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为人师者
嘟、嘟、嘟……
电话那头已经挂断，千原浩志拿着话筒，半晌才放下。
对方说话还真是不客气啊，而且对于梨乃在围棋上的前途，作为祖父，其想法显然和梨乃的父母不同。
——要管这件事吗？
千原浩志扪心自问。
在现代社会，‘师父’这个身份，和‘祖父’相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正如老人在电话里所说的那样，他有资格管这件事吗？
尤其是在牵扯到别人家事的情况下。
这时，电话铃声再次响起，不过并非刚才的号码，而是他认识的号码——梨乃的母亲，律子夫人。
千原浩志接起电话，而对方直接开门见山道：
“千原老师，刚刚祖父给您打电话了吗？”
对方的吐字很清晰，但和以往相比，语调变快，听起来有些着急。
千原浩志“嗯”了一声，道：
“是梨乃打来的，不过中途被尊祖父接管了。”
“原来如此，”律子夫人松了口气，她还以为自家的事牵扯到了千原，不过还是有些愧疚，道歉道，“千原老师，打扰到您，实在是万分抱歉。”
“没什么。”千原浩志顿了顿，还是问道，“刚才听尊祖父的口气，似乎不想让梨乃投身围棋？”
“您听出来了吗？”
其实，对于森野家的事情，森野律子并不想让千原牵扯到里面，主要是怕给他添麻烦，当然，当中还有她自家的小家庭和森野这个大家族的龌龊。
千原浩志则说道：
“如果方便的话，请务必告诉我缘由。”
作为师父，尽管和祖父比起来，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但师父有师父的责任，如果知道却装作不知道，就为了躲那点麻烦，他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对面的律子夫人沉默十几秒，开始叙述这内里的原因……
梨乃的父亲名叫森野夏树，是森野当代家主的第四个儿子，也是最小的儿子。
由于某些特殊原因，其父对夏树给予厚望，并希望他能接过森野家的担子，由议员开始参选，从而逐步踏入关西的政治圈子。
不过，森野夏树却在大学毕业之后，报名了外务省的考试，并在半年后，被派驻到非洲的某个岛国。
“其实，对于我这个儿媳，祖父大人一直都不满意，认为我的出身太过普通……啊，抱歉，让您听到了这些！”
千原浩志安慰道：
“没关系，您继续说吧。”
律子夫人说了声“谢谢”，然后将话题引到了自家女儿的身上：
“针对梨乃的培养，祖父大人一直有不同的意见，但由于我丈夫的工作性质，很少在国内，所以梨乃还是按照我们的想法在培养……”
“可您的丈夫现在在国内了？”
千原浩志清晰地记得，上次和对方见面的时候，她曾经说过，其丈夫现在常驻国内，而且在外务省的职位不低，时常会跟随外务大臣出国访问。
这从双方第一次见面时，对方的阵仗，就可见一斑。
“是，”律子夫人再次叹息，“毕竟是祖孙……”
电话里安静下来。
千原浩志想起了上次和梨乃分别的时候，难怪对方一副不想回来的样子，原来这背后还有这样的隐情。
律子夫人率先打破沉默，道：
“千原老师，您放心好了，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给您添麻烦了！”
千原浩志想起了刚才森野梨乃的求救，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她却毫不犹豫地打给了自己。
这是弟子的信任，也是托付，难道他就因为是别人的家事，就畏手畏脚吗？
当然不能！
终于，他下定决心，说道：
“律子夫人，我也是梨乃的师父，虽然并无血缘连接，但师徒之情总还是有的！请您转告尊祖父一声，针对梨乃的事，今天下午，我会去亲自登门拜访！”
“您……您其实不用这样，交给我……”
对方很是惊讶，言语里停顿了数次，而千原浩志直接打断了她后面的话：
“夫人，我的年纪虽然不大，但对于自己的责任，绝不会逃避！”
听到他这么说，律子夫人不再劝解，反而有些感动，说道：
“千原老师，那就拜托你了！”
……
挂断电话，千原浩志分析了一下目前的情况：
显然易见，森野梨乃现在处于被软禁的状态，就连打一个电话都是偷偷摸摸的。
而目前梨乃的父亲正在国外，一时管不到这件事，而她的母亲显然不是祖父的对手。
所以，一切的关键，还是这所谓的‘祖父大人’，搞定了他，则万事大吉。
想清楚这一点之后，他又思考片刻，打了好几个电话，而对象则是酒井崇之、赵治勋、林海峰……
面对一个有权有势的老人，而他只是一个空有棋力的年轻棋士，人脉什么的都还没有建立起来，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拉外援了。
……
下午三点，飞机降落在神户机场上。
当千原浩志走到接机大厅的时候，看到了一人举着一块白板，上面写着他的名字。
那人一边举着一边喊道：
“千原老师，千原老师……”
千原浩志立刻走上前，招呼道：
“你好，我就是千原浩志。”
对方将板子放了下来，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份杂志，打开其中的一个页面，和他比照着。
千原浩志瞥了一眼，上面有他参加比赛时的照片。
几秒之后，对方露出灿烂的笑容，上前道：
“千原老师，立华议员已经在等着您了！请您随我来！”
他上前一步，想要帮他提行李，但手伸出一半，又收了回去。
千原浩志解释道：
“我只是临时来神户，很快就会回去。”
所以，自然没有带行李，除了他这个人和身上的衣物，别无他物。
对方依旧是一副热情的姿态，将千原浩志引到了机场的候车区。
很快，两人找到了一辆豪华政务车，对方打开后排的车门，而里面已经坐着一人。
“立华议员，您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出来，实在是感激不尽！”
千原浩志并没有立刻上车，而是先在门外微微鞠躬。
而车内的人则探出了半个身子，笑容可掬道：
“千原老师，您太客气了！能够帮上您这样的棋士，是我的荣幸才是！”
千原浩志推辞了一句。
这是兵库县的县议员，是酒井崇之认识的人，并介绍给了他。
立华议员大约四十余岁，但气色很不错，脸上的笑容配合着他的话，让人如沐春风，这显然就是政客的本事了：
“千原老师，您赶紧上车，我已经和森野家说好了，现在就可以过去。”
千原浩志坐了上来，又道了一声谢。
汽车缓缓发动，拉上帘子，感觉不到一丝声响。
两人开始商量千原拜托的事情。
第346章 惊鹿
芦屋市六麓莊町，距离神户市仅二十分钟的车程，号称‘曰本的比弗利山庄’，而森野家的宅邸就坐落在这里。
千原浩志拉开窗帘，外面的街道干净整洁，住宅都是低层别墅，各类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建筑和绿景排布得错落有致。
“能在这里拥有一套房子，可是我的梦想啊！”旁边的立华议员发出一声感慨，语气有些羡慕。
千原浩志回过头，看向对方，问道：
“作为兵库县的议员，还做不到这一点吗？”
曰本公务员的工资可不低，更何况是县议员，各项隐形收入绝不会少。
刚才，双方在讨论森野家族的时候，顺便聊了一会儿天，对方看起来可不像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立华议员笑着摇了摇头：
“这里可不比别的地方，即便是放在整个曰本，也是有数的几个富人区，我这种人，在这里也就是个一般人，哪买的起这里的房子。”
千原浩志这才反应过来：
看来森野家非但是个政治世家，恐怕聚拢财富的手段也不低，不过在曰本，‘权’‘势’不分家也算是常态。
十分钟后，汽车的速度开始减缓。
立华议员拉起窗帘，提醒道：
“千原老师，马上就要到了！”
千原浩志的呼吸一顿，点了点头，在座位上坐直了身体。
森野家是一栋传统的日式建筑，外面被一面一人半高的石墙团团围起，看不见里面的景观。
但是，单从外面看，这栋建筑的占地面积绝不会小，即便是房价腰斩的当下，这种富人区的房价也绝不会跌多少，看起来至少都是四五亿日圆起步。
立华议员则小声地说道：
“十年前，森野家才搬到这里，他们在神户还有一座老宅，不过现在是森野泰章的大儿子一家在居住。”
汽车缓缓停下。
前面的司机说道：
“议员，已经到了。”
话音刚落，森野家已经提前出来迎接的人，来到车门前，分别拉开后排的两扇车门。
千原浩志下车，说了一声“谢谢”。
迎接的人有六个，四男两女，都穿着制式服装。
而为他们开门的两人，之后又回到了刚才的位置，垂手侍立。
最前面的一人说道：
“两位客人，家主正在茶室等候两位，请随我来。”
听着这有些古腔古调的关西口音，再加上这六人的传统服装，千原浩志差点还以为自己是穿越到了曰本的江户时代。
立华议员看出了他不自在的小动作，低声道：
“关西有些大家族就是这样，习惯习惯就好了。”
两人跟着他们走进宅邸，一路上都是石灯笼、古树、怪石，各种景观似是杂乱无序，却又隐隐遵循着一种秩序，看着极富意境，显然是经过了精心打理。
立华议员不由地赞叹了一句：
“这样的庭院，恐怕天皇居所也不过如此吧。”
前面领路的人笑着说道：
“这里的景观，都是家主亲自布置的。”
“原来如此……”
穿过一条方形环廊，眼前豁然开朗：
半开的茶室里，一个老人正在煮茶，而旁边坐着一位少女。
走廊外面是一个小庭院，其中有一个竹筒，装满水之后，里面的水就会倒出来，周而复始，发出有间隔的落地声。
这是一种名叫惊鹿的装置，也被称为‘江户风流’，在曰本的大宅子里并不算少见。
嗯，很有禅意的景色……千原浩志不禁在心里感慨道。
听到动静，一身和服的恬淡少女忽地站起身，面露喜色，喊了一句：
“师父，你来救我啦！”
前一秒还沉浸在禅意中的千原浩志，就被这一声“师父”给破了功：
果然，对方要是少了这张嘴，会和这副景色更搭一些。
老人则严厉地说了一句：
“梨乃，坐下！”
顿时，森野梨乃就如同被戳破了的气球一般，蔫巴着脑袋，坐了下来。
两人走进这间茶室。
而老人则放下手中的茶具，挥了挥手，带他们过来的侍者无声地退下。
他先是看向立华议员，招呼道：
“立华先生，好久不见。”
立华议员连忙回礼，眼前的这位老人可是曾经当过内阁官房长官的大人物，即便已经退休，可他在政界的人脉依旧不可小觑。
老人又看向千原，打量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千原先生，我是梨乃的祖父，森野泰章。”
千原浩志伸出手，说道：
“你好，我是千原浩志，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不过，森野泰章就如同没有看到他伸出的手一样，又转头朝向立华议员，和他聊着最近新闻上播报的内容。
这是被故意冷落了啊……千原浩志收回手，虽然心里说着不在意，但多少还是有些在意。
见这两人的聊天一时半会儿还不会结束，他的目光投向外面的竹筒，默默地数着两声‘惊鹿’的秒数。
