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你输了
一路疾行。
马车在山路上行走,难免颠簸的厉害,好在蒋信之找来的马车夫精于此道,愣是将泥泞不堪的笑道驾驭的四平八稳,坐在马车中也无丝毫不适。
穴宜崖崎岖陡峭,崖峰若削了一办的断剑,直刷刷的令人心惊。山间丛林密布,偶尔有栖息在此地的夜枭被马车过路的声音惊起,扑凌凌的飞入空中,留下一个黑色的影子。
原本在往日,穴宜崖这一段路山高谷深,枝叶繁茂,怪石嶙峋,别有一番险境,自有富贵人家在此地停留,享受难得的风光美景。然而自从京中开始不断下雨后,道路泥泞不堪,日头也不见,阴沉沉的乌云压下来,原本的风光美景便多了几丝阴森的意味。
五辆马车默默朝前驶去,最前面的是蒋超的马车,他是唯一一辆马车看上去不同的,不如其余几辆精致,但也不寒酸。紧接着是蒋阮、蒋素素、蒋俪和蒋丹的马车。车夫不说话,马车中的人不说话,于是一路上只能听见马鞭抽打在马匹身上的声音和车轱辘的转动声。
蒋阮靠着马车里的软垫,露珠正在为她蒸茶,夏研准备的马车的确精致,里头甚至有小几,早晨忙着赶路蒋阮吃的少,连翘和白芷就自己带了些点心,露珠手巧,将前日里摘得梅花腌了起来,在马车里给她做梅花蒸茶。
甜蜜的滋味从她的马车渐渐散发出来,飘散在空气中,传到后头几辆马车众人的鼻子里。
蒋俪不屑的冷哼一声:“她倒是会享受。”四下一瞅,又暗恨自己身边的丫鬟不如蒋阮的机灵贴心,连个零嘴也不曾准备。
蒋素素本就心中有事,见蒋阮此刻还有心情喝茶吃点心,面纱下的脸便不由得紧了起来,低声道了一句:“找死!”
蒋丹却是靠着马车窗浅眠,丝毫不放在心中的模样。
穴宜崖前头的路还算好走,不知走了多久,便到了最险的一段路。
此处地势狭窄,两边都有山谷夹着,只有中间一条小道,恰似葫芦口,因此得名为“葫芦嘴”。葫芦嘴两边山谷都是茂密的丛林,第一辆马车刚走到葫芦嘴的时候,林中突然传来扑簌簌的声音。
马车骤然停下。
连翘和白芷手一顿,俱是有些紧张起来。露珠额头上开始渗出汗珠来,蒋阮仍在慢慢品茶。
她姿态十分优美。
马儿感觉到了危险,任凭车夫怎么挥动马鞭,依旧不肯上前一步。蒋府的侍卫都抽出刀来,蒋信之派来的两个侍卫却是站在蒋阮的马车前,纹丝不动,面色已然有了血腥之气。
蒋俪尖叫一声,率先喊了出来:“怎么回事!”
犹如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只听“轰隆隆”一大片声响,震得地面都在抖动一般,葫芦嘴两边的山谷上不知何时冒出了一大片黑压压的人。车夫们吓了一大跳,这些人身着布衣,好似山匪打扮,一股脑儿的往马车这边冲了过来。
“撤!快撤!”蒋府护卫忙护着马车想要撤离,可那群山匪动作却是出乎意料的敏捷,几乎是眨眼间便到了面前。
除了蒋信之的两名护卫,蒋府一共带了二十名护卫,这二十名护卫无奈之下便只能与这些山匪交上手,一时之间耳边只听得到刀剑碰撞发出的“砰砰砰”的声音,风声如霜,不时有热的鲜血一束束绽放喷溅在精致马车的车帘上。
“怎么会有山匪?怎么会有山匪!”蒋俪大声尖叫,可一掀开马车帘子,看到外面的恐怖惨景,顿时吓晕了过去。
蒋丹紧紧缩在马车中的一角,两个丫鬟死死的护着她,三人都咬紧了嘴唇不肯开口。
最镇定的,只有三辆马车。
蒋超的马车就在最前面,但这些杀人的山匪都绕过了这辆马车,一眼看过去,唯有蒋超马车周围干干净净,省的蒋府侍卫去营救,倒是十分奇特。
蒋素素坐在马车里,唇边是森冷的微笑,外头的厮杀越是惨烈,她嘴边的笑容越是快意,几乎要忍不住去蒋阮的马车上掀开帘子,看看蒋阮惊慌失措的模样。
蒋阮仍在喝茶,马车旁边两个护卫比十个蒋府护卫还要顶用,竟是连热血都未溅上一滴在车帘。
蒋府侍卫寡不敌众,外头至少有成百上千的人,越是交手他们越是心惊,对方哪里像是山匪,虽然极力掩饰,但分明是武艺高强的练家子。再说了,哪有山匪上来就杀人的,也不问钱财在何地方。
然而尽管心中疑惑,这些蒋府护卫还是落了下风,对方似乎并不想杀马车中的人,却要对侍卫赶尽杀绝。就在蒋府侍卫越来越少的时候,蒋阮放下茶杯,道:“露珠。”
露珠一顿,立刻掀开马车帘子惊叫一声:“救命啊!”
蒋阮马车旁边的两个侍卫一听此话,却是同时跃起,这两人动作十分迅速,周围人还未曾反应过来,两个侍卫已经跃至身后几辆马车前,将手里的刀往马屁股方向狠狠一扎,在将马转了个头儿。
登时,马儿吃痛,蓦地扬起前蹄,箭一般的冲向远方!
两名侍卫如法炮制,蒋阮的马车也未曾放过,于是,便见葫芦嘴,四辆一模一样的马车分别朝四个方向奔逃而去!
隐藏在丛林深处的人立刻举起弓箭,被人阻止:“住手!”
灰衣人缓缓站了起来,目光是刻入骨髓的阴冷:“想逃?哼,不过困兽之斗!”
四辆被刀刺伤的马车跑的飞快,车夫都给掀翻了去,车里俱是坐的小姐,蒋素素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何事,只知道不知怎么的马车就突然发了狂,她在车里被撞得东倒西歪,惊惶的大喊:“救命!快救命!”
应答她的只有风声。
四辆一模一样的马车,四个不同的方向,身后的山匪们却像是突然发了难,倒是不知道该去追哪一个好。不由得全部望向远处丛林深处的灰衣人。
灰衣人远远看着,突然打了个手势。山匪们像是突然得了指令,猛然间兵分四路,行动快速规整,普通的山匪哪有这般气势和应变,留下来应付其他山匪,蒋信之派来的两个护卫登时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异,他们出身军营,对此并不陌生,这分明是军队中才有的变阵!
早就猜到这些人不是普通的山匪,却没想到,这是一支军队!还是一支兵力精良的军队!
意识到这一点,他们突然明白蒋阮可能遭遇到的危险,即便他们听从蒋阮命令,但是更要护着蒋阮周全。蒋阮想要用四辆马车模糊这些人的视线,殊不知葫芦嘴地势险境,到底只有一条路罢了。而这一路上都埋伏着如此精良的兵队,即便蒋阮怎么逃,都如同瓮中捉鳖!
他们必须追上蒋阮,至少保护蒋阮多一刻的安全。
两名护卫同时腾空而起,甩开周围山匪打扮的士兵,朝葫芦嘴的西方奔逃而去。
山上的灰衣人嘴角一翘,露出一个兴味的微笑:“结局如此,何必多费心思。”说罢,语气一变,对着身边人森冷道:“去,追上那两个侍卫。”
蒋阮的马车在丛林中跑的飞快,车身一路刮擦无数生长的粗大的树枝枝蔓,连翘试着去拉缰绳,想让发狂的马停下来,却没什么作用。露珠将软垫全部铺在马车后面,紧紧拉住蒋阮的手,免得她撞伤了头。
蒋阮抿着嘴,神情平静,一双清润的眸子深不见底,竟是有几分冷凉的肃杀来。
身后的山匪穷追不舍,蒋阮神情不变,连翘突然惊呼一声:“不好!前面没路了!”
葫芦嘴已到了尽头,前方正是穴宜崖的断崖边,马车这样不管不顾的冲下去,只有车毁人亡的下场。
蒋阮神情一定,突然从袖中摸出早晨白芷递给她的匕首,匕首刀尖还有些钝,她一手拉过马车的缰绳,一手突然狠狠往下一劈,“嘣”的一声,马车的绳子从中间断成两半,车子整个往侧边一翻,被前边的马往前狠狠一带拖出几米,终于在离悬崖边还有几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那马却是头也不回的冲进断崖中的云雾里,瞬间便消失了踪影。
马车侧翻在地,白芷捂着脑袋爬起来,连忙去扶蒋阮:“姑娘没事吧?”
“没事,”蒋阮将匕首收紧袖中,扶着露珠站起身来,三人都是蓬头垢面,在地上滚了一滚,狼狈不堪的模样。
与此同时,蒋信之拨来的两个护卫也赶了上来,见马车车绳被砍断,倒在离悬崖如此近的地方,都是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再看向蒋阮的目光里,已经是十分激赏。
难得如此慌乱的时候她还如此镇定,脑中留有清晰地判断力,甚至杀伐果断的砍断了绳子,救了自己一条性命。便是在死里逃生后神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从未见过哪家小姐有这样的胆色,转念一想,有那样一个威风凛凛生死不惧的哥哥,妹子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却听见身后传来脚步逼近的声音,两人神色一凛,侧身挡在蒋阮面前。
这些做山匪打扮的士兵兵分四路,追蒋阮的这一队也有百来人。俱是凶神恶煞瞪着蒋阮,前面是饿狼,身后是悬崖,犹如待宰羔羊,再无退路。
蒋阮静静的看着,静静的看着,只听前方突然传来“啪、啪、啪”的掌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蒋大小姐真是好风采,如此险境,仍可云淡风轻。”
士兵自动让开一条道路,灰衣人从身后走了出来,他一步一步走的极为缓慢,似乎在故意昭示什么。
蒋阮微笑:“李二少爷也真是好度量,已成丧家之犬,仍敢青天白日出门。”
这话戳到李安痛楚,他脸色顿时一变,阴狠的注视着蒋阮,突然想到了什么,宛然一笑:“我若是蒋大小姐,必然不会呈眼前口舌之利,免得日后多受皮肉之苦。”
“我呸!”不等蒋阮开口,连翘已经叉腰骂道:“一个阶下囚,还敢四处招摇。我家姑娘自是好好地,倒是你这人,无法无天,小心脑袋隔日便掉了,尸体挂在城门上示众三日!”
她站在蒋阮身前,离她最近的一个士兵立刻就是一掌击在她胸前,连翘被打的飞了出去,重重跌落在地上,噗的喷出一口鲜血。
“连翘!”白芷惊叫一声,露珠将蒋阮护的更紧,蒋阮看着连翘奄奄一息的模样,眸中闪过一丝怒色,待再转过来看向李安时,已是十分平静的问道:“李二少爷到底有何贵干?欺负一个丫头似乎没什么大不了。”
李安一笑:“说来说去,她到底是代你受伤罢了。蒋大小姐对一个丫鬟尚且如此看重,却不知伤了我大哥,我有多心痛。”
蒋阮心中嗤之以鼻,只听李安又道:“之前我不如蒋大小姐手段高超,却没想到蒋大小姐下手如此狠辣,如今却是无奈之下与你为敌,蒋大小姐可别怪我。”他说的越是和气,脸上的兴味就越是浓厚,似乎野兽终于找到了一样令自己感兴趣的猎物,眼中都是灼灼的光芒。
“李二少爷想要掳走我?”蒋阮道:“不怕与你的罪责更大吗?”
李安哈哈大笑:“不过是蒋大小姐运气不好,出来上头柱香不小心被山匪掳走,失了清白,没能得到头柱香庇佑罢了,与李某何干?”
两个侍卫顿时怒火中烧的看着李安,这样的事情安在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姐身上,姑娘一生便也就毁了。但这两人深知这么多的士兵前来,必然不会只是将人掳走这样简单,掳走之后蒋阮可能遭到的对待,让两人心中都出了一身冷汗。
“山匪?”蒋阮微笑道:“难道不是士兵吗?”
李安一顿,眯起眼睛道:“蒋大小姐冰雪聪明,可惜此局胜负已定,你也无其他生路,就此跟我走吧。”
蒋阮摇头:“胜负还未可知。”
“休做无谓之争。”李安提醒。
蒋阮突然浅浅一笑,那双美艳的眸子中突然显出一点笑靥如花的欢喜来,然而那欢喜极快的沉淀下去,变成了一汪冷冰冰的深潭。
“是吗?”她一字一句道:“赤、雷、军。”
李安瞳孔蓦地睁大,不自觉的后退两步:“你……”心中犹如惊涛骇浪一般,她竟然知道!
赤雷军便是宰相府养在外面的兵队,这样私自的军队,连宣离都不知道,平日里这些士兵乔装成农户,赤雷军是宰相府最后的王牌,只听命他一人,李栋和李杨都不曾知道的秘密,怎么会被蒋阮知道!
蒋阮微微一笑:“李二少爷怕了?到底在怕什么?因为天衣无缝的秘密被拆穿了吗?”
赤雷军都蠢蠢欲动,瞧着李安的脸色,也知道蒋阮对李安现在来说是一个极大的威胁,手上的武器都不自觉的对准她。
“秘密藏得太久,就不是秘密了。”蒋阮的声音轻轻淡淡,李安却觉得她似乎在提醒着什么。他忍住心中的惊惶,冷笑一声:“胡言乱语。”
“李二少爷今日这般作为,不就是想要替宰相府平反吗?”她发丝蓬乱,衣裳因为刚才在泥泞中滚过满是脏污,偏生站在原地楚楚风致,竟有一种近乎肃杀的美丽。
她道:“可惜从你做出这个决定开始,宰相府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你输了。”
李安心中一跳,不安的感觉急剧扩大,他想吩咐手下马上去将蒋阮抓起来,不要让她再继续说下去,可蒋阮却飞快的说道:“私自养兵,意图造反,谋反之心,罪名昭昭,重乎?”
她道:“如今你这样的举动,才是真正坐实了宰相府的死局。”
李安如遭雷击。
他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梦呓一般的问道:“那些流言,是你放出来的?”
蒋阮回他一个浅笑。
宰相府在朝中屹立多年不倒,怎么会因为水库失责一事就全盘崩塌,皇帝若真是这样就处死了宰相府一家,势必让朝臣心寒,朝中格局自然又会经历一番骤变。
为君者,最怕民心不稳。朝中多方势力相互制衡,这样的平衡就算要打破,也要循序渐进,怎么可能一竿子撂翻。
可惜此时李安关心则乱,失了往日的冷静,蒋阮让蒋信之帮忙传些流言出去,传到李安耳中。李安势必就会坐立不安。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聪明绝顶的人一旦失了理智,犯得糊涂绝对是普通人都不如。
他让隐藏在暗处的赤雷军现身,扮成山匪,如今他唯一拥有的就是赤雷军,本以为万无一失,却被蒋阮一口道出秘密。
他倏尔明白,水库之事罪不至死,可是,落上一个私自养兵,意图造反的罪名,宰相府就是
再无活路!
宰相府没有罪名,她就借他的手,给宰相府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
她竟是要将宰相府一网打尽,永无翻身之地!
好毒的心思,好狠的手段!
李安倒退几步,脸色惨白如纸。
他一生自负,却栽在这个养在深闺中的稚龄少女之手,何其甘心!
蒋阮却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笑了一笑:“洛书门,阎罗角,赤雷寺,紫云社,想必那里的赤雷军已经被制服干净了。”
李安慢慢恢复的脸色蓦地又是一青,只因为蒋阮所说的那些地方,全部都是赤雷军隐藏在暗处的私密地点,这些地点十分隐秘,世上除了赤雷军自己和他之外,应当无人知道才是。她怎么会知道,她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蒋阮为他解答:“赵家军和关家军帮助陛下逮捕逆臣……之君。”她看了一眼李安身后:“当然,赤雷军真正的精兵却是在这里,你为了抓我,不惜动用如此精兵,阮娘荣幸之至。”
李安死死盯着他,目光已经和之前完全不同,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疯狂地绝望,蒋阮轻轻放上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李二少爷,你输了。”
李安喉头一甜,噗的喷出一口鲜血,大声道:“我没有输,我没有输,去把这个妖女抓起来!杀了她!”她冲周围的士兵喊道。
蒋阮身边的两个侍卫立刻亮刀,远处天空似乎有什么光点一闪,侍卫错身的瞬间,蒋阮突然低声道:“别管我,劈李安的衣裳,用力劈。”
那侍卫虽然心中不解,但一条一条看下来,见蒋阮对李安毫无惧意,反而将李安气的脸色发白,心中倒是对她的决定深信不疑,二话没说就举刀朝李安的衣裳劈去。
赤雷军本以为这侍卫是想要保护蒋阮,没想到却是直奔李安二来,忙上前抵挡,谁知侍卫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李安这个人,隔着人群的剑气四溢,愣是将李安的外袍划了开来,李安下意识的往后一退,那侍卫本就是军中极为出色的,当即挽了个剑花,剑气将李安的外袍划了个一干二净。
衣裳顿时碎成渣,众人都没料到有此变故,赤雷军也目瞪口呆,竟不知是该去找件衣裳给李安披上还是回头对付蒋阮。
然而待看清楚李安此景,人群中便顿时发出一阵吸气的声音。
李安片刻的惊愕过后,登时回过神来,一把捂住下身,心中却羞愤致死。
“竟是个天阉之人。”身边的侍卫喃喃道,猛然意识蒋阮还在身边,忙住了嘴。
李安已是惊恐至极,他一生的两个秘密,头一个被蒋阮说了出来,第二个在众目睽睽之下现了出来,而这两个,都是他命中的死穴!
即便他现在捂住了,方才众人也看的清清楚楚,李安下身那玩意儿,却是囫囵的一个圆疙瘩,瞧着便令人恶心不已。
李安心中又惊又怒,若是方才蒋阮说出赤雷军后他心中还有因愤怒绝望而激起的血恨,如今自身最阴暗的秘密暴露众人前,他已经慌了。
不仅慌,还惊惧,他不明白为什么蒋阮身边那个侍卫会突然划开他的衣裳,这事只有李栋和宣离知道,不可能有别人知道啊!他慢慢地把目光投向蒋阮。
蒋阮微笑着看着他。
李安天生的身体有疾,还是这样的隐疾,上一世曾经听宣离说过。宣离掌握着李安这个秘密,李安也因此对他还算忠心。
否则,宰相府这么多年,李杨眠花宿柳反倒更得李栋喜爱,李安聪明绝顶,李栋对他客气有余,亲近不足,又是什么原因?
否则,当李杨身子被阉了之后,李栋才如此愤怒,只因为李安是天阉之身,李杨成了废人,宰相府就是后继无人。
蒋阮轻轻道:“李二少爷,秘密藏得太久,就不是秘密了。”
李安只觉得身上所有血都往脑袋上冲个不停,全身几乎要凝固了,突然仰起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那叫声实在太过凄厉,众人都有些不忍再听。李安猛地抬起头来,眼中是充血的疯狂,他大叫道:“妖女,我要杀了你!”
身后的赤雷军明白过来,也猛地朝蒋阮扑过去,已经下了追杀令,哪有放过的道理。身边的两个侍卫极力阻挡,蒋阮眼眸微微一沉,只听远处原来马蹄奔踏的声音,在山谷中发出阵阵回响。为首的人高头大马,身后是浩浩荡荡的一种军人,竟是不比赤雷军的少。
蒋阮突然大叫一声:“李安,你宰相府私自在外养兵,意图谋反,如今还要杀人灭口,害我官门家眷!”她声音清楚的响彻了整个山谷:“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死在你的手中!”说罢,竟是一转身,跃进了悬崖之中。
“姑娘!”白芷惊呼一声,差点晕厥过去。
露珠也瞪大眼睛,却听得“嗖嗖嗖嗖”箭矢破空的声音传来,只见一大队兵马狂风卷着一般前来,冲入赤雷军中开始对战。
为首的几匹马却是直奔断崖。
赵元风迅速翻身下马,揪住那侍卫的领子就吼:“小姐呢?”
侍卫摇了摇头,语气愤然道:“跳崖了。”
走在后面的赵毅身子一僵,关良翰皱了皱眉:“什么,不可能吧?”
蒋阮那人心思狡诈,怎么会突然跳崖?
李安却是在原地怔了片刻,也不管押着他的士兵,突然哈哈大笑道:“报应,报应!那妖女早该死了!报应!”
关良翰踢了他一脚:“闭嘴。”看向后面走来的萧韶:“怎么办?”
萧韶一身黑色锦衣,眉目冷清的出奇,看向断崖边,眸中情绪莫测。方转过头时,白芷突然拉住他的袖子,泣道:“救救我家姑娘吧!求你们,救救我家姑娘吧!”
她不住的往地上磕头,很快就磕的满头是血,赵毅想去拉,萧韶扯开袖子,白芷拉的太紧,却从那袖中滚出一样流光溢彩的物事来。正是一个嵌明玉蝶恋花坠子,蝴蝶栖息在玉兰花之上,工艺本就栩栩如生,还镶了一块上好的祖母绿猫眼石,一看便是贵气之物。
那东西恰好滚在白芷面前,白芷看着,忽然一怔,道:“你怎么会有我家姑娘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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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不一样的萧韶
嵌明玉蝴蝶花坠子就在地上,白芷正要弯腰去捡,萧韶已经先他一步捡起握在掌中。白芷手指有些微微颤抖,语气满是狐疑:“你怎么会有姑娘的东西?”
萧韶似也微微一怔:“蒋阮?”
“这是我家姑娘的坠子。”白芷道:“已经不见好些年了,你怎么会有?”
萧韶转身看了夜枫一眼,夜枫僵硬的看着他。
赵元风几人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萧韶走到断崖边,出乎众人意料,突然一掀衣角掠下,他动作太快,众人阻止不及,夜枫只来得及吼了一声:“主子!”
穴宜崖云雾袅袅,唯见山涧密密丛林,清幽静远,却又似乎含着无限杀机。
夜枫冲到断崖前,神情无比自责,关良翰片刻震惊过后,渐渐平静下来,走来拍拍夜枫的肩膀:“萧韶轻功出众,没有十足把握不会出手。你先回去,赵大人与我一道派兵下去搜寻。”
他心中虽然也震惊萧韶何以突然就冲下断崖,但也明白这个同门师兄弟从来不是任性而为的人,必然是有了什么事情。夜枫听他这么一说,明白以萧韶的功夫,倒不至于发生什么意外,便收拾了情绪,走回关良翰身边。路过白芷身旁时,又忍不住神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
白芷听到关良翰说要下去搜寻之时,便松了口气,忙去查看倒在一边生死不明的连翘,心中也狐疑,锦英王与蒋阮非亲非故,何以那坠子却在他身上。那嵌明玉蝶恋花坠子是当初赵眉最喜爱的一副耳坠,是出嫁前从将军府中带来的,一直十分喜爱。那耳坠工艺本就十分精巧,材料也难得,蒋阮渐渐长大后,赵眉便将那副坠子给了蒋阮。蒋阮刚得了这坠子,也是时时刻刻戴在身上,后来不知是哪一次出门,回头后者坠子便只剩下一只。一只耳坠自然不能再戴,就收了起来。后来因为是赵眉的遗物,蒋阮便将仅剩的一只锁在匣子中,时时擦拭。
如今那匣子里的耳坠还在,另外一只却在萧韶身上,这是何道理?
白芷怎么也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的还有在场的赵元风和赵毅,在他们眼中,萧韶就是为了蒋阮才掠下断崖的,只是以他们了解的萧韶的性子,断不是这样怜香惜玉之人。若说两人有什么交情,看蒋阮身边丫鬟的表情,却也不像。
然而疑惑归疑惑,人还是要找的,赵元风一挥手:“我带李安和赤雷军的俘虏回城,毅儿你跟着关将军,去查阮儿的下落。”想了想,他又加重语气补了一句:“务必要找到。”
蒋阮与他们赵府亲近时间虽然短暂,但赵家人却也真正拿她当将军府的小小姐,身为舅舅他已经是如此心痛,若是被蒋信之知道……赵元风摇了摇头,心中叹息一声,怕是又要出一番大乱了。
……
深山丛林,断崖地势太高,中间积雪未化,花了一半的积雪和冰有半尺高,一脚踩下去,仿若针扎般刺骨。
雨水不停的落下来,风越凉,身子便越觉得冷。
蒋阮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断崖谷底,身上的衣裳早已被泥泞和雪水弄得脏污不堪,狼狈至极。
她罔顾周围阴森的坏境,一直走着,直到看见远远的地方出现一个山洞,这才停了下来。
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裳,找到山洞的入口走了进去。山洞并不宽敞,洞口有茂密的灌木遮蔽,勉强能挡住一些冷风。
天气渐渐暗了下来,蒋阮在洞口深处靠着洞墙坐下来,轻轻舒了口气,这才挽起袖子,露出肩上的伤来。
素色的衣裳早已湿透,紧紧贴在手臂上,隐约闻得见血腥气,用手一拉扯,轻微皮肉撕裂的声音传来,衣服慢慢被扯开,与伤口粘连的地方渐渐现出来。
深深的一道血痕,皮肉翻了出来,当是不小心下坠的时候被锋利的灌木丛划伤。她本带了伤药,结果不知是不是在跌倒的时候掉了出来,此刻也不知所踪。
蒋阮任由伤口暴露在寒凉的空气中,眼睛却望着山洞口出神。
穴宜崖葫芦嘴地势险要,断崖处看云最是风流,尤其是春日早晨,云雾未散,日光先行,站在崖顶看血色霞光铺陈一际天空,风声朗朗,雨蒸雾流,花草芬芳,实在是人间仙境。
上一世,宣离曾带她来过此地看日出。
她震惊于那一刻景色的美好,宣离却搂着她的腰向下一跃,她吓得惊呼出声,却听见宣离朗声而笑。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穴宜崖底,也有如此风光。那云雾遮蔽之下并非是乱石嶙峋,反而坡度平整,就算踩空乍一掉下去,也只会掉进离这并不高的石台上。
她从来都珍惜和宣离在一起的每一时每一刻,尤其是进宫之后,更是时不时将那时的美景在脑中回味。穴宜崖的地势布局,她比谁都清楚。
也因此,义无返顾的跃进断崖之下,云雾之中,落在石台之上,然后顺着记忆里的路一步一步的往下爬。
官兵从另一处下崖底,看不到石台,只会一路上叫着她的名字在崖底搜寻。
她一路上撕裂了自己的裙裾绑在沿途树枝上留作记号,赵家派来的人只要一看见记号,就能找到她。
她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私自养兵,意图谋反,这个罪名已经足够宰相府罪无可恕了。而她种种径行,未免引人怀疑,只得佯装被李安逼入悬崖之下。这样一来,李安罪名更要多上一条谋害官署家眷,而她,可以干干净净的从此事中摘除,拨开怀疑。
只是,算计到一切,却没算到她的身子会在这时候拖了后腿,是以才不得不找了个避风的地方躲藏起来。
她从小体弱多病,被送到庄子上几年被张兰家的虐待,病情更是缠绵,后来因为陈昭那次落入水中,几乎是雪上加霜。这一世她提前回府,在蒋府里连翘和白芷注意着,身子瞧着比往日好了许多,谁知今日一番颠簸,此地又瑟瑟风凉,她本就觉得身子极端虚弱,若是在丛林中等着人的救援,怕是不等官兵到来,自己就先晕了过去,被野兽叼走了。
不得以找了这么个山洞,虽能稍避风寒,却仍是觉得身子一阵一阵发冷,贴身的衣裳都被雪水浸湿了,此刻又无其他可以取暖的东西,若真要穿着寒凉的衣服冻上一夜,实在是不知道最后会怎样?
蒋阮揉了揉额心,正要想着要不要去外头再找些石头将洞口堵得严实些,就听见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她神色一变,极快的坐起来,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
脚步声轻微,沉稳,一步一步缓而坚定,却未呼喊,未有其他杂音,不是官兵,蒋阮心下一沉,此地天色已晚,寻常猎物也不会来的地方,到底是谁?
那脚步声直直冲着山东而来。
蒋阮的手摸进袖中,临走之时的匕首还在,她紧紧握着那把冰凉的匕首,盯着被灌木丛遮蔽的山洞口。
一步,一步,一步,步步敲打在她心上。
脚步声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蒋阮松了口气。
下一秒,灌木丛噗的被什么东西击开,一个修长的人影出现在山洞门口。
天色阴沉,已至傍晚,光线模糊中,他的脸清晰的倒映在蒋阮瞳孔之中。
刹那间,两两对望,一人讶然,一人微怔。
蒋阮紧紧盯着他,萧韶一身黑色锦衣,长身玉立,本就出色的容貌加上天生自内而外的优雅气度,令这黑暗脏污的山洞也蓬荜生辉起来。
萧韶也在打量对面的人,少女衣衫紧紧贴在身上,乌发蓬乱,一双眼睛警惕又惊讶的瞪着他。她从来一副温婉冷静,笑着将人玩弄鼓掌之中的模样,如今倒是头一次这般狼狈。
微微思忖一下,他大踏步走了进来。
“萧王爷。”半晌,蒋阮回过神来,瞧着他道:“怎么来此地?”
“天色已晚,此处上路多有不妥,你身体极度虚弱,不可走动,最好留在此处等官兵来。”萧韶淡淡道。
蒋阮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笑了笑:“萧王爷是要救我?”她心中仍是怀疑,萧韶此人深不可测,心思更是无人能猜度。上次他帮了蒋素素,如今又几次三番的帮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她也看不清楚了。
萧韶却是转过头看着她,一双漂亮的眼睛如同洒了钻的夜空,自有星光璀璨:“杀敌一万,自损三千,这是你的方法?”
看她对付宰相府的手段,不动声色,步步紧逼,引蛇出洞,最后一举打下,直叫宰相府再无翻身之地。手段之狠辣,心思之缜密,这样小的年纪,平生之所见,绝无仅有。而此刻看来,便是跃入悬崖,也在她算计之中,这样的计划,算计偏了一分都是掉命的下场,手段狠便罢了,偏还对自己也狠,胆子大便罢了,偏还是这样胆大包天。
“错了,是杀敌十万,自损三千。”蒋阮纠正他的说法。想到宰相府此刻的绝境,心中微微有快意闪过,然而她知道,这还远远不够,李栋给予她的痛苦,给予沛儿的痛苦,必然要一一奉还。
萧韶若有所思:“宰相府跟你有何深仇大恨?”
原先以为她是宣离的人,后来见她步步都令宣离狼狈吃瘪,才知不是,水库一事,矛头更是直指宰相府。不惜宰相府满门陪葬,自然是有深仇大恨,然而他派出去锦衣卫却也查不到,蒋阮和宰相府到底有何过节。甚至于,当初李杨父子去蒋府,才是蒋阮与宰相府头一次见面,何以头一次就下次狠手?真有如此简单?
蒋阮微微一笑:“无可奉告。”对萧韶,她实在是难以放心,然而刚说完此话,猛地咳嗽一声,身子凉的出奇,脑中一阵晕厥。
萧韶站起身来,蒋阮还未看清楚他要做什么,便觉得身子一暖,萧韶的黑金雨丝锦鹤氅轻飘飘落在她身上。
这鹤氅分明极其暖和,却轻的没有一丝重量,倒是十分轻便,因是刚刚从萧韶身上脱下来,还带有他的温度。蒋阮一怔,萧韶走了出去。
蒋阮拥着他的鹤氅,这鹤氅犹如雪中送炭,方才冰块一般的身子总算有了一丝热气,不过片刻,萧韶又走了回来,却不知他从哪里捡了些干柴回来,山崖中雨水未停积雪未化,要找到不被打湿的柴火比登天还难,萧韶一头一身的霜雪,将干柴放在地上,用火折子点燃。柴火噼里啪啦的燃烧起来,暗色的山洞登时有了光亮,暖融融的令人心生错觉。
萧韶道:“坐过来,将衣服烤干,否则寒气入骨,日后落下病根。”
蒋阮也不推辞,便拥着鹤氅走上前在火堆前坐下,果然,一靠近火堆,身子便舒服的紧。她忍不住将双手靠近些,想将手烤的暖和。
冷不防萧韶突然伸手将她手腕攥住,蒋阮一怔,还未反应过来,萧韶已经飞快的替她把了脉,眉头一皱,放开她的手,若有所思的盯着她。
蒋阮见他神情如此,心中诧异,道:“萧王爷有话要说?”
萧韶摇了摇头,目光又落下她肩上。蒋阮肩上受了伤,行动间虽然忍着,却仍是有些异样,萧韶注意力惊人,一眼便发现其中异常。想了想,便从怀中掏出一个青瓷小瓶扔在蒋阮怀中。蒋阮接过来顿了顿,拔开瓶塞,一股清凉的味道涌了出来,萧韶声音冷清:“金疮药,不会留疤。”
蒋阮微微一笑:“多谢。”心中却更加狐疑,萧韶这般相助,越发显得诡异,这人行事冷清,何以如此体贴?不过,他竟然会医术?萧韶此人神秘莫测,便是有心要拉拢他的宣离,上一世也莫不清楚萧韶的底细,更勿用提过他还会医术了。
见蒋阮接了药,萧韶也不多留,起身便出了山洞。像是蒋阮换药他为了避嫌,蒋阮便飞快地用那青瓷瓶的药洒在伤口之上,粗粗的包扎了一下。却不知那药到底是何灵丹妙药,效果好的出奇,伤口不再发疼,有种清凉的舒适感。
蒋阮放下心来。
过了一会儿,萧韶重新走了进来,手里抱着新找的柴火和一只剥了皮的野兔。将柴火往地上一扔,挑了两只树枝将兔肉撕好,放在火上炙烤。
蒋阮怔怔的看着他的动作。
萧韶烤的很认真,他本来容貌生的极好,此刻恰好在火堆前,火光映着他的侧脸,只觉得秀美绝伦,偏又英气无比,眼若点漆,眉如墨画,薄唇紧紧抿着,便是此刻如江湖草莽一般烤兔子的模样,也是行云流水一般的优雅。黑色的锦衣将他身姿勾勒的修长挺拔,本就冷清入骨,火光却又将他的容色软和了一些,显出一分恰到好处的温润。
这青年,实在是容貌绝伦,风华无双。
他将烤好的兔肉递给蒋阮,将蒋阮奇怪的看着他,挑了挑眉,道:“怎么?”
