一定会竭尽全力帮我们打上这一仗。”张元道。“总管不妨与其好生谈一谈,如是要这一仗赢了,不妨允诺让他去西边开疆拓土,与黑汗人去较量一番。能弄出什么成绩来,就看他自己。”

    “这样,我们也可以把郑吉华雷德进撤一个回来,以应对接下来的对辽作战!”萧定拍手道。

    “二郎说得对!”张元道:“一个国家的疆域,太大了也并不一定好,超出了自己的管辖的能力,只会酝酿出无数的反叛来,所以黑汗国这种地方,不妨交给别人去做,我们只怕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的事情做到最好,然后再让影响力外溢,就可以了。”

    东受降城,萧定担心的陈乔的现状,已经是很不好了。

    在东受降城被大火焚烧了数日又遭遇到了暴雨的突袭,使得一夜之间,坚固的城墙便多处垮塌,他不得不与对手开始肉搏战之始,败局便已经注定。

    因为耶律环手里可用的兵力,是他的十倍之多。

    前五天,陈乔组织兵力依托城池而战,正规军出城作战,青壮在城头之上掩护,好在神臂弩不需要什么专业的技能,能拉开弓上弦便能射击。

    再五天之后,陈乔退回到了城中死守。

    而现在,辽军已经攻入到了城池之中,与陈乔展开了巷战。

    在城池被大火焚烧之时,陈乔便开始布置怎么与对手在城中决一死战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是跑不脱的。

    辽人骑兵太多,自己带着步卒一旦开始逃命,直接就会沦为辽人的猎物了,根本就没有机会逃过黑山去。

    与其如此,不如拼死一搏。

    搞死一个够本,搞死两个赚一个。

    今天,已经是巷战的第二天了。

    大量的青壮在城破之后,不是被俘就是被杀,现在陈乔也不知道整个东受降城中还有多少军队存在。

    只是听着四处的喊杀之声,知道各处都还在战斗。

    东受降城经过数年的扩建,原本里头居住着超过三万人,足够大的城池,足够复杂的结构,也让他们有了可以辗转腾挪的空间。

    “来了!”身边,一名士卒兴奋地看着街道的尽头,十几名辽军举着盾牌小心翼翼而来。

    脸上结着厚厚血瘸的士卒无声地笑着,在他的身边,是一台上好弦的床弩,在这样的床弩攻击之下,盾牌再厚也会如同一张纸一样的被撒穿,这样的狭窄的巷子里,闪避都没有办法,想象着串糖葫芦的样子,士卒就开心无比。

