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二章 哑婢(3)
而事实上,林尉才不管外头的人怎么说他。懿德太后的懿旨都下来了,林尉手里还有先皇的圣旨,如今哪里还有能管束的了他的人?再者支持他回来的人都是朝中的老臣,声望极高,是以谁也无可奈何,于是当初辞官归隐的探花郎,就这么轰轰烈烈的在众目睽睽之下,重新回来了。
既然回来了,所有人都忍不住开始猜测林尉回来的原因。而林尉果真也不负众望,拿出来以前无法无天的性子,入仕的第二日就在朝中公开上了折子说明尽快立下储君的事情,而且还态度鲜明的表明,自己支持的正是十三皇子宣沛。
事情好似变成了一出闹剧,谁也没有想到林尉会来这么一手。当即就有支持宣离的人在朝廷上与林尉吵了起来,可林尉是什么人,曾经舌辩群儒,即使过了二十多年,功力也丝毫不减,不比原先锋利,言辞越是讥诮无比,初听还不觉得,细细听来,只觉得老辣至极。直辩的几个支持宣离的大臣在朝上气的脸红脖子粗,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单是这样便也罢了,林尉还开始四处游说别的臣子。他是文人,找的人也全都是朝中的文官,大多都是年事已高在朝中颇有地位分量的。当然,也与他有着十足交情的。本就与林尉有了交情,林尉在文官心中又是领头人一样的存在,加上他的巧舌如簧,几乎是不到多少日,大多数原本还在犹豫的文官都坚定不移的站在了十三皇子的这一派。
这世上,文官看着是没有实权,可作用却不容小觑。文官的学生遍布天下,而读书人本就是在百姓中说话分量十足的人,若是将所有的好话全部都引向了十三皇子宣沛,即使后来宣离登基,这名声怕是也不会好了。林尉的举动越发的放肆,终于,连宣离这样惯会忍耐的人也忍不住了。
“这样下去,文官的唾沫也会将咱们淹死,”幕僚急道:“殿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早日动手,越晚拖下去,只怕那林尉几乎将全锦朝的百姓也都能骗了。”
宣离目光沉沉,他自然也知道其中这个道理,原来林尉打的竟是这个主意。虽然不知道宣沛是怎么和林尉搭在一起的,可对于宣离来说,林尉的存在就像是一个苍蝇,直教人倒胃口。他缓缓转了转自己的手指上的玉扳指,冷冷道:“是不能忍下去了,也该动手了。”
林管家回到锦英王府后,脱下身上的官袍。这么多年了,他习惯了穿舒适的料子,寻常人的样式,对于这种一板一眼花团锦簇的衣裳已经是十分的不习惯。
他刚换上了平日里穿的衣裳,一出门就感觉有些不对,抬头瞧见锦三坐在房檐上趴着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林管家愣了愣,随即吹胡子瞪眼道:“看什么看,姑娘家也不知道注意自己的姿势!”
这吹胡子瞪眼的模样若是在原先,大抵也是十分喜感的,可配着林管家如今那张英俊的脸,倒是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锦三吐掉嘴里的草,一个翻身跃了下来,站到林管家面前,摇了摇头道:“啧啧,人靠衣装马靠鞍,老林你这么打扮起来,倒是挺不错的。”
“老夫本就是风流倜傥的美男子。”林管家闻言得意的一笑:“算你有眼光。”
“不仅是美男子,还是大才子。”锦三挑了挑眉:“这几日你在朝中的动作可都在咱们锦衣卫里传疯了,说你是什么真人不露相,扮猪吃老虎,卧薪尝胆,阴险狡诈,卑鄙无耻……。”
前面说的挺好,听到后面林管家越发觉得不对味,连忙打住锦三的话道:“停停停,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会说成语吗?这是夸人的话吗?”
锦三吐了吐舌头:“别嫌弃人没林管家才高八斗啊。成,有个事要跟你说。”说着就从自己怀中掏出厚厚一叠东西来。林管家先是怔了怔,随即打开来看,发现竟是四海钱庄的银票,厚厚的一大摞,也有十几万两了。他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你如今在朝中为官,处处都需要打点,而且不是还要骗人去对付八皇子嘛,那些人又不是傻子,没有好处怎么会甘心听你的话。文人呢最是虚伪了,表面上说着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事实上却是巴不得钱财越多越好。我们锦衣卫估计你的银子打点下来也没有太多了,可不能到了连自己的老婆本都卖了的地步,所以大家就凑了点银子,拿去打点你那个什么文人老友,就这么点了啊,再多也凑不出来了。”
林管家闻言先是顿了一顿,随即才看向锦三。锦三坦然的与他对视,没有一丝一毫的扭捏。林管家是什么人,照顾萧韶从小到大,锦衣卫也是很熟的,这个人平日里看着不靠谱,可谁知道背后却是这么有来头。单是肯隐姓埋名生活在萧韶身边这么多年便可以看出,实在是个心志坚定的人。而林管家惯来不喜欢用府里的银子,凡是都是从自己帐中出银子,他又不是个钱庄,哪里有那么多的银子。朝中的那些事情锦衣卫们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呢,知道林管家也不容易,这才凑了点银子送过去。
“老夫哪里能拿小孩子的银子!”林管家怒道:“更何况还有女人的银子,岂不是气短!”
“哟,当初你当管家的时候还给王妃拍过马屁呢。”锦三不咸不淡道:“不知道那位是谁啊?哦,对了,那是林管家嘛,现在府里哪里有什么林管家呢,只有林探花,原先的那个大约也是被人忘了吧。哎。不要就算了,可惜了咱们少夫人一门心思的想要帮王府,却有个人拉不下自己的面子,愣是要为可笑的自尊心而让事情难办,哎,没办法呀——”说完便从林管家手中抽走银票,转身要走。
“站住!”林管家骂道,三两步走到锦三面前,一把将银票抢了过来:“小辈的孝心老夫推辞了岂不是很不近人情,就勉为其难的接受了。”锦三的最后一句话还是触动了他,的确,什么面子里子都不重要,如今最重要的不过是帮助十三皇子登基。这银子的确是不可或缺的东西,锦英王府的银两再多,可日后要是真的打起仗来,带兵的军饷一类又从哪里出。林管家这几日也已经是有些捉襟见肘了。凡是都要付出代价,他的口才再好,给人画个虚空的大饼没有实际东西也是不行的。
第五百六十三章 哑婢(4)
锦三嫣然一笑,风情万种的撩了撩头发:“其实这银子也不是白拿的嘛,事实上,我也有一事相求,还想请林管家帮忙。”
“何事?”林管家好奇的问道。锦三一般可都没什么事情求他。
“是这样的,我看上了总兵府上的小公子,打算写首情诗夜里悄悄塞到他床边。只是这个情诗呢我也不大会写,林管家当初既然是探花郎,文采一定很好咯,代劳一下呗。”
“滚!”林管家黑着脸走远了,一路上还能听到他喃喃自语的声音:“不学好,姑娘家,写什么情诗……。塞到床下,成何体统!”
待林管家走后,锦三才耸了耸肩,锦四从后房檐上跳了下来,走到锦三身边,看着林管家远去的身影,叹了口气道:“他也是辛苦了。”
再如何英俊的面貌都掩饰不了神情的疲惫,这几日林管家疯狂地游说,一方面的确是为了十三皇子造势,更重要的却是给宣离以压力。就如同作战一般,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要令宣离这样惯会隐忍的人着急,本就需要十足的能耐。林管家马不停蹄的游说,不停地劝服文官,终会让宣离感到不安,在这样的不安之下,他只会提前实行自己的计划。如此一来,林管家的愿望才算是达成了。
“希望他的辛苦没有白费。”锦四道。
“但愿,”锦三收起面上的嬉笑之色:“只希望能不辜负少夫人的牺牲和计划。”
三日后,朝中大半朝臣突然联名上折子为宣离请命,请宣离立刻登基。这一次的动静竟然十分之大,宣离是决定真正动手。朝上朝下,那些惯来看不出深浅的,一直私下里替宣离做事的朝臣站了出来,众人这才惊觉,这八皇子的势力竟然如此之广,实在是让人有些不寒而栗。这其中不乏两朝元老,文官武官,手握重权者皆有,比起来,那些拥护宣沛的人看起来就是在太弱小了。
勿怪宣沛的拥护者不多,实在是宣离已经为此事筹谋了多年,许多年前,他就开始暗中收买朝臣,就是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当初宣沛还是个废物皇子的时候,宣离在朝中百姓里的声望可是极为出色,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他还惯于掩藏自己的实力。
这样强大的压力之下,懿德太后也有些支持不住。那些人的折子上写的很清楚,自古若非没有皇帝亲自指认,都是立长不立幼。皇帝在位期间,对宣离也是十分看重,如今宣沛年岁尚小,如论如何都不是挑起大任的人选。况且如今宣沛还背着一个弑父的疑点。
金銮殿上,众臣议论不休,可若是定睛一看,便能看出来,说话的大多都是宣离的人。宣沛的人即便有心争辩几句,也实在抵不过宣离的人多势众。
宣离静静的立在原地,面上仍旧是如同从前一般的微笑,让人觉得犹如春风拂面一般温暖,好似对这些争吵都充耳不闻,这其中又隐隐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自信,好似下一刻这天下的位置就该由他来坐上一般。事实上,也理应如此。
宣沛还被软禁着,这自然是放不出来。总兵府上的辜大人见此情景,眉头几乎皱的能拧出水来。辜易因为蒋阮的原因,倒是一门心思的支持十三皇子宣沛。他的理由也十分简单,对着辜大人就道:“蒋小姐如此聪慧,你看看她从当初到现在,何曾在人手下吃过亏。信她的准没错!”气的辜大人只把他狠抽了一顿,可回头就同宣沛表达了忠心。倒不是听信了辜易的话,只是蒋阮既然站在宣沛那一边,锦英王府自然也就站在宣沛那一边,锦英王府的力量,辜大人从来不敢小觑的,这一对夫妇都不是省油的灯,辜大人倒是更看好他们。
谁知道如今出了这事,蒋阮生死未卜,萧韶一心找回自己的妻子,宣沛被软禁,恰逢这个时候宣离要被人推着上位,情势实在是不好。辜大人心中就忍不住忧虑,难道这一步又是自己走错了吗?
懿德太后坐在高位上,长长的护甲无意识的划过自己的鬓角,这样的大势之下,谁能扭转?便是再如何,也不能犯了众怒,朝臣的力量总是不容小觑的。她的目光划过站在殿中的林尉身上,这人既然打定主意要在此谋一个前程,怎么到了此时还无动于衷。
林尉唇角含笑,好似周围的事情都与他毫无关系,竟有几分云淡风轻的模样,不过这模样落在宣离的人眼中,只是觉得他在故作玄虚,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
正在此时,却只听得殿外传来一个晴朗的声音:“且慢!”