而对面的森野梨乃看到师父被这样对待，鼓起勇气，向身边的老人提醒了一句：
“祖父，这是我的师父！”
森野泰章轻描淡写地看了她一眼，结果森野梨乃就如同受惊了的小猫一般，又嘟囔了一句“这是我的师父”，然后彻底噤声。
师徒俩相顾无言。
这时，炉子上的茶壶里传出水沸腾的声音。
森野泰章拿出四个杯子，先用清水洗了一遍，又用热水洗了一遍，才将其摆成一排，提起茶壶，又历经几次过滤，最后将茶汤倒进四个杯子里。
他将四个杯子摆在四人身前的桌上，这才重新望向千原，说道：
“千原先生，你这次的来意，是为了梨乃吧？”
森野梨乃偷偷抬起头。
千原浩志心里腹诽：
‘不是因为自己这倒霉徒弟，谁愿意和你打交道……’
对方给予他的压力，是他从未感受过的，尤其是眼神，仿佛能看到他心底深处的秘密一般。
“是，她已经旷课多天，我希望她能尽快回来。”
森野泰章拿起杯子，吹了几下，喝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说道：
“千原先生所说的旷课，应该是指围棋吧？”
千原浩志点了点头。
对方继续道：
“若是为了这件事，那就请回吧，梨乃并不适合围棋，我已经给她报名了这边的学校，马上就能过去上学了。”
千原浩志还没给出反应，一旁的森野梨乃瞪大眼睛，道：
“哈？我要上学了？”
第347章 千原的依仗
森野泰章看向孙女，说道：
“若是平时消遣消遣也就罢了，但要因此放弃学业的话，我绝不会同意！”
森野梨乃有些急了，不再顾忌，急忙说道：
“祖父，成为职业棋士一直都是我的梦想，而且在东京的时候，我也没有耽误学业，每天都会上文化课……”
“文化课？”森野泰章接过孙女的话，反问道，“你指的是每天那几个小时的课程吗？那么点时间，你究竟学到了什么？而且身为森野家的小姐，无论是礼仪、茶道、插花，你学会了哪样？”
森野梨乃一滞，有些委屈地说道：
“可是爸爸妈妈说过，我不需要学那些东西，而且对于我学围棋的事，他们也很支持……”
“他们对你太放纵了，这才把你养成了这个样子！从今天前，你必须待在森野家，直到学会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森野家子嗣！”
十四岁的女孩垂泪欲泣。
旁边的立华议员打了个哈哈，道：
“不过是个孩子，您也不需要太苛责了……”
森野泰章哼了一声，道：
“正是因为孩子，所以才要从小教起，说实话，到了现在都已经晚了！”
立华议员尴尬地笑了一声，不再说话。
“不准哭！在外人面前，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森野泰章又是一声断喝，看得出来，这是一位极为严厉的‘大家长’式的长辈。
森野梨乃抽了下鼻子，连忙止住了抽噎。
而在这时，千原浩志出声了：
“森野先生，我好歹也是梨乃的师父，你在我面前随意处置她的前途，毫无顾忌地斥责她，是不是有些欠妥当了？”
他的声音凝滞，底下压抑着某种情感，似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森野泰章偏过头，眼睛微微眯起，道：
“我在教导我的孙女，你只是我孙女的老师，有什么资格置喙这件事？”
见气氛有些不对，立华议员连忙说道：
“森野先生，千原老师只是关心梨乃小姐，并不是有意冒犯您……”
在过来之前，他就对自己做了一个定位，尽力化解两人间的麻烦，充当‘和事佬’的角色。
千原浩志一时间沉默。
立华议员松了口气，而森野泰章则又哼了一声，森野梨乃却为师父感到了难过。
就当三人都以为他服软了的时候，千原浩志却坐直身子，双眼直视对面的老人，嗤笑一声，道：
“昨天我无聊的时候，看了一会儿电视，正好有现任内阁官房长官的记者会。”
几人一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我当时还感叹，和前任相比，这人的素养也太低了一些，不过现在看来，您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森野泰章曾经在二十多年前担任过此项职位，千原这么说，嘲讽的指向性十足。
立华议员和森野梨乃目瞪口呆。
森野泰章拳头捏紧，眼神里散发着危险的光芒，道：
“你说什么？”
“老了之后，您的耳朵也不太好使吗？”
面对从头到尾都没有对他展现半点尊重的家伙，即便是老人，千原浩志的态度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他的气势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继续说道：
“首先我要纠正一点，我是梨乃的‘师父’，并不是‘老师’。而且即便我只是以一名普通客人的身份前来，你就能在客人面前这么呵斥自己的孙女吗？这就是森野家的待客之道吗？所谓的关西世家，就是这样一副得行吗？”
这一刻，森野梨乃的心简直都要化了，小拳拳放在胸前，满眼都是小星星，对师父的崇敬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
立华议员迟疑两秒，还是开口道：
“千原老……”
不过，反而是森野泰章打断了他：
“让他继续说！”
这位县议员欲哭无泪：
他这次带千原过来，是来化解双方矛盾的，不是来当催化剂的，怎么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见老人面色铁青，千原浩志毫不在意：
他可不是那种愿意受无理委屈的人，这时候不说出来，难道要回去的时候自己yy吗？
那可不得后悔死？
他又是笑了一声，讥讽之意溢于言表：
“好歹也是玩政治的，看来您这养气功夫还不到家呀。实话告诉你，你只是梨乃的祖父，没资格把她强行留在这里。要是你不合作的话，我也只能报警了。”
森野泰章脖子上的青筋跳动：
被一个小孩子嘲讽才能，实在是奇耻大辱！
但他也回击道：
“你以为警察会理会这种小事吗？”
千原浩志点头道：
“的确，以你家在这里的地位，估计警察不太愿意管这种小事吧，但我只是通知他们森野家出了这么一件事而已。”
像这种级别的政治世家，可是极其爱惜羽毛的，要是名声臭了的话，参选议员的时候，谁愿意把票投给他们？
森野泰章也觉察到他的目的，第一次正眼打量起面前的这个才17岁的年轻人。
以前面对政敌的时候，说的话都很隐晦，绝不会说得如此直白，所谓的‘乱拳打死老师傅’也就是这个道理。
他心中的怒气微微压下了一些，但声音依旧很不客气，道：
“你这么和我说话，不怕以后在关西寸步难行吗？”
千原浩志露出了笑容，这其中包含着极为强烈的自信：
“我是一名职业棋士，又不想着从政，凭你森野世家？”
他的意思不言而喻：
双方又不是一个圈子，就别闹了！
而且，他的依仗，自始至终都是他的棋力，心机手段等棋盘外的事情都影响不了他。
而曰本棋院好歹也是一个历史悠久的组织，会为了帮一个关西的政治世家，得罪一个有着至少二十年职业生命的顶尖棋士吗？
真要这么干了，怕不是疯了吧？
听到对方的回答，森野泰章有些恼怒，但想起看到过的资料，却又不得不认同。
若是一个普通的棋手也就罢了，但这个年轻人太过‘变态’，不到一年就达成了别的棋手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成就，的确没有必要顾忌森野家。
“……您先等等，家主正在招待客人……”
蓦地，四人听到外面的走廊传来‘哒哒哒’的纷乱脚步声。
第348章 名人战，我答应了！
不一会儿，门外显露出一个女人的身影，旁边还有两个似在阻拦的女侍。
“母亲！”
森野梨乃立刻站起，向门口跑去，扑到母亲怀里。
如果按照平常母女相处的模式，她绝不会如此，但这几天以来，一直被祖父逼着当一名淑女，她简直快要疯了，乍一见到熟悉的亲人，顿时表现出了和以往不同的状态。
森野律子也紧紧抱着女儿。
而旁边的一名女侍低头解释道：
“家主，我们说了您正在招待客人，但律子夫人执意要过来……”
森野泰章挥了挥手，打发道：
“我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说着，皱着眉头，看向儿媳，道：
“你怎么过来了？”
森野律子一直都有些害怕这位公公，不然原先也不会打算等丈夫回来再处理女儿的事，直到听说千原过来，她才下定决心，来到这个她没来过几次的主宅。
她放开女儿，对公公恭敬地打了一声招呼，才回答道：
“我是来接女儿的。”
森野泰章冷哼了一声，瞥了桌边的千原一眼，目光又回到儿媳身上，道：
“你也是来接梨乃的？”
森野律子虽然原本的家境很普通，但也曾经是外务省的公务员，只是结婚之后，才辞职当了全职太太，因此心理素质还是在的。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说道：
“梨乃现在的日程很紧密，要是怠慢太长时间的话，功课会落下的，所以……”
森野泰章打断她的话：
“所以你就放任她去下围棋？”
千原浩志的眉心成了一个‘川’字：
这是对围棋有偏见？
没想到除了韩国外，棋士自古就饱受尊重的曰本也有这种人？
他忍不住发声道：
“围棋怎么了？难道一名议员就比一名棋士更高贵吗？”
听到这句话，他身边的立华议员有些尴尬，但知道并不是指自己，也就没说话。
森野泰章站起身来，屈高临下地看着他，说道：
“身为一名女子，读书、知礼、嫁一个好男人，就是她的归宿！
“围棋？我对棋界的事也不算是一无所知，但自古以来，出现过有名的女棋士吗？既然明知做不出成绩，还一头扎下去，这不是愚蠢吗？”
而千原浩志算是听明白了，对方并不是歧视围棋，而是认为孙女即便成为职业棋士，也干不出什么成绩。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男子主义者’！
他本来想要提及芮迺，但想起对方已经去了美国，目前的处境着实谈不上好，也就放弃了，而是说道：
“那按照你所说，可能性不是更小了吗？结婚？生子？别开玩笑了！森野梨乃的未来，应该由她自己选择！”
说完，他看向刚刚从走廊走进茶室的弟子。
女孩一愣，想了想，刚要说话，却被森野泰章抢先一步：
“十四岁的孩子知道什么？这种事，就应该让大人决定！”
森野律子却说道：
“祖父大人，我觉得成为棋士才是梨乃的梦想……”
没等老人反驳，千原浩志说话了，目光依旧盯着梨乃，道：
“你们都无法替她做选择！
“梨乃，我问的是你，你愿意继续下围棋吗？还是按照你祖父所说的那样，成为森野家的淑女，然后再在家人的安排下，嫁给一个你或许都没见过几次的男人……”
森野泰章听到这儿，简直鼻子都气歪了，这给出的都是什么选择，傻子都知道选哪个！
果然，森野梨乃坚定地说道：
“师父，我想继续跟着你下棋！”
千原浩志笑眯眯地朝着老人说道：
“你看，梨乃已经做出自己的选择。”
森野泰章同样笑了，不过笑容却是冷的：
“千原先生，以您的话术，不去从政，而是当一名棋士，真是太可惜了！”
对于对方的讥讽，千原浩志毫不在意，而是说道：
