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放花灯
她就这么静静的站在船头,仿佛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时间众人寂静,皆是神魂颠倒。
青松舫上诸位年轻公子早已看的痴了,喃喃道:“人间竟有此等绝色,今日一睹,虽死而无憾矣。”
蒋素素端坐船舫之内,脸色已然铁青,那张向来挂着清丽笑容的脸扭曲成一个狰狞的模样。蒋俪也狠狠握紧双手,一口银牙简直快要咬碎。
五皇子张了张嘴,目光闪过一丝贪婪:“竟与蒋二小姐不相上下……”
宣离神色复杂,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这少女身上有什么东西深深吸引了他,很想上前仔细看清她的模样。
众人沉默了足足半刻钟,青松舫上总兵府上的公子率先大声道:“色艺双绝,说是京中第一姝也不为过!”
蒋阮偏过头,对他感激似的微微一笑,那公子见她容颜绝艳,脸竟然一红,目光顿时痴迷。
闻言蒋素素脸色已然十分难看。她想不明白蒋阮身在乡下庄子上,更不曾请过先生,怎么会吹得口哨,舞的那样好?那样的舞,她对自己的才艺向来自负,也自认是跳不到蒋阮的地步。况且船身颠簸,她怎么就跳的稳稳当当,连跤都未摔?
蒋素素永远也不知道,蒋阮上一世在宫中,因为不得圣宠,时常被宫中宠妃欺负,教她在宫妃生辰上跳舞。那样脚不沾地的练习,即使过了一世也不会忘记。她本就可以在人掌心起舞,如今这样颠簸的船身,又能算得了什么?
众人纷纷附和起来,其中的赞誉竟比蒋素素要多了许多,人们总是喜爱新鲜的东西。蒋素素固然好,可她霸占着京中第一才女的名头已经多年,加上时时都是那副不谙世事的仙子模样,如今多了一个风情万种,与她截然不同的蒋家大小姐,蒋阮只要稍微出色一点,人们的目光会统统被她吸引。
男眷们对她赞誉有加,女眷们的脸色却不怎么好,本来蒋家已经有了个蒋素素,如今再多了个蒋阮,京中的好男儿岂不是全部都要被她们两人迷了去?
待蒋阮回到席座上,林自香道:“原来你还会跳舞,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
赵瑾和文霏霏是个粗性子,也点头:“真是教我们看花了眼,不过那口哨吹得真好,能教教我们吗?”
“原先在庄子上的时候,没有乐器,无聊的时候吹着玩的。”蒋阮解释,这样的解释合情合理,也令人对她多了几分怜惜。
董盈儿瞧着她:“可你怎么选了《广陵散》,一般贵女们在今日是不会选这样的曲子的。”
蒋阮微笑:“我只会吹这个。”
徐若曦脸色有些苍白,垂着头只是不说话。大家都知道她是心里不痛快,俱是装作没看见免得她尴尬。
随后的几个贵女出来表演,只不过是走走过场,只是有了蒋阮方才惊心动魄的广陵舞后,再看这些兴致乏乏的节目,只觉得索然无味了。
今年的花灯节,蒋家便爆出了这样一个冷门,众人只道是这次的兔儿花灯必是落在蒋阮手上,青松舫上,众人谈论的对象便从往日的蒋素素成了今日的蒋阮。
表演过后,就是众人都要走到船头前,往河里花灯的时候。这些往河里放的花灯俱是做的各个精致无比,待各位公子小姐将纸条写好放入花灯后,再亲自推近河中。
蒋阮也跟着众人往船头走去,微笑异常动人。
上一世,她没能等到放花灯的时候便出了那等丑事,躲在船上瑟瑟发抖时,是八皇子宣离拿了一盏花灯走过来,对她说:“你可有什么心愿?”
他高大的身躯挡住了众人鄙视的目光,那一刻,她只想抓住面前这个人给的温暖。那一盏花灯里,她许的心愿,是能在他身边。
少女的心愿,最后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其实蒋阮想起来,最恨的人并不该是宣离,比起宣离来,蒋素素剥夺她的更多。可是宣离错就错在,不该给了她希望,教她在绝境中以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结果却是致命的棍棒。在有了温暖和关心后,再告诉她一切都是假的。
白芷将发下来的花灯递给她,连翘递上纸和笔,蒋阮想了想,从连翘手里接过纸条,并未写字,直接卷起来放进了花灯中。
她这番行为,被一直注意她举动的蒋素素看见,就走到她身边,问:“大姐姐怎么不往花灯上写东西?”
蒋素素声音故意有点大,蒋阮如今又备受瞩目,顿时,两艘船舫上的人都朝她看过来。
“无所求,写什么。”蒋阮淡淡道。
蒋素素一笑:“大姐姐怎么会无所求,比如求爹身体安康,兄长一举夺魁,蒋府蒸蒸日上,或者求娘什么时候再给咱们添个小弟弟,总之怎么会无所求?”
她这番话,就等于在指责蒋阮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并不一心想为蒋府好。这样的诛心之言,连翘与白芷都皱了皱眉。蒋阮听了却是冷笑一声,爹?蒋权哪里算是爹,他恨不得将自己卖了替蒋素素两兄妹铺路,娘?她的娘尸骨已然腐烂成灰,世上再无此人。兄长?如今音讯全无,生死不明。蒋素素这番言论,岂不是在人伤口上撒盐。
“二妹有所不知,”蒋阮的声音轻轻柔柔,似乎毫无怒气:“爹身体自然康健,否则怎么为朝廷效力?二哥考状元的事情,也不是咱们能帮上忙的。只与母亲添小弟弟,更是送子观音的本事,与我们何干?”
她微微扬起唇:“世间之事,事在人为。心有虔诚,可前程,终究还是要自己去奔的,不是吗?”她的声音添了一丝怅惘:“从前我也时时上香拜佛,可终究,母亲逝世,兄长不明,你说,心中所求的,真的能实现吗?到底还是看个人罢了。”
这番言论飘在众人耳朵里,莫聪噗的一声笑出来。见萧韶看着他,连忙道:“我只觉得这蒋大小姐说话实在太妙了,咳,那个生孩子的事情,确实不是她们能管得。”
蒋阮这番话幽默又别有禅意,听闻她身世可怜,众人对她的印象更是充满同情。蒋素素气的脸色煞青,偏还要装出一副开怀的模样。
紧接着便是众人放花灯的时候,蒋阮弯下腰将手中花灯放入河中,刚要站起身,一边的蒋素素神色未变,悄悄伸出脚,就要绊她一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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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撞破私情
蒋素素伸脚去绊,蒋阮毫无察觉般的继续起身,却在不经意间侧过身子,堪堪避过蒋素素的腿脚,这么一侧身,却状若无意的刚好“碰”到一边的蒋俪,蒋俪躲闪不及,往前倒了几步,恰好与蒋素素撞在一起,蒋素素没有防备,立刻就往船下栽去。
蒋阮却在这时惊呼一声,一把拉住正要与蒋素素一同跌向河里的蒋俪,只听“咚”的一声,船上的蒋素素已经不见踪影。
蒋阮对惊魂未定的蒋俪道:“三妹没事吧?”
蒋俪摇摇头:“方才怎么摔了一跤?”船上人多,她又是背对蒋阮,自然不知是谁碰了她一下。蒋阮摇头,猛然记起了什么,大声道:“不好,二妹掉进河里了!”
她这么一喊,众人纷纷朝河中看去,只见哗啦啦的水波中,一人在河中沉浮不定,正是蒋素素。此刻蒋素素被水浸着全身上下,口鼻不断有水涌进来,也不顾风仪大声呼喊道:“救命啊!”
青松舫上有不少会泅水的年轻公子,此刻见美人落难,都跃跃欲试。可若是真从水底捞起了那蒋素素,也就等于毁了蒋素素的清白,蒋素素日后必然会嫁给她。可蒋尚书如今在朝中如日中天,夏研娘家如今又蒸蒸日上,若真是配不上的,蒋尚书不愿这样屈就女儿,说不定会一了百了。
这么一想,有些心思的公子便又只能站在船上观望了。
但蒋素素何许人也,京中第一才女,自七岁起便是京中第一美人,自然有门当户对的高门嫡子倾心相待,眼看美人体力不支,就要下水英雄救美。
却正在此时,只听“扑通”一声,对岸有个人影突然跃进水里,瞧着模样水性极好,很快游至蒋素素身边,一手托起蒋素素,游到船舫上。
蒋阮先是与众人将蒋素素抬起,蒋素素在水中挣扎一番,已经有些不甚清醒,接着,众人把目光投向那个救了蒋素素一命的人。
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皮肤黝黑,模样也算端正,只一双眼睛到底泄露了些精明的目光。
蒋阮挡在蒋素素身边,温和道:“这位公子,多谢救了蒋小姐一命,蒋家今日回去便送上谢礼。”
那男子却显得很急躁:“我要什么谢礼,快看看她有没有事?”说完就要上前。
他这番动作,自然引得人猜测不已。一时间众人都用探究的眼光看向这男子,青松舫上有人按捺不住,忍不住开口问:“你是何人?”
蒋阮皱了皱眉,再次挡在蒋素素面前,正色道:“公子救命之恩蒋家铭记在心,只蒋小姐也是未出阁的姑娘,公子这般相近实在是坏了规矩。”
她一心一意为了蒋素素着想,顾全大体,话也说得得体漂亮,一时间周围人俱是点头称是。
黝黑男子却急了:“我与她两情相悦,说什么相近,日后我自然会娶了她去。”
蒋阮嫣然一笑,声音冷若冰霜:“公子说哪里话,我敬公子见义勇为,此番行事却令我不耻。蒋小姐洁身自好,更是才艺出众,说句不中听的话,公子恐怕难以匹配。要知道,蒋府的女儿,可不是人人都能娶得的!”
她倒是不怕这身强力壮的男子,其实自那黑皮肤的男子说出这话,船舫上的人都是不信的。蒋素素这等人才,眼高于顶,于公于私,都不可能瞧得上这样的莽夫。
此刻蒋素素被平放在地上,昏昏沉沉的听着众人说话,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黑肤男子像是被气急,愤愤从腰间摸出一绣帕来抖在众人面前:“不信就自己看看,这是她送我的帕子,我周大在京城混了这么多年,岂会撒谎!”
那帕子抖落在众人面前,只见上头绣着一方幽兰,似乎还散发着幽幽香气,左下角用银丝线绣着一个精巧的“素”字。
蒋素素的贴身丫鬟蝴蝶一惊,张了张嘴,与蜻蜓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惊惧。
众人都沉默下来,虽说蒋素素与这周大怎么看都不能凑到一起,可是难免美人有时会犯错,而且如今蒋素素年纪尚小,若是被人刻意勾引也是有可能。在证据面前,众人渐渐动摇了。
蒋阮怒道:“一方帕子又能算得了什么?说不定是你用了什么法子偷了蒋小姐的帕子。”
蝴蝶没想到蒋阮会替蒋素素说话,此时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立刻顺着蒋阮的话道:“正是,我们家姑娘的帕子前几天丢了,一直未曾找到,原来是被你偷了!”
那周大也是个人物,见此情景脸涨得通红,怒气冲冲道:“她一个官家小姐,我不过是个平头百姓,如何偷得她的手帕?难不成官家小姐如市井百姓一般混在人群中,等着贴身手帕被我偷走吗?”
蒋阮微微一笑,这个周大啊,果然没令她失望,应变能力倒是极好。可惜夏研费心心思找来的这个人,对付的却是她自己的女儿,不知道消息传回蒋府,夏研是怎样的表情。
周大继续道:“你们若是不信,便去看她腰间,定有我的一方青玉,那是我们家传的宝贝,送给她做了信物。”
蜻蜓闻言松了一口气:“我们家姑娘没有什么青玉,你胡乱说些什么。”
一边一直作壁上观的容雅郡主眼珠转了转,走到蒋素素身边,神态十分关切:“不若让我来探一探,还了蒋小姐清白,教这个想要污了蒋小姐名声的恶贼无话可说。”
蝴蝶还未曾伸手拦着,便见容雅郡主已经朝蒋素素腰间摸去。蒋阮媚眼微扬,眼中闪过一丝玩味,这个容雅郡主倒是会来事,不过也令她省事了许多。
众人都好奇的看着容雅郡主,蝴蝶捏紧了手心。半晌,容雅郡主抬起头来,神色有些古怪。
她扬起手,洁白如玉的指尖处,正摇晃着一串青玉珠。
众人默然,看向蒋素素的目光,瞬间变得意味深长。
蒋阮微微低下头,看,无论过了多久,这世道与从前还是一般无二,流言与怀疑,恶意和污蔑。只是如今,尝到这滋味的,却是蒋素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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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贵人相助
一片静默中,却是蒋素素咳嗽了几声,悠悠醒转过来。见众人都意味不明的看着她,再看看自己浑身湿淋淋的自己,心中咯噔一下。
蒋俪幸灾乐祸道:“二姐姐醒了,太好了。”
“发生了什么事?”蒋素素揉了揉额角,此刻她白衣湿透,紧紧贴着已经略显曲线的窈窕。长发贴着衣服,原本就素淡的小脸此刻若出水芙蓉,瞧着便令人心生怜惜。可是一想到方才黑肤青年的话,众人原本的怜惜又立刻变得鄙夷起来。
蒋素素也敏感的察觉到众人对她的态度不同,一直默不作声的蒋丹突然道:“二姐姐,你怎么可以与人私通?还……还将自己的贴身信物赠与人家?你这样,让爹爹知道了,岂不是难堪至极?”
“你说什么?”蒋素素一惊,声音不自觉的提高:“谁与人私通?”
蒋丹害怕的后退一步:“是…。是证据确凿。”
“胡说八道!”蒋素素心中一慌,从她醒来那刻便知事情不妙,原本是蒋阮跌入水中,结果落水的却是自己。乱了!计划全部乱了!如今这该怎么办才好?
她一时急于反驳,说话声音便显得尖锐,哪里还有平日里大家小姐的端庄。再看蒋丹吓得不轻的模样,众人心中又是一阵猜测。
世上之事本是这样,当她是个仙子时,自然瞧什么都好,一旦有了污点,在众人眼中变成了淫娃荡妇,瞧着什么都是错的。
蒋素素见众人都是沉默不语的模样,心中更急了,也不顾浑身湿淋淋的便站起身来,对那黑肤男子道:“你为何要坏我清白,回头我便让父亲仔细调查此事,将你抓进大牢!”
那黑肤青年却似受了打击一般,喃喃道:“你当时分明不是这样说的,难道往日那些誓言都是假的?”说着神情又愤怒道:“你竟这样将我抛弃,我周大便是你说弃就弃的?”
蒋阮在心中差点没笑出声来,可怜她前世懦弱不堪,当时吓得一塌糊涂,还不如蒋素素口齿伶俐的回击,自然也无从领教周大这样的演技。
蒋素素闻言却是心中将蒋阮恨毒了,她自然知道这周大是怎么回事,可是为什么落水的会是她?周大要对付的人应该是蒋阮才对。此刻却又百口莫辩,平日里有夏研为她拿着主意,此刻却是连一个能说上话的人都没有。再加上此刻她心神不定,往日里的筹谋和冷静都无影无踪,哪里还想得出什么对策。
蒋阮并不给蒋素素思考的时间,她对周大道:“周公子,此刻并非是争执的时候。此刻风凉,若是蒋小姐受了风寒,也不是你所乐见其成的。周公子不若改日向蒋府登门拜访,蒋府也定会为此事给周公子一个说法。”
周大正犹豫着,蒋素素却又尖叫一声:“不,不是我,我根本没有做下那种事情,是他污蔑我!”蒋素素也并非傻子,知道若是真的如蒋阮所说,今晚倒是平静了,可也等于默认了私情的事情,明日起京中势必起无数留言,到时候可就晚了。
容雅郡主嗤笑一声,一改方才的亲切可人,道:“人证物证俱在,真不知是如何抵赖,还要面皮么?”
“你!”蒋素素对她怒目而视,心思一转,干脆不再反驳,仰着一张小脸,咬着下唇只是默默流泪。她这样的模样,又令青松舫上一部分人起了恻隐之心。
可是到底玲珑舫上的女眷已经开始议论起来:“没想到她竟是这样的人。”
“平日瞧着跟天仙似的,没想到也做这样龌蹉的勾当。”
“蒋尚书的脸可都被她丢尽了。”
“如今定情信物都有了,还想抵赖,真是可笑。”
这般的压力之下,蒋素素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青松舫上,五皇子皱了皱眉,面带不悦的看着蒋素素:“小小年纪便不知自爱,真是伤风败俗!”
宣离却是若有所思的沉默不语。莫聪碰了碰萧韶,摇头叹息:“这仙子一样的美人怎么就如此想不通,看上了那么个莽夫?真奇了。”
萧韶没回话,夜枫却在暗处用密音传话给他:“主子,蒋家二小姐便是五年前宝光寺那位。”
听得此话,萧韶微微皱眉,再次抬眼看向蒋素素。
黑肤男子此刻却是执意道:“不行,你们这些富贵人家瞧不起人,我周大却也不是好打发的,今日这番羞辱,我必要讨个说法。”
蝴蝶与蜻蜓急的不行,蒋素素也觉得有些绝望,眼看没有任何希望的时候。却听得一个清冷的声音自青松舫传来:“青玉珠是本王赠予蒋二小姐的东西,不知与你有何关系。”
蒋阮一愣,只见黑衣如锦的绝美青年负手而立,神情是十足的冷淡。那双若寒星一般的眸子轻轻一扫,便让人感到莫大的压力。
锦英王萧韶这么淡淡一句,立刻就为绝境中的蒋素素解了围。
顿时,周围探究的目光集中在萧韶与蒋素素身上,众人纷纷猜测,锦英王与蒋素素莫不是有什么交情不成,否则无缘无故的,向来清冷的锦英王何以为她解围?
蒋素素也先是一愣,虽不知道萧韶为何要帮她,待看到萧韶那张秀美绝伦的容颜,眼中顿时闪过一丝痴迷之色。她盈盈拜下去:“多谢王爷仗义执言,今日若不是王爷,素娘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蒋阮出神的看着萧韶,心中翻腾难以平复。上一世并未听过萧韶与蒋素素有何关系,萧韶也并非是怜香惜玉之人,怎么今日却这般恰到好处的帮了蒋素素一把。
难道前世今生,蒋素素都这样好运,即便如她一般身处困境,也有贵人相助。老天是不是太过不公?
感觉到一股冰凉刺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萧韶顺着那目光抬眼看去,不由得微微一怔,见月光下对面船舫上的红衣少女此刻正冷冷瞧着他,眸光中恨意森然,仿若地狱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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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软:我擦小勺你真是男主吗?尼玛竟然去帮外人!【掀桌
小勺:一切都是个误会【擦汗
软软:误你个头,给我走着瞧!
于是乎,因为此事小勺注定要被软软虐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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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揭穿谎言
那周大也没想到半途中竟会杀出个锦英王来,锦英王的身份无论如何他都是不敢招惹,如今正是骑虎难下,却不知如何是好了。
萧韶话一出口,蒋素素自然喜上眉梢,容雅郡主和徐若曦却是同时白了脸,脸色十分不好看。莫聪诧异的看着萧韶,也是摸不清萧韶的意思。五皇子眯起眼睛:“真是怪事,萧韶竟会主动帮蒋二小姐解围。”
宣离眸中闪过一丝深意:“或许真是锦英王的青玉珠。”
蒋阮收回目光,突然对六神无主的周大道:“原来竟然是你在说谎,那青玉珠分明是锦英王的东西,蒋小姐的帕子又是从何而来?”
听闻蒋阮的话,周大却是灵光一闪,青玉珠是锦英王的不假,可他身上的帕子也是真的。如今若是承认恐怕只会吃不了兜着走,不若死咬一口不放,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那周大平日里便是个泼皮无赖,撒泼耍横尤其有一手。便冷笑一声,大声道:“我说的话句句属实,即便是达官贵人也不能仗势欺人。那帕子就是阮儿赠与我,亲自送我的定情信物!”
此话一出,甫座皆惊。
蒋阮盯着他:“你嘴里的阮儿是谁?”
“还能有谁?当今蒋尚书府上的蒋家大小姐!”周大说的底气十足。
“噗嗤”一声,蒋阮似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笑话,眉梢眼角都是笑意:“你口口声声说蒋小姐与你早已定情,方才又舍身救她。不知你可知道,她究竟是谁?”
“什么意思?”周大心中感到不妙,觉察到有些事情不对劲,只听蒋阮冷冷的声音传来:“你说的的确很动听,可我才是蒋家大小姐,你眼里的那个蒋阮,却是蒋家二小姐,蒋素素。”
月光下她的容颜美艳,偏生带了一丝决绝的寒意:“周公子,难不成你的忘性如此之大,与你花前月下的究竟是谁都分不清楚?”
看到这里,周围已经有人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在场众人俱是出自高门大户,其中的手段也能了解一二。明显这周大满口胡言,想来是事先得了人的吩咐,想要污了蒋家大小姐的名声,却不知怎么的误打误撞,蒋家二小姐受了祸。
连翘与白芷心中都是松了一口气,蒋阮神色如常,从方才起,她就一直称呼蒋素素为“蒋小姐”,为的便是误导周大。如今周大一开口,在座的不乏聪明人,自然也能想通其中的关键。
蒋素素神色未明,虽然周大这么一说,证实了她的清白。可是众人也会猜测,究竟是谁想要害蒋阮,她和夏研也会成为别人谈论的对象。
蒋阮瞧着周大,她的声音温柔:“这件事瞧着扑朔迷离,真是将我弄得头疼不已,可是事关我的声誉,此事也不能不了了事,周公子,这件事情,或许你该向巡捕说个明白。”
周大见势不好,立刻就要往河里跳准备逃跑,却见四周飞快出现几个侍卫将他制服,宣离出乎意料的站出来,笑容温文尔雅:“将他送去巡捕房。”
蒋阮飞快的瞥了一眼宣离,他如今赶得巧,难不成是希望自己感激他?
蒋素素闻言心中一慌,周大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自然明白,若是落在巡捕手中,周大将幕后指使人全部供出来,她和夏研又该怎么办?
这般想着,蒋阮已经走到被制服在地的周大面前,她微微弯下腰,视线与周大齐平,轻声道:“周公子,我听说巡捕房中有一千种拷问的办法,每一种都能让人生不如死,这件事情来龙去脉颇为复杂,周公子可要想清楚,千万别信口雌黄。”言罢,她对着周大嫣然一笑,笑容竟比河心中的花灯还要璀璨。
宣离的侍卫很快便将周大拖了下去,船舫上横生波折,今夜的花灯节几乎也算是被毁了。接下来也无人再有兴致继续放河灯下去。蒋素素出了这件事,蒋阮只有带她先回去。船舫靠岸,蒋阮向众人辞行的时候,宣离却走过来。他将手中的外衣披在蒋素素身上,温声道:“天冷风寒,切莫着凉。”
花灯将他本就俊朗的容颜映照的异常温润,蒋素素抬头看了他一眼,害羞的垂下头去,小声道:“多谢八殿下。”
蒋阮扬了扬唇,上一世宣离温暖她,这一世蒋素素落水,关心的对象便也变成蒋素素了么?
宣离虽然在与蒋素素说话,目光却一直跟随着蒋阮。见蒋阮看也不看他一眼,神情分明是柔和的,却能清晰的感到她的冷漠。这样的滋味令宣离莫名的有些不悦。
蒋阮微微一笑,正巧见着萧韶从对面走来,突然开口道:“今日之事,多谢王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她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周围人听个一清二楚,众人又想起方才萧韶替蒋素素解围的那句话,如今蒋素素既然是清白的,那青玉珠也就是萧韶故意为了蒋素素才那般说。蒋阮这番话,却有些讽刺的意味在里面。
萧韶淡淡的看着她,神情依旧冷清,他长身玉立,黑衣凛冽,冷然高贵的气质很快吸引了周围一众女眷,即便对他方才的行为有什么不解,此刻也完全顾不上了。
蒋阮心中气闷,索性转过身不再搭理他。却见自另一边走来一位蓝衣公子,在她身边站定,有些踌躇道:“蒋姑娘,如今天色已晚,我再令几个侍卫一路护送你回府,可好?”
这公子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说话间有些试探,目光倒是不加掩饰的期待。蒋阮认得,这是总兵大人府上的辜公子。
她展颜一笑,落落大方道:“多谢公子美意,阮娘却之不恭了。”
她这样的动作,令得一边的宣离与萧韶都是神情一怔。蒋阮对辜公子的态度可谓温柔至极,对他俩的态度却是实在算不得友好。
宣离心中不知为何有了一丝异样,仿佛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夺去了。萧韶漆黑的眸子只盯着蒋阮,神情若有所思。
三人中,唯有辜易一人欣喜异常,没料到美人这般温柔如花,一时间竟是只知道站在原地傻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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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软:辜公子还是你最给力了,不如要你当男主吧。
勺子:!谢谢珊瑚海1982亲送的花花~么么哒╭(╯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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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筹谋
将蒋素素先送进马车,辜易站在马车几步开外的地方,瞧着蒋阮有些脸红。
蒋阮走过去,轻轻开口道:“多谢辜公子的侍卫,有句话阮娘想要对辜公子说,其实…。阮娘有一事相求。”
辜易一愣,关切道:“蒋小姐有何难处,只要能帮上忙,辜易定当竭尽全力。”
这辜易倒是个怜香惜玉的主,蒋阮微微颔首:“想必辜公子也对阮娘家中之事尚知一二,其实本来这事不应当出去说。可我瞧着辜公子一片赤诚,想来为人也极为厚道,况且此事也唯有辜公子能帮上忙,阮娘也就腆着脸来求一个方便了。”
辜易被她几句话吹捧的飘飘然,心中对蒋阮更是喜爱至极。只听蒋阮低声道:“阮娘长兄自五年前便离府从军,从此失去了消息。阮娘生母早逝,长兄是世界上骨血相连的亲人,这些年阮娘都在打听他的消息,可惜一无所获。”
她的声音温和,面上还带着微笑,可不知怎地,轻柔的声音愣是让人听出一丝忧愁来。这样的坚强隐忍,反而更令人心生怜惜。
辜易宽慰道:“蒋小姐莫要伤心,令兄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只是这事不知我能帮上什么忙?”
“阮娘听说总兵大人与关将军和陈将军私交甚好,”蒋阮微笑:“而五年前家兄投军时,京中恰逢关将军与陈将军招兵,阮娘思量着,或许家兄就在陈家军或者关家军中,总兵大人既然与两位将军有交情,或许能行个方便,替阮娘打听一下家兄的消息。”
辜易拍了拍胸:“这有何难,回头我便与父亲说一说此事,蒋小姐尽管放心,一旦有令兄的消息,我便令人知会你一声。”
蒋阮郑重的朝他行了个大礼:“辜公子这等恩义,阮娘无以为报,只能铭记于心,日后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辜易吓了一跳,摆手推辞:“不过是举手之劳,蒋小姐何必客气。我们如今可算是朋友了?”
蒋阮微笑:“自然。”
与辜易辞行,蒋阮便上了马车。蒋素素与蒋俪蒋丹都等在马车内,见蒋阮上来,蒋素素眸中难抑怒火,蒋俪却是讽刺一笑:“狐狸精!”唯有蒋丹对她怯怯的一笑,依稀一副懦弱的模样。可经过今晚之事,蒋阮对她有了更深的了解,又怎么相信她真如表面那般胆小怕事,怕是这府里还有个藏的深的,只是平日里没有发现罢了。
马车中几人都是默默不语,一路驶回蒋府府门外,外头守门的小厮和张管家见多了几个陌生的侍卫都是惊诧不已。白芷扶蒋阮下车,蒋阮对那几个侍卫微笑道:“今日多谢几位了,替我向辜公子道谢。”说罢连翘笑盈盈的上前,将准备好放了碎银子的荷包塞给其中一人手上:“这点银子拿去与诸位换酒喝吧。”
那几位侍卫面面相觑,行过礼后便离开了。
张管家在府中呆了好些年,一眼便看明白这几个侍卫怕是奉了主子的命来保护蒋阮的。张管家看着蒋阮从容稳妥的模样,心中不由生疑,难不成今夜的花灯会,这位大小姐竟然得了青眼?
再说蜻蜓匆匆忙忙的从马车上跳下来,扶着湿淋淋的蒋素素下来,蝴蝶忙道:“快去叫大夫,二姑娘晕过去了。”
张管家乍看之下也大惊失色,连忙叫人去寻大夫。一边吩咐人去通知夏研一边问:“二小姐这是怎么了?”