众人纷纷回头,只见穿着一件黛色长身直辍官袍的年轻男子缓步走来,目光坚毅,带着与平日里有几分不同的神采,慢慢的走到殿中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太傅,状元郎柳敏。
这个柳敏在朝中的地位很是古怪,说他位高权重吧,可只是当了个太子太傅,没什么实权,可若说他没什么实权,偏偏德高望重,颇得皇帝信任,在皇帝面前是个不折不扣的红人,若是得罪了他,也没得什么好处能讨得了。
此刻见他突然出声,众人都有些疑惑,知道柳敏后来被皇帝给了十三皇子宣沛,大约与宣沛也是有些师生情谊的,可一个太傅文人,难不成还能扭转如今的局势?莫说是痴人说梦,连梦都让人觉得有些可笑。
众人的目光充满嘲弄,可宣离的神色却逐渐凝重了起来。
柳敏今日的衣裳也不一样,他一直喜爱穿浅色的衣裳,看着就有一种读书人的清隽之气。今日一身深黛色,也不知道是不是衣裳的原因,将将他整个人映出了几分凛冽来。好似文人的手终于持的不是书卷,而是锋利的刀刃,而他面对的是修罗战场,目光中已经有了隐隐杀意。
他想做什么?宣离敏锐的感觉到了一丝不同,他猛地转过头去看林尉,果然,林尉唇角的笑容更深了些,几乎是咧嘴大笑,那种发自内心的愉悦绝对不是装出来的。怎么会?宣离感觉自己掉入了一个陷阱里面,可他完全抓不住头绪,这个时候,他只想要赶快阻止柳敏。
第五百六十四章 宿敌(1)
可他还没有动作,就眼睁睁的看着柳敏从怀中掏出一副明黄色的卷轴展开,就站在金銮殿上,文武百官面前,清晰的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连忙齐齐下跪呼喊万岁。
懿德太后也是微微一怔,随即坐正了身子,她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看了一眼笑着的林尉,又看了一眼站的笔直的柳敏,心中豁然开朗。原来如此……原来真正的后手,是在这里。
柳敏大声念道:“亲王皇十三子鸠宸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成大统著继朕登基为皇帝位,钦此——”
鸠宸是宣沛的字,简短的一句话,几乎没有费什么时间,可柳敏刻意说的很慢,他的声音从来都是带着一种读书人特有的温和,今日却好似出鞘的刀般锋利,咬字里咄咄逼人的气势扑面而来,几乎让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沉寂,大殿死一般的沉寂。
似乎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柳敏保持着这个姿势,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好似可以扛起所有的背负。
一个臣子率先叫了起来:“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份圣旨,柳太傅,假冒圣旨可是死罪!”这人正是宣离一派中的一个武官,本就看不起文人,如今柳敏这一出可为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将人原本的打算尽数掀翻。登时便有着出头鸟先声质疑起来。
“大人此言差矣,”王阁老也开口道,他本在朝中从来都不站队的,可自从林尉回来后,倒真是被林尉拉到了宣沛的阵营里。此刻见这人说话阴阳怪气,对柳敏的敌意丝毫不掩饰,于是也就嘲讽道:“柳太傅是何人品举朝皆知,这假冒圣旨一言从何说起,这可还真是以小人之心渡君子之腹了。”
柳敏是举朝上下公认的直性子,从来不干错事,在他的世界中黑白分明,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是个极有原则的人。即便是与柳敏做对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说柳敏假冒圣旨,这实在是拿到任何人面前都没有说服力的事情。是以这话便堵得那人哑口无言。
“光说无凭,还是让人来亲自验看吧。”林尉出声道,说着就看向柳敏,柳敏会意,大步走到懿德太后面前,躬下身子,双手奉举圣旨到懿德太后眼前,道:“请太后娘娘过目——”
懿德太后伸手接过圣旨,看了一眼,继而微微笑了,只说了四个字:“千真万确。”
朝中登时一片哗然,众臣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落在宣离身上,宣离此刻的脸色已然十分不好看,虽然他竭力想要稳住情绪,做出一副与从前一般云淡风轻的模样。可是今日之事本就突如其来,依照计划,此刻他也是该顺利成章的在朝臣的拥护下接受皇位才对,可如今却突然冒出了一份圣旨,这份圣旨偏偏还写的不是他的名字。他两颊的肌肉在微微颤抖,袖中的手已然紧握成拳。他在说服自己,柳敏的圣旨不可能是真的,真的圣旨在琦曼那里,他们已经拿到了真正的圣旨,皇帝怎么可能会有两份圣旨?这不可能!
即便是听闻懿德太后的话,宣离也不敢相信,只道是懿德太后早已站在了宣沛那一边,既然林尉当日去见了懿德太后,说不定就是在筹谋此事。懿德太后如今不过是帮着在说谎。思及此,宣离就对一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臣子上前道:“太后娘娘,先皇圣旨事关重大,可否容我诸臣一观?”
这其实是不合常理的,可如今皇帝立着的储君是个身负可能弑父的名声,和朝臣心目中的帝王差的太远,却也情有可原。至于懿德太后,竟然也爽快的答应了,随口就吩咐人将圣旨传阅。
她有什么不敢的呢?这些人无非是希望这圣旨是假的,可惜,这圣旨,千真万确。自己打了脸的又不是她,她又做什么不让这些人彻底死心。只是……懿德太后的目光落在林尉之上,今日之事,林尉怕是早就晓得了。这人果真还是如当初一模一样的性子,一旦来朝中,就要把朝中搅个天昏地暗才甘心。譬如此刻,在金銮殿上突然拿出的这道圣旨,也足够重逾千斤了。
圣旨在朝臣们手中传阅,这都是上了年纪有官位有品级的老臣,其中不乏手握重权原先与皇帝君臣相处甚欢的,自然能看得出那圣旨是不是真的。从笔迹到御玺,的确是没有一处作假的地方。即便是宣离的人想要从鸡蛋里挑骨头找出一丝这圣旨是假的的证据来,最后也都是失败了。
圣旨终究回到了柳敏手中,柳敏接过那圣旨,大声道:“当初陛下病重,曾秘密写了此道圣旨交付于微臣手中,那日李公公也在场,只是如今李公公故去,无人作证,可圣旨一物,做不得假。臣是奉旨办事,如今陛下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既已定下人选,自当尊崇。”他重新走到懿德太后面前,双手奉上,恭声道:“请太后娘娘主持登基大典,择日新帝登基——”
柳敏本就得皇帝信任,将圣旨交给他也不是没有可能,这番话的确无可辩驳。原先处在下风的宣沛一派的人见情势陡然急转,并且这一次有了圣旨,才是真正的不可扭转,自然也狠狠的扬眉吐气了一把,立刻跟着柳敏齐齐跪下身来,异口同声的呼喝道:“恳请太后娘娘主持登基大典,择日新帝登基——”
林尉也混在这些人中,他唇角含笑,英俊的脸上是止不住的愉悦之情,甚至有些挑衅的看向宣离一派的人。那些人此刻俱是灰头土脸,方才那些一桩桩认定宣离才是当之无愧的天子的话好似都在一巴掌一巴掌的打他们的脸,如今说什么话都是错了。宣离的面上已经没有了微笑的神情,他的神情很是僵硬,可再仔细一看,便又不难看出其中的可怕来。功败垂成,从头到尾闹了一场笑话,于目的和自尊心,都是无可挽回的打击。
懿德太后也笑了,她微微抬起下巴,以一种庄严地语气含笑道:“准——”
尘埃落定。
谁都没有想到柳敏会在这个时候突然站出来拿出一封圣旨,这圣旨的巨大力量众人都有目共睹了。从圣旨问世的这一刻起,宣离无论日后怎样,就算是拔刀相向,也是站在了一个完全没有理由的位置上。失去民心的支持,退一步而言,即便最后登上皇位的是宣离,那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只会有个谋朝篡位的名声。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悠悠众口难堵,天下的百姓是杀不尽的,他已经陷入了一个不可挽回的局。
第五百六十五章 宿敌(2)
他强自压抑住自己的暴怒心情,懿德太后又随意说了几句话后,便宣布下朝。她撒手的爽快,既然大锦朝未来的储君已定,她又何必在此拉着朝政之事不放。懿德太后一走,金銮殿上就热闹了起来,宣沛一派的人放在在宣离人手下吃了亏,好容易找回场子,不狠狠奚落一番才怪。立刻就逮着人开始冷嘲热讽起来。
宣离没有理会这里的唇枪舌战,转身走出了金銮殿,他的身边一个人都没带,步子迈的很急,面上的表情着实扭曲的可怕。
“八哥。”放到长廊的拐角处,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宣沛自另一边走了过来,他被软禁了这么久,此刻突然出现,定是有人第一时间就带了消息与他,有了圣旨,他的罪名几乎是立刻就洗清了,那些弑父的说法都是脏水。这少年在销声匿迹了这么久后,再次出现,穿着锦衣华服,容颜精致,面上含笑,只是那股贵公子一般的气质瞬间淡了许多,那种隐藏在表面之中的锋利,像一头尚且在沉睡的野兽,原先以为不过是一匹还未长成的狼,如今看来,那不是一只狼,是一只一直潜伏着,已经开始有了掠夺生命的本能的幼狮。
这幼狮在渐渐长大,已经隐隐流露出了帝王之色。
宣离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惊,他竟然会觉得面前的少年有帝王之色?宣沛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罢了,帝王之色?简直匪夷所思!
“八哥看上去不太好,”宣沛微笑着道:“方才金銮殿上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八哥怎么也不恭喜我?”
“恭喜你。”宣离生硬的说道。这周围也有一些朝臣在远远看着,如今有多少人在想着看他的笑话,难道要在一个小孩的面前失了体面?宣离不可能做出此事,是以即便是牙都要咬碎了,面上的礼数还是要到的。
宣沛却好似还没有给宣离添够堵,笑着道:“我早已与八哥说了,我这个人运气一向很好的,指不定是时来运转了。八哥你看,前些日子我才背负着不可洗脱的骂名,如今真相大白,岂不是皆大欢喜,八哥,你说我的运气是不是很好?”
“好。”宣离只说了一个字。面前的少年笑盈盈的看着他,那双眸子动人璀璨的人,宣沛生得一副好皮囊,可他从未见过心死如此诡谲的少年,便是当初自己在他这个年纪,惯也只会隐忍,而宣沛却像是一条毒蛇,静静的潜伏,他连隐忍都算不上,他根本就不觉得那是忍耐,反而很享受这个过程。
宣离盯着宣沛的眼神,猛地觉得宣沛这一刻竟是像极了蒋阮。那个女人也是这样,笑盈盈的,引着人走到陷阱边上,再不紧不慢的推人一把,可笑的是猎物还以为自己即将得逞了。而事后不动声色的讽刺,在人伤口上撒盐的功夫,也是炉火纯青得很。
“八哥看上去还有要事,我便也不打扰了。”宣离又是一笑,转身慢悠悠的往前走去:“告辞。”
那最后的两个字,说的无比的轻佻,好似隐隐透着另一句话:“这个局,我已经赢了,你留下来也是没有用处,滚吧……”
宣离站在原地,使劲儿的平复了一下自己起伏的心情,如果可以,他恨不得此刻就将宣沛碎尸万段。这种被人踩上脸面的耻辱感足以让他发狂,可是在这疯狂之中,宣离又保持着极端的理智,这事情实在是有些奇怪。柳敏怎么会有两份圣旨,今日朝上的那份圣旨他也看过,的确是真的没错,那被琦曼带走的那份圣旨又是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必须立刻找琦曼问个清楚。
夜里,千里之外冰封千里的迦南山,春暖花开的绿杨山庄里,须发全白的老者坐在山巅之上吗,看着面前的卦象,深深的叹息了一声,他抬起头,看向浩瀚无垠的星空,群星闪烁,他的目光只停留在一处,终于闭眼摇了摇头,声音嘶哑而古旧:“新主现世,改命,理成。”
这一日,宫中的董盈儿也得到了消息,她不可置信的站起身,看着面前有些略显惊慌的丫鬟尖声道:“什么,圣旨立十三皇子为帝?”
“娘娘息怒。”那宫女连忙跪了下来:“如今举朝皆知此事,娘娘……”
董盈儿在雕花椅子上坐了下来,浑身上下像是一瞬间被抽走了全部力气。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份圣旨,怎么是……立十三皇子为帝?