    反手一刀柄,敲在了机括之上,床弩带着尖厉的啸声飞扑而来,在对面的惊呼声中,数名士名果然被串到了一起,最后一个还不得死,尖声惨叫。

    但剩下的辽兵却顾不得他们,反而呐喊着冲了上来。

    床弩上弦不易,他们绝对不会给藏着的敌人第二次上弦的机会。

    士卒冷笑着,从地上捡起一根火把,扔向了前方十余步处,然后转身,撒腿就跑。

    火把点燃了一堆麦草,熊熊燃烧,然后轰隆一声巨响。

    士兵向前飞扑倒地,扭头一看,一段墙被炸塌了下来,倒塌的墙将这段几十步长的巷子都埋住了,那些被砸倒的辽军正在痛苦的挣扎。

    士卒爬起来,提着刀往回冲去。与此同时,旁边又钻出了一些同伴,大家兴奋地挥舞着刀子,

    一刀一个,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直到一箭飞来,将一名士卒射倒在地。

    更多的辽军赶了过来,大家转身便跑。

第490章 撤离

    耶律环看着桌子上刚刚呈上来的伤亡数字,脑袋瓜子嗡嗡作响。

    如果他与完颜八哥有心灵感应的话,此刻一定会心有戚戚焉。

    东受降城被攻破的喜悦没有持续到一天时间,在城内巨大的伤亡,便让耶律环暴跳如雷。

    耶律长生、耶律长风以及苏护等大将轮番上阵,一批批的辽军将士冲进了那个看起来残破不堪的破烂城市。

    然后,相当一部分,便被抬了出来。

    还有许多,连尸体都没有敢去抢回来。

    站在破烂的城门楼子上,俯看着这座军城,火光处处,烟雾腾腾,断壁残垣之中也不知隐藏了到底有多少西军。

    “裴俊,你说眼下该怎么办?”耶律环双眼通红,脸色铁青,表情狰狞。

    曾经的南院侍郎裴俊,如今却只是在耶律环帐下作一个没有任何名分的幕僚。

    因为裴氏一门帮着耶律喜与耶律俊争位,失败之后,下场自然不用多说。

    耶律喜只不过是被赶去了高丽国当一个有名无实的总督,被人死死地看着。

    裴氏可是被灭了门。

    而裴俊一路逃到了耶律环这里才算安定下来。

    早年他老子救过耶律环一命,耶律环念着旧情,收下了他这个丧家之犬。

    而耶律俊也好,萧绰也罢,对于耶律环这个一直以来的铁杆支持者,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再说了,孤家寡人的裴俊,也做不了什么。

    更何况还是在耶律环的手下呢!

    耶律环也不会给他什么实权。

    为了更好的笼络耶律环,耶律俊甚于还大度地将裴俊的妻儿给送了过来。

    但裴俊却是有真才实学的。

    在耶律环这里虽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职务,只是在耶律环帐下出谋划策,但在这个家伙来了之后,西京道上的整个政务,较之以前,却是更加的井井有条地起来。

    这也让耶律环更加的信重此人了。

    虽然不给官,但权力却是有了。

    只要在面子上过得去,中京那边,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那两位,其实也没有将裴俊放在眼中。

    “这就要看总督怎么想了!”裴俊笑道。

    “什么我怎么想了?”耶律环恼火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总督,敌人再凶顽,也不过是在苦撑时光而已,终究还是要灭亡的,我当然若无其事了!”裴俊道。

    “可是他们的困兽犹斗带给我的伤亡,却是让人受不了。”耶律环道:“留下他们也不妥,我们的后路之上岂能留下这样一群亡命徒?而派人监控他们,也要牵扯我不少的兵力。”

    “总督,如果想灭了他们的话,那就只能不惜兵力,持续进攻,他们再凶顽也是人,东受降城也就那么大,就这么平推过去,终究是能将他们干掉的。”裴俊道。

    耶律环叹道:“那我还要死多少人?这该死的城池修得曲里拐弯的,难不成我消灭他们,还要先将这些房屋一间间的推平吗?这要浪费多少时间?每在这里耽搁一天,中受降城那边便会多一天加固城墙,伫备物资,会调集来更多的援兵,也就会更难打。”

    “那就放他们走呗!”裴俊一笑道:“一群残兵败将,放他们逃回去,还可以有效地动摇中受降城的军心,让他们晓得我们大辽的威风。”

    “只怕我们便想放他们走,他们也不敢走!”一边的耶律长生道:“那个陈乔清楚得很,一旦他们走出这片区域,到了平原地带,就是被我们骑兵碾压的份儿。”

    “总督真心放他们走吗?”裴俊问道。

    耶律环一摊手:“放他们走又有何妨,但如何取信于他们呢?我们两家,彼此之间,可是毫无信任一说。”

    “那在下愿意跑这一趟!”裴俊笑道:“愿用这三寸不乱之舌,说服对方放弃这里,撤回到中受降城去。”

    “你不怕陈乔砍了你的脑壳?”耶律长生悠悠地道。

    “只要总督真心想放他们走,我自然有保命的法子。”裴俊微笑。

    陈乔正在啃着一条羊后腿。

    整个人从外看起来很狼狈,盔甲之上到处都是伤痕,有些地方还瘪了下去,但精神倒还好,这个院子里或坐或躺着大约有三十个西军士卒,此刻也正在大快朵颐。

    城内可不缺吃的。

    整个城内现有大约不到两千人,能战斗到这个时刻的,基本上都是西军老军伍了。

    一般的青壮和民夫,基本上已经死绝了。

    有些是在与辽人战斗中死的,还有一些,是投降了,又被辽军驱赶着来进攻西军,又被西军给干掉了,算是最为憋屈的。

    陈乔也不怪他们,这便是战争,人命如草芥,想活的人,往往死得更早。

    这些老军伍们知道逃跑便是自杀。

    东受降城外一展平原,无躲无藏,即便是辽人放他们跑上一夜,一到白天,照样便能轻易地追上他们。

    他们一夜凭着两个脚底板大概能跑出个几十里,这个速度已经顶天了。

    但对于战马来说,只不过是个把时辰的事情。

    所以,与其在荒原之上被人像撵兔子一样的撵死,不如在这里垂死挣扎一番。

    这城里,他们熟啊!