蒋阮心中一笑,刚回府便晕倒,蒋素素想的这个法子倒也方便,可凡事怎能尽如她愿,不给蒋素素添点堵她怎么甘心?蒋阮瞥了一眼蒋素素身上披着的宣离的外衫,担忧道:“二妹掉入河中,还被坏人污了清白。眼下还是先等二妹醒来,之后的事情牵扯到巡捕房,等父亲回来再做决定。”
她说的不清不楚,张管家听到“污了清白”“巡捕房”这等字眼心中一跳,冷汗顺便爬满脊背。当下也顾不得问清楚,只道这下事情大了。而“昏迷”的蒋素素听到蒋阮的话,额头一跳,双拳紧紧握在一起。
蒋阮叹息一声:“今日我也乏了,出了这等事情,便先回院里休息,让母亲好好安慰安慰二妹妹,这事也怨不得她。”说罢就带着白芷连翘回了阮居。
却说另一头,夏研很快赶到,待看到蒋素素狼狈的模样时登时惊得不轻,蒋权还未回府,蒋素素见了夏研也不再装晕,一把握住夏研的手慌道:“娘,怎么办?那周大被送进巡捕房,认出我们怎么办?”
“别怕,”夏研冷静下来:“我令李嬷嬷找了府外人去吩咐的周大,无论如何都扯不到我们身上。倒是你,怎么会突然落水?”
“我也不知为何,”蒋素素咬牙道:“可定与蒋阮脱不了干系!今晚这事分明就是她捣的鬼,如今我名声尽毁,这可怎么办?”
“是我小瞧了蒋阮,如今有锦英王和八皇子站在你这边,倒是不用担心。可你怎么会与锦英王有关系?”
“我也不知,”蒋素素脸一红:“许是…。许是他看不过眼。”
“他不是这样的人。”夏研断然道:“这事我再留意,蒋阮那个贱人,竟然这样暗算你,日后我必要她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说罢,眼中阴狠尽显,再无平日里半分贤淑温顺的模样。
阮居中,白芷提着个白兔花灯过来,露珠奇怪道:“这花灯做的好精巧!哪里来的?”
白芷看了一眼蒋阮,道:“八皇子令人送过来的,说是玲珑舫上的彩头,姑娘忘记带走了。”
蒋阮瞥了一眼那花灯,淡淡道:“这花灯送去楣清苑,就说是我送二妹压惊的礼物。”
露珠有些可惜,连翘给蒋阮递上一杯热茶:“姑娘,如今那周大已经被抓了起来,虽说是那边指使,可未必会供出她们来。这事就这么算了?”
连翘看的清楚,夏研娘家如今蒸蒸日上,巡捕房也要给她三分面子,周大之事恐怕是重重举起轻轻落下了。
“若是真算了,岂不是浪费了夏研的一番苦心安排。”她轻轻抿了一口茶:“我怎能让她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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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状元郎(求首订)
大锦十四年的花灯节,过的比以往都要热闹。蒋阮这个名字一夜间便传遍了全京城,一时间京中百姓人人皆是谈论蒋家刚回府的大小姐姿容绝色,才艺无双,还懂规矩,守礼仪,风仪高贵,与以往的蒋府二小姐不相上下。
蒋素素一大早醒来便看见床头的雕花橱柜上放着一只精致的白兔灯笼,她愣了愣,陡然间生出一股怒气,尖声道:“来人,蜻蜓,蝴蝶!”
蝴蝶很快跑了进来:“姑娘,出了何事?”
蒋素素指着那白兔花灯:“这是谁放进来的?”
蝴蝶看见那花灯也是一惊:“早上还不曾看过,怎会忽的出现。”
站在蝴蝶身后的一个三等丫鬟见状诺诺上前道:“是大姑娘身边的白芷姐姐送来的,奴婢瞧着这花灯模样可爱,就放在这里。”
“谁允许你自作主张的?”蒋素素冷笑一声:“拖下去。”
外头立刻进来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将那丫鬟押着拖出去了,那丫鬟惊恐的求饶道:“二姑娘,奴婢错了,二姑娘,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声音渐渐微弱下去,蝴蝶小心翼翼的将一杯茶放进蒋素素手中:“姑娘,喝点姜茶暖暖身子吧。”
蒋素素甩开蝴蝶的手,一把扯过床头的蝴蝶花灯,恶狠狠的撕了个稀烂,泄愤似的将花灯残骸扔在地上踩了几脚,直到看不出原本的样子才罢休。
“蒋阮那个贱人,分明就是故意来示威,真以为得了这花灯就了不起了?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蒋素素在榻上坐下来:“总有一天,她也会如这花灯一般,任我欺凌。”
蝴蝶大气也不敢出一下,蒋素素此刻状若魔鬼,哪里还有平日里温柔天真的模样。
就在此时,蜻蜓自外头匆匆忙忙的跑进来,慌张道:“姑娘,不好了!”
蒋素素正在气头上,不悦道:“毛手毛脚的做什么,又怎么了?”
“奴婢听说,京城今儿一大早都传开了,说是那周大是夫人请来故意污蔑大姑娘名声的凶手,只是昨日误打误撞反而害了二姑娘。”
“什么?”蒋素素一下子站起身来,顾不得许多,追问道:“这是哪里传出来的话?周大承认了?这不可能!”
“奴婢也不清楚,”蜻蜓急急忙忙道:“如今满城都在用议论此事,说的跟真的一般。”
蒋素素脸一白:“娘分明说过不过有问题的,到底是谁传出这句话的,不行,我要去见娘。”说罢便披上外衣:“快走,娘一定会为我想办法。”
同楣清苑鸡飞狗跳的场景不同,阮居里一片悠然。
露珠将珍珠翡翠汤圆摆好在桌上,又从篮子里拿出一小碟玫瑰酥:“点心是老夫人赏的,说昨儿晚上姑娘做的好,让彩雀姐姐送来的。”
蒋阮微微一笑,蒋老夫人只字不提蒋素素的事情,态度倒是令人深思,想来夏研在老夫人那里也没能讨得了好。
露珠一边看蒋阮尝了尝那点心,一边道:“姑娘,今儿个外头可都传疯了,说有人想要陷害大姑娘,却让二姑娘遭了秧。”她顿了顿,看了看蒋阮的脸色:“想来楣清苑那边现在已经是焦头烂额了,姑娘这么做可真是解气。”
连翘在旁边做绣活,瞧着露珠的模样终是忍不住开口:“解气归解气,露珠你做的可万无一失,别给姑娘添麻烦就好。”
“姐姐尽管放心,”露珠得意道:“我可是寻了集市上三十个小孩子,还有东城门的乞儿,用的又是铜钱,怎样都查不出源头的。”
蒋阮喝了一口翡翠汤,道:“你做的很好,除了这些话,别的说了没?”
“姑娘的吩咐奴婢怎么敢忘记,”露珠面上有些犹豫:“不过这样说真的好么,那一位的地位…。”
“帮了蒋素素,就是我的敌人,不付出代价怎么行,只是稍稍还礼罢了,他总归令我不太愉快。”蒋阮微笑道。
京中的流言,风波到底不只蒋府一家,锦英王府,年过花甲的林管家愁得胡子一翘一翘:“怎么办?这流言真是越来越离谱了,到底是谁传出来的这种话,要是被我知道了,非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对面站着的人正是夜枫,他动了动嘴唇,想了想还是沉默了。
一夜间,京中流传夏研想要找人陷害蒋阮的同时,还兴起了另一则流言,那就是锦英王萧韶对蒋素素情根深种,是以昨晚才不惜说谎也要为蒋素素解围。
这流言说的绘声绘色,连蒋素素与萧韶是如何两情相悦也说的一清二楚。林管家急的上火,自家主子是什么样的人,他也是看着长大的,从没听过萧韶提起过蒋素素,若不是这流言,林管家恐怕连蒋素素到底是什么人都不清楚。
“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坏王爷清誉,蒋素素是个什么人,还情根深种,唬鬼去!”
林管家的性子一向火爆,年纪不小却仍如孩子一般直来直去,夜枫也习惯了,索性抬头看天假装不知。正在此时,听得屋内萧韶唤:“夜枫。”
夜枫忙正色道:“主子。”闪身进了屋。便见萧韶站在书桌前,把玩着手中精巧的匕首,道:“查出是何人了?”
“是蒋府上的婢女,锦衣卫还在查,或许是蒋家二小姐?”夜枫试探问道。在他看来,萧韶风姿出众,蒋素素自己传出这样的流言,也许是想巴上锦英王这门亲事也有可能。若是流言传出来,蒋素素便只能嫁给萧韶了。
“不是她。”萧韶道。
“主子认为是?”夜枫心中疑惑,不禁问道。
萧韶眼前又浮现起昨晚玲珑舫上,红衣少女瞧着他的眼神,眸中似有深深恨意。
他眸一敛,冷声道:“查查蒋家大小姐。”
京中流言有风波波及的地方,自然也有波及不到的地方。譬如国子监中的柳敏,就对昨夜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这几日,他都在为几天后的科考做准备,那个未曾落款的人倒是仍与他一直有往来。每日他将回信摆在桌上,对方并不接受,只是桌上会多了另一封信。仿佛不用看他的回信对方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可就在这短短几日的相处时间中,柳敏也发现,对方的才学属上乘,他们的意见有分歧,可对方总有办法一步一步说服他,并且理由充分,教人不得不信服。
柳敏在国子监中并没有其他的朋友,于是便在心底将这个不留名的人引为知己。今日桌上照例多了一封信,却不是与他谈论学术上的问题,仅仅只有两个字:好运。
这是在预祝他几日后的科考成功,柳敏笑了笑,将信收好。转身走出了舍监,方一跨进国子监书舍的门,就听见众人议论纷纷。
“没想到蒋兄家刚回来的妹妹竟是这等的妙人,昨晚一舞便将蒋二小姐比下去了。”
柳敏一言不发,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他自然知道众人谈论的应当是花灯节玲珑舫上的事情,可他出身贫寒,根本没有资格参与,更无从知道其中发生何事,也不屑知道。
“不过蒋大小姐命苦,从小送进庄子上就罢了,刚回府就惹得蒋夫人下这样黑手,实在可惜。”另一名年轻公子摇头晃脑道,语气颇为同情。
“蒋夫人与蒋二小姐平日里看着都温柔可亲,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知人知面不知心呐,你没看见昨夜蒋二小姐和锦英王的动作,怕是早已有了首位。”这人刚说完,对面的学生就道:“你说话这般酸气,可是恨自己不是锦英王,无法报的美人归?”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正在此时,门外走进一人,身着雨丝锦夹衫,眉头却蹙的紧紧的。正是蒋超。见蒋超进来,众人的议论戛然而止,只眼神终究带了几分揶揄。蒋超自然也明白众人的眼神意味什么,心中顿时起了一阵无名之火,只觉得众人都在看笑话一般的看他。于是大踏步的走了进来,路过柳敏身边时,身子重重撞到柳敏的桌子,顿时,桌上的墨汁整个倾倒下来,沾了柳敏一身。
蒋超恶狠狠地回头,那墨汁也沾了几点在他的锦衫身上,他正愁没地方发泄怒火,此刻身上贱了墨汁,不等柳敏开口,一把便将柳敏从座上揪了起来:“你做什么!”
蒋超在国子监,向来以亲切温和的模样示人。对柳敏虽然不亲近,可也不会主动挑衅,今日是被憋屈的狠了。可国子监的学生大多出自高门,也不能轻易开罪,放眼望去,只有柳敏一人可以随意拿捏。
周围人都是看着不说话,没有人会为了柳敏出头。柳敏被蒋超提着衣领,他本身生的没有蒋超魁梧,力气也不如蒋超大,此刻只用一双清傲的眼睛紧紧的盯着蒋超,并不开口。
蒋超没有从柳敏的眼中看到害怕的情绪,更是愤怒无比,只恨不得将面前的人撕碎。深吸了口气,他突然一笑,恶意道:“你弄脏了我的衣裳,你说该怎么办?”
柳敏平日里在国子监中行事向来孤傲,若是往常遇到这种事,一定会据理力争,宁死也不肯屈服。蒋超这样问,对于自尊心极强的他来说是一个莫大的侮辱,众人都等着看好戏,可出人意料的,那向来倔强的少年微微低下头,道:“对不起。”
众人都愣在原地。
柳敏就在即将冲动的一瞬间,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陌生人给他的那些信件来。其中有一封信中对方与他争论人生在世,是否应该在权贵面前折腰。柳敏认为宁死不屈,对方却道不然。对方说,内心正直,顺应世道才是明智之举。譬如竹林中的竹子,极少有被折断的,因为懂得顺风而行,可又保持着形状的端正,不至于被风吹跑。而挺直的孤木,路边的野花却最容易被风者断。前者不懂弯腰,后者不懂孤直。
顺应与坚持,本来就应当掌握一个度。聪明人掌握好了这个度,才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情。
在这个时候,柳敏突然想到信上的这一段话,对方说,世上之事,或许弯腰比坚持更难。
他看着有些呆滞的蒋超,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蒋超回过神来,从未想到这穷高傲的人会在他面前服软,可是他一点都不高兴,只因为柳敏虽然这样说话,可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孤傲,仿佛在嘲笑他的幼稚。一时间,蒋超心中的怒火更旺了。他冷笑一声:“一声对不起就完了?今日你不为我舔干净!就别想出这个大门!”
国子监中的其他学生见此情景,不由得议论纷纷。他们平日里虽也欺负柳敏,也到底是自持读书人身份,不愿做掉价的事情。而一向温和亲切的蒋超今日却咄咄逼人,也实在令人不齿。
蒋超对周围人的看法浑然不觉,一心只想看柳敏狼狈的模样,想要柳敏在他面前求饶。若是不求饶的话,柳敏今日就算能出的了这个大门,日后恐也会有麻烦不断,毕竟他家中还有一个卧病在床的母亲。
柳敏捏了捏掌心,他容貌生的清秀,此刻更是有了一丝愤然,可很快的,那丝愤然也被他压了下去。他撩起洗的发白的青衫,轻轻道:“蒋公子定要如此的话,柳敏只有照做。”
说完就单膝跪了下来,堪堪要去替蒋超舔那被墨点溅到的衣角。
众人都屏住呼吸,今日之事实在太过蹊跷,一来平日里最亲切待人的蒋超竟会如此咄咄逼人,二来孤愤耿直的柳敏居然会屈膝忍让。
蒋超也怔在原地,心中只有一股无名怒火发作不得。本想利用柳敏来发泄一番,没料到今日柳敏却似换了一个人般,好似一拳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分明是低下的举动,可不知怎么的,被那双清傲的双眼一看,仿佛柳敏才是那个身份高贵的人在俯视自己。
蒋超想到没想,就一脚朝柳敏身上踹过去,谁知刚一抬脚,就被什么东西打中膝盖,一下子没能动作出来。
莫聪站了出来:“得饶人处且饶人,蒋兄何必跟一件衣服斤斤计较,柳兄也是无心之失,何必为了这事坏了几日后科考的心情。不如小弟赔给你一件衣裳,蒋兄就别为难柳兄了。”
柳敏看了一眼莫聪,实在没想到莫聪会出来替他说话。蒋超也诧异,莫聪的身份不是他能随意拿捏的,即使心中怒不可遏,也不能表现出来。他一甩衣袖,冷哼一声,干脆大踏步走出学舍,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待蒋超离开后,莫聪对柳敏道:“没事吧。”
柳敏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倒也不顾自己身上满身的墨汁,对莫聪道了一声多谢,就坐回座位上,一声不吭的看起书卷来。他动作潇洒清爽,没有一丝郁结,仿佛刚才之事从未发生过一般,莫聪看在眼里,眸中闪过一丝深思。
国子监的生员们这般争执,却都没看见屋里的画面尽数落在屋外二人眼中。宋主簿与陈祭酒站在门外,宋主簿微怒:“蒋超也太不像话,国子监是什么地方,以为是他贵族子弟可以随意耍横的?实在侮辱读书人的脸面!”
“心中郁愤难当吧。”陈祭酒道。昨日之事他们也有所耳闻,自然知道蒋超何以今日举止反常。
“无论如何也不该对同僚如此!”宋主簿不悦:“只是柳敏今日却令我吃惊,竟也懂得退让了,若是往日,不知又要起多大的风波。”
若是如往日柳敏的脾气,势必又要大闹一场,于理而言柳敏站得住脚,可蒋尚书是一个极为护短之人,尤其是对他的嫡子嫡女,最后吃亏的还是柳敏。
“他懂得弯腰,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陈祭酒目光加深:“从前是我们小看了他啊,此子能屈能伸,若能进入朝堂,将来必成大器。蒋超,差之多矣。”
宋主簿平日里听陈祭酒并不看好柳敏,如今他主动夸奖柳敏,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心中宽慰,附和道:“的确,且柳敏一片赤诚,为人刚正不阿,实属难得人才。”
陈祭酒笑了笑,不再多说。
蒋超怒气冲冲的回了蒋府,刚回府便往楣清苑冲,琳琅见他面色不善的往里走,忙道:“二少爷,夫人正与姑娘说话。”
“走开!”蒋超一把将琳琅推到一边,刚进门便看见蒋素素依偎在夏研怀里哭个不停,夏研正悉心安慰。
蒋超一听蒋素素哭更觉心烦意乱,道:“哭什么,做了那样的事,害我在国子监面前抬不起头来,如今就只会哭了吗?”
蒋素素吓了一跳,委屈道:“你凶我做什么,难不成我就高兴了?如今我名声尽毁,二哥你不安慰我还来兴师问罪,你是什么意思?”
“好了,”夏研皱眉,看向蒋超:“超儿你是怎么回事,素儿你是妹妹,你怎能这样说他。”
蒋超再看蒋素素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心中的怒火消了些,在一边的小几上坐下:“不是我责备她,只是如今满城都是昨夜之事的流言,我在国子监中抬不起头,娘被说成毒妇,妹妹也成了笑话,闹心的很。”
夏研咬牙道:“周大在牢中分明未说过这话,定是有人故意传播。想坏了我素儿名声,好阴毒的心思!”
“是谁会这么做?”蒋超怒道:“教我找出来,非扒了他的皮。”
蒋素素冷哼一声:“还能有谁,除了蒋阮那个贱人谁会这么做?”
“蒋阮?”蒋超胡狐疑,蒋阮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罢了,身边又没有母亲,哪里有这样弯弯绕绕的心思:“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蒋素素指甲嵌在掌心:“不过是你小瞧她罢了!”
“我也觉得蹊跷。”夏研皱眉道:“明明落水的是她,怎么变成素儿,那帕子也来的古怪,不管是不是她,蒋阮都留不得了。”她敏感的感觉到,蒋阮虽然看着并不起眼,可总有一种让人发寒的感觉。
“娘亲一定要为我报仇。”蒋素素哭诉道:“一定要她身败名裂。”
“放心罢,”夏研笑了一声,眼中却一点笑意也无:“我已经将这件事告诉了你父亲,只说你落水落得蹊跷,这几日你好好讨好一番你父亲。我自有一千种方法毁了这个贱人。至于锦英王那边,趁这几日你下个帖子,就说是道谢去他府上一趟,探一探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一提到萧韶,蒋素素俏脸一红个,有些害羞的低下头不再言语。蒋超想了想:“若是锦英王真喜欢妹妹,日后在官场上也能照应我一把。”
“二哥,你说什么呢。”蒋素素有些窘迫。夏研也皱了皱眉:“你做什么口没遮拦,你妹妹的清誉也是能这般随意拿出去说的。”顿了顿,她又道:“如今你应当好好看一看书才是,几日后的科考一举夺魁,到时候素儿的事情也能一并揭过去,你父亲也才会开心。到那时候,蒋阮还不是个蚂蚁,任你拿捏。”
蒋素素一听,立刻道:“二哥,你可别令我们失望。”
蒋超摆了摆手:“放心吧,上下已经打点好了,且我做了十足的准备,定能取得一个好名次。”他道:“到那时,我自平步青云,做尊贵的上等人,教那些下等人给我提鞋都不配!”说到这里,他语气变得阴狠,眼中又闪过柳敏那高高在上的目光。
夏研拍了拍他的肩:“我儿,娘会为你祈福的。”
露珠将楣清苑打探到的这番话说给蒋阮听时,蒋阮只是淡淡一笑。露珠看她漫不经心的模样,有些急切道:“姑娘,过几日就要科考,二少爷这般胸有成竹,若是真的夺了名次,咱们可不就是糟了。”
“他无才无德,怎么夺得名次。”蒋阮看着面前刚刚完成的图画,搁下笔。露珠凑过来看,见那画卷上正画着一副月色图,月光明亮洒遍山岗,丛林中有微弱的萤火之光。
“姑娘画的真好看。”露珠赞叹道:“这一副是要裱起来吗?”
“不必,送到国子监处。”蒋阮道。
“画?”露珠吃惊道:“姑娘送画?不写字?”
“他会明白的。”蒋阮将话卷起来。
月光和萤火,谁的光更亮,谁照耀的部分更多。萤火能飞到的地方也不过几丈高,能照耀的光芒也不过方寸,月亮又有多高,能照耀的地方却是山河湖海。站的越高,照耀的地方才能越广阔,想要帮助更多人,就要有更多的权力。有了更高的地位,才能更自由的做事。
这个道理,聪明的柳敏不会不懂。
露珠虽然不明白到底为什么,还是将画卷收好,蒋阮又在她耳边吩咐几句,露珠面露惊讶,点点头出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俱是风平浪静的度过去了。表面看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只是听京中流言,皇上有心认命翰林院赵大人为主考官,赵大人便广收考生贿礼。此事在市井中传言甚广,御史们纷纷上奏折请求彻查此事,而一年一度的科考关系重大,上头那位九五之尊闻言大怒,将赵大人停职查问,令派考官主考。
赵大人停职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据说蒋权整整两日未曾回府,回府之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楣清苑那头一时人仰马翻,蒋超发火一脸处置了好几个犯了小错的丫鬟,蒋府下人整日惶惶不安,只有阮居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逸。
在这个时候,蒋素素却又给锦英王府下了帖子,要登门道谢那天花灯节萧韶出手相助的事情。谁知萧韶并不在府中,倒是蒋素素被锦英王府一个年过花甲的老管家骂的狗血喷头,怒气冲冲的回来了。
连翘与露珠迫不及待的将蒋素素愤怒窘迫的模样学给蒋阮看,令蒋阮也忍不住开怀几分。
还有就是周嬷嬷的病情在悉心调养下已经好了不少,怕吓着阮居下人,周嬷嬷便用一根布条缠住双眼,平日里在阮居里也能做一些简单的活计。
夏研送进来的那几个丫鬟蒋阮一直放任未管,只连翘是个急性子,将那些丫鬟制的服服帖帖,白芷虽然瞧着温和,其实骨子里倒也不怎么与人亲近,这些个丫鬟放在阮居便被不冷不热的晾着,一直六神无主。唯有那个书香,做事麻利干净,性情又温和妥帖,连翘与白芷也都挑不出她的错处来。
不过京中蒋素素夏研母女的流言,倒是因为主考官受贿的流言被压了下去,也算是因祸得福。
到了会试那一日,由礼部主持,蒋超回府后并不十分高兴,可如今皇上任命的考官皆是脾性倔强的直臣,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惴惴不安的等到了放榜的日子,出人意料的,蒋超仅仅考了第四百五十八名,连贡元也没有捞到。蒋权气的将自己关进书房谁也不见,前些日子带蒋超四处应酬的行为仿佛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蒋素素失望无比,夏研想要去劝一劝蒋权,蒋权第一次对她发了火,琳琅站在一边不敢做声。
蒋超得了落第的消息,二话没说就出了蒋府,整整几日在酒楼中喝的酩酊大醉,日日不曾归家,倒似颓废了一般。
露珠将这些事情说与蒋阮听时,语气是十足的解气:“原来这二少爷也只不过是说的好听,实则却没什么本事。听说他日日喝酒,老爷今日令人将他捆回来,是要动用家法好好教训他一番呢。”
蒋阮喝一口茶:“他心高气傲,又将脸面看的比性命还重要。自然接受不了失败。”
“奴婢瞧二少爷还不如姑娘,姑娘可比二少爷聪明多了。”露珠撇了撇嘴。
蒋阮垂眸不语,前几日她令露珠去市井传说主考官行贿的流言。上一世,赵大人行贿的事情是几年后才被抖出来的,如今她早早说出此话,皇帝势必会换主考官。而为了以防万一,换上的主考官,定是个刚正不阿的清流性子。蒋超文章虽然做的不错,可过于圆滑,对于清流一派来说,最是厌恶此等文章,就算不落第也不会有好名次。
相反,柳敏那孤直的性子,却定是极对主考官的胃口。而皇帝亲自主考的殿试,有了她的那些信件,潜移默化的改变了柳敏的观点,也定能博得皇帝的好感。
柳敏啊柳敏,蒋阮微微一笑,你可别让我失望。
果然,三日后,殿试成绩出,皇上钦点柳敏状元,莫聪榜眼,王子凌成了探花郎。
前三甲骑马游街,三人皆是新官服高骏马,又生的一表人才,许多闺房少女纷纷出来相看。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状元郎,年轻男子本就生的眉目清秀,一身大红官袍更是衬得容颜多了几分温润,而又自有一番清流傲骨。白马过去,皆是大胆的女子扔来的绢花。
柳敏心中却仍是狐疑,仍旧记得殿试上皇帝出的考题:昔闻圣人以礼治国,国盛,后圣人去,国衰。是以以礼治国为正道。然,又人曰:礼虽好,难束于民,唯以法约,天下循迹,当太平盛世。诸位以为如何?
听到考题的一瞬间,他便心中大惊,竟与那神秘人的第一封信一模一样。他登时心乱如麻,之前他以为以礼治国好,对方却认为应当结合治国。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如今再现这考题,他定了定心神,便如与那神秘人讨论的那般,侃侃而谈:礼与法,各有所重。以礼治国,国久民安,以法治国,国富民强……
他起先还有些不安,越说越流畅,越说越激昂,之前的犹豫全部抛诸脑后,第一次,他是这样自信的展露自己的抱负。
待说完后,才轻轻对着那九五之尊行了个礼:“学生愚见。”
四周静了许久,才听到高座上的人哈哈大笑起来,拊掌道:“好,说得好!大锦有此等人才,朕欣慰极!”
浑浑噩噩的被钦点了状元郎,柳敏心中还有些不敢置信,莫聪过来与他道贺:“柳兄这观点当真新颖,与往日柳兄的说法都不甚相同呢。”
他客气还礼,心中越发犹疑。若非知道九五之尊没那个嗜好,他几乎都要以为那个神秘人就是皇帝了。可毕竟不会是皇帝,但究竟是谁,在几日前便能知道考题,为什么要帮他?
柳敏心情有些复杂,他一生光明磊落,从未用过这等不光彩的手段赢过什么。可是真到了这刻他却不想主动说出一切。一旦说出一切,那个背后帮助他的人势必会受到牵连,并且他现在拥有的东西都会化为乌有。他还记得那个人送来的画,只有站的越高,能力才会越大。
年轻的状元郎春风得意,却没有看见拥挤的人群中有一张阴翳的脸,此刻正怨毒的看着他。蒋超浑身酒气,瞧着那高高在上的状元郎。他比以前站的更高了,那双清傲的眼睛似乎容不下任何人。蒋超狠狠捏了一把掌心,凭什么?
他转过身,消失在人群中。
这一日,大锦朝京中万人空巷,都是为了一睹那年轻状元郎的风采。却有一人潜入国子监的舍监。
柳敏住的舍监还未来得及清理,维持着平日里的模样。萧韶一身佛头青仙花纹深黑锦衣,在柳敏的书桌前站定。伸手拿起书桌上的一封书信。
上头只有五个字:多谢。你是谁?
萧韶挑了挑眉,莫聪说柳敏与几日前判若两人,在殿试上的一番言论更是与从前的观点不同。一个人长时间的观点不会轻易改变,柳敏的个性根本不适合做官,如今被钦点为状元郎,实在有些蹊跷。
譬如面前这封信,柳敏只有一个卧病在床的母亲,在国子监也没有熟悉的朋友。这个“你是谁”耐人寻味。
萧韶拉开书桌前的抽屉,抽屉里只有一沓书,他将最下面的书抽出来,从书里落下夹着的书信。
他看到上面的字。
看上去似乎只是普通的读书人之间的意见讨论,字迹锋芒内敛,又不显得圆滑,乍一看上去,竟十分肖似八皇子宣离。
只是这人必然不是宣离。
萧韶的目光落在最下面的一封信上,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昔闻圣人以礼治国,国盛,后圣人去,国衰。是以以礼治国为正道。然,又人曰:礼虽好,难束于民,唯以法约,天下循迹,当太平盛世。
他微微一怔,寒星一般的眸子登时闪过一丝厉芒。
这是殿试的题目,而看样子,早在殿试之前就有人给柳敏写了这封信。这人究竟是谁,想来应当是皇帝身边人,莫非是宫里出了内奸?