皇帝为什么会做这个选择,董盈儿自己也弄不清楚,即便后来她伺候了皇帝许久,看上去也得到了皇帝的信任。可是那个男人,她从来都没有摸清过那个男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她也曾旁敲侧击的希望能套出一些话,可皇帝比任何人都警惕,差点让她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后来也就不敢了。
可那时候,皇帝从来都没有表现出青睐两位皇子中的任何一位,就像是他的心中早已有了别的人选一般。而且好似也并没有与柳敏单独交流过,那这份见鬼的圣旨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么多朝臣都见识过,必然不是假的了。这意味着什么,董盈儿很清楚。
皇帝要入皇陵的时候,她不想要陪葬,所以拼着命也想要求宣离一个自由身,如果宣离成功,他们董家既能平步青云,她也能获得自由。可如今宣沛竟然成了名正言顺的未来储君,宣离也许可以带兵造反,可在那之前,以皇帝的名义处决她不过是小事一桩。她污蔑的是赵瑾,利用蒋信之牵扯上了宣沛,宣沛怎么会放过她?思及此,董盈儿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寒意。
怎么会功亏一篑?难道这就是她的宿命,她把一切都押上了,不要朋友,不要脸面,不要良心,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得到。便是如这过眼云烟的富贵都不能长久?他们董家都是站在宣离一派的,日后又要如何?
董盈儿突然觉得脑袋生疼,她猛地觉得一阵昏厥,几乎要晕过去,一下子差点栽倒。一边的宫女吓了一跳,眼疾手快的扶住她,惊道:“娘娘你怎么了?奴婢这就去找太医……”
赵家的人也被放了出来,说出来都好似是一场戏。宫中的瞬息万变是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更没有想到的是董盈儿也出事了,有人在她的寝宫中搜出了真正的南疆毒药,那种毒和让皇帝致命的毒不一样,更像是一种毒瘾,用的越多就会让人越发上瘾,然后身子底子却是被慢慢掏空了。董盈儿就是这么做的。那些日子皇帝喜欢她做的御膳,其中全被她下了毒,是以才如此一朝病倒。
第五百六十六章 宿敌(3)
而这毒药却也不是白白给人下毒的,放在身上久了,沾染的人也会染上毒性,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董盈儿长年累月的给皇帝下毒,竟连自己的身子也祸害了。昨日里也不知怎么的就晕倒在寝殿,有人去叫太医来查,惊觉她和皇帝的症状十分肖似,请来夏青诊治,这才发觉其中的秘密。
原来最无辜的董修仪竟是罪魁祸首,那对于赵瑾的指认也顺利陈章的酒成了泼脏水。董盈儿这一次可是犯了众怒,懿德太后的手段从来都不是说着玩的,可才方关到大牢的夜里,就自己服毒自尽了。
说是自尽,可又听狱卒说,董盈儿倒不像是自尽的,哪有人自尽给自己服的毒如此痛苦,砒霜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偏要用南疆的迷药。夏青已经看过了,用了那种毒的人临死前会遭受极大的痛苦,是将虫卵连着药水一起喝进肚中,被虫卵在体内活活咬死。董盈儿的死状也是极为凄惨,几乎让人看不出身子的原型。
赵瑾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足足愣了半柱香,什么话都没说,也没有吃饭,一个人跑到屋子里呆着,连蒋信之来都没有发现。
蒋信之摸了摸他的头:“快去吃饭。”
“她不是服毒自尽的。”赵瑾闷闷道:“她最怕疼了,原先也最爱美,就是死也不会用如此下作的法子,必然要风风光光的死。这样死法,实在是太糟蹋了。”
赵瑾原本是应该恨董盈儿的,可真的知道了她凄惨的结局,反而心中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那自然不是怜悯或者同情,她还没有无私到那种地步。只是心中沉甸甸的,有一种十足的郁气。否定董盈儿,就好似否定掉了她的原先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一样。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对原先亲密的人当陌路人,心中到底还是有些起伏的。
“是宣离动的手。”蒋信之拍了拍她的肩:“用了此种毒,他如今只怕也是气的发狂了,对于一个卒子也是拿来发泄怒火。”
董盈儿是宣离的人,东窗事发宣离自然要杀人灭口。可竟然用了这种折磨人的毒药,这和宣离一贯的风格不符。只能说明他被柳敏的那封圣旨如今弄得已经是性情暴怒,熊熊怒火无从发泄,是以董盈儿出事之后,就被当成了一个发泄的工具。
“他不是人!”赵瑾恨恨道:“人面兽心的禽兽!”看着温雅的人手段如此残酷,对一个弱女子也能下得了手,尤其还是从前的盟友,赵瑾现在想到宣离就觉得恶心至极。
“成王败寇,自古以来的道理。”蒋信之却是道:“再说她自己与虎谋皮,当初做了这个决定,就要有承受后果的勇气。”他看了看赵瑾,有些无奈道:“你不必为此太过挂怀,虽然我知道你心中伤心,可你要知道,她不是好人,人对你不仁,你又不是菩萨,这不过是咎由自取,或是老天开眼。”
蒋信之对董盈儿没有一丝好感,能将赵瑾一家子全部拖下水的人能好到哪里去。他是军人,战场上见过的残酷死法多了去了,只觉得董盈儿是自作自受,但凡她当初诬陷别人的时候或者是给皇帝下毒的时候留有几分余地,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赵瑾叹了口气,没有反驳他的话,蒋信之便拉起她道:“吃点东西,京城恐怕要不太平一段日子,你们府上加强备严,宣离恐有动作。你们赵家既然已经得罪了他,自然会被他列为头号敌人。”
金銮殿中发生的一切,蒋阮如今仍是不知道。她一日比一日越发容易觉得困乏,甚至不自觉的吃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即便是有心忍耐,到底还是掩饰不了。看着自己凸起的小腹,蒋阮不由得苦笑,这样下去,下一次再见到宣离的时候,怕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了。
正想着,哑婢走了进来,手中捧着几件衣裳,蒋阮微微一怔,哑婢就笑了,往她身上比划了几下,蒋阮便明白过来,这是与她做的新衣裳。可来这里这么久,根本没有裁缝来与她量过身子,当然这里的人也不可能让她与外头人接触,什么人都不成,免得她耍花招。蒋阮看着哑婢送来的衣裳:“成衣?”
哑婢点点头,蒋阮接过衣裳,道:“你先出去吧。”
哑婢自己先离开了,蒋阮打开了那几件衣裳,没有一件红色的,都是清淡的颜色,大约是怕她被人发现,这些淡色的衣裳不引人注意,日后就是想要转移也轻松得多。蒋阮抖开一件衣裳,随手在自己身上披了披,发觉有些大了。随即又恍然,成衣铺子里卖的衣裳,哪里就有那般合身的,只是这未免也太大了点。
不过片刻后,蒋阮面上就显出了一点笑容来,她抚摸着那衣裳,这样大的衣裳以前固然不好,可在如今却是再好不过了。也许可以遮一遮自己的小腹,不让它显得那么注目,简直很好。若是下一次便是宣离亲自来了,大约也是可以想法子遮掩下去的。她看了一眼床头记载日期的划痕,也不知如今到底是什么情景了,宣离究竟有没有动手,若是动手了,那份圣旨出来,宣离想来也会极快的找上门来,到了那个时候,她才能想法子离开。
可是萧韶的人为何还没有找上来?蒋阮有些疑惑,若是以前,她是绝对不会惧怕与这些人拖下去的,可如今肚里还有个小的,若拖一分,对孩子就是多一份的危险。她不想要拿孩子冒险,神情便也就逐渐凝重起来。
银烛熏香,青烟袅袅,即使是在京城中偏僻的院子,香气馥郁中似乎也含着若有若无的异域气息。红衣女子斜斜倚在榻上,手中若有若无的把玩着一枚小铜铃。远处似乎传来钟声,显然,这是一处寺庙,庙宇中的青烟和房中的熏香燃起的烟混在一起,倒也分不出谁是谁的。
便在此事,外头突然闯进来一人,灰衣人匆匆进来,甚至连门也忘了敲。红衣女子吓了一跳,随即站起来怒道:“大胆!”
“元川知罪。”灰衣人连忙认罚,可随即想到什么,立刻又急忙道:“请恕元川冒犯,实在是情急,敢问圣女,当初从蒋阮身上夺取的圣旨可是在圣女身上?”
第五百六十七章 深渊(1)
如今出了这样大的事情,琦曼自然是要先去找那份圣旨给宣离送去,谁知道左找右找都找不着圣旨。心中自然就生了焦急,元川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丹真。丹真常年不接触外人,更是从来都被顺从的主,即使是在这个地方,也绝不是听命于别人行事的性情。敢在琦曼前来兴师问罪之前,元川便急忙来找丹真来问个明白。
“是。”丹真想也不想的就承认了。
元川心中一松,连忙道:“那那份圣旨如今在何处,眼下……”
“被我烧了。”不等元川把话说完,丹真就打断他的话道。元川一怔,面杖面具下的脸有一瞬间的僵硬,一向谈笑自若的他直直顿了半晌才道:“圣女,可是说真的?”