“我只是指出事实罢了，现在，不论是梨乃，还是他的父母，都希望她继续职业棋士的道路，而您只是祖父，说实话，分量并没有他们重，所以还是放弃吧。”
老人重新坐了下来。
其实，在律子过来之前，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虽然他之前有些瞧不上千原这个毛头小子，但对方的确在棋界有几分影响力，加上这年纪又是容易上头的阶段，万一真的对他们家的名声产生了影响，那才是追悔莫及！
森野梨乃紧张地看着祖父，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人，要是真因为她，让近年来已经有所缓和的父亲和祖父产生了新的裂痕，绝不是一间愉快的事。
终于，森野泰章开口道：
“梨乃，你们带回去吧。但是——”
森野梨乃刚想欢呼，听到后面的转折，欢呼声戛然而止。
不过，森野泰章的目光并没有看向她，而是望向千原：
“若是明年二月，梨乃还是没有称为职业棋士，我会认为她并没有棋士的资质，到时候，就必须乖乖上学去！”
这算什么？
千原浩志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今年二月的职业考试，梨乃已经有了冲击名额的实力，只是运气不佳，考试有些特殊，才没能通过。
“还有，是我对于你的要求！”森野泰章的目光看向他。
千原浩志疑惑道：
“对我？”
老人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是那一副便秘的神色，道：
“我知道你们围棋界对于师徒传承很重视，但这孩子是我的孙女，我并不知晓她拜你为师的事情！”
千原浩志闻弦歌而知雅意，道：
“看来我需要一个证明，对吧？”
森野泰章摆了摆手，道：
“我也不为难你，听说你参加了名人战，要是你能取得冠军，我就认可你！当然，我也明白，对你而言，我的认可无关紧要，但我作为梨乃的祖父，要是想给你添点麻烦，应该还是做得到的吧。”
今天上午，名人战的第一场预选赛才刚刚举办，名单都还没有公布，这老头就已经知道了他参赛的消息，显然早早就调查过他。
千原浩志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立华议员微微一惊：
作为一名‘菜且爱下’的棋迷，他可是知道名人战的分量，尽管千原入段以来的战绩极为漂亮，但到底还是年轻了一些，和赵治勋、小林光一等人相比，两日制比赛的经验太少，可打不了这个包票。
他看了一眼千原，连忙代替他说道：
“森野前……”
“好，我答应了！”他才说出几个字音，千原浩志却站起身，声音里充满了自信。
一时，周围无声。
只余下庭院的惊鹿发出的‘砰、砰’声，极富韵律与节奏。
第349章 新人王，第二番！
时光荏苒，眨眼之间，三周已经过去。
这一天，森野梨乃按照惯例，掏出钥匙，打开隔壁公寓的门：
“师父，我出门了！”
她看见盥洗室伸出一个头，嘴唇上残余着泡沫，看样子应该是刚刚刷好牙：
“嗯，你去吧。”
森野梨乃正准备合上门，却听到对方继续说：
“对了，还有一点！”
她顿了一下，疑惑道：
“师父，还有什么事？”
“下次记得先敲门，得到我同意后再开门。”对方的语气很无奈，这样的话他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但收效甚微。
森野梨乃一如往常地答应了一声，哼着最近很火的歌曲，坐进专门接送她的车里。
半个小时后，下车，上楼，来到一间宽敞的教室。
现在才早上7点，来的人并不多，但她已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形。
“嗨，小安！”她踮着脚，悄悄走到男孩身后，突然发出声音。
对方果然被吓了一跳，向前猛跳了一步，一秒之后才反应过来，回过头瞪着她。
森野梨乃挥了挥手，道：
“你少来了，手下败将，快向姐姐我问好。”
安井宏明先是辩解：
“我只是在前天输了你一次，就那一次而已！”
然后说道：
“还有赌约，时效已经过去了，我才不会再叫呢！”
森野梨乃哼哼道：
“可不止前天的一次，你之前不也输过我，你还是认命吧！”
安井宏明撇了撇嘴，表示不想再和她说话。
但双方还是在教室里找了一处棋桌，坐在了对面。
森野梨乃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
“赵治勋前辈最近的状态怎么样？”
安井宏明随便应付道：
“还是和以前一样。”
名人战的循环赛不久之后就要开始了，千原浩志大概率会是他师父的对手，他当然不会出卖师父的情报。
听到对方有些敷衍的话，森野梨乃并不在乎，她本来就没打算能从这家伙的嘴里套出什么情报来。
“对了，今天是新人王战决赛的第二场，你不请假去看看吗？”安井宏明忽然问道。
“没什么好看的，”森野梨乃一边摇头一边说道，“上次第一场比赛我已经看过，实力相差太悬殊了，冠军肯定是师父的！”
新人王战决赛采取三番棋的形式，上周千原浩志先下一城，而今天则是第二番。
安井宏明忍不住说了一句：
“你还真是有信心……”
森野梨乃的脑袋扬起45度，脸上露出明媚的笑容，道：
“那当然，我师父可是千原浩志！”
……
东京世田谷区的一间寺庙，千原浩志正跟着白织秘书，前往后院的比赛场地。
路上，两人碰到了好几位僧人。
他们留着寸头，穿着常服，和普通人并无二致。
事实上，若不是身旁白织的提醒，千原浩志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这些人是寺庙里的僧人。
突然，在前面环廊的拐角处，千原浩志看到了一人，一个出乎意料的身影——
“新一哥，你怎么会在这里？”他面露喜色，连忙走上前。
久利新一同样露出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明天不是名人战预选赛的三阶段吗？我提前一天过来，准备明天的赛事。”
经过三周角逐，预选c、b前两阶段已经结束，从五百多人中脱颖而出的32人，将会争夺最后的3个名额。
“我能和千原聊一会儿吗？”久利新一朝一旁的白织秘书问道。
对方最为清楚千原的行程安排，若是她不同意的话，也只能作罢。
白织秘书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然后露出了职业微笑，语气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说道：
“时间还早，你们请便。”
说着，向前都走了十几步，给他们流出空间。
久利新一转身，双手扶着木栏杆，感叹道：
“去年新人王战的冠军是我，今年是你，这么听起来，还真是奇妙……”
千原浩志做着和他一样的动作，看着庭院里的池塘，说道：
“比赛都还没开始，冠军可还没确定。”
久利新一则回身，靠着身后的木柱，笑着道：
“即便没有上一场对局的铺垫，大家都已经心知肚明，柳君已经无望冠军。”
新人王战决赛的第一局，在开局阶段，柳仁东就陷入劣势，并且差距越拉越大，惨不忍睹。
然而，他却一直不肯认输，一直坚持到比赛结束。
赛后统计，他一共输了46.5目。
“不少人可是说你太绝情了，一点都没给对手留情面。”
听到这句话，千原浩志摇头道：
“我也没想到，都已经到了那种局面，他还不肯认输。”
由于上次输给赵治勋的教训，他现在下棋不再一味地追求局部的最大优势，而是更多结合整体局面来看，但这并不以为着他会下所谓的‘软着’，因此有时候依旧显得咄咄逼人。
“那我就放心了。”久利新一站直了身体，目光投向他，道，“要是我们俩排在一块儿，你可不要故意放水，不然我可不会高兴。”
千原浩志“嗯”了一声，说道：
“新一哥，你放心，在围棋上，我不会因为对手的身份而影响发挥的。”
“那就再好不过了。”久利新一指了指他的身后。
千原浩志回头看去，发现白织秘书又走了过来，不禁问道：
“这么快？”
白织秘书则说道：
“赛前还有一段准备时间，千原老师，您还是别抱怨了。”
然后，她朝久利说道：
“久利先生，抱歉。”
说的是“抱歉”，但态度依旧不怎么客气。
千原浩志和白织秘书已经接触了不短时间，明显察觉到她对待久利的差别，而且，他自己一直叫的都是‘新一哥’，对方又是怎么知道‘久利’这个姓的，显然是认识。
两人继续往对局室赶去，途中，他忍不住问道：
“白织小姐，你认识新一哥吗？”
白织秘书的身形微顿，但转瞬就恢复，接着很诚实地点了点头，脸上闪过一丝怒意：
“那个渣男，曾经是我妹妹的男友！”
第350章 千原老师，请多指教！
千原浩志不由一滞：
久利新一的私生活比较混乱，他一直都是知道的，甚至还干出比赛前夕去花街的操作。
不过，白织秘书脸上的怒色很快就收敛。
因为，他们已经到了寺院提前准备出的对局室。
……
围棋频道的直播节目中，主持人正在和邀请来的嘉宾讨论。
嘉宾为千原吹了一波，又说道：
“……虽然对柳仁东四段有些失礼，但不得不承认，今天的结果已经注定，两位棋手的实力根本就不具备可比性！”
主持人打了一句圆场：
“话虽这么说，但柳四段只需要将自己的水平展示出来，已经很了不起了。”即便大家都这么认为，但‘想’和‘说’还是有区别的。
这位四十余岁的嘉宾显然是‘千原流’的资深拥趸，脸上露出笑容，理所当然地说道：
“那当然了，他的对手可是千原浩志！”
主持人不禁有些唏嘘：
他入行已经十年，因此很清楚，在去年之前，业内还在鼓吹柳仁东的天赋，但去年九月之后，一谈到‘少年天才’，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那四个字，‘柳仁东’极少有人会提及。
——可惜啊！
在他看来，以柳仁东的天赋，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今后至少也会是曰本棋界的中流砥柱。
然而，千原浩志的出现，实在是太绝望了一些，说不定会摧毁那孩子的天赋。
新人王战决赛的第一局，下到了如此糜烂的局面，他却还在坚持，从中就可见端倪。
“观众们，今天是第18期新人王战决赛的第二场，半个小时后，比赛就将开始，请各位耐心等待……”
……
白织秘书知道千原的习惯，特意让人准备了新鲜的点心水果，结果看到对方只吃了半盘水果沙拉，连忙关切道：
“千原老师，你今天的胃口不好吗？”
“呃，”千原浩志有些尴尬，没想到自己吃得少了，反而让别人以为自己不舒服，只好找了一个理由，解释道：
“我预计今天的消耗会少一些，用不着吃那么多……”
白织秘书恍然：
原来对手的实力和千原的饭量成正相关。
她又看了一眼时间，对他说道：
“离比赛还剩半个小时，既然您已经休息好了的话，现在可以进场了。”
“好。”
他们现在是位于对局室隔壁的休息室，只走了几步，就来到了目的的。
就如同大多数比赛的布置一样，一共有两个摄影机位，一个在棋盘上方，还有一个在对局室的角落。
而他的对手柳仁东已经坐在棋桌前，眼睛紧紧盯着空无一物的棋盘。
“千原老师！”
……
不论是摄像师，还是裁判、记录员，都站起身来，主动朝他打了声招呼。