但柳敏也只是一介布衣学子,帮助他又有什么好处。或许前几日赵大人行贿的事情也与之有关。萧韶将信收入怀中,道:“锦一,锦二。”
“主子。”房中顿时多了两名黑衣人。
“调一拨锦衣卫守着国子监,跟着送信人。”萧韶道:“你们二人监视柳敏。”
“是。”
萧韶点头,秀美英气的侧脸一偏,恰好看到柳敏书桌前方悬挂的一幅画,月光照耀山川,丛林中萤火点点。
他看了一眼,便转身走出了舍监。
状元郎的风采令大锦朝许多待嫁闺中的少女倾倒,这天晚上,蒋阮没有看书,连翘与白芷对视一眼,连翘道:“今日听府里许多下人说,状元郎可生的一副好相貌,又风度翩翩,实在是一表人才。”
白芷瞪了一眼连翘:“在姑娘面前浑说什么,也不害臊,莫非是思春了不成。”
“死蹄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连翘脸一红,笑骂道:“我如今是高兴,状元郎越得意,那边那位就越沮丧,想到这里,我就止不住的发乐。”
“这种话也是能乱说的,”白芷瞟了一眼门外:“别忘了外头还有几个,隔墙有耳。”她说的是书香她们。
蒋阮微微一笑:“二哥如今可难受了,想来应当会去酒馆喝酒才是。昨儿个城东新开的酒馆可挨着京城最大的青楼百花楼,今日恰好又是牡丹姑娘开包的日子,二哥科场失意,想必要夺了个情场得意才是。可是牡丹姑娘身价不菲,二哥财大气粗,就是不知道蒋府有没有那个银子,去为二哥的美人买单了。”
连翘与白芷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惊异。蒋阮一个深闺淑女,说起青楼这些事来却是坦荡大方,让人心中别扭的紧。
正说着,露珠推门进来。见蒋阮看向她,上前几步半跪在蒋阮身边,低声道:“姑娘,办妥了。奴婢让大牛跟着二少爷去酒馆,又故意说起牡丹姑娘最爱才子的事情。想来应当不会出差错了。”
蒋阮微微一笑,京中的百花楼可是个销金窟,多少富家子弟的银子都砸在里面了。这牡丹姑娘又是百花楼的头牌。平日里卖艺不卖身,生的色艺双绝,今天是她的开包日,多少人都盼着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这牡丹姑娘又有个嗜好,生平最爱才子。若是这人特别有才,得了她的青眼,自然是艳福不浅。蒋超如今落第,今日又看到状元郎那般春风得意,恐怕心中早已郁愤难当,成为牡丹姑娘的入幕之宾,也许只有这样才能令他心中感到舒服一些。
可牡丹虽说是喜爱才子,到底也是个做皮肉生意的人。一夜千金也不为过,何况是头一晚。多少高门少爷都抢着今夜,蒋超又怎能独大?
上一世,牡丹姑娘的开包日,是被京中权臣李栋的大儿子李杨买下的。李杨以十斛明珠带五千两黄金买了牡丹姑娘的初夜,牡丹姑娘日后因此名噪京城,成为最昂贵的名妓。这一世却不知蒋超,有没有那个银子和李杨争夺了。
李栋,蒋阮唇边笑容森冷,上一世让沛儿死在他身下,那一幕她永生难忘。李杨如今的出现,正是一个开始。死亡的丧钟刚刚敲响,她的复仇,终于要开始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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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色心不改
京中十二温柔乡,最美不过百花楼。
百花楼在西街最繁华的的如意胡同中,修的富丽堂皇。百花楼中女子个个皆有所长,迷得京中男子乐不思蜀,说是日进千金也不为过。
百花楼中的牡丹姑娘,又是百花楼的金字招牌。此女媚在风情,傲在骨中。因有三分胡姬血统,轮廓深邃,更是艳不可当。且行事大胆泼辣,却又好才子。种种矛盾,更加深了她的魅力。多少人一掷千金想要博美人芳心,可惜牡丹姑娘卖艺不卖身,而今夜,却是她进入百花楼三年以来,第一次卖出自己的初夜。
百花楼此时已是人满为患,珠帘摇曳的大厅中坐满了出身贵门的公子哥儿,谁都想要做牡丹姑娘的入幕之宾。
坐在正中间的一位绿衣公子,也不过二十出头,容颜也算俊美,只是眼底的乌青瞧着令人作呕,一看便知识纵欲过度而致。他一手摇着折扇,颇有些风流道:“牡丹姑娘怎么还不出来,叫各位一阵好等。”
他身边站着一位妙龄女子,身着薄薄的粉色纱裙,一双玉臂端起桌上的一小盅酒,轻轻喂到绿衣公子嘴边:“牡丹姐姐正梳妆打扮,李少爷这番话可教奴家伤心,难不成就只认牡丹姐姐一人?”
这绿衣公子正是京中宰相李栋府上的长子。李栋统共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李杨不学无术,整日眠花宿柳,与李栋好色的性子学了个七成。小儿李安却是个聪明有才的,小小年纪便在仕途上大有作为。
今夜却是李杨来百花楼,想要牡丹的初夜了。
在离李栋不远的座位上,也有一人目光醺然。靓蓝色袄子上面此刻全是酒污,他身边跟着一个五大三粗的小厮。一边另一位娇美女郎正为他斟酒。却是喝过酒来这里的蒋超了。
蒋超目光阴翳,将那斟酒的女子一把扯入怀中,道:“我听说,你们楼里的牡丹最爱才子?”
那女子冷不防被他扯进怀中,正是欲作娇羞之态,不想蒋超却问了这么一句。青楼中的女子自然是懂得察言观色,虽不知如何,但看蒋超衣饰上层,应当也是富贵人家,当下不敢怠慢,软着声音道:“倒也不全是,只是牡丹姐姐挑中的人,多半都是有才学的。”她娇笑一声:“瞧公子的模样,倒是个真正的读书人,想必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话,蒋超面色一变,眼前又出现柳敏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悠闲姿态。登时一把将那女子推开,冷冷的端起酒喝了一口。那女子也不明白蒋超为何发火,心中骂了一句晦气,便赔着笑离开了。
正在此时,只听得楼上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牡丹姑娘到。”
登时,四周沸腾起来。摇扇的李杨手上动作一听,眯起眼睛朝楼上看去。
只见一名蒙着面纱的女子出现在楼上,身穿一件墨色黄色芙蓉花交领小蜀纱凤袍,逶迤拖地印花斜裙,身披碧霞罗花素绫。堆云砌黑的长发,头绾风流别致双环望仙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扭丝蔷薇铜步摇,肤如凝脂的手上戴着一个玛瑙手镯,腰系留宿绦,上面挂着一个折枝花的香袋,脚上穿的是并蒂莲花绣鞋,整个人耀如春华桃羞李让。
因她蒙着面纱,众人看不清容貌,但见那窈窕身姿,已是觉得心痒难耐,恨不得冲上前去将那面纱一把抓下。
那女子倒是坦荡,站在二楼的小台上,倚着楼阁,突然轻笑一声,那声音若银铃一般,清脆悦耳,却又带了点野性。她伸出一双如玉般鲜嫩的手,轻轻揭下面纱。登时,露出那一张闭月羞花的脸。
说实话,牡丹的容貌虽然生的美丽,可却也不是国色倾城,譬如蒋家的蒋素素或蒋阮,她是决计比不上的。可胜在那股异域的风情。她肤色微微偏黑,却并不显得土气。那双湛蓝的双眼仿若蓝宝石一般,轻轻一看,在场大半的男人心便被勾走了。李杨喃喃道:“此种天生尤物,若是得到必然乐不思蜀,牡丹,我要定了!”
蒋超虽然平日里不像李杨那般好色,可骨子里到底是个男人,又喝了点酒。如今酒气上涌,牡丹又是天生尤物,心中便窜出一团火来。
牡丹也是个高手,这京中男人个个想要玩弄她,到最后却不知是谁将谁玩弄了。她将那面纱往下轻轻一扔,顿时,男人们一窝蜂的冲上去抢夺。最后抢到的孔武有力的年轻男子将面纱放在鼻子底下轻轻一嗅,目光露出一丝痴迷。
李杨皱了皱眉,牡丹却在楼上轻轻一笑,道:“诸位公子,牡丹就在这里,现在,开始起价吧。”
她姿势语调大胆热泪,登时又惹得台下一阵疯狂。李杨的目光紧紧盯着她:“这样的妙人儿,不知在床上的滋味是何等销魂。”
他冲身边的小厮一扬手,小厮立刻加入竞价的队伍中。
李杨胸有成竹,这京中若说是富贵,他们李家绝对是首屈一指。他老子李栋也曾经做过这种为青楼女子竞价的事情。银子对他来说只是小事,只要能抱得美人归。
台下的名门公子虽然多,可来青楼竞价的,大多不学无术,就算稍微有点本事的,无不是害怕家中长辈知晓,用的自己手头银子,终究畏手畏脚。而他却里子外子浑不要,反正也不怕他爹知道。说不定他爹知道了这事,改日还要自己再来一尝那绝色美人的滋味。
李杨心中得意,竞价人起初激烈,后来也就慢慢消停下去,只因为那价格已经不是普通富贵人家能加的起。牡丹盈盈笑着,一点一点看着那银子往上加。
到了最后,竟只有两个人在竞价。一人便是李杨身边的小厮,另一人却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李杨招手令小厮回到身边,瞧着价码已经到了三千两黄金,懒洋洋的伸出四个指头:“四千两。”
五大三粗的汉子退回蒋超身后,低声道:“少爷,那家伙分明是挑衅。”
蒋超心中郁愤难当,本来今日牡丹他就是志在必得,虽然喝的已经醉醺醺的,可隐约也清楚四千两黄金不是小数目。他根本没有这么多的银子。可听大牛所言,那人在挑衅,蒋超眼前又浮现起柳敏那高傲的带着不屑的眼神来。他咬了咬牙:“五千两!”
此话一出,周围人皆是惊了一惊,普天下,还没有名妓一夜五千两黄金的价码。李栋哼了一声,正色打量起蒋超来,看蒋超虽然衣饰不菲,到底也比不过自己,心中笃定对方在打肿脸充胖子,毫不在意的摆一摆手:“六千两。”
“七千两。”蒋超咬牙道。再看李杨时,只觉得那座上的人已经换了人,正是今日那策马游街,春风得意的状元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比下去,一定要将他比下去。
“八千两。”李杨怒道。
“九千两!”蒋超摔碎了一个茶杯。
李杨心中怒极,也看出这个人是在故意与自己作对。他道:“再加一斛明珠。”
蒋超见他不再只叫黄金,再看看面前的酒盏,突然心中清醒了大半,九千两黄金他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来的。不仅如此,若是蒋权知道了此事,非将他打的下不了床才可。可如今众目睽睽之下,莫非要这么灰溜溜弃权不成?此刻他已经被李杨激起了好胜心,行动总是快于理智。他仰起头,正好看见二楼牡丹朝他看来的目光。那目光浅笑盈盈,仿佛是温柔的鼓励,又像是无声的嘲讽。他心中一荡,豪气干云道:“一万两!”
四周再无声息。
众人都如看傻子一般的看他,蒋超却只盯着李杨看。在他眼中,李杨此刻便是那气急败坏的柳敏,偏生拿他莫可奈何。
李杨虽说是个纨绔子弟,却深谙烟花之地的规矩。美人虽好,可一万两却也太过昂贵,一万两已经可以买好些个干净身子的年轻胡姬。想来想去,着实不划算。他心中虽然愤怒,却仍是笑道:“既然如此,那本少爷也不夺人所好,牡丹姑娘,遗憾了。”说罢拱拱手,转身而去。然而行至门边,终究意难平,阴毒了一双眸子吩咐身边小厮:“给本少爷好好查查刚才那个人!跟我抢女人,定教他后悔一辈子!”
待李杨离开后,牡丹轻笑一声:“公子肯为牡丹一掷千金,牡丹心中实在感动。烦请公子将银票送到楼下妈妈处,再来牡丹闺房小聚。”
银票?蒋超陡然间反应过来,再看牡丹那双温柔的蓝眸,不知怎么的,竟然出了一身冷汗。他自然知道自己再无多余的银子付牡丹,可百花楼在京中却也并非全无依仗,闹起来可怎么办。
正在这时,他身边那个五大三粗的小厮大牛道:“我家少爷今日出门太急,未带银子。”
此话一出,众人哄笑起来。特意来买牡丹的初夜,却没带银子,说出来岂不是笑掉大牙。
牡丹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可是百花楼没有赊账的规矩,不若公子先将银子取来,咱们再好好清谈?”
这话说的揶揄,蒋超心中大怒,本就喝了酒行事没有忌讳,再看牡丹那张脸充满了讽刺,登时跳起来大骂道:“不过是个做皮肉生意的婊子!见钱眼开,还说爱什么才子,惺惺作态!贱人!”
牡丹面色一变,周围顿时涌出一批带着刀棍的护卫,牡丹平日里应酬交际广,达官贵人也愿意卖她一个面子。这些侍卫一些是贵人送的,负责保护牡丹。此刻将蒋超紧紧围住,牡丹淡淡道:“看来公子似乎是来闹事的,或者是想趁着闹事赖账?百花楼对待赖账的客人都是老规矩,”她点了下下巴示意人过去:“公子是想留着左手还是右手?”
蒋超心中一惊,立刻就要冲上去,嘴里骂骂咧咧道:“我杀了你这个贱人!”
护卫哪里肯容他,几下将他制服在地。大牛见状惊慌道:“姑娘高抬贵手!我家少爷并非是想要赖账,请姑娘待人去京城蒋府,我家少爷是蒋尚书府上二公子,姑娘可带着少爷信物去拿银子。”
周围人又是一阵议论,蒋尚书门风清正,没料到生的这个儿子却是这等无赖的嘴脸。众人不免又想起前几日花灯节蒋素素的传言,心道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这蒋家看来也不是表面那般光明磊落。
牡丹眼珠子一转:“既然如此,妈妈,请你带些人走蒋府一趟吧,在场诸位也请与我做个见证,这位蒋少爷在牡丹这里花一万两买了牡丹的今夜。待蒋少爷将银子送来,牡丹自然会与蒋少爷彻夜长谈的。”说罢,再也不堪蒋超一眼,拂袖而去。
牡丹在京中虽说是一个青楼女子,可牵扯势力众广,认识许多达官贵人,多少人还要卖她一个面子。是以倒真是没将蒋超这样身份的放在眼里。
夜里,蒋阮合上书准备休息,隐隐听到外头有哭声传来。她揉了揉额角:“这是怎么了?”
白芷起身给她端来热水:“不知,方才就这样了,露珠已经出去打听。”
正说着,露珠已经闪身进了屋,见蒋阮和白芷看着她,便道:“好像是百花楼的人,说二少爷欠了银子。”
“讨银子竟讨到府上来了。”白芷难掩话中的鄙夷,对百花楼这样的地方心中终是存了一份抵触。
“夫人与老爷吵得厉害,”露珠狡黠一笑:“夫人要拿银子赎二少爷,老爷却说没有那么多银子。夫人就哭了,与老爷吵了起来。”
蒋阮笑笑:“夫人可真错怪他了。”蒋府里的确没有万两黄金,这府里看着富丽堂皇,说到底不过只是一个空壳。更何况前些日子为了蒋超的科考打点赵大人,蒋府中出了一大笔银子,虽说最后打了水漂,银子却是实实在在的花了出去。
“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做女儿的不去看看怎么行。”蒋阮站起身来:“我们也去瞧瞧。”
露珠与周嬷嬷睡在隔壁房里,蒋阮没有叫醒她。连翘与白芷为她披上外衣和披风,刚走到院门口,便看到芙蓉扶着蒋丹也走了出来。蒋丹看见她,吓了一跳,忙给她行礼,小心翼翼的问:“大姐姐也听到了二哥的事情么?”
蒋阮颔首:“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总也要去看一眼的。”
“我也是这般想,”蒋丹害羞的低下头:“毕竟都是自家姐妹。”
蒋阮笑着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说。两人便起身朝大厅走去。刚一进了大厅,果然首先听到的便是夏研的哭声。蒋阮挑了挑眉,见几位姨娘都在现场,蒋俪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蒋素素脸色雪白,仔细看便能看出眼中的仓皇。
大姨娘正小心的劝夏研:“夫人莫哭了,哭坏了身子怎么办。”
夏研看也不看她,只紧紧抓住蒋权的胳膊,哭诉道:“老爷,那是咱们的亲生骨肉啊,您真的打算不管他了么?”
蒋权抿着唇低头看了夏研一眼,夏研此刻发丝微乱,那双向来满含着书卷气息的脸蛋挂满泪水,更显得清丽。毕竟是真心爱的女人,蒋权一手扶起她,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要救他,实在是府里没有这么多的银子。”
“咱们可以去借。”夏研有些疯狂:“老爷,您不是认识许多官僚么,就借一借,不用多久,我还可以去我娘家借,老爷,超儿不能落在他们手里啊,那百花楼是什么地方,老爷!”
“胡闹!”蒋权将手抽出来,目光重新变得冷硬:“向同僚借银子,你当我蒋府的颜面就是这样随意践踏的么?”
“父亲,这是发生什么事了?百花楼又是什么地方?”蒋阮开口问。众人这才看到她和蒋丹来了,蒋权皱了皱眉:“你来做什么?”
白芷与连翘撇了撇嘴,府上的姨娘都来了,偏生不叫蒋阮和蒋丹,这是真当她们是透明的呢。蒋阮道:“夜里听到争执声,心中关切便来瞧一眼。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神情关切不似作伪,蒋权眸光复杂的盯着她。灯火下蒋阮眉目如画,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如意缎面披风,更衬得整个人如玉雕的一半玲珑。前几日花灯节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心中也怀疑过蒋阮。眼前这少女亭亭玉立,仔细看来,却也有几分当初赵眉鲜衣怒马的模样。
他有几分恍惚,夏研看到蒋阮却是眼睛一亮,扑过来道:“阮儿,娘知道你最心软,是个善良的孩子,如今你二哥出了事情,当初姐姐留给你的嫁妆,能不能拿出来先救救你哥哥?待过些日子,娘再还你。”
她充满期待的看着,蒋阮静静的看着她,夏研是脑子坏了不成,竟然也会向她求救。可惜,她微微一笑:“母亲,你这是说哪里的话,若我真有银子,自然要拿出来救二哥的。可是母亲也知道,五年前我去了庄子上,那里恶仆欺主,我娘留给我的嫁妆,早已被那些恶奴洗劫一空。”她叹了口气:“阮娘实在有心无力。”
夏研手一松,呆呆的看着她。蒋阮目光平静的与她对视,不知道夏研此刻会不会悔青了肠子,毕竟当初,是她将她送进了庄子上!如今可是咎由自取!
赵眉当初为了与蒋权成亲,与赵家断绝了关系,是以嫁妆无几。但到底也是出身将门,这些年筹集下来,加上过去的珠宝首饰,也有个一两千。夏研为了维持她贤良淑德的面皮,倒是不曾打过这些嫁妆的主意。在庄子上被夺走的那些东西,早在王御史替她伸冤之时就还了回来,只是当时蒋阮便让连翘将东西全部换成银票,为的就是有一日夏研问起嫁妆来,可以理直气壮地拒绝。
夏研好似全身上下都被掏空了一般,整个人瘫软在地,喃喃道:“我的超儿,难不成真到了绝路?”
蒋素素见她这般模样,终于忍不住跑到她身边,母女二人一起放声大哭起来。
蒋俪皱了皱眉:“二哥也实在太胡闹了,府里真没有这样多的银子,还惹得父亲生气。”
二姨娘捂住蒋俪的嘴,知道现在不是火上浇油的时候。果然,蒋权狠狠瞪了一眼蒋俪,红缨见状,走上前来:“夫人如今也别只想着哭,府里虽然没有万两黄金,几千两应当也是有的。不若先去取了来,再与那百花楼的人谈一谈,让他们先放人。”
蒋阮在心中失笑,看了一眼红缨。红缨自己出身青楼,不会不知道青楼的规矩。越是红的姑娘,身价越高,也不是人人都能开罪的。若是欠了一大笔债,没法还,就得留下一条命。若是还不完,也断没有赊账的道理,若是今夜蒋府的人去跟百花楼谈,只愿出一部分钱,就等于是承认剩下的部分蒋府无法负担,那么依照规矩,蒋超就得留下他身上的一部分。
这个五姨娘,看着温柔婉约,到底是出身市井中的,下手有不逊于她的狠辣。
蒋权看了看哭的声嘶力竭的夏研母女,心一软,终于道:“莫哭了,张管家去库房里拿银子,找几个人去百花楼一趟。”
夏研哭声一停,这才暂时松了一口气。
蒋权又看到一边的蒋阮几人:“你们留在这里也没用,回院子去,别随便出来走动。”
蒋丹忙怯怯的应了,蒋阮颔首,与蒋俪一道出了厅中。蒋俪的院子与蒋阮不在一个方向,临走时,蒋阮对蒋丹道:“没想到二哥竟然犯下这样大的错,若祖母知道了,不知会怎样发火。”
蒋丹一愣,蒋俪的脚步顿了顿,很快离开了。蒋丹问:“大姐姐的意思,祖母还不知道此事吗?”
“今夜你可曾见过祖母的踪影?”蒋阮道:“既然不见,自然就是不知道了。”她慢慢走着,面上是如常的笑意,不知道蒋老夫人明早醒来,得知蒋府半生积蓄全部都用来为蒋超的意气买单,会不会气的发狂。
而蒋超,注定不会完整的回来了。
这一夜,蒋阮睡得很沉,待早上睁开眼时,外头的日光已经照进屋中。白芷见她醒了,笑道:“姑娘昨夜睡得倒好,今早倒是起的迟了。”
“母亲又未令我请安,迟些无妨。”蒋阮笑了笑。
“夫人现在哪有心情让姑娘请安,忙的来不及。”连翘端来热水,一边服侍蒋阮净脸一边道:“楣清苑可闹翻天了。”
蒋阮接过帕子:“现在如何?”
“二少爷被剁了一根右手小指头。”连翘道:“回来的时候血淋淋的,吓死人了。”顿了顿,她又道:“现在外头都传开了,说二少爷去百花楼一掷千金,可其实口袋空空,咱们蒋府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只给了五千两,百花楼的人就免了二少爷一条命,只剁了二少爷一根小指头。”
蒋阮净完脸,将帕子还给连翘:“还有呢?”
“姑娘真神了,”连翘道:“老夫人不知道怎么知道了此事,大发雷霆,将夫人与二姑娘都禁了足。自己气的病倒了,现在大夫刚看完二少爷,要给老夫人诊脉。”
“三妹好快的动作。”蒋阮微微一笑:“此事京中可传开了?”
“那是自然。”露珠从外头进来,听到蒋阮的话,顺便接了一句:“现在谁都知道二少爷昨夜在百花楼的为美人一掷千金的故事了,还被剁了一根手指头,大家都说蒋府其实很穷。”说到最后一句,她有点窘迫的去看蒋阮的表情。却见蒋阮丝毫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反而问起别的事情:“父亲现在怎么样?”
“老爷气的不行,若非二少爷现在在卧病在床失去意识,就要冲上去打他了。似乎是遇到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蒋阮低头喝了一口白芷递来的茶,蒋府的颜面经过昨夜蒋超这么一闹,算是彻底的没了。以蒋权这样注重名声的人来说,无异于是个巨大的打击。经过这件事,御史的折子少不了要参他一本,对于他的仕途,也会是一个阻碍。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与京城李家起了冲突。昨夜的一掷千金,蒋超既然夺魁,势必就会开罪李杨。李杨此人心胸狭隘,又岂是那样容易善罢甘休的?
就这么下去吧,蒋阮瞧着窗外,蒋超霸占蒋府嫡子名头这么多年,世人几乎已经忘记蒋家还有个蒋信之。这一笔债,就让她来代蒋信之讨回,蒋超,这就痛苦了吗,从天堂到地狱只有一步之遥,可是,这才刚刚开始。
书房内,夏研惊慌失措的看着蒋权:“老爷,你不能将超儿关起来,为什么不要他去国子监了?”
“逆子!”蒋权怒不可遏:“听听外面现在都在说我蒋府什么,去百花楼学人一掷千金,我蒋府算是白养了他这么多年!科举名落孙山,整日只知道喝酒,你养的好儿子!”
“我知道老爷心中气恨,”夏研跪了下来:“可超儿年少无知,谁没犯个错的时候。超儿也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子,小时候超儿被人骂是庶子,老爷您忘了吗,超儿做的一切都是想替蒋家争光罢了。此番落第,他心中本就难受至极,才会犯下大错,如今他已经得到惩罚了不是吗?超儿已经失去了一根手指,求老爷可怜可怜他吧。”
蒋权看着跪在地下的夏研,深深吸了口气。这是他心爱的女人,可是却让她苦等几载才成为他的夫人。蒋超生下来的时候便是庶子身份,即使他再怎么补偿也无济于事。
夏研又道:“老爷,难道你连唯一的儿子也不要了吗?”
蒋权心中重重一跳,蒋信之早在五年前便生死不明,他也权当没有这个儿子。夏研说的不错,蒋超现在是他唯一的儿子。他在书桌前坐下来,语气颓丧道:“我这是为超儿好,昨夜一事,他与李宰相府上公子结了怨,若是不避风头,恐怕李杨不会轻易饶了他。”
夏研一愣:“李宰相,李杨又是什么人?超儿怎么会与他们结怨。”
蒋权叹息一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与夏研听了。还有一件事情他没告诉夏研,李栋是八皇子身边的人,如今他想要讨好八皇子,却平白惹了李栋,若是李栋从中作梗,日后八皇子这棵大树就容不得他了。况且李栋在朝中势力颇广,说来说去都不是什么好事。
夏研听了蒋权的话却是沉吟起来:“老爷,您这么说,是不想与李家交恶了?”
“攀上李家,与蒋家是大好事,”蒋权摇头:“本想找个机会搭上线,不想现在超儿这般,反而结了怨。”
夏研沉默了一会儿,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浮现起来。她道:“老爷可知,最安稳的关系是什么?”
蒋权看向她。夏研道:“若是能与李家联姻呢?”
“俪儿行事太过张扬,丹儿年纪太小。”蒋权皱了皱眉:“你别胡思乱想。”
夏研摇头:“俪儿与丹儿毕竟是庶女,身份也不匹配,不能做正妻。”
“难不成你想素儿?”蒋权皱眉:“那李家是什么地方,父子同妻的事情时有发生。即便我要讨好李家,也不会将素儿送进那样的火坑。”
“老爷这是说什么话。”夏研往蒋权身边走了几步,依偎着他,一双玉手轻轻替他按着肩膀:“素儿也是我的骨肉,我怎么会如此想她。我的意思是阮儿。”她看着蒋权愣住的模样,继续道:“阮儿性子沉稳,虽说我也担忧,但是李家不是还有个小儿子么,那小儿子聪明有加,若是瞧上了阮儿,身份也匹配,岂不是搭上了关系。如此一来,咱们再赔礼一番,想必那李栋也不会再为难。”
听闻此话,蒋权恍然大悟:“我竟将李安忘记了。你说的不错,那李安日后前提无量,若是阮儿嫁给他,蒋府也算有了助力。不过,”他有些迟疑道:“这样好的亲事,你竟不为素儿考虑?”
“阮儿命苦,”夏研温柔道:“素儿好歹有我为她操心,阮儿却是没有母亲的孩子。都是蒋府的女儿,我难不成会故意害她?再说我还想多留素儿几年,亲事不急,慢慢挑么。”
蒋权看着夏研脸上的笑意,神情终于缓和起来,将她搂在怀中:“我知道你是个识大体的,这辈子娶了你是我的福气。你放心,我定会为素儿寻一门绝好的亲事,这辈子也不会令她委屈。”
夏研笑着称是,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蒋权道:“如此我便先给李家下帖子,让他们来府上一叙。”
夏研笑道:“那便不打扰老爷了,我去看看超儿。”她掩上门,面上笑容瞬间散去。径自穿过走廊,走到院子里,翠玉正在照顾蒋超,见她进来,忙起身退到一边。
蒋超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夏研在他身边坐下,拉起那双缠满白布的手放在自己唇边,轻声道:“超儿,你放心,娘定会为你报仇。”
琳琅站在一边,问道:“夫人,真是要为大姑娘和李二少爷做媒?”
“怎么可能,”夏研笑容阴狠:“我要她,这辈子只能做李杨的一个小妾,正妻之名想都别想,我要她身败名裂,只能沦为李家父子的玩物,嫁入李家,痛苦一辈子!”
琳琅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只听夏研轻轻笑道:“李二公子的正妻?做梦!”