“元川,你什么时候如此啰嗦了?”丹真皱眉看着他。
元川想了想,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与丹真说。怕就是如今与丹真说了这件事情,丹真也不会意识到事情有多严重。如今又出了一份圣旨,那之前蒋阮手中的圣旨究竟是内容是什么便无从而知了。宣离肯定会想要弄个究竟,可到了最后若是知道被丹真一把火烧个精光,宣离这个盟友本就不可信,如今坏了他的大计,谁知道他会怎么对丹真?如今唯有先去找琦曼,与琦曼说明此事,至少琦曼与丹真都是南疆国的皇亲,在宣离面前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断没有偏帮别人的道理。
元川这般想着,只犹豫了一下,就在丹真质问的眼光中苦笑了一声:“只是一些小事,属下解决就好。圣女且安心,近来务必注意自己的安全。”
丹真轻轻哼了一声,元川便转身离开了。只是元川还未曾找到琦曼说个清楚,宣离就已经先找到了琦曼。
琦曼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这个大锦朝年轻的皇子久负盛名,尚且年少的时候就在百姓中享有美名,轮才学,轮性情都是极好的,至少表面上看来无可挑剔。似乎在皇帝眼中地位也极高,可是最后皇帝的传位诏书中写的竟然不是他的名字,这足以令天下知情人都有些吃惊。
只是不是宣离,便是那个初出茅庐,还是个毛头小子的宣沛吗?这话骗骗别人还行,要骗过琦曼却是不容易的。只有她知道那个帝王心中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这天下的江山是姓宣不错,可当初坐上这个位置的人却本该是洪熙太子,是以如今登上皇位的也该是洪熙太子的儿子。
世人都道洪熙太子的儿子早在那场战争中就死去了,可是琦曼知道,他没有死。他恨洪熙太子,也恨向小园,更恨当今的皇帝,最恨的还是洪熙太子的儿子。那个贱人和洪熙太子竟然生下了孽种,她要向小园的骨肉不得好死。
洪熙太子是个聪明的男人,他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儿子的性命。琦曼在大锦朝隐姓埋名,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容貌,甚至不惜当一个尚书府上不得宠的小妾,在后宅几十年如一日的争风吃醋中保全自己的性命。后来她终于找到了萧韶,所以在老锦英王夫妇的事情上动了手脚,甚至连皇帝与锦英王府的矛盾也利用到了。
可惜的是萧韶的身份却没有暴露,他竟也还活着。不过琦曼也认为不错了,让萧韶原先以为的一切全部都翻转,他所呆着的世界全部都是一个虚假的谎言。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真相的,尤其是在一夕之间失去所有,还背上了一个乱臣贼子骂名的时候。
可是没想到的是萧韶却是将锦衣卫收服了,琦曼心中恨得发毒,可后来便也慢慢想通了。与其现在打草惊蛇,倒不如等萧韶得到一切后再失去一切,岂不是更加痛苦。她没有想到的是,萧韶竟与蒋阮呆在一处。蒋阮是个有心计的女子,当初在尚书府中,她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看着府中的姬妾斗法,蒋阮是一步步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的。若不是她与萧韶的关系,原本琦曼觉得还有几分欣赏蒋阮这种不择手段的性子。
皇帝原本要立的人是萧韶,可不知道最后为何变成了宣沛,萧韶的身份琦曼不打算告诉宣离,不过宣离此刻的兴师问罪,她却只是笑了笑道:“殿下若是找我来兴师问罪,可就找错人了。我们只能找到一份圣旨,宫中的那份圣旨,可不是我们做的。”
“那份圣旨在何处?”宣离冷冷道。宣沛那一份圣旨已经让他脸面扫地,成为整个大锦朝朝廷的笑柄。便是那些决定跟随他的人,如今暗中也拿奇怪的眼光看他。越来愈多的人开始选择投奔宣沛,好似宣沛成了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之后,有的便是光明的康庄大道一般。如今宣离只想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琦曼神色微微一动,随即便勾唇笑道:“那一份圣旨其实并不重要,殿下现在应该问的不该是弘安郡主吗?殿下其实心中也明白,此事是我们上当了,弘安郡主故意这般做的。而她成功了。”
既然宣沛手中还有份圣旨,那蒋阮藏着掖着一份圣旨从宫中出来的行为几乎就是声东击西了。让人对宫中的宣沛掉以轻心,然后在宣离最志得意满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颜面扫地。这就是蒋阮的心思,她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她就是那一只饵,为的就是将宣离的目光完全吸引过来。
宣离;脸上神色变幻未定,突然掀开帘子大踏步而去。待宣离走后,琦曼的脸色才渐渐沉了下来,她突然也披起外衣,转身走了出去。
蒋阮坐在榻上的桌前,正悠然自得的看着书,她的胸口以下的地方被桌子挡住,倒是看不出来日渐凸显的肚子。不过虽然宽大的衣服能遮住一二,可脸上也是越见丰腴了。她每日坐在此处悠然的看书,也不过是装出来的,心中想的自然也是别的事情。
今日她才翻了没两页,门就被人猛地推开了。蒋阮抬眸,正瞧见哑婢惊慌失措的脸,然后就是宣离阴沉的表情。
宣离竟然来了,蒋阮有微微的愕然,随即了然。看来事情已经发生了,宣离这也是来兴师问罪来了。这些日子被禁锢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外头的一切情况都无从得知,此刻乍然看见宣离,再瞧他眼下的神情,多半就是成了,蒋阮的唇角不自觉的勾了一勾,眼中便闪过一丝喜悦。
第五百六十八章 深渊(2)
这喜悦落在宣离眼中便是如此刺眼,好似在讽刺他的可笑一般。他一步步的走向蒋阮,那动作十足的富有压力,好像凶猛的野兽在面对自己的猎物一般。他走到蒋阮的桌前,双手撑在桌上,自上而下俯视着蒋阮,突然冷笑一声道:“王妃倒过的不错,这些日子看起来还圆润了些。”
“佛门境地,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心宽了,自然什么都好。”蒋阮微笑着回答。
宣离眼中便闪过一丝警惕:“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不难猜。”蒋阮也笑:“不过就算猜得出也走不出去,这一点殿下不是比我还明白?”
宣离阴晴不定的看着她,在他生平所见的妇人之中,唯有此女最为狡猾难缠,这地方是琦曼的大本营,便是任何人也不能找来的。单是蒋阮能猜出是寺庙就已经很让人怀疑了,谁知道她有没有机会通知萧韶的人。虽然琦曼信誓旦旦,但蒋阮又岂是那等好对付的人?
不过他今日来显然不是为了此事的,宣离看着蒋阮,冷笑着问道:“那份圣旨,是你故意引诱我的吧。”
蒋阮轻轻笑了起来。
这笑容瞬间戳中了宣离最为恼羞成怒的心思,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蒋阮的脖颈,他的手宽大有力,蒋阮洁白纤细的脖颈就在他的掌中。他的手心慢慢的收紧,那女子的脖颈便好似要折断在他手中一般。宣离眯起眼睛,目光在那张美艳明丽的脸上流连。
很奇怪,蒋阮是一个奇怪的女人。他生平见过的女子无数,可每次遇到蒋阮的时候,心中便会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大约宣离也能感觉出来一点,那是占有欲。
他阅美无数,便是南疆圣女丹真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可是在宣离眼中,倒也不过是一副皮囊好些的蠢货罢了。可蒋阮却不同,这个女人狡猾,有心计,独立,狠绝,还生了一副这样美艳的脸,若是和他站在一处,倒也般配。这个女人是有资格与他并肩而立的,宣离目光有些恍惚痴迷,一双手紧紧攥着蒋阮的脖颈,几乎要凑到她脸上去了。
蒋阮被他掐的已经有了喘不上气,却是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宣离猝然一惊,立刻松手,蒋阮如今留着还有用,还要拿去与萧韶做交易,万万不可现在就死了。乍一放开手,蒋阮立刻捂着脖子咳了起来。宣离却又好似突然想到了蒋阮的身份,没错,她是锦英王府的王妃,是萧韶的女人。这个女人固然聪明,可她从头到尾都是在跟自己作对,她是个祸害!
“殿下恐怕误会了。”蒋阮喘了许久气,终于能开始说话,她还是有些难受,所以还有些干呕,最后才到:“那份圣旨可是真的。”
“什么?”宣离皱眉道。
蒋阮微微一笑,她的脸色虽然因为宣离的动手显得有些苍白,却还是口齿清晰道:“殿下,我说的是那份圣旨,我手中的那份圣旨,本就是真的。当初我带那封圣旨出宫的时候,并非想要做诱饵,原本就是我打算将那封圣旨带走而已。”蒋阮看着宣离有些怔住的表情,继续道:“可殿下知道为何我要将那份圣旨带走吗?因为那封圣旨上是一封传位诏书,可上面的名字却不是十三殿下,宣沛。所以我要将那封圣旨带走。”
“为什么会有两份圣旨?”宣离冷冷道:“你在骗我。”
“我大可不必骗你,因为陛下在那之前也没有抉择下来啊,陛下那样精明的人,就立下了两份圣旨,打算将这两份圣旨都交到一个忠心的亲信手中,朝中局势一夜间就可千变万化,若是有什么万一,只要销毁其中一份,拿出另一份昭告天下即刻。八殿下,陛下是你的父皇,你们父子想来感情也是很深厚了,陛下是个什么性子,你不会不知道吧。”
宣离心中惊疑不定,他知道蒋阮每次总是喜欢胡乱骗人,可是皇帝的确是这样的性子,皇帝生性多疑,做事情又善于留有余地。留两份圣旨的做法,他的确做得出来。不过照蒋阮那样说,那另外一份圣旨的名字……
他看向蒋阮,语气逼人道:“另一份传位诏书,写的是谁的名字?”
蒋阮盯着他的眼睛,笑了:“是你啊,殿下。”
她说的话轻飘飘的,却好似重铁一样沉甸甸的砸在宣离心上。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若是他,岂不是这些日子他都将自己的那份圣旨留了下来,平白给了宣沛抢占先机的机会?这都是蒋阮故意的!
“我可不是故意的。”蒋阮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继续开口道:“柳太傅与十三殿下本就有师生情谊,对于这样的读书人,大约只有用情感来感化。柳太傅本就是十三殿下的人,自然会帮助十三殿下,我本想着将另一份圣旨带回府去销毁,就如你所想的,这两份圣旨一出,天下必然大乱,唯有烧掉一份留下一份,烧的是帝王路,留的是皇家之路。可是我却没有想到,有人将我从半路上掳了去。我来到此地后,便也慢慢想明白了,也猜到了背后之人是你。既然阴差阳错也能达到我的目的,何乐而不为,所以我便什么话都没说。如今看着殿下你这幅模样,我大约也就明白了,看来那份诏书已经出了,不是吗?”
宣离看着面前女子笑盈盈的说着这一切,她丝毫不介意此刻的身份,甚至还如同好友一般的将自己的计划不加掩饰的讲给宣离听。却听得宣离心中更是犹如堵了一团棉花。他咬了咬牙,暗道当初琦曼只说那圣旨千真万确,便也没有多想,谁知道会出这种事情。倒是蒋阮算的一手好算盘,竟是他自己做的孽?这算什么!
他的神情陡然阴鹜起来,和平日里温润如玉的模样判若两人,甚至因为扭曲而显得有几分丑陋。他恶狠狠道:“那又如何,圣旨现在还在我们手上,只要拿出来,宣沛就不是什么名正言顺的储君。这天下的江山是我的,从来都是我的!”
“殿下恐怕要失望了。”蒋阮怜悯的看着他,只是那怜悯这似乎还含着些看热闹一般的嘲讽:“已经没有那份圣旨了。”
第五百六十九章 深渊(3)
宣离心中一跳,一把捏住她的下巴,一字一句道:“你说什么?”
蒋阮似乎有些困惑,偏着头,那双妩媚的眼睛中似是含着一丝天真,她道:“难道南疆的公主没有告诉你吗,那份圣旨,已经被南疆圣女烧了啊。”她垂着眼睑:“当初大约圣女以为是十三殿下的传位诏书,总归是要烧的,大约是想要博你一个欢心,便主动代劳了。可是……”蒋阮微微一笑:“她烧的,是殿下你的传位诏书啊。”
他烧的,是殿下你的传位诏书啊。
蒋阮的话在耳边忽远又忽近,一瞬间宣离的整个脑海中都是反反复复的这一句话,他突然觉得胸口猛地被滞住,好似全身上下的血全部都凝固了。分明是春暖花开的春日,却似数九寒天一样的寒冷。他知道蒋阮不会拿这种事情说谎,蒋阮的笑容是发自真心的愉悦,那份圣旨,是真的不在了……
他失魂落魄的松开蒋阮的手,转身跌跌撞撞的往门口走,待方迈出门,突然觉得喉头一甜,一口血噗的一下尽数喷在门前的青石板路上。而他却像是全然没有看见一半,继续朝前走去。
蒋阮坐回原先的位置,腹中开始微微绞痛。宣离手中的力气下得太大,到底还是让她动了胎气。方才强忍着与宣离做了这样一场戏,那封圣旨自然写的不是宣离的名字,而是将皇位过继给萧韶的圣旨,可是只有告诉宣离那是他的传位诏书,宣离这样自尊心极为强硬的人才会觉得有十万分的打击,跟重要的是,告诉他那份圣旨是南疆圣女烧的,宣离必然不会放过南疆圣女。蒋阮在被软禁的这些日子大约也能看出来端倪,琦曼和丹真的关系并不算太好,当日丹真烧毁了圣旨,琦曼当时来不及晚会,可事后一定会得知消息,可琦曼甚至也没有来找她,反而好似是没事人一样继续相安无事。这是为了什么,或许琦曼也知道,若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宣离一定会找丹真的麻烦。
南疆国一个前朝公主,一个当今圣女,关系本就微妙。况且以丹真的性子,未必就会承认这个造成南疆国亡国的公主。琦曼和丹真的性子又是不同,最善于潜伏隐忍,如此一来,或许连烧圣旨这件事情都是琦曼故意放行的。
南疆国和宣离的同盟必须破裂,若是能借宣离的手惩罚了丹真那是最好。只是……蒋阮捂住自己的肚子,大滴大滴的汗水自额上滚了下来。她心中也有一丝害怕,前世今生,她是沛儿的母亲,可沛儿不是她亲生的。这是她第一次怀孕,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孩子。在宫中的时候,她曾亲眼见过无数怀了孩子的嫔妃,最后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小产。这其中固然有别的心怀鬼胎之人加害的缘故,可是却也说明孩子是十分脆弱的。
如今她腹痛如绞,一手捂着自己的肚子,几乎要疼晕在地上,死死咬着牙,有些犹豫要不要去叫人,这样一叫的话,她肚里有孩子的事情就瞒不住了,若是不叫,若是小产了,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正在这时,却见哑婢匆匆忙忙走了进来,一进屋就反身将门掩上,她手里提着一个平日里送饭的食篮。然后将食篮的盖子掀开,从里头端出一个碗来。
然后哑婢跑到蒋阮身边,将蒋阮扶了起来,把手中的碗端到蒋阮面前,低声道:“快喝。”
蒋阮一怔,此刻也顾不上惊讶哑婢何时会说话了,只是看着那碗中的药,心中一凛,立刻就想起前世里看着宫中那些嫔妃死死往女子嘴里灌藏红花的画面。她警惕的看向哑婢,道:“这是什么?”