而千原浩志同样一一回礼。
人敬他一尺，他敬人一丈，这是他的为人准则之一。
不过，面对室内的动静，柳仁东仿佛没有注意到一样，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动作。
裁判悄悄地对千原说道：
“两个小时前，柳四段已经来到这里，而且没有去休息室，而是直接来到了这里，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两个小时！”
千原浩志看着对方：
两人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去年应氏杯的研究室里，当时对方颇为寂寞地坐在角落，倒是和现在的表情有些相像。
“他没事吧？”
今天的这位裁判同样出自曰本棋院，虽然面色有些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说道：
“一个小时前，我问过了，应该没事，您放心吧。”
听到这句话，千原浩志没再追问，而是来到棋桌前，坐了下来。
对方的压力显而易见。
虽然这么说有些自吹自擂，但今天的结果不是显而易见吗？
按照他上次对对方的试探，就算不开启技能，他也有自信赢下今天的这场比赛。
见对局双方都已经坐在了位置上，旁边的裁判和记录员也坐在桌前，而摄像师正在抓紧调整机位。
距离比赛还剩最后十分钟，两台摄像机同时开启，指示灯发出红光。
裁判举着手腕，看着墙上的时钟，对手表校时。
最长的秒针一圈一圈地转动。
突然，裁判站起身，对着摄像头宣读道：
“第18期新人王战，决赛第二局，由千原浩志初段对阵柳仁东四段。
“这次的比赛规则采用现行曰本规则，双方各拥有3小时常规用时，5分钟读秒……
“下面，比赛开始！”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柳仁东猛地惊醒，同时意识到比赛开始。
“请多指教。”千原浩志率先问候道。
柳仁东抬起头，同样说道：
“请多指教！”
刚才的两个小时，他一直在思索今天的棋应该怎么下。
当然，不止这两个小时，从上一局输掉之后，他就找到了迄今为止千原浩志唯一输掉的一场棋局，仔细研究赵治勋的下法。
很多人都劝他放弃，与其这么消耗精力研究，还不如放在其他的比赛上。
或许，结果已经注定，但若要这么轻易输掉的话，他的心不允许！
而千原输掉的那场对局，究其原因，赛后赵治勋说得很明白——千原流！
对方深入学习研究了‘千原流’，这才在对局当中抓住时机，逆转局势，获得了胜利。
‘学习千原流’成为了他的目标。
棋界中有所谓的‘本格派’，他们自诩为主流，同样，也是这批人最为反感‘千原流’。
不过，他对此并不执着，就如同他原本对‘围棋’本就不执着，只是家庭突遭变故，他已经不得不以此为生。
然而，一周的时间并不能学到什么，更何况他找到的资料众说纷纭，他只好自己找到千原浩志公开的棋谱研究。
可仅凭他一人，他甚至都不敢说自己领悟到了皮毛。
但现实情况就是，比赛已经开始了！
他自己也清楚，即便是出现奇迹，他恐怕也赢不了对方。
既然如此，就把自己这一周的所学，都在这场棋局中下出来吧！
反正按照上一局的状况，再烂也就不过如此了。
“千原老师，请多指教！”柳仁东又说了一次。
第352章 进击的柳仁东
“……目前，新人王战的最多冠是依田纪基老师的5次，千原老师大概能打破这个记录吧？”
电视上，对于主持人的话，一旁的嘉宾理所当然地说道：
“那是自然，倒不如说，只要千原老师愿意参加，冠军必然就是他的，我来算算，千原老师现在才17岁，到25岁还有……”
对局室附近的研究室里，几人正盯着电视，其中一人就是久利新一。
“嘿，比赛都还没开始，就讨论起千原能破几个记录，这就不怕以后柳仁东记恨他吗？”
在棋界，因为解说而导致的冲突可是屡见不鲜。
“毕竟是千原浩志嘛，这也算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可说出来的情况可就完全不同了啊，这家伙还真是口无遮拦……”
久利新一默不作声地盯着对局室里传过来的画面。
结果已定，并不代表过程不重要。
上次赵治勋在碁圣战终局后的说法，在棋界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这还是第一次有顶尖棋士在公开场合力挺‘千原流’。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羞愧，职业棋手当中，明明是他最早和千原接触，但对于‘千原流’的了解，却因为无聊的自尊而导致知之甚少。
他必须摆正心态！
而电视上，画面由演播室切换到了讲解室，负责讲解的棋手有两位，男性是职业七段，女性是职业四段。
他们的身前是一面竖起的棋盘，两人各站在一边，男讲解员一边拿着棋子一边说道：
“好了，猜先结果已经出来了，千原老师又是执白。”
女讲解员笑着说道：
“千原老师自入段以来，基本上都是执白的棋局，这应该也是他极为擅长的局面了。”
“说的不错，今天的这场对局，虽然有些特殊，但从上一局柳四段所展现出的韧劲上看，他可不会轻易放弃！一定是一场精彩对局！”
刚刚演播室里的话，他们也听见了，作为讲解员，可不能作如此预测，这行为着实有些失礼。
“好了，比赛开始，黑棋的第1手下在了右上角的小目，白2则占据了右下角的星位……”
四手下来，只有一个星位。
女讲解员接着道：
“看来千原老师最喜欢的点三三只有一个了，而且还是黑棋的，不知道柳四段会不会来一个……”
研究室里的众棋手并没有听电视上的讲解，他们自身的水平不差，并不需要通过别人的讲解来理解比赛。
几名棋手聚在一块儿，而久利新一则坐在棋盘前，负责复盘。
全场的人当中，就数他段位最高，达到职业八段，自然当仁不让地坐在了这个位置。
他跟着屏幕上的节奏，在棋盘上落子。
白6挂角，黑7守，白8回守左下角，而黑9竟选择在右下角点三三？
几人都有些意外：
“从上一局的情况上看，柳仁东应该对‘千原流’应该没多少研究啊？竟然真的下在了这里？”
“会不会就是在这里点一手而已，毕竟经历一年，空角点三三早已被证明是可行的了，我看那些原本看不上‘千原流’的棋手，偶尔也会在赛场上用出这一手来。”
“都别猜了，还是看后续变化吧，或许上次的惨败让柳四段的心境产生变化了也说不定……”
这时，执棋的久利新一忽然一愣，原因则是白12的这一手‘扳飞’，似曾相识。
果然，旁边立刻就有人说道：
“上次龙星战决赛，不就出现过这一手吗？我记得是叫做……”
“飞刀定式！”一人接着说道。
“又要来了吗？就看柳四段应不应了！”
在七月的时候，千原浩志曾经公布过一部分‘飞刀定式’的内容，也有不少人私下研究过，但各自小圈子里流传出的成果，很少有出彩的。
“来了来了，真的来了！”
两分钟后，研究室里的所有人，心绪猛地一震。
黑13，托！
……
对局室里的千原浩志微微一怔，他倒是没想到，对方真的应了。
和上一局相比，柳仁东在这一局的行棋风格产生了很大变化。
原本不打算使用技能的千原浩志，思考要不要推翻自己的决定，毕竟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情况，不过即便是开启技能，现在也还没有必要。
按照定式的发展，他继续在棋盘上落下一枚枚棋子。
一个小时后，棋盘的右下区域就被棋子充斥。
显然，尽管对方下的很慢，但对于他公布的‘飞刀定式’，显然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
两人走出了一个双活‘飞刀’的形状，各取一边的势力。
一直绵延到第58手，柳仁东看到之后，不由地皱起眉头。
……
研究室，有人疑惑道：
“白58不是送给对方吗？这有什么深意吗？”
半晌，没有人说话。
一直到两分钟后，棋盘前的久利新一抓起一颗黑子，落在了第17路、第·14行，然后说道：
“这是逼迫黑棋必须在这里撞一气，否则这一块白棋就跑不掉了。”
众人恍然。
果不其然，随后黑棋的落子，验证了他的说法。
对方是不得不和白棋做这个交换。
“这下子白棋总算可以脱先下在别处了！”
“那可不见得。”久利新一只说了这么一句，没再继续往下说。
随后，白60，拐。
“这是双方的势力要点，是必须要争的！”
久利新一拿起刚刚白棋落下的那一颗棋子，换成了黑棋。
不用他多说，众人就明白了：
若是真的脱先到别处的话，黑棋只需要这么一手‘压’，就能将这处白棋全部压制在这一块区域，反倒是得不偿失。
久利新一做了一个总结：
“目前看来，黑白双方是两分的局面，黑棋在上方取势，而白棋在左边取势，这块区域的厚度、目数，双方都差不多。但——”
顿了顿，他指着之前白6的挂角，说道：
“白棋的间隔显然比黑棋好一点，黑棋在上方显得有些窄，尤其是之前的这手挂角，显然是便宜到了……”
不过，还有一点他并没有说出来：
无论是千原浩志或是柳仁东，都和上一局有所不同，尤其是后者，几乎是换了一个风格。
第352章 脑补后的理由
不仅是久利新一，电视台的解说员也看出了这一点，其中一人说道：
“看来上一场对局对柳四段的影响很大啊，才会在这一局转变风格，不论最后的结果如何，柳四段的这种勇气，都值得大部分棋手学习！”
不过，即便如此，对于比赛结果，他的看法依旧没有改变。
古往今来，不论是各行各业，因实力差距而产生的巨大鸿沟，想要通过战术填平，无疑是痴人说梦。
对局还在继续。
黑61，打入。
白62，镇。
黑63，飞下。
白64，补。
……
治勋研究会里，森野梨乃结束了今天上午的实战训练，如愿以偿地拿到了一个积分。
来到楼下的时候，她听到两个人边走边说：
“最后的打劫真是精彩！”
“白方开劫的时机抓得实在是太妙了，说实话，柳仁东的应对不差，可惜啊！”
“如果不是千原浩志的话，应该是有机会的吧！”
“也不错了，能和千原浩志下成那样……”
……
这两人的脚步渐行渐远，森野梨乃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听这意思，应该是师父不出意料地赢了。
而且，看来对方是有一些精彩的招数的，不然也不会给那两人留下印象。
她提起了一丝兴趣：
本来作为师父的决胜局，她之前有观赛的计划，只是第一局中柳仁东的表现实在是太惨了一些，她才取消了计划。
“你怎么了？”晚她几步的安井宏明见她呆在门口，问了一句。
森野梨乃回过神来，立刻转头道：
“我先回去了！”
“你……”
安井宏明本来是想说‘两人不是约好了一起吃午饭吗’，但对方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时间，风风火火地离开了这里。
半个小时后，当回到春海寮的公寓时，森野梨乃连忙打开电视，调到围棋频道，上面有两个讲解员，果然还在复盘。
此时，棋盘上密密麻麻的一堆棋子，正在右下打劫。
“……这个劫是从第175手开始，目数极大，双方都不能放弃……白棋提掉，这一手给白棋续了不少劫材，黑棋再打一下，白棋提回……打到第201手，千原老师决定换到上面打劫，第202手粘住之后，203手双方开始在上面开劫……242手之后，黑棋已经找不出劫材，终于认输！