蒋阮回过神来,盯着那烤的焦熟的兔肉,发出馥郁香气,兔肉正是令人垂涎的金黄色,今日她本就疲乏至极,早已饥肠辘辘,见此美味,也毫不客气的接过来,暂时忘记了对萧韶的警惕,笑道:“萧王爷厨艺甚佳。”
萧韶烤着自己的那份,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掩住眸中情绪,并不多说。
蒋阮咬了一口兔肉,道:“萧王爷金尊玉贵,竟也会这些琐事,出人意料。”
含着金汤匙出身的贵族子弟,不仅会医术,还会做这些事情,蒋阮不由得想到上一世中关于萧韶的传言,十岁老锦英王死后他接手锦衣卫,当初所有人都等着看他笑话,认为乳臭未干的少年只会殆笑大方,谁知他上任后手段铁血,没过多久就在锦衣卫中建立了绝对的威望,三十万锦衣卫对这位少主俯首称臣,人们向来只见荣光不见背后苦楚,萧韶有这份成就,想来应当是很吃过一些苦头的。这般心性坚韧之人,却更让人不可小觑。
她偏头去看火堆边的青年,不过二十岁出头,身上的沉静却极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年纪,那是岁月沉淀过后的沉着,霸气内敛,高傲寓骨,锦衣夜行间自是风流,便是这阴暗风霜之地,似乎也因为有了这个人,而有了一丝安全感。
然而到底是敌友莫辨。
萧韶救她,莫非是因为宰相府?
上一世,萧韶后来是站在太子一边的,宣离与他便是不共戴天,她对付宰相府,就相当于是萧韶的朋友,是这样吗?
蒋阮轻轻开口,问出一直想问的问题:“萧王爷,为什么救我?”
……
蒋府中,此刻犹如乱翻了天去。
四辆一模一样的马车朝四个方向不同而去,除却蒋阮的马车,其余三辆最后都撞伤了石壁或者高大树木,马车中的人顺着山间滚了一路。
关良翰派去的人前去救援,蒋俪和蒋丹多多少少都受了伤,却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最后才找到了蒋素素,蒋素素受的伤偏还是最重的。
蝴蝶和蜻蜓都擦破了额头,蒋素素的那辆马车却是倾倒在一个陡斜的长坡上,马车翻转的时候蒋素素跌了出来,恰好落在一片荆棘丛中,荆棘满是倒刺,身上穿着厚重的衣裳倒是不曾有过什么伤,反而是脸蛋,面纱之下已经愈合的只有一道浅浅疤痕的脸蛋被荆棘刺扎了个千疮百孔,侍卫找到蒋素素时,她已经满脸鲜血,神情恐怖,嘶哑着嗓子大喊救命,状若鬼魅。
关良翰命人将受伤的蒋家小姐送回蒋家。
夏研正等的心焦,冷不防见小厮来报,说官兵送了马车回来。心中就是咯噔一下。
怎么会这么快?便是官府走到穴宜崖那处,也要半天时间。怎么会这么快?
令她心惊肉跳的显然远远不止这个,小厮道:“二小姐也受伤了。”
夏研一下子站起身来,待看见蒋素素昏迷不醒的模样,心中又是一阵翻腾,险些晕了过去。
蒋素素怎么会受了如此重的伤?偏还是伤在了脸上,这要是日后,谁敢娶一个毁容的女子做当家夫人?
她拉住一个官兵,道:“官爷,这究竟是发生何事了?”
那士兵见她是蒋府主母,态度倒也温和:“宰相府李安私自养兵蓄意谋反,已被拿下,几位小姐受了伤,将军令我们送回。”
已被拿下?夏研脸色煞白,李安失败了?这样的精兵,竟然也失败了?不过,她又忽的惶急起来,李安若是真的被拿下,会不会供出她来。一个与朝廷重犯勾结的罪名,她想到便觉得心惊肉跳。
她小心翼翼道:“怎么会突然造反呢?”
那士兵见她不去关系府上受伤的小姐,反而来关心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不由得有些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夏研见状,立刻道:“这歹人造反与我家姑娘有何关系,偏令我家姑娘受了如此委屈,我恨不得扒了他的皮,只教他下大狱才好。”
士兵不疑有他,便道:“已经被押送回京了,府上其他几位小姐当是安好,只是大小姐……”
夏研心中一跳,这才发现蒋阮未曾回来,强自压住心中惊喜,面上已是焦急万分:“官爷这话是什么意思?阮儿怎么了?”
士兵抱歉的看着她:“府上大小姐被李安逼入险境,自行跳入悬崖,将军已经派人去寻了,夫人莫要太过忧心。”
夏研心中一扫蒋素素脸上毁容的阴霾,只觉得恨不得放生大笑,蒋阮死了!蒋阮死了!从悬崖上跳下去焉有命在?怕是尸体都被狼吃的不剩骨头了。
她脸上神情一变,蓦地泪水涟涟,似乎遭受了极大打击,喃喃道:“我的阮儿……”
“夫人莫要忧心,若真要忧心,大可担忧府上二少爷。”
“超儿?”夏研笑声一僵,心中划过一丝不详的预感:“超儿如何?”
“那群反兵追杀府上四位小姐,却不曾动府上二少爷一丝一毫,将军找到二公子时,他还在马车中悠然品茶。将军怀疑他与反军勾结,已经同李安一起关押了。”
夏研有些回不过神来:“什么?超儿怎么会是反贼,你们一定是搞错了,超儿是无辜的。”
士兵朝她行了一礼:“事情到底如何还要带审问后才知。”说罢就要转身离开,突然想到什么,又回头道:“府上大小姐虽落入崖底,可锦英王已经亲自下崖底救人,应当能安然而返,夫人宽心。”说罢,才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夏研在原地怔怔站了片刻,突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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勺子果然是外表高冷内心暖萌的男银,会杀人会医术还会做饭,那个啥,做饭的男人最性感了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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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往事
山洞中光影摇曳,便是简陋的环境,也因为火光而显得动人。
灌木丛被紧紧堵在洞口,冷风吹不进来,蒋阮靠在火堆前的石壁上,有些疲倦的阖上眼。
这样紧张的时候,孤男寡女,她倒是放心萧韶不会对她怎样,上一世这人不近女色的冷漠是出了名的,宣离曾试图多次送美人给他,最后也只得无功而返。况且如今她才十一岁,眼下又这般狼狈,若是萧韶真有什么企图,那才叫瞎了眼。
用过萧韶的药,又吃过东西,身子渐渐暖和了起来,奔波了一天,实在是太过疲乏,终于忍不住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睡过去之前,她想,之前问萧韶的问题,萧韶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萧某欠你一条命。”
这话是什么意思?
蒋阮沉沉睡了过去,半晌,看着火堆出神的青年侧过脸,盯着蒋阮若有所思。
少女褪去平日里针锋相对的锐利和戾气,只剩下温柔美丽的外表,她本就生的五官明艳,火光映照下竟有隐隐媚意,假以时日,必是活色生香的大美人。
然而萧韶心弦却未被眼前美景波动一分,他只是垂下头,摸出袖中一物,正是那只嵌明玉蝶恋花坠子。
他微微垂下眸,修长的指尖自坠子上摩挲而过,眼中渐渐浮上莫名情绪。
时光似乎倒退到五年前。
五年前,他接受锦衣卫已有五年,刚出师门,就接了一桩任务,对方是南疆一个凶悍统领。这统领本身不足为惧,偏生身边有一个手段诡异的巫师,他为了在锦衣卫中立威,也为了任务的机密,孤身一人深入南疆。
七天七夜的周旋,他杀了统领和巫师,巫师也利用南疆地形的熟悉给他中了蛊。
南疆人不会为他解蛊,十五岁的少年策马回京,一路九死一生,京中等着要他命的人多不胜数,南疆人又放出他身受重伤的消息,京中暗处尽是杀机。
然而任由他武艺高强,也防不住那蛊毒来势汹汹,万般虚弱,回京途中又遭受一路伏击,伤痕累累,竟是受了出生到现在最重的一次伤。
前有埋伏,后有追兵,情急之下他躲入宝光寺的一个禅房。
但那禅房中竟然有人。
月色下,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女童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萧韶眉头一皱,手中匕首刀光乍现。
然而那女童却笨拙的扑过来,惊讶道:“你受伤了?”
他身上重伤无数,黑衣已然被浸湿,虽看不出来,却尽是血腥之气。
他一个恍惚,那女童已然在他身边跪坐下来,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这是伤药,你没事吧?”
伤药不过是普通的伤药,那女童小心翼翼的拨开他衣裳,他本是警惕的,但见对方姿势笨拙,心中竟然好笑。这样小的女娃娃,不知是哪家的丫鬟。
他的确认为这是个丫鬟,只因这小姑娘一身丫鬟打扮,言语间又质朴灵动,月光漫过来时,倒是照清了她的脸,生的玉润珠圆,灵气逼人,一双大眼睛灵动清润,天生丽质。
虽是丫鬟,却生的不像个丫鬟。
他心中微微诧异。
那女童执着的与他上药,他身子虚弱至极,动也不能动,想着今夜必死无疑,就算躲过追杀,也不定能忍受到蛊毒发作的时候,横竖都是一死,便任那女童折腾。
女童看着他呼吸渐渐微弱,眼中却是有了泪,猛地站起来跑了出去。
他以为那女童必是出门叫人去了,但周身的确没有力气阻止,也懒得阻止,便靠坐在屋里,只等生命结束的那一刻。
月色阑珊,少年容颜绝世,神情却清冷,一路刀尖火海的踩过去走上来,一步步走得越高越稳,却越是寂寥。不知道活着的意义,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活着。
但不多时女童竟又回来了。
她手里捧着吃食和干净的清水,脸上竟还有些脏污,怯生生的把东西往他身边一推:“吃吧,吃了就有力气了。”
萧韶能懂医术,瞧着小姑娘脸上的痕迹,便知道她是被人打伤了。这样灵动秀美的小姑娘,怎么还有人这般殴打?他皱了皱眉,瞧着地上的吃食,便又明白了,想来着小丫鬟应当是去偷了吃的给他被人发现,这才落得一身伤痕。
他心中微微一动,女童渴望的看着他,见他不动,便卖力的端起碗来凑到他唇边,他确实口渴,便低头喝了。那女童虽然行动吃力,瞧着却十分熟练,想来平日里经常服侍人喝茶。
“你别死呀。”那女童看着他道:“我不会告诉别人你在这里的。”
萧韶没有说话。
那女童又开始给他喂馒头。
她慢慢说起话来,无非就是过几日日头好了,西山的梨花就开了,东山的桃花也开了,要和爹娘一起去看花儿草儿,要做新衣做新鞋,隔壁家姑娘养了一只小猎犬,她也想要一只,哥哥最近做的文章又得父子表扬了,日后定时能做状元的命。
絮絮叨叨,极力想要说些有趣的话来令他高兴,不至于昏睡过去。她意图如此稚嫩,萧韶也并非不明白,只是对方一番心意,虽并不感兴趣,便也权当笑话听了。
他觉得这孩子,定是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才生的如此善良温暖,便是嘴里吐出的那些事儿来,也是兴趣盎然。
那一夜蛊毒出人意料的没有发作,那简陋的伤药和吃食也令他的力气渐渐复原。宝光寺后面的禅房中,一夜月色足,一夜春风生,少年和女童,一人静坐,一人絮叨,画面竟是惊人的和谐。
她整整说了一夜话,便是第二日清晨的时候,寺庙钟声响起,外头有人小声唤:“姑娘,姑娘。”
女童霍的一下站起来:“我的丫鬟来找我了,你伤好了就赶快走吧。小心别被发现了。”
原来她不是丫鬟。
萧韶低声道:“多谢。”
女童本来已经走到门口,听到他这一句话突然回过头来,看着他一笑:“不必谢,今日我救了你一命,日后万一我也身陷险境,而你恰好路过,再救我一命就行了。”
那一日,最终他还是没死,在宝光寺身体渐渐复原了后给锦衣卫发了信号,待回城后以势不可挡之势,雷厉风行的解决了城中暗杀他的人。坐稳了三十万锦衣卫的主人,一时间京中暗地血洗人清。
自此,朝中人人忌讳,得名“乱臣贼子”。
他并不知道那夜宝光寺的女童是谁,只捡了她掉下来的耳坠。萧家人有恩必报,派出夜枫去查,夜枫得出那一日蒋家小姐前去上香,正是蒋家二小姐。
是以,玲珑舫上,蒋素素陷入绝境,他记得“日后万一我也陷入困境,而你恰好路过,再救我一命就行了”的承诺,助了她一次。
萧韶年少时期便过着刀口上舔血的生活,忍过常人不可忍,经历过常人不可经历,直觉准的出奇,救下蒋素素后,便已经觉得有些不对。
蒋素素在京中名声极好,又有仙子之名,良善天真,才艺双绝,正是蒋家的掌上明珠。和那一夜心底良善的女童很是符合。
但他一眼便看出这女子的虚伪与造作,其实是难以将两人联系起来。
而这个时候,蒋阮出现了。
蒋阮的眼睛和当初女童的眼眸生的极像,却又不像。蒋阮眼中杀机戾气太重,为人心狠手辣,借刀杀人更是炉火纯青,如此城府,倒又和那一夜女童判若两人。
况且,锦一锦二查到的是,蒋阮自小在蒋府中便不受重视,蒋权不喜,母亲早夭,兄长郁郁不得志,哪有女童说的那般幸福。
直觉和现实,南辕北辙。
而如今真相大白,一切豁然开朗,原来蒋素素真的不是那夜女童。
既然蒋阮就是当初宝光寺的人,何以一改往日天真良善的性子,变得这般咄咄逼人,五年庄子上的压榨和生父继母的刁难,便能让人从此改了性子?便是改了性子,这些手段,又怎么会是稚龄少女使得出来的?
还有她的神秘,慧觉的预言都是拜她所赐,京中水灾也能提前未卜先知,她究竟是谁?萧韶将坠子重新放入袖中,眸光若夜里璀璨星火,抿了抿唇。
以此坠为信,他欠蒋阮一条性命,日后自会报答。
“多谢。”他低声道。
……
蒋阮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时间隔得太远,她都有些不清楚,依稀是五年前。
五年前赵眉重病在床,大夫来看了,都说回天无力,等着准备后事就好。她看着赵眉躺在床上瘦骨嶙峋的模样,心中悲不能自己。
恰逢一年一度要去宝光寺上香的日子,宝光寺的头柱香最是灵验,她想要去上香,可是蒋权却说赵眉重病,她生为亲生女儿,应该留在府中伺疾。
当时她心中郁愤难当,却又不敢明着反驳蒋权,便决定偷偷跟随夏研母女的马车,打扮成蒋府丫鬟的模样,一同混过去,到了宝光寺之后再求求住持,让她上一柱头灯香,求得赵眉病情好转。
于是她叫了连翘跟她一同前去,又要白芷在府里扮成她的模样。她换了一身丫鬟打扮,果真混在了蒋府丫鬟婆子那群人里,一同去了宝光寺。
那对她来说是所做过的事情中最为大胆的一件事,她混进人群中成功之后,很是为自己得意了一阵,然而却不知道,如此简单的混过去,不过是夏研早已知道她在人群里,故意放行的。
然后她趁人不注意躲在禅房里,想要找个时机溜出去。
既是混进来的,便不能和那些丫鬟婆子一道吃斋菜,免得被发现了去。只得偷偷去寺庙里的厨房偷吃食,不想被人发现,送到蒋府的领头的婆子手里,说是要那婆子好好管教一番。
那婆子也确实狠狠地“管教”了她。她被打的遍体鳞伤,却不敢吭一声,唯恐被发现是蒋家大小姐的身份。当时她伤痕累累,才勉强得了一份吃食。
事情却没有结束,第二日,头柱香也没有烧成。便是宝光寺这样的大寺庙,其实也是看人捐的香火钱。夏研捐的香火钱不少,头柱香便是由她来上。
想来,她当时的心愿无非就是赵眉和蒋阮不得好死之类的,上一世,这柱香的确也灵验了。
在回去的路上,夏研又“无意”间发现了她在人群中,惊慌失措的回府后弄得人尽皆知,蒋权知道白芷在府里假扮她后勃然大怒,让白芷和她都跪在府里正厅中,家法伺候,仆人全部在场,以正视听。
耻辱,羞愤,怒气,委屈,那时候的情绪万千,最后却只能化成毫无用处的眼泪。蒋信之为了她和蒋权争锋相对,被蒋权一怒之下罚跪祠堂三日。赵眉听闻此事,病情加重,更是奄奄一息。
事情闹得如此风风雨雨,夏研和蒋素素又来为她求情。
如今想来,真恨不得将这两母女的皮扒下来。
好似从那以后,她就被禁了足,京中人便只知有个蒋家二小姐,不知蒋家大小姐为谁。
宝光寺这个地方,从此以后就成了她的噩梦,这一世,夏研还想在宝光寺算计她,也要看看她答不答应。若说宝光寺在上一世是她的刑场,这一世就是她杀戮的起点。宰相府,不过是刚刚开始。
那梦里的最后,却好像有一抹月光,似乎在柔和的夜里有一双如寒星般的双眸,点点璀璨,淡淡的看着她。
那是谁呢?
就好像,在偷吃食的记忆里,好像最后那食物并没有被她吃掉,那间禅房里,好像又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
时光如蒙住珍宝的旧色轻纱,静静的覆住记忆,若有一日春风恰过,掀起轻纱一角,记忆如新,依旧散发淡淡光泽。
耳边似乎有淡而冷清的一句:“多谢。”
是谁?
……
日光渐渐地穿过茂密的灌木丛中射进山洞来。山洞中便因为这星点的日光而显出斑驳的绿意。
久违的暖阳映照在苍翠的山林中,空山高谷里有清脆的鸟鸣碉啾碉啾的叫,突然又扑凌凌扇着翅膀飞走,尾尖一点平静的绿湖,荡漾出浅浅波纹。
雨停了。
蒋阮缓缓睁开眼睛,方一睁眼,便看到久违的日光进了山洞,安睡了一夜,精神竟是出奇的好。她偏了偏头,突然身子一僵。
身体靠着的地方温暖,手臂紧紧搂着陌生的腰,冰冷坚硬的黑色锦衣料,一路抬头看,正对上一双漂亮低垂的双眸。
蒋阮猝然缩回手,她竟然抱着萧韶,不,搂着萧韶的腰睡了一夜?
瞧那姿势,应当还是她热情的主动搂上去的。
蒋阮倒吸一口气。
萧韶倒是毫无察觉,见她醒了,便站起身来,道:“我在外面做了记号,他们看到,很快就能赶来。”
蒋阮身上衣裳已然干了,便脱下外头罩着的黑金鹤氅还给萧韶,道:“多谢萧王爷。”
萧韶却似乎想到什么,转身对蒋阮道:“你的身体十分虚弱,有寒凉之症,府中,多注意茶水食物。”
他点到即止,蒋阮却心领神会,有人下毒?
萧韶看出她的疑问,道:“寒凉之症是胎里带的,之后一直加重,已有多年。”
蒋阮低下头,原来还有这样的事吗?
上一世,蒋权和宣离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件事,才毫不犹豫的让她代替蒋素素进宫,保留那个健康的,完美的蒋家女儿来做新帝的皇后。
不,不是的。便是她没有这样的寒凉之症,蒋权也不会留下她,宣离和蒋权选择的,一开始她就是牺牲品。
不过萧韶这样说,还是帮了她一个忙。
他如此帮她,又令蒋阮想起昨夜萧韶的话,他欠她一条命?
想要问个清楚,却突然听得前方传来阵阵马蹄之声,萧韶扫开山洞门口的灌木丛,果真就听见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来:“王爷!”
蒋阮跟着走出去,外头日光灿烂,丛林中一队兵马看见他们,纷纷朝这边赶来。
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是关良翰的蒋信之。
“阿阮!”
“老三!”
寻了一夜也未果,关良翰和蒋信之焦急万分,尤其是蒋信之,只恨不得不能将整座山都翻了过来,一路手都在抖,如今见蒋阮安然无恙,心中长嘘一口气,叫着蒋阮的名字就骑马奔了过来。
士兵也都跟着奔了过来。山洞前,黑衣青年和素衣少女沐浴在日光之下,远远看去,竟也赏心悦目。只等蒋信之走近了,面色却变得复杂起来。
蒋阮头发蓬乱,衣衫有些不整,手里还抱着男子穿的黑金雨锦丝鹤氅,因是刚醒来不久,面上还带了几分绯红,若晨间天边最美的一抹云霞,娇艳的很。
萧韶倒是眉眼冷清,却不知此时方想到什么,目光微微柔和,这样一幅画面落在众人眼中,顿时心中便起了不同的思量。这两人容颜都是生的世间少有的美貌,便是狼狈之下也不掩风姿,加上此刻微笑的动作,令人不约而同的想起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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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晚上云南暴乱恶性伤人事件太令人愤怒了,不知道亲们有没有在云南的,注意保护好自己,尽量少去人多的地方,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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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相助
蒋信之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蒋阮身前,不动声色的将蒋阮往身后一带,挡在萧韶面前。
萧韶将他这番动作尽收眼底,没说什么,关良翰也已经走上前道:“没事吧?”
萧韶摇头,蒋信之转身开始打量蒋阮,见她身上狼狈,手臂上渗出血珠的衣裳便冷了脸,道:“阿阮,你受伤了?”
“只是皮肉伤。”蒋阮宽慰他,顿了顿,还是走上前道:“多谢萧王爷救命之恩。”
闻言,关良翰和蒋信之神情都有些古怪。
关良翰是亲眼所见,蒋信之则是听别人说道。无论如何萧韶与蒋阮也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萧韶亲自掠下悬崖救人,怎么听都觉得匪夷所思。关良翰本是不相信莫聪胡说八道,萧韶这人冷心冷面,怎么会喜欢一个只见过几面的小姑娘。况且关良翰打量蒋阮,虽是美貌,到底年纪小,京中比她有味道的女子多了去,更没什么特别的魅力。可想到方才见到的一幕,关良翰又觉得心中不确定起来。
蒋信之却是不同于关良翰,他与萧韶接触的本就少,五年前离京又对京中事情一无所知,蒋阮如今是他最疼爱的妹妹,登时看萧韶的目光便如看登徒子一般。他扯住蒋阮,不让她继续上前,生硬道:“信之代舍妹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他想,蒋阮年纪小,自然是不懂男子。这萧韶却是实打实的男子,瞧着还是位高权重之辈,蒋阮年纪小偏听偏信,莫不要是被占了便宜。思及此,看萧韶的目光就更是充满敌意。
蒋阮与蒋信之本是同胞兄妹,自然明白蒋信之心中在想什么,一时之间倒也无奈。
夜枫却是憋了一肚子气,心中为主子鸣不平,想着自家主子英明神武,京中多少女子恨不得贴上去才好,蒋信之那是什么表情,分明是蒋阮占了他们主子的便宜。心中这般想着,就瞪了一眼蒋信之,不巧却被萧韶看见,萧韶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夜枫陡然想起那嵌明玉蝶恋花坠子的事情,身子一抖,讷讷的垂下头去。
气氛变得出离的古怪,蒋信之拉着蒋阮往后退了一步:“王爷,将军,阿阮受了惊身上也有伤,信之先带她回府医治,接下来的事情,待护送舍妹回府后,信之再来见将军。”
关良翰习惯了蒋信之爱妹如命的性子,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说的我们似狼一般。”
蒋信之微微脸红,态度却很坚持。
蒋阮沉吟一下,挣脱蒋信之的手:“大哥,我有几句话想要单独对萧王爷说。”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一片寂静,便是落一根针也能听清楚一般,众人目光灼灼的盯着二人。
夜枫低眉顺眼的站在原地,耳朵却竖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似悲似喜,心中暗道,不好,主子的清白果然没有了。
关良翰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蒋阮,又看了看萧韶,突然促狭的扬起一抹笑。装,还装没事,绝对绝对有问题。
蒋信之目瞪口呆的看着蒋阮,片刻面上闪过一丝悲痛,看向萧韶的目光仿若敌人。
众人一脸“绝对有问题”的表情紧紧盯着二人,这二人却是从容冷静,萧韶点头:“好。”
蒋阮瞧了一眼众人八卦的表情,心中叹了一声。
她倒是不想与这人有什么牵扯,最好是形同陌路,然而有些事情却又不得不借他的手,却是让人生了误会。
两人朝前面的林子中走去,萧韶走在前面,待走出老远后,萧韶停了下来,转向她道:“到这里为止,他们听不见。”
关良翰等人都是有武功在身,耳力又好的出奇,她要说的事情既然要避开众人,便是不能被他人听到。萧韶想到这一点,倒是十分体贴。
蒋阮抬起头来看他,适逢山林日光初升,金色的暖阳照的他容颜更加俊美,漆黑的眸子若闪烁宝石,优雅矜贵。
她险些被这竟晃花了眼,然而只是短短的一瞬,她微微一笑:“萧王爷昨夜说,欠我一条命。”
当时她疲乏至极,也没来得及思量萧韶话里究竟是何意思便沉沉睡去,今日一早没来得及问出答案便见着了蒋信之。
“是。”萧韶答。
蒋阮盯着他:“萧王爷想要还这个人情?”
她改变了主意,不再问其中来龙去脉,问清来龙去脉又做什么,当利用手中可利用一切之物,譬如眼前的萧韶。
“是。”萧韶答。
“萧王爷帮助二妹,是将她认作了我?”她问。
萧韶之前无缘无故的帮助蒋素素本就令人奇怪,可后来种种迹象表明,他似乎又并不是站在蒋素素一边的。玲珑舫上之事多有蹊跷,自蒋素素过后,萧韶又屡次帮助自己。就在刚才,蒋阮才想到,若是萧韶之前将蒋素素认作是她,确实可能做出当时的举动。
她紧紧的看着萧韶,萧韶点头:“是。”
三个“是”字,言虽短,却显得极为坚定。蒋阮忽而一笑,道:“我明白了。萧王爷既然想要还这个人情,眼下就有一个机会。”
她说的稳而快,几乎没什么思量的就接了这句话,显然这番话已经藏在心中多时了。
萧韶盯着她,也听出她话里公事公办谈生意一般的语气,道:“你想做什么?”
“宰相府一家密谋造反,今生已经罪无可恕,势必死路一条。我要萧王爷保他们一条命,将李栋父子三人交到我的手中。”
萧韶认真的看了她一眼,竟也没问为什么,点头:“好。”
这下轮到蒋阮诧异了,传闻锦英王冷硬无情,如今见着,却是性子好得出奇。她微微皱眉,他真将救命之恩看的如此之重?
然而这件事又不得不做,她原想交给蒋信之的,可蒋信之如今才至副将,要从牢里将李栋三人弄出来实在有些困难,便是勉强成功了,日后若是有心之人一查,出了什么意外,也会给蒋信之招祸。赵家更勿用说了,且赵光为人固执中立,这般冒险,并不一定会答应。甚至会疑心她的做法。
但就这么让此事从此落定,她又实在不甘,眼下这个机会难得。她虽然对萧韶不甚了解,却知道上一世,这人心性坚定,言出必行,从某些方面来说,实在是难得的真男儿。况且萧韶门路广权力大,此事有他出面,必然就有七成把握。
她冲萧韶微笑道:“多谢王爷。”
……
回府路上,蒋信之一路旁敲侧击蒋阮昨夜和萧韶发生了什么,蒋阮只说什么都没发生,蒋信之却是一副不信的模样。便是在一边说:“阿阮你如今年纪尚小,许多事情还不甚清楚,日后遇着男子,定要睁大眼睛瞧个清楚,别让人花言巧语骗了你的欢心去。”
这便是从小教育她日后看男子的眼光了?
蒋阮心中叹了口气,对蒋信之道:“大哥认为,我瞧着父亲,还会对男子抱着什么样的期待?”
蒋信之愣住。
蒋阮看着他认真道:“自我年少起便目睹了这世间最为负心薄幸的男子,又怎么会轻而易举的被别人花言巧语迷了去。莫说是现在了,便是日后我及笄了,也并不想嫁给一个陌生人走完一生,整日在宅门中勾心斗角。只要能跟着大哥,一生不嫁也是无妨的。”
这倒是实话,此生她本就是携着仇恨而来,只为了手刃仇人下地狱,蒋信之所言的男子,便是她见一个,也是不能,也不愿纠缠的。
蒋信之瞧着自家妹子认真的模样,心中一震,蒋阮分明没什么表情,他却在那一刻感到一种刻骨的萧索,便是骨肉至亲的同胞兄弟,他也无法分担一丝一毫,只能看着蒋阮一个人孤独的背影,仿佛下一秒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鬼魂。
片刻后,他低声道:“那也是不妥的……这世上男子虽然都一个德行,你将就将就,总能找到一两个不是那么坏的……总之一辈子不嫁,这还是不成的。”
蒋阮:“……”
两人回到了蒋府,露珠和白芷早已得了消息在府门口等着,见了蒋阮俱是红了眼:“姑娘!”
露珠连翘上前扶住蒋阮,见着蒋阮身上的衣裳便惊呼一声:“姑娘受伤了!”
白芷有些惊慌的打量起她,蒋信之道:“阿阮,我去寻个大夫,你先回屋歇着。你们两个丫头去找点姜糖水来,昨夜在外头呆了一夜,莫要受了风寒才好。”
白芷和连翘连忙匆匆应了,扶着蒋阮回屋。回到院子里在榻上躺下来,白芷去找姜糖水,露珠给蒋阮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蒋阮问:“连翘怎么样了?”
当时连翘被李安打了一掌吐血,也不知如今怎么样。露珠道:“连翘姐姐无事,少爷请了大夫来看过,只说要养半个月伤。姑娘可是伤着了?”她小心翼翼的帮蒋阮将昨夜胡乱处理的伤口拿水清理了,奇道:“咦,这伤口竟然结疤了,还好,结的这样快,倒是没有越来越大。”
蒋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昨夜被划伤的伤口已然结了一层浅浅的疤,想了想,从袖中将昨夜萧韶给她的青瓷瓶拿出来,对连翘道:“这是伤药,收起来吧。”这药如此灵验,保不准日后还能用到。
露珠见了那药闻了闻便知是好东西,二话不说就拿着瓷瓶去找地方收起来。白芷端着碗姜糖水回来,蒋阮接过来喝了一口,只感觉冰凉的四肢回暖了些,问:“妍华苑那边怎样了?”
白芷闻言便是一笑,道:“翻了天去,二姑娘昨日回来的时候满脸都是血,好似是马车翻了落到了荆棘丛中,隔了许久官兵才找到,耽误了时机,大夫都说可能要留疤。”
耽误了时机?蒋阮挑了挑眉,昨日搜寻的人都是关家军和赵家军,赵家自不必说,关家军中也听从蒋信之的命令,莫不是刻意为之?她自然不会为蒋素素感到同情。只听白芷又道:“这还算不了什么,可那二少爷却是十足草包,当日独坐马车中安然无恙,便是被当做乱贼同党给抓了起来。妍华苑此刻正是人仰马翻,想着怎样将二少爷救出来才好。”
蒋阮这下倒有些惊异了,放下碗道:“竟被捉住了。”
“这便是自食恶果。”露珠放好药回来,道:“听说二少爷当日坐在马车里悠然品茶,自在的很,结果官兵搜来的时候,脸都绿了。”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噗嗤”一声笑出来。
蒋阮心中沉吟,以蒋超的性子,倒不是做不出来这事。他本就自负,又不懂得隐忍。一旦感觉情势稍稍有利,便会得意忘形。怕是当日也肯定出事的必然是蒋阮,蒋素素他们马车惊惶也只是做个样子罢了,更没想到官兵会来的这样快,快到他还来不及做出有一副被山贼惊吓的样子。
确实是个十足的草包。
但蒋阮也知道,仅凭这一点便让蒋超坐实乱贼勾结的罪名是不可能的,只要没有确切的证据,谁也无法给蒋超定罪。只是虽然罪不至死,可要从那吃人的大牢中逃出来,也未必这么简单。
夏研,怕是又要为此事伤一番脑筋了。
这般想着,门口一个三等丫鬟怯怯的敲了敲门,蒋阮示意她进来,那丫鬟道:“姑娘,夫人身边的琳琅姐姐要你去妍华苑一趟。”
这便将主意打到她头上了?
蒋阮微微一笑,眸中讽刺转瞬即过。轻轻端起面前的姜糖水晃了晃,暖色的糖水蒸腾起袅袅雾气,隔开了她的眸光。
白芷眼睛一瞪,学着平日里连翘泼辣的模样道:“都瞎了眼么,没见着姑娘方死里逃生,又受了伤,虚弱的很。只怕等会走路的力气都没有,正等着大夫来看病呢,夫人慈悲心肠,又怎么会这般不体贴姑娘?定是你这死蹄子在胡说八道。”
那三等小丫鬟一愣,连连摇头道:“奴婢不敢说谎。”
露珠不耐烦道:“还留着做什么,不赶快过去回话,咱们家姑娘眼下正需要静养,莫要被你伤了身子才好。”
说罢,也不顾那丫鬟还要说什么,便推着那丫鬟出了屋门,干净利落的关上屋门。
“姑娘,奴婢们做的好吧。”露珠笑嘻嘻道:“就让妍华苑的自己烦恼去吧,姑娘昨夜受了惊,今日要吃点东西补补身子才好,做什么药膳才好呢?”
……
妍华苑中,夏研听了琳琅的回话后,气的摔了面前的茶杯,咬牙道:“她竟然敢!”
竟然说出这样厚颜无耻的话来!谁不知道她今日回来只不过受了轻伤,当日落下山崖,还得了萧韶亲自相救,如今蒋信之这般大张旗鼓的送回来,到底又是个什么意思?她看着躺在床上的蒋素素,眼中闪过一抹她的痛色,蒋阮竟然说身子虚弱,那她的素儿呢,如今毁了容躺在床上,日后醒了又该怎么办?
夏研握紧了拳头,还有蒋超,如今在狱中也不知如何了?蒋权已经去跟那边的官员交涉,可勾结乱贼不是小罪名,本想着蒋阮跟萧韶关系不错,或许可以利用蒋阮让萧韶帮着周旋一些。若是拿出同为蒋府姐妹的理由,便是为了名声,蒋阮也会不得不去找萧韶帮忙。
谁知她就这么将自己的人拒之门外,还用了那样冠冕堂皇的理由,身体受伤?虚弱之际?