“安胎药。”哑婢显得也很急:“快点喝下去,不知道他们的人什么时候到。”
蒋阮看了一眼哑婢,这个婢子脸上的焦急倒也不像是装出来的,这些日子以来她都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地方,一直都不会说话。蒋阮还以为这是宣离他们找来的哑巴来服侍人。平日里还故意瞒着哑婢,可如今再细细一想,好似哑婢从来都没有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情。甚至许多时候还无意的帮助了她。
蒋阮心一横,她不是容易相信别人的人,可是为了肚里的孩子,她也有一种直觉,便二话不说,将那碗药灌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蒋阮才觉得腹中的疼痛稍稍缓解了一些。哑婢已经收拾好碗筷,将其余的饭菜一一摆了出来,又亲手将她扶起来坐到椅子上。蒋阮问道:“你是萧韶派来的?”
哑婢一怔,摇了摇头。
蒋阮现在便也看出来那药的确是安胎药不假,哑婢应当是早已看出了她怀了身子,说来倒也说得过去,即便再怎么掩藏,朝夕相处的人再如何都会发觉她的不同寻常,那些躲在院子里监视的人就罢了。同在一间屋里想要瞒的天衣无缝,那也是有些困难。只是哑婢竟然说自己不是萧韶派来的人,不是萧韶的人怎么会如此帮她?
“那你是什么人?”蒋阮狐疑的问道。
哑婢一边站在蒋阮身边添菜,一边背对着窗户,俯身只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宣离害了我全家,我要报仇。”
蒋阮微微一怔,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她道:“你与她有何深仇大恨?”
哑婢道:“我爹替宣离做事,当初事情败露,宣离为了自保不让人查出与他有关,命人屠了我一家上下九十三口人。我那时候在外,侥幸逃过一劫。九十三条命债,我终会向他讨回来。这么多年散尽家财,就是为了寻求机会。”
蒋阮皱眉:“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混在宣离府上下人堆中,扮作哑巴,听闻管家要招人去服侍一个重要的人,便挑中了我。哑巴好做事,我一开始就是打的这个主意,扮作哑巴,或许能找得到机会接触宣离的秘密。苍天有眼,总算让我等到这个机会。”
蒋阮了然,原以为是萧韶的人,不想这个人却是和宣离有仇的人,所谓有仇报仇有怨抱怨,宣离这也是自作孽不可活,报应不爽,倒是平白让她捡了个便宜。想到哑婢的身世,不免也觉得让人唏嘘。宣离这人本就是外表和气内心狠辣,灭人满门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做。想到了什么,蒋阮又问:“那你为何要帮我?”
第五百七十章 深渊(4)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谁与宣离有仇,我就帮谁。”哑婢道:“如今我孑然一身,虽然尽力寻求机会,却也不知最后能不能成事。我知道你是锦英王府的王妃,锦英王府势力颇大,你也是有本事的。否则宣离不会对你如此忌讳,甚至还将你这样软禁。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对付他。”
蒋阮若有所思道:“所以呢,你要帮我吗?”
“此地距离京城太远,”哑婢道:“萧王爷找不到这里来,况且四处都有人守着,我也无法传出信息。不过你如今怀了身子,若是被人知道,就是拿捏住了萧王爷更大的弱点。我想帮你,所以也会尽力找时机,一旦有了时机,就帮你逃出去。但你必须答应我,若是逃出去,必然要替我全家报仇,我一人势单力薄难以成事,你一定可以,杀了宣离。”
蒋阮沉默片刻,就道:“可以,成交。”
丹真从不关心京城中的事情,她在此地一边是为了躲避朝廷的追捕,一边也是等着宣离的消息。在她看来,如今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怎样都不会出差错。是以心中并不担忧。便是那一日元川进来的异样,也并未被丹真放在心上,却没想到现在,宣离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丹真抬眼看了这个男人一眼,平心而论,宣离生的并不难看,以这个男人的手段来说,也并非无能之辈。只是丹真心中已经看中了另一个人,而宣离和那个人差的太远。丹真再看宣离,就没有太大的心绪波动。不过她到底还是知道宣离是与他们南疆做交易的人,是以便站起身来,笑了笑:“八殿下。”
宣离也带着笑容,丹真曾经见过宣离几次,知道这是宣离惯来的表情。能把一张面具戴的深入骨髓,令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如沐春风,宣离也是有几分本事的。只是今日他的脸上乍一看还是平日那种温润的笑容,可那笑容中似乎又多了些什么,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古怪。
丹真原本要走上前的脚步忽而一顿,随即道:“八殿下前来,有何贵干?”
她敏感的察觉到一丝不对,却又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她和宣离的交流都是通过元川来交涉,元川是个聪明人,也是她用的最顺手的一把刀。
宣离微微一笑,道:“圣女,本殿前来,只是问圣女一件事情。”
丹真道:“什么事?”
“从锦英王妃身上搜出来的那封圣旨,被圣女烧了,对吗?”宣离的笑容此刻近距离看,竟也有几分虚假来,没来由的让丹真感到一阵厌恶。仿佛那其中还蕴含着别的什么东西,她看着宣离,点头道:“正是。”
“哦?那敢问圣女为何要如此做?”宣离问道。
丹真一愣,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番宣离的表情,才道:“那圣旨既然是给你兄弟的传位诏书,留着也是个祸害,终有一日你也会将它毁去。与其夜长梦多,倒不如由我来代劳,既然你我都是站在一边的,我也不怕做这些事情。”
她自以为自己说的这番话已经是十分得体,身为南疆国的圣女肯亲自为别人做事,已经是别人天大的荣幸。若不是看在如今二人之间还有盟约,她也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谁知道宣离闻言之后却是古怪的笑了笑,道:“帮我?”
丹真没料到宣离会是这个反应,她有些不满意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宣离语气听不出喜怒:“你烧得那份可不是十三的传位诏书,那上头的名字,可是我的。”
“你的?”丹真失声叫了起来。电光石火间便也明白了宣离为何是这个态度。只是平常人大约第一时间里想的都是如何表达自己的歉疚之情,丹真却是想着如何推脱。甚至心中还生气了一股愤怒来。
她道:“殿下难道是来兴师问罪的吗?”即便南疆国早在几十年前已经被大锦朝灭了国,可对于这个原本是皇亲的圣女,南疆过还是给与了极高的地位和尊荣。对于她的话没有人质疑和反抗,并且因为国灭而更加善待丹真,丹真的骨子里看不起任何比她地位低下的人。在她眼中,宣离也不过是一个还没有登上皇位的皇子而已。竟然敢以这种让人不舒服的兴师问罪的态度来与她说话,简直就是大不敬。登时便摆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来:“殿下当初让我们劫走圣旨的时候,可也没有说过那圣旨上的名字是殿下的。怎么,如今倒是怪罪起我了?是我烧了你的传位诏书吗?再说了,那份圣旨上你没有看过,怎么知道上头写着是你的名字,莫不是着了别人的道吧?”
“着了别人的道?”宣离缓缓反问道。
“是啊,”丹真却好似突然来了兴趣,继续说个不停:“说不定当初那圣旨被你让我们劫走的时候就是着了别人的道了。殿下口口声声来兴师问罪,怎么不问问你自己?这件事情终究是你自己的错吧。是你自己蠢,犯了错,掉进了别人的陷阱,自己烧了自己的圣旨,断了自己名正言顺的皇帝路。我不过是依照你的话办事,这与我有什么关系?真正该怪的,是你自己!”