京中百花楼的事情,一夜之间似乎便传遍了大街小巷。这几日以来,蒋家变成了京中炙手可热的谈资,不过到底都是个笑话而言。
锦英王府,青年一身墨色雨花锦鹤氅站在窗边,更衬得身姿挺拔如玉,一只雪白的鸽子自窗外飞来落在他掌心,他从鸽子腿上取下红线绑着的字条。鸽子红豆一般的眼睛瞅着他,他伸出指尖抚了抚雪鸽的头,雪鸽愉快的碉啾一声,扇着翅膀飞入青空中。
萧韶将那字条展开来看,轻轻蹙了蹙眉,敲了敲桌子,屋中突然出现两个黑衣人。
“主子,”其中一人率先开口:“查出来了,属下跟着国子监的书童,信是京城蒋权府上流出来的,送信的是蒋家大小姐身边的丫鬟。但没有查到两人有何关联。”
“知道了,下去吧。”萧韶淡淡道。
屋中又恢复到一片沉寂,夜枫站在萧韶身后,想了想:“之前的流言也是这蒋大小姐传出来的,主子,这蒋大小姐的身份实在可疑。”
“她不是内奸。”萧韶道。查出是蒋阮的时候,他心里也十分诧异。知道皇帝殿试的考题,一般只有皇帝的身边人。蒋阮只是一介深闺女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宫中内奸。但她身上的确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譬如之前在沈侍郎府中,她竟连最隐秘的密道都知道。他手下锦衣卫三十万,从未有收集不到的情报,但是对这个横空杀出来的蒋家大小姐,却找不到可疑的地方,好像那些秘密她本来就该知道一般。
昨夜京中百花楼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最近蒋府频频出事,似乎都是从这位蒋家大小姐回府开始的。
事实证明,锦衣卫找到昨夜百花楼跟在蒋超身边的那个小厮,也承认了是拿了人的银子故意引诱蒋超前去。最后的矛头直指蒋阮。
他不由得皱起眉头:“此事有说不通的地方。继续查,看她和老八有何关系。”若是宣离的棋子,就又另当别论了。
夜枫想了想:“那蒋府二小姐怎么办,前几日她又来了,林管家将她轰了出去。”
“不必理会。”萧韶淡淡道。
叶枫耸了耸,不再说话了。
却说在家中的李栋接到蒋权的帖子,也是摇头道:“奇怪,蒋权这是何意?平日里没什么交情,突然下帖作甚。”
李栋生的大腹便便,身边的美姬一边给他喂葡萄,一边道:“许是想要攀附老爷呢。”
李杨色眯眯的眼睛正在李栋新进的美姬身上打转,听到此话便道:“那可不成,昨儿个可就是这个蒋超令我丢了脸面。我非找机会好好收拾他不可。”
“行了,”李栋道:“你弟弟过几日就回京,别给他惹麻烦。那蒋超又是个什么人,值得你跟他计较。”
李杨还要说什么,那美姬听了却是吃吃一笑:“奴不知道蒋超是什么人,不过奴进府之前听过蒋家的两个女儿,可都是人间绝色。”
李杨一听,眼睛一亮:“你这话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奴不敢欺瞒少爷。”那美姬娇笑道:“蒋家大小姐妩媚如妖,蒋家二小姐清丽若仙,且都才艺无双,这是京中人人知道的事实。大少爷平日里对高门小姐不屑一顾,想来是不知道的了。”
“没料到蒋超还有这样两个妹妹,我倒是想要一睹风采。”李杨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爹,蒋权的帖子是下在什么时候。”
“就是明日。”李栋看着自己儿子的眼神心知肚明:“怎么,你也要去蒋家?”
“这等美色,我自然要一睹风采。看京中人是不是在说谎。”李栋笑的有几分下流:“蒋超令我错失了牡丹,如果两个妹妹够美,我就不与他计较了。”
“你给我招子放亮点,”李栋道:“蒋家小姐身份在那里,也不是随意就能玩弄的。我看你年纪不小,什么时候也当娶房妻,正好,明日你去蒋府,真瞧上哪个,娶回家也行。”
“我还不想娶妻”,蒋超脸一垮,想了想,又问那美姬道:“这蒋府二姐妹性情如何?”
“蒋大小姐刚刚回京,知晓的并不熟悉,不过听人说也是行事极有风度,瞧着温柔婉约。”那美姬笑道:“蒋二小姐天真烂漫,不谙世事,倒是京中人人都知晓的。”
“性情皆是不错。”蒋超舔了舔唇:“若真要娶妻,不若齐人之福,也是美事一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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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自作自受
这天上午,蒋阮起了个大早,用过白芷端来的碧梗粥。就见书香站在门口朝里张望,连翘见了,问道:“可有何事?”
“奴婢遇着了二姑娘,”书香笑道:“说二姑娘得了几匹缎子,想邀请大姑娘去她院子里坐坐,选两匹喜欢的缎子去。”
连翘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做事吧。”待书香离开后,连翘将她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蒋阮,末了问:“二姑娘可真是奇了,如今二少爷还在床上,竟有这样的心思邀请姑娘出去。”
“怕也是有备而来。”蒋阮淡淡道,一边拨弄面前的刺绣:“露珠,你去打听打听,今日可有什么人要过来。”
蒋素素不会无缘无故的邀请她过去,尤其是这个当口。既然她们摆明了要坑的就是自己,倒不如从容应对。
露珠去了片刻便回来道:“姑娘,奴婢向院子里的其他人打听了一番,原是京城李宰相今日要过来。”她瞧了瞧蒋阮的脸色,有些不安道:“奴婢总觉得这事有些古怪,姑娘要不要推了?”
“不必,”不等露珠说完,便听见蒋阮这样回答。她惊愕的朝蒋阮看去,只见蒋阮那双妩媚的眼睛轻轻一眯,含笑道:“这样的故人,我早已想拜访了。”她语气愉悦,不知怎么的,露珠竟只觉得浑身发寒,再看蒋阮的眸中深不见底,竟是雾里看花一般的模糊。
顿了顿,露珠才道:“既然如此,姑娘可要梳洗打扮?”
“自然如此。”蒋阮微微一笑:“连翘,白芷,你们今日呆在院中替我刺绣,叫书香进来。”
妍华苑中,蒋素素正认真梳洗打扮,昨夜她从蝴蝶嘴里知道夏研要给蒋阮做媒的事情,心中实在不明白,为何夏研要给蒋阮介绍这样一门好亲事。那李宰相也算朝廷重臣,李安更是青年才俊。一旦想到蒋阮能够风风光光的嫁入李家,而她名声尽毁,日后还不知会许给怎样的人家,蒋素素就心中一阵嫉恨。是以今日她决心要盛装打扮,她并未见过那位传说中的李家二公子,若是能让李二公子倾心,就算毁了蒋阮的亲事,她也是极为高兴。
蝴蝶一边替她挽髻,一边道:“姑娘还是不要出去好了,夫人吩咐要姑娘今日好好呆在屋里哪也别去,若是出了岔子…。”
“谁让你这么跟主子说话的,”蒋素素有些不耐烦:“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再多嘴就将你打发出去。”
蝴蝶手上动作顿了顿,不再多说了。
却说李栋父子来到蒋府,正在大厅与蒋权说话。夏研也出来迎接,李栋粘腻的目光在夏研身上游走一圈,意味不明道:“蒋大人好生艳福,竟有如此娇妻。”
夏研身子一怔,勉强笑着应了。蒋权却是怒火中烧,可李栋本来就是个行事放荡的主,偏偏拿他无可奈何。只得忍着怒气道:“今日冒昧相邀,实是认为与李大仁同僚多年,不曾有过交往,实在遗憾。”
“得了,”李栋身子往后一靠,挤满横肉的肥脸上小眼眯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蒋大人今日恐怕是有事要商量。不知是何事?”
蒋权没料到对方如此油盐不进,更是出言无状,他一生自持甚高,从未遇到这样的人,偏偏还得罪不得,只觉得胸中一口郁结之气无法吐出,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夏研见状,连忙上前圆场,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听说李大人府中公子一表人才,又是青年才俊,想着咱们府上的女儿如今年纪也不小,有心高攀,确是腆着脸来相看罢了。”
她将这话说的直白,蒋权忍不住看了一眼夏研,只觉得这个一向如莲花般高洁的女子如今也会说这般不知廉耻的话来,心中莫名的有些不舒服。
坐在一边百无聊赖的李杨一听此话,咧嘴一笑:“”夫人这话听着,是想为府上小姐挑相公了?
自夏研说出那句话,蒋权自认蒋府在李家父子面前已经颜面无存,干脆紧紧闭上嘴巴,拒绝在与之对话。夏研看了他一眼,笑道:“正是。”
李杨也跟着一笑:“不知夫人是看中我,还是看中我二弟?”
“李二公子青年才俊,李大公子也是仪表堂堂,自然都是好的。”夏研笑着将一绺碎发挽在耳后:“只是如今既然李大公子来了,就是与李大公子的缘分。”
李栋紧紧盯着夏研,道:“夫人生的一张巧嘴,又会说话。不知府上小姐是否如夫人一般貌美如花?”
这话却有些调情的意思在里面,夏研一僵,蒋权已是忍无可忍,正要出生怒斥的时候。突然听得一声脆生生的女声响起:“母亲!”
李杨眼睛一亮,转头便朝厅门口看去。只见一美貌少女站在厅门前,白里透红的鹅蛋脸,身穿一件山茶黄织金缠枝纹净面鸡心领通袖绸衫,逶迤拖地淡白色折枝花卉月华裙,身披樱草色提花梅竹菊纹样碧霞罗玉锦。飘逸的黑发,头绾风流别致葫芦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垒丝蝙蝠细银头花,肤如凝脂的手上戴着一个珊瑚手钏,腰系半月水波腰封,上面挂着一个折枝花的荷包,脚上穿的是鞋子,整个人若仙子一般清丽无双。
她似乎刚刚看到厅中还有外人,有些害羞的低下头,想了想,还是走上前去,一张白皙的小脸此刻爬满红霞。走的近了,才看到那双清澈单纯的眼睛下面一粒朱砂般的红痣,当真是如天仙下凡一般的妙人儿。
“爹,娘,”她顿了顿:“素儿不知有客人来了。”
夏研自从看见蒋素素的一刹那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她有些呆滞的转过头去看李家父子,果然只见到李家父子贪婪的目光落在蒋素素身上,那若饿狼一般的眼神令夏研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她当机立断,立刻道:“谁教你学的这样的规矩,回屋去!”
她语气太过严厉,蒋素素似乎被吓着一般,双眼登时充盈了一汪泪水,她有些手足无措的看向李杨。李杨被那双眼睛一盯,登时觉得魂都掉了一半,嘴里立刻道:“蒋小姐也不是故意的,夫人何必责罚。且我与父亲也不是外人。”
他话说的放肆,夏研心中已经是焦急万分。蒋素素皱了皱眉,只听见李栋也道:“不过是小孩子,夫人也不必太过担忧。”
蒋素素敏感的觉察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再看蒋权和夏研的眼神,心下一怯,便道:“如此,素儿先下去了。”说罢也不顾身后人是什么眼神,匆匆忙忙的跑走了。
待再也看不到蒋素素的背影时,李杨才收回眼神,问道:“那就是府上二小姐,果然闻名不如一见。”
“素儿年纪还小,”蒋权却是阻拦道:“暂时没有想过定亲的事情。我说的是阮儿。”
夏研连忙帮腔道:“没错,素儿性子调皮,其实阮儿性子与容貌才是出落得一等一的好。”
李栋父子对视一眼,李杨道:“不急在一时,我瞧着蒋二小姐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
夏研心中焦急,心不在焉的与李家父子说了几句话后,用过午饭,正是酒酣耳热,蒋权与李栋谈起了朝中的一些事情。李杨和夏研便都退下,李杨提出要去花园中转转,虽说并不合规矩,到底是家中权势滔天,便也应了。夏研唤来琳琅:“你马上去找书香,把蒋阮带出来。”她眸中闪过一丝阴狠:“为了我的素儿,你就委屈一辈子吧。”
蒋阮穿着如意楼新做的山茶黄镂花十样锦琵琶襟锦缎长袍,露珠为她披上深红色印花缠枝花玉锦披风。头发随意梳了一个流苏髻,甚至戴了一枝嵌花茉莉细银钗。略施脂粉已是明艳照人,书香在一边笑道:“姑娘长得真好看,真如天仙一般的人。”
“天仙?”蒋阮轻轻一笑:“我可不是从天上来的。”她是恶鬼,是从地狱回来的恶鬼,她要做的事情,就是毁了众人眼里的仙子,怎么会是天仙?
书香有些不明白她的话,露珠却道:“姑娘也打扮的太过隆重,难不成府上今日有什么贵客来临?可是只是去二姑娘院子中歇一歇罢了。”
书香心中一跳,偷偷抬眼打量蒋阮的眼神,却见蒋阮神色如常:“只是今日看天气不错,心思也活络了些。府里哪有贵客,即便真有贵客,也不是女儿家能见的。”
书香将头低的更深了些,不知怎的,心中总有种隐隐的不安。蒋阮看着她笑道:“我与露珠都未曾去过素心苑,倒是你平日在外头跑,也应当知道才是。”
蒋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自从回府后,蒋阮一次也没去过蒋素素的院子。书香不知道蒋阮这话里是什么意思,沉稳如她也不由生出一丝怀疑,顿了顿才道:“奴婢曾去过一两次,大概能记得。”
蒋阮微笑:“那就有劳你带路了。”
书香压抑住心底那股奇怪的感觉,福了一福道:“姑娘请随奴婢来。”
一路上便由书香在前方带路,蒋阮和露珠走在后面。露珠半个身子侧挡在蒋阮身边,有些警惕的盯着书香的背影。蒋阮却是安之若素,唇角的笑容安然静谧。
待到了素心苑门口时,书香停了下来,道:“这便是素心苑了。”
蒋阮扫视院门口一眼,即使只是在院门处未进屋,也能明显感到与阮居不同。素心苑宽敞不说,处处园景山石都是精心布置而成,一眼便是风流无限。蒋权确实厚此薄彼,比起蒋素素的素心苑,阮居便是连下人房都不如。
蒋阮便跟着书香走到蒋素素院中的一间房前,推门一看,却是一间小客房,小几上摆着茶壶茶杯,蝴蝶站在原地抱歉道:“姑娘刚出去了,这会子还没回来。烦请大姑娘等上一等,奴婢们去催一催。”
“无妨,你去吧。”蒋阮笑容客气:“书香露珠,你们也不必留在这里,跟着蝴蝶去找二妹。”
书香一怔,有些怀疑的看向蒋阮,蒋阮笑道:“难不成怕我跑了,放心,我就在这里。”
书香心中一颤,不知怎地,在这个二小姐面前,她总有些莫名的害怕,那双媚眼一眼,便觉得心中所想全部大白天下一般,令人难受至极。
露珠担忧的看了一眼蒋阮,才行礼与书香蝴蝶二人退去。
待三人走后,蒋阮才站起来,唇角的笑容敛去,轻轻推开屋门。
素心苑静悄悄的,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她扶住屋门前的朱红色柱子,淡淡一笑,夏研竟将素心苑所有人都支开了,真是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么?
可惜绝望无助的滋味,尝过一次便够了。
她冷冷一笑,转身走进另一间屋中。
不过片刻,便听得外头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脚步声虚浮无力,一听便是醉酒之人踉跄而行。蒋阮推开屋门,静静站在原地。
李杨酒兴正浓,逛花园的时候恰好见着一个模样生的不错的丫鬟,搂上去就要亲热,不想那丫鬟却挣脱开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领着他一路到了这边。待到了这院子面前,那丫鬟却又不见了。
他喝的有些迷糊,隐隐约约还能瞧见面前的景物。见这小院布置的清新雅致,上头还写着“素心苑”,心下一荡,竟忘了生在何处,只晓得定是哪家小姐的闺房,顿时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踉跄着往前走去。
却就在此时,李杨看屋门口站着一名红衣少女,这少女身材窈窕,站得笔直,看不清楚面目,却直觉是一个绝色美人。李杨当下什么也不顾不得,嘴里嚷着:“小美人…。”红衣少女转身进了屋,李杨色心顿起,立刻跟着往里走去,叫道:“美人别跑!”
待进了屋,便觉得鼻尖萦绕着一股馨香,他一愣,再看处处都是烟纱云帐,什么都看不清楚,急道:“美人,你在哪儿?”
“李二少爷,你可真是吓着素儿了。”一个柔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李杨心中一荡,面前浮现起蒋素素清丽的容颜,喜得连忙转过身将人抱了个满怀:“素儿这般主动,可真教我感动。”
红衣少女静静的看着他,李杨努力睁大眼睛,却觉得仍是容颜模糊。他当下也不管不顾,就要凑过去在这人身上猛亲。不想那少女却突然一笑:“李二少爷,素儿有样礼物要送你。”
李杨一听,他阅人无数,从未遇到这样有趣的女子。分明瞧着是个天仙的模样,却主动做出这样淫娃荡妇一般的举动。此刻兴致顿起,道:“什么礼物?”
少女轻轻道:“礼物就是——你去死吧。”说完,藏在身后的手抡起花瓶狠狠砸过来,李杨没料到美艳佳人突然成为夺命修罗,猝不及防的挨了重重一下,血顿时从脑袋上冒了出来,身子晃了晃,便倒下了。
蒋阮瞧着李杨委顿在地的模样,唇边笑容冷漠。她蹲下身来,把玩着手中的花瓶碎瓷片,突然轻轻一笑。
李栋与李杨父子,最是恶心。两人在宰相府里豢养娈童,狎玩童男童女,朝野皆知。对付这样没脸没皮的人,名声倒不是最重要的。
上一世她死之前,只知道李栋狎玩沛儿,却不知这个李杨,有没有分一杯羹了。就算没有,父债子偿,到底也不为过。
她将瓷片在李杨脸上拍了拍:“李少爷,我送了你一样礼物,你是不是该回我一样?”
片刻后,蒋阮从屋中走出来。方走到素心苑门口,便听到一个小厮的声音道:“少爷,少爷你在哪儿?”
正是李杨身边小厮,蒋阮一顿,再躲已经是来不及了,她心念直转,还未想到解决的法子。突然听到那小厮惊呼一声,就没了动静。沉吟半晌,蒋阮走出院门,只见门口几步远的地方,正趴着一个小厮,似乎是摔了个跟头跌晕了过去。
蒋阮皱了皱眉,抬头朝四周看了一眼,未果,便绕过那晕倒在地的小厮,泰然自若的离开了。
树上,黑衣青年把玩着手中石子,长长的睫毛低垂,掩住眸中若有所思的目光。只是来蒋府查一查宣离的事情,却看到了令人意外的一幕。蒋家嫡长女似乎和李家二少爷有什么宿怨,下手狠辣却无一丝犹豫,实在令人吃惊。
再说书香在花园里等了片刻,才抬脚朝素心苑的方向走去。方走到一半,就看见露珠慌慌张张的跑过来。书香忙问:“怎么回事,你神色这样焦急,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没什么。”露珠神情躲闪:“你先回阮居好了,我还有事。”说完又匆匆忙忙的跑走了。见露珠如此模样,书香心中微定,想了想,便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蒋权与李栋谈完公事便在蒋府随意转悠,顺带说一说两府上联姻的事情。李栋虽然好色,却也是个老狐狸,话里无一不是在打太极。一边陪着的夏研是不是帮腔几句,可李栋的态度倒是晦暗不明,只说还是要看李杨的意思。
三人走着走着便离素心苑越来越近,就在此时,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容貌清秀的丫鬟,神情满是张惶之色,看见夏研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跪倒在地哭道:“求夫人救救我家大姑娘!”说完一抬头就是一愣,似乎是刚发现李栋还在场。
夏研诧异的看了一眼那丫鬟,皱眉道:“这话是什么意思?阮儿怎么了?”
那丫鬟却似被吓着了一般,诺诺不敢说话。夏研越发急了:“到底出了何事?”
刚说完这话,便听得素心苑屋中传来一声变调的女子惊呼,那声音凄厉之极,令在场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夏研一愣,不再多说,立刻就快步朝素心苑走去。
琳琅跟在她身边,素心苑外静悄悄的,院中一个人也没有。夏研先是去了小客房,小客房里一片平静,桌上的茶壶茶杯动也未动,与之前还是一个模样。
琳琅一愣,夏研也是一呆。只听得外头又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这一次听得清楚,正是从蒋素素屋里发出来的。
一时间,夏研也顾不得怀疑为何地点成了蒋素素房里,心中不知怎地有种不详的预感,她推开身前的琳琅,马上冲进蒋素素的房间。
一进屋便闻得一阵浓重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夏研眼睛一跳,地上蜿蜒的血迹触目惊心,一个崩溃的哭声传来,那哭声传到夏研耳中只觉得如雷劈一般,她上前几步,站在屋中哭泣的可不正是蒋素素?
而蒋素素的脚边,李杨满头是血,早已看不出原先的模样。双眼紧闭,此刻怕也是凶多吉少。
“不——”夏研瞪大眼睛,门后传来脚步声,来不及阻止,便听得蒋权的声音传来:“发生何事?”
声音戛然而止,然后就是一声惨叫:“我儿!”
李栋瞪大眼睛,似是不敢置信,几步冲到地上的李杨身边,晃了晃他的身子:我儿,你醒醒!“
李杨却似毫无知觉一般,李栋低下头,目光落在李栋的下半身,上好的蚕丝袍子自腰间向下已经是血迹斑斑,他的目光向下,定在旁边一个血肉模糊的玩意儿上面,然后,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嚎。
任是谁看到自己的儿子就这么被人阉了也不会无动于衷。
李栋再抬起头,目光里满是猩红:”蒋权,我要你偿命!“
”不是我,不是我。“蒋素素早已吓得瑟瑟发抖,面上全是泪水:”我一进屋他就这样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但无人能相信她的话,如眼前这幅景象看来,若是说李杨色欲攻心想要对蒋素素行不轨之事,蒋素素急怒之下拿花瓶砸破了他的头再愤而将他阉割,这样才是最有力的说法。
夏研辩解道:”不对,不可能是素儿。素儿胆小,不会这么对待李二少爷,李大人,您别慌那凶手一定还藏在屋中,阮儿呢,素儿你不是与阮儿在一道,阮儿去哪了?“她想着这事定然是蒋阮嫁祸,而蒋阮很可能还没走出这屋子。
李栋抬起头,还未说话,就听得外头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父亲,母亲,可是发生什么事了?怎地全都在二妹屋中?“
夏研身子一僵,便见蒋阮站在院门口,一身红衣热烈似火,今日甚至略施脂粉,整个人显得美艳至极。比起来,哭的一塌糊涂的蒋素素就显得无比狼狈。
”阮儿,你不是与素儿在屋里选缎子,怎么会出去的?“夏研急切问道。
”我等了二妹迟迟不来,心中想着不若主动去找一找她。谁知却没有找到。“蒋阮道:”便让露珠随我去花园中摘了几只红梅,想着回头放在花瓶中也好看。“说罢扬了扬手中,果然是几枝红梅。
夏研瘫软在地,蒋权额心跳的生疼,眼看着地上的李杨人事不省,李栋面上闪过一丝阴狠,嘴里叫道:”贱人,我要你给我儿子偿命!“众人还未看清他的动作,只看得到他手中尖锐的花瓶碎瓷片,蒋素素吓得往后一跳,李栋身子肥胖,并不怎么灵活,蒋素素堪堪躲过,只觉得右脸一阵火辣辣的疼,伸手一摸,竟是满手的血迹。
蒋权大叫一声:”放肆!“院中的护卫拼命将李栋拉开,蒋素素已经捂着脸崩溃大哭起来,看着蒋素素脸上血淋淋的模样,夏研心口一疼,直直晕了过去。
”快叫大夫!“蒋权急道。
李栋也差人将李杨抬起来:”马上回府。“离开前恶狠狠地看着蒋权道:”此事我不会善罢甘休,蒋权,我定要你付出代价!“
看李栋一行人离开后,蒋权揉了揉额心,又因为担心记挂着蒋素素与夏研,急急忙忙的离开去妍华苑中。素心苑一时又恢复到之前的空荡。
露珠站在蒋阮身边默不作声,满地血迹中,蒋阮微微笑着,轻声道:”书香,你不进来么?“
书香脸色惨白,看蒋阮的目光仿佛看一尊魔鬼,方才露珠那番神情,她以为事情定是成了,才急急忙忙的向夏研回禀。谁知如今落入陷阱的却是蒋素素,这一切若说全是巧合,也实在太勉强了。
”素心苑的路,你可得记得好好的,一辈子莫要忘了。“蒋阮微笑着看着她:”对吗?“
露珠难掩鄙夷的目光,书香却是背上爬满了冷汗,她知这一次夏研定不会轻饶了她。那红衣少女却似乎与满地血迹融为一体般的和谐,神情丝毫未见恐慌,淡淡一笑,转身离开了。
这一日,对京城蒋家来说,必然又是极不平淡的一天了。短短几日,蒋超断了一指,蒋素素毁容,夏研怒极晕倒,蒋老夫人卧病在床。
偌大的蒋府,不知从何时,显出了一丁点倾塌之势。这一点太过细微,并不能将其放入眼中,可是那些腐朽的东西在一点点扎根深入,只待有一日破土,将这金碧辉煌的府院,蚕食的一干二净。
蒋阮坐在桌前喝茶,庄子上送来的新酿百花蜜,每个院子都分到一点,加上几瓣院子新摘的红梅,简单的花茶,喝着倒也别有滋味。
下午出的事情,晚上蒋丹却是来了一趟,瞧着蒋阮的模样,眼巴巴道:”大姐姐,今日我在院子中不曾出门,听说你也在场,真是二妹将李二少爷砸破了头?“
蒋阮就看着她笑:”哦,二妹的消息挺灵活,不过似乎是不信?“
”不是不是,“蒋丹连忙摆手:”只是二姐姐向来温柔,没想到竟有这样的胆子伤了李二少爷。“她一边说,一边探究的去瞧蒋阮的神情。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蒋阮慢条斯理道:”平日里看着温顺的人也有凶狠的一面,只是我们看不见罢了。“
蒋丹顿了顿,笑道:”大姐姐说的是。“又说了一阵话,蒋丹才怯怯的道别离开。连翘送蒋丹到院门口,回来的时候道:”这四姑娘却真是奇怪,瞧夫人待她也不算好,可却巴巴的打听二姑娘的事情。“她摇摇头:”是不是也太过滥好心?“
蒋阮但笑不语,对于蒋丹的感觉,她已经很模糊了。只知道蒋丹自从三姨娘死后,养在赵眉身边,那个时候蒋丹还不像现在这般懦弱,虽然也很胆怯,却极为讨好卖乖,赵眉也很喜欢她。虽然有的时候蒋阮也会为蒋丹的争宠感到不悦,可到底看她失去母亲可怜,上赶着讨好也是情有可原。只是一向温和的蒋信之却不怎么喜欢蒋丹,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却总是有种若有若无的客气疏离。
上一世,蒋丹似乎是嫁了个贵族子弟做小,她是庶女,好一点的人家正妻之位便不用肖想。后来的事情她也不甚清楚,却不知蒋丹在她变成祸国妖女这件事中,究竟有没有出过力了。
正说着,便听得外头有人说话,露珠推门进来,朝外头怒了努嘴:”书香刚才回来了,瞧着脸上全是巴掌印,路都走不稳了,脸色差得很呐。“
蒋阮笑笑,书香今日搞砸了这样一件事情,夏研想必不会轻易放过她。不过到底是放在阮居的棋子,暂时舍不得打死,也就留了书香一条命。
”姑娘,“白芷问:”奴婢有一事不明白,当初夫人送了四个丫鬟来,怎么姑娘独独对这个书香特殊对待?对其他几个反而没有这样上心。“
”或许是宿怨吧。“蒋阮低声道:”露珠,今日府里除了李家父子,真的没有其他人来过?“
”奴婢问了许多人,确实没有。“露珠道:”姑娘可是看错了?“
蒋阮摇头,李杨的那个小厮,绝对不会是故意晕倒的。若并非是外人,除非是府中有人在暗处帮她。但那也意味着,今日她所做的事情,尽数落入他人之眼。那个人帮了她,却不一定是友非敌。
到底是谁呢?蒋阮沉吟。
妍华苑中,夏研摔碎了桌上最后一只青瓷茶杯,周围的丫鬟大气也不敢出一下,琳琅上前劝导:”夫人,莫要气坏了身子。“
”啪“的一声,夏研反手给了她一巴掌,登时,琳琅的脸上显出五个明显的巴掌印。她一动也不敢动,周围其他丫鬟见最得脸的琳琅都挨了一巴掌,更是一动不动的呆在原地。
夏研心中几乎要被怒气撑爆,想起为蒋素素诊治的大夫最后的话,心中更是心酸:”令媛伤口颇深,又失血过多,眼下是没事了,可日后恐怕会留有疤痕。“
蒋素素一张素脸倾国倾城,如今却被毁了容,日后还怎么嫁入高门!她恨李杨,偏生死在蒋素素的闺房,也恨李栋,就这么划花了蒋素素的一张脸。最恨的,还是蒋阮,今日这一切,她就不信和蒋阮没有一丝关系!
明明是万无一失的布置,只要蒋阮进了那小客房,喝了桌上的茶,李杨进了院子里,与蒋阮做了那等事情。再被蒋权和李栋撞破,这事就成了。蒋阮名声尽毁,便只能入李家做一个低等的妾。却万万没有算到,蒋阮根本就未进那客房,不曾喝茶。李杨不知怎么回事倒在蒋素素房中,而蒋素素偏偏又回了房!