贱人!夏研紧紧握住拳头,此事事关重大,夏诚便是为了自保也不会胡乱趟这趟浑水,该怎么办呢?她挣扎了一番,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道:“去拿我库房的钥匙。”
“夫人是想?”李嬷嬷道。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眼下超儿性命最重。”夏研咬牙道。
……
锦英王府中,夜枫猛地跪下:“属下有错,请主子责罚。”
搞错了萧韶的救命恩人,还把萧韶的救命恩人的仇人当做了救命恩人,夜枫就是有十条命也不够死的。他倒是不怕死,就怕萧韶从此不让他跟在身边了。他不由得有些泄气,谁能想到那夜蒋阮竟是假扮丫鬟混在队伍中,恰好当日对外又称只有蒋二小姐前往上香,真是孽缘。
萧韶淡淡道:“去百丈楼领罚。”
夜枫心里方松了口气,只听萧韶又道:“你的位子,暂时由锦一替上。”
夜枫:“……”
夜枫垂头丧气的出门,刚出门就看见扒着门偷听的林管家,一脸同情的看着他,道:“阿枫你怎么惹王爷生气了?哎等等,别走太快,跟我说说昨晚王爷和蒋家小姐是怎么回事?怎么就跳下去救人了?”
待夜枫离开后,萧韶才提笔在面前的纸上写了几个字,接着将那纸卷成一小卷,送进一根笔直的小铜管中。拨弄了一下桌上的铃铛,“咕咕”两声,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自窗外飞了进来,落在面前的书桌上。
萧韶将铜管绑在雪鸽的腿上,雪鸽偏头看着他,伸嘴啄了他手指几下。萧韶摸了摸它的头,一扬手,雪鸽飞出窗外。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桌上的嵌明玉蝶恋花坠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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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小倌馆
连续下了几个月的雨水终于得以停歇,第二日便是阳光灿烂,百姓奔走相告,直说是上天眷顾大锦朝,才没有使这场无妄之灾继续蔓延。
水灾冲毁了房屋和农田,自日头出来后,城中老老小小忙着修补房屋,恢复受损的铺子,虽是如此,面上仍带了三分喜意,到底还有重头来过的机会。
京中最繁华的当街一隅,昔日金碧辉煌的宰相府此刻已然蒙了一层淡淡的灰尘,朱红色的大门似乎一夜间便掉了漆一般,再也不见往日的光亮如新。两张封条大喇喇的贴在龙头大锁上,瞧着便令人觉得触目惊心。
门前冷落车马稀,再也不见往日门庭若市的兴盛场面。地上堆着大水冲来的垃圾和残骸,瞧着只觉得脏污而凌乱,偶尔人经过看上一眼,也难掩眼中的鄙夷。
私自养病,意图谋反,莫说是天家,就是在寻常百姓心中,也是十恶不赦的坏事。再者李栋平日里只手遮天,百姓早就恨之入骨,此刻见他落难,自然是一解心头之恨,只骂恶人自有恶人磨。
相反,带着官兵抓到叛军的关家军和赵家军却得到了一致好评,尤其是赵毅和蒋信之这两个小辈,便是从这场水灾中名声提的很快,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叛军已定,水灾也平,京中恢复往日的平静,倒也有几分劫后余生的安定来。
然而与京中百姓欣喜截然不同,地牢中阴森潮湿,守门的狱卒带着刀凶神恶煞的在牢前转了几转,对大牢中犯人的呻吟充耳不闻。
此处便是关的死刑犯,是犯了巨大过错的犯人,一旦进了这个地方,便是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地牢中最靠里的一间,干草上坐着三个身穿囚服的囚徒。这三人虽狼狈,瞧着却又是养尊处优出来的贵人,一举一动都带着颐指气使的气息。正是李栋父子三人。
李栋大腹便便,一身雪白的囚衣被他穿的脏污不堪,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他神情焦躁无比,对李安吼道:“这都是你干出来的事,快想想办法!”
李安动也不动,闭着双眼,似乎根本未听见他说的话。
李栋心中气急,却又无可奈何。在公堂上能说的都说了,可惜皇上这次却是铁了心的要办他。若是往常,不过是出些银子的事情,可是这次上头无一人敢接他的银子。事实上,宰相府已经被抄家,早有了风声的美姬卷了屋中其余的财产早已远走高飞,如今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他身子往后一靠,不由自主的生出一股愤怒和惶恐。他一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更是没有做不成的事情,如今锒铛入狱,还要落得一个砍头的下场。李栋自来便怕死,此刻更是心中不甘,极力想要争出一条生路。他唯一的依靠便是李安,李安聪明绝顶,自能想出一个好法子逃出生天。可是这一次,李安却令他失望了。
李杨看着身边的李安,冷笑一声,他自来就知道李安聪明,心思更是深沉,对他的才智感到畏惧。可李安也是个天阉之人,他心中又对李安充满鄙夷,如今死到临头,倒是毫不在意的流露出对李安的厌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怪物!”
李安充耳不闻,脑中却浮现起稚龄少女浅淡的笑容来。她的话犹在耳边,一句一句都是引人堕入深渊的魔咒。
在牢中思绪渐渐清明下来,李安便将事情仔细梳理了一遍,终于从这些事情中渐渐看出端倪来,早在李杨第一次去蒋府遇见蒋素素被阉了开始,就落入了蒋阮的圈套。
李杨的事情只是一个引子,她要对付的,分明是整个宰相府。然而李栋李安,包括他自己,都不知不觉的走入蒋阮为他们设计好的结局中。蒋阮算计了一切,他甚至有一种荒谬的错觉,蒋阮早就知道赤雷军和他身体缺陷的事情,不过是精心为他们安排了一出戏,而赤雷军这两张王牌,就是她最后使出来让人崩溃的武器。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
李安心中一紧,他一生聪明自负,便是蒋阮的计谋此刻他也能渐渐想清楚,只是还有一件事情,即使到现在他也百思不得其解。
那就是,蒋阮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她如此不留余地的对付宰相府,势必是宰相府之前便跟她结下了梁子。可是之前他也有派人查过,这一切根本就是毫无缘由的。
毫无缘由的这么做?可能吗?
李安兀自陷入在自己的沉思中,丝毫没有发现地牢中的狱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待他察觉到周围安静的过分,又有一种奇妙的直觉提醒他时,李安猛地睁开双眼,只见暗处渐渐走来两个身穿黑衣的蒙面人。
他扫视了一下周围,没有看到狱卒的身影。李栋和李杨却是一眼发现了那两个黑衣人,惊喜道:“壮士,你是来救我们出去的吧?”
那两个黑衣人一言不发的走到牢门口,不知从哪里得来的两把钥匙,不动声色的开始开起牢门来。
李安紧紧盯着这两人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怀疑,此刻来营救他们的,除了八皇子宣离不做他想。可是宣离此人表面看着温和,实则心性凉薄,若是对他有利,自然是招待周到,若是无用,便只能沦为一方弃子。宰相府如今招惹上的罪名是意图造反,皇上心中的眼中钉,只要与宰相府有一丝牵连,日后都是皇帝眼中的敌人。以宣离的性子,只会弃车保帅,怎么可能找人来营救他们?
他还没将自己心中的疑问问出口,李栋和李杨已经站起身来,目光灼灼的望着两个黑衣人。两个黑衣人打开牢门后,一人突然上前一手一个钳制住李栋和李杨,另一人手一扬,李杨和李栋便不知被抛进了什么东西在嘴里。
李杨和李栋一愣,那人已经面对李安如法炮制,李安也被迫吞了一粒那样的东西。
李栋感觉到什么,怀疑的看着黑衣人:“你们想干什么?”
其中一人冷冷道:“让你小声点的东西而已。”
说罢,也不再多说,伸手就在李栋和李杨后颈上一砍,李栋和李杨瞬间倒了下去,李安见状只道不好,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只觉得自己后颈处一凉,整个人脑子一空,失去了知觉。
……
启灵道是京城中贫穷人常去的地方。
此处毗邻最苦工的人生活的去处,低等的贱民时常出入此地。这些人通常地位低下,生无分文,平日里靠出卖苦力为生,日子过得极为艰难。
这样的人中,男子往往是很难逃到媳妇的。
所以启灵道中的窑子和小倌馆是生意最为兴隆的。
窑子自不必说,买入启灵道中窑子里的女子,与京中青楼中的女子不同,一天到晚不停地接客,窑子的妈妈待这些女子也是苛刻无比,平日里只能混得一顿饭吃,若是生病了,也要因着病来接客,病的受不了的,一卷席子掩了扔到乱葬岗去,身子叫狼吃个一干二净是常有的事情。
而启灵道中的小倌馆,又是与窑子不同的地方。
那些低等的贱民,偶尔也有一两个口味不同寻常的,女子身子柔弱不禁折腾,而小倌馆中的少年与京中那些好一些的不同,不是那种秀气的,白皙的清秀少年。大多都是家中贫寒,而做苦力也难得卖些银钱的,卖身于此。这些少年身子骨矫健硬朗,模样倒不是最重要的。但即便是这样硬朗的少年,也时常有被折腾至死的。
这一日,启灵道中的小倌馆中又接了笔生意,妈妈见了那三个人,瞧着前两个便是浮上了一抹笑,最后一个却是皱了皱眉。她点着涂着蔻丹的短粗手指,对着对面的男子抛了个媚眼:“爷,您这是什么意思,前两个是好货不假,可这一个……。您莫不是在戏耍奴。”
地上的人衣着狼狈,前两个人约摸也是青年模样,虽头发蓬乱,看那脸却是细皮嫩肉的极品。在这小倌馆里,足够算得上头牌了。可这两人身后的那一位,瞧着却是四五十岁的中年模样,生的又是大腹便便,实在是……。令人倒胃口了。
锦一对小倌馆妈妈的搔首弄姿视若无睹,从衣裳中掏出银票道:“这是银子。”
那妈妈见了银票,登时喜得牙口不见眼,笑着道:“爷信得过奴,就将这人给奴吧。虽说年纪是大了些,好在身子养的嫩,这里有人喜爱刺激的,便将屋里的灯灭了,这样好玩些。这人若是不瞧脸,身子调教几次,自然也就成了。”
她如此大喇喇的说着这些颠倒阴阳之事,锦一也有些不自在,便道:“这三人都要好好调教,老板娘多费心思。”
小倌馆妈妈做这一行这么多年,自然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听闻锦一的话心中明白几分,只道是哪家大户人家又出了什么仇,她只负责收钱做事,看面前这人气度也不像是普通人家,便笑道:“爷可是信不过奴的心思?放心吧,既然如此,今日就安排他们接客。”她瞧着锦一,手里的帕子都快甩到锦一脸上了,腻着嗓子道:“爷可要亲眼见见?”
锦一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道:“多谢。”
……
李安醒来的时候,李杨和李栋都都还未醒,李安平日里练过武功,稍微有点底子,想要运内力,一动之下才发现浑身上下竟是软绵绵的,毫无力气。
他一愣,眯起眼睛,眼前渐渐清晰起来。李安四处打量,见这是一件并不大的屋子,屋中散发着一种奇异的香味,像是女子身上的脂粉味道,却又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屋里的装饰既廉价又有些花哨,此刻他便是坐在一方床上,床上挂着桃粉色的烟帐,像是女子的闺房,又不像是女子的闺房。
饶是李安平日再如何机灵,也想不出这是什么地方。再看一边李杨和李栋躺在床上毫无知觉的模样,心中一紧,便知必然是着了道。
对方既然敢将他们从天牢中劫持出来,便知是有恃无恐,只是这般作为,此处又不知到底是何地,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正想着,只听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人款款走进来。
便从外头缓缓走来的脚步声,海棠色的裙角颜色热烈,顺着那娇艳的裙裾往上看去,窈窕的身子,妩媚的脸,笑容温婉,眸光却是如刀般冷冽。
“蒋大小姐,果然是你。”李安冷笑一声。
早已有了这种直觉,待看见蒋阮的一瞬间,他也说不清楚心中到底是什么感觉,是愤怒不甘,还是咬牙切齿,或者是技不如人,甘拜下风的平淡?
蒋阮微微一笑:“二少爷果真不同常人,大少爷和宰相大人还未醒,二少爷却已经清醒了过来。”她顿了顿:“可现在就清醒过来,未必是什么好事。”
“你想做什么。”李安问。
蒋阮道:“二少爷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李安目光沉沉的看着她,只听蒋阮轻轻柔柔的解释道:“这是小倌馆,又不是普通的小倌馆,这里的小倌专为那些低等的出卖苦力的奴役享用。”
李安本不屑的脸色待听到蒋阮这句话时,猛地一变,身子忍不住僵硬起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半晌,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宰相大人一生呼风唤雨,更是视人命如蝼蚁,死在他手上的贱民不计其数。大少爷与二少爷也是一样,若是有一日不得不在你们所谓的贱民身下挣扎哭喊,那滋味不知道会不会更妙一些?”
李安死死盯着她,目光不似一开始般冷静,他想大声怒骂,可是药性让他身子绵软无力,也让他无法加大嗓门。他道:“贱人!”
这般手段,也亏她一个闺阁女子能想得出来!他可以不怕死,也不怕受其他的折磨,可是要让他在贱民身下做那些龌龊的事情,李安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浑身发寒,他想吐!
蒋阮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微笑道:“原来李二少爷也会怕,我原以为这世上之事没有什么能难倒二少爷,怎么就屡屡败与我手呢?”
她这话说的诛心,偏还不就此打住,继续笑道:“我想二少爷一生事事都想要独占鳌头,可这次宰相府就此倾塌,二少爷这辈子是没机会再尝到第一的滋味了。所以阮娘有心帮二少爷一把。”她笑的舒畅至极:“我看你们父子三人长得也算美貌,今日起父子三人一起接客,不知道二少爷能不能做那个第一。”
李安双眼似要充血,他一生面对对手无数,也可以毫不费力的将他们打倒。可是从没遇到如蒋阮这样的人,她的一举一动都像是早就算计好的恐怖,甚至在最后,还清晰的明白他真正的软肋是什么,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的活着,并且,这种日子是没有尽头的。
他心中惊慌至极,极力想要寻求一个可以逃出去的方法。可是待看到少女略带讽意的眼神时,心中便生出了一种绝望。
不可能逃出去的,面前的少女不是人,她是魔鬼,她是从地狱深处生长出来的一朵罂粟,看着美貌动人,可一旦接近,便会用带血的枝蔓将人狠狠缠住,一齐拖入地狱沉沦。
她不是不出手,只是一出手就是让人满盘皆输。
李安缓缓抬起头与她对视,道:“你为什么要对付宰相府?”
蒋阮静静的看着他,静静的看着。那双上扬的媚眼中温婉妩媚的笑容中突而统统不见,第一次毫不掩饰的显出了对他的恨意。犹如平静的大海中翻起惊天骇浪,只有一片汹涌的黑色,然而那黑色的情绪中又含着带血的仇恨,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被那样一双眼睛盯着,李安竟觉得脊背狠狠地发凉,他突然觉得,和面前的少女作对,是他此生做的决定中,最愚蠢的一个。
蒋阮端正的站在屋中,少女美貌的容颜冰冷绝色,含着一种令人心惊的惧意。她双手拢在袖中,平平的交叠与胸前,端庄娴雅的姿势,却似索命一般。
她轻轻叹息一声,道:“大概是因为上一世,宰相府欠了我天大的命债吧。”
李安一愣,蒋阮这话说的莫名其妙,可他又有一种荒谬的感觉,好似蒋阮说的都是真的一般。他一动不动的盯着蒋阮,突然惨然一笑:“愿赌服输,我输了。”
“错了。”蒋阮看着他,笑容依旧温婉甜美:“我从未与李二少爷比过什么。我只想要毁了宰相府,而二少爷,你没有守住它。”
她淡淡道:“宰相府上下一百零三口,昨日已于午门全部斩首,陛下震怒,株连九族。”
一百零三口对一百零三口,上一世的债,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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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宣离的算计
光线昏暗的小屋,平白亮了几盏灯笼,艳粉色的灯笼是用劣质的布匹做成,屋中熏香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香味。烟香袅袅,那味道越是被吸进去一分,就越是令人心中生出一股沉闷的燥热,仿佛用什么在胸前挠抓一般。
门“砰”的一声被踢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三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这三人皮肤黝黑,衣裳脏污,一看便是出卖苦力的奴人。方一进来,三人目光就直直落在屋中三人身上。
床上歪着的两名年轻人,肤色白皙,昏暗的灯光下显得眉目俊秀,身材虽纤细瞧着却是细皮嫩肉。为首的男人眼前一亮,赞道:“刘三娘说今日来了几个好货色,这话倒是不假。”说完大踏步的走过去,先是在李杨脸上摸了一把,再低头看向另一边的人,皱眉道:“这人是怎么回事?刘三娘是戏耍我们兄弟不成?”
李栋面色惨白,心中既愤怒又惶恐,他一生狎玩男童无数,自然明白这是什么地方。可是谁能想到今日他也会在这种地方任人鱼肉,简直不可置信!
虽然心中愤怒,身子却软软的无法动弹,嗓子说的话也是有气无力。另一个中年人一笑,面上带了几分淫邪:“管他呢,关上灯不都一样,虽然老了些,好在条子嫩。咱们哥儿三个今夜就好好爽快爽快,刘三娘要了咱们一两银子,今儿个可出了大价钱,可得好好玩玩儿。”
李杨恐惧的看着这三人,为首的汉子眯眼瞧了瞧他,一只手就伸进了他的衣裳里面,这房中本就点了催情香,那男子又是干柴烈火,此刻近距离瞧着,李杨容颜俊秀中带了三分恐惧,登时就起了那心思。二话不说就扯起李杨衣裳来。
李栋痛苦的闭上眼睛。纵使李杨平日里眠花宿柳,可到底是他亲生儿子,此刻就要在他眼皮子底下被这些低等的贱民侮辱。
另两人早已跃跃欲试,走到李安身边。李安身子无法动弹,便恶狠狠地看着这两人,他目光阴毒,倒令那两人怔了一怔,待反应过来后不禁恼羞成怒。一人“啪”的一巴掌扇到李安脸上,李安被打的一个趔趄,另一人迫不及待的撕开他的衣裳裤子,愣了愣,突然哈哈大笑道:“竟是个天阉之身!”说着便抚了上去:“既是天阉之身,便是身来就该是在下面的,不如让咱们哥几个教你,让你也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安白皙的脸上映出一个巴掌印,狠狠盯着人的神情反而更令人激起心中的肆虐感。他的脸上开始渐渐泛红,刘三娘给他们三人用了这里最猛地药,必须不停地与人欢好,否则身子难以承受。譬如此刻他虽然对别人怒目而视,身子却已经开始不听使唤了。那二人对视一眼,不再多说,一拥而上扑了上去,屋中顿时响起压抑的闷哼声和耐人寻味的叫喊声。
不知过了多久,李安和李杨已经被面目全非,此三人来势汹汹又身强体健,几乎将他们折磨的不成人形。两人横躺在地上,身上布满了污迹。那三人对视一眼,瞧着床上瑟瑟发抖的李栋,一挥手,灯灭,三人又拥了上去。
屋外,蒋阮静静的站在门前,听着那些痛苦的声音,神情淡漠无比。
脑中浮起的,却是上一世最后,少年稚嫩惊恐的双眼,和李栋大笑的丑陋嘴脸。亲眼见着视同亲生儿子的沛儿被狎玩至死,而她口不能言,身不能动,除了眼睁睁看着毫无办法。以血泪为誓,这一世,也教李栋尝尝这样的滋味!
她以为过了这么久,到这一刻时,心中只会有畅快,她以为爱和恨都已经掩饰的很好,不会轻易冲出心底。直到现在,听着李栋父子三人的惨叫,她才明白,仇恨一直潜伏在心底,并且,远远不够!
远远不够的,宰相府倒了,下一个轮到谁?
身后不远出,萧韶看着她的背影。听到她要将李栋三人送进小倌馆中时,他心中也闪过微诧。此刻见她神色冰冷,眼中墨色深沉,不知想到什么,似乎在酝酿一场风暴般的情绪。虽极力掩饰,然而手握成拳,到底是激愤了。
只有仇恨才会令人这般。
许久后,蒋阮慢慢转过身,瞧见他还在也是一愣,然而很快恢复如常,走上前来道:“多谢萧王爷。”
萧韶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不必,我欠你一条命,总会帮你的。”
蒋阮微微一笑:“那就请萧王爷派人好好看顾这间小倌馆,一定要好好‘照顾’宰相大人一家。”
萧韶心中又闪过诧异的感觉了,她一个闺阁女子,倒是对这些事情极为懂,连启灵道中的小倌馆也知道,谁会教一个大家小姐这些东西。况且便是知道了,还如此大喇喇的站在门口听,不见一丝尴尬,坦荡的令人啧啧称奇。
他点头:“好。”想了想,又从怀中掏出一物,交到蒋阮手中。
那是一只十分美丽的镯子,散发出淡淡的幽蓝色光芒,上面雕刻着细小繁复的花纹,却不显得繁琐,自有一番意味。这镯子眼熟的紧,蒋阮瞧了一眼便怔住,道:“血月镯?”
她曾与赵瑾去过京城新开的珠宝楼,第二层兵器宝物的地方看中过这方镯子,只是没有那么多的银子买下罢了。那镯子生的好看便罢了,实则是一只精巧的暗器,按下机关便能从其中发出银色毒针,这针还能反复利用,实在是一件宝物。
她抬起头看着萧韶,萧韶漆黑的眸冷冽幽然,道:“若有危险,大可一用。”
蒋阮迟疑,血月镯的确是难得的宝物,也正是她需要的,可是萧韶如今才刚刚表示站在她这一边,是否值得信任?
然而对镯子的喜爱暂时战胜了心中的怀疑,她接过镯子,对萧韶笑道:“多谢王爷。”
萧韶抿了抿唇,转过身,与她一前一后的走着,提醒她:“蒋超已经放出牢中了。”
蒋阮略略思忖:“我知道了。”她本就没想过一击就能打倒蒋超,没有确切的证据,蒋超也顶多令人怀疑罢了。夏研必是会想尽一切办法救蒋超出牢狱的,只是蒋超未必就没能付出什么代价,其他的不必说,单是名声,蒋超这辈子也就不可能再抬起头了。
有谁会看好一个进过大牢的人?
而夏研,付出的代价也未必就那么简单,总之,这两人此次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想着倒是令人心中生出微微愉快。
就这样吧,一个一个来,欠债还钱,欠命换命,自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
蒋府研华苑中,夏研抖着嘴唇看着面前的蒋超。
蒋超面色发白,整个人似是陷入了极端的恐惧,两颊深深的凹陷下去,双目无神,头发沾染了不少秽物,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腥气。不过在狱中过了短短几天时间,竟如变了一个人般,哪里还有往日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大夫已经来看过了,说蒋超下身撕裂,又受了惊讶,须得在府里好好长养着,大夫话里虽然说得极为隐晦,听在夏研耳里却是如遭雷击。
蒋超,在监狱里被人侮辱了!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蒋超,蒋超整个人都缩成一团,蜷缩在屋中的角落,整个人瑟瑟发抖,嘴里喃喃道:“不要……不要……”
夏研终于忍受不了,一把将他搂在怀里,惨叫一声:“超儿啊!”
蒋超拼命地推她,眼中布满恐惧,疯狂地咬她:“走开,走开!”
夏研冷不防被他一口咬在手上,那一口咬的极深,登时便血如泉涌,琳琅吓得呆住,慌忙过来帮忙:“夫人,您怎么样了?”
夏研一手挥开琳琅,不管不顾的抱住蒋超,哭道:“我的超儿,你睁开眼睛看看清楚,我是娘,我是娘啊!”
她搂的太紧,蒋超挣脱不开,渐渐地便在夏研怀中平息下来,颤抖着声音道:“娘?”
“是我,我是娘,”夏研痛苦不能自己:“超儿,是谁把你害成这样子的?”
蒋超浑身发抖,抓住夏研的袖子反反复复只说一句话:“娘救我,救救我,娘救我……”
他脑中翻滚过那些不堪的画面,那牢中岂是人呆的地方,那些牢犯都是穷凶极恶之徒,那里的狱卒也不知是得了谁的指令,竟将他与那些人关在一处。那些人性子龌龊至极,竟不分男女……。要强行侮辱与他。在牢中短短的几日,他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想到那些,蒋超只觉得胃中泛起一阵酸水,哇的一口吐了夏研满头满脸,屋中几个丫鬟都大惊之色,忙过来帮忙,夏研只觉得眼前发晕,便让人先将蒋超带回去。
待好容易才将蒋超安抚睡着后,夏研才去换了身衣裳,整个人似是一夜间老了十岁,再不复之前温婉美丽的模样,此刻双手按着额心,只像个老去的中年妇人。
琳琅担忧道:“夫人……。”
“竟敢这样对超儿,”想到蒋超,夏研心中一痛:“我必要那个贱人千倍万倍的奉还。”
她知道此事应当怪李安才是,可李安已经下入牢狱,她便将所有的过错全部推倒蒋阮身上,若不是她,蒋超何至于此!
“夫人,那边银子打点好了,库房中的账本还要修改一下。”琳琅提醒。
提起这件事,夏研胸中又是气闷,当初蒋超出了百花楼那事后,银子便已花的七七八八,便是她自己的嫁妆也赔进了不少。如今这次将蒋超从牢狱中救出来,四处打点走动,也很是花了一笔银子。她剩余的嫁妆日后还要留给蒋素素做陪嫁,公中的银子如今也不多,她便打起了蒋老夫人嫁妆的主意,蒋老夫人当初是贵族之女,嫁妆很是丰厚,因为到底日后都是留给蒋权的,夏研倒也没有动别的心思。可是前几日蒋超出了事,蒋权气愤之下坐视不理,她只有求蒋老夫人帮忙。蒋老夫人却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若是往常,她还能找夏诚帮忙,可是最近几次下来,夏诚与蒋家本就多有怨气。夏研没有办法,蒋老夫人的银票攥在她自己手中捞不着,名下的庄子和田地却是死的。夏研便瞒着众人将那些铺子田地卖了,换了银子救出了蒋超。
如今蒋超是回来了,账面却还要想办法弄清楚。夏研只觉得头昏眼花,她向来表面不问世事,实则精明无比,可这些事情一哄而上,便是让她也一时间没了主意。
她摇了摇头,对一边的琳琅道:“扶我到院子里走走。”
琳琅依言,扶着她刚走到院门口,就看见蒋阮与连翘经过,蒋阮见了夏研便停了下来,朝她行了个礼:“母亲。”
夏研勉强挤了个笑,点了点头,无心跟她上演母慈子孝的戏码,眼神不掩恨意。
蒋阮却是微微后退一步,笑道:“母亲身上怎会有这种味道?还是先回去清理一下。阮娘这就回院子。”说罢,便带着连翘离开了。
夏研瞧着蒋阮施施然离去的背影,想到蒋超吐了她一身秽物的狼狈,几乎要把牙咬碎。
……
蒋信之一回来就先到了蒋阮院子里,蒋阮正嘱咐着连翘白芷她们将前几日受潮的东西换下来,见蒋信之进来,连翘忙去泡了杯茶,蒋阮在他对面坐下来。
蒋信之顿了顿,开门见山:“阿阮,李栋父子三人昨日死在牢中了。”
蒋阮微微挑眉:“哦?”
“今早狱卒发现的,说是畏罪自杀。陛下震怒,要将他们的尸首五马分尸。”蒋信之说到这里,怒道:“这就叫天道有轮回,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他们想要将你嫁过去,不想自己却没那个命。”
蒋阮面上淡笑,心中思量,牢中李栋父子三人畏罪自尽,应当是萧韶的手笔,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用了何种方法,但连蒋信之也未曾发现什么不对,自然也应当天衣无缝。
她垂头浅笑,看在蒋信之眼里却是心中一动,声音放柔道:“过几日陛下要开宫宴,赏赐治水有功的大臣,介时我也会一道去,你是家眷也会前往。到时候,大哥会为你谋一个前程的。”
他这话里是什么意思,蒋阮自然明白,蒋信之想以自己立下的功劳为她换一个身份,或者是一个让她地位变高的契机。让蒋家人不再敢轻易欺负她。蒋信之道:“如今我功劳越大,陛下越是看中,西方又不甚太平,难免有一日还会带兵出征,你若有个庇护,也算极好。”
“庇护?”蒋阮微微一笑:“哥哥想要怎样庇护我?换一个郡主的身份?哥哥莫忘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如今看重大哥,是大哥的机会,可是若大哥妄自猜度圣心,甚至以这样以物换物的姿态,怕是会令陛下不喜。而郡主这样的身份,不是我故意这么说,哥哥的功劳,暂时还是不够的。”
蒋信之语塞,他明白蒋阮说的是对的。可是富贵于他如浮云,如今只盼蒋阮好好地生活。可蒋府是个什么地方,这些日子这些人的嘴脸蒋信之看的清楚,只为蒋阮过去的日子感到心惊,日后他出征,如何安心将蒋阮放在这样凶险的地方。
蒋阮看着他,笑笑,道:“若非换个郡主身份,其实还有一条路,可以庇护我。”
“是什么?”蒋信之追问。
“很简单,找个势力庞大的人与我定亲,一旦有了婚约,我便是只是半个蒋家人,若那方势力很大,这边人也不敢为难于我。”
蒋信之一听,想都没想就拒绝道:“不成,你如今年纪还这样小,怎能匆匆忙忙找个人定亲。”他看着蒋阮毫无忸怩的大方姿态,更是笃定蒋阮根本不明白定亲为何物,道:“况且蒋家和夏家交好,夏家和八皇子交好,这哪有那么容易便能找到能与八皇子抗衡的人。”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愣,半晌没有说话。
蒋阮看着他:“大哥?”
蒋信之回过神,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道:“阿阮,你觉得萧韶怎么样?”
蒋阮:“……”
他竟然还认真思量了这件事,蒋阮瞪着他,半晌叹了口气,轻轻道:“大哥,你难道忘了,我说过不想嫁人的。”不等蒋信之回答,她又道:“况且世上之事瞬息万变,夫家也许会变成吃人的饿狼,大哥难道忘了母亲吗?”
赵眉何其无辜,却在蒋府里生生葬送了青春与花一样的生命,难道不是因为蒋权的无情。
而她上一世沦落到最后身不如死,亲人被屠戮至尽的地步,难道不是因为宣离用一张温和的假面骗取了她的信任?
人心,到底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
蒋阮眼里的薄凉太深,看的蒋信之也微微愣住,他伸手摸了摸蒋阮的头:“不过还是个小姑娘,怎么说话这般老成?”他道:“有大哥在,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大哥自不必担心我,我有办法在此次宫宴上达成大哥的愿望。大哥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情,不要用自己的前程赌我的幸福。对阿阮来说,大哥走更高一步,也就更安全,阿阮也才更放心。”
蒋信之看着她,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
京城八皇子府上,宣离神情焦躁,那双一向温和含情的双眸此刻散发着勃然怒气。李栋三人竟然在狱中畏罪自尽了,以李栋的性子,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可是如今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宰相府出了这件事,御史们都对他虎视眈眈,巴不得他此时犯了什么错。派出去的人也没有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想到无缘无故就损失了一枚好棋,宣离就觉得心中郁愤难当。
他虽然已经想好要抛弃宰相府,可是却不是在这时候。在他手里,向来是要榨干最后一分价值的。宰相府就算要毁,也要毁的有价值,要为他的前进铺路。谁知李栋三人就这么无缘无故的死在牢狱中,死无对证,那些对于他的怀疑就会变成一根刺,深深的扎进帝王心中,无法拔出。
这让他怎么能不恼恨!
身边的属下来报:“殿下,查清楚了,那日李少爷要对付的本来是蒋大小姐,不知为何却引来了官兵,连赤雷军都被一举捣毁。”
蒋阮,又是蒋阮!宣离一下子站了起来,复又坐回去,胸中只觉得发闷。李安自以为隐瞒了赤雷军的真实实力,其实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想到了一定时机,便将赤雷军收归己用,谁知一朝巨变,赤雷军竟成了烫手山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被官兵抓走。
想起那一日好几处的赤雷军都突然被捣毁,他也不由得怀疑起来,那些官兵都是赵家和关家的人。关家先不必说,赵家未免也实在太巧了些。此刻听属下说李安原本想要对付的是蒋阮,他心中渐渐地明白了几分。
若真的是蒋阮弄出这一切,那她也实在太可怕了。
他想起李安还未被抓走时,两人闲谈,李安曾经说过:“蒋家大小姐心智非常人可比,若有机会,殿下可考虑收为己用,若不成,务必杀之,否则日后必成心腹大患。”
当初他嗤之以鼻,现在想起,神色不由得凝重起来。李安那番话到底是在暗示什么,还有这一次,若李安真的是栽在蒋阮手里,那他就须得好好重新打量这个蒋家大小姐了。
若蒋阮的才智连李安都无法比拟,倒是一个极好的助力。反正他想要拉拢蒋家夏家,娶蒋阮和蒋素素也无什么不同。而蒋素素如今名声败坏,蒋阮却如此聪慧……他想起蒋阮那张年少却已出落得妩媚动人的容颜,心中一荡,突然舒服的喟叹出声。
若是能收为己用,若是能收为己用……。他突然一笑,一扫之前神色阴霾,道:“准备一下,我要进宫见母妃。”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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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茶茶二十岁生日,祝茶茶生日快乐!今年二十明年十九,后年一枝花~哈哈哈xd~这章审核修改了好多次…累不爱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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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陈贵妃
绿瓦朱墙,帘幕重重,金碧辉煌的宫殿外表瞧着光鲜亮丽,却不知深埋了多少白骨。
思梦殿位于皇宫东南角,此处环境幽静,毗邻大片大片的牡丹园,是皇帝特意令人从洛阳快马加鞭送来的牡丹,以匠人精心侍弄,移栽此处。每逢牡丹花开季节,牡丹园中姹紫嫣红,最为美艳。
此处居住的,便是四妃之一,当今颇得圣宠的陈贵妃,八皇子的生母。
当初皇帝初登帝位,根基不稳,陈贵妃父亲掌握兵权,将陈贵妃送入宫中,表示对皇帝的支持。对于皇帝来说,帝位稳固得以保障。陈家与他有一定恩情,而陈贵妃此人温柔婉约,生的美貌,又颇负才情,从不与众位美人争风吃醋,皇帝最爱她与世无争的性子,有意无意的保护,后来陈贵妃生了八皇子宣离,母凭子贵,一路跃进四妃之首。
皇后生太子,四妃中贤妃出四皇子,德妃出五皇子,淑妃生和怡郡主。
朝臣皆知,八皇子宣离聪慧温和,五皇子宣华忠厚勇毅,四皇子宣朗资质平平,和怡郡主娇俏美貌。太子庸碌无才,不堪大用,四皇子宣朗为人和气却没什么心机,如今朝中风向便偏向宣离与宣华二人。而皇帝待陈贵妃一直甚好,宣华虽也极有势力,母亲德妃却不如陈贵妃得宠。
朝廷中风起云涌,思梦殿却一片温暖繁华,仿佛此处远离了勾心斗角,争风吃醋,有的只是大把大把绵长的时光,来做一成思念江南烟雨的恬静好梦。
屋中白玉塌上铺着厚厚的波斯羊毛长毯,细长洁白的毛绒绒的铺着,嵌着星点璀璨的宝石。四名身穿轻薄白衫的侍女皆是眉清目秀,静静的垂头站在原地,外头的轻风微微吹来,掀起帘幕一角,真如九天宫阙之上的仙女一般。
座上的女子正认真的打着络子,芊芊玉手没有涂一星半点的蔻丹,指甲散发出淡淡的粉嫩光泽,芊芊玉指上下灵活的翻飞。与这宫中的其他女人不同,这女子瞧着未曾有丝毫高高在上的气息。她咬下一节丝线,露出一张白净的俏脸,五官生的清秀美丽,没有丝毫咄咄逼人,有一种如水般的温柔。仿佛她并不是什么宫中高不可攀的贵妃,只是江南一隅某家人家待字闺中的芳华少女,清冽,甜美,温柔,婉约。
蒋素素已然生的清丽无双,却多少有一丝刻意的成分。这女子却不尽然,便是在这九重宫阙之中,也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温柔与婉约。是刻入骨子中的水一样的柔软。
她唇角轻轻含着笑,若是此刻有人经过,定以为眼前这幕场景与这大殿的名字一样,只是一场风花雪月的好梦。
帘幕被人重重一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含笑道:“母妃。”
陈贵妃放下手中的络子,瞧着来人,忽的一笑:“怎么也不让人通报一声。”
宣离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之前焦躁不安的心慢慢的平静下来。陈贵妃有一种特别的魔力,好似世界再复杂的事情到了她手上,就好像这密密麻麻的丝线一般,总能轻而易举的理清楚,变成五彩缤纷的络子。
宣离道:“母妃,宰相府的事情,您知道了吧?”