丹真急于将自己从整件事情中撇出去,便一股脑的将错误都归结于宣离了。这话若是平常就算了,可她今日说的话恰好字字句句都戳在了宣离的痛处。这件事情的确是一开始宣离就中了别人的计,是他自以为是的判断错误,将写着自己名字的传位诏书以为是宣沛的传位诏书。可宣离此人最是自负,又容不得自己有任何污点,更容不得别人来质疑他的能力,丹真的话字字句句都在打他的脸,如何使得?再者,这件事情本来还有转圜的余地,只要拿出自己的那份圣旨就可以了,谁知道丹真却是个搅屎棍,一把火将自己最后的机会也给烧没了。非但如此,还没有半点悔意,做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
宣离的心中,陡然就升起了一股暴躁之感。
他看着丹真,缓缓地道:“你说的不错。”
丹真本来也只是一时间平日里的脾气发作,没想到宣离竟然会这么快的承认自己的过失,心中有些奇怪,不过宣离此人一向口蜜腹剑,又最善于对人表面上和气一团。是以倒也没有多想,就道:“其实也不怪你,只是你实在不应当将此事全部归咎于我……”
第五百七十一章 被救(1)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自己胸口陡然一凉,一股陌生的疼痛从胸口蔓延开来,钻进了骨骸中。她愣愣的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那里正插着一把短刀,而刀柄正握在宣离的手中,宣离看着她微微一笑,眼中的暴躁猛地加重,将手里的刀再故意缓缓转动了一周,几乎可以听到皮肉旋转的声音。
“既然我不该怪你,就该谢你,送你一程可好?”宣离的声音轻快,却又含着一股森森寒意。丹真不可置信的盯着自己的伤口,她想要大声呼救,她想要叫元川,叫琦曼,叫外头的下人,可是一句话都发不出来,浑身冷的出奇,嘴巴张了又张,就是没有力气。
那短刀的刀尖是淬了毒的,宣离不紧不慢的从琦曼的胸口处抽出短刀,那一刹那,鲜血迸溅而出,宣离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将刀尖上的脏污擦拭干净,将刀重新放回刀鞘,低头看向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女人,好似欣赏一幅画一般的欣赏了地上的尸体许久,才缓慢的一笑:“一开始就该杀了你,蠢货。”
他转身走出了屋子。
丹真的尸体横陈在房间,从胸口漫出的血污渐渐地将身子底下的地也染红了。丹真至死也没想到,宣离竟然会对她下手,或许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下的究竟是多大的错,也没有意识到,宣离比她想要的要狠辣许多,不过她最没有意识到的,大约还是自己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她之所以有恃无恐,无非是因为看中了宣离要与她结盟,还要借助他们南疆的力量,可她忘记了,南疆如今能做主的人不止她一个,她是南疆的圣女,南疆国可还有个公主,琦曼比她聪明,比她隐忍,更比她懂得如何与宣离做交易,当一个人并不是唯一的选择,甚至有了更好的替代品之后,抹杀她,不过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丹真至死也没有想到,她的人生断送的竟然如此之快。她还没有见到蒋阮生不如死的时候,也没有看到萧韶从此之后只能臣服与她的时候。就这么死在了宣离的手上,因为一封圣旨,何其不甘心。或许至死的时候她突然有一刻的明白,蒋阮因何当初要与她说那些话,那些误导她,让她以为圣旨立千真万确是宣沛的名字的话,无非就是要借她的手烧了那封圣旨,然后利用她的性格与宣离彻底撕破脸,她或许连宣离的反应都预料到了,知道宣离是一个不容任何人践踏的敏感又脆弱的性子,一定会要了她的性命。
丹真在南疆的时候,曾经听过蒋阮是一个善于揣度人心的人,丹真不以为然,可是这个不以为然最终却断送了她自己的性命。蒋阮从一开始就布了一个连环局,她要宣离的家国大业,也要丹真的性命,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轻轻地挑动了一下丹真的情绪,就造成了这样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她的确是一个善于利用人心弱点的女人,一个可怕的女人。
只是但真的这些体会最终都只能随着她的性命消散在大锦朝的土地上了,征服雄鹰所在的天空,野狼所在的土地,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门被人推开,元川的声音响了起来:“圣女……。”他的话没说完就猛地顿住,目光落在地上那具横躺着的尸体上。
元川怔了一下,竟好似呆住了一般的不敢上前,直过了片刻,才像终于明白过来,快步走过去蹲下,将丹真扶到自己怀中。怀中只有一具冰冷的尸体,再也没有半点生气,元川登时就愣住了。
“怎么会……。怎么会……。”元川喃喃道,低声唤道:“圣女,圣女!”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丹真的血染红了他的衣襟,那血迹还有些发黑发紫。他突然把丹真的头抱在自己怀中,痛苦的低声呜咽起来。
若是此刻有南疆的人路过,定会诧异元川的表情。这个从来都神秘不以真面目示人的男人,一直以来出手都极为狠辣。几乎每个在他手下做事的人都会发自内心的对他感到畏惧,因为这个男人喜怒不定,他好像只是单纯的喜欢杀人和嗜血。这样一个魔鬼般的男人,竟然也会因为别人而失声恸哭,看上去极为悲伤。
他小声的唤道:“您不是说我是您最忠诚的仆人,是你用的最好的一把刀。我要帮助你达成心愿,你怎么可以现在就死了……”
元川的目光有些痴狂,他狂乱的将自己的吻胡乱印向怀中人的脸,神情已经见了疯癫。他从来都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在丹真眼前,自己就是一条会咬人的狗。丹真的心里有谁他也知道,把自己当做狗又如何、总归是丹真想要让他咬谁,他就去咬谁?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得到他的全部忠心,就算这个女人心中没有一丁点他的位置,他也甘之如饴。
她是上天降下来拯救罪人的圣女,而他是卑微到尘埃中的罪人。圣女也是人,也有自己的七情六欲,却无法纾解。他愿意做圣女手中的一把刀,如果鲜血是肮脏的,就肮脏他的手好了,他会替她铲除道路上的一切阻碍,她只需要做那个干净纯洁的圣女。
可是如今,怀中的人只剩下一具尸体了,什么都没有了。他的信仰和一生要追随的人都没有了。元川慢慢的将怀中人放下,伸手取下了自己脸上从不离身的面具。面具之下的一半脸满是沟壑纵横,依稀可以看出当初的伤痕。而面具遮掩的一半脸中,可以看得出一个烙铁烙上去的“囚”字。
那是他曾经犯下的大罪,被人用皮鞭抽打,用烧红的烙铁在脸上烙上“囚”字,那时候正要烙另一边的时候,听到了一个空灵的声音:“住手。”
痛苦的折磨戛然而止,他抬起头,就看见一抹红裙,那一双瑰丽的眼睛,那女子如天上的仙女,姿态窈窕,只道:“并非罪无可恕之人,饶了他吧。”
他本就犯得不是什么大罪,不过是得罪了贵人。这女子的一番话将他解救出来,再后来,元川时时忘不了这女子,终于寻得一个机会再见到她,表明愿意用一生的供奉追随与她。
元川聪明,狠辣,善解人意,丹真很喜欢用他。这些年,他和丹真相依为命,他把丹真看做自己的救赎,这个世界太肮脏黑暗了,唯有这个美得不似人间的女子,才能让这个世界显得不那么丑陋一点。他亲眼见证了丹真的孤独和寂寞,在这其中灵魂变得扭曲。他为恶鬼也罢,从来都没有后悔。
第五百七十二章 被救(2)
元川抚上自己半边脸凹凸不平的皮肤,神情渐渐变得平静下来,他轻声的,缓缓道:“你赐我姓名,赐我性命,圣女,我会让他们来陪你。”他缓缓地弯下腰去,对着丹真的尸体拜了一个南疆的大礼,然后,慢慢的起身,再也没有看地上的尸体一眼,走出门去。
八皇子府上,同往日不同,除了幕僚以外,还有诸多朝中重臣,这都是跟着宣离一派的人。如今倒是一个不落的全部都坐在了此处,为首的一名大人道:“殿下,十三皇子登基大典迫在眉睫,若是……。”
“既然圣旨已经昭告天下,”宣离冷声道:“没有圣旨也一样成事。”想到那份被烧毁的圣旨,宣离此刻还是痛的心口都快要裂开了。
“殿下的意思是,造反?”另一名臣子试探的问道。
“什么叫造反?”宣离反问道,他的脸上不复从前温文尔雅的神情,反倒有一些阴鹜的疯狂,沉声道:“这天下本就是我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谁赢了就是谁的?造反二字以后不必说了,此次叫肃清宫中乱党!”
诸位臣子都没有说话,天下百姓苍生又不是傻子,传位诏书都已经下了,说什么肃清乱党不是都是自欺欺人的话,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话罢了。不过有动作比没有动作好,论起宣离的兵力,未必就比宣沛的差,况且还有南疆人。
一名武官就道:“殿下那边可与南疆商量好了,只是南疆到底是外来之人,怕是日后会多生事端。如今不过是情势所逼,所以暂且合作,若是日后,殿下未免夜长梦多,还是……。”武官犹豫着没有说下去,伙同别国来一起对付自己的土地说到底还是让人心中不安,况且这南疆国还曾经被亲自灭与大锦朝之手,所以说南疆人完全没有别的主意,是让人难以相信的。对于心怀鬼胎之人,日后哪里又能和平共处的去?若非如今为了抗衡宣沛一派的人,又何必与南疆做这些事情?
“权宜之计罢了,”宣离淡淡道:“事成之后,对付的自然是南疆,诸位不必挂怀。”过河拆桥宣离也是早就已经想好了,利用完就扔,南疆于他不过是一个工具。只是宣离心中响起丹真做的事情来,又不由得生出一股愤怒,好端端的因为此女来搅合,平白添了许多事情。如今南疆只剩下琦曼了,琦曼想来倒是更好把握,也更聪明得多,但愿能比丹真更加识趣。
在场大臣听宣离这般说,心中先是放下一口气,随即又有人问道:“不知殿下这场仗从哪里开始?”
“依照以往所言,”宣离道:“只如今不从宫向外,而从宫外向内,成四合之势,京城边缘有南疆人接应,先拿下京城外围的宫中御林军,成困局之势,包围宫中,然后,坚壁清野,火烧皇宫。”
他说的若无其事,周围的人却是听的不由得冒出一阵冷汗,坚壁清野,火烧皇宫,那就是一个也不会放过,包括宫中的懿德太后。诸位大臣也不知道此刻该是庆幸还是不幸,庆幸的是自己跟了宣离,否则到时候被一把火烧成灰的可能就是自己了。不幸的是这个主子表面上看着温和儒雅,内心竟然如此狠绝,在这样的人手下做事,日后未必就能讨得了好去。一时间喜怒难辨,面上一片复杂。
“何时成事?”有人问道。
“登基大典。”宣离答。
于是群臣便默然无语,只为了避人耳目,不多时便又分开着匆匆离开了。待所有人走后,宣离一个人坐在殿中,以一手支着自己的额头,神情竟有种说不出的萧索。
到底还是走到了最差的一步。原以为一切都可以做好铺垫,帝位来的名正言顺,不过只需要使手段让宣沛无法名正言顺的坐上那个位置罢了。谁知道宣沛竟然玩的这么一手,现在失败的人是他,还不得不以造反的名义来逼供。
造反,宣离笑了笑,他一生最看重的就是名声,只要造反这两字一出,无论日后在争斗中他究竟是优是劣,他都彻底的成了一个他最鄙弃的乱臣贼子。哪怕是最后他登上了皇位,这个名声也洗不掉了。百姓们或许可能因为惧怕而不敢说出口,可是心中怎么想谁能知道。总不能将京城中数万百姓全部屠戮干净以避口舌。所以从作出这个决定开始,这个耻辱就将深深的烙印在宣离身上,一辈子都无法洗脱了。
这件事情归根结底都是蒋阮的错,回来之后宣离便也慢慢想清楚了,怕是自己愤怒之下杀了丹真也在蒋阮的算计中,可他并不后悔,丹真这个女人,留着一日总会给自己招来祸患,倒不如早死早干净。宣离一生最恨被算计,可如今事到临头,发现自己老是被蒋阮算计,竟也连兴师问罪的兴趣也没有了。
他只是有点疲惫。
若是蒋阮是他的人,是不是如今自己就不会如此焦头烂额,也不会走上这最下层的一条道路。有了蒋阮的话,就如虎添翼,怕是这取得万里江山的道路也会顺畅很多吧。宣离想,可是当初他不是没有向蒋阮示过好,从第一次与蒋阮见面开始,他都是保持的温雅的状态,这样的模样虽说不至于让所有的女人趋之若鹜,可也总算不上让人讨厌吧。
可蒋阮从一开就对他避如蛇蝎,甚至于似乎还有些厌恶。宣离也不知道为什么,蒋阮总是和他作对,破坏他的计划,并且在自己提出要娶她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就断然拒绝了。宣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蒋阮有时候甚至会不经意的对他流露出恨意,宣离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他思来想去,都找不到原因。
后来蒋阮就选择了萧韶,萧韶坐拥美人归,宣离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实则早已气的发狂。蒋阮是他得不到的人,最终却被人得到了,而且得到蒋阮的人还是萧韶,是他这辈子最讨厌最嫉妒的人。
是的,他嫉妒。他不懂萧韶明明是乱臣贼子,为何皇帝还如此信任与他。也不懂迦南山师兄弟中,八歧先生最喜欢的就是萧韶。不懂为何萧韶轻轻松松就能做到别人需要很努力才能做到的事情,在他的光环下,别人的努力都被抹杀了。
第五百七十三章 被救(3)
宣离从小就是个不甘人后的性子,他渴望别人时时注意到他,他是最好的一个,可是萧韶的出现却打破了他的规矩。甚至于,白九也是一样。
当初所有人都只道是白九喜欢他,殊不知那时候是他喜欢白九,他出身皇宫,见惯了各种争斗,白九这样浑然天成,不加雕琢的烂漫少女谁不喜欢。那时候是他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满怀着一腔情意还未开口,就看见白九烦恼的对他说:“八师兄,我喜欢三师兄,他怎么老不理我?”