“总的来说，今天的这场对局还是十分精彩的，千原老师大概考虑到对方比他还要小两岁，怜惜对方的才华吧，这才没有像上一场对局一样，一味地压迫对手。希望柳仁东四段能够理解千原老师的良苦用心，在棋道上更进一步……”
此时，电视画面一转，正在直播新人王战的颁奖仪式。
森野梨乃看到师父一身比赛时的西装，旁边站着一个中年人，看旁边的介绍是赞助商红旗杂志社的社长，手上拿着一面200万的奖金牌匾，颁发给千原浩志。
顿时，她也变得开心起来。
毕竟是自己的师父，对方能拿到冠军，她同样与有荣焉。
……
颁奖仪式是在曰本棋院里举行，之后还有一个庆祝午宴，而中间则安排了记者采访。
前面的问题都属于例行询问，例如‘获胜的感受’‘比赛时某一手的想法’之类的，而最后——
“所有人都可以看出来，您今天的棋没有上一局那么有压迫力，是不想打击柳四段的信心吗？对于柳四段这样的年轻棋手，请问您有什么话告诉他们吗？”
看到对方的殷切目光，千原浩志很想吐槽，他的年龄也才17岁，而且前面一句话也很有问题，今天他只是没有开启技能而已，当然，这个原因并不能付诸于口。
于是，他只好厚着脸皮，认下了这个理由，并用‘大家都喜闻乐见的话’敷衍了几句。
采访结束，千原浩志来到午宴现场，而白织秘书跟在他身边。
午宴是以自助的形式，他拣了几样看着比较有食欲的菜，找了一处位置，坐下吃了起来。
随后，白织秘书坐在他的身边，她主要挑了一些蔬菜、沙拉之类的菜品。
不过，当她看见千原盘中的食物时，不无担心地说道：
“千原老师，比赛结束后，您还是没什么胃口吗？”
千原浩志手上的筷子不由地顿住，看着自己盘中的猪肉、牛肉、虾肉、鱼肉，每一样的分量都不少，只好解释道：
“呃，这已经不少了……”
白织秘书有些疑惑地重复道：
“不少吗？”
千原浩志很明确地点了点头：
“不少了！”
他要是再不解释，都怀疑对方是否将他当作了饭桶，又说道：
“今天比赛的消耗并没有那么大，所以这些就足够了。”
“原来是这样吗？”白织秘书的脸色依旧将信将疑。
这时，酒井崇之出现在他身边，开门见山地恭喜道：
“千原，祝贺你又夺得一个冠军！”
白织秘书让出了自己的位置，而千原浩志则是推辞了一句。
酒井崇之显得极为开心，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新人王战可是号称‘鲤鱼跳龙门’的赛事，当然，对你来说，象征意义肯定大过实际意义！”
他身边的秘书拿来了一瓶清酒，并为他倒了一杯，递到他的手上。
酒井崇之举起酒杯，笑着说道：
“怎么样，要来一杯吗？”
一旁的白织秘书连忙站了出来，阻止道：
“理事，千原老师还是未成年，还是不要喝酒了吧？”
千原浩志也拒绝了对方。
“也对，是我糊涂了，”酒井崇之拍了下自己的脑门，才说道，“对棋手来说，这种东西还是不要碰了吧。”
虽然曰本棋界不少耳熟能详的棋手都有嗜酒的习惯，但因此引发的风波也有不少，乃至因喝酒而耽误比赛的事情也发生过。
千原浩志以水代酒，敬了他一杯。
而酒井崇之很克制，只喝了两口，就不再继续，并在几分钟后离开了这里。
今年的理事改选又要开始了，他在最近都很忙，这次过来，也只是因为冠军是千原浩志而已。
第353章 预选A，如愿以偿
翌日，千原浩志收到棋院的电话，得到奖金已经发放的消息。
他喜滋滋地挂断电话。
这样一来，即便除去每月的开支，他的存款也已经超过900万日圆，再差一点，就能第一次体会到坐拥千万存款的的感觉。
只是单位是日圆，让他觉得有些可惜。
他召唤出系统面板：
姓名：千原浩志。
身体素质：4.0（下一等级需要10000棋魂点数）
天赋：前世的因缘际会令你的棋道天赋无人比肩，能够击败你的唯有你自己。
棋道等级：职业初段。
棋道境界：巧智。
下一棋道境界：通幽（所需棋魂点数1000000点）
技能：
心无外物（等级1，可维持1小时，一天一次，下一等级需要10000点）
算路巅峰（等级4，可维持8小时，一天一次，下一等级需要80000点）
剩余棋魂点数：152000点
昨天的新人王战冠军让他获得了十万点棋魂点数，和上月的新锐挑战赛相同。
若是在以前，获得这么大数额的点数，他立刻就会花掉，但现在却不急。
至于原因——
目前，若是去除‘身体素质’选项的话，他只有‘棋道境界’和‘技能’用得上棋魂点数。
‘技能’中的‘心无外物’，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使用过了，从而排除。
而‘算路巅峰’在升级到等级4之后，不但有‘身体素质’的要求，‘棋道境界’也必须达到‘通幽’之境。
因此，不论怎么看，‘通幽’都成了他下一阶段的目标。
要想实现这个目标，则必须凑够一百万棋魂点数。
他又看了一眼最后一栏，剩余的棋魂点数不过才十五万出头，目前还差着远呢。
见时间差不多，千原浩志收拾了一下，赶往棋院。
今天上午，还有名人战的预选赛，一共32人，将会争夺最后的3个名额。
半个多小时后，在白织秘书的带领下，千原浩志乘坐电梯，上升到五层，正是名人战的比赛场地。
只剩最后32人，大多数都是比较熟悉的面孔，除了久利新一外，他还看见了石田芳夫、小林觉等人。
除了他和久利新一的年纪较小，其他人都是三四十岁的年纪。
“千原老师，需要我准备餐食吗？”一旁的白织秘书贴心地问道。
千原浩志本想说‘不’，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那就麻烦你了。”
虽然他带了两根粗长的巧克力棒，补充能量绝对没问题，但吃了这么久，早就已经腻了。
既然能吃到新鲜可口的食物，谁愿意吃那种甜腻到齁嗓子的玩意儿呢！
当然，更为关键的一点是，这算是棋院提供的隐形福利，并不收取他的任何费用。
白织秘书说了一句“棋运昌隆”，然后就去准备了。
见她走后，久利新一才来到他身边，并且看着白织秘书离去的方向，皱着眉问道：
“千原，那位小姐是不是姓白织？”
千原浩志说了一声“是”。
久利新一似乎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猜对了，反倒是吓了一跳，不过转瞬就恢复正常。
千原浩志却假装问道：
“新一哥，你认识白织小姐吗？”
身为一名优秀棋手，久利新一的心理素质自然过关，‘淡然’地摇头道：
“昨天听你喊过她而已，我并不认识。”
对于自己感情方面的事，尤其在熟悉的人面前，他可不愿多提。
千原浩志有些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而久利新一则问起了另一个话题：
“怎么样，连续这么多天的比赛，状态没有跌落吧？”
昨天的那场比赛，不仅是柳仁东的变化明显，千原浩志的变化同样明显，自然也出现了很多猜测——
有人说他是尝试新的招式，有人说他是为了不过多打击到对手，还有人猜测他在这么长时间的高强度比赛后，状态开始下滑。
“一天一场比赛而已，我目前的状态还可以。”千原浩志的表情洋溢着自信。
久利新一一时无言：
一般的棋手，包括顶尖棋手，一周能下出一到两次的高质量对局，就已经很不错了，哪像这个怪胎？
当然，也可能是之前的比赛对手，实力相差得有些大，从而令他并没有消耗多少精力。
可接下来的赛程可有所不同。
作为认识了一年多的友人，他问道：
“千原，你还在参加富士通杯的选拔赛，对吧？”
“是。”
“这种选拔赛虽说是面向所有棋手，但实际上棋院是设了一个隐形门槛的，只有七段以上的棋手会报名参加，再加上名人战预选赛进行到了最后阶段，十月马上又要到来的王座站、天元战，千原——”
久利新一抬头看向对方的眼睛，说道：
“对手的整体层次将会有一个提高，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如果感到累了，可不要硬撑。”
三年前，他的师父、也就是西辻麻衣的奶奶刚去世那一会儿，他曾经为了道场的存续，疯狂地参加比赛。
那种‘大脑异常亢奋，却又恶心得想吐’的感觉，他到现在都还记得。
千原浩志谢了一句，道：
“我会的。”
随后，预选赛的抽签环节开始，两位理事走了上来，他们分别隶属于曰本棋院和关西棋院。
抽签正式开始！
“小林觉4号！”
“淡路修三11号！”
……
“王立诚15号！”
……
“工藤纪夫4号！”
……
随着重复的号码越来越多，久利新一的呼吸慢慢紧了起来。
因为他的号码是6号，并未有人抽到相同的数字，而千原浩志还没有上去。
“接下来是依田纪基九段……抽到的号码是15号，对手是王立诚九段！”
32名棋手当中，还剩下6位棋手没有抽签，千原浩志正是其中一位。
终于，台上主持的理事叫到了他的名字：
“千原浩志……初段，请上来抽签！”
显然，对于‘初段’这个后缀，他有些不习惯。
而台下久利新一的心微微一震，睁大眼睛，看到千原走到前面去，手慢慢伸进木箱，又拿了出来，指间多了一张纸条。
一旁的理事接过纸条，声音未有一丝变化：
“千原初段抽到的号码是6号，对手是久利八段！”
顿时，后面的记录员在白板的第六行、‘久利新一’的名字后面，写下了‘千原浩志’。
第354章 这是最大的尊重！
摄像机正对台上，记录着这一幕。
后面的两名工作人员正在窃窃私语：
“还真是可惜，竟然和千原浩志碰到了！”
“是啊，我没记错的话，今年关西棋院只来了几人吧？他们当中也就只有久利新一和今村俊也有些许可能抢到名额，可惜。”
“要是抽签的运气好一些的话，说不定还真有可能……”
两人不再出声，而是看向不远处的台上，而旁边的同事心有心犀地将镜头朝向台下的久利新一。
不过，光从表情上看，对方依旧是刚才那样，看不出情绪波动。
久利新一说不出此时自己的感觉：
是期待？兴奋？担心？
似乎都有，几种情感夹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极为复杂的感情。
蓦地，他回忆起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地下偶像应援会的现场，白川胜彦正拉着对方胡闹，甚至差点陷入危机，他不得已才出手相助。
那时候的他，哪能想到对方竟然在一年后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
只要和千原浩志相处超过一年以上的人，都有一个共同认知：
这家伙的成长速度实在是太惊人了！
一年，对于一个中高段的职业棋手而言，甚至都难以提高一个段位。
而对方却晃晃悠悠、似闲庭漫步一般，接连拿下了龙星战、新锐挑战赛、新人王战。
现在，对方正朝着这座名为‘名人战’的天王山出发。
久利新一攥紧拳头：
期待也罢，兴奋也罢，担心也罢，他都已无退路！
现在的他，必须赢下千原浩志！
现在，由于棋界出了‘千原浩志’这个怪胎，大家说到‘天才’，第一时间都会想到千原，像柳时熏都已经被遗忘，更何况是他。
但，他也有自己的骄傲！
他相信，若要论起必胜的信念，他绝不会比对方差！
看到千原浩志从上面走了下来，重新站在他身边，他低声道：