陈贵妃神情微微一顿,道:“知道。”
皇宫这就么大,每日上上下下如此多的宫人进出,便是不想知道的事情,也会传入她的耳朵。陈贵妃知道宰相府的事情,却并不为宣离担忧,宣离也并不因此沮丧。他道:“儿臣想请母妃帮一个忙。”
“什么忙?”陈贵妃微微一笑。
“求母妃说动父皇,让父皇赐婚我与蒋家大小姐的婚事。”宣离开口。
陈贵妃本是温柔平静的神情,听到他这话也免不了怔住,皱眉道:“什么?”
“宰相府的事情,父皇已然开始怀疑儿臣了。”宣离道:“这件事情母妃却不能帮上什么忙。”
陈贵妃如今在宫中得宠,除了陈大人和陈贵妃自己温柔婉约外,更重要的是她比其他三个妃子聪明,她永远都一副温婉体贴置身事外的模样,不妄议朝政之事,也不左右皇帝的决定。皇帝到思梦殿来,永远都只会做一场美妙的好梦。皇帝看中的便是她不争不抢的性子,若是妄自为宣离求情或者是表示出一丁点这类的意思,自古君王多疑,便再也不会如往日那般毫无芥蒂的恩宠她。
陈贵妃知道这一点,宣离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不会轻易找陈贵妃帮忙求情,他知道就算皇帝对他有所怀疑,只要陈贵妃一日恩宠不歇,皇帝就不会真正的放弃他。
“蒋府与夏府有牵连,宰相府出事,朝中风向变化,儿臣须得稳固自己的势力,也得向众人表明与夏家的关系。若是贸然出手,父皇也会怀疑,蒋大小姐在蒋家并不得宠,借由她的名名义,可以让父皇放松警惕,却又不至于和夏府断了全部联系。”
陈贵妃静静的看着宣离:“殿下,你没有对本宫说实话。”
宣离目光一滞,他知晓这个母妃自来便是聪明的,否则在吃人的后宫中何以将四妃之首的位置做的这样稳,皇帝知道她必然不是全无心机,却仍愿意这样恩宠她,这就是她对人心的把握。
事实上,在他夺嫡这条道路上,陈贵妃也给他出了不少主意,甚至宫中悄无声息没了的七皇子、九皇子也与陈贵妃脱不了干系。
可那又怎么样,如今那些人都早已成了牡丹花下的花肥一捧,陈贵妃的椅子,却坐的更加稳了。
他思量一下:“蒋家大小姐不是普通人,宰相府突然倾没,与她有莫大关系,李安曾经提醒与我,蒋阮心智非常人,若为助力,大可一用。儿臣想,既然她有通天之才,或许能堪一用。”
“通天之才?”陈贵妃摇摇头:“李安刚愎自用,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栽在别人手里不奇怪,本宫早就知道有这一日。只是他却栽在一个女子手中,着实令人吃惊。”
宣离道:“正是,所以儿臣想着,若能结为姻亲,将那女子收为己用。”
陈贵妃失笑:“殿下如今年纪尚轻,又过于依赖李安,是以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本宫却觉得,那女子有通天之才一说实在言过其实。不过殿下既然这般说,想来殿下眼中,那女子与寻常女子也是不同。殿下与本宫是亲母子,过几日宫宴上,本宫会亲自提起此事。本宫只会给她一年时间,若是她表现不出她的通天之才,她就配不上殿下的未婚妻之名,未婚妻可以换,那蒋家大小姐,可能就要香消玉殒,殿下看如何?”
她轻描淡写说着谋人性命的事情,偏偏眉目温婉如莲,仿佛心底良善的仙子一般温柔。宣离思量许久,才抬起头,那张与陈贵妃十分肖似的脸上闪过一丝狠意,道:“好,若不能为我所用,定当除之,省的日后成为心腹大患。”
陈贵妃满意的笑了笑:“殿下英明。”
她拿起一边篮子里几个打好的络子:“昨日本宫新做了几个络子,你且来看看合不合适。”
……
宫宴前一日,蒋老夫人特意吩咐如意楼将做好的新衣送来,衣裳全都是蒋府小姐自己挑的料子,柳如意送衣裳过来的时候,看着蒋阮颇为惋惜道:“蒋小姐肤色生的白,前日里那一匹火云缎来做衣裳其实是极好的,如今这匹桃粉色虽好些,却不如那一匹大红的鲜亮。”
在柳如意看来,蒋阮其实十分适合大红色的衣裳,她容颜本就明艳,穿大红色的衣裳更显得娇艳无双,偏生气质又有一些沉稳,那火一般的颜色被她一穿,竟也有种冰般的凉薄。火与冰本就是两个极端,穿在她身上却是异常的契合,那丽色无双,教人看的目不转请。
蒋阮自己也深知这一点,平日里的衣裳大多都是红色。这一次奔赴宫宴,却是破天荒的选了一件桃粉色。柳如意虽然婉转提示,蒋阮却是心意已决,无奈之下,柳如意也只得这么与她做了一身。
“多谢柳掌柜的好意。”蒋阮微笑:“不过,我还是更喜爱这一匹。”
虽不明白蒋阮为何坚持,但柳如意几次下来也明白这个蒋家小姐是个极有主意的人,眼下必然是有什么原因,只是不与她说罢了。想着便笑道:“大小姐丽色无双,穿什么都好看,是奴家逾越。只是府中其他几位小姐,倒是对此事宫宴极为看重,衣裳令奴繁复修改了好几次。”
她婉转的提醒,蒋阮微微一笑:“宫宴事关重大,妹妹们不想丢了蒋府的脸面,自该如此。”
宫宴是什么地方,若不是今年大锦朝出了水灾这样大的事情,或许这些官家女儿一辈子也不一定有这样的机会。不仅如此,宫宴上自然有高门贵族的少年公子,谁都愿意想留个好印象,若是日后能成就一桩姻缘,自然是大好的事情。是以宫宴对于官家小姐,尤其是庶出的小姐,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机会。
柳如意送过衣裳之后,便起身告辞了。蒋阮令露珠出门去送,不想蒋信之却又进了院子,一看到她便道:“阿阮,明日宫宴可准备好了?”瞧见放在一边的新衣,便道:“既是做了新衣,明日阿阮定会艳惊四座。”
在蒋信之眼中,蒋阮必然是极好的,生的美丽又温柔,还懂事坚强。他不懂什么红衣裳粉衣裳,只觉得蒋阮穿什么都好看。
蒋阮懒得理会他的胡话,不想蒋信之又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认真道:“宫中不比府上,凡是都要守规矩,蒋府里的人想来从不曾教导你进宫的礼仪,甚至于现在都没有派个人来提醒,必然是想要你明日在众人面前出丑,你须得记得……”
“大哥,”不等蒋信之说完,蒋阮就打断他的话:“大哥回来到现在,可认为我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蒋信之一愣,摇头道:“没有。”这倒是事实,自他回京后,便觉得蒋阮长大了不少,就连气质也与从前判若两人,一举一动极有风仪。这几日他随着关良翰四处走动,也曾遇见不少高官贵族家的大家小姐,可觉得这些人都比不上蒋阮的风仪。蒋阮年纪尚小,蒋权将她扔在庄子上整整五年不闻不问,谁知她不仅没有被养成山野村妇一般的性子,还出落得跟宫中的贵人一般,连公主也不遑多让。
蒋阮笑道:“既没有什么不妥,大哥又何必担心。我应付的了蒋府,自然也就应付的了皇宫。宫中与蒋府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是条件苛刻一些罢了。”
蒋信之皱了皱眉:“可你毕竟没去过宫中……。”
“大哥,”蒋阮打断他:“我知道宫中各样宫女的等级,太监公公的打赏,遇见贵人应该行什么礼,也知道哪座偏殿不能进。”她淡淡道:“大哥又知道多少?进了宫中,可知道谁是皇上身边最的信任的公公?公公身边哪个最不起眼的小太监是他干儿子?
太后身边四个宫女有两个都是会武功的?哪位美人脾气最为凶厉,无事最好避开而行?”
她说的慢而坚定,蒋信之却听得心惊肉跳,心中既觉得荒谬又觉得不可思议,可蒋阮的话他从来深信不疑。蒋阮的语气,仿佛对这些宫中秘辛烂熟于心,甚至就像……亲眼目睹一般。蒋阮自然不可能亲眼目睹,可是这些宫中最为私密的事情,她一个深闺中的大家小姐如何得知?这里头的事情每一件拿出来,都是不得了的大事。他心中腾起一种奇异的感觉,看着蒋阮道:“阿阮,你如何得知这些?”
“大哥认为?”蒋阮看着他反问。
蒋信之一噎,不由得想起萧韶来。萧韶与蒋阮的关系瞧着并不似普通,而萧韶深得皇帝宠信,此人又权势滔天,在宫中几乎可以横着走。若是萧韶告诉蒋阮这些……一方面,他为萧韶如此信任蒋阮感到欣慰,另一方面,却又有些恼怒,蒋阮与宫中那些事情本就没有什么关系,萧韶何以平白无故的说起这些,蒋信之只愿蒋阮不知人间疾苦,快乐而简单地活着。萧韶跟蒋阮说得越多,蒋阮的生活就越是复杂。
他慎重的看着蒋阮道:“阿阮,这些事情你不要对别人提起。”
蒋阮微微一笑:“我自然不会与别人提起,我只想要告诉大哥,对于皇宫中的事情,我并不陌生。大哥不用担心我,反之,此次去宫中难免有人暗中使绊子,大哥务必要小心,莫要冲动。”
蒋信之点头:“我明白。”突而想起了什么,蒋信之从怀中掏出一物来:“之前一直未交给你,如今物归原主。”
蒋信之手中,静静的躺着一枚半月形的琥珀,琥珀莹润,里头半只蝶翅栩栩如生。上一次乌林道中,那些人企图用这琥珀引诱蒋信之入陷阱。蒋信之将这琥珀收了起来,一直没还给蒋阮。
蒋阮道:“五年前我进庄子之前,这琥珀就不见了,不想居然留到现在。”她心中一冷,这琥珀五年前丢失,偏偏蒋信之回来的时候才重现,莫非早在五年前,夏研就起了利用她来害蒋信之性命的心思?真是打得好算盘。
蒋信之将琥珀递给她:“那些暗中使计的,我比不会轻饶。”
蒋阮瞧着他浑身散发出淡淡戾气,摇了摇头:“不可轻举妄动。”
蒋信之一抬眼,目光却落到蒋阮手腕上,奇道:“你什么时候有了这只镯子?”
蒋信之并不知晓这是血月镯,只是看那镯子不像是普通材质做成,散发出淡淡幽光,一看便知是稀世珍品。蒋阮这东西他没在赵眉那里见过,更不可能是蒋家人送的,一时之间有些狐疑。
蒋阮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将袖子往下一拉,遮住了镯子,道:“朋友所赠。”
蒋信之还要问,蒋阮却将话题岔开了。
待蒋信之离开后,露珠送柳如意也回来了。连翘和白芷俱是有些紧张明日的宫宴,早早的在梳妆台中匣子里挑选珠宝首饰,连翘挑了一只金累丝猫眼钏,白芷摇头道:“瞧着却是轻浮了些,明日里宫中皆是贵人,还是庄重些好。”说罢从匣子里跳出一只青玉钿花:“这只怎样?”
连翘却是又挥了挥手道:“不要,这只未免也太肃静了些,与姑娘的衣裳也不搭,这样配着可不好看。”
蒋阮放下手里的书,道:“不必挑了,明日梳单螺髻,拿那只玫瑰步摇就好。”
蒋阮对梳妆打扮一向不怎么上心,从来都是随两个丫鬟折腾,这一次却如此明确。露珠道:“姑娘这么穿也实在太简单了。”
“我自然有我的道理。”蒋阮道:“就这样吧。”
连翘和白芷对视一眼,皆是不明所以,却也没有多问,露珠吐了吐舌头,忙去帮忙收拾匣子了。蒋阮看着面前的书,目光一瞬间变得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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渣母渣妹都是小百花而已,陈贵妃才是真。绿茶婊~大家不要小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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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选妃
上天似乎是在补偿前段时间的雨水肆虐,一连几日都是天高气爽,暖意融融的好天气。云色浅淡,天空蔚蓝,枝头的嫩芽吐出些许绿意,春色悄无声息的覆盖住大锦朝的京城。
连翘和白芷一大早便起来为蒋阮准备吃食,怕是在进宫的宫宴中等待时间太久,又不可一个劲儿的多吃,早早的备好了小菜。一碟火腿炖蛋,碧梗粥,芙蓉酥。简单清淡,蒋阮吃过后,露珠又拿了一个藤编的小匣子进来,笑道:“宫中规矩多,奴婢给姑娘准备了些小块的点心,吃着也不会弄花妆容。”
连翘道:“这倒是。”
白芷一边为蒋阮束发一边道:“还有什么要准备的,莫要忘记了。”她手极巧,几下翻转间便打出一个漂亮的单螺髻,从珠宝匣子中拣出淡红色的玫瑰步摇轻轻插在蒋阮发间,笑道:“好了。”
蒋阮抬眸看向镜中,她本生的妩媚娇艳,五官明朗深刻,又由于上一世的经历,这一世总是瞧着有种超乎年龄的风致。而单螺髻娇俏可人,搭在她身上,倒显出几分平日没有的少女天真来。她的目光微微加深,上一世宫中,按规矩都要梳厚重繁复的花头,头上钗子步摇满满当当都是,哪里有眼下这般清爽简单?
连翘也诧异道:“姑娘这样也挺好看的。”
“姑娘什么时候不好看了?”露珠道:“便是这样清爽的打扮,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你还知道天生丽质难自弃,”连翘眯起眼睛笑:“可真是会说。”
几人笑闹了一阵,蒋老夫人身边的彩雀过来知会,叫蒋阮可以出发了。
出发的马车停在蒋府门口,俱是雕花鎏金的檀木马车,散发出淡淡的幽香,小姐家坐的更是精致小巧,马车帘都是新进的雨过天晴色,上头挂着细小的香包。
蒋老夫人站在门口正与蒋信之说话,见蒋阮来了,道:“今日入宫,大丫头你可得万事小心,别说错了话。”
对于蒋老夫人来说,蒋信之立了功,为蒋家挣了脸面,蒋信之就是蒋家的荣耀。至于蒋信之与夏研的矛盾,不过只是年轻人暂时想岔了而已。都是蒋府的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到底还是要为蒋府打算的。
蒋素素站在隔壁,依旧一身浅白色的刻丝四喜如意纹菱锦交领窄袖褙子,逶迤拖地掐牙如意纹月裙,身披白色提花薄烟纱花软缎。她梳了一个精致的飞仙髻,发间插着蔟珠佛手提蓝凤冠。腕间一只上好的羊脂玉手镯。她神态楚楚,乍一眼看上去真如冰清玉洁的九天仙女一般。待走进了看时,却能看得见抹得厚厚的脂粉,想来是为了遮掩前段时间在荆棘从中留下的疤痕。
即便是这样,她也要进宫,倒是令人意味深长。
蒋素素依旧清丽脱俗,蒋俪一如既往的选择了莲青色的立领通袖稠衫,下身着浅紫的提花并蒂莲百合裙。虽是贵气的一身,然而她肤色不如蒋素素和蒋阮白皙,瞧着却并不能很好的衬托出那衣裳的贵气来,反而有点格格不入。
蒋丹一身鸭黄色刺绣仙鹤纹素面杭绸圆领斜襟沙衫,琯了一个别致的瑶台髻,在蒋素素和蒋丹身边犹如一只惹人怜爱的小动物。虽不出众,却也有种特别的小巧玲珑。
瞧着几个少女各有千秋,蒋老夫人目光落在蒋阮身上,不由得皱了皱眉:“你怎的这身打扮?”在蒋老夫人眼中看来,庶女如何打扮并不重要,只要不出格就好,嫡女却不同,出去就是代表府里的脸面。便是蒋素素一身清丽脱俗,头上戴的,穿的也俱是上好的材质衣料,进宫不比去其他大人府上做客,要的就是庄重。而蒋阮容貌生的虽好,这一身也未免太普通了些,并不显得正式,甚至还不如蒋俪穿的富贵。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蒋阮,越看越是不满意,正想着要蒋阮重新去换一身衣裳过来,就听蒋信之道:“时候不早了,莫要耽误了时辰,几位妹妹还是赶快上路吧。”
蒋老夫人只得作罢,又连连吩咐了几句,转头对夏研冷道:“今日我就把几个丫头交到你手上,可得给我仔细了,莫要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夏研心中自是不服气的很,蒋老夫人当着众人的面教训她让她很没有面子,当下便握紧拳头,心中狠狠吸了一口气,才扬起一个温婉的笑脸来,道:“儿媳谨听娘的教诲。”
蒋老夫人看向夏研的表情颇为不满,早在以前她就一直不喜欢这个儿媳妇,赵眉过于热烈单纯,是个没脑子的。这个儿媳妇心眼却又是太多了,这段日子蒋素素和蒋超频频出事,她就对夏研更加不悦,好好的两个孩子就这么被夏研养成了如今的模样,想起来蒋老夫人就恼怒不已。
蒋素素笑道:“祖母,母亲又不是小孩子,自然是懂得这些事了,祖母这般疼爱母亲,凡是事无巨细的说清楚,孙女可是要嫉妒了。”
她为夏研解围,平日里蒋老夫人听见,也不会说她什么,此时却是仍没有放缓表情,冷冷道“她知道就好!”说罢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夏研气的微微失色,蒋信之一笑,转身翻身上马,蒋素素神色有一瞬间的停滞,若无其事道:“母亲,走吧。”
女眷们同乘一辆马车,蒋俪自然不会主动与其他人说话,蒋丹也神情胆怯,平日里有蒋素素与夏研佯装温和的说些话缓和气氛,今日却不知是不是被蒋老夫人气着了,夏研也懒得周旋。蒋素素也沉默不语,蒋阮就更不会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只是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瞧着衣裳上的绣花出神。
夏研见她露在外面的半块月牙形琥珀,面色就是一凝。想到今日蒋信之可以风光无限的进入朝堂之上接受皇帝的封赏,蒋超却只能躺在床上惊魂未定,心中不由得气闷无比。
这一路竟是以往从未有过的沉默与凝重。不知行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蒋信之被宫门前的引路的太监先带走去宫中复命,马车里的女眷跟随另一半的宫女去女眷们等待的大殿。宫门前自然不会只停蒋府的马车,达官贵人们的马车都停了一路,此刻许多官家太太小姐方下车,见了蒋府的马车都指指点点。
前些日子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谁都知道蒋府大小姐自从年关后归来便不容小觑,蒋府二小姐却是一改往日脱俗仙子的形貌屡次犯错。看热闹俱是人们的天性,蒋府马车就在眼前,一时间,许多双探究的目光全部朝蒋府女眷的马车上投过来。
车帘子被丫鬟掀起来,率先下来的姑娘一身嫩黄裙裾,生的眉清目秀,神情怯怯惹人怜爱。紧接着,一身莲青色衣裳的少女走了下来,生的也十分漂亮,就是稍显刻薄,而衣饰过于华丽。
这两位少女下车后,便下来一位中年美妇,瞧着也是温婉美丽,却不知什么原因,看着稍显憔悴,平白让那份美丽打了折扣。
美妇下车后,并不急着走开,而是站在马车旁边,等着里面的人下来。蒋素素下车后,周围的人便是惊了一惊,即便蒋素素名声如今依然不若往日那般好,可毕竟生的清丽脱俗,楚楚动人,单是站在那里便让人觉得应当好生呵护。谁能想到这般美貌倾城的仙子会品行败坏?便是之前有些怀疑的,见了蒋素素生的这般动人,也就心中动摇了。蒋素素今日本就刻意打扮了一番,将自己脸上的疤痕尽数遮掩过去。再加上衣裳首饰无一不是精心,自然就轻而易举的夺人眼球。
众人方看过清丽脱俗的仙子,便觉得马车之中有红影一闪,下一秒,马车帘子被掀开,一个俏丽的身影走了下来。
一眼看过去,只有一抹艳丽的桃红色,只觉得颇为俗气,不比蒋素素清丽无双。待那人下了马车,站在蒋素素身边亭亭玉立,自有一番风姿,众人忍不住看向她的脸面时,却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那一张脸生的极为妩媚,眼尾处若有若无的上挑,黛色的眉,朱色的唇,漆黑的眼,雪白的肤。无一不美,无一不媚。然而她生的这样一张明艳妩媚的容颜,却梳了一个清新明快的单螺髻,顿时便将那妩媚之气散了三分,只余多的娇俏动人。
三镶盘金长桃色锦缎长袍,逶迤拖地玫瑰妆花留仙裙,身披澹金底刻丝连珠团花锦纹菱锦。犹如一株刚刚盛开的玫瑰,还带着晨间清露的芳香,青涩娇美,自然却又不掩风致。她脂粉未施,发间也只有一支玫瑰步摇。手上没有带多余的首饰,只有一只散发着蓝色幽光的镯子,虽不知是什么材质,一看却也不是凡品。
众人看看她,再看看蒋素素。这么一比较,便觉得蒋素素脸上的脂粉有些太过浓厚,头上的钗环显得太过繁琐了些。仙子不那么清新,而这活色生香的美人却有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美。
蒋素素自然也感觉到了众人目光的变化,紧紧咬着下唇,心中只恨不得将蒋阮撕成粉碎。自从蒋阮回了蒋府,她的日子便换了一种境地,蒋阮抢了她嫡长女的位子,抢了她哥哥成为蒋家门楣的位子,如今还要抢她京中第一姝的名声!
夏研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却仍旧什么话都未说,一脸笑意的与那领路的宫女说起话来。蒋俪早已等的不耐烦,见此情景连忙跟上去。
每一处府上女眷都安排了单独的宫女来接待,夏研与那宫女说话,目光却是不由自足的扫向蒋素素。早在进宫之前,她便从蒋府外面请了声望非常好的嬷嬷来教蒋素素的礼仪,就是为了让蒋素素一鸣惊人。蒋素素才名远播,可还是第一次来皇宫之中,皇宫之中多是机遇,只要有一丝可能,日后的生活就可能是千差万别。
夏研自诩书香门第,对于规矩之事最是看重,与那宫女说话的功夫难掩自得,却忽略了宫女眼中的轻蔑。那宫女是何许人也,在宫中这么多年,见过的贵人比夏研身份高贵的多了去。夏研虽懂礼仪,可毕竟夏诚从前是庶子出身,教养不必正经的嫡子。夏研身上难免会有束手束脚的小家子气,就是她精心打造的蒋素素,身上也带了几分跟着夏研如出一辙的拘谨。虽极力表示云淡风轻,在她们这些眼光独到的人面前,也有了惺惺作态之感。
反观蒋阮,那宫女眼中忍不住闪过一丝惊讶。大户人家女儿守规矩的多,礼仪出色的人也不少,可是做到如此出色的人却是绝无仅有。瞧她走路的姿态,目不斜视,莲步款款,行走间裙裾丝毫不动,双手自然交叠,下巴微抬,目不斜视,神情中既谦恭却不卑贱,高贵又不自傲。拿捏得极好。她步子迈的很稳,甚至眼里也没有别人第一次进宫的惶恐和好奇。万般情绪都掩藏在那双美丽的媚眼中,教人看不清楚。
她的规矩,倒不像是官家小姐,仿佛是在这深宫之中生活了数年的贵人,一举一动都带着熟稔与规矩,一步不差的妥帖。
宫女自然不知道蒋阮上一世在宫中,方入宫时因为容貌太盛被其他美人排挤,动不动便拿宫中的规矩来给她使绊子。不是触怒了这里的规矩便是犯了那边的忌讳,她为了蒋家不愿开罪那些人,将宫中几千条近乎苛刻的规矩一字一字的誊抄下来每日阅读,终于能一点不错。便是那些想要拿她做筏子的人,也找不出一丝一毫的差错来。
那时候的无奈之举,没想到这一世却会用在这个地方。她心中微微冷笑。
一路前行,有的夫人就看出了点门道来,蒋府几位闺秀,两位庶女暂且不提,蒋大小姐和蒋二小姐容貌各有千秋,可论起风仪规矩,还是大小姐更胜一筹,二小姐虽然也没出什么差错,却显得生硬稚嫩,不及蒋阮瞧着自然妥帖。
待几人拐过宫墙后,前面也有宫女带着的夫人小姐,还未看清楚是谁,便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热络道:“阮妹妹!”
蒋阮抬眼看去,却是董盈儿,她今日穿的也颇为讲究,极好的衬出大方活泼的性子。她与夏研行过礼后,又同京兆尹夫人说了一声,便挽起蒋阮的胳膊走到一边,边走边说悄悄话。
董盈儿见了蒋阮的打扮便道:“平日里知道你是个美貌的,却不知今日这番打扮竟也也有些意思。”
蒋阮微笑:“董姐姐才是很美。”
都是年轻的少女家,听人夸自己的容貌,董盈儿脸上闪过一丝绯红。突然想起了什么,又神秘兮兮的凑近蒋阮的耳朵,压低声音道:“你知不知道,今日陈贵妃要为八殿下挑未婚妻呢。”
蒋阮微微一怔,上一世,不曾有过这件事。她神色凝了凝,忽而绽开一个笑容:“这是什么意思?八殿下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挑未婚妻。”
“听说是陈贵妃的意思。”董盈儿声音压得更低:“你想啊,八殿下如今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身边却连个通房也没有,”她脸上有些发红,仍是继续道:“陈贵妃心中焦急,今晚宫宴之上大家小姐众多,陈贵妃说要亲自为八殿下挑一门亲事。陛下也已经恩准了。”
蒋阮看着她道:“董姐姐如何知道?”
“我们府上有个丫鬟的亲姐姐在宫里当差,昨儿个回家探亲的时候说出来的。这事如今已经不是秘密,宫中思梦殿的下人都知道。”董盈儿跺了跺脚:“我娘非要我今日打扮成这般模样,说若是进宫成了八皇子妃就好了。可我一点都不想嫁给八殿下,我只愿意找一个真心喜爱的人过一生。”董盈儿想了想,突然一笑:“不过今晚宫中女眷那么多,他八殿下也不会看上我的。阮妹妹,你向来聪明,倒是快想想今夜谁会被陈贵妃看中,成为八皇子妃啊?”
见蒋阮不动弹,她便推了推蒋阮的手臂,蒋阮转过头来,董盈儿不由得被她眼中的深意惊了一惊。蒋阮美丽的眸中墨色沉沉,似是能拉人沉迷的漩涡,墨色氤氲,然而大片大片的冷漠铺天而来,看着教人脊背发凉。
她唤了一声:“阮妹妹?”
蒋阮微微一笑:“我也不知。”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仿佛只是董盈儿的一场幻觉。她拢在袖中的手指慢慢掐进手掌。
原来他们打得是这个主意,原来宣离是这个心思。
她唇边泛起一抹冷酷的笑意,可是今夜,不管是天时或是地利,人和或是她自己的心意,陈贵妃和宣离的心思,怕是要就此落空了。
这一生,她必不会重蹈上一世的覆辙,嫁给宣离?便是嫁给外头的阿猫阿狗,她也不屑于在与那个男人绑在一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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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懿德太后
玉平殿早已坐满诸位夫人小姐,几乎都是有诰命在身的达官贵人亲眷,宫中也多有贵人照应,此刻俱是优雅而小声的寒暄,既不会显得太过拘谨,也不会太过放肆。
高座上皇后居于正中,四妃微笑的分别依次坐在下首。此刻也含笑的看着底下夫人小姐,偶尔寒暄几句,瞧着也是十分亲切的模样。
待传令的小太监高声唱到:“尚书府夫人到——”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朝门口看去。
兵部尚书蒋权最近在京中风头极盛,倒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为方回京的蒋大少爷是如今大锦朝升迁最快,最年轻的副将。况且一回京就屡次立功,听人说颇得陛下看中,想来日后应当是官路通畅,前途大好的人中龙凤。在做诸位夫人平日里多多少少都会听自家老爷说上一两句,在场的小姐也不乏到了待嫁年纪,有些心中有思量的就想与蒋家攀上一门亲。眼下听人说蒋尚书家眷到,自然而然的就将目光投将过来。
夏研几人倒是真以为夫人们是在看她,不由得将脊背挺得更直,面上的笑容既温婉又端庄,一路走得极为稳妥。
众人默默看着,夏研和蒋素素都显得温婉清丽,蒋俪神采飞扬却略显轻浮,蒋丹娇娇怯怯当不得大场面,倒是走在夏研身后的蒋阮步子迈的不紧不慢,唇边含笑,笑容明艳又娇俏,偏生一举一动透着一股宫中人才有的高贵风仪。
这么一看,众人又想了起来,夏研到底不是蒋信之的亲娘,这蒋阮和蒋信之却是实打实的亲兄妹,若是日后蒋信之升官发财,蒋阮也跟着水涨船高,再看蒋阮进退得宜,便是出入宫宴这样的大场面也丝毫不见紧张,哪里像是山野庄子上长养出来的人物。有些夫人心中也跟着起了别的思量,只想要不要将蒋家这个大小姐早早的定回自家去。
夏研几人上前向皇后贵人见礼,皇后年过不惑,保养得当倒不显得很老,常年身居高位却没有高高在上的气息,许是并不受宠,只有皇帝的尊重和太子这个儿子,一眼看上去竟与寻常官家妇人没什么两样,她笑着令夏研他们起身,神情十分敦厚亲切。
贤妃年纪稍显年轻一些,显得娇憨可人,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难怪生了四皇子宣朗那样资质平平的儿子。德妃年长,坐的端庄贤淑,当得起一个“德”字,五皇子宣华在朝中的风评也是十分稳妥,忠孝勇毅,至少是个贤德之人。
淑妃生的美艳娇媚,若说陈贵妃是江南一隅的蒙蒙烟雨,淑妃就是异域草原上的一抹亮色。她性子也十分任性泼辣,生的和怡郡主继承了她的美貌,也继承了她的脾性,同样任性跋扈。
而坐在皇后身边显得最为温软最美丽的,却是陈贵妃。若说皇后和其余几个妃子还有一些皇宫之中贵人的风仪,这一位却若普通的江南少女一般,毫无一丝一毫的雕琢之气,坐在这里便与皇宫格格不入,仿佛将这一带都带入了江南蒙蒙的烟雨中。
蒋阮含笑拜将下去,心却似乎在那一瞬间滞住了。这座上的人都是上一世的老熟人,只不过她太过低微,并不能时常见到这些妃子。然而陈贵妃是个例外。
她不仅不会如其他的宫妃一般嘲笑她,贬低她,反而时常召她去思梦殿说话。陈贵妃性情温柔,又是宣离的生母,上一世,蒋阮心中将她当做挚友,也当做姐姐。是在冰冷的宫殿中值得信任的亲人。
然而这位陈贵妃在背后做的事情,到头来却令她觉得一切仿佛是个笑话。她就像一尾阴毒的美人蛇,温柔里藏着致命的陷阱。她和宣离都是一种人,彻底的凉薄,毫无保留的利用,然后弃而杀之。
陈贵妃瞧着夏研几人,突然开口道:“你就是蒋大小姐吧,上前来让本宫看看。”
皇后一怔,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蒋阮。蒋俪不甘的看了蒋阮一眼,眼中难掩嫉妒,蒋丹低着头不敢抬眼。蒋素素面色一僵,似是有些不敢置信。蒋阮慢慢的抬起头来,在抬头的一瞬间,将唇角的笑容收起,一抬首便是一张稍显冷淡的面容。
陈贵妃细细的打量她,似乎没瞧见她面色的不快,微笑道:“果真是个美丽的孩子。”
周围的诸位夫人见此情景,都开始小声议论起来。坐在边上的董盈儿有些不安,想起之前自家母亲说过的陈贵妃有心要为八皇子选妃,不由得为蒋阮捏了一把汗。
蒋阮淡淡道:“多谢娘娘谬赞,阮娘愧不敢当。”
她的话语里谈不上热络,甚至连基本的恭敬也无,只有一种淡淡的抗拒。这抗拒的姿态听在陈贵妃耳中,便是轻轻一顿。片刻,她笑容越发亲切起来:“不知蒋夫人,大小姐可有婚配?”