白九喜欢萧韶,她从来都没有喜欢上宣离。
宣离不明白,为何萧韶对人冷冰冰,白九还是喜欢他。只是那一刻,他感到了出离的愤怒和被背叛的感觉,他嫉妒萧韶,厌恶白九的背叛。少年的情意在那一刻变成了滔天的恨意,他是怎么做的?他说:“要想看他是不是真的在乎你,就看他会不会吃醋,你就说你喜欢我,对我亲近些,这样就能试探出他的心意了。”
白九不疑有他,宣离在她眼中是温柔体贴的哥哥,也觉得这个办法挺好,于是那个时候,全迦南山的师兄弟都知道白九喜欢宣离。白九做的越是亲密,宣离心中就越是难以忍受,他觉得这都是耻辱,都是耻辱。
于是那一天到了。
白九被困得时候,他也曾有过一丝犹豫,要不要叫人来救她。可是到最后,想到的却是白九与他述说萧韶情意的时候,宣离便冷笑一声,转身离去了。
白九至死都不知道,宣离为什么要这样做,全迦南山的人以为他是负心薄幸之人,只有他自己知道,白九没有喜欢过他,白九喜欢的是萧韶,而他,最恨的就是萧韶。
这么多年了,他以为那些事情早已经忘记了,面具戴的太久,对萧韶也可以和气的笑。可是那些妒忌阴暗的心情从未有一日被忘记过,萧韶永远比他好运,白九也好,蒋阮也罢,总是要夺走他看中的东西。
或许他们是前世的宿敌,终究要在今生做一个了断。宣离双手一握,手中的茶杯应声而碎,血从指缝间流出来他也全然不顾。只是神情有些异样的古怪,好似见了魔的野兽,疯狂得很。
屋里,琦曼一手支着下巴,正看着面前棋盘上的棋子,黑白棋子在纵横交错的棋路上看似杂乱无章的摆放,琦曼却也看的津津有味。在大锦朝的这么多年,她学会了锦朝许多人的习性,譬如下棋这一项,修身养性。这无疑是一个很好地法子,以至于在尚书府那么多年,她竟也一点漏洞也没有出。
可是今日,却又有些不同。
门外突然走进一人,那人走的大踏步如风,连门也未曾敲一敲,动作粗鲁无比,看着倒是有些赌气一般的鲁莽。琦曼抬眼来,从外走来的男人一身灰袍一直拖到脚边,脸上没有了平日里带的面具,半张脸凹凸不平,配着那双诡异的青眼看上去被别样的丑陋。
那是元川。
琦曼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并不因此而感到诧异,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道:“原来你长成这个样子,难怪要戴着面具。”
她的语气平和,却好似从来都带着一种尖锐的嘲讽,让人听着便觉得心中不舒服。可元川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只是一步步走上前来,声音冷冷道:“圣女死了。”
“哦。”琦曼伸手捻起一枚棋子,思忖片刻才落了下去,只道:“我早说过,她性情鲁莽,又被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迟早要闯了祸事丢了性命的。”
“她是被宣离杀了的。”元川上前一步,继续道:“你早就知道宣离会杀她,不对,你根本就是故意的对吗?”
“我故意的?”琦曼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淡淡道:“我为什么要故意杀她?”
“你是前朝公主,当初南疆因你而亡,在有了圣女的情况下,你的地位大打折扣,再也不是原先可以呼风唤雨的公主。圣女与你又惯来不和,你若是想要彻底掌握南疆,圣女就是你的绊脚石,你想要除去她。”元川道:“你早就看过那封圣旨,你知道那封圣旨不对,可是你却没有告诉圣女,甚至故意放任她烧毁圣旨,因为你知道,事情被捅出来之后,圣女一定会被愤怒的宣离杀了,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
元川一口气说完,便死死的盯着琦曼,那双青碧的狐狸眼中此刻全然都是怨毒,很显然,他现在恨不得面前的女人去死。他仔细的想清楚了其中的关键,发觉琦曼是最可疑的。丹真与琦曼呆在一处,丹真的所作所为琦曼怎么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为什么都不提醒丹真一下,以至于最后丹真死于宣离之手。
琦曼闻言,却是轻轻笑了起来,她的目光从棋盘上移开,移到了元川的脸上,好似不认识一般的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元川,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这么多年了,我一直不明白,丹真的性子,怎么能做出这么多的事情,甚至能和宣离交涉。原来身边还藏着个聪明的。你说的不错,此事的确是有我的一份功劳。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我并未处心积虑的这般做,不过是顺水推舟,我未曾打开过那封圣旨,也根本不知道圣旨上的内容。”
元川不说话,面上的愤怒丝毫未退。
“丹真烧毁圣旨的时候,我得到消息已经晚了。圣旨已经烧毁,再追究有什么意义?当日我也不知道这么多,后来真正的圣旨出来的时候,我便知宣离一定会来讨另一份圣旨,可那圣旨毁在丹真手里,宣离一定会发泄自己的怒气。丹真太猖狂了,你对她千依百顺,让她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这里是人人尊崇她的南疆,殊不知在大锦朝的人眼中,她不过是蝼蚁一样的存在。这样的性子总有一日要给南疆招来祸患,不如借宣离的手让她吃些苦头,知道些厉害也好。”琦曼叹息一声:“只是我没有想到,那封圣旨竟然是宣离的传位诏书,丹真烧了宣离的传位诏书,换了任何一个皇子,都不会放过那个人。丹真死于宣离的手,我并不意外。因为这是她必须付出的代价。”
第五百七十四章 登基(1)
元川看着她,话里都是咬牙切齿的味道:“这么说,你一点错也没有?”
“那倒不是,”琦曼微微一笑:“不过说到底,我也不过是顺水推舟,这背后的筹谋也不是出自于我的手。你既然身为她的忠仆,想来也应该清楚,这事情究竟是谁在背后做手脚了。”
“是蒋阮。”元川咬牙道。
“不错,”琦曼点头:“我倒有些佩服她了,从一开始落入我们手中,她就演了这么一出戏,为的就是达成现在的一切。到了如今,你且看看,不费一兵一卒,就让南疆损失了一名圣女,你说这笔账,该向我讨了吗?”
“你……不是应该保护她的吗?”元川先是有些疑惑,随即面上便变得警惕起来:“为何还要她的性命?”琦曼和宣离既然是同盟,宣离要用蒋阮来与萧韶做交易,在这之前,必然要保证蒋阮的安全。可是方才听琦曼话里的意思,好似并不关心蒋阮的死活。她难道就不担心出了什么事情在宣离面前难以交代?
“宣离和我可从不是什么盟友,”琦曼淡淡道:“况且我和蒋阮还有些私人恩怨,你既然不怕死,顺便也能替我解决了这个恩怨,我为何又要因此而阻拦你。不过我倒是想要问你,你怕死吗?”
这话的意思几乎是已经赤裸裸的明白了,蒋阮一死,宣离势必会要了元川的性命,因为元川坏了他的好事。琦曼虽然与蒋阮有恩怨,可犯不着为了蒋阮放弃自己的性命。这是一场赌博,一端是蒋阮,一端是自己的性命。琦曼认为蒋阮的筹码不够,元川却觉得够。
元川道:“我只想替圣女报仇。”
“既然如此,”琦曼笑了:“那就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我不会拦你的。”
元川看着琦曼冷笑一声:“那就多谢公主了。”说罢转身离去。他对琦曼也是存了恨意的,只是不及蒋阮那么多而已,琦曼最多不过是顺水推舟了一把,可蒋阮却是整个事情的主谋。况且丹真在世的时候就想要杀了蒋阮,如今丹真不在,自己杀了蒋阮,也是替她了却一桩心愿吧。
琦曼看着元川远去的背影,面上的笑容逐渐淡去。她方才说的话几分真的几分假的,蒋阮的确是整件事情的策划者,可她也不只是顺水推舟罢了。那圣旨早在之前她就猜到了没那么简单,并不是因为其他,而是一种直觉。好歹在尚书府她也与蒋阮打过很长时间的交道,蒋阮这个人,越是有事情瞒着,外表看上去越是无懈可击。可是被掳走本就是一件反常的事情,琦曼猜到蒋阮一定是有什么计划,或许那圣旨也有什么蹊跷,她什么都没说,因为她也想要丹真的命。
只有丹真死了,南疆国日后的皇族才只有她一个名正言顺的公主,只有她才能做到高贵不可侵犯的皇家人。
至于蒋阮,琦曼缓缓扬起唇角,为什么希望她死呢,大概是因为,如果蒋阮死了,那个女人的儿子,也会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苦吧。她可知道萧韶对自己的王妃可是疼爱有加,痛失所爱这件事情,她就是要报复洪熙太子和向小园,要他们的儿子也尝一尝这其中的滋味。
琦曼没有注意到,屋里弯着腰扫地的哑巴婢子朝着地下的面孔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即便又恢复了平日里略显痴傻懦弱的神情,端着脏污的水退出了屋里。
蒋阮坐在榻上,将袖中的安胎丸藏好,这些日子哑婢送来不少这样的安胎丸,因为并不引人注目,倒是方便藏匿。她也逐渐开始确定,哑婢的确是对她没有坏心思,这些日子一直帮她打着掩护,以备不被别人知道。蒋阮的身子已经有了好几个月,渐渐开始显怀的厉害,就是这样明显的举动之下她都未曾被发现怀了身子,足以可见哑婢和她配合的天衣无缝。哑婢也有意识地往蒋阮的饭菜中添一些补身子的东西,只是做的比较隐蔽罢了。
她方整好袖子,就瞧见哑婢端着一盆清水进来,随即便掩上门,作势要替她擦脸。蒋阮倚着最里面的榻上,即使从窗外看过去,哑婢与蒋阮贴的很近,也没人看的到哑婢张开的嘴。每次哑婢有什么话要同蒋阮说的时候,都是利用的这种方法。
“元川要杀你。”哑婢贴着蒋阮的耳朵,声音十分清浅:“琦曼也默认了。”
蒋阮微微一怔,随即道:“意料之中。”看上去元川对南疆圣女的感情本就不同寻常,事后只要一找出自己是背后谋划之人,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只是竟然琦曼也默认了,倒让蒋阮有些诧异,她以为宣离和琦曼的盟约已经十分牢固了,现在看来也不尽然。或许换一种说法,琦曼要踏平整个大锦朝,主要目的还是为了要报当年的仇,而当年她最恨的无非是向小园,萧韶是向小园的儿子,任何可以给萧韶添堵的事情她都愿意做的。
蒋阮心中沉吟,琦曼那些隐忍厉害的手段让人总是忽略了她的身份,觉得她是一名心狠手辣的南疆人,有极强的大局观,可却偏偏忘了她还是一个女人,女人在面对感情之事上,总是会失了几分理智的。
“你现在很危险,我要怎么帮你?”哑婢问道。
“不必担心,最差的莫过于告诉外头那些侍卫们,元川要杀我这件事。那些侍卫都是宣离的人,奉命来保护我的安全。若是知道元川有心害我,势必会拼命保护我。”宣离还会想要拿蒋阮来与萧韶做交易,这样有价值的筹码,自然不会被元川毁了去。所以这些人都是宣离派来保护她的安全的,若是元川真的有什么动静,自然可以借助这些侍卫的力量。
“最差的办法?”哑婢似乎有些明白了蒋阮的意思,仔细一想,却又不甚明白,就问道:“那你打算用这种最差的办法吗?”
蒋阮微微一笑:“自然不是。这种方法虽然可以一时保得了我的安全,却不能保证一世。况且我的身子越发显怀,再在这里呆下去迟早有一日会被他们发现。以宣离的性子,无疑是又加大了筹码,更何况我怕他做出什么对孩子不利的事情。这件事情上,我不能赌。”
第五百七十五章 登基(2)
“那你的意思是?”哑婢有些不解。
“那些侍卫和元川的目的截然相反,我要利用他们的矛盾,找到合适的机会趁乱逃走。宣离很快就要动手了,一旦他开始动手,就会将我拿出去做筹码,那以后元川想要再杀我就难于上青天,是以他一定会在这两日就动手。到那个时候,你便这样做……。”她附耳过来,在哑婢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哑婢听完后,有些震惊的看着蒋阮:“这太冒险了,你……若是失败了怎么办?你可要想想,如今你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正因我肚子里有个孩子,”蒋阮蹙眉看着她,语气也严肃起来:“元川此人狡猾无比,我这肚子总算是有一日会瞒不住的,元川对我恨之入骨,本就是抱了同归于尽的心思,一旦知道了我怀了孩子,只会想出更恶毒的招数。我一人面对他并不惧怕,可我要保护我的孩子。方才告诉你的计划,虽然也危险,可总比呆在元川眼皮下安全得多。这件事,成则我幸,败则我命。我不能让元川知道我怀了身子,你明白吗?”