“千原，我不会输的！”
千原浩志转过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淡然的微笑，充满了自信，说道：
“我也是。”
随后的几分钟内，剩下的几人也确定了比赛对手。
至此，一共32名棋手，将在今天淘汰掉一半，剩余的16名棋手将会继续参加比赛，直到角逐出最后3人。
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各为对手的棋手们向各自的对局室走去。
千原浩志跟在久利新一后面，本想说些什么，但对方一副不愿多言的样子，他最终还是没有张口。
五分钟后，对局室内。
裁判、记录员、后勤人员都已经准备就绪，两名棋手坐在棋桌两边。
并且在落座之前，双方还发生了一件小插曲：
久利新一执意要坐在起手为黑的下座，而千原浩志却觉得有些不妥，直到裁判介入，按照规则，依照段位高低落座，才解决了这件事情。
裁判有些无奈地看着千原：
按照他的估计，以后这种情况的发生次数，只会只多不少。
“两位老师，距离比赛开始还有十分钟。”其中一位记录员提醒道。
这时，久利新一突然开口道：
“千原，你还记得我们昨天谈到的内容吗？”
千原浩志点了点头，明白他的意思，立刻说道：
“新一哥，你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地对待这场比赛！”
即便是熟人，可双方都是有着各自骄傲的年轻棋士，若是不绵不软地击败对方，反而是蔑视，对双方都是如此。
久利新一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容，道：
“那就拜托你了！”
说完这句话，他的眼神陡然坚定起来。
西辻麻衣总说他有三副面孔，一副是私底下糜烂的感情生活，一副是她和白川等人面前的‘大哥’人设，最后一副则是比赛中的郑重模样。
而他也想要感受一下，比赛中的千原浩志和平时究竟有那些不同！
嚓、嚓、嚓……
墙上钟表的秒针均匀地转动着，分钟也在缓慢地行走，一直到时针指到了数字的正中——
裁判开始宣读比赛规则，并在最后说道：
“名人战预选赛的第三阶段，久利新一八段对阵千原浩志初段，下面，比赛开始！”
一声落下，随后响起了两声铿锵有力的“请多指教”，双方开始猜先。
这一次，千原浩志拿到了黑棋。
‘算路巅峰，心无外物，开启！’他在心中默念道。
这是他对这位前辈的尊重。
从开局到结束，他将以最强的姿态，击败对方！
开局，他选择了小目二间跳……
在曰本棋界，久利新一一向以棋风细腻而著称，有时就算是陷入到不利的局面，也能通过后期操作，挽回局势。
但这一次，他面对的是千原浩志，攻击极为凶残，手段出人意料，同时，防御同样无懈可击。
预选赛的比赛时长只有8小时，双方各有4小时。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小时，一盘观赛的裁判即便是身在局外，不看棋局，也能感受到棋盘间的激烈交锋。
久利新一瞪着眼睛，死死盯着棋盘，眼白部分显露出了大量血丝，尽管已经是九月末，天气早已转凉，他的额头、发丝间却浮现了一滴滴汗珠。
而千原浩志的样子同样严肃，低头盯着棋盘，眼睛一眨不眨。
两名棋手似乎都忘记了其他人，一心只有眼前的几尺之地。
除了抓子、落子、按计时器，再无一丝多余的动作。
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一旁的记录员向裁判提醒道：
“老师，该封盘了。”
由于比赛会进行8个小时，中午会进行一次封盘，留出时间来让棋手们吃饭、休息。
裁判看着对局的两人，又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终于点头道：
“嗯，准备封棋吧。”
他坐直起来，身子微微前倾，道：
“千原老师，久利老师，该封棋了……”
不过，不论是哪一方，似乎都没有听见，注意力依旧放在了棋盘上。
而裁判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只是靠近了一些，轻声重复了几句。
但两人都不为所动。
两分钟后，裁判只好放弃，无奈地看向旁边已经准备好信封和纸笔的记录员。
第355章 下到脱力的对局
对局室外，白织秘书等在了门口，身边是一辆餐车。
见时间已经过去四个小时，隔壁的棋手都已经吃完回来，但这间房间的对局还没有封棋的迹象。
对局室的大门是半开式的，她小心翼翼地探进头，一眼就看见了两位端坐的棋手，纹丝不动地盯着棋盘。
她清楚，中午的封棋存在很多变数，若是棋手不想结束，裁判也没有权力暂停比赛。
而棋盘桌边的裁判看了她一眼，目光又回到面前的棋盘上。
白织秘书思考片刻，踮着脚走了进来，来到对局室的正中。
作为棋院的文职人员，而且又被指派为千原浩志的临时秘书，她当然会围棋，只是水平有限。
然而，即便是以她有限的水平，也已经能看出白棋处于绝对劣势，整块棋盘甚至没有一处能称得上势均力敌的区域。
——这还不认输吗？
白织秘书抬头看向久利，不过，当看见对方的模样时，她不由地吓了一跳。
对方的眼睛很红，乍一看还以为闪着红光，浑身冒着汗，甚至透出了身上的西服，留下了一个个印记，但脸上却是煞白一片。
一副穷途末路的模样！
她丝毫不同情这个妹妹的前男友，还不如说，看到对方这副惨状，她反倒有些畅快。
呵，渣滓，你也有今天！
她已经计划好，等比赛结束之后，她就打电话给妹妹，好好描述一番，只可惜由于是预选赛的缘故，并没有摄像机记录这一切。
白织秘书暗道可惜。
而裁判看到这里，则有些心疼起久利新一。
看的出来，他很努力了，可实力上的差距，并不会因为一句‘我可以的’就真的可以了，这中间是深不可见的鸿沟。
在场旁观的人都想起了新人王战决赛的第一场，柳仁东同样如此，在局面已经注定难以挽回后，依旧选择坚持。
支撑着这种行为的理由，并非是相信自己能够翻盘，而是不到最后，都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失败。
这两位都是以前常提起的天才啊……裁判在心理感叹一句。
四个小时的时间，千原浩志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这也就意味着久利新一只剩不足一个小时的常规时间。
开局阶段，由于久利极为谨慎，千原虽然取得了明显优势，但差距还不至于让人绝望。
直到中盘阶段的一场乱战，黑棋如同某些神话传说里的灭世黑龙，直接吞噬了四分之一个棋盘，而这一块区域的白棋全部阵亡。
这一举将黑方‘涓涓细流’一般的优势扩大为基本不存在翻盘希望的绝对优势！
不过，面对这样的场面，千原浩志并没有满足，现在正在图谋白棋中腹的一条大龙，也是对方唯一能称得上‘大龙’的一片棋子。
在比赛开始前，他就说过，今天他将会全力以赴！
但眼下这场景在别人看来，却显得十分过分。
人生而就有同情弱势一方的心理，千原的行为就像是战场上的戮尸者，砍了对方的头还不够，甚至还要将对方剁成肉酱。
几人又想起了柳仁东，但这一局比新人王战决赛的第一局还要过分，至少那一局的场面要好看一些。
一人欢喜数人忧。
半个小时后，白棋的最后一块稍大一些的区域，也化作了死地。
裁判有些担忧地看着久利新一，对于棋手而言，还是一名年轻有为的八段棋手，没有什么局面比现在更具侮辱性的了。
若是对方从此以后一蹶不振，他都不感到奇怪。
而久利新一看着棋盘的各处区域，不禁有些茫然：
现在，他能下在哪儿？
即便下得难看，也要保证自己落下的每一枚棋子都有相应的子力，这是他的最后底线。
不过，现在的场面却是‘拔剑四顾心茫然’，举目之下，皆是敌国！
他竟到了动弹不得的地步？
久利新一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绞尽脑汁地压榨着自己，希望还能出现下一手。
至少，要坚持到官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白织秘书刚开始还在心里暗骂久利浪费时间，但看到他浑身颤抖，脸色苍白得就和死人一样，也受到了些许感染。
“久利老师，你的常规用时只剩最后的十分钟。”裁判提醒道。
终于，当计时器开始一分钟倒计时的时候，久利新一动了，不过并不是伸向棋盒，而是伸向计时器。
啪！
伴随着这一声，宣告了比赛结束，也意味着久利新一认输——
黑，中盘胜！
随着裁判的宣布，久利新一立刻瘫坐在椅子上，仿佛生了一场重病，浑身大汗淋漓，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久利老师，你怎么样？”
“要不要紧，需要我通知值班的医师吗？”
“久利老师，给，毛巾和水！”
……
不论是裁判还是两名记录员，都关心地询问起久利的状况，并体贴地递上了一件件物品。
而白织秘书则来到千原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道：
“千原老师，比赛已经结束了……”
大约一分钟之后，千原浩志才从棋盘上收回目光，抬起头，有些疑惑地喃喃道：
“已经结束了？”
“是，结束了。”白织秘书又重复了一句，“久利先生已经认输了。”
这时，千原浩志才彻底清醒，先是看向棋盘。
之前比赛的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反倒是赛后，他才察觉到自己原来已经取得了这么大的优势。
——新一哥，今天的这场对局，你还满意吗？
千原浩志在心里问道，并抬起头看向对面，却意外发现对方瘫坐在椅子上，若不是旁边的记录员支撑，恐怕已经滑落到地面上。
他顾不上解除技能后胃部强烈的灼烧感，上前一步，扶着他的另一边，并问道：
“新一哥，你没事吧？”
刚一接触，他就感到了潮湿，低头一看，对方的椅子上甚至有一摊水渍。
显然，这些都是流出来的汗水。
久利新一有些虚弱地睁开眼睛，语气颇为自嘲地说道：
“之前听说你下棋下到脱力，今天我也总算感受到了……”
第356章 现实与理想的差距
千原浩志和久利新一的这场对局，甚至还没有新人王战引起的关注大。
而后者则因为虚脱的缘故，赛后立刻前往附近的医院。
下午回到家之后，千原浩志很快接到了西辻道场的电话。
对于对方的目的，他不问也知，于是主动说了一遍比赛的情况。
“什么，新一哥累倒了？没问题吧？”听到久利的状况时，西辻麻衣连忙追问道。
这个时代的手机还没有普及，普通人联络主要还是通过电话，因此信息传播的效率并不高。
千原浩志则安慰道：
“已经去医院了，你放心好了，应该没事。”
正如久利新一之前所说，对于对方的那种状态，他再了解不过了。
他的方法很简单，大吃一顿就可以了。
不过，久利新一的脸色实在是太吓人了一些，保险起见，还是被安排送往医院。
挂断电话后，没过多久，森野梨乃跑到他这边来。
“师父，听说今天棋院来了救护车，我还在担心呢，幸好不是你！”她拍了拍胸口，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千原浩志的脸色有些奇妙：