夏研身子一僵,心底顿时冒出了一股无名之火。蒋阮,又是蒋阮!这陈贵妃何许人也,宫中如今皇帝最为圣宠的女子,第一句要打听的蒋家女儿却是蒋阮,而不是蒋素素。这些人难不成都是瞎了眼不成?蒋阮生的一张狐媚子脸,一看就不是个安生的主。
然而纵使她心中千般思量,面上却是一丝一毫也不显。仍是谦恭的答道:“回娘娘的话,阮娘今年方十一,还不曾许过人家。”
“啊,那就好。”陈贵妃美丽的脸上笑容更加诚挚,那张洁白光滑的脸上似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烟雾,情绪竟是让人无从猜测。她语出惊人:“这般可人的孩子,自当不能随随便便的婚配了。本宫瞧着很是喜欢蒋大姑娘,真想要亲自为她指婚呀。”
这话说的太过露骨,周围的夫人面上都忍不住露出惊讶又了然的复杂表情。贤妃饶有兴致的看着蒋阮,德妃不动声色,皇后微笑不动,淑妃却是忍不住开口,道:“陈姐姐这是说哪儿的话,这婚配嘛,到底还是要看人家小姐自个儿喜欢才是。陈姐姐难不成也是年纪大了,也爱做这些冰人才做的事情?”
淑妃与陈贵妃向来不对付,淑妃看不惯陈贵妃伏低做小一副红尘之外的模样,当然更重要的是,她嫉妒陈贵妃有宣离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儿子。而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偏偏是个女儿,这就意味着,无论她有多得宠,她都不会有一个作为储君的儿子。五皇子虽然也呼声颇高,可德妃却并不得宠,甚至算得上十分低调,比起来,淑妃最讨厌的便是陈贵妃。陈贵妃但凡说些什么,淑妃都会呛上几句。
陈贵妃听了淑妃的话,却并不生气,只是看着蒋阮笑而不语。她本就生的五官柔和,这般温柔的看着一人笑,不知道的,只当她是真心喜爱蒋阮,看的爱不释手才是。
蒋阮眸光微低,并不与陈贵妃对视。外人瞧着她是害羞,却无人知道她此刻心中恨意汹涌。短短的几刻钟,犹如高手过招一般,在场的夫人小姐瞧不出什么,只有蒋阮自己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陈贵妃的目光哪里是温柔,分明就是看中了猎物的毒蛇。
毒蛇么,她自也是有办法对付的。
陈贵妃如此“厚爱”蒋阮,夏研心中憋闷至极,接下来的回答便有些敷衍,到底还是流露出几分不情愿。若是往常便罢了,可有了之前慧觉大师所说的天煞孤星之事时,众人对她从前装出来的贤淑大度便有了怀疑,此刻她这番作为,大家就更是肯定,尚书夫人其实也是个面甜心苦的,否则陈贵妃特意打听蒋阮,她何以看上去并不怎么高兴,甚至还有些不悦。
陈贵妃又问了几句话,皇后便招手让蒋阮退下。蒋阮刚随着夏研在座位坐下来,董盈儿便起身走到蒋阮身边坐下,小声道:“刚刚真为你担忧死了,你还好吧。”说罢又有些佩服道:“阮妹妹你可真大胆,方才见你与贵妃娘娘说话一丝紧张也无,若是换了我,怕是早已吓得说不出话。”
蒋阮含笑:“没什么可怕的,我什么也没做,又不会受罚。”
董盈儿有些迟疑道:“可是……贵妃娘娘好像很喜欢你,她是不是想要将你指给八殿下。”意识到这话有些逾越,董盈儿不安的看了一眼蒋阮,见蒋阮神情未变,才稍稍放下心来,道:“贵妃娘娘平日里很少对人这么上心,今日偏偏拉你说了半晌,阮妹妹别怪我多心,恐怕现在在座的诸位夫人心中都与我一般起了同样的思量,若真是那样,你该当如何?”
“真是哪样?”蒋阮反问道:“不会的。”她的语气不若平日里温和,带着一种淡淡的寒意,董盈儿听得心头一跳。只当是蒋阮生气了,不愿嫁给八皇子才如是说,忙道:“你不必太过担忧,都是我胡乱猜的。也许贵妃娘娘只是单纯的喜欢你,你年纪如今还这样小,便是真的也不急。”
这安慰太过苍白无力,董盈儿自己也觉得愧疚。只是蒋阮自始至终都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仿佛冷眼旁观别人的事情一般。
又过了一会儿,瞧见时辰差不多了,皇后便起身,叫诸位夫人小姐一齐去正殿开始宫宴。
正殿上,皇帝与男眷席已经各就各位,因为水灾刚过,国库因为赈灾变得有些紧张,宴席一切从简,并不铺张浪费,与往日里的华丽排场大相径庭。便是宴席上的菜肴糕点都是十分简单的。
女眷们在女眷席上坐下来,皇帝与皇后坐在高座上,旁边坐着的是当今太后,懿德太后。
懿德太后如今花甲之年,两鬓已经有了星点斑白。绿松石金丝镶玉吉祥云纹盘扣华贵大气。便是从现在懿德太后的脸上,也能依稀瞧见当初的风致。当初懿德太后就有大锦朝第一美人之称。她五官略带英气,年轻时与先皇育有两子一女,在八王夺嫡时,平反乱王,一路保皇帝登上帝位,牺牲了自己的大儿子,甚至让自己的女儿元容公主和亲他国,借兵大锦,扶持新帝登基。可以说没有懿德太后,就没有当今的大锦朝,也没有皇帝。懿德太后便是一个雷厉风行之人,甚至稍显冷酷。
她淡淡的看着底下众人,手指上的红宝石护甲散发出逼人光泽。待看到女眷席中一人时,懿德太后突然一震,不由自主的坐直身子,朝那人看去。
那是一个尚显得稚嫩的少女,因为坐在下席中看不清面目,只看得到乌黑的发顶。梳着一个简单的单螺髻,上面插着一只颜色瑰丽的玫瑰步摇。一身桃粉色的衣裙简单热烈,在一众精心打扮的大家小姐中显得尤为清新俏丽。
隔得太远,那少女却似乎突然感觉到了懿德太后的目光,忽然抬起头来。待看清懿德太后的眼神时,竟也没有惊慌失措。微微诧异过后便回了懿德太后一个笑容,那笑容干净清澈,又有一种不符合她年龄的沉稳懂事。
竟与懿德太后记忆中的另一个人重合了。
她好容易才忍住自己要走下去拉住那少女的冲动,那少女笑完后又与周围的小姐说起话来,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边。懿德太后却是直直的坐在位子上微微失神。
蒋阮与董盈儿一边说话,唇角却不由自主的微微一勾,余光看见懿德太后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还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跟在自己身上。
蒋阮端起面前的茶盏浅浅酌了一口,瞧着最初的目的算是达到了,要知道就为了这个简单的目的,一个简单的动作,她也连夜对着镜子练习了好几十遍。
男眷席上想来已经封赏过了,眼见着蒋信之眸光带笑,应当是十分丰厚的赏赐。蒋权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男女眷分开而坐,辜易自上次过后便很久未曾见到蒋阮过了,此刻见蒋阮坐在女眷席中,日子越长越出动的动人,看着她的目光热烈无比。
宣离唇边泛着温和笑意,似是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可是左手却不自觉地摩挲起来,这个动作时他心情烦躁的时候时常做的。显然,宰相府一事,便是他极力想要显得云淡风轻,还是难掩心中的郁色。
萧韶挨着关良翰而坐,今日他一身浣花锦黑色锦衣,衣裳领口处绣着踏火焚风的金色麒麟,越发显得气质清冷,容貌俊美无俦,多少女眷席中的女儿家暗地里偷偷瞧他。
不多时,自场外又来一名美貌少女,这少女约摸十四五岁,穿着羽蓝色团花遍地金鸡心领对襟直领锦衣,逶迤拖地银红色暗纹刻丝事事如意曳地裙,身披五彩花草纹样薄纱十样锦。已是十分华丽的装束了,然而这样的装束穿在她身上却不显得杂糅,反而有种艳丽的美。她的五官生的深刻,有种异域的风情,走上前来笑道:“父皇。”
“和怡,怎么现在才来?”皇帝责怪道,然而语气十分亲昵。和怡郡主深得皇帝欢心。
“儿臣挑衣裳挑花了眼,不能给父皇丢脸呀。”和怡郡主朝皇帝眨了眨眼。皇帝哈哈大笑,她眼光在男眷席中扫了一眼,看见萧韶时便是心中一跳,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萧韶不曾看过她一眼,和怡郡主眸中就闪过一丝失落。
董盈儿碰了碰蒋阮的手臂:“阮妹妹,你说和怡郡主喜欢萧王爷,是不是真的?”董盈儿从来便是极为喜爱听这些八卦之事。眼下有了现成的材料,自然不会放过。
蒋阮微微一笑,前世和怡郡主痴恋萧韶的事情已然不是什么秘密,几乎到了大锦朝人尽皆知的地步。和怡郡主也曾发誓一辈子非萧韶不嫁,甚至想让淑妃劝皇帝赐婚,可皇帝在自己疼爱的和怡郡主和萧韶中,竟然选择了萧韶,先问过萧韶的意思。萧韶为人冷清,自是拒绝了。听闻萧韶拒绝的消息后和怡郡主每日寻死觅活,甚至亲自去锦英王府寻一个说法,可对方自是顽石岿然不动。上一世到了最后,和怡郡主都不曾与萧韶有什么结果。
蒋阮眸光低垂,和怡郡主的经历令人唏嘘,可那并不包括她。只因为和怡郡主上一世在宫中,没少给她使绊子。和怡郡主此人心胸狭隘,又生性爱嫉妒。当初蒋阮进宫时是一批秀女中容颜最好的,她生的娇媚无双,和怡郡主却又艳丽,不愿有人夺了她的风头。便时常找些人给她找麻烦。甚至有一次污蔑她院里的婢子偷东西,将她院里二等的宫女们全部仗死,那一幕曾在蒋阮梦里出现过无数次,每每令她惊吓至极。
这宫中的老朋友,竟没有一个与人为善的。
却正在这时候,太后突然淡淡开口道:“蒋副将,你今日说,明日是你妹妹生辰?”
之前与男眷们的谈话,懿德太后并没有避讳,她与皇帝感情甚好,也不需要防备什么,此刻提出来,令人深思。
蒋阮微微一怔,她倒是忘记了自己的生辰,上一世进宫后,除了宣离会在生辰的时候来看她,其余人倒是没了音讯。只是那温暖也是虚假的。如今再隔一世,蒋信之竟然当着皇帝的面提起她生辰,这倒是令她心中不知是什么感觉。
“回太后娘娘的话,正是。”蒋信之出列道。
“蒋家大女何在?”懿德太后毕竟是经过乱王之战的人,语气中含着淡淡的威严。
蒋阮站了出来,轻轻开口道:“臣女蒋阮叩见太后娘娘。”说罢拜将下去。
她动作规矩而谦恭,甚至含着一种莫名的虔诚,行的礼分明是普通臣子家眷面见太后的礼,却不知为什么含了一种莫名的情绪在里面,郑重无比,又不像是见面礼,反而有一种诀别的味道。
懿德太后静静的看着她,看着那洁白的脖颈低下,那只玫瑰步摇晃呀晃呀,桃色的衣裳艳丽而活泼。这样娇俏动人的少女,浑身上下竟发出一种沉稳的气息。很像那个人。
她的双眼竟有些恍惚起来。
皇帝见太后出神,轻轻咳了咳,懿德太后似乎才回过神来。看了看蒋阮,道:“平身吧。”
“谢太后娘娘。”蒋阮站起身来。她极力忽略来自一旁皇帝的压力,只看着懿德太后浅笑。她本就生的极好,刻意维持唇边的温婉浅笑,竟比公主还要有公主的气质。
周围的人都是看红了眼,懿德太后手段铁血,平日里更不与人亲近。何以蒋阮就得了她的青眼,众人心中百思不得其解。蒋信之颇为紧张的看着蒋阮,虽他提起蒋阮,可也没想到懿德太后会突然出声。天家人的心思哪是那么好猜的。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
台下蒋素素和夏研面色都有些不太好看,今日先是陈贵妃,又是懿德太后,蒋阮的风头可真是出尽了。同时他们心中有一疑惑,陈贵妃就算了,懿德太后如此看重蒋阮,难道真的看中了蒋阮做皇子妃?是哪一个皇子,八皇子还是五皇子?亦或是四皇子?
“蒋家大女,哀家答应蒋副将,满足你生辰的心愿。明日你有什么心愿,大可今日说出来,哀家满足你。”懿德太后道。
原是为了生辰心愿之事,想来蒋信之之前又在皇帝面前提过,或者是用他的功勋换蒋阮一个生辰心愿,蒋阮想要什么庇护,如今大可说出来。
夏研和蒋素素松了口气,不是看中她做皇子妃就好,蒋阮真做了皇子妃,必然不会对蒋府有什么好脸色。
陈贵妃唇角含着的笑容却是有些不对。若是蒋阮顺势提出想要嫁给哪家公子……
蒋阮微微一笑,语气有些落寞:“太后娘娘开恩,阮娘无所求,只愿和娘亲一起去宁水谷看新开的桃花。”
“然而这个愿望是不可能实现了。”她惨然一笑。懿德太后猝然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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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转世
众人不知所以,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蒋阮何以这样说,夏研心中冷嗤,只想是蒋阮惺惺作态,想要博得太后同情的一个手段而已。
虽如此,在做诸位不乏官家太太,妇道人家在这一方面总是心软些,想到蒋阮幼年丧母,如今生辰在即,连和母亲在一起看桃花这样寻常的心愿也不能满足,实在是有些太可怜了。
蒋信之也没料到蒋阮会这般说,心中微微一叹,作为兄长,即便他各方面都想弥补蒋阮,让她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可母亲永远是不可替代的存在。他的妹妹平日里看着再如何稳重,其实也只是一个想要寻求母爱的普通小姑娘而已。
赵家这边,赵光、赵元甲、赵元风和赵毅不约而同的叹息一声,李氏早已眼泪涟涟,低声道:“眉儿怎么去的这样早,难为阮儿这般念着她,没有亲娘在身边该有多难过啊。”
赵玉龙和赵飞舟也跟着叹息,唯有赵元平目光深邃。他不会因为蒋阮真这么说就认定蒋阮只是触景生情。事实上,赵元平眼中,蒋阮是一个目的性明确之人。做任何事情都有目的,并且她的目的有一种奇妙的远瞻性,这么说实在是不可思议。但是蒋阮如今所做的每一个看似普通的举动,到了最后都能成为她达到目的不可缺少的一环。
并且在赵元平心里,蒋阮并不是一个感情用事之人,眼下这番话,必然有什么用意。可,那到底是什么?
夏家人见状,俱是不屑一顾。尤其是夏娇娇,心中将蒋阮骂了个狗血淋头,只道她不过是狐媚子一般想要作楚楚动人之态。
夏家人不喜,在场男眷却有不少怜香惜玉之人。见美人黯然神伤,只觉的想要将这人呵护在手心。尤其是辜易,心都要被蒋阮一个蹙眉给含化了。关良翰见状,对萧韶奇道:“辜家小子是怎么回事?看样子,也是看上了蒋家那丫头?”
莫聪啧啧称奇:“一家有女百家求,蒋副将得势,这原本不起眼的蒋大小姐也就跟着水涨船高了。好事,好事。”说着便随口对坐在身边的柳敏道:“柳大人,你说是不是?”
柳敏随意应付了几句,有些心不在焉。自从皇帝钦点了他为状元郎,便颇为信任他,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做到了正三品的位子。若说蒋信之是大锦朝升迁最快的年轻武将,他就是大锦朝升迁最快的年轻文臣。这本是一件好事,可是越是进入朝廷,越是觉得处世艰难。许多人在暗地里给他下绊子,有眼红嫉妒的,也有假意奉承的,每日都带着一张虚假的面具来应对众人,这不是柳敏心中想要的仕途。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想起之前在国子监与他通信的陌生人。那人也曾与他说过为官之道,当初他只觉得对方实在太过圆滑,不够清正,如今却觉得,那是一种看待万物的通透与慧黠。
但那人却是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萧韶认真的看着蒋阮的一举一动,太后的失神也他也看在眼中,心中也有一丝疑惑,然而面上半分都不显,置身事外一般的独坐悠然品茶,惹得一众女眷痴迷的目光。
太后终于回过神来,道:“这是什么愿望,哀家想要听你的理由。”
“世上万事万物,莫过于亲人在身边和乐罢了。”蒋阮微笑道:“然而臣女与娘亲早已天人永隔,今生今世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一起看宁水谷新开的桃花了。阮娘只恨当初娘亲还在时,没有与她多看几次,徒留今生遗憾,再无弥补可能。”
她每说一句,懿德太后身子便坐直一分,面上表情虽没有丝毫泄露。但蒋阮知道,懿德太后已经将她的话深深听在了耳中。
没错,世人皆知懿德太后冷酷无情,连自己的亲生儿子和亲生女儿也能利用,只要为这个天下,一切都能舍弃。当初元容公主韶华年纪,也早已有了心上人,不愿远嫁异国他乡,却被懿德太后锁在殿中软禁,元容公主苦苦哀求,懿德太后也没有丝毫心软。最后元容公主无奈之下只得远嫁异国,可没过三年便因为忧思过重,死在异国他乡。懿德太后甚至没有让那边将元容公主的尸体运过来。于是元容公主只能永远沉睡在他国的土地。
当年知道这件事情的人,无一不认为懿德太后心太狠,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这样狠毒。可事实上,上一世,蒋阮从宣离的口中得知,懿德太后并非是一个薄凉之人,事实上,她对自己的三个子女看的极为重要。当初大皇子死去是个意外,元容公主和亲也是无奈之举。元容公主和亲当日,懿德太后就在慈宁宫掉了整整一个月的泪。元容公主死讯传来的时候,懿德太后甚至想要跟着一起去,若非当时皇帝的帝位还不稳需要扶持,懿德太后无论如何都不会自己苟活。懿德太后一生最爱的,感到最愧疚的也就是元容公主。
宣离曾找人细细调查过当年之事,因为懿德太后对皇帝的皇位看的太紧,宣离便找了一个容貌身材都十分肖似元容公主的女子进宫伴读,宣离又特意交代过那女子。那女子进宫不久就“无意”被懿德太后看见,召了她去慈宁宫当差,过了些日子,那女子便成了郡主。再不久,懿德太后就突然暴毙了。
上一世,宣离对蒋阮的说辞是,自己的亲祖母整日念着小姑姑忧思过重,这才特意去寻了一个与元容公主肖似的人来令她开心。当初蒋阮认为宣离一片孝心,如今想来,懿德太后突然暴毙却与那封为郡主的女子脱不了干系。
不管如何,如今时光倒退,而她有幸赶在那女子还未进宫之前,甚至宣离也还未想到调查懿德太后往事的时候,若是不能取得懿德太后的信任,那就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懿德太后静静的看着蒋阮,眼光竟是出人意料的柔和。众人只当是生性冷硬的太后娘娘被蒋家大小姐悲惨的身世打动了,却无人知道她此刻心中的激动与惊讶。
只因为,无论蒋阮的打扮,笑容,还是说过的话,竟与当初的元容公主一般无二!
当初先皇过世,她这个太后的位子坐的也不稳,还是太子的大皇子遭人暗算而身亡,立二皇子为新帝,可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无奈之下,她只能想到利用元容公主和亲。
元容公主常年呆在深宫之中,众人见她的机会不多。当时元容公主也是喜爱一身桃粉色,分明已经是及笄的大姑娘,却仍旧爱梳单螺髻,发上插着一只玫瑰步摇,瞧着只知是哪户人家娇养的女儿。元容公主性子极好,虽善良单纯却也懂事的过分。得知和亲之事时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若传闻中的那般抵死不从。她仍记得那一日元容公主上花轿时,对着她长长拜将下去,微笑着诀别:“儿臣此去,山高水长,不知日后还有没有踏回大锦朝的土地,与母后一同看一看宁水谷的桃花。”她慢慢的道:“保重。”
懿德太后每每想起元容公主那诀别般的一拜之时,心中只觉得剧痛无比。之后果如元容公主所说,山高水长,而她们母女天人永隔,永远不可能再一起看宁水谷新开的桃花了。
如今蒋阮打扮与元容公主一般无二,长长拜将下去时自有熟悉感觉,说出的话语令懿德太后仿佛隔了几十个岁月瞧见元容公主的音容笑貌。她猝然合眸,深深吸了一口气。
当初之事,知道的人如今也都几乎不在朝中了,元容公主与她说的悄悄话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知晓,蒋阮如今才多点大,自然不会是别人故意令她说的。
她看着蒋阮,越看越觉得像那人。
这世上,有没有转世?若真有,蒋阮会不会就是元容公主归来?
懿德太后不知道,蒋阮的确是转世之人,却不是那个善良懂事,牺牲自己成全大局的元容公主。她是上一世懦弱无知,被欺瞒的满身血泪的蒋阮转世,转成了如今这个谈笑风生,暗地里杀人如麻的蒋阮。
世间轮回,自有因果,上一世宣离与她说的话,这一世全成了她对付宣离的最好工具。
懿德太后沉默的越久,看在众人眼中就是她越发的心疼蒋阮这个苦命的尚书府家小姐。和怡郡主看见懿德太后如此,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看向蒋阮的目光就带了几分阴毒。蒋素素面色发白,她本就生的白皙,这么一来就更像一张雪白的纸片,平日里清丽脱俗的五官此刻寡淡无味,反而有种病中的衰败来。
陈贵妃见蒋阮没有顺势提出其他的要求,面上的微笑更加亲柔,还含了淡淡的同情与抚慰,就好似路过江南湖边的少女无意间看见一只受伤的兔子,将它捧在手心里心疼无比的目光。她道:“可怜的孩子,斯人已逝,你该多看看将来。”
将来?自然会看将来的。蒋阮微微低头,她会在将来,看着这些人一点一点的倾塌摧毁,成为复仇的祭品。
“多谢娘娘体恤。”蒋阮道。
“本宫倒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陈贵妃笑着看向皇帝:“皇上,之前臣妾瞧着这蒋家大小姐就是个好的,进退得宜,也是十分有礼,心中喜爱的很。如今听闻她这么一说,心中也心疼,妾身烦请皇上准允妾身一个愿望。”
“爱妃有何愿望?”皇帝身居高位,没有太多妇人之仁,对于元容公主的记忆也已经十分浅淡,蒋阮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此刻听陈贵妃这般问,顺势就问道。
陈贵妃笑着看了蒋阮一眼:“这样乖巧的孩子,妾身不知有没有那个福气,让她做妾身的儿媳呢。”
寂静,满座的寂静。
底下的蒋素素在听到陈贵妃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脸色顺便变得煞白,连唇色也是白的,整个人摇摇欲坠,几乎要整个往后仰倒过去。得亏夏研在一边不动声色的扶着,不然非得出什么意外不可。
赵家人的脸色也跟着一凝,陈贵妃这是什么意思?
“爱妃的意思是……”皇帝问。
“小八如今年纪也到了成亲的时候了,只是这蒋大小姐年岁还小,可以先订下来,待及笄后,就进小八府上做当家主母,小八的正妃。”
若是刚才还是寂静,此刻便只听得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竟是正妃。
蒋权的身份虽然不低,可蒋阮作为八皇子妃的话,还是有些高攀了。若是侧妃还差不多。陈贵妃方才的话里,众人都以为她是要讨蒋阮过去做侧妃的,谁知她一来便是要蒋阮做正妃。如今但凡有点眼力见的都知道,八皇子说不定就是日后的储君,大锦朝未来的皇帝,蒋阮岂不就是成了皇后?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事情。
蒋权神色复杂,他一直想要拉拢和宣离的关系,为了让关系维系的更加稳定,能嫁过去一个女儿最好。如今陈贵妃一语便道破了他心中隐秘的愿望,自然是求之不得,可那个人怎么会是蒋阮?为何不是蒋素素?
蒋信之却是狠狠的握紧了双拳,他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番好意竟会变成如今的局面。他虽并不看好萧韶,可是更不喜爱宣离。宣离无论怎样都是天家人,天家人是什么,妻妾成群,后院勾心斗角比朝堂还要凶险,他怎么能让蒋阮去那样的地方?陈贵妃为何要拉蒋阮下水?若是蒋素素岂不是更好。蒋权高兴,两全其美的事情,为何偏偏是蒋阮。蒋信之心中打定主意,若是皇帝答应了,就是再拼下他的一身功勋抗旨,也要换蒋阮一个自由身。
萧韶自听到陈贵妃的要求时就蹙起眉,漂亮的眸子泛起冷冽的光泽,犹如上好的黑色宝石,然而长睫低垂下来掩住眸中情绪,只周身气质变得更加清冷。
他抬眸朝蒋阮那边看了一眼,蒋阮微微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萧韶心中一动,蒋阮再如何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她那般恨宣离,虽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一定不会愿意嫁给宣离。陈贵妃在皇帝面前得宠,若皇帝答应,蒋阮是决不能抗旨的。
他英气的眉紧蹙,其实倒也不是全无办法,若是此刻他上前对皇帝说,他想要求娶蒋阮,倒是能避免蒋阮嫁给宣离的命运。只是蒋阮也未必想要嫁给他。萧韶接手锦衣卫,常年在外行走,也沾染了一些江湖的习惯,可京中世家弟子的规矩也是懂得。他明白嫁人对女子意味着什么,以他的性子,这辈子是不算成亲的,蒋阮是他的救命恩人,即便这救命恩人如今只有十一岁大小,可她若遇险,萧韶必会遵守当初誓言,出手相助。
只是从八皇子府上换到锦英王府,蒋阮自己真的愿意吗?
淑妃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姐姐怎地胡乱点鸳鸯谱,且不说八殿下知不知道这事,单是面前的蒋大小姐,可也是蒋尚书心尖尖上的闺女,姐姐怎么不问问,蒋大小姐愿不愿意嫁给八殿下呢?”
这般针锋相对,陈贵妃眉头也未皱一皱,转而看向蒋阮,语气越发的柔和可亲:“是本宫忘记了,蒋姑娘,你可瞧得上我家小八?”
这话问的亲切俏皮,似是普通人家寻常妇人的打趣,蒋阮心中却无声冷笑,陈贵妃这句话可问的好啊,她能说什么,说不好,那边是瞧不起宣离,莫说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是皇帝也会第一个不饶她。可说喜欢,那不是眼睁睁的往火坑里跳?
众人都屏住呼吸,等着听蒋阮的回答。女眷们自是愤愤不平,男眷中辜易蒋信之之流只恨不得冲上去将蒋阮立刻带离这个是非之地。董盈儿赵瑾都暗自为蒋阮捏了一把汗,于她们来说,自然知道蒋阮从来无心嫁入天家。赵光心中巨震,方认回来的孙女,这么快就要被卷入这一场夺嫡的争斗,第一次,赵光感到自己的无能。他不敢堵上整个将军府来帮蒋阮抗旨,即便此刻他心里在滴血。跟着媳妇女眷席上的李氏几乎要将手里的帕子绞碎,眼里都是痛不欲生。
蒋阮似是十分为难的模样,竟也没有立刻回答:“这……”
她头低的更深,心中却在不动声色的数着数。
陈贵妃笑容更深:“竟是如此害羞的孩子,皇上,妾身瞧着这是一桩极好的姻缘,不知皇上愿不愿意做一次月老?替小八找个可心的人啊。”
皇帝瞧着神情舒畅,也是不想阻拦的模样。
萧韶神情冷清,想了想,一只手按住茶杯,就要站起来向皇帝求娶。谁知方要起身,便听得一个冷硬的声音传来:“哀家不愿意。”
蒋阮心中方数到三,闻言便是勾唇一笑,慢慢抬起头来,也跟着那人的话语气坚定道:“回贵妃娘娘的话,阮娘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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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百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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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拒婚
第一个出声拒绝的,竟然是懿德太后。
一直仿若置身事外的宣离面色一顿,嘴角含着的温文尔雅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其余人俱是不解,蒋信之却是暗中松了口气。懿德太后发话,便是皇帝也不会轻易反驳。陈贵妃就算再是得宠,皇帝也断不会为了她而拂逆懿德太后的意思。
陈贵妃从来在宫中顺风顺水,平日里与懿德太后也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且加上她在宫中俱是风评极好,人人都喜爱她。懿德太后平日里除了皇后,并不与她们这些妃子亲近,所以倒是一直相安无事。谁知今日,却是这个大锦朝最为尊贵的女人当着文武百官极其家眷的面,毫不留情的驳斥了她的建议。若是懿德太后便算了,蒋阮居然也拒绝,她是怎么回事?
陈贵妃唇角含着笑,重新审视起蒋阮来。起初她看蒋阮确实进退得宜,通身作派并不像是一个不受宠的尚书府小姐所表现出来的。加上宣离对她的评价,她也只认为蒋阮是个有些聪明的少女罢了。可眼下看来,她不仅聪明,还很胆大。对上陈贵妃含笑的目光,蒋阮也微笑着看来,她的笑容谦恭而淡定,仿佛含着眸中别样的情绪。陈贵妃的动作微微一滞。普天之下,这样的目光她是第一次遇到。
那是——挑衅!
偏生那挑衅里,满满的都是志在必得。
懿德太后突然发话,倒是令萧韶本来即将起身的动作停了下去。莫聪奇道:“咦,太后她老人家不是从来都不管这些琐事的吗?奇了,难不成这蒋家大小姐真如此逗人喜爱,连太后都对她另眼相待?”
萧韶若有所思,漆黑的眸子沉沉锁在蒋阮身上。蒋阮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她早已料到懿德太后会反驳。可是,她是怎么知道的?
在场众人俱是不解,可也没人有胆子将心中的疑问问出口来。蒋阮眸光微冷,她自然知道为什么。
陈贵妃以为万无一失,所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肆无忌惮的提出要纳她入八皇子府上。可是,她今日穿着,打扮,所有的一切都像极了元容公主。若是其他的也就罢了,偏偏是亲事,此情此景,懿德太后怎么会不想起当年元容公主被迫和亲他国的往事?
她故意那样的磨蹭,显得为难而不愿意,可不就是为了提醒懿德太后,让懿德太后想到元容公主一辈子牺牲了自己的幸福,换得如今大锦朝安定的江山。一段被逼的婚姻,懿德太后触景生情,怎么会无动于衷。
懿德太后会同情她,同时,也会在心底厌恶陈贵妃!
而陈贵妃再如何得宠,开罪了皇宫中这样尊贵的女人,日后又怎么可能如从前一般风生水起。
生命如此珍贵,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活在算计中,陈贵妃这样提出的亲事,她怎么会甘心?
陈贵妃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双美丽的眼睛看着皇帝,那双如水的眸子似乎蒙上了江南水乡的烟雨蒙蒙,委屈而又忧伤,只一眼,便让人觉得心中泛起了心疼。
皇帝果然道:“母后,这是为何?”
“哀家今日是想来赏赐蒋府大女,陈贵妃这话说的意思,并非赏赐,可是掠夺。”懿德太后淡淡道。语气中已然见些许刀锋锐利:“蒋家大女是蒋副将的心头宝,怎么舍得这样早就将自家妹子嫁出去。”
蒋信之一怔,心中倒是对懿德太后存了几分感激。也顾不上其他,便是站出来对太后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太后娘娘体恤,末将的确不愿将舍妹早早许人。”
厅中顿时一阵唏嘘,不管懿德太后怎么说,那毕竟是太后的身份,说什么不重要。可蒋信之如今不过才刚刚立了功,就这么驳斥了皇帝最宠爱的贵妃。兄妹俩都如此不识好歹,简直是可笑。
夏研心中自然是痛快不已,巴不得蒋信之两兄妹狠狠的得罪了陈贵妃才好,最好惹得皇帝心中大怒将他们赐死。蒋素素却是脸上稍微回了一丝血色。起初听见陈贵妃看中了蒋阮要做八皇子妃,她简直快要昏厥。只想不通为何那样温文尔雅,丰仪出众的男子却要蒋阮那个阴毒凶残,满面狐媚之相的孤儿做皇妃。此刻听太后阻止,才慢慢缓过神来。
蒋俪自不必说,满眼都是嫉妒,她嫉妒蒋阮的运气,恨自己为什么没有那样一个可以建功立业的哥哥。蒋丹却是低着头使劲儿抠自己的手指甲,瞧着十分紧张的模样。
赵光这边才是刚放下心来,又被蒋信之的一番话惊得心悬起来。
关良翰皱了皱眉,嘴里嘟囔道:“恋妹狂。这般护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家闺女。”
就连皇上眸中也闪过一丝不悦。蒋信之是有功不假,他也欣赏这个勇猛坚毅的年轻人,但并不代表他能容忍蒋信之对宫妃的不敬。他的眼里若是没有皇权,便是惊天之才也不能留在大锦的朝堂。
便是在众多不赞同的目光中,蒋阮转过头来看着蒋信之轻轻一笑。无论发生什么事,这一世,她的身边还有蒋信之。会不留余地站在自己这一边,就算与整个世间作对,也会毫不犹豫的保护她的吧。
蒋信之见蒋阮还能笑出来,心中便宽慰了些。
陈贵妃听罢懿德太后的话,吃吃一笑:“这倒也是,妾身竟将这事给忘了。只是蒋副将,纵使再怎么疼爱蒋姑娘,终有一日,那蒋姑娘也是会嫁人的,不是么?”她含笑看着蒋阮,那目光像是江南的绵绵细雨,带着早春的微凉无孔不入,慢慢钻进人的心中。陈贵妃道:“蒋姑娘,你为何不愿呢?”
“阮娘身份低微,实感配不上殿下龙凤之章,心中惭愧。”蒋阮低头,语气颇为诚恳。
宣离目光一动,蒋阮分明就是胡乱编造的托词,蒋阮怎么会是自感卑微之人?他也疑惑,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何以从来都对他有一分淡淡的敌意。宣离自认为在众人心中一派温和平易的亲近面目,无数女子无不爱慕他温润如玉的模样。便是蒋阮如今还小,还不懂男女情事到底为何物,可是敌意又从何而来?他从来没有在蒋阮面前表现过不妥的地方?难不成是因为蒋素素?
想到此处,他慢慢放下心来,若只是因为蒋素素的原因,要得到她的亲近信任,倒是很容易。
陈贵妃轻轻叹息一声:“你这孩子,说什么匹配呢,若非小八亲自来求,本宫又怎么会突然提出此事?”
众人又是一惊,竟是八皇子主动提出的!