如今李栋心中恐怕恨毒了蒋素素,就算再怎么恨李栋,可李杨伤成那样,又在蒋府里被阉了,李栋不知会使出怎样的手段报复回来。一想到这里,夏研心中便感到一阵后怕。
”不行,我得想办法。“夏研在屋里走了几圈,下定决心,走到书桌前,令琳琅磨墨:”我要给父亲写信,让他出出主意。“
此刻蒋权却在书房中揉着额心,短短几日他鬓角竟然生出几丝星点白发。最爱的儿子与女儿遭遇此等祸事,他怒极攻心,偏偏对方又是李栋,是八皇子的人。
红缨站在他身后,一双玉手替他轻轻按着头皮,温声道:”老爷宽心,二小姐与二少爷都会好起来的。“
蒋权颓丧的垂下眸子,那双一向意气风发的脸上满是沮丧,他最骄傲的一双儿女,现在都卧病在床,恐怕一声都会留下残疾。他想起夏研的话,府上唯一的嫡子与嫡女如今都是这副模样,日后蒋府还剩下谁?
”我蒋权竟然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儿女都保护不了。“
红缨轻柔的话就在耳边:”老爷这可说错了,不是还有大少爷与大小姐。“
蒋信之与蒋阮,蒋权微微一怔,蒋信之离开蒋府多年,现在早已不知生死。倒是蒋阮,他想起今日在素心苑中看到的蒋阮来,淡妆少女亭亭玉立,已经有了些微绽放的风华,那一身红衣似火的模样,令他想起赵眉年轻的时候。
只是蒋阮比起赵眉来,少了那份肆意冲动,多了温婉明丽。他当初是厌恶赵眉的,因为赵眉的倾心,赵眉又是高门小姐,他不得已娶了她,却从未爱过她。赵眉一介武将女儿为他学习琴棋书画,他都是知道的。
他不爱赵眉,是以连蒋信之和蒋阮也分不到他的一点关爱,而今蒋超和蒋素素出事,是否就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李栋不会善罢甘休,“蒋权深深叹了口气:”李杨如今那副样子,我怕他会要求娶素儿。“
红缨的手一顿:”求娶?“
”李杨死了就罢了,若没死,那副样子,日后也恐怕没有好人家愿意将女儿嫁给他。“蒋权道:”他对素儿恨之入骨,若是要求娶,必然百般折磨,素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生都不会快活。“
”老爷愿意为了二小姐同李宰相决裂吗?“红缨问。
”不,“蒋权道:”蒋府要想攀上八殿下,与李家决裂,此事十有八九不成。“
”那,老爷舍得将二小姐嫁入李家?“红缨试探道。
”素儿是我最疼爱的女儿,我断不愿将她送入那样的火坑。“蒋权道:”就算李杨完好无恙我都不会将素儿嫁给他,更别提他如今只算是个废人。“
”老爷可有什么法子?“红缨心中隐隐猜到什么,声音越发轻柔。
”我不愿将素儿送过去,若是能将阮儿赔给他们,或许能消灭李栋父子的怒火。“蒋权道:”阮儿如今已经生的美丽,再长些年纪,姿容恐怕更加出众。将我蒋府清白的嫡女赔给他们,或许他们会感到蒋府的诚意。“
即使已经猜到了一星半点,红缨也仍是惊得说不出话来,蒋权竟能想到用蒋阮的一生痛苦来换取蒋素素的解脱,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对待自己的亲生骨肉态度竟然如此不同!若不是亲耳所听,红缨几乎不能相信这话是从蒋权嘴里说出来的。
她忍不住开口道:”老爷可知道大小姐嫁过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蒋阮会成为李家父子泄愤的工具,李杨和李栋会将对蒋素素的仇恨转嫁在蒋阮身上,蒋阮就会过着一辈子屈辱的生活。
蒋权别开眼:”我也是没有办法,阮儿身为长姐,爱护妹妹也是理所应当。“
他说的这样理所当然,红缨心中有些发冷,勉强笑道:”老爷还是等二小姐醒了之后再做打算,李二少爷那边也不知情况如何。“
蒋权怔了怔,道:”你说得对,此事日后再议。眼下等素儿醒来再说。下去吧。“
红缨连忙退了出去,待走出房门外,仍是觉得心有余悸。想起蒋权方才的话仍是不寒而栗,李家父子那令人作呕的手段京城上下都有所耳闻,蒋权竟能面不改色的提出将蒋阮嫁过去,实在是令人心寒。
蒋阮曾与她抛来橄榄枝,可红缨自己一向行事小心,并不轻易与人结盟。但也敏感的感觉到,自从蒋阮回府后,蒋府的风向却有了悄悄地改变。蒋大小姐看着温柔可人,可是这几日发生的这些事情,到了最后无不是她平安无事,夏研母女遭了秧。红缨出身青楼,也不会天真的以为全是蒋阮的运气所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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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开始又要念驾校了,不知道能不能保持万更,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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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把李渣男阉了【叉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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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联姻
开春以来,第一次下了雨。雨水顺着房檐滴落到院中的石板上,天色阴沉的仿佛即将塌下来一般。
夏研坐在床边,端起一边的糖蒸酥酪,凑到少女面前。
“我不想吃。”蒋素素撇过头去,一双美丽动人的眼睛里满是愤然,那张洁白如玉的脸颊自右眼下方划开一道斜斜的口子,虽然上了药,肌肉狰狞的翻出来,恰好划开了那枚血色泪痣,一眼看上去仿若修罗。
“素儿乖,吃点东西伤口才能好得快。”夏研温柔道。
蒋素素一把打翻夏研手中的瓷碗,语气激烈道:“好什么好,我现在这副鬼样子哪里还能好?不如死了算了。”她说到激动处,忍不住咳了两声,本就扭曲的右脸看上去更加可怕。
夏研心疼的拍了拍她的后背:“你这样说是要娘心疼死不成?素儿放心,娘一定会找最好的大夫,不会留下一丁点痕迹。”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么?”蒋素素看着她,脸上满是失望:“若不是你出的主意,让书香引那李杨到素心苑,事情又怎么会发展到如此地步。都是你!都是你!”说到最后,已然目光疯狂,情绪激烈的几乎失控。
“够了!”夏研突然低喝一声,快速又小声道:“你是想要所有人都听见这事么?”
蒋素素哑了嗓子,仍旧死死盯着她。
夏研的声音陡然严厉:“收起你那副要死要活的模样,你以为你这样能改变什么,要是蒋阮见到你这个样子,说不定有多高兴。你父亲看到你现在的模样,也只会失望。你要是想要报仇,就给我收起眼泪,听我的话。”
她的语气严厉,蒋素素怔了片刻,慢慢平静下来,道:“我该怎么办?”
夏研见她如此,知道蒋素素是听进她的话了,松了口气道:“你二哥如今断了一指,这事蹊跷的很。我不知道你二哥的事情是怎样,但是李杨和你的事情,与蒋阮脱不了干系。她竟将你我一起戏弄了。”
“我恨不得扒她的皮,喝她的血。”蒋素素握紧拳头,眸光阴森:“她将我害道如此地步,我不甘心!”
“李栋那家权势太大,如论如何我都不会将你送去李家,我已经给你外祖父写了信,你外祖父若是知道你与你二哥现在的模样,蒋阮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蒋素素眼睛一亮:“外祖父会为我报仇。”
“所以你现在要好好养伤,”夏研看着她,温和道:“等你伤好点,我便安排你回夏府一趟。”
夏研是永定候夏诚继室所生,当初夏诚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县主薄,是以夏研的身份并不能嫁给蒋权做正妻。谁知夏诚的嫡兄几年前因病暴毙,是以爵位落在他这个庶子身上。夏研跟着水涨船高,再加上赵眉与赵将军断了往来,夏研的身份似乎更配得上蒋权正妻这个地位。
夏诚与夏研一般,也是护短之人,若是知道一双外孙女出了此等变故,不知要用何种办法对付蒋阮了。
与蒋素素说了一会儿话,夏研才起身离去。走到门口后,夏研揉了揉额心,问道:“超儿可醒了?”
琳琅低下头道:“二少爷晌午醒的,只是醒来后大发脾气,将屋中的丫鬟都撵了出去,谁也不肯见。”
夏研深吸一口气:“走吧,我去看看他。”
阴雨绵绵的天气,阮居却是一如既往的悠闲,丝毫没有被这阴郁的天气影响一般。蒋阮站在桌前练字,白芷一边替她磨墨一边道:“姑娘这字是越发好了。”
“你又不识字,说什么好。”连翘在一边道。
白芷脸一红,嘴巴毕竟不如连翘厉害,只得讷讷低下头去:“就是瞧着好看。”
蒋阮搁下笔:“你们可想学字?”
连翘二人一听,俱是又惊又喜的看着她:“自然是想的。”
“那过几日我便挑几本简单的书,你们也学着识字吧。”跟着她,会识字总是好一些。平日里露珠在外面应付,连翘和白芷也应当在府内帮她做一些事情。
“奴婢谢谢姑娘。”两个丫鬟自然喜不自胜,对于丫鬟来说,会识字是上等人才能做的事情,蒋阮令她们识字,实在是感激不尽了。
“姑娘今日令露珠出门,去取寄放在四海钱庄的银票,这是为何?”连翘问。
蒋阮看了她一眼,这两个丫鬟,虽然忠诚,却心思过于端正,露珠早些年走南闯北,市井之中见过不好事情,是以用起来并不用顾忌。可是这两个丫鬟,却仍是不敢大用。
“你们看这雨。”蒋阮瞧着窗外:“一时下着下着,却不知何时能停了。”
“姑娘说笑,”白芷诧异道:“不过是开春一场雨,指不定明早就停了。”
“我却觉得,它不会停。”蒋阮摇头道。
上一世也是这一年,这一场雨淅淅沥沥的下起来,一连下了整整三个月,开春的粮食无法播种,洪涝肆虐。许多人的房子田间全被大水雨水冲垮淹没了,京城间一时多了许多流民。
她对这事记得清楚,是因为当时庄子上也遭到洪水肆虐,因为粮食紧张,张兰家的便将她的用度苛刻到近乎残酷的地步。她的屋子虽然不至于被冲垮,却永远都是潮乎乎的。而每日拖着饥肠辘辘的身子去做粗活累活,有一日差点被大水冲跑。幸亏一个做活的粗仆见了将她救上来,她永远也忘不了当时张兰家看她的眼神,充满失望,恨不得她死在水里才好。当时蒋阮以为,张兰家是嫌她占了家中粮食,所以恨不得她去死。如今想来,若是当时她死在那场洪水中,张兰家的应该能拿到夏研给的一大笔酬劳。
当时京中涌现许多流民,各家自是不管饱,流民到处乱窜,得不到粮食便四处抢劫。穷苦人家自然没有多余的粮食,他们便将目光瞄准京中富贵人家。当时身为城守备的表格赵毅带兵镇压,却被流民砍死。而那位九五之尊的皇帝却就在这时下令赵家出资赈灾,赵家出了万两银子,家中积蓄几乎被掏空,赵家似乎从那个时候起就开始倾塌了。
蒋阮知道这件事,是入宫之后了,当时的昭仪闲谈时无意提起过,正是宣离向皇帝建议,赵将军家中富足,或许能有银子来赈灾。蒋阮也曾问过宣离此事,宣离的回答却是百姓之上,不过是钱财身外之物,能护的了那些流民的性命也是善事一桩。
现在想来,那件事情过后,宣离在朝中威信提高,赵家却弱了下去,或许也是在他计划之中,而赵毅的死,想来也没那么简单。堂堂一介京城守备,怎么会被手无寸铁的乱民砍死。
她的目光陡然加深,这一世,她却不打算和赵家做陌路人,赵家是她的监视后盾,又怎么能令他人这样欺辱。
“就算这雨不会停,姑娘为何要拿银子出去?”白芷疑惑:“姑娘再怎么说,也应当留一些银子在身边,眼下可是要做什么事?”
“我让露珠将京中所有的粮食都买了下来。”蒋阮淡淡道。
“姑娘,”连翘瞪大眼睛:“姑娘买这么多粮食做什么?”
如今正值开春,新粮未上,全都是去年的陈粮,是以价格并不贵,两三千银子足以买到大半了。那些粮农正愁粮食卖不出去,见此也会将粮食全部卖出。
“我想着,若是这雨一直下,下成了洪涝,这些粮食,也就贵重了。”蒋阮微笑。
“姑娘。”白芷动了动嘴唇,终究是什么都没说,蒋阮的话从来就没有反驳的余地,她意志坚定,决定了的事情不会动摇。所以即使白芷认为蒋阮的这个举动实在不可思议,也只能随着她去。
正在这时,露珠推门走了进来,见到蒋阮后笑道:“姑娘,找到的人已经将粮食全部买好了,堆在城西的一处仓库中。钥匙在奴婢手里。”
她将钥匙交给蒋阮,笑道:“因为这几日都没有人来买陈粮,大半的米面都被奴婢买了下来。”
“你做的很好。”蒋阮把玩着手中精致小巧的银色钥匙。
“不过姑娘,”露珠想了想道:“奴婢放在在院子门口见着了五姨娘,她瞧着是要进来的模样,奴婢问了一句,她却又走了。”
“知道了。”蒋阮沉吟一下:“既然如此,我们就去五姨娘院中坐一坐吧。”
红缨正在屋中刺绣,天气并不是很好,光线看的不甚清楚,绣了半晌都觉得绣的不满意,真心烦着,便见丫头上前道:“姨娘,大小姐来了。”
“大小姐?”她微微皱了皱眉,没想到蒋阮会来。这院中除了蒋权从未有别人踏足过,她站起身,蒋阮正好走了进来,见了她笑道:“姨娘原来在刺绣,绣的可真好。”
红缨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桌上的刺绣,那是给蒋权绣的一个荷包样子,绣的青云白鹤,白鹤栩栩如生,衬得那意境高远,颜色也十分好看。
“不过绣着玩罢了,”红缨笑道:“大小姐若是喜欢,改日妾身给大小姐绣一个。”
“那就多谢五姨娘了。”蒋阮笑着接受,扫视屋中一番,道:“原先大家都说父亲最疼五姨娘,我是不相信的,如今见了,是不信也不行。”
屋中布置精巧,但见那架子桌前放置的东西无一不是玲珑贵重,想必蒋权对红缨也是用了几分心思的。
红缨一怔,笑道:“老爷自然是最疼爱夫人,大小姐玩笑了。”
“我从不开玩笑。”蒋阮笑道:“今日来拜访五姨娘,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她神色温和:“这几日府中不太太平,二妹和二哥又连遭不幸,却像是被诅咒了般。我想着,下一个,是不是就该轮到阮娘了。”
红缨闻言心中一跳,看向蒋阮道:“大姑娘何出此言?”
“直觉。”蒋阮笑笑:“我在府中没什么亲近的人,娘又过世的太早。母亲虽然待我不错,可已经有了二妹与二哥两人…”她声音微低:“有些话,我只能与五姨娘说。若是五姨娘是府上的女主人,那该多好。如五姨娘这般善良的人,一定会处处护着阮娘,而阮娘也一定会回报五姨娘,让蒋府和和美美,蒸蒸日上。”
五姨娘抿了抿唇,不知怎的,心中跳的厉害。她探究的看向蒋阮,那双妩媚的明眸含笑看她,分明是温润若流水,可就是仿佛雾里看花一般,看不清其中情绪。她出身青楼,各色人马见过不少,更是能懂得人心,却不懂面前这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
“大小姐真认为妾身有资格做蒋府的女主人?”她听到自己微微颤抖的声音。
蒋阮笑着端起面前的茶盏,浅浅抿了一口:“为什么不?”
红缨瞧着她,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大小姐这样抬举妾身,妾身不知如何是好。其实今日大小姐不来找妾身,妾身也要去会一会大小姐的。”
蒋阮微笑着看着她,红缨又道:“妾身昨日与老爷闲话,老爷谈起了李家父子的事情。大小姐也知道李大少爷与二小姐的事情,李大少爷如今这般,李宰相想必容不下二小姐,可老爷不想与李宰相撕破脸,便想着让大小姐代替二小姐嫁入李家。”说完这句话,她仔细观察蒋阮的表情,却看见那张明艳的脸神情未变,唇角的笑容依旧,仿佛带了一张完美的面具一般。
蒋阮轻轻叹息一声:“父亲这般疼二妹,真教我羡慕。”
红缨见状便道:“妾身心里也着急,分明是二小姐惹出的事情,怎么能让大小姐赔罪。且那李大少爷如今已经算是废人,大小姐真若嫁过去,必然痛苦不堪。”
蒋阮沉吟片刻,朝红缨笑道:“谢谢五姨娘的忠告,只是父亲的决定我也难以插手,若他真的意已决,阮娘作为蒋家的女儿,也只能接受。”
红缨一愣:“大小姐同意嫁过去?”
“我同意,父亲同意,不知李大人同不同意?”蒋阮轻轻一笑,站起身来:“时候不少,我也应当回去了。”顿了顿,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刺绣样子上,笑道:“父亲疼爱五姨娘,五姨娘关心父亲也是应当的。可是阮娘还是要提醒五姨娘一句,若是没有子嗣,五姨娘与大姨娘,二姨娘其实是一样的。”她微笑着说完后面的话:“有了子嗣的话,没有地位,那子女与姨娘们的命运也是一样的。”
蒋阮走了许久后,红缨还坐在原地发呆,身边的丫鬟见状小心翼翼的问道:“姨娘?”
红缨摆了摆手,神情满是疲惫,低声道:“大小姐究竟要做什么。”
京中锦英王府,夜枫站在书桌前道:“关将军那边传了消息回来,下个月班师回朝。”顿了顿,他又道:“属下今日出任务,听下面人谈起最近有人大肆搜刮城中余粮,恐与八殿下有关,留意打听了一下,是蒋府大小姐身边的丫鬟所为。”他皱了皱眉:“但不知目的为何。”
萧韶转过身,英气的眉微微挑起,衬得那张秀美的俊脸多了几分凛然,道:“继续打听。注意李栋府上动静。”
“李宰相?”夜枫吃惊道:“主子要提前对付他?”
萧韶摇头:“李家长子命在旦夕,这事与蒋家有关,蒋家不想同李家结怨,我猜的不错,蒋权该有动作了。”
夜枫想了想:“蒋家身后是萧家,萧家也是八皇子一派,或许八皇子会出面。”毕竟萧家和李家都是不可多得的资源,宣离也不会白白放过。他突而笑起来:“真不知八皇子知道自己手下窝里反是什么心情,总之那李家大子这番落难落得也好,蒋二小姐却也做了件好事,这么一阉了李杨,李家和蒋家无论如何都生了嫌隙。”
萧韶没有纠正夜枫的话,想起蒋阮那一日屋中毫不犹疑的用碎瓷片割下李杨那玩意儿时的利落,分明是闺阁中的少女,见了男子的下体却也没有一丝羞窘,眼神中只余冷漠,看李杨的目光仿佛看一只待宰的死猪。
他自十岁接受锦衣卫开始,也是一步一步踏着血走上来的,若非亲眼所见,实在不能相信一个深闺少女会拥有杀手一般的目光。
蒋权的这个大女儿,究竟是怎么养出来的?
片刻,萧韶收回思绪,道:“我进宫一趟。”
京城北面,一栋三进大宅门口鞭炮声响个不停,朱红的大门柱面前时两只张牙舞爪的狮子,最上面的一块金闪闪的牌匾系着红花,上述两个大字:柳府。
正是皇上御赐状元郎的府邸。
柳夫人不过而立之年,面上却是饱经风霜之色,头上已然两鬓斑斑,竟如半百一般。即使这样,她依旧穿着素青色的绣莲直辍长袍,头发梳的一丝不乱,笑容满面的与众人发些赏钱。
四个皇帝赐的丫鬟也是笑意盈盈的守在一边,不少人赏钱来道恭喜,其中也不乏从前的邻居,柳敏这番便是鲤鱼跃龙门,从此柳家便能光宗耀祖了。
撒完赏钱,柳夫人问身边丫鬟:“敏儿怎么还未出来?”
丫鬟便笑道:“许在房中收拾,奴婢去催一催。”说罢转身离去。
书房中,柳敏正看着墙上挂着的画出神。
皇帝赏下的别院宽敞富丽,书房也比从前大了一倍不只,从此后便可有足够的书架空间来堆放他的那些书籍。可到了这时候,他心中却有些恍惚,这一切,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前些日子,他在国子监的学舍中遭遇一场偷窃,丢失的便是那个神秘人给他的信件。那些信件全部不翼而飞,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柳敏问过书童,书童也称不知,可偏偏别的东西又未丢,他不由得怀疑,那些书信正是神秘人自己带走的。
若不是面前那副月光萤火图,柳敏几乎会以为这一段日子根本就是幻觉,那个神秘人根本就是他臆想出来的人物。
他仔细端详面前的画,线条优美潇洒,锋芒毕露,柳敏忍不住猜想,那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习惯了多了一个人与他讨论书本上的论点,如今那人突然消失,却令他感到有些孤独。
“少爷,夫人催您赶快过去。”新来的丫鬟瞧着清秀儒雅的年轻男子微微红了脸。
柳敏看了一眼面前的画:“走吧。”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京中八皇子府上,宣离放下手中的信件,微微蹙起眉头。
身后幕僚见状,问道:“殿下,可是有事发生?”
宣离看了一眼桌上的信:“夏候府上来信,和李相起了争执。”他心中难掩惊讶,夏诚信里描述的相信,称是李杨在蒋府被人阉了,现在李栋要为李杨报仇,就不会放过夏诚的外孙女蒋素素。夏诚在信里说蒋素素是被人陷害,但是并未说出凶手是谁。
宣离将事情简短的玉幕僚说了一番,幕僚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殿下,此事恐怕是有心人所为,李大少爷出了事,李宰相和蒋家生了嫌隙,也就和夏家生了嫌隙,这是要殿下手下人自己窝里反,用心险恶至极。”
“我自然知道。”宣离道:“李栋自知我离不开他,夏家我也不愿丢,况且蒋尚书如今在朝中力量也有一两分,这两方起了争执,只会与我有害无利。”
“会不会是五皇子那边?”幕僚问道:“五皇子近来在朝中呼声渐高,陛下也颇为信赖。”
“父皇的性子我清楚,”宣离冷哼一声:“老五现在蹦跶的越高,将来也就跌的越惨。我倒不认为老五会聪明到在蒋府安人。”
“那是四皇子?”幕僚问。
“老四表面看着什么都不争,却也不得不防。怕就怕是太子。”
幕僚一怔:“太子言德有失,政事上也不见有功。更是愚蠢天真,殿下怎会担忧?”
“单单是太子的确不足为惧,”宣离眯起眼睛:“怕就怕在这是父皇的意思。”
“陛下早些年还想改立太子,怕是早就生了厌弃之心,怎么会如此行事?”幕僚问。
宣离道:“怕也只是障眼法罢了,否则你看这么多年,太子在朝中树敌无数,何以还屹立不倒,若不是父皇暗中授意,怕是早已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这…”幕僚拱了拱手:“属下实在摸不清陛下的意思。”
宣离厌恶的看了一眼跪在下方的幕僚,语气依旧温和:“不怪你,就连我与父皇相处了这么多年,也未曾摸清楚过他心中在想什么。”
幕僚想了想,又道:“其实殿下若是想要巩固势力,还有一个办法,不如与蒋家联姻。”
“蒋家?”宣离挑眉。
幕僚拱了拱手:“如今殿下最需要的无非是夏家与李家势力。与夏家联谊太过明显,若是与蒋家联谊,等于便将夏家也拉拢过来。”他顿了顿,继续道:“况且蒋家小姐如今年纪尚小,可以先定下亲来,日后若有变数,再改主意也不迟。”
宣离皱了皱眉,想起前些日子京中传言的蒋夫人买凶陷害大小姐却陷害了二小姐的传言,以及蒋超在百花楼一掷千金却无钱付账最后被剁掉一根小指头的事情,不悦道:“蒋府一片乌烟瘴气,况且那蒋府二小姐如今名声不好,我怎能娶她?岂不是要天下人笑话?”
“殿下,”幕僚道:“蒋府不是还有个大小姐么?这大小姐的生母可是赵将军府上的人。左右只是一个名头,若是殿下娶了蒋家大小姐,不仅与蒋府,夏府有了关系,或许还能搭上赵将军府上。”
“赵光那个匹夫,”宣离道:“一直是太子一派,不会轻易投诚。”至于蒋阮,他的脑中浮现起那晚在花灯节上,船舫中的红衣少女淡漠的笑容。心中突然被揪起,有种十分在意的感觉。
“如今看来,联姻是最好的方法。”幕僚仍在建议:“若是与蒋家小姐订了亲,李相那边再如何不满也不会轻举妄动,殿下卖了这样一个恩情给蒋家,蒋家与夏家也会尽力辅佐殿下。”
“你说的没错。”宣离重新拿起桌上的信:“或许我该郑重考虑一下你的话。”信中邀请宣离去夏侯府上一聚,他想了想,道:“来人,替我回夏侯爷的话,就说侯爷的帖子我接了,三日后登门拜访。
却说夏侯爷接到宣离身边随从的传话时,重重松了口气。夏夫人看着他急道:”怎么回事?八殿下可答应了?“
”答应了。“夏侯爷对她道:”你去向蒋府传信一封,叫研儿带素素和超儿准备准备就过来。“顿了顿,他又道:”叫她将那个蒋阮也带上。“
夏夫人点头:”自然是,竟然将素素毁了容,这个蒋阮还真是有本事。“
夏侯爷眼中全是阴翳:”我未将此事告诉八殿下,八殿下定以为此事是五皇子所为,有顾忌才会与我夏府拉拢关系。虽然如此,蒋阮却是留不得了,研儿在她手里屡屡失算,我倒要看看这个人是什么妖魔鬼怪,小小年纪就如此歹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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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驾校只有晚上有一点时间回来更文【大哭
夏家人又在作死了,难道不知道软妹是死神体质么,为夏家人默默点上一根蜡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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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无耻
第二日晌午,夏研便带着蒋素素到了阮居。
蒋素素围着一张洁白的面纱,将脸部以下当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夏研道:“阮儿,明日我们要去外祖父府上,你且收拾一番,你外祖母也好久未看见你们,心中怕是思念至极。”
连翘在身后露出一个不屑的眼神,夏研说的倒是亲热,只那毕竟是蒋素素的外祖父母,与蒋阮又有何干。
“自然,二妹与二哥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蒋阮微笑道。听到她的话,蒋素素与夏研脸上当下一僵。
“那就不打扰阮儿了。”夏研温柔道:“我去看看你二哥,此事恐是被人陷害,他也是个命苦的孩子。”
“母亲要好好劝导二哥,二哥落第后连遭打击,实在令人担忧。”蒋阮关切道。
夏研动作又是一顿,勉强笑了笑:“阮娘这般关切,你二哥知道了也会很欣慰的。”说完站起身:“娘也不呆久了,素儿,走吧。”
待夏研母女离开后,白芷看着她们的背影,道:“姑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又要去夏侯府,怕是其中有什么变故。”
白芷虽然心思端正,却也不是个愚蠢之人。蒋阮摇头:“不过是想借着夏侯府的势罢了。”
正说着,露珠推门走了进来:“姑娘,辜少爷令他身边人捎了个信儿给您,说关将军下个月回京,大少爷的事情再等等也许会有眉目。”
蒋阮眼睛一亮,微微笑道:“这倒是个好消息。下个月,并不迟。”
“若是大少爷回来,老爷想必不会这么对您。”蒋权如今对蒋阮这般,是因为蒋阮只是个女儿,而蒋信之毕竟是家中弟嫡长子,眼下蒋超又废了一根小指头,蒋权想来会对蒋信之重视起来,蒋信之也会护着蒋阮不让她受别人欺负。
“那可说不定了。”蒋阮冷冷一笑:“我与大哥都是这蒋府中人的眼中钉,大哥的消息,你们切勿向外人透露一星半点。”
白芷与露珠面面相觑,但见蒋阮已经轻轻蹙起眉头,神情竟是从未有过的肃然。
上一世,她在庄子上的时候就收到蒋信之战死沙场的消息,当时适逢夏家在朝中地位渐渐高升之时,如今细细想来却是到处都是隐情。若说是夏研为了蒋超的地位斩草除根,暗地里铲除了蒋信之也不是没可能,或许其中蒋权甚至知情,只是一来他对蒋信之没有父子之情,二来也要借助夏家的权势,所以就这样默认也是非常可能的。
想起自己温润如水的大哥,蒋阮握了握拳,若是蒋信之仍在世上,就算拼她所有力气,也要护着自己这个骨肉至亲一命,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不过夏侯府么?她眸光冷了冷,有些人,倒是好久不见了。
“露珠,你这几日和白芷都留在府里,注意府里的动静,尤其是五姨娘那处。”蒋阮道:“连翘你跟着我,把书香叫进来。”
“书香,”连翘皱了皱眉:“姑娘,此女心思不正,怕是有些麻烦。”
“要的就是她的麻烦。”蒋阮微微一笑:“去吧,此事我自有安排。”
到了第二日,一大早书香果然与连翘等在外面,比起之前来,书香显得懦弱了几分,抬头看向蒋阮的时候也是眸中含着淡淡的恐惧,蒋阮看着面前这个低头屈膝的丫鬟,实在是很难与记忆中那个温和自信,总是以一副贴心人面孔出现在她面前的宫女联系起来。
她将外衣披上,笑道:“走吧。”
蒋素素与夏研早已等在马车上,蒋阮钻进去一看,发现蒋俪与蒋丹竟也在场。蒋超坐在另一匹马车上,蒋俪看向蒋素素蒙着面纱的脸充满讥诮,碍于夏研在场,到底不敢多说什么。蒋丹锁在马车最里面,瞧着极不自在,看蒋阮上来了忙对她怯怯一笑,蒋阮回她一笑,便在夏研身边坐下来。
夏研看着她笑:“阮儿也是第一次去外祖父家吧,你外祖父上一次见你还是五年前,一转眼都成了大姑娘了。”
蒋阮微微一笑:“阮娘也很想念外祖父。”
她第一次见到夏侯爷的时候,正是赵眉去世的时候。她跪在灵堂前满身缟素,瞧着那个一脸和气的老头上前与蒋权攀谈,没过多久,夏研就成了正室。
后来她到了宫中,宫宴中也时常看见这位夏侯爷和他的女眷,夏家一家人的无耻历历在目。当初夏家孙女夏娇娇与她一同进宫,封了美人,明里暗里不知给她下了多少绊子。最后夏娇娇得了圣宠,虽然不知那圣宠到底有几分真假,夏娇娇仗势可没少欺辱她。只记得最后她堕入大牢中时,夏娇娇却是安然无恙的被夏侯爷接回府去。
蒋阮话一出口,夏研不由得便感到一阵寒意,这寒意来的莫名其妙,她又仔细看了看蒋阮的眼神,实在揣摩不出来她话里的意思才笑道:“那阮儿可曾想好了要送什么礼物?”