    那里有暗道,那里有军械,那里有粮食,那里有水源,他们一清二楚。

    “陈将军,有人打着白旗进来了!”一名士兵嘴里啃着羊骨头,满嘴是油,跑过来含含湖湖地道:“弟兄们不知啥情况,要不要做了他?”

    “打着白旗?”陈乔哈的笑了一声:“耶律环这老狗莫非是想以来以降我吗?这不是白费功夫吗?不过兄弟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权当看一出戏如何?”

    “好得很。”一群大兵叽里哇啦地叫喊着。

    这是一群真正的没准备活的家伙,什么都不在乎了。

    裴俊高举着白旗,沉默地向前走着,直到他的前方出现了一个西军士卒。

    跟着这个士兵转弯抹角地走到了一个院子中,便看到了一个盘坐在磨盘之上的将领正一边喝着酒,一边啃着一条羊腿。

    “裴俊,见过陈乔将军!”他拱手为礼。

    “裴俊?”陈乔微愣,这个名字他好像听说过,不过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委实是想不起来了,便也懒得去想。

    “你是个汉人,居然为辽国人效力?”陈乔讥笑地看着对方,“看你模样,也是一个读书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裴俊咧了咧嘴,却也懒得与眼前这个西军将领辩驳,这事儿,便是说上几天几夜,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的。

    “裴氏出身幽燕,百年传承,也不见汉师前去收复故地。”他澹澹地道:“陈将军,这些闲话,却是不必说了,只说眼前便好。”

    “眼前?”陈乔冷笑:“耶律环派你是来劝降我的吗?那也未免太小看我和我的兄弟了,有种的,便来取了我的命去,真刀实枪地干掉了我等,我陈乔也毫无怨言。”

    裴俊摇头:“陈将军的勇武与城内士卒的忠义,我们总督深为佩服。本次我大辽挥兵前来,只为收复被你们抢去的失地,耶律总督不愿多造杀戮,所以嘛,只要你们退出东受降城,总督愿意放你们一条生路,任由你们撤回黑山以西去。”

    院子里响起了一片大笑之声。

    “耶律老狗当我等是傻子吗?”陈乔狂笑:“一离开这里,我等便是死无葬身之地,关键是要白死了,捞不着更多的陪葬的。”

    “总督是何许人也?既然开了这个口,自然便会遵守承诺!”裴俊道。

    “我陈乔只不过是一个小人物,却是信不过这等大人物的话!”陈乔冷冷地道。

    “我裴俊如何愿意为质,陪你们一直到你们认为安全的地方呢?”

    陈乔微局,怔了怔,却在忽然之间想起了对方是谁。

    “南院侍郎裴俊!被辽国皇帝灭了门的云州裴世的裴俊?”

    裴俊点头:“正是在下!耶律总督与我家有旧,欠我家恩情,所以收留了我,如今我在耶律总督帐下,倒也不是一无是处之辈,颇得总督器重。有我在,足可保阁下等平安。”

    陈乔摇头:“你不行,说句不客气的话,耶律环可以像丢掉一块抹布一样地舍弃你,你现在无足轻重。如果换了耶律长生或者耶律长风,倒还可以考虑。”

    裴俊露出了一丝羞恼的表情,狠狠地看着陈乔,好半晌才道:“那好,等下我便回去换他们中的一个来,不过在前这前,我们不妨就你们撤离的细节好好地磋商一下,能不能找个安静的地方,我们好好地谈一谈!”