宣离一敛眉,收起脸上温文尔雅的微笑,起身走到殿中,他眉宇英俊,气度儒雅,带着皇家特有的高贵温雅气质。偏还一脸郑重严肃,对着高座上的皇帝郑重其事的跪下身来:“禀父皇,正是儿臣的心思。”他看了一眼蒋阮,神情变得有几分柔和,若早春的春风:“儿臣自玲珑舫一见蒋大小姐,被她的精彩绝艳折服,回宫后更是陷入四年。儿臣怕蒋大小姐怪儿臣此举孟浪吗,央了母妃成全。”宣离道:“儿臣愿娶蒋大小姐为妻,毕生呵护,保护她,爱护她。”
他转向蒋阮,一字一句慢慢道:“蒋姑娘,你可愿意为我宣离的妻?”
这样一个容貌俊美的年轻男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示爱,深情款款,又是一向洁身自好的八皇子。在场无数闺阁少女都是又爱又恨。爱这样丰仪出众,情深为一人的俊美男子。恨只恨自己不是蒋府嫡长女,有这样天大的好运气。
蒋素素听八皇子一席话说完,整个人摇摇欲坠。起初还在窃喜的心情此刻已经被痛入骨髓的恨代替。从来没有一刻像眼前这般这样妒忌蒋阮,发疯的妒忌!蒋阮凭什么,抢走了她嫡长女的身份,还要抢走她的心上人,凭什么!
蒋阮淡淡的瞧着宣离,重生以来,对于宣离,就如一只曾经吃过肚子里的苍蝇,她总是能避则避,这还是头一次与他距离的这样近。他眼中分明一丝轻易也无,偏偏说出的话这样动听而诚挚。恍惚时光倒流,又回到上一世,宁水谷的桃花开得粉艳而多情,她诺诺不知如何自处,宣离站在桃花之下看着她笑的温柔而体贴。他说:“阮儿,我是真心喜欢你。”
我是真心喜欢你,说的多动听。他只说喜欢,却不提求娶。他说给不了她名分,她也就信了,体贴她的难处。上一世,她多希望能亲耳听到宣离说:“你可愿为我的妻?”
为了成为她的妻,为了想要当得起他一句喜欢?她委屈自己代替蒋素素进了那杀机重重的深宫之中,被虐待,被侮辱,被嘲笑,被狠狠踩碎在尘埃里。
他怎么能视而不见?当他利用完她,宣布她是祸国妖女,看她狼狈的跌倒在大殿中时,可有想起那日宁水谷中,桃花树下,那一句:“阮儿,我是真心喜欢你。”
这一世,她终于听到了那一句:“你可愿为我的妻?”,可那又如何,她已经不稀罕了。
宣离看着蒋阮,他有自信,蒋阮自小不受父亲宠爱,母亲早死,又在庄子上生活了五年,这样的人,只要有人对她好一点点,就会获得她感恩戴德的喜欢。要打动她的心,很容易的。
可是与蒋阮对视着对视着,他的笑容突然慢慢僵住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分敏美丽的若山涧的清泉润泽清澈,偏偏苍凉的像是开在荒芜之地的黑色罂粟,那双眸子中涌动的情绪激烈又平静,那不是爱慕和感动,也不属于任何一种欣喜。那不是爱,是恨。
宣离一怔,他没有看错,那是恨,是仿佛恨到骨子里,恨不得吞吃他骨肉,喝掉他的鲜血的恨。而那恨中又夹在着一种厌恶,仿佛他是什么腐烂的玩意儿似的。
他的神情慢慢僵住了,为什么?
在那样情绪浓烈,爱恨复杂的目光下,宣离脑中竟有一种茫然的空白,仿佛不知道接下来应当怎么面对一般,面对蒋阮的目光,他心中竟然生出淡淡的恐惧。
这是为什么?
他极力想要弄清楚,然后他就看到面前稚嫩的少女突然对他露出一个冷笑,含着淡淡的嘲讽掷地有声道:“我、不、愿、意。”
蒋阮高傲的仰着下巴,语气分明是谦恭的,神色却似高高在上的公主:“承蒙殿下美意,不过臣女志不在此,殿下此番话令臣女心中惶恐,实在是不敢高攀。”说罢便伏下身去,面对着皇帝磕了一个头:“望陛下成全。”
无论宣离说的如何生情,她竟然是心如铁石,犹自不动的姿态。
陈贵妃面上的笑意更深了,眸中的光色幻变,竟是一点也未生气的模样。
皇帝虽然恼怒蒋阮这么不识抬举的举动,可也不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来强迫蒋阮答应宣离。便有些烦躁的挥了挥手:“既然如此,就是你和老八没有缘分。”
宣离面色有些不佳,没料到今日胸有成竹的事情就这么被蒋阮冷硬的一句话便落空了。他探究的看向蒋阮,实在不明白蒋阮为何想都不想就拒绝他,神情不见有一丝松动,为何对他流露出那样的恨意。若只是为了蒋素素,为何恨得如此深?
蒋阮将宣离的表情瞧在眼里,心中无声冷笑。这一世,他依旧是用了与上一世同样的手段,希望收买她的心,让她为他办事。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难道宣离以为他屈尊下贵愿意来骗人,别人就应该对他感恩戴德吗?
莫聪摇了摇头,语气颇为惋惜:“这八皇子真风流无限,可惜遇上的是蒋家这个毒……小姐。注定要被无视喽。”
萧韶淡淡的看着蒋阮,练武之人视力本就好,方才蒋阮看向宣离的目光他看的一清二楚,里头可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意,而那恨意却是令人心中有些疑惑。她怎么会如此恨宣离。有一个瞬间,让人觉得她几乎要就此消失,仿佛本来就是不属于这个世界一般。
将心中的念头压抑下去,萧韶突然皱了皱眉,多年的直觉让他敏感的察觉空气中到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他轻轻地按住腰间的匕首——宫宴之中臣子不许携带武器,而他是例外。皇帝破例允许他带。
宣离与蒋阮行了一礼,神情遗憾的退回自己的位子。那黯然的模样让宫中的女眷们心疼不已,一边庆幸蒋阮没有接受宣离,一边又暗恨蒋阮不识好歹,竟让这样神仙一样的人物伤心。
蒋阮与蒋信之微微一笑,经过这么一出,皇帝的兴致也被扰了不少,大手一挥,道:“开宴。”
布菜的宫女鱼贯而入,俱是手中托着一个托盘。其中领头的宫女身材窈窕,眉目清丽,衣着与其他宫女不同,身后跟着另外两个衣着不同的宫女手持托盘朝皇帝身边走来,一人立在原地,另外两人开始为帝后和太后斟酒。
皇后身边的宫女拿出银筷准备来蘸酒水。那领头的宫女正在斟酒,手刚刚提起酒壶,猛地从白布下抽出一把匕首就狠狠地朝皇帝胸口刺去。
“吥”的一声,却是一道劲风夹杂着某物而来,将那宫女的匕首打的一偏,堪堪错开了致命之处。竟是一颗金色的纽扣。
高座上,几乎是与此同时,萧韶飞身掠起,朝皇帝身边赶来。关良翰神色一顿,猛的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周围妇人哪里见过这阵势,俱是惊声尖叫起来。那些身穿粉衣的宫女中又是齐齐一震,有几个突然飞身而起,俱是拔出藏在腰间的软剑朝皇帝面门直奔而去。
“狗皇帝,纳命来!”那些女子嘴里呼喊道。
竟是混在了服侍的宫女之中!
今日服侍宫宴的宫女们少说也有几百人,这么一乱,殿中乱作一团。皇帝大震,侍卫拼命道:“护驾!护驾!”
皇帝身边倒是被保护的滴水不漏,刺客们却也并不局限只取皇帝的性命,竟是在殿中大开杀戒,逮着谁杀谁,女眷席中都是手无寸铁的妇女和小姐,刺客们专挑女眷席中下手,一时间只听血肉噗嗤,尖叫和呐喊不绝于耳,便是听声音,也知道那是何等的惨烈。
蒋素素早已吓得躲到桌子底下,眼见着一个娇美的小姐在她眼前被砍成两段。吓得面如土色,然而她性子倒是比只知惊声尖叫的蒋俪要沉稳一些。夏研也是怕的要命,将蒋素素搂在怀里躲在桌子底下,两人躲在尸体底下,一眼看上去竟然瞧不出什么。
蒋丹也吓得要命,然而她没有躲,也没有如蒋俪一般惊声尖叫。混乱之中竟然显出一份镇定,想了想便下定决心一般,提起裙子就朝男眷席中跑去。
突然遭遇变故,谁都始料不及,皇帝倒是被极快转移,本以为刺客会就此罢手,谁知他们会丧心病狂的照杀不误。殿中混乱之时更是容易出事。蒋信之在混乱之中已经看不到蒋阮的身影,然而身为副将,却又不能抛下满室的妇孺,只得一边贫民抵抗刺客一边私下搜寻蒋阮的身影。
赵家儿郎也是加入战局,谁知这些刺客却也是像接受了精密的训练,并不急着与有武功的人周旋,专往妇孺中钻,侍卫和将军们要考虑到不能误伤臣子家眷,下手难免留情,却让这些刺客得了空子,越发肆无忌惮。
赵瑾和文霏霏出自武将世家,面对这样的情景倒是没有惊慌失措,显出几分难得的镇定来。赵瑾道:“霏霏,你带她们几个姐妹先出去,我去找找阮妹妹和盈儿。”
文霏霏犹豫:“你一个人能行吗?”
“没事,我会小心的。”赵瑾将几个姐妹安顿好,捡起地上一个被杀掉的刺客掉下的软剑,恰见董盈儿被一个此刻逼入角落,那刺客手里的软剑眼看就要往董盈儿胸口扎去。赵瑾心中一急,一把将软剑往刺客后心掷去。她掷的极为用力,那刺客躲闪不及,猛地被扎中,手中的剑无力地滑了下去。董盈儿早已吓得泪水连连,此刻见了赵瑾犹如救命恩人:“瑾儿。”
赵瑾忙跑过去扶起她:“没事吧。”
董盈儿看着她身后,恐惧的睁大眼睛,赵瑾感觉到异样,一回头就是一张凶狠的脸:“去死吧!”紧接着一道银色光芒闪过,赵瑾绝望的闭上眼睛。
谁知却感觉身上一轻,听到什么重物坠地的声音,她愕然睁开双眼,只见一个年轻男子一手提着她与董盈儿两个。他长剑在手,舞的极好,赵瑾身在武将世家,自小看哥哥们父亲练剑,却没见过有人将剑舞的这样好看的。他眉目不似父兄般粗犷,而有一种读书人般的儒雅英俊,然而英俊中又带着一丝坚毅和果敢。
董盈儿也看的呆住了,两颊蓦地生出一抹嫣红。
蒋信之将二人救下,便将她们俩安置在角落:“呆在这里,不要动弹。”说罢便头也不回,加入战局之中。
董盈儿轻轻开口道:“他是谁?”
赵瑾摇了摇头:“不知。”看着那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殿中,心中竟然有几分为这个陌生人紧张牵挂起来。
且不说这边如何,蒋阮却是在此刻来临之时极好的掩护了自己,皇帝是转移了,皇后还在,皇后身边侍卫众多,倒是不用担忧。蒋阮一转头,就看见几个刺客将懿德太后逼近角落,不知为何,竟是齐齐要对付懿德太后的模样。
宣离方安顿了陈贵妃,见此情景就是一愣,眼见着就要往这边跑来。
蒋阮一挑眉,二话不说,在最中央的刺客就要朝懿德太后的胸中当胸一剑之时,惊呼一声:“太后娘娘!”动作比声音更快,猛地扑将过来,将懿德太后往旁边一推,挺身迎向剑尖。
她转过头,朝着目露惊诧的宣离露出一个冷笑。
你看,好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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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真的不好写啊,这一段茶茶删了又改,改了又删,好累,好想宫宴篇马上完结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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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佰零二章 转折
蒋阮挺身迎上剑尖,她的动作太过义无反顾,就连宣离都愣在原地,那刺客也没料到半路中杀出个陌生少女,眼眸一眯,下手毫不手软,手中的软剑直逼蒋阮当胸。千钧一发的时刻,却是斜刺里飞来一把匕首,将那软剑打的偏了几分,剑气受阻,没有插入蒋阮胸中,只是剑气到底划伤了蒋阮自肩头向胸口一道,血顿时染红了衣裳。
蒋阮被那剑气激的往后一倒,猛地发现自己身子一轻,身体落入一个宽大冰冷的怀抱。青年的气息喷在她耳边,带着男子身上好闻的青竹气息。萧韶将她护在怀中,顺手夺过一名刺客手中的软剑挡在面前。对吃惊的懿德太后道:“此地不宜久留,太后请先避开。”
锦一锦二蓦地出现在萧韶眼前,萧韶将蒋阮交给锦一,两名暗卫护着蒋阮和懿德太后离开。方才发现的一切尽数落入宣离眼中,他本是想去救太后的,却被蒋阮突然冲出来的举动惊得怔住,眼见着她受伤,萧韶救了她离开。心中却是久久不能平静,心中仿佛有个声音在提醒他,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
今夜发生的一切都过于奇异,以至于宣离也不能弄清楚自己心中古怪的感觉从何而来。而蒋阮迎上剑尖时对他露出的那个笑容又是什么意思?似乎含着无限悠远的意味,让人心悸,却无法捉摸。
眼见着这一切发生的不只宣离,大厅中还有一人,正是和怡郡主。混乱发生的时候,她身边的侍卫都护着她,倒是没有被刺客缠上,她本想在殿中搜寻那个人的身影,一抬头却看见萧韶将蒋阮护在怀中,登时,那张绝美的小脸就有些扭曲。
萧韶是何许人也,性子冷清至极,平日里更是不与人亲近,更勿用提陌生女子了。蒋阮再如何说也只是一个官府女眷,此地受伤的女眷如此众多,萧韶却偏偏救了蒋阮一人。况且方才和怡将萧韶眼中的紧张看的一清二楚。他是真正的担心蒋阮。
和怡小脸煞白,死死咬着下唇,当初萧韶还只是一个秀美绝伦的冷清少年,她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可惜无论怎么表示,萧韶都似个石头人一般无动于衷。今日蒋阮容貌太盛又得了懿德太后青眼,本就令她心中不悦,此刻见到萧韶如此维护,心中嫉妒的发狂,只恨不得蒋阮立刻就死在乱刀之下。
守在宫外的侍卫全部冲了进来,刺客也被收拾的七七八八。全部被制服后,萧韶才收起匕首,冷冷道:“留下活口,查查主子是谁。”
殿中一片杯盘狼藉,伤着哀声不停,也有无辜横死的家眷,哀哀戚戚的悲声不绝,谁都没有料到今日会突遭此变,好好的一场宫宴突然就成了屠戮场。宫中来人帮着收拾尸体,就近的太医匆忙赶来,忙着医治病人。
关良翰方松了口气,拍了拍蒋信之的肩道:“小子,今日看你应变不错,临危不乱,有几分本将军当年的模样。”
蒋信之却是心思完全不在此处,皱眉看着殿中,并未发现蒋阮的身影,心中焦灼万分。想了想,走到萧韶面前道:“萧王爷,可有看见舍妹?”
……
却说蒋阮被暗卫护送着一路同懿德太后回了慈宁宫。虽那刀伤不深,可长的很,失血过多,本就雪白的脸色此刻一丝血色也无,红润的唇也变得极近透明。懿德太后瞧见她此番模样,一边急着去令人宣宫中最好的太医,一边令宫女将蒋阮扶上她自己的床榻之上。
蒋阮到底没有失去知觉,迷迷糊糊见状就要睁开眼睛下地,吃力道:“太后娘娘不可,臣女身份低微……”
“事从缓急,”懿德太后快速道:“你救了哀家有功,哀家让你睡一睡床又如何?”
蒋阮还想说话,面色却越发苍白,哑了哑嗓子,似乎是疲惫至极,微微侧了脸,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懿德太后见状,面色又是一沉,怒道:“太医怎么还不到?再不过来,哀家砍了他的脑袋!”
懿德太后身边姑姑见状也是面露惊诧,懿德太后这些年性子已经十分冷素,今日却为了这个陌生的少女屡次露出异常情绪,实在是有些奇怪。
宫中德高望重的太医很快赶了过来,听闻是懿德太后的懿旨心中还很是疑惑,结果见太后的床榻之上躺着的陌生少女更是狐疑。这少女面生的紧,又非和怡郡主,何以懿德太后如此紧张,莫非和懿德太后有什么亲近的关系不成?
心中虽然疑惑,太医也没有多说,只是给蒋阮把了脉才起身道:“这位姑娘只是失血过多,虽然中了刀伤,好在伤口不深,若是再深些,再偏些,只怕就危险了。”
懿德太后松了口气,太医又道:“我开两幅方子,抓药喂这位姑娘喝下,再包扎一番就无事了。这几日注意忌口,否则不利于伤口恢复。”
“依太医看来,日后可会留疤?”懿德太后皱眉道。那刀伤刚好砍在自肩头到胸口处,毕竟是未出嫁的女儿,若是留了疤日后多少也会对亲事有影响。蒋阮身上肌肤如雪,平白多了一道疤痕,就是看着也令人惋惜。再加上她今日举止都同元容公主一般,懿德太后这番问话,倒是有几分真心在里面。
太医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回太后娘娘的话,若是好好养着,许不会留疤。”
这便是说还是可能会留疤了,懿德太后眸光一沉,语气倏尔锋利:“知道了,你出去带人抓药吧。”
太医这才背起药箱与宫女一道出了殿外。
懿德太后看向蒋阮,蒋阮躺在床上,美丽的眸子微微阖着,唇色与肤色同样苍白,瞧着是极力忍着疼痛,然而却没有皱眉,仍旧微笑着看着她,似乎是在宽慰。比起方才在大殿中沉稳的妩媚,此刻她褪去外衣,显得青涩而稚嫩,更有一种楚楚可怜的风致。尤其是唇边的笑容,懂事的令人心疼。懿德太后突然就想起了元容公主,早熟懂事的元容公主每次生病为了免她担心,也是从来不皱眉,只是看着她笑。
懿德太后心中某个地方一软,语气也柔和下来:“你为何要替哀家挡那一刀?”
蒋阮羞涩的笑了笑,轻轻开口道:“不知道为何,说句逾越的话,臣女一见太后娘娘就心中感到亲切,好似……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方才倒也没想那么多,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她没说什么大义凛然冠冕堂皇的话,一句“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却让懿德太后的表情再起了波澜。心中的那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她缓缓道:“你救驾有功,哀家不会让人白白挨这一刀。”
蒋阮微微一笑,道:“太后娘娘可否令人通知臣女大哥一声,大哥找不到臣女,一定心中焦急。”
“不必心急,哀家已经遣人去说了。”懿德太后眉头微微一皱,蒋阮只说要通知蒋信之,却不提蒋权和夏研。但凡发生这种事情,寻常女儿家不是应当寻求父亲,怎么她却是一门心思的找蒋信之,连蒋权都未提起。之前便知道蒋家嫡出的两兄妹关系极好,此刻看来其中大有乾坤。方才在殿中也是,谈及蒋阮的亲事时,蒋权竟也没有太多波动,哪里像是一个做父亲的。
懿德太后的护甲轻轻刮过床沿,红宝石散发出血色璀璨的光泽。
蒋阮闭上眼睛,唇角微微翘起,有些事情,不必说的太明白,尤其是聪明人,提点一句,点到即止。剩下的,就让蒋权自己去应付。
她早知道今日会有一场刺杀。上一世,皇帝也在水灾过后大摆宫宴,宫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有刺客混进来,是宣离救了懿德太后一命。宣离以身挡剑,受了重伤。当时刺客未明,皇帝所有的皇子都遭到皇帝的怀疑,宫中连夜大清洗,就连当日因为身体不适未出席的太子也受了连累。唯有八皇子宣离一个人摘得干干净净——毕竟要做戏,受了重伤这也太过了些。
宣离因此得了懿德太后的好感,皇帝也因此信任他,更是博了一个忠孝的好名声。上一世入宫之后,蒋阮从宫中人闲谈中得知此事,当时还很是为描述那场面中的宣离狠狠捏了一把汗。如今想来,其中种种,倒是不乏疑点。至于为懿德太后挡剑,那就更不过是一个笑话了。宣离若真是如传闻中说的有情有义之人,就不会亲自杀了自己的父皇。众人认为宣离不会对自己下那样重的狠手,事实上,蒋阮比谁都清楚,宣离此人,韬光养晦,对待自己尤其狠得下心。
这一世,她就破了他的计划。懿德太后必然要得救,可是救她的,未必就是宣离!蒋阮方才也是孤注一掷了,今日她原本想着,故意装作与元容公主肖似,再像个法子救懿德太后一命,她救驾有功,宫中必然有赏赐,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却也足够令八皇子和夏家人暂时不敢轻举妄动了。
谁知进了宫才知道宣离打算娶她,这是她没有料到,上一世也不曾发生过的事情。如今她救了太后,太后对她的感情必然又会上一层台阶,这个时候,就算陈贵妃事后还想要用什么法子逼太后松口,皇帝赐婚也是不可能的。只要她表现出一丝不愿意,懿德太后就不会答应赐婚。因为,懿德太后眼下,必然已经将她看做了半个元容公主。
而她救驾有功,从此后,陈贵妃也不能再说什么这是便宜了她的美事。
然而这也并不是稳赚不赔的事情,方才凶险,如今想来,倒是有些心有余悸。她虽破釜沉舟,却也没料到那刺客的剑尖如此来势汹汹,难怪上一世宣离都会受了重伤。今日若非萧韶用匕首打偏了刺客的软剑,如今想来她也没有眼下轻松。她不怕死,只是在复仇完毕之前,她不能死。
她倒是欠了他个人情。
蒋阮缓慢闭上眼睛,总之今日能成这般,倒是比她意料中的好多了。
……
蒋信之和赵家人得了蒋阮被送进慈宁宫医治的消息时,愣了一下。懿德太后平日里居高临下,今日也不过是第一次见蒋阮。却处处彰显不同,眼下竟亲自让她留在慈宁宫,就说明蒋阮在她心中并非只是一个普通臣子的嫡女那么简单。
蒋权和夏研都等在外面,蒋素素心中正巴不得得到蒋阮的死讯,却听说懿德太后宣了太医为蒋阮诊治,这份殊荣一眼便能看出,忍不住双手紧握成拳,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蒋权神色复杂,今日蒋阮救驾有功,这份功劳到头来是会算到蒋府头上的。可偏偏是蒋阮,近些日子来,蒋阮屡次大放异彩,竟是将蒋素素的光芒掩盖了去。他心中并未将蒋阮视作骨肉,蒋阮约是出彩,越是挡了蒋素素的路,他就越是不满。如今蒋阮这一下,必然要高蒋素素一头,他一心想为蒋素素铺平道路,蒋阮的做法,实在是——忍无可忍!
这般想着,蒋权脸上便丝毫不见担忧,只有一片坦然,还含着几丝厌恶。只对那通报的小太监道:“臣恳谢太后娘娘一片好意,只是小女鲁莽,承受不起此恩,烦请公公回去禀太后,让臣将小女领回府上。”
夏研听蒋权这么说,眸中便闪过一丝得意。那小太监起先也是诧异,本来就是了,自家女儿受了伤,若是寻常父亲,至少应当问一问伤势吧,这位开口就要带人回去。那小太监也是在宫中摸爬滚打的人精儿,一眼就看出了端倪,蒋权眼里只有厌恶没有温情。想到懿德太后对蒋大小姐的另眼相待,那小太监一扬拂尘,道:“这话杂家也不敢接,蒋大小姐在宫里有太医医治,接回蒋府怕也找不到这么高明的大夫。况且这是太后娘娘德的懿旨,杂家只是传话的奴才,蒋大人有什么话,还是亲自去太后娘娘跟前说罢。”
这般猖狂的态度,有意无意的都是打压。偏生宫里的下人俱是不能得罪,蒋权自来在宫中都是以清贵著称,何以被这般嘲讽,登时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小太监轻蔑的看了一眼夏研,心中嗤之以鼻,蒋家这两个人,真不知道是怎么生出蒋阮那样心思通透的小姐。
蒋信之不能亲眼所见蒋阮伤势,虽然知道有太医医治,心中还是惴惴不安,他不知道蒋阮为何要替懿德太后挡剑,心中有些责怪,虽然说大逆不道,但是便是皇帝命悬一线,他也不希望蒋阮冒这个险。
那小太监回完话就要离去,方走到门口就撞上萧韶,他忙弯腰朝萧韶行礼,萧韶摆了摆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青色的小瓷瓶扔给他,简短道:“玉肌膏。”
玉肌膏便是宫里的娘娘也很少能用到的好东西,这一小瓶也是价值千金,能去除女子身上的疤痕。萧韶虽然没说对谁用,小太监也明白对象应当是躺在慈宁宫的蒋阮。心中虽然狐疑萧韶和蒋阮的关系,仍是讨好的笑道:“放心吧王爷,杂家一定带到。”
萧韶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出了殿门。
……
在慈宁宫的一夜,蒋阮睡得竟然出奇的好。
待她醒来的时候,周围两个容貌美丽的宫女忙给她换上衣服。蒋阮动了动身子,胸口上的伤竟然也不觉得疼痛。一个侍女便笑道:“小姐可醒了,伤口不深,好好地包扎过就无事。”说罢又小声解释:“之前太医大人的意思是竟要留疤呢,还好萧王爷送来了玉肌膏,便不用担心,一点疤痕也不会留下了。”语气中竟是有几分羡慕。
蒋阮瞧着她的模样倒是一怔,萧韶送来玉肌膏?她按了按额心,这人情是越欠越大了。
重生以来,她利用人,必然也会给予对方一些同等的报酬。譬如说扶持柳敏,也是为了日后能派上用场,让辜易帮忙,也是利用了辜易的爱美之心。萧韶却是三番两次来帮忙,就算说是报恩,眼下他给予的,怕是早早的便将那恩情还清了。萧韶这样坦率的帮忙,倒是不知道怎样来回报。
想了想,索性将此事放在一边。她问那侍女:“昨夜有哪些人伤了?”
那侍女便报了一大串名字,蒋阮听着便松了口气,倒没有她认识的人。若一定要说有,便是蒋丹昨夜惊慌失措之下跌进了当朝左郎中的怀中,左郎中年少有为,只是昨夜混乱之中蒋丹的衣裳也被扯破了,当时左郎中看蒋丹一个女儿家娇娇弱弱哭的令人心软,便答应此事过后会为她负责。
宫女道:“府上四小姐的喜事怕是也要定下来了。”
蒋阮挑了挑眉,这个瞧着懦弱胆小的四妹倒是令她刮目相看,昨夜那样混乱的场面,难为她还有心思想到这个。一不小心就是赔了命的买卖,她也敢。不过蒋丹的运气到底不错,赌赢了不是么?
宫女见蒋阮出神,道:“蒋副将来看过您,之后有点事情就匆匆走了。太后娘娘当是很快就回来。小姐昏迷的时候,副将和太后娘娘都很担忧呐。”
蒋阮想了想:“我父亲和母亲妹妹呢?”
“太后娘娘已经令他们先回府了。”宫女答道。
蒋阮垂眸,太后让蒋权他们回宫,可不就是已经对蒋权有了不喜之心么?这样看来,甚好。她微微一笑,有些抱歉的看着宫女道:“我有些饿了。”
“已经摆好膳食,奴婢这就伺候小姐用饭。”宫女笑道。
……
御书房内,皇帝猛地将桌上的镇纸砸在地上:“这么说,昨夜就是天晋国的人?”
关良翰与萧韶默认。
天晋国处于大锦朝的北方,疆域并不广阔,因为靠海,越洋的生意倒是做的极好。一直对大锦朝是互不侵犯的关系。锦朝不是没有想过吞并天晋国,可天晋国虽地域狭小,钢铁冶炼却十分出色,士兵佩戴的武器都比大锦朝要精良的多。先皇曾经试图攻打天晋国,可天晋国愣是抵抗住了锦朝四十万大军,战事拖了整整一年,直到锦朝兵力匮乏,百姓因为税赋过重民不聊生,先皇意识到这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下令撤兵,从此后只防范不侵略,一直相安无事。
可昨夜萧韶和关良翰连夜审问,这些死士虽然一直十分坚定,到底话中还是流露出了不妥。萧韶令锦衣卫去查,查到的便是这些刺客都是天晋国的人。
“弹丸之地,也敢如此放肆!”皇帝大怒。
昨夜的刺客招招都是直逼皇帝,最后却又在殿中大开杀戒,引起百官恐慌,这样扰乱朝堂,行为实则意味着挑衅。天晋国是什么意思?想要对锦朝开战?
“天晋国这几年一直在边疆滋事,蠢蠢欲动。”萧韶提醒:“此次暗杀,很可能是个信号。”
“开战的信号?”关良翰问。
“朕还怕了他不成!”任何一位帝王都不能容忍如此放肆的挑衅,帝王的尊严不容践踏,更何况这还是关乎国家安危的大事。他皱了皱眉:“关将军,你可愿领兵出征天晋?”
关良翰一笑:“乐意之至。”
他本就不想呆在这劳什子京城,每日面对这些文绉绉的人,今年打了胜仗回京,皇帝说要他日后就留在京中养老他已经十分不悦。将士本就是为了战场而生,尤其关良翰只有在战场才能发挥他的最大才力。
皇帝想了想:“将你那个副将也带去。若他是天生将星,打了胜仗回来,朕自有重重赏赐!”
关良翰面色一肃,皇帝这番话,倒是真正给了蒋信之发挥的空间,本以为蒋信之驳了陈贵妃的面子,皇帝多多少少也会连带着对蒋信之有成见。如今蒋信之兄妹刚聚首就又给了蒋信之出征的机会,若是他在此次战役中大放异彩,那么大锦朝中,又会出一个少年英杰,蒋信之也就能真正的在朝堂之中站稳脚跟。
只是不知道那个恋妹狂会不会愿意离开蒋阮?
皇帝又道:“昨夜宫中竟然混入如此多的刺客,侍卫都是死的不成?”他看着萧韶:“阿韶,调出你的锦衣卫。”
这便是要进行大清洗了。天晋国的刺客入皇宫犹如无人之境,便是宫中早已有了内应,虽不知那人到底是谁,可一日不除,就如一方毒瘤一般长久的长在帝王心上。
萧韶微微颔首:“是。”
关良翰心中叹息,这宫中,势必又是一番腥风血雨了。
待二人与皇帝商议完其他事情,方一出御书房,便见外头一美貌少女站着。她一身金色纱裙,服饰华丽精致,一张精心打扮的脸美艳逼人,带着淡淡的异域气息。她款款走过来,朝着萧韶笑道:“萧王爷。”正是和怡郡主。
关良翰对萧韶挤了挤眼,便大踏步离开了。
萧韶淡淡的俯视和怡,目光竟是一点温度也无。和怡郡主被他冷淡的眸光看的心中一跳,竟有几分胆怯。可一想到昨夜之事时,目光又露出几丝愤恨,她抬起头直视萧韶俊美冷清的脸,道:“萧王爷与蒋大小姐有何关系?”
这话问的莫名其妙,萧韶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皱了皱眉,冷道:“这与郡主何干?”
和怡郡主眼眶一红,被他冰冷的话语刺的浑身发凉,委屈道:“你明知道我喜欢你。”
“郡主慎言。”萧韶眸光蓦然冷冽:“萧某待郡主别无心思。”
“那蒋阮呢,”和怡郡主忍不住厉声问道:“你喜欢她?”
萧韶眉头蹙的更紧,似是无法理解她的话,然而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便只冷冰冰的看了和怡郡主一眼,转身离去。这样的举动落在和怡郡主眼中,便是默认。她怔了片刻,突然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
……
蒋阮用过早膳后,懿德太后方回慈宁宫,见她如此,便道:“身子可好了?”
蒋阮笑笑:“回太后娘娘的话,好多了。”
懿德太后上下打量她,见她精神确实比昨日好了不少。放下心来,在软榻上坐下,旁边贴身宫女端了一杯茶,懿德太后接过茶淡淡抿了一口,不动声色的打量蒋阮。
面前少女乖巧干净,容貌虽然生的妩媚,一双眼睛却清澈不含杂质,最难得是那份宠辱不惊的镇定,便让她的丽色脱去了轻浮,变得沉稳而高贵。
她似是漫不经心的问:“蒋权待你不好?”
蒋阮似是被这问话问的一怔,略略一想,笑道:“并不是,只是臣女养在庄子上,自小与父亲倒不是很亲近。”
她没有一个劲儿的诉苦,也没有说谎说蒋权待她极好,陈述的倒是事实,言语间却又是为蒋权开脱。说的很是妥帖。
懿德太后唇边泛起一个淡淡的笑来:“既不亲近,想来分开也不会难过吧。”
蒋阮这下真的是心中愕然,疑惑的看向她。
懿德太后看着自己护甲上的红宝石,道:“蒋家丫头,哀家要去皇陵旁的皇家宗庙呆三年,你可愿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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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佰零三章 告别
蒋阮微笑着看专业懿德太后,心中却泛起巨浪。
懿德太后的话,竟是要她离开的意思。
懿德太后淡淡道:“哀家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想清楚了,跟着哀家,哀家保你平安。三年后回宫,自也不是一般的身份。”她瞧着自己护甲上的红宝石:“你救了哀家一命,哀家思来想去,这有这个赏赐才称得上欢喜。”
蒋阮一怔,她明白懿德太后说的是什么意思,懿德太后给了她一个机会,一个绝佳的机会。诚然,就此离开蒋府,给夏研之类多三年时间是让她极为不甘心,可是若能跟去懿德太后去皇家宗庙,地位自然又是不同。
今夜她只不过是救了懿德太后一名的蒋府嫡长女,虽对太后有恩,却也算不了什么,事后赏赐过,人们便会渐渐将此事忘了。可若是跟了太后三年,谁都会对她刮目相看。当看到蒋阮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想到,这是太后娘娘跟前的人。
懿德太后的这个赏赐不可谓不丰厚,便是她一心想要复仇,也忍不住心动了。三年,足以发生太多事情,夏研也许可以重新得势,可是跟在懿德太后身边,她也能让懿德太后离不开自己。
得到什么,就会失去什么。蒋信之如今刚入朝堂,根基不稳,若是能得了太后的支持。
她抬起头来,看着懿德太后慢慢扬起一个笑:“多谢太后娘娘恩典,臣女荣幸之至。”
三年就三年吧,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并不是还未得到便失去,分明是你眼睁睁的看着它握在手中,再被人狠狠夺去。爬的越高,摔得越重。她给那些人三年时间,让他们爬到能摔死人的高度,然后三年后,粉身碎骨。
懿德太后满意的笑了,红唇吐出两个字:“甚佳。”
……
关良翰将皇帝的打算说给蒋信之时,果然就看到蒋信之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关良翰也看不惯他如此萧瑟模样,拍了拍他的肩膀:“真男人就该上场杀敌,你这么唧唧歪歪,是不是怕死?”