“礼物?”蒋阮不解的看向她。
夏研失笑:“你这孩子,竟不知去外祖父家得象征性的送上些礼物么?不过也不怪你,在庄子上呆的久了,这些人情世故也无人教你。”
蒋俪在一边嘲讽似的笑了笑,蒋丹默默不语。
“母亲说的是,”蒋阮微笑:“今日受教,日后登门,总不至于令人笑掉大牙。”她顿了顿,继续道:“可如今我却未准备礼物,不知几位妹妹准备的是什么?”
“我准备的是给大家绣好的帕子。”蒋素素蒙着面纱,眼睛倒是一如既往的美丽:“虽说简陋了些,到底是亲手缝制的,涂个心意。”
蒋俪本不想回答,但心中又惧怕夏研,再说有心炫耀,便得意道:“我的是宫中捎回来的香粉,抹一点,皮肤白皙无比,一点疤痕也看不出来。”
她这话是无心,却教蒋素素面纱下的脸一僵,夏研也是捏了捏掌心。只听蒋丹怯怯道:“我、我自己酿了一瓶蜂蜜。”
“姐妹们的礼物都这样好,”蒋阮声音微低:“可我却什么都未准备。”
“傻孩子,”夏研慈爱的拍了拍她的头:“娘怎么会忘了你,今早知道你可能忘了这回事,便令厨房新做了一篮点心,如今天气冷得很,倒也能放几日。那点心精致的很,也不会失了礼数。”
蒋阮有些诧异,随即便对夏研道:“娘费心了,这般为阮娘思虑周到,阮娘惭愧。”
“你我是母女,又怎么会介意那些。”夏研笑道:“别说胡话了,等见了外祖父母,记得亲自将那礼物拿上去。”
蒋阮颔首。见她这般,夏研放下心来,蒋素素不动声色的扬唇一笑。蒋俪不耐烦她们的谈话,早已将头扭到一边闭目养神,蒋丹看了看夏研的脸色若有所思。
夏侯府与蒋府隔着很远,且雨天路滑,天色又阴沉。等到了夏侯府门外,其实也不过傍晚,但天色乌云沉沉,竟似入夜了一般。
门口的婆子小厮将几人迎了进去,边走边道:“小姐可回来了,老爷和夫人早已在厅中等着了。”
夏研笑着称是,待到了夏侯府的大厅,果然富贵琳琅,正首的地方坐着一男一女。男人年过花甲,生的一张和气的圆脸,嘴角一直翘着,看着如同一尊弥勒佛般。女子看着也不过四十出头,面色红润,整个人看上去珠光宝气,也亲切万分。
侧首站着两对男女。稍长一点的男子容貌普通,瞧着不严苟笑,身侧的女子倒是貌美如花,正是夏家大少爷夏天逸和他的妻子申柔。另一对男女年纪稍轻,男子面目俊朗,目光风流,身侧女子容貌却不及申柔,虽也算的上清秀,却长脸薄唇,略显刻薄之相。这便是夏家二少爷夏天才二少奶奶俞雅。
这两对男女之间还站着一对少男少女,都不过十三四岁。少女容貌娇美,身着天蓝色彩凤纹烟纱花软缎裙,显得柔美可人。少年肤色稍黑,倒也英俊,只神色间与夏二少爷如出一辙的风流。
这少女便是夏娇娇,夏家大房所出。少年叫夏俊,夏家二房所出。
此刻这一屋子人都站在厅中,夏夫人首先便唤了一声:“研儿。”
夏研笑着应了:“娘。”随即推了推蒋超与蒋素素:“还不叫外祖母。”
夏夫人便招了招手,含笑道:“超儿,素儿,上前来让外祖母好好看看。”
蒋素素与蒋超依言上前,夏夫人摸着他们的头,待看到蒋素素蒙着的面纱和蒋超包着纱布的右手时,目光又是一黯。
“小姑子可回来了,娘这几日都在唠叨。”夏家大少奶奶申柔率先道:“许久不见,素儿又变美了。”
她这话一出,夏研面色不由得僵了僵,蒋素素袖中的手握的紧紧地。夏天逸瞪了申柔一眼,夏娇娇的目光却有些幸灾乐祸。
夏夫人也没搭理她,却是夏天才道:“妹妹这次回来准备待几日?我看多呆几天罢了。”
“带素儿超儿回来见见爹娘罢了。”夏研笑道。
一直未曾开口的夏侯爷突然道:“大姑娘不是也来了吗?哪一个是大姑娘?”
夏研笑道:“阮儿,还不来见过外祖父。”
一直站在阴影处的蒋阮这才轻轻开口:“是。”慢慢走上前来。
之前为了刻意给蒋家其他女儿留个下马威,夏家众人都故意忽略了其他人只与夏研他们说话。此刻只听一声轻柔的回答,自夏研身后走出一红衣少女,慢慢抬起头来。
唇红齿白,顾盼流连。虽年纪尚小,眉目却有婉转风情,竟无一分怯懦与稚气,如沉淀许久的美酒,开坛即是馥郁。
夏诚微微眯起眼睛,面上虽带笑,已然有一种无形压力逼迫而来,面前少女却神色未动,依旧浅浅笑着,似乎任何人都不能撼动她挺直的脊背一丝一毫。
夏诚心中诧异,如今他身居高位,一举一动都带有压迫之气,虽不至于到达多深的地步,但平常的少女见了,至少也会心中害怕。可蒋阮却没事儿人一般,她是不懂还是心机深沉到可怕的地步?
想到夏研信里的那些话,他对蒋阮又有了一层深的了解,忽而又笑道:“果然是个大姑娘了,将咱们府上娇娇都比了下去。”
夏娇娇自看到蒋阮容貌之时,心中便起了一层郁愤。她本来自持生的美丽,可平时蒋素素已经高她一头,好容易蒋素素被毁了容,却又见这个蒋阮容貌丝毫不逊蒋素素。原以为山野村庄养出来的女儿就算容貌不俗,举止也粗俗,如今看来,却是贵人风仪一般,衬得她整个人黯然失色。
夏天才微微一笑:“妹妹,原来你府上还有这么个天仙般的人物。”
这话却是有些轻佻了,连翘微微皱了皱眉,蒋阮却似没听到一般,丝毫没有羞窘的脸色。此番场景落在夏家众人眼中,自然又是一番思量。
便说了片刻话,夏研让丫鬟将准备好的礼物送上来。蒋素素的帕子自然得到了众人的欢喜,蒋丹与蒋俪的礼物也得到了称赞。蒋阮将夏研为她备好的点心盒子交给夏夫人,夏夫人令下人收着了。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情:“今日既然你们也回来了,上个月府里祠堂又修葺了一番,你们便过来为夏家列祖列宗上柱香。前些日子请来的大师说今年夏家有一大劫,需要四月出生的人诚心祈祷一夜才能化险为夷。我听研儿说阮儿正是阴历四月初七出生,不知阮儿能否帮外祖母这个忙,在夏家祈祷一夜。”
连翘开口就想阻止,蒋阮本就算不得夏家人,夏家就算真的有大劫又与她何干。再说去祠堂跪着祈祷一夜,如今天寒地冻,本就是没安好心的提议,连她都能听得出来。蒋阮早些年在庄子上身子本就不好,这么跪一夜,身子不垮也得大病一场。但连翘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蒋阮道:“若能帮上忙,阮儿定当尽绵薄之力。”
夏夫人满意的笑了:“阮儿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蒋丹看了看蒋阮,又看了看一边点头的夏研,默不作声的低下头去。又说了一会儿话,夏夫人才称乏了,令众人都先回自己的屋子。
蒋素素与夏研先陪着蒋阮一道去了祠堂,给夏家众位祖先上了一炷香。而后夏研和蒋素素就要离开,只剩蒋阮一人在祠堂度过一夜。
夏研心疼的看着她:“阮儿,真是辛苦你了,若不是超儿和素儿身子还未大好,我也得照顾他们,娘一定会陪你一起跪着的。”
“母亲这是说哪里的话。”蒋阮微微一笑:“我与母亲本就是母女,再说在这里跪一夜也是为夏家祈福,说不定天上神仙看见我跪的诚心诚意,给个恩赐,教我心中所希望的全部成真呢。”
她这话说的天真,可偏生脸上没有一丝玩笑之意,仿佛她说的就定会是真的一般。
“阮儿有什么心愿?”夏研笑着问。
“希望父亲官途节节高升。”
爬的越高,摔得越惨。
“希望母亲身体安康。”
要健康的活着看你所经营的一切慢慢崩塌,长长久久的感受这痛苦。
“大哥美名远扬。”
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名字,他将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二妹嫁个如意郎君。”
然后死在她最爱的夫君手中。
“夏季的列祖列宗啊,”蒋阮双手合十,轻轻道:“若你们能看见信女的诚意,便让蒋府和夏府都如同洛阳牡丹一般,繁华昌盛的长久开放下去吧。”
你们会腐烂,会倾塌,会从富丽堂皇的府邸变成天底下最肮脏的污泥任人践踏,你们会算计,会倾轧,最后死在自己人手中。天上的神灵啊,若你们能看见蒋阮的诚意,便让蒋府和夏府都如洛阳牡丹一般,在繁盛后的这一刻开始,以不可抵挡之势,慢慢慢慢,慢慢凋零吧。
她一字一句说的缓慢,那些外表繁华光鲜的话却像黑色的诅咒一般,蒙着一层死气沉沉倾袭过来。夏研看着蒋阮平静安然的侧脸,突然从心中生出一股恐惧。
她立刻站起身来,勉强压抑住心中的仓皇,道:“如此,今夜就多亏阮儿了,娘还有事,就先走了。”
待夏研逃也似的离开祠堂,蒋阮才从地上慢慢站起身来。
跪?这些夏家的渣滓,怎么承受的住她的膝盖?
她扫视一番四周,果如夏夫人所说,这祠堂是刚刚“修葺”过的。地上是最湿冷的石板,连火炉也不曾生一个,空旷而寒冷。甚至连灯也不曾打过一盏,只有透过窗口看见微弱的月光。而屋顶上甚至还有一个破洞,却不知是不是夏夫人的手笔,冰凉的雨丝顺着破洞飘落进来,落在人身上更觉寒冷。
这样黑暗寒冷的地方,只有面前满满的牌匾与她作伴,香炉散发出的青烟带着一股异样的味道。蒋阮掏出帕子,站在窗口处破了一个洞的地方,那里空气流通,她将帕子打湿捂住口鼻,微微皱了皱眉。
片刻后,连翘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姑娘,奴婢来送点吃的。”
祠堂门被打开,连翘和书香走了进来,连翘手里提着一个食篮,道:“我去厨房里拿了些馒头,姑娘自过来还什么都未吃,不能垮了身子。”说完又借着微弱的月光打量了一番书香:“还愣着做什么,过来帮忙。”
连翘是一等丫鬟,书香过来蒋阮令她补了二等丫鬟的缺,本就低连翘一头,况且连翘平日里举止泼辣,饶是书香这般滴水不漏也有些忌惮她。便规矩的上前,跪下来将食篮打开。
做这一系列举动的时候,书香都未抬头看蒋阮的脸色,是以就没看到蒋阮对连翘比的手势,书香正将馒头往外拿的时候,猛地感到身后有人将自己往后一拉,口鼻被一方帕子捂住,她正要大喊,一股刺鼻的味道涌进鼻尖,便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连翘在庄子上干活干了几年,比普通的婢子气力大了几分,看着软倒在地的书香道:“姑娘?”
“将她外衣剥下来。”蒋阮道。
连翘麻利的将书香衣服扒下来递给蒋阮,蒋阮披在身上站起身来。
“就这么让书香呆在这里?”连翘到底有丝心软。
“若夏家人没打别的主意,她只不过是替我在这睡一晚。”蒋阮冷冷道:“若是起了别的心思,书香也是夏研的人,就让她们窝里反好了。”
连翘想了想,点头道:“说的也是,夏家人也太坏了,竟让姑娘一个人在这种地方跪一晚,分明就是要姑娘大病不起,好毒的心思!”看了看书香又道:“这书香就当是替姑娘在祠堂里跪了一夜,比起她对姑娘做的哪些事情,也不算过分。好在姑娘早就令奴婢去药铺抓迷药放在身上应急,真是好使。”
蒋阮微微一笑,若是夏家人只是打算让她感染风寒,书香自然是安然无恙。可惜,夏家人恐怕并不这么想,她看了一眼那香炉中燃放的青烟:“走吧,先去你的下人房。”
夜色中,只见两个丫鬟打扮的人从祠堂中走了出来,一名丫鬟的声音清脆,愤愤道:“咱们姑娘也太可怜了,就这么在祠堂跪一夜,非得把身子跪坏不可。书香,你也这么觉得吧。”
另一名丫鬟嗯了一声。
夜色模糊,祠堂周围树林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似乎是有人离开了。
夏府的另一间屋中,蒙着面纱的蒋素素喝了一口茶,对面前的少年道:“表哥,你可想好了,我大姐姐可是数一数二的美人,我只是觉得这样好的人与表哥极为合适,才想要帮你们一把。”
夏俊看着她,虽神色风流,却有一股倨傲:“收起你的那点伎俩,你的心思,以为我还不知道?”
蒋素素眼中闪过一丝恼火:“表哥,这事你到底同意还是不同意?”夏家人中,若说蒋素素最怕的,还是这个夏俊。他年纪轻轻已经风流无限,早已通晓男女情事,偏生还性子阴沉。蒋素素曾有一次躲在夏俊屋中想找他玩,不想却看见夏俊亵玩自己贴身侍女的情景,手段残暴,那侍女惨叫连连,蒋素素躲在床下听得心惊肉跳,从此看自己这个表哥更是心中恐惧。而夏俊对待她也不像别的男人一般怜香惜玉,从来都是冷嘲热讽。
“我为什么要听你差遣?”夏俊反问。
蒋素素捏了一把自己的手心,稳了稳心神,道:“表哥一定要错过这个机会,那我也只有遗憾了。素儿知道表哥向来欣赏有特殊才艺,性格不俗的女子,我的这位大姐姐可都是百里挑一。再过几年,不知父亲要将她许给何等人家,不过看模样性子,必然是高门大户。表哥不把握好机会,日后后悔可来不及。”她微微一笑:“还是考虑清楚吧。”
夏俊眸光沉沉,想起方才屋中的红衣少女,进退适宜,面上明明带着笑,却似乎从骨子里透出一种冷漠,令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征服。看那红衣包裹下的肌肤是不是如面上一般鲜美。
他哑了嗓子道:“你想如何?”
“我大姐姐今夜就要跪祠堂一夜,表哥何不过去相陪,这样一来,我大姐姐必然对表哥另眼相看,说不准就这样心许了。”蒋素素道。
夏俊看着蒋素素,突然一笑:“多谢表妹指点。”说罢站起身:“表妹也早些歇着,我们明日见。”
待夏俊走后,蒋素素坐在桌前,伸手揭下自己的面纱,抚摸着白皙肌肤上的一道丑陋疤痕,喃喃道:“蒋阮,与人在祠堂这样的地方秽乱这个罪名如何,明早起来,我倒要看看你如何遮掩过去!”
蝴蝶心中一跳,道:“姑娘这事不与夫人商量?要不奴婢去问一声?”
“闭嘴。”蒋素素斥道:“娘总说替我报仇,可从来没有成功,这一次,我自己来。”
屋外的夏俊抬脚朝祠堂走去,身边跟着的小厮小心翼翼的问道:“少爷真要去祠堂安慰蒋大小姐?二小姐的话有些古怪,恐怕没那么简单。”
“自然没那么简单。”夏俊嘴角勾起:“蒋素素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不过,倒也不错。我会好【安慰】蒋大小姐的。”
祠堂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已至深夜,雨越下越大,月亮隐藏在黑云后,祠堂一片漆黑,唯有案桌上的香冒出星火,升起袅袅青烟。
那香异香扑鼻,竟不似普通的香一般。燃了大半个时辰,屋中全是沉沉香味。
夏俊一走进来便闻得这香,只觉得身上有些发热,手心干燥起来,不自觉的舔了舔嘴唇。他慢慢往里摸索,直到脚下绊倒一个人。
他一愣,蹲下身去摸,只摸到一个温香软玉的身体,轻轻摇了摇却不见动弹,似乎失去了知觉。他想了想,突然裂开嘴笑了。身体的燥热愈来愈烈,夏俊解开自己衣扣两粒,然后径自伸手朝怀中躯体摸去。
屋中响起裂帛之声。
------题外话------
夏表哥也在作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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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祠堂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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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一夜。
早晨起来,府邸笼罩在一片烟雨蒙蒙中,乌云沉沉压在低空,仿佛要将整座城摧毁。唯有刚刚回绿的树枝枝桠经过一夜雨水的冲刷,更显青翠欲滴。
春寒料峭,起早的丫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将窗户推开,笑道:“姑娘,时辰差不多了。”
床上的人自被中伸出一只手臂来,看那手臂洁白无瑕,纤细可爱,顺着手臂朝上望去,正是一张清丽无比的容颜。她翻过身,露出另一边的侧脸来,长长的疤痕丑陋狰狞,仿佛一只大蜈蚣爬了上去。
丫鬟神情微微一怔,蒋素素已经出声问道:“这么快就天亮了么?”她轻声一笑,那半张陋颜顿时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我真迫不及待想要看看这场好戏了。”
蝴蝶为蒋素素寻了件洁白缕金菱锦鸡心领小暗纹中衣,逶迤拖地淡黄色团花撒花裙,身披暗花水草纹花素绫。这样素净浅淡的色彩将她衬得分外清丽,除了那张瑕疵的脸。蒋素素眼中划过一丝愤恨,蜻蜓将白纱递给她,蒋素素将白纱戴好,这才施施然推门:“走吧。”
夏侯府比蒋府大了一倍,花园也修葺的十分精美,处处昭示着主人地位的高贵。祠堂就在花园处走廊的最后一间屋子,外表看起来也是十分讲究,若身处花园,定能一眼注意到它。早春还剩下几只残梅盛放在枝头,虽然阴雨绵绵,这样看着,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花园中出现几道人影,为首的一人白衣翩然,长身玉立,身侧跟着的人体型微胖,脸上挂着和气的笑意。而在这几人身边,还有两道身影,一道黑衣如锦,一道锦衣华服。烟雾蒙蒙中并不能看清样貌。
蒋素素正与蝴蝶往厅中走,路过花园时正好遇见对面走来一行人,她只瞧见夏诚,便远远的唤了声“外祖父。”
夏诚面色一僵,身侧的锦衣男子已然开口道:“原来是蒋二小姐。”
蒋素素一愣,那几人已经走上前来,带看清楚样貌,不由得心中大惊,其余三人中有一人她不认识,另两人却是宣离与萧韶。
宣离唇边挂着温文尔雅的笑意,含笑看她,被那双温和的眸子一看,蒋素素蒙着面纱的脸不由得微微一红。待对上萧韶那双清冷的眸时,心中又忍不住怦怦狂跳起来。
夏诚本想斥责蒋素素,见了宣离脸色心中一顿,想到夏研信中的那些话,登时眉头展开,笑道:“素儿,还不见过太子殿下,八殿下和王爷。”
蒋素素本来对那锦衣男子的身份多有疑惑,待听到夏诚的话时又是忍不住一惊,没想到对方竟是太子。她抬起头来瞧瞧打量中间男子,见那男子也不过二十多的青年模样,倒也继承了天家人好相貌的血统,也算英俊,只是与萧韶和宣离的气度比起来差了不止一星半点,眼中隐见浮躁。蒋素素心中不由得有些失望,待她想到平日里蒋权偶尔会与她说的一些朝堂之事时,心中的失望之色便也淡了,便上前行了个礼道:“蒋家素娘见过太子殿下,八殿下,王爷。”
太子哈哈一笑:“本宫听闻蒋家二小姐生的国色天香,怎地蒙着面,是怕本宫吃了不成?”
蒋素素闻言吓了一跳,夏诚笑道:“殿下,素儿前几日被猫儿抓伤了脸,留下疤痕,怕见风是以蒙着面纱。还请殿下宽怀。”
太子皱了皱眉:“如此说来倒是可惜,不知是哪家的猫儿竟如此胆大包天,抓伤了蒋二小姐的脸。”
“多谢殿下关怀,”蒋素素柔声道:“那猫儿已经被抓住处死了。”
“那便好,本宫一向怜香惜玉,若真瞧见二小姐这张脸就这么被猫儿毁了,也是会心疼的。”
蒋素素低下头去,似乎被这荒唐的话语羞得满脸通红。她与太子说话的时候,宣离却是一直含笑望着他,那笑容如沐春风,仔细一看,却又丝毫未到达眼底。
“对了,外祖父。”蒋素素突然是想起了什么,道:“大姐姐自从昨夜起还在祠堂跪着祈福,不知现在如何了?若是丫鬟忘记将她叫出来可不得了,如今还下着雨,祠堂又阴冷,跪上一夜恐怕坏了身子,不如现在去瞧瞧她。”
她神情关切,话语中又处处为蒋阮着想,真如一个善良的好妹妹一般。夏诚一愣,继而想到什么,犹豫了一下,道:“有客人在,教几个丫鬟去瞧好了。”
“外祖父,大姐姐是我姐姐,我自然心疼她。”蒋素素认真道:“如此刻你教我离开,我也会心中不定。再说几位殿下都是仁慈之人,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况且殿下们看到大姐姐在祠堂跪了一夜为夏家祈福的诚意,大姐姐岂不正是我们夏府的骄傲?”
夏诚还要推辞,太子却饶有兴致道:“你大姐姐可是蒋家大小姐?玲珑舫上一舞惊人的那位?”
“正是。”蒋素素声音如常,面纱下的嘴角却僵硬了一下。
“那正好,本宫正想看看那一位新进才女究竟是和模样。听你说她在祠堂中跪了一夜,此女诚孝实在罕见,本宫也想去瞧一瞧。”他转头看向宣离与萧韶:“八弟,阿韶,你们不会不同意吧。”说罢便哈哈大笑,看向夏诚道:“夏侯爷,请带路吧。”
夏诚心中无奈,可这位太子殿下本就是个行事无状的主,拿道理来压根本不行。便只得瞪了一眼蒋素素,强笑道:“让殿下见笑了。”
蒋素素被夏诚那一眼瞪得有些心虚,待想到等会将要发生的事情,心中又忍不住有些激动。她本来没想到今日会在夏府中遇到宣离与萧韶,甚至还有太子。如今这三人一来,正好能见证蒋阮淫荡的模样,而蒋阮那副样子被外男所见,按蒋权的性子,便只能将蒋阮沉塘了。蒋素素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蒋阮,你就带着这个淫荡的名声去死吧!
祠堂就在花园不远处,只见一个小厮正守在门边,见到夏诚几人到来,吓得腿一软。夏诚看到那小厮是平日里跟在夏俊身边的,先是一怔,而后明白过来。
夏诚是何许人也,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当初夏侯爷这个爵位的来由也令人深思,看到夏俊的替身小厮几乎就猜到了等会会发生什么事情。再看蒋素素的目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蒋素素要报复蒋阮不是不行,可不能将他唯一的孙子也牵扯进来,今日若真是出了事,蒋素素是毁了,可夏俊在祠堂就与人做了这样的事传出去岂不是也是自败名声?若非有外人在场,他真恨不得狠狠扇蒋素素两巴掌才罢休,原以为这个外孙女是聪明的,凭她的才貌日后也能为夏家搭上一条线,如今看来却是个目光短浅的蠢货,蠢不可及!
夏俊还没想好怎样将这几个人引开,蒋素素已经惊叫起来:“你不是表哥的小厮吗,怎么会在这里?”
宣离与萧韶的目光微微一闪,二人同时朝那小厮看去。那小厮看见夏诚本就心中哆嗦,自家少爷迟迟不出来却等来了老爷,嘴里也不清不楚道:“小人…小人…”
蒋素素皱了皱眉,不等他说完便径自上前推开门:“你这人好生奇怪,不会是大姐姐出了什么事吧?”
祠堂门甫一打开,一股耐人寻味的香味扑面而来,含着眸中莫名的异香,吸进去便有种口干舌燥的感觉。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令人作呕的腥味,蒋素素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啊”了一声,惊慌失措的奔出门来。
她似乎受到极大惊吓,整个人肩膀一抖一度的,跑出来的时候恰好撞到宣离身上,宣离伸手一扶,蒋素素便软到在他身上。
“蒋小姐?”宣离温和道。
蒋素素在他怀中抬起头,一双眼睛盈盈带泪,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大姐姐…大姐姐她…”
夏诚心中一沉,太子已经被蒋素素的举动勾的整个人好奇不已,直接一脚跨进祠堂门。将祠堂门打开了些,于是祠堂中的一幕顿时落入在场几人面前。
却是一副极为香艳的画面。
地上一双男女痴缠,还维持着欢好的姿势,竟全是从上到下光溜溜的,女子长发散乱,男子将她搂在胸前。女子身上遍布点点白色浊夜与红痕,背对着众人,依稀可见昨夜疯狂。
蒋素素似乎是惊吓羞窘至极,不管不顾的一头埋进宣离的怀中。宣离眉头几不可见的微微一皱,却是伸出手来温和的拍了拍她的肩。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夏诚再也无法掩饰过去,当即怒喝一声:“荒唐!”
在自家府上祠堂里与人行这等污秽之时,还被这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尊贵人看到,即使是无耻如他,也忍不住觉得颜面无光。
“大姐姐,怎么会与表哥…。?”蒋素素躲在宣离怀中惊魂未定道:“这可是祠堂啊。”
夏诚狠狠的瞪了一眼蒋素素,如今这下计划全乱了,这外孙女,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孽子!孽子!”夏诚指着祠堂中的男女气的发抖:“我夏府养你十几载,竟然如此不知自爱!就在祠堂里与人行这等污秽之事,教你的礼义廉耻哪去了?真是没人教养么!夏府日后还要怎么靠你光耀门楣!”
他口口声声指责的是夏俊,可话里话外都是说的蒋阮不知自爱,又没有娘教才这样品德败坏。他将所有过错推到蒋阮一人身上,世道总是对女人格外苛刻些。夏诚抬头观察在场几人的脸色,宣离倒是会帮着夏府,可萧韶与太子却不定。
太子有些好奇,颇为调侃道:“本宫倒是第一次见在祠堂中这样的春色,有趣,夏侯爷府上可真是太有趣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地上的男女却还没有醒,就这么大喇喇的躺在地上,浑身上下光溜溜的任君打量。蒋素素忍不住道:“大姐姐似乎失去知觉了,怎么还不醒,蝴蝶,你去找件衣服给大姐姐,将她扶回屋子去。”
蝴蝶领命离去,蒋素素无视夏诚刀子般的目光,小声道:“这件事情,还望殿下们别外传,我大姐姐好歹也是名门闺秀,如今尚未出阁,若是被人知道了,一生也就毁了。”
这话里明明是为蒋阮着想,却又提醒了蒋阮还是一个未及笄的少女,小小年纪就如此淫荡,实在是令人厌恶至极。
宣离神色微动,还未说话,便听得一个淡淡的声音道:“蒋二小姐还未看清那女子面目,何以如此肯定就是蒋家大小姐?”