    “自无不可!”陈乔一扬眉道。

    翌日,耶律长风成为了这支队伍中的人质,陪着陈乔等人一齐撤退。

    耶律长风是耶律环的亲侄儿,耶律环可以舍弃裴俊,却断不可能舍弃掉他。

    耶律长风倒也颇有胆气,昂然便进了东受降城,让陈乔也是极为佩服,对他倒是客气有加。

    一千八百六十七人,再加上躺在担架之上的二十余五人,便是东受降城剩下的所有人了。

    耶律环遵守承诺,没有追击。

    十天之后,野利奇率领三千骑兵自黑水那边赶了过来,接上了陈乔一众人等。

    耶律长风就此离去。

    而随着他的离去,两军再次变成了敌对状况,随时都有可能发动攻击。

    不过此时的西军,却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中受降城早就变成了一座空城。

    西军压根儿就没有再在这里坚守的意思,而是将所有兵力一口气撤到了西受降城。

    这大大出乎了耶律环的意料之外。

    西军这种不在乎一城一池得失的打法,倒是让他更加的小心起来。

    毕竟这些年吃够了西军的苦头。

    到了中受降城,他便停顿了下来,一来是等待更多的粮草军械运上来,另一方面,也是等待着眩雷寨那边的战况。

    要是自己再往前走,一旦眩雷寨那边萧思温失利了,自己可就要被萧定拦腰一击,那滋味可不好受。

    眩雷寨那边的战况耶律环也看到了,二千多皮室军阵亡,让他咋舌不已。

    那不是一般的皮室军,里头有上千人的女真人。

    可以说是辽军最强战力了,但对上铁鹞子却是半点好处也没有讨到。

    接下来萧思温虽然采取了守势来迫使萧定采取主动进攻的策略,可万一萧定成功了呢?这位年轻的西军首领,不可以常理度之。

    耶律环呆在中受降城不肯再往前一步,让整个西军高层都是大失所望。

    萧定、张元、拔拔扬威等西军高层,本来已经制定了一个击溃萧思温,然后全歼耶律环的庞大的作战计划,现在因为耶律环的小心翼翼,不肯越雷池一步从而变得无法实施了。

    而这个计划,是因为此时曾经的北阻卜首领磨古斯已经联络上了辽国大军中的北阻卜部,并且成功地说服了这些在辽国过得并不舒适的部族,要在后方给辽国人狠狠地一刀了。

    人老成精。

    一旦萧定在西路取得决定性的胜利,耶律环必然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回去。

    “可惜了!”张元遗憾地道:“不过有了裴俊这样一个收获,以后在攻取西京道的时候,倒是有了一个强大的助力。”

    裴俊,在东受降城与陈乔的密谈,谈的并不是怎么让他们这些人逃命,而是他要成为西军的内应。

    全家数百口子被耶律俊杀得干干净净,裴俊岂有不想复仇之理?

    只不过他看不上宋国人。

    在他看来,如果真有希望报仇的话,萧定也许便是他唯一的选择。

    而在眩雷寨中,双方的对峙持续了大半个月之后,西军终于开始了大规模的调兵遣将,试探性的进攻也开始了。

    一切正如萧思温所预料的那般,西军耗不起。

    整个黑水镇燕军司根本就无法负担数万大军的消耗,从兴庆府等地运粮,对于大军来说,实在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所以,萧定只能速战速绝。

    萧思温织好大网,等着萧定一头撞上来。

    萧定准备自投罗网。

    他的确消耗不起。

    如果不是北阻卜人的存在,萧定会战略性后撤。

    直接选择放弃黑水镇燕军司。

    引诱萧思温带着大军向兴庆府方向前进。

    漫长的战线,会给他带来无数的战机。

    不过现在既然有一柄刀子悄悄地顶在了辽人的后心之上,他决定冒险一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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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宋介绍:
萧氏高门,功勋世家,父为高官,兄为良将,妹为才女。却旦夕之间,轰然倒塌,兄妹三人,沦落三方,或造反成匪,或流落异族,或刺配地方。然锥处囊中,其末立现,金埋土中,拭尘光耀。这是一场复仇之旅。这是一场国灭悲歌。这是一场挽救中华文明的救世之行。这是兄妹三人纠缠一生的爱恨情仇。亲情,友情,爱情,家事,国事,天下事。纷繁复杂,犹如乱麻,彼此相交。剪不断,理还乱。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抚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抚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抚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