虽然不是他，却是他的对手，原本棋院是准备派车送久利去医院，结果不知是谁提前拨了救护电话，于是就顺势而为了。
看到他的脸色，森野梨乃扬起头，一脸‘不会吧’的表情，道：
“师父，这件事难道和你有关？”
“嗯，是和我对局的久利新一出了状况。”
这种事情，并没有什么好掩饰的。
听到这个名字，森野梨乃立即反应过来，迟疑道：
“师父，我记得没错的话，这应该是你在大阪的熟人吧？”
“是我在大阪的前辈。”
千原浩志准备过一会儿就给白织秘书打一个电话，确定久利新一的情况。
他一边走向棋室，一边说道：
“我们快开始吧，我这段时间很忙，好久没考校你了。”
不过，森野梨乃却没有马上跟上来，而是叫住了他，然后说道：
“师父，今天下午，我可能会有一些事情……”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千原浩志转身问道：
“你想要请假？”
“是。”
“说吧，什么事？”
森野梨乃的脸上露出笑容，道：
“千惠子姐姐来东京了，上午打了电话给我！”
似乎是害怕千原不同意，她的口气有些讨好道：
“师父，我和千惠子姐姐已经好久没见过面了，就给我放半天假吧，就半天……”
木寺千惠子，现任木寺集团的社长，也是他第一场赛事的决赛对手。
千原浩志倒不至于不近人情到这种地步，很爽快地点了点头，说道：
“你去吧，记住别回来的太晚，你要是迟到明天的研究会，可有你好瞧的！”
“是，师父，我知道了！”
话刚说完，森野梨乃告辞，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这里。
……
关西棋道杂志社，东京分部。
矢口干夫坐在狭窄的办公室里，处理手头的各项事务。
自从大平修三被他赶走之后，关西总社还没有派人过来填补空缺。
为了不给其他职员增添负担，他主动揽过原本属于大平修三的工作，也因此，在这段时间，他忙得脚不沾地。
但辛苦总是有回报的，经过了近两个月的努力，目前和他们签约的书店已经达到了一百来家，甚至还有淳久堂这样的大型连锁书店。
就在这个月中旬，《围棋乐园》的总销售量破万！
这个成绩，就连总社的对手们，也不由地眼红起来，听说马上就会成立和他们定位相似的子刊。
这时，桌上电话的铃声响起。
矢口干夫接起电话，两秒之后，身体猛地坐直，因为打来的人是他在总社的直属上司。
一分钟后，他听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您是想让我再对千原浩志进行一次专访？”
“不错，目前社里就数你和他的交情最为不错，你出面的话，他应该不会拒绝吧。”
矢口干夫翻了个白眼：
对方以为他是谁？他和千原浩志那点可怜的交情，早在上次就消磨得差不多了。
不等他拒绝，对方又在电话里说道：
“千原浩志刚刚获得新人王战的冠军，今天又有一个不错的素材，你一定要好好把握啊！”
矢口干夫一愣，随即问道：
“素材？什么素材？”
“你还不知道吗？算了，等你派到曰本棋院的人回来，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对方又说了一些关于总社如何看中他的话，画了一堆大饼，才挂断电话。
十几分钟后，派驻到曰本棋院的记者赶了回来。
“主编，大新闻！”
矢口干夫的语气如常，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问道：
“什么新闻？”
对于矢口的冷淡，这位记者有些奇怪，但并未多想，立刻道：
“今天曰本棋院的门口来了一辆救护车！”
“救护车？”矢口干夫有些讶然，“是谁被救护车拉走了？”
曰本棋院出现救护车的情况的确少见，但也并非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记者先是卖了一个关子：
“您绝对想不到！”
不过，他马上就给出了答案：
“久利新一，是关西棋院的久利新一！”
“什么？”矢口干夫猛地站了起来，他的确想不到，久利新一不过才21岁，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以至于要动用救护车？
记者摇了摇头道：
“只听说在赛后出现了状况，但具体是什么状况，我还没有打听清楚。而且——”
他的脸色有些兴奋，然后说道：
“今天久利新一的对手，正是千原浩志！”
矢口干夫了然：
只要出现‘千原浩志’这个名字，就能吸引到关注，更何况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也难怪对方这么兴奋了。
然而，从业多年的他明白：
对于当事人而言，这却未必是一件好事，先不论真相如何，既然出现了‘救护车’，大家肯定会往不好的地方猜。
他重新坐下，沉吟片刻，才开口道：
“你去调查这件事的原委，在弄清楚背后真相之前，不要作过多猜测！还有一点——”
他抬起头看向对方，语气有些严厉：
“事情还没弄清楚之前，就不要先行告诉总社了吧，你说呢？”
第357章 赛程冲突
对于采访请求，未出矢口干夫的意料，千原浩志拒绝了。
若是之前，拿着对方每月十五万日圆的工资，他或许还会有不得不做些什么的责任感，但上次由对方引发的风波，可谓是将他的这些许责任感全部消磨殆尽。
“实在是抱歉。”
矢口干夫连忙说道：
“哪里，是我冒昧了才是，请您不要介意。”
两人互道“再会”，随即挂断了电话。
“矢口，对于久利新一的事，你打算怎么办？”一旁的竹口良平问道，他从刚刚离开的记者嘴里得知了这件事。
矢口干夫想了想，回答道：
“暂且先看着，而且我们是半月刊，这就当作是下一期的素材吧，到那时真相应该也出来了。”
不过，对于某些报纸和周刊来说，则并不需要弄清楚许多，话题性才是他们优先考虑的范畴，至于真相什么的，费那么大劲干什么。
结果第二天，当千原浩志进行完富士通杯选拔赛的第二轮对局后，酒井崇之找到了他。
“千原，你跟我来！”
对方的表情很严肃，千原浩志疑惑地跟了上去，边走边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棋院组织了一场小型记者会，主要是针对昨天的事件，需要你做一个说明。”
随后，酒井崇之骂了一句：
“那些混蛋！”
千原浩志念头微转，就想明白了事情的脉络，毕竟之前他也经历过不少这样的事件。
他饶有兴致地问道：
“他们是怎么说我的？”
见他的情绪依旧稳定，酒井崇之的怒气收敛了一些，说道：
“无非就是那些，还有人挖出你和久利八段在大阪的往事，批评或暗讽你的人居多。”
说着，他的语气略显讥讽：
“上午的理事会议上，镰谷那老家伙还说你的名气大，正好利用这次机会来推广围棋，真是可笑！”
由于各方面原因，目前，千原浩志的名声不仅响彻棋界，就连普通大众多多少少也看到过这个名字，可谓是真正地‘出圈’了。
而棋院的围棋推广活动，自曰本棋院诞生之日就在进行，而随着这些年来棋院的财政收紧，这方面的需求则更加迫切。
“那还的确是可笑。”说了这么一句，千原浩志没再说话。
记者会是在一间会议室里举行，只邀请了几家权威报社或电视台的记者，都是棋院的合作方，想要表达的意思不言而明。
果不其然，摄像机开始工作之前，记者们先是告知了他们将要提问的内容，确定可以开始后，摄像师才打开机器。
千原浩志觉得这种事十分无聊，明明只是一件赛场上的小事，却遭到无限放大，同时，他也总算明白，为什么藤泽秀行、赵治勋等人这么讨厌媒体了。
结束之后，在棋院工作人员的安排下，记者们开始退场。
一直等候在一边的酒井崇之递来一杯水，说道：
“接下来就交给棋院了，你不用再管这件事了。”
千原浩志喝了一口，润了下嗓子，随即点头道：
“我明白了。”
随后，在酒井崇之的邀请下，两人一起吃了午饭。
分别之前，他还笑着说道：
“下周棋院的理事改选就要开始了，千原君，到时还请务必投我一票！”
“嗯，我会的。”
……
九月的尾巴悄悄地溜走，转眼就到了十月。
一大早，白织秘书送来了他在这个月的赛程。
由于十月是王座战、天元战开始的月份，再加上已有的名人战预选赛、富士通杯选拔赛，相比于九月，十月的赛程并没有轻松多少。
千原浩志看着这份密密麻麻的日程表，眉心有些发胀。
忽然，他察觉到了几处异样，指着表格上的几个位置，然后问道：
“为什么一天会有两场比赛？”
白织秘书的表情有些无奈，说道：
“您的赛程太密集了，实在是排不开，而且这些分别是上下午开始的比赛，应该勉强来得及……”
千原浩志幽幽说道：
“上下午的比赛时间应该重合了一部分吧？”
白织秘书点了点头，道：
“按照您之前的比赛时间，应该来得及，只要不出意外状况……”
好大的flag……千原浩志叹了口气，这也不能责怪对方，他毕竟是第一次参赛，而且赛程都是以他获胜为前提，别说是分做上下午，没撞在一起，都算是他运气好了。
“白织小姐，辛苦你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不过还有一个问题，我需要提前告知您。”
“你说。”
白织秘书嘴唇微微抿起，之后说道：
“千原老师，您还要参加下个月的nec杯，对吧？”
“是。”千原浩志的心间产生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对方继续说道：
“按照去年的经验来看，这些比赛的日子必然会撞在一起，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状况，还请您早做准备。”
所谓的‘准备’，自然就是放弃其中的一门赛事。
一时间，千原浩志没有出声，十几秒之后才给出回应：
“下个月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吧。”
白织秘书则有些恍神：
这就是‘幸福的烦恼’吗？别的棋手，都是一场一场地参加比赛，根据比赛结果来确定自己的赛程，而对方却以全胜为前提确定了自己一个月、乃至两个月的赛程。
关键是自己相信他的确能做到！
……
等白织离开后，千原浩志看着桌上的赛程表，陷入了沉思：
一天两赛，在这个月有三场，分别是9号、15号、19号。
不过，9号和15号的两场比赛都是预赛，碰到的对手并不会太强，只需要开启技能，他就能在短时间内搞定。
真正麻烦的是19号的那两场，上午是名人战预赛的最后一场，进行到最后阶段，遇到的对手必然不弱，而且大部分棋手都有长考的习惯，极有可能会消耗他大量时间。
而下午的那一场则是王座站的预赛……
实在不行，就只能放弃王座战了吗？
千原浩志的脑海里冒出了这个想法，但还是有些踌躇，最后只能是老办法——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358章 选举
曰本棋院一共有7位常务理事，每年都会进行一次改选，所有隶属于曰本棋院的职业棋士都拥有投票权。
当拿到投票所用的卡片时，千原浩志反复翻看，好奇道：