蒋素素愕然抬头,萧韶秀美冷清的侧颜近在眼前,语气中却不辩喜怒。
那一日玲珑舫上帮了她,本以为萧韶是站在她这边的,可后来蒋素素去锦英王府却是吃了几次闭门羹,便有些搞不清楚这锦英王到底在想什么,如今这话听着像是为蒋阮说话,更加令蒋素素狐疑。
正在这时,便听得身后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诸位这是在找什么?”
听到这声音的刹那,蒋素素脑中犹如晴天霹雳,身子整个僵在原地,萧韶微微挑眉,目光顺着声音看过去。
只见黑发红衣的少女披着一身晨间清露,就站在几步开外的花丛中含笑看来。她未曾打伞,纷纷扬扬的雨丝飘落在她身上。那双上扬的媚眼中此刻只有冷漠,唇角的微笑瞧着令人心惊。
“大、大姐姐?”蒋素素后退两步。
蒋阮缓缓上前:“原来是二妹,不知道一大早来祠堂,可有何事情?”
她一步一步上前,蒋素素一步步后退,眼中只剩惊恐,吞下即将出口的质问,她道:“大姐姐怎么会在这里?那…那屋中的又是谁?”
蒋阮微微一笑:“哦,屋中的啊,是我一个忠心的丫鬟,昨夜三更的时候,她见我体力不支,便自告奋勇替我跪完下半夜,外祖母说要阴历四月出生的人来祈福,恰好,我这位忠心的丫鬟,也是阴历四月出生的。”她面不改色的撒谎,末了,神情微诧道:“怎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夏诚知道蒋阮必然是在满口胡言,想来她早已洞悉蒋素素的计划,便阴沉的盯着她,缓缓道:“有人在祠堂行苟且之事,我想,其中就有你的丫鬟。”
蒋阮张了张嘴,摇头道:“我这丫鬟,必然是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平日里也是洁身自好,最是不可能坐下这等污浊之事。想必是有人胁迫于她,即使是一个丫鬟,我也要为她讨回公道。”
“大姐姐何出此言,明明就是你自己身边丫鬟品行不端,怎能怪到别人身边?”蒋素素道。身边丫鬟品行不端,人们难免会对做主子的有几分怀疑。
“二妹怎么这样说,”蒋阮微笑道:“这个丫鬟,可是母亲亲自挑选过来给我的,你怎么能怀疑母亲的眼光,难道母亲故意找了这品行不端的人来我身边吗?”
“你…。”蒋素素语塞,一时间将蒋阮在心中恨毒。夏诚微微眯起眼睛,还来不及说话,便见蒋阮突然对着太子跪下身来:“此事虽然看着是阮娘的丫鬟受罪,可细细一想,却是她替阮娘承了无妄之灾,若是昨夜换了阮娘,阮娘如今也只有以死明志了。宵小之徒实在可恨,太子殿下明察秋毫,阮娘求殿下彻查此事,严惩这坏人清白的恶徒!”
她这么一跪,夏诚的额心却是隐隐作跳,心中只道不好。蒋阮过来的时候并不知道里面男子是谁,而偏生太子这人喜怒无常,摸不准喜好,说不定一时兴起,真的惩办了夏俊。
宣离瞧着蒋阮的举动,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萧韶却是静静的看着,眸中是看不清的情绪。
太子饶有兴致的看着她:“你就是蒋家大小姐?”
蒋阮微笑着看她:“见过太子殿下。”
“果然美貌可人。”太子也跟着笑:“你要本殿替你做主?”
夏诚一听,自然心急不已,忙求助的看向宣离。正在此时,突然瞧见对面一个丫鬟匆匆忙忙跑来:“不好了老爷,夫人晕过去了!”
“什么?”夏诚大惊,回头看了一眼祠堂:“把人给我弄出去,快去叫大夫。”说完又对太子几人行了一礼:“内子突然晕厥,祠堂之事稍后再说,请殿下宽限。”
“无妨,”太子笑了一声:“今日这戏也精彩,我们便与夏侯爷一道去看看。”说罢便走到夏诚身边。
夏诚一僵,抬脚朝厅中走去。蒋素素连忙跟上,宣离微微一笑,也跟了上去。
却是蒋阮与萧韶留在最后。
蒋阮面无表情的瞧了萧韶一眼,侧身往前走去,听见萧韶的声音自头顶响起:“你如何知道,他是太子?”
蒋阮来的时候,并未有人跟她说谁是太子,可她下跪的时候喊的清清楚楚,太子殿下,实在是令人生疑。
蒋阮一愣,暗骂自己大意,竟被这人捉住了把柄。心念陡转间,她直视萧韶那张秀美英气的俊容,冷冷道:“龙与虫的气度自然不同,譬如太子,就有太子的气度。”她忽然又展颜一笑,语气诚恳道:“而人渣,也有人渣的光芒。”说罢,脚步轻抬,看也不看萧韶的表情,径自离去了。
待到了大厅中,果然见四周丫鬟婆子围了一堆,夏家大少奶奶与二少奶奶站在一旁,中间的小塌上,夏夫人双目紧闭,脸色惨白,自嘴角流出一线乌黑鲜血。
夏诚见状,立刻快步上前,痛心疾首道:“夫人!”
申柔与俞雅也站在两边,颇为焦急的看着夏夫人,嘴里不住道:“娘!”
“外祖母,您这是怎么了?”蒋素素拨开众人走到夏夫人身边,眼中立刻溢出两行泪水,当真是忧心至极。蒋超站在一边,语气阴沉道:“外祖母就是吃了那盒点心才这般的。”
蒋素素诧异的看了看那点心,再看看蒋阮:“那不是大姐姐送给外祖母的么?”
此话一出,厅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蒋阮看来。
蒋阮依旧浅浅笑着,并不做任何辩解。
蒋俪却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叫起来:“怎么外祖母吃了大姐姐的点心就这般了,难不成是点心有问题?”
夏娇娇本来站在申柔身边,目光也是有几分不知所措,此刻听了蒋俪与蒋素素的话,却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道:“好你个蒋阮,我夏府对你以诚相待,你怎能这般下毒害我祖母!”
“表姐恐怕说错了,”蒋阮淡淡道:“这盒点心可不是阮娘准备的,是母亲帮阮娘准备的。”
“阮儿你这是什么话?”夏研看着她,目光满是失望:“难不成我会下毒害自己的亲娘不成?阮儿你不知府上规矩,忘记替外祖父母准备登门礼物,我便好心替你准备了,如今你这般陷害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这话听着,倒像是蒋阮故意陷害夏研一般。
蒋阮微微一笑:“可那点心,确是母亲为我准备的不是吗?”
“表妹你这话可就说错了,”夏娇娇道:“就算那礼盒是姑母为你准备的,可保不准你会在礼盒中下毒,害了祖母又想陷害姑姑,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
俞雅皱起眉头:“果真如此?”
蒋阮叹息一声:“各位已经将理由说的这般清楚,还要阮娘说些什么呢?”
却就在此时,只见一名背着药箱的大夫匆匆忙忙走进来,也顾不得其他,与夏夫人把过脉后长吁一口气,道:“我先开个方子,赶紧去抓药熬给夫人吃,要快!”
几个婆子将夏夫人抬回屋中,夏诚命令下人赶紧抓药后,上前道:“敢问大夫,内子病情是如何?”
“瞧这模样,十有八九是服了砒霜。”大夫摸了摸胡子:“好在分量不多,不至于没命。”
此话一出,屋中又是静了几分。片刻,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是你!定是你想要害我祖母!竟与她下砒霜!求殿下为我夏家人做主!”夏娇娇伏下身去,端的是义正言辞。
蒋素素愣了愣,便也瞧着宣离不说话,她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看人的时候真教人心都化了,便是铁做的人态度也不由得软了下来。
宣离温和的看了她一眼,再看向厅中面不改色的红衣少女,即使在千夫所指的这时候,她依旧站得笔直,嘴角微微瞧着,似乎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夏娇娇的话。
萧韶站在众人身后,目光紧紧盯着蒋阮。夏诚见状,也道:“小小年纪竟如此歹毒!蒋阮,今日你害我夫人,即使你是蒋家女儿,也一样跑不了干系。还请殿下为我夏家人做主!”
蒋阮微微一笑,在众人愤怒的目光中缓步上前,站在那盒点心中,伸手拈出一块,凑到那大夫面前:“大夫,夏夫人果真服了砒霜呢?”
“自然。”大夫毫不犹豫的答道。
蒋阮轻轻一叹:“真是令人奇怪,为何夏夫人中了砒霜,就一定说是阮娘下的毒?会不会是夏夫人自己服了毒呢?”
“一派胡言!”夏诚愤怒道:“我夫人好端端的怎么会服下砒霜!”
“大妹妹,你还想狡辩,祖母正是吃了你送的点心才晕倒的,人证物证俱在。”蒋超怒道。
“如此,”蒋阮想了想,将那块点心放在手中:“大夫,这点心有毒吗?”
大夫一愣,反应过来低头便去闻闻蒋阮手上的点心,点头道:“正是砒霜!”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夏诚道,再一次看向作壁上观的太子:“求殿下为我夫人做主!”
太子不言,盯着蒋阮似乎想看她怎么办。便见蒋阮拈着手中的点心,摇头道:“这样的话,阮娘真是无话可说了。怎么办,似乎只有一命换一命。”说完,便轻轻咬了那糕点一口,缓缓咽了下去。
众人震惊的看着她,蒋超眼中划过一丝精光。蒋素素心头顿起一阵快意,萧韶见那少女吞咽的动作,不知为何,心中竟为她捏了一把汗。
那大夫也没料到蒋阮如此生猛,可片刻中过去,蒋阮已经将一块糕点吃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她眨了眨眼睛,蒋超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萧韶心中一松,宣离皱了皱眉,太子却是哈哈大笑起来,拊掌道:“有趣!有趣极了!”
蒋素素与夏娇娇哑口无言,夏诚呆在当场。猛地看向桌上的点心,再看向蒋阮。
申柔与俞雅目光各有所思,蒋阮拍了拍手,将手中的碎屑尽数拍掉。才柔声道:“原来这砒霜也是分人的,我与外祖母吃的同一块糕点,应当也是同一副砒霜,外祖母只吃了一点便不省人事,我吃完整块却安然无恙。果然,人的性命也有贵贱之分,如阮娘这样的身份,便是砒霜,吃上几幅也是无妨的。”
她这话俏皮可爱,含着某种自嘲的意味,偏偏句句都是诛心之言,直堵得夏诚说不出话来。
蒋阮又撇头去看太子,忽的一笑,声音温柔:“殿下,您可要为阮娘做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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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夫人正在作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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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书香之死
情势似乎反了过来。
夏诚见状不好,登时对那大夫怒道:“庸医!你竟敢说谎!”
“不是啊老爷,”大夫后退几步,也不知哪里出了差错,与预想中的场景不一样,顿时冷汗涔涔。
“夏侯爷何必动怒,或许真如蒋小姐所说,这砒霜,偏偏就对她没有效。”太子这话不知是何意,听着是随口胡诌,却令夏诚后背登时起了一层冷汗。
无论这个太子再如何昏庸无能,无才失德,到底都是天家人,怎么能容忍臣子在自己眼皮底下耍小聪明?
正在这时,却听见宣离开口道:“既然是庸医的错,就先将他绑下去,这等庸医日后留着,也只会害人性命。”说罢便命令身边侍从将那大夫绑了下去。大夫没料到突遭此劫,嘴里叫嚷道:“分明是老……”话没说完,便被人堵了嘴巴拖了下去。
蒋素素感激的看了宣离一眼,蒋俪脸上却划过一丝气愤。蒋阮微微一笑:“八殿下怎么就让人教大夫绑了下去,那么这点心究竟是有毒还是没毒,阮娘究竟是有罪还是无罪,这话可就说不清了。”
竟是一点不给宣离台阶下。
宣离心中有些失望,原以为这个蒋家大小姐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到了这种地步就应该就此揭过,难道她还以为这里的人会为她一个不受宠的蒋家女儿平冤吗?倒不如眼下安分一些,平白省了许多麻烦。这般想着,他便往蒋阮那边看了一眼,一看却呆住了,只见蒋阮正静静地看向他,那双美丽的眼睛中有一种莫名的情绪,这种情绪他见过许多次,那是刻骨铭心的,恨意?
恨?
这位蒋家大小姐平白无故的怎么会恨他?就因为他为夏家说了几句好话?宣离心中顿了顿,再朝蒋阮望去,蒋阮已经别过头,仿佛刚才眸中的情绪都只是宣离自己一人的错觉。可是宣离清楚的明白,那不是错觉。对面这个少女,的确对他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恨意。
只听得一个淡淡的声音突然打破了沉寂:“既然如此,夜枫,你拿我的印信,找邱神医来一趟。”众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他身上,萧韶神情不变,继续道:“此事便可水落石出。”
夏家人不由得沉思起来,这竟是要为蒋阮说话的意思?这个锦英王今日与太子突然前来本就奇怪,之前在玲珑舫上救了蒋素素,怎么现在看来却是和蒋阮是一伙的?
蒋阮自己也很疑惑,这个萧韶突然帮自己,目的又是什么?
夏娇娇自从萧韶进来之后就一直有意无意的朝他看去,此刻听闻萧韶说话,一张俏脸顿时煞白,紧紧咬住下唇,竟是马上要哭了的模样。
宣离看了一眼蒋素素,蒋素素蒙着面纱,眼睛中氤氲出一汪泪水,要掉不掉的模样,真是令人心怜。再看夏家其他人,几个少奶奶的神情与夏研如出一辙,都是一脸惊慌失措,三分不安七分柔弱,端的是让人心生不忍。
与她们表情截然不同的,却是站在厅中的蒋阮。她面上含笑,眸光冷漠,一步一步尖锐无比,竟是要置人于死地的残酷。
宣离终于开口道:“萧兄何必劳烦邱神医,此事我看已经水落石出,不过是庸医害人,误诊了侯爷夫人的病情,桌上的点心没有毒,蒋大小姐是无辜的。到底只是一场误会罢了,都是一家人,父皇从小教导我们,家和万事兴。”
这话说的可真巧,蒋阮心中冷笑,家和万事兴,可是和的是谁的家,兴的又是谁的事?这与她可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有了宣离这句话,夏诚松了口气,朝夏研使了个眼色,夏研一愣,走到蒋阮面前,道:“阮儿,此事都怪娘的不是,若是娘谨慎一点,不被这庸医的话误导,你便不会平白受这冤屈。娘、娘只有跪下才能让你原谅我。”说罢,双腿一弯,就要给蒋阮跪下来。
蒋阮微微一侧身,避过夏研的大礼,笑道:“母亲说笑了。”若她今日受了夏研这一跪,明日起京城就会传出她不敬嫡母的名声,又是何必。
她看着夏诚道:“都是一家人,家和万事兴,八殿下的话说的真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八殿下是夏家人呢。”
宣离的脸色一僵,蒋阮又道:“不过阮娘受点委屈是小事,外祖母的病可是大事,平白无故的,怎么会吃了一块阮娘的点心就不省人事,其中怕也是有大蹊跷,想来想去都不得其解,真是怪哉。”她站在厅中,姿势未变,含笑说着:“不过今日倒是多谢王爷开口替阮娘澄清,否则庸医逍遥法外,阮娘只怕会下大狱,谋害外祖母的这个罪名不小,阮娘拼了性命也承担不起。”
其实这事本与萧韶无关,只是这一屋子人,竟只有萧韶说了句公道话,这话便像一巴掌打在众人脸上一般。太子忽而笑起来:“蒋大小姐说的不错,本宫看,此事倒也不能平白无故了,在朝中,错判冤案也是要付出代价的。本宫瞧着方才,夏家小小姐,两个少奶奶,蒋夫人,蒋二小姐,蒋二少爷都指责了蒋大小姐,夏侯爷年事已高便算了,其余人可不能轻饶,蒋大小姐既然要本宫为你做主,本宫就为你做主一回。你们既然都错怪了蒋大小姐,就各自领二十个板子吧。”
“什么?”夏娇娇失声叫了起来:“殿下,您怎能这样?”
申柔忙捏了她手臂一把,惊惶道:“小孩子不懂事,胡言乱语。求殿下饶了她一回。”
“无妨,”太子哈哈大笑:“本宫一向很仁慈的,去吧,本宫就在这里,看着你们领板子。”
夏研目瞪口呆,蒋超和蒋素素也一时愣住,夏诚已经气得脸颊上的肉微微抖动,太子的这番举动,就是在打他的脸!居然让夏家的这些女眷全部趴在凳子上教人打板子,这里头还包括未出阁的姑娘家!
“殿下……”夏诚还想说话。
“王爷!”夏娇娇却扑到萧韶面前跪了下去:“王爷您宅心仁厚,既然方才帮了表妹,还请王爷向太子求求情,帮帮我们吧!”
蒋阮看着她的举动,从前在宫中的时候,夏娇娇一向是盛气凌人的模样,何时见过她这般狼狈。说来说去,也不过狗仗人势四个字。
萧韶在众人的目光中,慢慢退了一步,秀美的俊颜神色未动,依旧是如常的清冷。淡淡道:“与我何干?”竟是十足的嫌弃,倒是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夏娇娇闻言一僵,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看向萧韶的目光充满伤心无助,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白白浪费了眼泪。
“你这是在质疑本宫的决定?”太子不悦道。
夏娇娇吓了一跳,蒋素素将求助的眼光投向宣离,宣离抱歉的看着她,这种情况下,他不能明着与太子起冲突。
蒋素素咬了咬牙,道:“此事都是我的错,素素自愿接受责罚,还请大姐姐原谅我们。”说罢看也不看众人,径自朝院中走去。
太子一挥手:“把凳子架上,本宫要亲眼看着他们领罚。”
蒋超与夏研对视一眼,只能咬牙跟着往院中走去,申柔几人即使心中十万个不愿,见夏研都乖乖上前,也不敢拒绝。
院中的小厮很快寻来凳子和动用用刑的木棒,动手的都是夏家自家的婆子,本来还想手下留情,可太子一句“本宫要是看见哪个不公事公办,立刻就令人拖下去剁碎喂狗”,这些下人立马就打消了心中的念头。
夏诚又是愤怒又是心疼的看着自己一众儿女外孙在院中受罚,心中愤恨无比,这么多年他一帆风顺,没想到今日栽在一个小小的女娃身上,还要受这等奇耻大辱。
太子站在院中懒洋洋的看着,婆子都是身肥体壮,下手毫不留情,在场的都是细皮嫩肉的大家闺秀,几时受过这样的重刑,登时呼天抢地,惨叫连连。蒋素素趴在凳子上,臀部传来钻心的疼痛,可比这疼痛更令人愤怒的是耻辱感,就在蒋阮面前,这些尊贵的皇子王爷面前,她颜面全无,像一只死猪般的被绑在凳子上受刑。她发誓,此仇不报,她誓不为人!
蒋阮从人群中后慢慢走上前来,静静的看着夏研她们受刑。痛吗?这些人加诸在她身上的痛苦,比这要痛上百倍千倍。不会有人来救,也不会有人说情,在疼痛中苟延残喘,夏家人,痛苦才刚刚开始。
宣离走到她身边,道:“蒋大小姐,不觉得她们很可怜吗?”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蒋阮微笑道:“况且,指令是太子殿下下的,阮娘也无能无力。”
宣离喉头一哽,看着近在咫尺,不知为什么,心中竟有了一种诡异的感觉,面前的蒋家嫡长女,今日面对种种状况,从来都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惊慌失措,似乎从开始到现在,她都维持着一个表情,温和得体的微笑。
这样小的年纪,不是机变惊人,便是她早已洞悉了今日可能发生的一切。这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中?宣离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世上万事万物都在变化中,怎么会有人能掌握一切,可他再看蒋阮含笑的神情,对自己刚才的猜想又有些怀疑起来。
蒋阮静静的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早已在昨日,她就令连翘换掉了那一份点心,夏研打的什么主意她自然明白。太子今日突然造访夏侯府,也是她的手笔。
太子手下有个门客,平日里在东风楼里伪装成说书人的模样,上一世她听宣离说过此事。夏研来通知她去夏侯府的时候,蒋阮就让露珠去东风楼,装作夏府丫鬟无意间谈及此事。
宣离与夏诚的关系本就有些微妙,皇子之中对此事更加敏感,一旦得了宣离拜访夏诚的消息,这位太子殿下自然也会来夏府参一脚,只是没料到萧韶也回来。
而对当今的太子殿下,上一世她在宫中,对太子的诸多行径早有耳闻。这位太子虽然政治上没什么见地,心思也并不怎么深沉。早年皇帝要改立太子,因为萧韶的阻止没成。所有人都认为这位太子不受宠,但就是这位不受宠的太子,在宫中其他皇子被宣离一一解决时,仍旧留在最后。其中皇帝有没有关系不得而知。
但这位太子最大的特点,其实算是最大的缺点,就是缺心眼儿。与蒋阮上一世一般,太子身在皇家,又处在万人眼中并不受宠这个地位上,本来应该是心思深沉之辈,但他却头脑简单,或者说是太重感情。
周围的亲兄弟相互倾轧,算计是他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尤其是不能忍受同是一家人却充满阴谋。是以每每看到同室操戈的事情都会非常暴戾。上一世宣离正是利用太子的这个特点,拉拢了四皇子,表现的最无害的四皇子与太子向来亲密,是以太子最终由这位亲密的兄弟陷害,落得一个死在牢中的下场。
宣离与她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是争斗后期,表现的不若从前一般温和自持,显出一点得意自大,对太子这种亲信兄弟的事情表现的极为轻蔑嘲笑。蒋阮却能理解太子,那不过是一个可怜人,在极度孤独中渴望亲情而付出的最重要的信任罢了,只是和她一样,他们都被辜负了。
太子在看到夏家人面对她的举动时,一定会想到自身的境遇,夏家人对她越是过分,这位太子殿下心中就越是暴戾,今日若非是宣离在场,想必夏家人绝对不是只挨一顿板子这样简单。
不过,宣离终究还是和夏家人走在了一起。蒋阮眸光一暗,不知道这一世,宣离还会不会如从前一般,最后于蒋素素结为良缘?她倒是极为期待那一刻。
好容易二十个板子打完,夏娇娇已经晕了过去。
蒋阮微微一笑:“外祖母的事情告一段落,可是殿下还未评定祠堂之事,那祠堂中的宵小应当怎样处置?”
蒋素素刚刚被蝴蝶从椅子上扶着站起来,听闻此话身子一软差点倒了下去,不可置信的盯着蒋阮。夏诚看着蒋阮的目光像是要把她吃了一般,夏研却似刚刚听到:“什么祠堂中的事情?”她突然想到什么,狐疑的看向蒋阮,何以在祠堂阴冷的环境下过了一夜,蒋阮看起来还是气色颇好,完全没有一丝虚弱的模样?而她说的宵小之徒又是怎么回事?
蒋阮迎上夏研疑惑的目光,微笑着为她解惑:“昨夜阮娘在祠堂为夏家祖先祈福,半夜体力不支,身边丫鬟便代替阮娘跪了下半夜,谁知有宵小之徒摸黑进来,污了我身边丫鬟的身子。是以阮娘才向殿下求一个恩典,严惩那恶人。”
夏研被她的话说的有些晕,但还是听懂的她话里的意思,有人想要污了她,却被蒋阮身边的丫鬟挡了一劫。夏研心中暗恨,为何蒋阮次次都那么好运,她瞧着蒋阮身边的连翘,蒋阮此次出来只带了连翘与书香,连翘好端端的站在原地,难不成那人是书香?她心中一紧。只听蒋阮又道:“外祖父,既然太子殿下在此,不如将那恶人带上前来。”
夏诚几欲吐血,心中肯定蒋阮肯定已经知道了夏俊的身份,这般定是故意作态,只觉得蒋阮心机深沉的可怕。
蒋阮看向夏研,道:“说来都是母亲送了我一个好丫鬟,这丫鬟忠心体贴,我心中十分喜欢。昨夜要不是她,阮娘今日恐怕只有以死明志,此等忠仆,又是母亲相送,母亲也希望为书香沉冤昭雪吧。”
夏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宣离听了蒋阮这番话,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太子知道祠堂中的男子是夏俊,是以也不说话,只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看着夏诚。
夏诚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终于沉声道:“胡说八道,那不是什么恶人,那是你表哥!”
此话一出,不止是夏研愣住,连同申柔与与俞雅也一同愣住。俞雅叫出声来:“怎么会是俊儿?”
“外祖父,”蒋阮吃惊的看着他:“那人污了我丫鬟的身子,怎么会是表哥?”她话里饱含着吃惊,却又提醒了一遍众人夏俊毁人清白的事实。
宣离顿了顿,萧韶看着蒋阮唱念俱佳的模样,却是忍不住唇角微微一翘,向来清冷的目光中也有了一丝笑意。
俞雅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俊儿出了什么事?”
蒋阮道:“表婶,今日一大早外祖父与殿下都亲眼见到祠堂中有人……行事不轨,可没料到那人竟是表哥。”
俞雅闻言,倒退两步,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儿子行事虽然荒唐,却也不会蠢到在祠堂这样的地方做那样的事情,势必有隐情!
而夏研看到蒋素素愤恨的表情时,心中一个激灵,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蒋素素不知她与夏夫人早已商量了对策,私自动手,想必又是遭了蒋阮下的套。她一边恼怒蒋素素不听话,一边飞快思量着面前的对策。夏俊若是真的出了事,夏诚和俞雅都不会饶了她们母女,毕竟夏俊是夏府唯一的嫡孙,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
夏诚咬了咬牙,见到此事已经成了这样,唯有一口咬定是丫鬟勾引的夏俊,便怒喝道:“将那孽子和丫鬟给我带上来!”
下人很快便将有些发蒙的夏俊和书香带了上来,这两人此刻清醒不久,俱是有些懵懂,夏诚几步上前狠狠地扇了夏俊一巴掌:“孽子!谁令你做下这等下作之事!”
夏俊先是被夏诚一个巴掌打的晕头转向,俞雅已经扑上来抱着他大哭道:“我的儿,你怎么那么傻,怎么就在祠堂里犯了糊涂!”
夏俊自清醒过来就从婆子嘴里得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昨夜一进祠堂他便觉得有些身体发热,甚至有些不受控制,一夜疯狂的滋味倒是还在,只是明明与他颠倒鸾凤的是蒋大小姐,怎么就变成了蒋大小姐的丫鬟。
他的目光落在站在众人中间的红衣少女身上,她温婉含笑,看向他的目光却充满嘲讽。夏俊登时便明白,怕是这蒋家大小姐,将蒋素素算计了,连他也一并算计了!
他心念陡转,猛地跪下去朝夏诚磕了个头:“祖父,都是我的错,昨夜我喝了酒,误入了祠堂,不想这丫鬟勾引我……孙儿、孙儿坐下这等事,实在没脸,求祖父责罚!”
夏诚松了口气,好在夏俊聪明,知道主动认错。
书香却是一愣,没料到夏俊会扑头盖脸的指责她,她看向蒋阮,此事已经十分明白了,是蒋阮算计了她。她只好将求助的目光看向夏研,夏研别过头去,只做不知。书香心中涌起一阵绝望,便哭喊道:“奴婢没有,大小姐,奴婢真的没有勾引表少爷。”
蒋阮怜悯的看着她:“书香,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你是母亲为我亲自挑选的丫鬟,我怎么会信不过你的品行?”
夏研闻言眉心就是一跳,蒋阮这么一说,她倒是什么也没法说了。可是看着夏诚暴怒的目光,她只好硬着头皮道:“阮娘,知人知不知心,这书香平日里瞧着是个规矩的,没想到也有这样龌龊的心思。”
这便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身后的连翘难掩鄙视的眼神,夏研还真有脸将这样的理由说出口。蒋阮轻轻叹息一声:“原先我以为,母亲挑选的丫鬟定是极好的,没想到,我身边的连翘、白芷、甚至自己挑的露珠都未曾出现这等事,母亲挑的书香却破了这个戒。”她看向夏研:“阮娘院子里的另外几个丫鬟,也请母亲收回去吧。”
夏研一愣,暗自咬了咬牙,她好不容易才安插进去的眼线,如今就被蒋阮一句话全部扒光了。可眼下又不得不答应,便道:“阮娘思量的有理,是娘考虑不周。”
书香见状,绝望道:“不,不,大小姐,我没有勾引表少爷,夫人救我,二小姐救我!”
太子嗤的一笑:“你是蒋大小姐的丫鬟,怎么向二小姐求情?”