蒋信之怒道:“我并非贪生怕死,只是……”他将后面的话语咽了下去。
关良翰了然的看着他:“是舍不得你那妹子吧。兄妹,你成日将你那妹子看的比闺女还重到底是什么意思?况且说句实话,你那妹子也不是轻易吃亏的主儿,怕是别人没被她算计就好。”
蒋信之不动声色的拉开与关良翰的距离:“那是蒋某家事,不劳将军费心。”
一旦说到蒋阮蒋信之就变得特别刺儿,关良翰也怒了,道:“那你就自个儿犯难好了,皇上的圣旨一下来你不去也得去,除非你要抗旨,不过就是为了你妹子,你也不会抗旨。”说罢便拂袖而去。
蒋信之站在原地,心中一时间乱糟糟的。他自然知道这一次是个绝佳的机会,战场上本是施展拳脚的地方,若是败了,不过马革裹尸,胜了,便是荣华加身。他不怕死,也不追求荣华富贵,只是若是想蒋阮得到更好的庇护,便只能一步步爬的更高。
这一次宫宴中他看的一清二楚,纵使蒋阮早慧,可是身处蒋府,实在是太过危险。蒋权随时随地都能将蒋阮推出去。昨晚若非懿德太后发话,蒋阮甚至可能嫁入八皇子府上。若是他权力再大一些,必然不能让人这样轻易左右了蒋阮的未来。
思及此,他便坚定了此次攻打天晋国的意志。只是一想到蒋阮要独自在蒋府生活三年,便又觉得揪心。
这样想着,面上便有些沉肃起来。
从关府出来,蒋信之打算先回蒋府,待蒋阮回府后将此事与她商议。刚走到关府门口,便听得一个娇怯怯的女声道:“蒋大人。”
蒋信之一愣,循着声音看过去,竟是一个漂亮清秀的少女,身后跟着两个丫鬟。看打扮当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小姐。他觉得眼熟,一时之间竟是有些疑惑。
那少女见蒋信之直直盯着她,双颊顿时生出一抹嫣红,犹豫了一下,上前两步,道:“昨夜大人救了小女一命,小女……想亲自同大人说声感谢。”
蒋信之微一皱眉,便想了起来,昨夜的确拉起过这名少女,只是救人太多当时又混乱,如此倒是不记得了。
那少女见蒋信之似是不记得她的模样,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失落。片刻之后便又笑道:“家父是京兆尹,想要邀请大人去府上表达感谢。”
蒋信之却是微笑起来。如今他方入朝堂,眼见着又有步步上爬的趋势,多少朝官蠢蠢欲动,昨日在短暂的观望之后,怕是也有动了心思的。这便是想要来拉拢?蒋信之虽是武将,却出生在文臣世家,对于朝堂之中的拉帮结派并不是一窍不通,也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如今他根基未稳,朝堂中皇子间夺嫡又十分激烈,他自然不会傻到搅合到其中去。
这般不自觉露出的微笑儒雅又英俊,顿时又看的董盈儿脸上发烫,蒋信之有礼道:“不过举手之劳,姑娘不必记在心上。在下还有些事情,先行一步。”
说罢竟是也不等董盈儿回答就匆匆驾马离去。
董盈儿先是一怔,那句“我与阮妹妹也是好友”还堵在喉咙中。长到十四岁,她是第一次这般为一个男子的风采折服。昨夜如此混乱,在这位长得好看的少年将军怀中,她第一次感觉到安心。打听到他就是蒋阮的大哥时,董盈儿心中不知有多高兴。甚至今日偷偷溜了出来,得知他在关府,特意守在门口,就是为了见他一面。
抛弃了女子的自尊,蒋信之却似丝毫未曾察觉。董盈儿喃喃道:“他是不是讨厌我?”
“姑娘如此好的一个人,蒋副将怎会讨厌?”身边丫鬟劝慰道:“定是真的有什么要紧事,姑娘莫要伤心了。”
董盈儿看着马上人影渐渐消失,眸中闪过一丝怅然。
……
蒋家嫡长女蒋阮宫宴当日以身挡剑,救了太后一命,当晚就传遍了整个京城。谁都知道一向冷肃的懿德太后亲自将蒋阮带回慈宁宫召来太医诊治。谁都说蒋家嫡长女是因祸得福,救了太后一命,日后就是太后的救命恩人。也有嗤之以鼻的,认为蒋阮不过是用自己的性命去博一个前程。
然而不管怎么说,蒋阮得了懿德太后的青眼却是不争的事实。
并且第二日又传出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懿德太后即将启程去皇陵边上的宗庙祈福,三年后回宫,亲自下了懿旨,要蒋家嫡长女陪同。
这比昨夜的消息更令人惊讶,莫说是一个臣子的女儿了,就是懿德太后的亲孙女也没有这样的待遇。大家都纷纷说蒋阮必是得了懿德太后的欢心,这个从来不怎么受宠的蒋家嫡长女如今倒是不知道走了什么好运。
奇事接二连三,据说第二日辅国大将军赵光亲自上朝上了一起折子,说明蒋阮是赵家骨肉,当初赵家心狠与赵眉断绝了关系,如今也不求其他。只是求皇帝给一个恩典,日后蒋阮的婚事能让蒋阮自己做主。
辅国大将军一生为国为民,并未主动提出什么要求,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皇帝也不好拒绝这个简单的恳求。于是大手一挥:准。
蒋阮名声大燥。
连翘和白芷来接蒋阮回府时,一路上都是众人艳羡的目光。白芷担忧道:“姑娘可伤了什么地方?奴婢们担心极了,可又不能留在宫中,不知道到底如何。”
“无事,只是小伤。”蒋阮摆摆手:“府里如今怎么样了?”
连翘道:“那晚回来后,老爷和夫人便去了书房,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二姑娘受了惊,找了大夫过来开了安神的方子便睡了。二少爷听了大少爷得了封赏的消息却是十分愤怒,竟是出门喝酒去了。”她语气里含着嘲讽:“第二日才醉醺醺的被人抬回来。”
蒋阮点头:“四妹妹呢?”
“四小姐……”连翘有些神秘道:“那左郎中府上的人来了几次,似是个好人呢,一定要对四小姐负责,说是过几日就来娶庚帖,可是……”
蒋阮挑了挑眉,等着她继续说下去。果然,连翘道:“三小姐知道了此事后,什么话都未说便去找了二姨娘。二姨娘又去找了老爷,回头后老爷将四小姐叫入书房中说了一会子话,四小姐出来的时候面色都是苍白的。后来露珠去打听了一下,姑娘猜怎么着?”
蒋阮微微一笑:“三妹想李代桃僵?”
“姑娘怎么知道?”连翘惊讶,继续道:“可不是,听说二姨娘不知道与老爷说了什么事,老爷便改变了主意,本是将四小姐的庚帖送过去的,现在决定换成三小姐。”
“这样做,左郎中可愿意?”蒋阮靠着马车座上的软垫,不紧不慢的喝茶。
“左郎中不知道此事,听二姨娘的意思,只要嫁了过去,拜了堂,左郎中也无可奈何。到时候老爷再亲自与左郎中谈一谈,事情便落下了。”
白芷也叹了口气:“四小姐也实在太可怜了些。”
蒋阮倒是不认为蒋丹可怜,昨夜她既然有那样的心机算计了左郎中,便是早已有了打算。只是未曾想到一切都是为她人做嫁衣裳。同为庶女,蒋俪自是不甘心蒋丹会嫁的那样好。蒋俪和蒋丹,蒋权一定更偏向蒋俪,不知道二姨娘与蒋权说了什么,一定是晓以利益,才让蒋权做了这个决定。
连翘也道:“三小姐这般抢了四小姐的姻缘,虽说不厚道,可左郎中府上一家人极好,日后必然比四小姐过的好得多。四小姐虽然得了老爷的安抚,可心里怕也不是滋味。”
蒋阮摇头:“错,蒋俪不会过的比蒋丹好。”
白芷疑惑:“姑娘何出此言。”
“看吧,几年之后,自见分晓。”
蒋丹是什么人,蒋丹可不是受了委屈便默默咽下的人。蒋权以为如今可以将蒋丹随意拿捏,那就大错特错了。不可否认,蒋俪一事,已经在蒋丹心中埋下仇恨的影子。那样一条蛰伏在暗处的毒蛇,一旦有了机会,便会毫不犹豫的用毒液杀光仇人,一点余地也不会给人留下。
蒋俪,怕是有的磨了。
马车咕噜噜的行驶着,突然停了下来。连翘一怔,下意识的就去掀马车帘:“怎么回事?”
蒋阮一偏头,透过帘子的缝隙便看着一袭黑色的衣角,略略一想,便对车夫道:“让车夫先下去吧。”
此处恰好行至一处小巷,四周遍无人迹,白芷有些担忧,蒋阮已经自己先跳下马车。
果然,一下车便看见前方背对着她的黑色背影,冷清优雅,暗巷都似乎因他而生出光华。
她示意白芷和连翘呆在马车上,自己走向萧韶。走到萧韶跟前时,才道:“萧王爷。”
萧韶低头看她,想了想,问:“你要随太后去宗庙?”
蒋阮点头:“是。能随太后娘娘出行,是我的福气。”顿了顿,她看着萧韶:“宫宴那日,多谢萧王爷出手相救。”
“你既要受伤,我便只能让剑气伤你几分,到底还是伤了你,抱歉。”萧韶认真道。
蒋阮一愣,他竟看出来了她是主动迎上那一剑,登时心中便有些复杂。不过还是笑道:“阮娘与萧王爷不同,阮娘想要什么,无不是自己争取算计。若是不挡那一剑,就无法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你得到想要的东西了吗?”萧韶问道。
蒋阮看着远处:“快了。”
萧韶漂亮的眸子有情绪一闪而过,抿了抿唇,从怀中掏出一物来递到蒋阮手上。
那是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上头镶着上好的祖母绿猫眼石,一看便不是凡品。蒋阮也曾见过,正是萧韶从不离身的那把匕首。她一愣:“萧王爷,这是……?”
“宗庙之中也非万无一失,”萧韶淡淡道:“它可助你一臂之力。”他道:“我要再去苗疆一趟,离开当日,不能同你辞别。”
蒋阮心中诧异,这人好生奇怪,倒还提起离别了。那匕首落在手上似是沉甸甸的压在她心头,蒋阮摇头:“这东西对萧王爷意义非凡,恕我无法收下。”
“生辰贺礼。”萧韶道。
“恩?”蒋阮又是一愣。
萧韶解释:“这把匕首便是你的生辰贺礼。”说罢便道:“萧某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说罢便紧紧盯着那把匕首,竟是誓死也不会收回来的模样。
蒋阮心中失笑,萧韶平日里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怎地这时候却如此孩子气。真教人大跌眼镜。
她瞧着眼前人,黑衣锦绣,气质高华,一张俊美的脸冷清优雅,自有一种禁欲的气息。然而双眼漆黑深邃,如夜空一般璀璨,此刻认真盯着她,竟有几分执拗。
这样的人啊,她竟被那双星眸盯得有些脸颊发烫。而后回过神来,暗骂自己。如今她也不过是一个小女孩,萧韶眼中她甚至连女子都算不上,她又有什么可害羞的。
“多谢萧王爷。”她道。
萧韶目光落在蒋阮手腕间,突然道:“很适合你。”
蒋阮手上戴着的血月镯散发出幽幽蓝光。被萧韶的目光一看,蒋阮顿时针蛰一般的放下手,长袖掩住腕间。她心中懊恼,今日怎地这般不正常,想来是因为要离开京城了,这个盟友又多次出手相救,这才有些奇怪吧。
她与萧韶又说了几句话,便匆匆上了马车。马车咕噜噜的朝巷外驶去。黑衣青年站在巷中岿然不动,秀骨青松间自由优雅行云流水。他淡淡的看着马车远去,这才转身离开。
马车里,蒋阮陷入沉思,上一世三年后,她是什么模样?
……
蒋府里,正是一片翻天覆地。
夏研只要一想起蒋阮要随懿德太后去宗庙,心中就像用刀子绞一般,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会落在蒋阮那个小贱人身上!
蒋素素这几日倒是神色苍白,宫宴那晚宣离的话字字都是往她心窝里戳,那样丰神俊朗的男子心中之人居然是蒋阮,她心中自是不甘。此刻听到蒋阮要离开的消息,倒是冷笑起来:“好啊,走了好,最好在宗庙里死了才好。”
她看着夏研:“娘,我要去家庙。”
“你糊涂了不成?”夏研吃了一惊:“去什么家庙?你可知去了家庙一生便毁了?”
蒋素素却不若平日里一般激动,苍白的脸上十分平静:“娘亲,我已经想好了,我要去家庙。我已经求过父亲了,父亲也同意了。”
“素素,发生什么事了?”夏研惊惶道,蒋素素这个样子,反而更令她无法放心。
“没什么,”蒋素素似是不想多说,撇过头去:“只是厌倦了府里的生活。去家庙也好,平心静气,蒋阮不是也去皇族宗庙么?我又为何不可去,不是要落一个好名声么,她走到现在不也是靠着一个好名声么?三年的时候,我也可以。”
夏研还要再劝,蒋素素已经道:“娘不用多说了,我心意已定,过几日就出发。”
蒋阮要随太后去家庙,蒋府里自然不只一个人眼红。蒋俪自不必说了,虽然得了一门左郎中的亲事,可一想到蒋阮可以同皇家沾上关系,便是妒忌不已。蒋丹的院中,蒋丹病怏怏的躺在床上。
丫鬟一边掉泪一边道:“姑娘好歹吃些东西吧。这样下去身子会垮掉啊。”
“我只是不甘心罢了。”蒋丹哑着嗓子:“我汲汲营营,却换得了一个这样的下场。蒋俪夺我亲事,蒋素素有父亲护着,就连蒋阮,我原以为她比我未必好得多,如今也风光无限,我得到了什么?”她的眸光一瞬间阴寒,低声道:“我只是不甘心罢了。终有一日,我会过得比他们所有人都好,要他们所有人都仰望着我。”
若说蒋府中最高兴的,莫过于蒋老夫人了。蒋阮总归姓了一个蒋字,那就是蒋家人,无论别人怎么想,外头一说起蒋阮来,也知道那是蒋府出去的姑娘。皇帝对蒋阮的眷顾,那就是对蒋府的圣眷。想到这里,便越发觉得蒋阮兄妹可亲起来。
此时的蒋信之,正在阮居与蒋阮说话,蒋阮自是知道了他即将出征天晋国的事情。上一世,天晋国与大锦朝的战争足足打了五年之久,只是上一世那个时候已经没有蒋信之了。如今旧事重演,她自然知道这场战役中最后大锦朝胜了,可也是惨胜。天晋国出了一个极其厉害的军师,伴随这诡谲的兵器,愣是差点让人多的大锦朝吃了亏。
蒋信之其实已经下定决心了,只是有些不放心蒋阮,谁知一回府就得知了懿德太后要带走蒋阮的消息。心中顿时落下一块大石头,跟着懿德太后,总比呆在蒋府要安全得多。不过他也心中狐疑,道:“不知太后娘娘找你过去究竟是为什么,不过伴君如伴虎,太后也是一样。阿阮,你要见机行事,切莫让自己吃亏。”
蒋阮含笑道:“大哥不必担心我,我自有主张。”她知道蒋信之此次出征是为了她。若非想要更好的庇护她,蒋信之又何必过着刀口舔血的勾当。想来这个上一世温文尔雅的文臣家少爷,曾经拿笔的手却是拿着剑。洁白的袍子也换成了战甲。
她道:“谢谢大哥。”
蒋信之摸了摸她的头,没有说话。
……
太后离京那一日,三十六辆软轿,九百精兵侍卫,八十五台绫罗翡翠。一路浩浩荡荡,气势斐然。皇帝站在高高的宫殿城墙最上端,看着队伍一行远去。
蒋信之目光不舍,蒋阮将手中的纸悄悄塞到蒋信之腰间,蒋信之愕然,蒋阮微笑,低声道:“其中一封给大哥,一封给京中慧觉大师。大哥,保重。”
那是她用了整整一夜默写出来的东西。上一世在宫中,也曾听过一些天晋国与大锦朝打仗的事情,有一些战役特别惊险的,便细细的被那些宫中人描述出来。她搜寻脑中的信息,便将能记起的那些战役全部都写在纸上交给蒋信之。蒋信之会不会怀疑她已经不想去想了,她只想保住蒋信之的安全。如今她只恨不得自己记得再清楚些,懊恼上一世没再多多听些,蒋信之就多一分保命的机会。
至于慧觉大师那一份,那只不过是为了不在京中的三年,有些事情也要一如既往进行的保障罢了。
蒋信之一笑:“阿阮,保重。”转身离去。
露珠掀开马车帘子,看着外头道:“真是好生气派,只是姑娘方入京不久就在要离去,想来还是有些令人难过呢。”
“我不难过。”蒋阮微微一笑。外头似乎还能看见蒋信之翻飞的袍角。在她转身向那陌生的,上一世不曾有过的三年中时,这个少年将军也将踏入战场,在战场上厮杀,博得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骄傲与尊严。
大哥,至此一别,希望再待三载,你我二人缘聚,皆是人上人,贵中贵。
两人掉头而行,谁都没有再回头。很多年后,当大锦朝成为繁荣锦绣的江山河画时,这一幕曾为许多人津津乐道。这传奇的两兄妹,城门口的一别,成为他们今生真正开始辉煌的起点。
马儿长长嘶蹄一声,朝阳喷薄而出,染红大半个大锦朝的天空,中有云霞灿烂,投向士气高昂的精兵,华辇起,暖色温柔的看着队伍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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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起开始写三年后,三年后的软妹将会带着倾城美貌和无比凌厉的手段强势归来,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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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强势归来!
春日杏花枝满头,树下一方青石桌,桌上一杯香茗,玉蝶里是精致的芙蓉糕。微风吹过,阵阵花雨而下,落英缤纷,方落在树下一人身上。
皇家宗庙,那人一身黛色衣裙,微低着头看桌上棋子,一手执黑子,一手执白子,正与自己下棋。因着低头看不清容貌,只瞧那素衣勾勒下身姿窈窕,纤腰不盈一握,长腿细腰,胸前美好,远远看一眼也是赏心悦目。
远处小跑过来一名丫鬟打扮的少女,笑容甜美可爱,远远的就唤:“姑娘,姑娘。”
黛衣少女眉头微微一动,站在两边的两个略年长些的丫鬟瞪向那小跑过来的少女一眼:“露珠,你怎么又这般冒失,小声些,打扰了姑娘下棋。”
露珠吐了吐舌头,比起三年前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如今她也是长开了些,越发显得讨喜伶俐。她放慢脚步,走到黛衣少女身边:“奴婢是高兴过了头,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太后娘娘已经吩咐过了,明儿一早就启程。”
那黛衣少女已经下完最后一子,抬起脸来,露出一张美得不似人间能有的绝色容颜。便是在宗庙中穿着素色衣衫,也愣是有一种挡不住的艳丽。昔日略带稚气的小脸如今消瘦,越发显得只有巴掌大。一双眼睛晶莹水润,像是流动的清泉,又像是透明的琥珀色宝石。唇越红,齿越白,便是头发松松的挽上一个髻,也有一种慵懒的妩媚。
随身伺候的连翘便是一呆,自家姑娘本就生得好,这几年长开了些,越发美得不像话,就连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丫鬟有时候都会看的失神。不知道到了京城,会引起怎样的轰动。这样想着,心中便有些不安,过分的美貌并非是好事,尤其是没有能力守护美貌。不过眼下倒是有懿德太后护着,也不至于出什么岔子。
蒋阮微微一笑:“都三年了啊。”
时间如流水稍纵即逝,这三年她每日跟着太后在宗庙中吃素念经,素衣禅行。每日陪伴在太后身边,因着耐心极好,又不会如普通的少女一般听着大师念经便会不耐烦,颇得懿德太后喜欢。这三年,她一点一滴渗透到懿德太后的生活中,不动声色的讨好,慢慢的让懿德太后接受,她并不是元容公主,却也让懿德太后有种待女儿的感觉。
所以功夫不负有心人,十日前,懿德太后亲自主持了她的及笄礼,又让人向京中递信请封她的郡主名分,皇帝准允,赐名弘安郡主。
明日启程回京,待一回宫,所有人都会知道大锦朝这位新晋的郡主,她的身份将不同于往日。
这几年养在懿德太后身边,倒是从未刻意打听过外面的消息。蒋家不曾递来书信,懿德太后有时得了天晋国与大锦朝边境战场上的消息,也会叫她来一起听一听。令人欣喜的是,蒋信之这三年屡破战局,立下奇功,与关良翰并肩作战,甚至不输关良翰的英勇,加上每次在敌军有奇袭的时候总能先下手为强,大锦朝的另一个战神之名,就落在了蒋信之身上。
然后战事尚未完全平定,蒋信之暂时还无法回京。于是这传奇之名,就越传越神了。
懿德太后卧在榻上,笑的淡淡:“阮丫头,你倒是有个能干的哥哥。”
蒋阮颔首,心中慢慢浮起一层骄傲。
三年来,她安定与宗庙中每日听禅念经的生活,对外头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在懿德太后眼中,她如普通的闺阁少女一般,从来都没什么不同。只是蒋阮知道,那些仇恨从来没有一日真正从她心上剔除过。她跪在佛祖的金身面前,神情虔诚,心中却在诅咒。她对着扫洒的小沙弥和气微笑,心中思量的却是如何一步一步的将那些人全部毁灭。每夜里她倚着床头,上一世一幕幕划过眼前,心中越是激愤,表情越是温和。
她就在佛祖的脚下做恶魔的勾当,那又如何?
回京的路程即将启程,不知道那些人可做好了下地狱的准备?
蒋阮淡淡一笑,看向杏树下的棋盘,白子黑子已用尽,看似杂乱无章,然而困局尤成,白子已经毫无退路,黑子步步杀机。
她轻轻一拂棋盘,宽大的袖子经过,棋盘棋子翻滚,输赢重归不见。
一切方刚刚开始。
……
宣德十一年,懿德太后回京。
京城这一日热闹非凡,茶馆酒楼中不乏议论此事的人,懿德太后三年前离京,今日才回京,据说皇帝携文武百官一起迎接,盛况空前。平头老百姓无法看到这盛况了,还是要在心中想一想。仿佛自己能亲眼见到一般激动。
这一日恰好又是好天气,春日比往年都来的早一些,早上日头似乎也知道今天是个大日子一般,竟比昨天还要灿烂一些。
蒋府中,夏研正温柔的为蒋权整理官服,她笑道:“我已经令小厨房今日做老爷喜欢吃的桂花鸡。”
蒋权微微皱眉:“这些琐事不用你做,交给下人就好。”他的目光落在夏研的小腹上:“你好好养身子才是。”
夏研眉梢顿时闪过一丝喜意:“说起来,这些日子还未曾为老爷安排通房,妾身身边的琳琅是个乖巧的……。”
“不必了,”蒋权摆了摆手:“还有红缨,传出去像什么样子,我先走了,今日陛下有喻,不可耽误时辰。”说罢便自己动手扣上了领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匆匆出门了。
待蒋权出门后,夏研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殆尽,本以为怀孕了是好事,结果却给了红缨那个狐媚子可趁之机。蒋权已经许久不进她院子里了,凡是都交给红缨去做。如今她想将琳琅塞过去都不成。
她失魂落魄的坐下来,一边的李嬷嬷见状,忙递上一杯红枣蜜水:“夫人可莫要跟老爷置气,小心伤了肚里的小少爷。”
“嬷嬷,不是我任性,”夏研眼中闪过一丝哀伤:“他只知道今日是太后回宫的日子,却不知今日也是素儿回府的日子。素儿在家庙里呆了三年,我已经有三年没见着她了。可你看,今日他连问也不曾问过一句,他心中还有素儿么?”
夏研语气如此哀怨,李嬷嬷连忙开口道:“夫人切莫再说这些话,若是被那一位听到,怕是又会在老爷面前搬弄是非。”
“那一位”自然指的是五姨娘红缨。这几年红缨在蒋府里的地位是越来越稳,几乎可以到了和夏研分庭抗礼的地步。李嬷嬷虽然这样说,可是此刻夏研正在气头上,又哪里听得进去,只怒道:“呸,不过是那窑子里出来的窑姐儿,做什么装的一副清高的模样,还不是都是靠勾引男人的手段,上不得台面!”
若是此刻有人经过,定会大吃一惊,向来以才女之名享誉京城的夏研嘴里吐出的尽是这等词汇,真如乡野的泼妇一般。
李嬷嬷见夏研如此,忙安慰道:“夫人何必跟那起子人计较,再得宠生不出孩子还不是任夫人拿捏,男人都是图新鲜的。老爷只是一时间被那狐媚子迷惑了,待她年老色衰,又没有孩子傍身,必不会有好下场。等夫人替老爷生了小少爷,老爷自然知道只有夫人是真心待他的。夫人有小少爷在身边,还怕什么。”
夏研慢慢平静下来,叹了口气:“你说得对,那贱妇不过是一只生不出蛋的鸡,不足为惧。如今超儿已经慢慢有了起色,日后也能帮衬我肚里的这个一些。”
蒋超如今在宣离手下做事,统管的京中商铺事宜,这差事说大不大,说小也绝对不小。这几年蒋超蒙着劲儿下苦工,做的倒是不错,颇得宣离赏识。之前对蒋超失望的蒋权,三年来也渐渐对这个儿子有所改观。
若说夏研最担心的,还是蒋素素了。带去给蒋素素的信蒋素素从来都不回,只是简短的托人说她很好。连面也不愿见夏研。三年期满,蒋素素今日回京,夏研心中欢喜,不想却被蒋权如此泼冷水,这才有些失态。
她慢慢抚上自己的小腹,方过三个月,胎像很稳,大夫来看过,说极有可能是男胎。若真是个男胎,便意味着她能在与红缨的对峙中,占得一丝上风。夏研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鼓起的肚子,道:“我儿,你定要平安。”
……
懿德太后归京,宫门前立精兵上前,百里仪仗,皇帝率文武百官前来迎接。长长的队伍自远方而来。日光下宫殿华丽非凡,而那紫色花纹的华辇上头镶了金丝,在太阳下熠熠发光。队伍悠然起声,文官在左,武官在右,俱是长长的拜将下去:“恭迎太后娘娘归京。”
华辇在宫门前停了下来,穿着精致的宫女忙上前将华辇上头珠帘掀开,懿德太后一身金色朝服,珐琅托底嵌绿松石金质纽扣华丽尊贵。她被搀扶着走了出来,淡淡瞥了众人一眼,只一眼,便让人感到无法抗拒的威压。
华辇后面还紧紧跟着一顶海棠色的软轿,那轿子也是同样的富丽堂皇,从中散发出若有若无的香气。不知道为何,众人皆是不自觉的朝那轿子好奇的看去,仿佛在期待其中走出什么人来。
那轿子也停了下来,停轿的动作也轻柔无比,像是害怕惊了轿中的人儿。越发惹得人心痒痒,紧接着,两个绿衣丫鬟走了过来,俱是身材高挑面容清秀,一人瞧着沉稳些,一人瞧着泼辣些,双双立在软轿两边,伸手去扶轿中人。
一只芊芊玉手伸了出来。
那双手瞧着白皙清透,也并无甚特别的地方,可腕间一只散发着幽幽蓝光的镯子,竟是将那洁白的小手映照得无比美丽,柔若无骨,教人心中无端的起了一层酥麻的感觉。
左侧的丫鬟将整个帘子打开,里面的人弯腰走了下来。
此刻恰起了一阵清风,众人下意识的微微眯起眼睛。待重新睁开眼睛之时,便看百里仪仗,千户精兵之前,远远而来一袭红衣销魂。
那是一个人间没有的绝色。
一身大红的流彩暗花云锦宫装,海棠色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外批一件轻薄绯色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梳一个芙蓉归云髻,鸦色的发盘于脑后,越发显得肌肤胜雪。然而那一团火红若天外飞溅而来,落在大锦朝的一剪艳霞。眉若春水,眼若桃花,唇畔红润如樱,那眉眼竟是千年来画上的仕女图上描绘,不见仙气,若不小心堕入这片土地的翩然精魅。
她自远方缓缓而来,火红的裙裾在身后翻飞飘扬,越走越近,才发现这女子的妆容精致华丽,眼尾处用金粉细细洒了,氤氲出一片惊艳的美貌。那眼尾若有若无的向上一扬,唇角含笑,双手交叠于身前,端庄又魅惑,清冷又妖艳。
祸国妖女。所有人的脑中同时浮起一个念头。
这样的女子,当得起“祸国妖女”四字。
太监拖着声音长长道:“恭迎弘安郡主归京——”
弘安郡主,众人悚然动容。
谁都忘不了三年前蒋家嫡长女以身挡剑,救了懿德太后一名,懿德太后特意赏赐,带她去宗庙相随。前不久,皇帝又正式封她为弘安郡主。谁都知道懿德太后待这个弘安郡主不似普通。如今亲眼一见,这弘安郡主竟然生的这般绝色倾城,当是世间头一佳丽。
就连帝王也不由得微微眯起眼睛。
人群中的蒋权自是不必说了,当他看到那女子的眉眼时,便已经知道那是蒋阮了。身子竟是忍不住有些颤抖起来。他一直知道蒋阮生的美貌,继承了七分赵眉的长相,却不知这个女儿长大后竟会如同雏凤退去稚嫩羽毛,满身皆是风华,倾国倾城。这样的美貌,足够令男人动摇了,可她会蒋府带来的,未必就是荣耀。
八皇子宣离紧紧盯着那自远而近的绝色少女,若说三年前他对蒋阮只是出于控制和利用,眼下看见,除了惊艳之外,更有一种势在必得。这世上的女子美貌的何其多,可聪明却美貌的不多,而聪明如她,美貌如她,却是这天下独一无二。宣离心中微微一动,这个女子足够匹配与站在他身边,日后他为王,她必为后!
五皇子宣华也是眼前一亮,太子自不必说了,眸中闪过一丝惊艳,就连碌碌无为的四皇子宣朗,此刻也忍不住流露出了一丝恋慕。
总兵大人辜修文皱了皱眉,早在很久之前他便从辜夫人嘴里得知辜易爱慕蒋家嫡长女的事情,当初觉得蒋家到底也算是高攀,重要的是蒋阮并不得蒋权的看重。后来蒋信之步步高升,赵光也承认了孙女,蒋阮自己更是被封为弘安郡主。他本来觉得这下足够匹配的上了,今日一看这少女容貌如此出众,心中却是惴惴不安。这样的美貌,怕是会招祸啊。
和怡郡主依偎在淑妃身边,自看到这少女时心中便起了一丝敌意,她以为在大锦朝的京城中,自己的容貌已经是极盛了。谁知这红衣少女一出现,犹如月光和萤火一般,她那样的容貌简直就如一个笑话。待再听到弘安郡主的名号时,登时双拳紧握,脸上闪过一丝怨毒的光。
三年前萧韶的那番话永远都是和怡郡主的一根刺,她本来想要找个法子害了蒋阮,至少令她生不如死,谁知太后一道懿旨,蒋阮抽身而退,跟了去皇族宗庙,竟是让她逃脱了去。十日前她听说蒋阮要回京,心中一惊将能想到害人的方法想了个遍,谁知今日一看蒋阮这容貌,便是令她心中犹如翻江倒海般难受。
狐媚子!想来她就是用这张妖女的脸面,蛊惑了萧韶那样的人!
蒋阮微笑着前行,不动声色间目光已经在最前面扫了一圈,众人表情尽收眼底。陈贵妃微笑着看着她,似乎完全没被她的表情影响。可是蒋阮知道,那个微笑代表的意思:我等你很久了。
她也等这一刻很久了。
待目光落在站在皇帝身边不远处的慧觉大师时,她又是微微一笑。慧觉依旧如记忆中的慈眉善目,只是比起三年前,眉目间更为平和安定,乍一看,真如寺庙中供奉的佛祖一般。
三年前蒋阮离开时,曾托蒋信之带给慧觉大师一张纸,上头细细写明了这三年京中可能会遇到的大事。慧觉自己本就慧黠,又懂得伺机而动,有了这张纸犹如如虎添翼,按照纸上的指引“无意”中透露天机,终于得到了宫中九五之尊的重视。
慧觉用了三年时间,终于爬到了国师的位子,这一颗棋子,也终于走到了该走的位子。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皇帝身边的另一个熟悉身影,那青年站得笔直,自有一种孤傲高洁之气,蒋阮注意到他的衣服已经变成了正一品的朝服。她一步一步朝前走去,笑意更深,柳敏终于成为当朝太傅,官拜一品。
一切都甚好,即便三年不在京中,棋局仍在不紧不慢的走着。她走到皇帝面前,拜下身去:“儿臣参见父皇。”
太后已经认了她做义孙女,这就意味着,她不必再担忧会有一日又被送入宫去,成为皇帝的女人,踏入上一世同样的命运。懿德太后这么做,也正是为了她着想。见她容貌出落得一日比一日美丽,也知道蒋阮志不在此,便索性求了个请封,彻底断了蒋阮入宫的可能。
这么一来,就有人窃喜,有人失望了。
“平身。”帝王淡淡道。
蒋阮站起身来,余光打量到周围并没有萧韶的身影,心中疑惑,照常理,按照萧韶的身份,今日必会出席。如今四处不见萧韶踪影,她不由得想到临走前萧韶说的那句:“我要再进苗疆一趟。”自古苗疆之地多凶险,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思及此,眉头倒是不由自主的蹙了起来。想了想,又在心中将这个猜想否定了,上一世,萧韶并不只活到这个时候,想来应当是不会出什么意外。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沉思中,一抬头,却对上一双含笑的双眼。正是宣离。
宣离看着她,眸光温和无比,他白衣翩然,瞧着果真是公子如玉。三年未见,他也比三年前看上去更加成熟一些,就如一块打磨的更为圆滑的古玉,更加的吸引目光。
然而这人的真面目,她却是早已领教过的。蒋阮淡淡一笑,撇过头去,眸光不掩厌恶。
宣离一愣,若说三年前他认为蒋阮只是因为蒋素素气恨她,三年后的今日他已经清楚的意识到,蒋阮并不是因为蒋素素的原因才厌恶他。蒋阮是打心底的,似乎是天生的厌憎他。他自认为自己没有做出什么令蒋阮讨厌的事情,可蒋阮每次见他都表现出疏离与厌恶。
宣离皱了皱眉,想了想,忽而又笑起来,无妨,就算如此,他也有信心让蒋阮交出自己的心。他看中的女人,怎么会轻易逃了开去。
之后就是千篇一律的仪式,待将繁琐的仪式进行完之后,蒋阮便陪同着懿德太后先回了慈宁宫。时隔三年,懿德太后回宫也有几分欣喜。宫中的宫女太监见到蒋阮的时候都表现的恭恭敬敬,谁都知道这个弘安郡主如今是懿德太后面前的红人,又是赵大将军的掌上明珠,还有一个被誉为“大锦朝战神”的兄长,无异于集万千宠爱与一身,得罪不得。
蒋阮在慈宁宫陪着太后说了一会子话,太后便称是乏了,准允蒋阮出宫回蒋府一趟,顺便带些赏赐回去。这是懿德太后在为她撑腰,蒋阮微笑着谢过,便出了慈宁宫。
……
御花园中,和怡郡主纤细的手指点着面前的杯盏:“五哥,还未想好么?”