哑婢看着蒋阮,这些日子以来,她见过这女子沉静着运筹帷幄的时候,不费一兵一卒就让南疆人自相残杀,让那个高高在上的圣女死于宣离之手。她的确是强大的女人,可是此刻提起腹中的骨肉,面上流露的担忧却是不加掩饰。但是说起计划时候的决绝又让每个人都能感到她心中的坚决。
女人会因为变成母亲而脆弱,也会因为变成母亲而强大。哑婢道:“我明白了,我会帮你的。不过也请你记住你我的约定,事成之后,一定要杀了宣离。”
蒋阮颔首。
这厢话刚说完,门外头就有人进来了,不是别人,正是元川。哑婢背对着元川,有些不安的抬眼看了蒋阮一眼,蒋阮垂眸,示意她放心,赶快离开。元川总归不会在现在动手的,外头都是宣离的人,他便是要动手,也一定会在将宣离的人引开才动手。
哑婢便很快收拾好帕子和香胰子,端着水盆退了出去。元川慢慢的走上前,在蒋阮面前停下脚步,皮笑肉不笑道:“王妃,好久不见,到看上去丰腴了些,果真是心情不错。”
蒋阮抬眼看着面前的男子,他已经摘下了面具。这面具从前对他十分重要,因为总是时时刻刻戴在脸上,如今连面具也摘了下来,是真的无所谓了么?还是生无可恋。
蒋阮收回目光,微微一笑:“修生养性罢了。”怀了身子之后身体越见丰腴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小腹能用宽大的衣裳来遮住,脸上却是遮不了。好在蒋阮从前身子就偏瘦,如今也就几个月,还不是特别明显,看上去也不过是丰润了些,并不怎么过分。
元川又是冷笑一声,语气中充满怨毒:“王妃为何而高兴,因为自己的诡计得逞,害死了圣女吗?”
“圣女是我杀害的吗?”蒋阮微微偏头,似乎在仔细思考:“让我想一想,我最多不过是隐瞒了圣旨的消息,给你们传递了错误的消息,可没有想到要你们圣女的命啊。你们圣女死了,是我害死的吗?”
“巧舌如簧。”元川好似听到了笑话,他的体态有些僵硬,沟壑纵横的脸上因为面目的愤怒而显得分外诡异,偏生那红唇还要向上勾起,乍一眼看上去倒像是索命的恶鬼来了:“你以为这样就能掩盖你杀人的事实?这根本就是你计划好的,你以为杀了圣女,还能全身而退?你以为你的夫君会来救你?不会了,你等不到那一天。”
蒋阮轻笑一声:“使者大人,你不必来恐吓我,这一生我最不缺少的就是被恐吓,比起被恐吓,我倒比较期待你拿出什么实际的行动来。当然,我所要说的并不是这个,其实我有些奇怪,我虽然算计了你们圣女,可到底这件事不是没有转圜余地的。亲手杀了她的不是宣离吗?你为何找到的仇人却是我而不是他?为什么要我偿命而不是宣离偿命?是因为你知道自己的能力抗衡不过宣离吗?你口口声声说待你们圣女忠诚无比,可是连替她报仇也要挑三拣四,一旦遇到了超乎自己能力的仇人,便不去理会?你认为,你这样做不是在惺惺作态?你的忠诚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因为你连替她报仇的勇气都没有。”
元川愣了一下,他虽然一开始就告诉自己,蒋阮这个女人说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可是当她说出来的时候,他竟不由自主的从心里认同。他没有办法杀了宣离,宣离周围有武功高强的侍卫,琦曼也不会容许。所以明知道是宣离亲手杀了丹真他也没办法做出什么。蒋阮这句话就是一记闷锤,击打在了他一直不敢面对的事实。他是个懦弱的胆小鬼,连替丹真报仇的勇气都没有。
元川只觉得心脉俱裂,一种极大的对自己的厌弃感袭上心头,甚至想着不如就能这样随着丹真去了好了。不过片刻后,他便从这样的情绪中回过神来,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笑盈盈的蒋阮身上,心中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她竟然想要让他生了自我厌弃的心思,她在引导他的想法,她是个玩弄人心的高手,她太可怕了。一时间,元川的脑中只有对于这个女人的惊疑。
他定了定神,才道:“你以为这样说我便能将所有的仇恨移到宣离身上去?你以为我就会自己厌弃自己?你不过是胡说八道,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你的错!就是宣离出的杀手,也是因为中了你的计!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你才是真正的凶手。要偿命,第一个就是你!”
蒋阮耸了耸肩:“真可惜啊。”她没有说可惜的是什么,可元川心中却心知肚明,她在可惜自己方才那一番引导的话最终还是被元川识破了。元川心中愤怒无比,可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动手,外头都是宣离的人,这样的话反而会打草惊蛇。
他又上下打量了蒋阮一番,目光在蒋阮略显丰腴的脸上停滞了一瞬,阴测测抛下一句:“但愿你能一直这么好运。”转身走了。
待元川走后,蒋阮才蹙起眉,双手抚上自己的小腹,紧紧抿着唇,从来含笑的脸上竟也是带了几分沉肃。没有时间了。
第五百七十六章 死讯(1)
这一夜,寺庙中的一角突然燃起冲天火光,一个女声突然叫了起来:“元川,你想做什么,来人!”
那声音并不陌生,正是锦英王妃蒋阮的声音,冲天的火光拔地而起,本就是木做的寺庙,几乎是立刻就席卷了半壁,而最令人诡异的是,蒋阮门口守着的侍卫竟然全无动静,好似死了一般,这还是门口剩下的几个寺庙中掩护的人听到了声音,却被熊熊燃烧的烈火惊呆了。那黑夜里却是有一灰衣人跑来,惊疑不定的看着面前燃烧的火焰。这人正是元川,他的确是打打算今日动手,可谁知道才想法子弄倒门口那些侍卫,这边就起了大火,元川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就想到,这必然是蒋阮的一个阴谋。
方才有女子在其中高声喊叫,自然是蒋阮无疑,蒋阮身在这屋里当中,自然是没有存活的机会,元川看着面前的火光。那火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燃烧起来的,几乎要将整间屋子吞没下去,蒋阮所在的这一间屋本就偏僻的很,若非今日他本就打算了半夜动手,只怕是这地方被烧成灰烬也无人知道。
那女子的惨叫声还不断从其中传来,元川听得清清楚楚,蒋阮是不可能逃出去的了。可元川心中却生出了一种古怪的猜想,这么长时间的交手以来,他从未从蒋阮手上讨过好处,这难不成又是蒋阮的一个计谋?蒋阮怎么会甘心死在这场大火中,是的。每次看上去毫无生路的绝境,她都可以绝处逢生,便是这场看上去再无可能退路的大火,未必就不是她故意做出来的计谋。心中一旦有了这个想法,元川的怀疑就越来越盛,这大火再旺又如何?他一定要亲眼看见蒋阮死在里面才甘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确认蒋阮的死亡,他怎么都不能放下心来。
元川一旦这样想,便狠了狠心,即便是熊熊烈火,也毫不顾忌的往里闯去。那外头还忙着灭火的部下见此情景都是吃了一惊,纷纷的劝阻不可。可元川哪里就听的进去,他如今是一心想要蒋阮的性命,本就存了必死之心,哪里在乎是大火还是什么地方,只要蒋阮死了,赔了他这条命都甘心情愿。
元川毫不犹豫的一头扎进火海,方一进去,便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焦灼感,热气直往脸上熏。火苗到处都是蔓延成一片,他每往里走一步,便可以感觉到头发和皮肤被多烧焦一分,皮肉的焦味钻进他的耳朵,元川却毫不在意继续往里走。这屋里一旦被火烧着了,根本分不清原来的地方,哪里是哪里都看不明白,只听得屋里深处蒋阮嘤嘤的哭泣声,他便循着那声音往里走去。
元川一点也不害怕自己也葬送进了火海。只要看着蒋阮死掉,他同归于尽又有何妨?只是想着蒋阮怎么在这屋中如此里面的地方,难不成她当时都没有想过往外逃跑?元川心中一个激灵,脚步越发的快了起来,越往里面走,火势越大,元川的手上都被烧出了燎泡,他也全然不管。终于,在一处角落中,看到了蜷缩在墙壁的蒋阮。
蒋阮还在嘤嘤的哭泣,元川心中松了口气,面色狰狞的笑道:“蒋阮,你现在就下地狱给圣女偿命吧!”
他话说完,蒋阮还是毫无察觉一般的嘤嘤哭泣着,元川一怔,心中猛地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蒋阮怎么会一直哭泣,这个女人的眼泪比石头还要稀少,这样……不对!他猛地上前,也不顾横在自己面前沾火的横梁,一把抓住蒋阮的手,将她整个人拖到眼前。
“蒋阮”穿着平日里穿的衣裳,嘤嘤哭泣,脸上被火熏得发黑,可还是能分辨得出五官,那不是蒋阮,分明是哑婢!
“上当了!”元川大叫不好,没顾得上哑婢为何会说话,又为何要帮助蒋阮这件事情,他心中此刻只有懊恼,原来这一切都是蒋阮布好的局。借助他的手将外头的侍卫放倒,然后一把火烧了屋子,哑婢在其中哭嚎,大家都知道哑婢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便会打定主意这其中一定是蒋阮。要是他不怀疑不走进看,哑婢牺牲自己,所有人以为这具遗骸是蒋阮的,帮助蒋阮逃离。要是他怀疑走进看……。哑婢突然一跃而起,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紧紧不放,面上露出的微笑诡异无比:“没想到你竟然也会进来,正好,也是我赚到了,你既然要她陪你下地狱,不如你陪我一起下地狱吧!”
这就是她的目的,只要元川进来,就把元川一起拉起来同归于尽,这样外面的人不知道里面的情形,也不会知道蒋阮是假的。真正的蒋阮已经逃了出去!好毒的心思!
元川冷笑道:“你是萧韶的人?”
“错,”哑婢也笑:“我与宣离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既然是他的盟友,又是南疆的蛮狗,我必报仇雪恨!”她说完双手抱得更紧,一大块燃烧的木头掉了下来,火星溅了元川一身。
便是在这个时候,四处的火势已经很大了,这房子也快塌了。元川看上去情势险峻,可他的表情却越发狰狞,他本就是要蒋阮的命,可蒋阮如今正可能逃出生天,他如何甘心,就是死也不甘心!
元川冷笑一声,觉得手足一紧,发现哑婢竟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扣子,将自己的胳膊与他的胳膊套在一起。哑婢在这里呆了许久,吸了不少烟尘,此刻本就是奄奄一息,这一番动作已然用尽了全部力气。
元川残忍的一笑:“既然如此,我送你一程!”他当机立断的从腰中抽出一把锯齿形的弯刀,一刀就斩断了哑婢的手臂,那刀锋处不知道是涂了什么东西,竟有许多细小的虫卵一般的东西迅速爬了出来,顺着哑婢的断臂处爬了进去。
“这蛊虫也是珍贵的很,便宜你了。好好享受吧。”元川也伤的不轻,他脚步虚浮,浑身上下都被烧的淌着血脓,立刻就往外走。哑婢惨叫一声,捂着自己的断臂,比那断臂更痛苦的是,无数蛊虫开始今日她的体内,那感觉犹如万蚁蚀心,实在是非常人难以忍受。
火海中响起哑婢的惨叫的声音,她想,其实蒋阮并没有让她做这些,只让她能撑住一点时间就好,是她自己甘愿这么做的,她想要为蒋阮多争取一些时间,帮助蒋阮就是帮助她自己。就算此刻感到到了巨大的痛苦她也不后悔,只要能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