“一人能投给三个人吗？”
厚实的卡片上，记录着包括现任七名理事在内的十名候选人，而旁边的备注清晰表明了这一点。
“是，千原老师，请您考虑清楚再在上面涂写，一旦出错的话，这张选票会作废的。”负责这件事的工作人员毕恭毕敬地解释道。
“难道就没有介绍吗？这上面的人，我还有好些不认识。”
千原浩志看着卡片上的名字，‘酒井崇之’自然占据了一个名额，而‘镰谷裕之’已经被他排除在外。
这么说来，他还需要从剩下的八名候选人当中，再选出两人。
该工作人员的面色略显迟疑，但还是说道：
“千原老师，以往的理事选举都是这么过来的，其实只要在棋院里待久一些，都认识这些人，实在不行的话，您可以投给您认识的人……”
曰本棋院的理事选举并不比政治选举，没有街头拉票一说。
候选人只能凭借自身平时的所作所为，以获得更多的选票。
这些人都是棋手，要是平时活跃一些的话，还是能在大部分人心理留下印象的。
但千原浩志进入棋院还不足半年，能给他留下印象的人，除了‘六超’之外，也就只有石田芳夫、小林觉、王立诚这样的九段，原因则是比赛里能经常碰到。
然而，十名候选人当中，多数都是和酒井崇之一样，渐渐将中心从赛场转移到政务上来。
换言之，他基本上都不认识。
“好，我先拿回去研究研究，明天再送过来。”千原浩志说道。
而对方则善解人意道：
“千原老师，不用着急，截止日期是在下周一。”
千原浩志点了点头，将选票卡放进包里，离开了棋院。
……
这一周的时间，名人战预选赛又进行了一场，目前只剩下8人。
而富士通杯选拔赛的第三轮——也就是最后一轮也已经结束，他顺利拿到了参赛资格。
并且，由于大三冠冠军直接获得资格，因此小林光一、赵治勋免选，剩下的4个名额则由加藤正夫、林海峰、大竹英雄、淡路修三获得。
与此同时，王座站的预选赛也正式开始。
该比赛创办于1953年，由曰本经济新闻社、曰本棋院、关西棋院共同主办，今年是第41届。
不论是预选赛还是本赛，都采用单败淘汰制。
由于今年的预选赛会选拔出10人，因此气氛并不像名人战那样剑拔弩张。
“照这个数字看来，今年应该会分成5组，然后取前两名吧。”身边的久利新一解释道。
在名人战中被淘汰之后，他并没有回去，而是留了下来，准备马上到来的王座战和天元战。
此时，两人正在曰本棋院的六楼大厅。
果然，之后不出所料，主持这次比赛的总裁判宣布道：
“……今年的参赛棋手会分为5个小组，每个小组的最后两人晋级到本赛。”
在九月下旬的时候，曰本棋院和关西棋院已经各自进行了两次遴选，淘汰掉了大量棋手。
如今，只剩下72人角逐这10个名额。
随后的一个小时，开始各小组的分配，为了体现公平公正，采取了现场抽签的方式。
“下一个，千原浩志。”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
无论是喜欢他，还是讨厌他，所有人都必须承认，现在的他，绝对是曰本棋界最顶尖的棋手……之一，谁都无法忽视！
千原浩志走了上去，左手伸进木箱，随手拿了一张出来，看了一眼：
d组。
然后将纸条递给了主持的总裁判。
“千原初段，d组！”
随着这一声，几人欢喜几人忧，喜的人自然是已经确定在别组的棋手，而忧的人则是已经身处d组或是还没有抽签的人。
看到对方走下来，久利新一的嘴角微微抽搐，过了半晌才说道：
“千原，你是我的克星吗？”
台上的白板上，已经被分成了5个区域，而‘久利新一’的名字，已经出现在了第4个区域，也就是d组。
千原浩志也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上次名人战本赛第一轮碰上就已经够巧的了，没想到这次还被分在了一个组。
“抱歉。”他只能说了这么一句。
久利新一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道：
“你道歉做什么？不是还有一个名额吗？”
他的说法是d组所有人的心声，不过侧重有所不同：
真是倒霉，只剩一个名额了……
而现在，久利新一只央求一点，就是不要再让他和千原排在一组了，做这家伙的棋手，可真是不好受啊！
经历上次的名人战，他倒没有如大多数人担心的那样丧失信心，只颓丧了两天，就恢复了精神。
毕竟，对于千原的强大，他早在去年的训练中就体会过了，而上次只是在比赛中又感受了一次。
正确认识到自己与对手的差距，这也是棋手的一项基本素质。
千原浩志笑了笑，没再说话。
随着分组结束，名单全部出炉，a、b、c组有14人，d、e组有15人。
而今天举办的是前两组的比赛……
正当千原浩志准备回去时，突然，一位不速之客找到了他：
“千原老师，不好了！”
他心里一惊，立刻认出了来人正是酒井崇之的秘书。
“怎么了，是酒井老师出了什么事吗？”
对方对他可是有知遇之恩，虽然凭借他自身的棋力，迟早也会渐放异彩，但绝对没有这么快速。
秘书缓了口气，然后说道：
“今天早上的理事会上，现场点验选票，结果……”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但千原浩志已经猜出他后面的话，叹息道：
“是这样吗？酒井理事人呢？”
“现在正待在办公室里，让我们所有人都不要进去，已经待了一个小时了！”他的语气有些担心，但身为秘书，却很难违背上司的命令，于是才想到来找千原。
“好，我明白了！”
千原浩志转过身，朝电梯口走去。
第359章 认知的局限
“是千原么，进来吧。”
听到里面传出的声音，千原浩志旋转门把，推开办公室的大门。
只见老人坐在平时会客的区域，茶几上放着一个白色瓷瓶，旁边是一个明显配套的瓷杯。
他拿起瓷瓶，透明的酒液似线一般地落入杯中，散发着谷物发酵后的醇香。
“酒井老师。”见对方的情绪低沉，但总算没有发生想象中的激烈状况，他送了口气。
酒井崇之抬头看了他一眼，因为酒精而导致眼圈有些微红，说道：
“千原，来我身边坐下吧。”
千原浩志依言坐下后，对方举起杯子，一灌就是一杯，接着却说起了往事：
“我是昭和15年出生的，直到昭和26年才开始学习围棋，成为职业棋手则是昭和32年的事。
“我这个世代的棋手是真不走运啊，段位还低的时候，藤泽棋圣、坂田棋圣压得我们喘不过气，结果后来又是木谷门下统治了整个棋界。当然，归根究底，还是自己的无能罢了。
“昭和57年，距离现在也已经十一年了啊，也是一个改变我人生的重要阶段……”
千原浩志并没有说话，默默倾听。
酒井崇之正在说的事情，正是十一年前他长子的意外身故。
这件事不但让他彻底心灰意冷，投入政务，也改变了酒井一家人的命运：
他的夫人自此之后精神就出现了问题，最后只好送到了当地专门的疗养院；
他的次子——即酒井温树放弃了将棋，投身围棋，也因此蹉跎了十年光阴。
“……棋院存在着不少陋习，这些陋习都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在经济繁荣的日子里还不明显，而一旦到了这时候，问题就一个接着一个地发生了，这两年棋院的财政危机就是这个原因。”
酒井温树紧咬牙槽，但语气又透露着无奈：
他并非不想要改变，事实上，在成为理事的六年间，他提出了不少改革议案，但几乎都被驳回。
而其他的理事也只顾着自己那一帮人的利益，对所谓的‘子孙之计’，不屑一顾。
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位并非棋界出身的理事长，而且曾经是政府内的高官，看样子也有改变的想法，只是一旦涉及到大部分人的核心利益，对方却又退缩了。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心中的郁气反而消散了，又看向对面的千原，说道：
“我马上就要离任了，将这些话说给你听，是希望你以后能够做出改变，当然，现在说这话还是太早了，不过我希望千原你能好好铭记。”
千原浩志点了点头，然后说道：
“可是，酒井老师，就算你不再是理事，棋院不是还有其他职位吗？没必要这么丧气，等来年再选就是了。”
酒井崇之微微一怔，接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一丝微笑，道：
“就让老头子我也休息休息吧，工作了这么多年，我可是很少能放这么一个长假。”
说着，他想了想，又告诫道：
“只是我不再担任理事后，你做一些事情可能不再像以前一样方便了，但以你的棋力，棋院里就算有人看不惯你，应该也不敢有实际动作。当然，最重要的是——”
他停顿了两秒，说道：
“今年你要是能拿一个头衔，理事会里的某些声音也就立刻消失了。”
对于对方的选择，千原浩志并没有权利指摘什么，曰本棋界的保守，在这一年里，他已经充分感受过了。
酒井崇之将瓶中的最后一点酒倒进杯子里，却在这时听到千原说：
“酒井老师，您觉得曰本棋界变成现在这样，是什么原因呢？”
“什么原因吗？”酒井崇之思索了十几秒，才回答道，“首先想到的自然就是经济了，而且棋院的收入减少了，但支出却还是维持在原来的水平，今年对大手合对局费的削减倒是起到了一些作用，但还是不够……”
他又讲起了棋院里一些没有必要的支出，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理事，所知甚详，列举的项目很多。
千原浩志看向桌上的清酒，即便是不懂酒的人，看瓶子也知道并非凡品，而这都是记在棋院的账上。
不过，他想问的并非是这个，又补充道：
“老师，我所说的是，对于曰本棋界实力的下滑，您没有什么想法吗？”
酒井崇之则有些疑惑：
“实力下滑？是什么意思？”
既然对方在今天说了这么多，千原浩志也不再吝啬，结合未来的趋势，问道：
“最近几年的国际赛事中，曰本棋手的成绩普遍不如韩国棋手，这是事实，而在我看来，棋院目前的困境并不是什么财政危机，而在于此！”
目前，以他身处的地位，他并没有兴趣推动曰本棋院的改革，但酒井崇之作为对他提携有加的长辈，告知一些事情，也算是一种报答了。
“韩国棋界最近几年虽然冒出了一些如曹熏哲、李昌民之类的优秀棋手，但论整体实力，他们应该还是远远不如我们吧……”
酒井崇之并非没有察觉到韩国棋手实力的提高，但也仅仅如此罢了，在他的眼里，还够不上曰本棋界的威胁。
千原浩志有些无奈，这还算是开明之人的想法，更多的人则认为韩国棋手什么的根本就不值一提，要不是曰本的顶尖棋手都专注于国内的头衔战，哪有他们在国际赛场上嚣张的份儿？
果然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么？
“如果曰本国内的头衔战准许外籍棋士参加，水平应该会提高不少吧？”他不由地喃喃道。
酒井崇之皱了皱眉，很难理解对方这股担忧的缘由，忍不住开口道：
“千原，如果是一年前，我肯定会担忧曰本棋界的未来，因为韩国棋界的李昌民着实太厉害了些，我们国内找不出能和他匹敌的棋手，但你出现了！
“不久之后，富士通杯就要开始了，到时候，我相信你一定能战胜他！”
言尽于此，千原浩志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