五皇子宣华俊朗的面上此刻神情阴沉:“十妹,你当五哥是任你利用的?”
“五哥何必这样说,”和怡美艳的脸上绽出一个笑容,却如毒蛇一般刺眼:“弘安郡主可不是普通人,五哥若是能娶了她,蒋信之迟早要统领三军之一,赵光那老匹夫也会跟了你,还有太后的支持,五哥难道不动心吗?”
宣华眸光微微一闪:“你说的很好,可是,这太冒险了。”
“富贵险中求啊,”和怡郡主微微一笑:“五哥要是怕了也没关系,我听说八哥和蒋府的姻亲夏府一向交好,想来和蒋府的关系也差不了哪里去。方才妹妹可瞧得清楚,八哥看弘安郡主的眼神,啧啧,我看,弘安郡主既然已经及笄,八哥过不了多久就会上门提亲的。到时候,赵家军和关家军,可都是八哥的了。”
宣华的神情动了动,还是道:“那又如何,当初弘安郡主当着宫宴上的面拒婚,如今父皇准许她自主择婿,必然不会选老八的。”
“五哥,你怎么这样天真啊。”和怡郡主叹息一声:“妹妹既然与五哥说了这样的手段,五哥不答应,妹妹一定也会告诉八哥的呀。五哥不肯,八哥肯,那弘安郡主不是只能嫁给八哥了?”
“你威胁我?”宣华大怒。
“只是提醒五哥一声罢了。”和怡郡主微微一笑:“我母妃与贵妃娘娘不对付,我自然不会真心想要帮他,那是下下策,这不是找上五哥了嘛。五哥,你可想清楚了。那弘安郡主可是个妙人儿,五哥,你不亏呀。”
宣华脑中顿时浮现起蒋阮那张妩媚倾城的脸,呼吸一滞,没错,他是男人,看到这样的绝色美人说不动心便是假的。更何况蒋阮身后的助力不容小觑,这三年他与宣离的夺嫡越演越烈,表面越是兄友弟恭,私下里就越是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若是有了蒋信之和赵家,岂不是若一份筹码。还有懿德太后如此看中弘安郡主,若是能拉拢。
宣华冷笑一声:“十妹,你也别唬哥哥,说罢,你的目的是什么?”
“简单,”和怡郡主美艳的面容一瞬间变得扭曲:“我要那个贱人身败名裂。”
宣华一愣,随即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既是要做我皇妃,又如何身败名裂?”
“五哥,话不要说得太满。如今你若是贸然求娶,弘安郡主正是风头盛的时候,赵家和蒋信之怎么会这样甘心,况且如今婚姻大事都拿捏在蒋阮自己手中。若是蒋阮主动恋慕五哥,自荐枕席呢?到时候光天化日之下,便如蒋阮自己哭着求着不嫁,也是不得不嫁了。皇家不会容下这样一个寡廉鲜耻的女人。五哥此事再出言,愿意正妻之位相聘,赵家和蒋信之难不成不会对你感恩戴德?五哥既得了好处,大锦朝也会知道弘安郡主并非表面的安分,这是双赢的事情。”
宣华瞧着和怡郡主片刻,突然笑道:“都说最毒妇人心,如今我却是第一次见十妹也是这般胸有城府的。”
和怡郡主冷笑:“她该死。”宣华是什么人,府中姬妾无数,光是通房就养了满满一院子。蒋阮进了五皇子府上,那群女人势必不会饶了她。介时她名声一毁,懿德太后也必然不会如从前一般待她热络,大锦朝最唾弃的就是伤风败德的女人,日后她总是举步维艰。而宣华玩腻了蒋阮,再想对付她,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成交。”宣华爽快的答应:“我只要人和势,过程怎样无所谓,日后十妹若是想要,我自然乐得顺水人情。”
和怡郡主微微一笑:“如此,多谢五哥。”
……
蒋阮方走随领路的宫女走到御花园处,前面便走来两名陌生宫女,这两人穿着不凡,当不是普通宫女。见了蒋阮,微微行了一礼,便道:“蒋小姐,郡主请您过去一叙。”
虽是如此说到,语气却是不见恭敬,那目光分明是打量。蒋阮微笑不语,领路的宫女忙道:“两位姐姐,奴婢正要送蒋小姐出宫呢,太后娘娘让蒋小姐先回蒋府。”
“郡主有急事与蒋小姐相商,郡主一片赤诚,想来蒋小姐不会拂了郡主美意。”其中一名宫女笑道。
这便是硬逼着要去?那领路的宫女也犯了难,想来平日里和怡郡主仗着淑妃在宫中横行霸道。这宫女也是十分忌讳。
两名宫女好整以暇的看着蒋阮,似乎是笃定了蒋阮不敢拒绝。事实上,这宫中和怡郡主飞扬跋扈,皇帝又宠着她,是以宫中凡是都要卖和怡郡主一个面子。而蒋阮如今才刚回京城,必然不敢得罪了郡主。
蒋阮微笑着看着她们,一句话也不说,竟是一点都不着急的模样。等了一会儿,蒋阮姿势也未变过,其中一名宫女便有些沉不住气了,道:“蒋小姐是要为难奴婢们么?”
“放肆!”蒋阮突然语气一肃,神情再不见方才浅笑嫣然的温柔,冷冷道:“谁给你们这样大的胆子,敢对本郡主大呼小叫?”
那两个宫女一愣,还未说话,便听得蒋阮紧接着又道:“本郡主是陛下太后娘娘亲自请封,陛下赐名。你们两人见了本郡主,却口口称呼本郡主为蒋小姐,怎么,难不成你们身为宫中婢子,还不曾知道本郡主的身份。还是,你们心中只认和怡郡主一个主子?”
领路的宫女也是一惊,方才她是心中为难,虽然蒋阮如今是传的深得懿德太后欢心,可和怡郡主也在宫中得宠这么多年,若是为了蒋阮得罪和怡郡主,她又有些不安。再看蒋阮总是一副笑盈盈的模样,直觉这个弘安郡主便是个软柿子。不想蒋阮此时出声,那宫女才惊觉,蒋阮也不是便是能任由人欺负的了。于是便挺直腰杆,道:“对啊,两位姐姐,你们见了郡主为何不行郡主的礼?”
那两名宫女一愣,咬了咬牙,便同蒋阮行了一个下人见郡主的礼,道:“方才是奴婢们冒失了。可弘安郡主,我家郡主也还在等着您呢。您这样,是不是有些……。”
“我便是不去又如何?”蒋阮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们,被那双妩媚冰冷的眸子一看,那两个宫女只觉得她们两人在蒋阮眼中只是微不足道的蝼蚁,看上一眼便都是多余。蒋阮道:“本郡主与和怡郡主是同级,和怡郡主也没有资格命令本郡主,你们只是奴才,不知道主子没有教过你们这宫中的礼仪,还是当本郡主是好欺负之人?”
她步步不饶人,那两个宫女平日里跟着和怡郡主,便是宫中的嬷嬷对她们也要礼让三分,早已养成如和怡郡主一般跋扈的性子。何曾被人这般说过,一时间便是不服气至极,其中一个宫女被激怒,情急之下就道:“弘安郡主,奴婢们只是奴才,您这样欺负奴才,难不成就不怕传出去吗?”
她话一说完,便见蒋阮轻轻地笑了。那笑容美丽动人,竟教她不自觉的呆了一下,紧接着便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还未等她想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妥的时候,便听得蒋阮轻描淡写道:“你们既然都这般说了,不是提醒本郡主,若是今日不好好欺负你们,传了出去,岂不是令我平白担了这恶名。不若将这恶名坐实了去,也不嫌亏。”她轻轻吐出几个字:“毕竟,你们只是奴才。”
说罢便对身边领路的宫女道:“这御花园里有宫中教养嬷嬷吧,本郡主出门匆忙没带,你去寻几个来,这两个奴才对本郡主不敬,可恶至极,就赏赐三十个板子吧。”
“你,你敢!”其中一个宫女顿时就对领路宫女急道:“这,事情还未清楚,郡主您也要讲道理才行……。”
“她不敢,本王敢。”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截住那宫女的话,从暗处走来一黑衣青年,语气带着淡淡寒意:“奴才也敢对主子放肆,宫中规矩未免太过疏散。锦一。”
身边侍卫顿时了然,抱了抱拳:“是,主子。”说罢身子一闪,已经拎起两个宫女眨眼消失。
萧韶转过身来,对那吓呆了的宫女淡淡道:“下去吧。”
宫女忙不迭的跑了开去。
蒋阮转过头去看萧韶,片刻的惊愕过后,她平静下来,好似故人相逢般的问道:“萧王爷怎么来了?”
萧韶示意她往前走,一直走到御花园一处假山旁的梅林中,才转过身道:“我刚回京。”
蒋阮怔了一下,试探的问道:“方从苗疆回来么?”
“恩。”萧韶道:“刚赶上。”他认真看了一眼蒋阮,道:“你长大了。”
蒋阮愣了一下,抬眼看向面前的青年。若说三年前萧韶还有些少年般的青涩,如今却是完全退去青涩,只余清俊与成熟的魅力。他的声音微低,含着莫名的磁性,只一双漆黑的眼睛还是若洒了碎钻一般璀璨,长长笔直的睫毛低垂下来,直教人看的心跳。
蒋阮别开眼,比起三年前,这青年出落得更加风姿如玉。她道:“萧王爷也更……。利落了。”
萧韶唇角微微一勾,竟是含了笑意,道:“如今你已是郡主,得到想要的了?”
一提起此事,蒋阮便敛了眉,淡淡道:“我求的并非是郡主之位。”
萧韶挑了挑眉,之前看蒋阮步步为营,虽有些神秘,但锦衣卫也查不到什么。也只能推断出蒋阮在蒋府的日子并不好过,是以才斗嫡妹,斗继母,全是为了自保。如今得了懿德太后的庇护,蒋信之又步步高升,认回了赵家,她当是应当能无忧无虑了。如今看她,却是眸中沉色一丝不减,仿佛一辈子都不会剔除去了似的。
蒋阮转过身,避开萧韶探究的目光:“我想要的,萧王爷日后有一天总会知道的。”只是那个时候的他,恐怕与她早已陌路了。世间缘分错落,谁都不能保证与谁能同行一辈子。在与萧韶相处的日子,蒋阮看的清楚,萧韶虽是冷清之人,心地却并不冰冷,他只是性子冷清,血液却是滚烫的。他重情重义,终有一日会看清楚站在他面前的女子是如何恶毒狰狞。想到此处,蒋阮心中竟有些淡淡的失望。
萧韶想了想,道:“无妨,我会帮你的。”他的目光落在蒋阮手腕上的血月镯上,神情微微一顿。面前的少女已经不若三年前尚含稚气,一身绯色衣裙似火,眉眼生动妩媚,带着少女特有的清香。她已经是一个真正长大的少女了,有绝色的美貌和更沉静的性子。他这三年在苗疆行走,自是杀机无限,偶尔也会想到蒋阮,竟有一种莫名的牵挂。自从老锦英王夫妇死后,他孑然一生,毫无牵挂,这感觉还挺新奇。
如今看见成长后的蒋阮亭亭玉立的站在他面前,心中竟有几分欣慰。好似呵护的幼苗终于开出花朵,有一种淡淡的满足。
蒋阮被他那双漂亮的黑眸一盯,不自在的别过头去:“多谢。”
“我整日在外,若有事,可去城中东风楼找夜枫。”萧韶低声道。夜枫自从三年前犯了错便一直留在东风楼,东风楼倒也容易收集情报,只是这活计虽然重要,却也枯燥乏味,可身边的位置已经被锦一锦二占着。萧韶考虑,是否找个时机将夜枫换回来,从锦衣卫里调几个人到蒋阮身边。
蒋阮一愣,东风楼果然与他有关系,难怪当初血月镯那般轻易就得到了。她微微思忖,东风楼如此掩人耳目,想来也是萧韶的重要棋子。萧韶如此信任她,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萧韶却是没注意到蒋阮的表情,径自朝前走去,蒋阮盯着他高大修长的背影片刻,突然摇头一笑,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
梅林深处小径蜿蜒,一黑衣优雅,一红裙艳丽,当真映衬得极为般配,好似云舫上诗画一首,无端教人心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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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佰零五章 惊变
素色马车缓缓停在蒋府门口,出门迎接的夏研身子颤了颤,便见两个丫鬟扶着一个清丽少女走下马车来。
那少女正是蒋素素。比起三年前,蒋素素显然长得更高了一些,许是在家庙中呆的久了,身上似乎也有一种安定的气质。从前些许的骄纵全然不在,只剩一种淡淡的清高之感。她唇畔含着笑,脸庞上的疤痕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了。而五官生动明媚,不知是怎么回事,分明还是清丽的长相,却又似乎含着一种隐隐的勾引,若是认真去瞧她的一举一动,竟会有些分了心神。
夏研起初看到她的脸时心中便是一喜,扶着腰笨拙的上前走了几步,才看着蒋素素的脸道:“素儿,你的脸怎么好了?”
当初来府里看过的大夫可是说,蒋素素脸上的疤痕怕是好不了,日后若是寻些名贵的药材来,许是会瞧着淡化一些。可眼下蒋素素的皮肤若剥了壳的鸡蛋,哪里还有一丝一毫毁容的痕迹。
蒋素素瞧着她轻轻一笑,道:“时间到了,自然就好了。”她那双眼睛就这么轻轻瞧了夏研一眼,夏研竟觉得心神一荡。不知道为何,只觉得面前的蒋素素陌生的出奇,与过去判若两人。可细细一看,却仍是原来的那个蒋素素。她忍住心中狐疑,道:“素儿,你回来了就好,这三年,你都狠心不肯见娘……”
蒋素素置若罔闻,目光越过夏研落在府门前的一顶软轿上。
那是一顶海棠色的软轿,清一色是宫里的四个侍卫抬着,那轿子做的既精致又华丽,并未标明轿中人的身份。一路上已经有许多看热闹的百姓跟着,想要看看到底是哪家府上的贵人。
那轿子在蒋府门口停下了。
蒋素素盯着那轿子不言。
从轿子后方走出来两个华服丫鬟,笑盈盈的打开轿子珠帘,将里头的人迎出来。
红衣少女容色绝艳,行走间自有惊心动魄瑰丽。她缓步而行,每往前走一步,夏研掐进手心的指印就越深。
终于,红衣少女走到夏研面前,微笑着开口道:“阮娘,见过母亲,二妹,好久不见。”
夏研只觉得胸中一股郁气直冲面门而来。蒋阮在宫中的盛况,自是有那嘴快的传了出来。思及此夏研便是恨不得将蒋阮狠狠撕碎了。这样好的运气,怎生就不是落在蒋素素头上。如今蒋素素方回府,蒋阮却是挑在这个时候凑过来,这两厢一对比,外头的人看在眼里,指不定明日京中又会起什么流言。人都是踩低捧高的。同样是进家庙,蒋阮便这样荣华归来,蒋素素就只是一辆马车。她心中气炸了去,蒋阮分明是故意的!
蒋素素静静的看着蒋阮,忽而一笑:“大姐姐,许久不见,更加倾城了。”她神情平淡,真有几分出尘姿态,可不知怎么的,全身又流露出一种特别的意味,便是女子见了也会忍不住有些心动。若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便是妖尼。是的,蒋素素身上尚且带着檀香,衣裳青素,脂粉不施,真有几分仙姑的感觉。可那一举一动……竟又带着一种别样的诱惑。不可看,不可看,看了便会失魂。
蒋阮收回目光,微微一笑:“二妹远出有所不知,如今太后娘娘请封了我为弘安郡主。虽然你我二人同为姐妹,我与母亲也是母女,可是规矩不可废,传出去怕是有藐视皇家之言。所以阮娘斗胆提醒一句,日后,该立起来的规矩,还是要立起来的好。省得传出去叫御史们听到,又得参上父亲一本。”
蒋素素本是平静的脸待听到这话时,两颊的肌肉狠狠一抽,竟是有几分不自然的扭曲起来。她缓缓抬头看向蒋阮,一瞬间眼中情绪风云变幻。最后回归平静。她微微一笑,给蒋阮屈膝福了下去:“素娘见过郡主。”
蒋阮含笑着令她起来,夏研几乎要将牙咬碎,蒋阮略略一想,目光若有所思的落在夏研的小腹上:“母亲便免礼吧,如今母亲怀了身子,若是伤了身子,怕是阮娘也难辞其咎哪。”
夏研见着她的目光,悚然一惊,双手下意识的护住小腹,警惕的盯着她,勉强笑道:“哪里的话。”
蒋阮笑的更加温和:“母亲护的这样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对母亲肚里的孩子怎么样呢。母亲多虑了。”她转过头,恰好看见蒋素素瞧着夏研肚子的模样,眸光亮的惊人,竟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蒋阮心中暗暗警惕,含笑道:“瞧着二妹的样子也是极为喜欢母亲肚里的小家伙,看来母亲很快就能给府上添一个小弟弟了。”说罢,竟是不再多等,笑着令丫鬟跟到府里去了。
夏研自是下意识的看向蒋素素的目光,这一看之下却大吃一惊。蒋素素看向她小腹的模样哪里有一分温柔可爱,那目光仿佛盯得不是小腹,而是一盘美味佳肴,下一秒就要扑将过来。将她吃的一干二净。
夏研如今就将她肚里的这个看做命根子,见蒋素素如此可怕眼神,登时就后退一步。她动作太大,蒋素素回过神来。眸中那股贪婪顿时消失殆尽,微笑道:“母亲,我也先进去了。”
说罢,又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夏研的小腹,缓步进了府内。夏研呆怔在原地,还想着蒋素素方才那一抹眼神,不知为何,心中寒凉一片。
……
在府里住了几日,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太后随宜的赏赐一台一台的搬回蒋府,竟也没人敢来打主意。蒋超整日跟着宣离在外头忙活,进府自是没有见过。蒋权更不会主动来找蒋阮这个女儿谈心。露珠打听到这三年蒋丹倒是越发的不爱出门了,性子更为内向。蒋老夫人的身子也开始了明显的衰败之势,回府当日只叫蒋阮过去说了一会子话便乏了。
夏研的胎已经过了头三个月,后面若是细细养着自然无碍。上一世夏研肚里的这个孩子到底是没有生下来,就在一个月后小产了,当时查出来是五姨娘红缨动的手,蒋权大怒,将红缨关进柴房,红缨却自己寻了绳子上了吊,死在柴房中。如今看来,倒是种种疑点。虽然红缨极有可能做出这事,可自己上吊,却不是她的性子能做出来的。
这一世便是循着上一世的痕迹,夏研的胎儿也保不住。只是红缨……她也很好奇,真是红缨下的手?
正思忖着,连翘便掀开帘子,道:“姑娘,五姨娘来了。”
蒋阮挑了挑眉,红缨的动作倒是极快。
命人将红缨迎进来,红缨的衣着比起三年前可要精致多了,虽然仍不显得富丽堂皇,可那料子首饰,无一不是好东西。看来这三年,蒋权待她不错。想来也是了,上一世她刚回蒋府时,正是这个时候。当时的红缨便已经到了与夏研分庭抗礼的地步。如今夏研有了身子,红缨伺候蒋权倒是更方便些。
红缨有些小心翼翼的在蒋阮的对面坐下来。这三年她过的极为舒心惬意,夏研之前所做种种本就令蒋权心中有了疙瘩。两人不甚亲近,她倒是有了可趁之机,这三年蒋权待她越来越看重,谁知夏研却是在这个节骨眼儿怀了身子。
好在蒋阮回来了。红缨对蒋阮总有种莫名其妙的敬畏,自从三年前在府里见识了这个看似温和的大小姐种种厉害手段后,她就有心拉拢。如今证明她的眼光果然没错,蒋阮得了懿德太后的青眼,蒋信之又步步高升,赵光也看重,眼下成了郡主,凭她的手段,这府里还不是她的天下?
想到此处,夏研恭顺了神色,谦卑道:“贱妾见过郡主。”
“姨娘何必多礼。”蒋阮端起面前的茶壶:“姨娘与我都是自己人,不必虚礼。”她含笑看着面前女子:“一别三年,姨娘瞧着也过得不错。”
“都是托大小姐的福气。”红缨笑道:“大小姐才是有福之人。”
蒋阮便微笑着与她寒暄起来,没过多久,果然,红缨便试探的问道:“大小姐可知夫人怀了身子的事情?”
“父亲老来得子,这府上谁人不知?阮娘又不是聋子瞎子。”蒋阮语气中含着淡淡的嘲讽,登时听得红缨眼角一跳。然而戏还要唱下去,她的面上顿时浮起一抹忧色:“说来让大小姐见笑,这正是贱妾担忧的。”
“哦?姨娘有什么可担忧的?”蒋阮笑着问。
“贱妾当大小姐是知心的人,也就腆着面皮与大小姐说了。夫人她这一胎固然是好,可是这几年因为老爷的关系,夫人待贱妾多有误会。若是生了小少爷,指不定要怎么发作贱妾。”红缨神情惶惶,真若十分不安的模样。
“姨娘言重。”蒋阮微笑着安慰她:“母亲慈悲心肠,又怎么会发作姨娘?再说了,父亲也不会放任不管的。若是姨娘受了委屈,父亲一定头一个不肯放过。”
红缨掏出帕子抹了抹眼睛,擦去莫须有的泪花,苦笑道:“老爷待贱妾好,是贱妾的福气。可女人生孩子么,总是凶险万分的,说句难听的,若是夫人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怪责要贱妾身上,贱妾有苦难言,怕也是怎么都不能洗脱冤屈的。贱妾在这府上就是孑然一生,若是真的被安上那个罪名,怕是……怕是连死都没能留个全尸。”
蒋阮静静的看着红缨。红缨这番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假暂且不提,不过看得出来是个聪明人,既是将这一点都想到了。可是既然想到了这一点,上一世怎么会着了夏研的道。蒋阮也并不相信上一世是红缨害的夏研小产,事实上,红缨是一个极为聪明的女人,很会审时度势,若是有风险却不笃定的事情,她是不会做的。既然如此,那小产不过是夏研强加于红缨身上的罪责,可是夏研上一世的孩子究竟是怎么掉的?
脑中虽然这般想,蒋阮却还是对红缨露出了一个笑容:“姨娘这话说的也实在太可怕了些,府上有这么多人护着夫人肚里的,姨娘还怕什么不成。阮娘觉得,姨娘当务之急却不是研究夫人肚里的孩子,当是自己有个孩子傍身才是。”
她一个未出嫁的闺阁少女,堂而皇之的与府上姨娘讨论生孩子的事情,神情也不见丝毫羞涩,仿佛极为自然。红缨心中虽震惊,却还是忍不住红了脸道:“大小姐,不是贱妾不想生,而是…。而是……。”
出身青楼的姑娘,自小便要服用一种药物,那药物既可令女子的身子白皙光滑,也能让女子身体发出异香,这自然是姑娘们为了笼络恩客的手段。只是这样的药物却也有一个副作用,那边是会毁了生育。
当初红缨进府时,的确是只想要讨蒋权的欢心,得到蒋权的喜欢。她也做到了,可是在宅子里呆的越久,想要一个孩子的愿望就越发的强烈。男子的欢心可能并不持久,可是若有个一个孩子,若要是儿子,她的地位便能升上一大截。她不求一步便将夏研打倒,因为夏研背后还有夏府撑腰,可是要让蒋权认为她和夏研是齐平的,那也是好的。
每次蒋权在她院子里歇过后,夏研都会令李嬷嬷送来避子汤看着她喝下。每次待李嬷嬷走后,她抠着自己的喉咙逼自己把子汤全部吐出来。即便是这样,年轻时在青楼里服用的药物过多,她已经偷偷问过大夫,大夫说她怀上的机会很小了。
怀不上孩子便是她心中的一根刺,恰逢夏研却又在这个时候怀了身子,眼看着苦心孤诣得到眼前一切,难道又要将一切打回原形?她不甘心。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她总是怀不上的。
蒋阮不紧不慢的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淡淡道:“怎么会怀不上?这世上,没有女子怀不上孩子的。”
红缨一愣,抬起头来看着蒋阮:“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蒋阮怜悯的看着她:“怎么办呢,五姨娘,阮娘也很同情你。可是要想安全的生活在府里,你首先得要一个孩子。你明白吗?你若是想要孩子,那便一定会有孩子。”
红缨怔了片刻才消化完蒋阮话里的意思,登时大吃一惊,不认识一般的看着眼前女子:“大小姐……。”
蒋权微微一笑:“到底是姨娘的人生,阮娘也无权插手。”
红缨心中乱成一团,蒋阮话里的意思,竟是隐隐约约透露出一个意思:移花接木!
这事若是成功了,她的确在府里的位子会更上一个台阶。可是这样做冒得风险太大了,一旦被发现,那就是混淆宗族子嗣的大罪,是要被乱棍打死的。她心惊于蒋阮云淡风轻的说出这事,感到不可思议,蒋阮也是蒋府的女儿,怎么会主动提出要用别人的血脉继承蒋府的地位。
她,可曾有将自己当做蒋家人?
红缨心神不定之下,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头绪。蒋阮的话虽然令人惊惧,可也莫名的让她动心。只是她一时之间还难以下定决心,便只能匆匆道:“大小姐的话,贱妾……贱妾听见了。贱妾方才想起,还有些事情要做,便不打扰了。”
蒋阮也不挽留,笑着道:“姨娘好好考虑,不必急于一时,只要……等在母亲出意外之前就好。”
红缨听闻这话,心中又是一跳,再也没有久留,便带着丫鬟匆匆离开了。
连翘瞧着她落荒而逃的模样,推门走了进来,道:“五姨娘怎地吓成这样?”
白芷默默地立在一边不语,连翘便摸了摸鼻子:“定是被姑娘的风姿吓到了。”
蒋阮微微一笑,露珠恰好推门走了进来,一脸兴奋和惊惧,反身将门紧紧锁了起来。再将窗户掩上,拉上帘子,走到蒋阮身边。
几人被她这副模样弄得莫名其妙,露珠弯腰小声道:“姑娘让奴婢查素心苑的事情,奴婢查清楚了。”
蒋阮瞧着她:“这样子,定是有什么不妥,怎么了?”
“倒也没什么不妥,”露珠神秘一笑:“奴婢只是听厨房里的说,二小姐在家庙中过的清苦,身子也虚弱的紧,这几日她身边的蝴蝶和蜻蜓都让厨房准备了母鸡,每日亲自做鸡汤给二小姐补身子。”
“这有什么奇怪的?”连翘道。
露珠摇头:“奴婢记得二小姐曾经最讨厌鸡汤,况且二小姐在家庙中修行,若真如她们说的这般清苦,自然是很虔诚了。可这样虔诚,一回府就不停地杀生吃肉,岂不就是那个…。那个破戒了嘛。”
蒋阮失笑,赞赏的看了露珠一眼,露珠如今察言观色的本领倒是越发强了,能想到这么多,已是很不容易。
露珠看到蒋阮的表情,也很是得意,便道:“奴婢心里奇怪,便又留意了一下,发现果真蹊跷,你们猜怎么着?”
露珠真把这地儿当说书馆了,连翘又是个等不住的,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蝴蝶和蜻蜓说要做鸡汤,可是除了鸡竟什么都没有。做汤补身子当归总要把,红枣总要吧,难不成就囫囵的一个鸡放进去?”露珠道:“奴婢便给了素心苑一个扫洒丫头二两银子,让奴婢进去找。奴婢带了看门的小黄,小黄鼻子灵,愣是从素心苑里那一丛月季底下翻出了死鸡,全是被吸干了血,羽毛撕得东一片西一片。”露珠有些心有余悸:“那伤口狰狞的很,奴婢看着就害怕。连忙将死鸡掩埋回去,就匆匆赶回来了。”
连翘和白芷都没说话,两人神情俱是凝重起来。半晌,连翘问道:“姑娘,那二小姐该不是被鬼怪附了身吧,不然怎么会这等邪术?”
“姑娘,眼下二小姐如此邪门,要不要去宫里住一段时间?左右二小姐不敢跟到太后眼前。”白芷也提醒。
蒋阮看向露珠:“你看那死鸡的时候,死鸡的身上可是被刀割伤放进鲜血的?”
“不是,”露珠拧起眉头:“奴婢小时候贪玩,隔壁大婶家的芦花鸡啄了奴婢一口,奴婢追上去咬了一口。那伤痕奴婢看的清楚,并不是刀伤,也不像是动物咬伤,倒像是人咬的。”
白芷和连翘倒吸一口凉气。
蒋阮低下头沉思。
自几日前在蒋府门口遇见蒋素素,蒋阮就觉得蒋素素十分不对。虽然具体说不出来,但竟像是变了一个人般,身上总有种妖异的感觉。而这几日蒋素素也不曾出素心苑,甚至也极少去看夏研。整日呆在院中不知做什么,这太反常,蒋阮令露珠去查,却没料到查出这么个结果。实在匪夷所思。
“奴婢也觉得二小姐实在邪门的很,”露珠道:“那一日看的清楚,二小姐脸上的疤痕竟是一个也无了。当初受了那样重的伤,眼下一点也看不出来,若非是妖怪,怎么能变成这样?”
“这世上哪有妖鬼。”蒋阮淡淡道。便是有,她也决计不怕,她自己都是死了一次的人,若是被别人知道,可不就是别人眼中的妖怪。只是蒋素素太过反常,竟让她心中有了一丝不详的感觉。这让她不得不开始警惕。
可这件事情她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她凝神想了一会儿,突然道:“露珠,你去准备辆马车,我马上要出去。”
“姑娘要去哪儿?”白芷好奇的问。
“东风楼。”
……
御书房内
向来瞧着昏聩的帝王紧紧皱眉,盯着眼前的折子,似是遇上了十分棘手的事情。半晌,他才开口问道:“照你这么说,宫里已经有了南疆人的内应。”
站在书桌前面的青年一身黑衣萧索,淡淡道:“是。”
“这些年倒是朕大意了。”皇帝压抑着沉沉怒气:“朕还没找他们算账,他们倒先打起了朕的主意。简直不知死活!”
“不仅如此,”萧韶道:“天晋国突然出兵,和那边也大有关联。”
“南疆那些蛮子凶狠狡诈,有手段残忍,朕真没想到他们还有此等心机,既然说动了天晋国,必然也许了他们好处。阿韶,你留在京中,好好查查内应之事,朕就是把整个京城掀翻过来,也要把那个人找到!”
萧韶颔首。
皇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突然叹息一声:“这三年你在苗疆九死一生,朕知道你的心思。可如今你看,”帝王眉心出现一抹愁色:“这满皇宫的人都巴不得朕早点死了。老八老五的心思,朕比他们看的还明白,太子又是那个德行,保得了一时包不了一世。至于满朝文武,在朕眼里不过是跳梁小丑,当真以为朕不知道他们的心思么?阿韶,你……。”
“陛下,”萧韶打断他的话:“要是没什么事,臣先告辞了。”
若是有人在此地经过,定会吃惊与帝王与锦英王的关系。皇帝声音一顿,片刻后才无力地摆了摆手道:“罢了,你退下吧。”
萧韶行至门口,只听皇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如今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若是有心看上哪家的姑娘,告诉朕,朕与你赐婚。”
黑衣停也未停,毫不犹豫的出了御书房。只留下帝王的一身叹息。
……
东风楼虽是京中最大的珍宝铺子,去的人却不多。只因为里头东西虽然琳琅满目,可价钱太过昂贵,每一样都是稀世珍品。若非家境十分富裕的达官贵人,是没有银子能在此地买东西的。
今日却是有一辆马车径自停在了东风楼门口。
路过的百姓纷纷好奇的去望,想看看是哪家的公子小姐。却见着一袭红衣的绝色少女自马车而下,众人顿时了然。原是当今京中炙手可热的弘安郡主。弘安郡主生的美貌不说,如今又颇得太后青眼,赏赐便是数不尽,自然是能去东风楼了。
众人艳羡了一阵,便见那红衣少女带着两个丫鬟进了楼里去。
蒋阮方走进去,便走过来一名美貌侍女,道:“姑娘可要看首饰?”
蒋阮瞧了她一眼:“我要见夜枫。”
那侍女一愣,摇头道:“姑娘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蒋阮微微一笑,伸手从袖子中摸出一物在那侍女面前晃了晃:“现在可以了吗?”
那侍女看清楚蒋阮袖中的东西时,顿时神情一变,恭敬道:“姑娘请随奴婢来。”
蒋阮将萧韶赠与的匕首收回袖中,心道还真是好用。
方走到二楼兵器铺,侍女在墙上的青瓷狮子头上按了一下,一道小门打开,旁边出现一个雅室。侍女福了福身子:“姑娘请进,夜首领就在里面。”
蒋阮方踏进去,就听到一个不耐烦的声音道:“整日这样多事,主子是不是真打算将我软禁一辈子,我去跟蒋大小姐道歉还不成么?”
蒋阮脚步一顿,微笑着问:“道什么歉。”
夜枫不耐烦的回头:“当然是宝……。”剩下的半句话咽在嘴里,他吃惊的长大嘴巴:“蒋蒋蒋蒋大小姐?”
蒋阮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道:“我有急事,要见你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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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茶茶手误,将太后义孙女写成了义女,已经改过来了,最近脑子常常犯抽otz…。抱歉t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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