“殿下有所不知,”蒋阮微笑:“我这二妹最是心软,是以下人犯了错,都喜爱向她求情的。而我为人向来冷酷,下人们都惧怕我。”
萧韶挑了挑眉,见蒋阮又道:“书香,虽然我信任你,可是我更信任母亲,既然她都这样说了,我也无能为力。”这便是将所有矛头都抛向夏研,书香顿时感到一阵绝望,只听蒋阮又道:“不过就算你没有勾引表哥,可你被人污了身子,又是在祠堂这样的地方,换做是我,早已一根白绫自尽,为了维护你的名声,你也没有活路,勾引与未勾引,其实都是一样的。”
书香身子一颤,看向蒋阮的目光充满恐惧,她突然明白过来,蒋阮说的没错,今日这样,她早已没有活路了。
蒋阮不会主动救她,而她和夏俊之间,夏研只会选择夏俊,没有人会为她说话。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蒋阮明知道她是夏研送来的人还放任她留在阮居,不是蒋阮心软,她只是在寻找一个机会,能够一招就置自己与死地,而再无翻身的可能!如今,这个机会来了。
心想着横竖都是一死,反正也再无退路,而她家人的性命还拿捏在夏研手中,书香惨笑一声:“奴婢无颜面对大小姐,求大小姐照顾奴婢家中父母,来生再见!”说完便挣脱婆子的束缚,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她一头撞向厅中的柱子上,登时倒在一滩血泊中,双眼圆瞪,身子抖了几下,死不瞑目了。
蒋素素“啊”了一声,整个人面无血色。她自然知道书香的死与她脱不了干系,心中惊惧不已。夏俊也惊了一惊,昨夜销魂的佳人如今鲜血淋漓,实在是可怖。
蒋阮静静的看着,脑中浮现起上一世她在牢中,看着书香跟在蒋素素身边的模样。时光荏苒,这一世,书香再也没有机会背叛她,伤害她了。
太子道:“这丫鬟倒是个烈性的,让本宫还有些怜惜,就这么死了实在可怜。既然丫鬟都付出了一条命,夏小少爷也不是全无错处,本宫心软,念他年纪尚小就不与责罚了,只三年内不再涉入仕途。本宫会将今日所见所闻一字不落的禀告父皇,夏侯爷,好自为之吧。”说完,神情一变,再无刚才的嘻嘻哈哈,拂袖而去了。
宣离顿了片刻,也追了出去。
俞雅扶着夏俊到了屋内,夏诚跟在身边,蒋素素和夏研也赶紧跟了上去,丫鬟婆子散的散,走的走,一时间厅中再无一人。
蒋阮走到血泊中的书香身边,静静的看着死不瞑目丫鬟,淡淡道:“瞪大眼睛也好,黄泉路上,化为厉鬼,可别找错了人。”
说完一回头,正对上一张秀美英气的脸,萧韶清冷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两人距离极近,只听他淡淡评价:“戾气太重。”
蒋阮后退一步,回他一个笑:“与君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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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天煞孤星
萧韶俯视着她,蒋阮年纪尚小,即便生的已经算同龄女子中高挑的,也仅仅只到萧韶的胸前。萧韶听了她的话,倒也未生气,长长微弯的睫毛低垂下来,道:“夏诚不过放过你。”
“这世上不会放过我的人多了去,”蒋阮直视他的目光:“也不见得我真的死了。”她微微一笑:“王爷自己尚且自顾不暇,怎么还有闲心关心别人?”
萧韶微微一怔,在朝中人人尊他,惧他,捧他,却也有数不尽的人想要害他。与蒋府嫡女的境况十分肖似,可他从未畏过,即便周围杀机四伏,因为…他淡淡道:“本王有自保能力,你有吗?”
“王爷还是不要为阮娘担忧了,”蒋阮与他谨慎的保持距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曾救过蒋素素,谁知道心中到底打的是个什么主意,但凡与蒋素素有关的,她都毫不犹豫的划为敌人一列,锦英王也一样:“阮娘有没有自保能力,王爷不是看的一清二楚?”想了想,她又道:“世上墙头草虽然好,可到底为人不耻,既然选择了阵营,就不要随意改变,小心两头不讨好。”说罢,径自朝外面走去,再也不理萧韶了。
萧韶站在原地,蒋阮方才的话是提醒他不要做墙头草,他自然听得出来。夜枫在一边道:“这蒋大小姐实在无礼,主子好心帮她,还冷嘲热讽的。”
“夜枫。”萧韶打断他的话:“回府。”
屋中俞雅正在默默抹泪,夏诚面目阴沉,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夏俊后,夏诚终于忍不住大怒,一指蒋素素:“孽女,给我跪下!”
蒋素素心中一慌,忙向夏研靠拢,夏研将她护在怀里,小声道:“爹,您这是做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昨晚俊儿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去祠堂,还不都是这个孽女弄出来的名堂!如今可好,蒋阮什么事都没有,你表哥却着了别人的门道!”
夏俊皱了皱眉,俞雅却是尖叫一声,看向蒋素素的眼光顿时变了:“这是真的?”
蒋素素躲闪着自家表婶尖利的眼光,嘴里道:“这事可是表哥自己同意的,况且我只是让他去安慰一下大姐姐,若不是表哥起了这样的心思,事情怎么会演变到如此地步?”
夏俊闻言却是眸光一沉,冷哼道:“安慰,你在那香炉里下了催情香,真以为没人知道了?”这事也是他事后想通的,当时祠堂里烟熏袅袅,他也只作是祠堂中的燃香,可后来失去理智,顿时就想到其中疑点。
俞雅终于忍不住冲上前来,一把拉开夏研,“啪”的一巴掌就打在蒋素素脸上,她下手极重,蒋素素被她打的一个踉跄,脸上蒙着的面纱掉下来,露出半张丑陋的脸。她惨叫一声,捂着脸喊道:“你干什么?”
“干什么?”俞雅此刻完全脱去了平日里高贵端庄的贵妇人形象,面目狰狞的仿佛要将蒋素素生吞了一般:“你这样算计俊儿,还用催情香,到底有没有廉耻了!”
“二嫂!”夏研一把将蒋素素护在身后:“你太过分了,这件事俊儿也有责任,怎能全怪素素?”
申柔有些无措,没料到蒋素素一介闺阁女儿居然会用这样下作的手段,而夏研这个向来温柔的小姑子也会像一只发了怒的母老虎般张牙舞爪。
“闭嘴!”夏诚忍无可忍,指着蒋素素鼻子骂道:“蠢货,自己没有本事还想学别人害人,你那点伎俩也不怕笑掉大牙!比不上蒋阮心机,还被她算计,蠢货!”
夏研虽然不满夏诚这样说蒋素素,可她向来惧怕夏诚,也不敢说话。可夏诚那一句“比不上蒋阮”刺激了她,当下便不管不顾道:“外祖父说得对,我是比不上蒋阮,也没有心机,可外祖父自己的法子呢,点心?还不是照样被人家识破了,当着太子殿下和八殿下面前出了丑,外祖父就不蠢?”
夏研一惊,连忙捂住蒋素素的嘴,蒋素素狠狠瞪着夏诚,目光中满是愤恨。夏诚暴怒至极,飞起一脚便将蒋素素踹到一边,喘着气道:“孽女,滚出去!明天一早,带着你们蒋家人从我夏府滚出去,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没你这个外孙!”
“外祖父!”一直阴沉着脸的蒋超见状,忙道:“妹妹只是一时心急,不是故意顶撞您的,我代她向您赔罪!”
夏诚自承了爵位以来,接受的奉承多了,何时被人顶撞过,况且蒋素素说的又说到了他的痛处,一时恼羞成怒,看蒋家人极为不顺眼,看也不看蒋超一眼,冷笑一声:“只怕是她根本没将我这个外祖父放在眼里!”说罢拂袖而去。
蒋素素被夏诚踢得摔倒在地,捂着脸不说话,只目光阴沉的若毒蛇一般。俞雅走到她面前冷到:“此事没有这么容易就算完,你害了我的俊儿,三年之内不能踏入仕途,此事不给我个说法,我定教你后悔一辈子,到时候可别说表婶没给你这个侄女脸面!”说罢扶着夏俊,也不再看蒋素素母女一眼出门了。
到了此种地步,申柔再留着也不好,她笑道:“我去看看娇娇怎么样了。”也径自离开,夏家两个少爷不在,否则不知事情又要如何演变。
屋中空无一人,蒋素素突然掩面嚎啕大哭起来:“娘,娘,他们怎么能这样对我!”
夏研虽然也恼怒蒋素素自作主张着了蒋阮的道,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也心疼她此番狼狈的模样,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是娘错了,娘本来想让你外祖父帮忙把蒋阮算计进去,没料到这蒋阮竟然如此狡猾,素素,是娘错了,娘一开始就不该留下那个贱人,五年前就应当送她与那个短命娘一道见阎王,只苦了我的素儿。”
“大妹可不简单。”蒋超在一边阴沉开口:“眼下外祖父对妹妹起了不满之心,二表婶一家又对我们生了嫌隙,如今应该怎么办才好?”
“别急,超儿别急,”夏研擦干蒋素素的泪水:“娘还有办法,定能教那个贱人再也翻不了身。”
另一边的屋中,蒋阮正在与连翘喝茶,带了两个丫鬟来,如今只剩下一个,倒是令人唏嘘。见连翘少有的沉默不语,蒋阮道:“你可是觉得我很残忍?”
连翘一愣,不解道:“姑娘何出此言?”
“书香是我害的,我明明有机会救她,却仍是不言不语,你可是觉得我过于残忍了?”蒋阮问道。
连翘顿了顿,片刻才明白蒋阮说的是什么意思。她低下头,屈膝跪在蒋阮面前:“奴婢从未有这种想法。书香虽然死的凄惨,可那是她咎由自取。若是昨夜姑娘不那么做,那么今日撞死在大厅的人就有可能是姑娘。奴婢的主子是姑娘,奴婢一辈子是伺候姑娘的,一旦姑娘有了什么闪失,奴婢一辈子都不会快活。”她语调轻快,说话又利落,一字一句说的爽快:“姑娘并不残忍,也请姑娘千万莫要认为自己残忍,蒋府与夏府如今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奴婢也看得出一二,姑娘要生活下去已经极为不易,又何必分什么手段,左右都是自保罢了。他们不仁在先,又岂能怪姑娘不义。”
“你起来吧。”蒋阮轻轻叹了口气:“这里头的水太混,我并不想将你们也拉进来,只是今日之事你也见到了,从此以往,我身边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多留个心眼,对你们也有好处。”
连翘鼻子一酸,轻声应了站起身来。自从蒋阮回了蒋府后,许多事情都交给露珠去做,她不是没有心思,露珠是二等丫鬟,却似乎比一等丫鬟还要得蒋阮信任。可真经过夏府这么一道,实打实的凶险摆在面前,她那点异样的感觉登时便烟消云散了。她抬起头看看蒋阮,从小与蒋阮生活在一道的她们,从蒋阮还是不谙世事的高门小姐就开始陪同,一路陪着她经历失母的痛苦,在庄子上受人欺凌,被生父嫌弃,与兄长别离,往事幕幕在眼前,不知从何时起,那个懦弱柔顺的姑娘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残酷美丽,杀伐果断的蒋阮。这样的转变,真令人又欣慰又是心酸。
“姑娘,此番来夏府,定有其他目的。”连翘道:“眼下姑娘怕是已经成了夏家人的眼中钉了。”
蒋阮微微一笑:“还能有什么目的,八皇子在此,夏研巴巴的赶来,无非是想求八皇子做个中间人,与李家讲和罢了。”
“那如今……”连翘问。
“二妹已经惹恼了夏家人,夏家暂时不会为蒋家出头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夏侯爷难不成还会为了一个外孙放弃自己的亲孙子?夏家二少奶奶也咽不下去这口气,二妹拿她儿子当傻子,她怎能甘心?你放心吧,夏家二少奶奶也不是普通人,此番定有好戏看了。”
连翘想了想:“依五姨娘的意思,老爷会将姑娘嫁入李家,姑娘应该早作打算。”
“怕什么,”蒋阮淡淡道:“夏家不出声,八皇子不会主动与李家谈这事,父亲就算亲自要与将李家讲和,李栋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且度过这段日子,怕是那李杨也没有那个命娶夫人了。”
连翘一惊,看降蒋阮神情冷漠,心中打了个突,兀自低头沉思。蒋阮笑道:“夏家亲自教我登门前来,却是母亲替我准备了一个礼物,我自己还有份大礼要送给她们。”
连翘抬起头来看她:“姑娘?”
“李栋这回事,还得劳烦夏家大少奶奶一趟。”她道。说罢便从怀中掏出一方信交给连翘,寻个机会,塞到夏家大少奶奶身上。
连翘虽然不知为何,还是接过来应了。蒋阮微微一笑,夏家府上乌烟瘴气,申柔与夏天才早已有了首尾,美丽动人的夏家大少奶奶,风流无限的夏家二少爷,嫂子与小叔子,不知道申柔看见这封信,会不会吓得花容失色。
不过这步棋,到底还是晚些用出来比较好。蒋阮的目光有些遗憾:“今日还在下雨啊。”
“是啊,”连翘顺着她的话说了一句:“竟还未停。”春雨不该下这么久的。
离流民入京的日子,是越来越近了。
第二日一大早,夏诚果然早早令人准备了马车,竟是一副要赶人的姿态。听说昨夜夏夫人“醒”了过来,与夏诚求了许久的请也没能让夏诚改变心意,许是气的狠了,竟连夏夫人一并迁怒了。
于是与来的时候截然不同,离开时竟没有一个夏家人来送,蒋俪自然是乐不可支,蒋素素三人却是脸色铁青。蒋丹依旧默默的缩在角落,完全没有被这样气氛影响到的,只有蒋阮一人了。
待回了蒋府,蒋权早已从夏研叫来传信的人嘴里得知事情的始末,心中自然气恨蒋素素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更恼恨的是夏家人的不留情面。夏诚当初还未承爵时,对他这个女婿可是极为巴结,如今有了爵位,便也在他面前端起架子来。又听闻李栋最近几日都在高价遍寻京中名医,想来那李家嫡子的命是保住了,可这反而更令人难办。思极种种,蒋权只觉得一阵头疼。
身边的小厮见他如此,宽慰道:“老爷,您一夜没合眼了,要不歇歇?”
蒋权摆了摆手,此刻已经是焦头烂额,哪还有心情歇息。
那小厮见状,嘴里嘀咕道:“说来也奇怪,自从大小姐回府后,府里就没消停过。”他一边说一边偷眼去瞧蒋权的脸色。蒋权自听到他那话时便是身子一僵,整个人似乎愣了一下,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片刻后,他突然恶狠狠的一拍桌子:“煞星!”
那小厮吓了一跳,退到一边讷讷不语。蒋权却突然想到,当初赵眉死后,有路过的云游道士给蒋阮算过一卦,说她是不祥之人,生来便克夫克母。只蒋权并非是迷信之人,对鬼怪之事也并不怎么上心。只是当时赵眉刚死,夏诚又承了爵位,几次耳提面命问他将夏研提为正妻。当时他也有心如此,再想蒋素素与蒋超平白无故当了这么多年庶子庶女受了委屈,便顺了那道士的说法,将蒋阮放到庄子上。一来是让夏研宽心,二来眼不见为净,只要不看见蒋阮,便不会想起那令人生厌的赵眉。
如今听身边小厮一提醒,蒋权才倏尔反应过来,自从蒋阮回府后,蒋府的确死风波不断,先是蒋素素莫名其妙失了名声,蒋超又落第被人砍了手指,现在与李栋家结了怨,还和夏家也生了嫌隙。诸如种种,似乎都与蒋阮有微妙的关系,但单凭她一己之力,自然不可能做到这样的地步,没那样的心机,也没那样的手段。可是事有蹊跷,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果如道士所言,她是个实打实的天煞孤星。
蒋权握紧了拳头,他本想多了一个女儿,便为夏研三人多了一个筹码,谁知这却是来索命的恶鬼。既然如此,便只有除去了!
那小厮跟了蒋权多年,看见蒋权的脸色,便悄悄退出屋子,径自出去了。
蒋阮回到阮居中,第一件事就是打发夏研之前送来的几个婢子。她道:“母亲答应了我送你们回去,你们自行回妍华苑便可。”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丫鬟壮着胆子道:“大姑娘,夫人让奴婢们过来伺候您,奴婢想跟在您身边。”
蒋阮却好似没听到一边与身边的连翘交代:“对了,你有时间去夏府一趟,替我将书香的尸体收殓了。毕竟也跟了我一场,总不能落得个葬在乱葬岗喂狼的下场。”
几个丫鬟闻言都是一愣,看向蒋阮身边果然已经没有书香的身影。只听连翘道:“奴婢省的。书香死的那般惨,姑娘可别往心里去,全是她咎由自取。”
蒋阮微微一笑,看向方才的几个丫鬟,道:“你们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那丫鬟慌忙答道。低着头不敢再看蒋阮了。
蒋阮自是满意的离去。
妍华苑里,风尘仆仆的夏研刚回了屋,便听得身边李嬷嬷过来道:“夫人,老爷身边的万才有事禀告。”
“让他进来。”夏研在接过琳琅递来的茶水,在屋中雕花木椅上坐下来。
万才方进来,便对夏研道:“夫人。”
夏研摆了摆手:“有话直说吧,交代你的事情办的如何了?”
万才点头道:“已经妥了,老爷信了大小姐是天煞孤星的话,只是如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罢了。”
夏研唇边溢出一丝冷笑:“既然如此,你便向老爷说,过几日有个很灵的云游道士要来京城,蒋府里最近总生事端,我欲请这位高人来此做一场法事,去一去这府里的晦气。”
万才眼珠子转了一转:“奴才晓得了。”
“下去吧。”夏研疲惫的挥了挥手。
万才下去后,李嬷嬷上前为夏研轻轻按着肩膀,道:“夫人,可是又要用从前的法子了?”
“总要寻个借口才行。”夏研眯着眼睛:“蒋府这几日总生事端,若是能全部推到蒋阮身上,大伙儿的目光就不会总盯着素儿与超儿,相反,蒋阮的名声将遗臭万年。这是能替素儿与超儿洗清名声的最好办法。”
李嬷嬷跟着笑:“夫人高明,大小姐再如何高明也难敌众口铄金,况且老爷已经对她起了怀疑,这事只管放胆做便是。”
“为了证明此话不假,过几日便是娘的寿辰,安排在那一日,那道士正好也能与娘祈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证明蒋阮是个煞星,蒋阮这辈子也就别想再翻身了。”夏研缓缓道。
“夫人,可还是找五年前那道士?”李嬷嬷问。
夏研按着额心的手一顿,恶狠狠地笑起来:“自然,故人的话最有说服力。五年前我能将她送进庄子,五年后自然也一样。只是五年前老爷让我瞒下此事,如今我却要全天下人都知道,蒋阮是个克夫克母的天煞孤星!”
五年前,为了寻一个绝佳的借口将蒋阮送进庄子,她买通了一个道士,让蒋阮成了八字不祥的煞星。本想让蒋阮死在庄子上,不想她竟活了下来,且提前回了京。早在她回夏府的时候便留了一手,若是事情不成,便毁了蒋阮。总之蒋阮让蒋素素受苦,蒋阮也别想全身而退。万才早在几年前就为她做事,在蒋权面前吹吹耳边风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况且蒋权本就对蒋阮十分不喜,稍有风吹草动,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蒋阮。
就算蒋阮再怎么算计也一样,只因为她不得蒋权的宠爱,她就注定在这场争斗中永远没有赢的机会!
蒋老夫人几日前才刚刚苏醒过来,身体在调养下好了些,可毕竟人到了晚年,不若年轻时候康健,病来如山倒,竟是短短几日憔悴了不少,面上也呈现了衰老之色。
杜鹃端着药碗走进来,向守着蒋老夫人的彩雀使了个颜色,彩雀忙站起身来,对看着窗外出神的蒋老夫人笑道:“老夫人,趁热喝药吧。”
蒋老夫人收回目光,看着杜鹃手上的碗,冷冷道:“还吃什么药,我看这附上人都巴不得我死了才好!”
彩雀吓了一跳,忙道:“老夫人这是说哪里的话,大家都盼着您长长久久呢,就是为了二少爷您也得身体健健康康的。”
“超儿,”蒋老夫人目光陡然加深:“随了他娘的性子,本以为是个好的,如今却是狂妄自大。与他妹妹一个模样,都是眼皮子浅的。”
彩雀心中一惊,老夫人当着她们两的面如此评价蒋超与蒋素素,她们也不知如何接话。
蒋老夫人看了彩雀一眼,自己伸手取了杜鹃托盘上的药碗,一仰头喝了个干干净净,汤药实在太苦,她闭着眼睛紧紧皱着眉头,过了好一会儿,神情才渐渐舒展开来。
“老夫人,过几日就是您的寿辰,夫人说要亲自为您好好操办一番。”杜鹃看蒋老夫人的脸色有些缓和,才小心翼翼的开口。
“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蒋老夫人冷笑一声:“她打的什么主意,以为我不知道?”
彩雀与杜鹃面面相觑,蒋老夫人一声严肃自持,这一次病后却仿佛换了一个般,尤其是对夏研母子三人颇为不满。只听蒋老夫人又道:“不过这次恐怕她的算盘要打空了,大姑娘可不是普通人。”
彩雀和杜鹃都低下头不做声,只是心中自然又有了别的思量。
一连几日,京中都是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乌云似乎从没离开过京城的上空。富贵人家府中存着的粮食都开始发霉潮湿,贫苦人家自然更不用多说了。
京城新起的状元府却被雨水冲刷的闪闪发亮,即使是阴沉的天气也不能驱散柳府牌匾上的喜意。书房内,柳敏站在窗前,看着自房檐滴落的雨水出神。
京中很久没有下过这样久的雨了,瞧着并不是很大,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护城河的水涨高了不少,即使是新修的状元府邸,呆在屋中,还是能感觉到一丝阴冷的潮湿。
身后的丫鬟体贴的送上一杯姜茶:“少爷,喝点暖暖身子吧。”
柳敏转过身来,接过丫鬟手里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他年纪不大,却自有一种深沉的清傲,比起京中浮躁的贵门子弟,他像是一方清顺凉爽的青石,瞧着便令人打心眼里的尊敬。
他问:“这几日,可有我的信来?”
丫鬟愣了一愣,摇头道:“没有。”
柳敏脸上顿时闪过一丝失望,自从他被钦点了状元郎后,那个神秘人倒是再也未曾见过了。
正在这时,却是柳夫人快步走了进来,手里拿了一份烫金的帖子,道:“阿敏,怎么穿的这样单薄?”
柳敏笑着摇头,看见她手中的帖子,问:“娘,这是什么?”
“京中蒋尚书夫人送来的帖子,邀请咱们去他们家老夫人的寿宴。”柳夫人有些犹豫:“我本想着拒绝,可是如今你也是官场上的人,平时若是有个照应也好,这帖子上倒是写的明白,说咱们也是初到京城安定,特意拜访。娘琢磨着,只是一个寿宴,去一去也是无事的。”她想到了什么,突然又是一笑:“况且参加这寿宴的定有许多千金小姐,若是有中意的,娘便为你留心着,你如今也老大不小,终身大事也该操心操心了。”
“娘,”柳敏有些无奈:“孩儿如今只想立业,没有成家的想法。”
“胡说,”柳夫人瞪了她一眼:“娘还想要抱孙子。”说完又看着柳敏询问道:“不过敏儿,你觉得娘该不该去这个寿宴。”
看着母亲期待的目光,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柳敏笑道:“母亲想去,自然就该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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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慧觉大师
城东员外家府门口人群聚集,锦衣华服的员外夫妇正将手中的包袱塞到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手中:“大师肯为我们府上驱邪,在下感激不尽,虽说是身外之物,大师用来帮菩萨塑一座金身也是好的。”
那和尚已然须发全白,眉目间自是一派仙风道骨,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周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俱是指着那和尚啧啧称奇,这便是近来京中名声大噪的慧觉大师,据说能知过去通未来,前些日子才落脚京城,常常帮富贵人家做些祈福驱邪的事情,灵验至极。
慧觉大师接过包袱后,与众人道别,踽踽独行,转过做繁华的街道,钻入一条阴暗的窄巷中,巷中有一间二进小宅。他走到门边叩了叩,一个小童来将门打开,将他迎了进去。
慧觉进了院子后,小童道:“师父,有客人来访。”
“客人?”他一惊,这京中他本没什么熟人,虽然不解,仍是一脸平静的走进去。
厅中站着一个翠衣少女,也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瞧着是丫鬟打扮。那翠衣丫鬟见了他就是一笑,慧觉一愣,只听一个柔和的声音自丫鬟身后传来:“大师。”
慧觉顺着声音看去,暗处显出一个少女的轮廓来,翠衣丫鬟走到一边,随着光亮照过来,暗处的人影也露出了原貌。
那是一个尚且稚嫩的少女,年纪应与翠衣丫鬟不相上下。一身红绣白色万字不断头纹立领斜襟散花裙,即使身在暗处,仍然掩盖不了姣好的容颜,她含笑看着慧觉,仿佛在看一个相识多年的故人,一双微微上扬的媚眼中眸光清润,却莫名的让人觉得看不清楚。
“姑娘是……?”慧觉沉吟道,面前的少女实在陌生,脑中也并没有有关她的记忆。
“大师虽不识我,我却对大师的大名早有耳闻,今日前来,就是想要问一问大师,我的生辰八字如何?”她问。
“姑娘年纪尚小,怎会独自前来问卦?”慧觉问。
“命途坎坷,前路未知。”蒋阮只说了八个字。
慧觉一愣,略略思考一下,道:“如此,请写下姑娘的生辰八字。”
蒋阮提笔写下。
在她提笔写字的时候,慧觉也在静静的观察她。见这少女风仪不凡,必是哪家贵人府上小姐,行事捉摸不透,眉目间却有几分戾气,当下今年一转,再看她身边丫鬟的神色,短短片刻,心中便已打定主意。
蒋阮将写完生辰八字的纸条往慧觉面前一推:“大师请看。”
慧觉将那纸摊开,伸手取下脖子间的佛珠,垂头不语,半柱香后,眉头逐渐皱了起来。
露珠见状,瞧着蒋阮的脸色,笑问道:“大师何解?”
慧觉望着蒋阮,欲言又止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重重叹了口气。
“大师但说无妨。”与他这般愁苦的神情不同,蒋阮却是轻松至极,面目坦然的仿佛是在替别人算卦。
慧觉道:“姑娘这卦不祥,恐是,恐是天煞孤星之名。”
“天煞孤星?”蒋阮咀嚼着四个字,慧觉低眉敛目,真如悲天悯人的菩萨一般。只听蒋阮道:“大师高明,我的确是天煞孤星的命格。我的母亲就是这样被我克死的,而我哥哥因为我下落不明,如今府上又怪事连天。”
她的声音黯然,仿佛真的悲伤至极,慧觉开口道:“虽说如此,姑娘也不必担忧,老衲有办法将姑娘的命格改写。姑娘有心,隔日老衲便去姑娘府上一趟,与府上亲眷商议一番。”
“大师为何帮我?”蒋阮问。
慧觉低下头,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
“大师真是良善,如大师这样出家人有的可不是这样。我就听说过一个故事,那是渝州的一个僧人,平日里打着高僧的旗号招摇撞骗,敛了不少财。”
听到“渝州”两个字时,慧觉的双手微微一颤。只听蒋阮温和的声音自对面传来:“这位僧人是个孤儿,小时候被一个游僧收养,这个游僧便是教他骗术的鼻祖。游僧将他作为赚钱的工具,动辄打骂,等他学会了游僧的一些戏法渐渐长大后,便亲手勒死了游僧,骗众人说师父圆寂了,继承了游僧的衣钵,继续做一个招摇撞骗的大师。”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道:“说起来,那位渝州的僧人,与大师的法号也是一模一样的呢,不知你有没有听过这个故事,慧觉?”
慧觉如木雕一般坐在原地,自脊背后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这些秘辛他从未与别人说过,况且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这个小姑娘当时怕是还未出身,为何这些事情知道的清清楚楚?他抬起头来,对面的少女唇边是玩味的微笑,哪里有一丝一毫悲伤的痕迹?
慧觉听到自己干涩的嗓音:“老衲……未曾听过。”
“世上有许多事情,大师未必种种都听过,不过我这里有一些有趣的事情,可以与大师说一说,譬如方才那位小童,就令我想起故事里,那位僧人在一户人家中行骗时,与那户人家的小姐有了首位,小姐有了身孕,却到死都不肯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直到难产死去。她家中人要将天生衰弱的婴儿丢弃,这位假意慈悲的僧人便提出要收徒,小姐家中人自然是乐见其成,却不知那婴儿本就是僧人的儿子。”
听到这里,慧觉的脸上哪里还有方才一丝半点的平静超然,已然冷汗涔涔,神情紧张。
“婴儿交给僧人后,却因为天生不足之相需要用名贵的药材吊着命,僧人无奈,只得加倍敛财,可渝州毕竟只有方寸,于是,他就来到了最为繁华的京城。京城富贵人家多,他有了名声,赚了许多钱财,就能为他的儿子瞧病。”蒋阮微微一笑:“大师,你觉得这个故事怎样?”
“你是谁?”沉默半晌,慧觉问。对于面前这个少女,他真是完全看不透,想着她应当是受了某个高人的指令来会她。否则一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却将他这些埋在心底永远不能见人的秘密就这样大喇喇的说出来,实在令人生畏!
生平第一次,将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慧觉有了一种无法掌控的感觉。
蒋阮静静的看着他:“我只是一个天煞孤星罢了。慧觉,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杀了我,你的秘密从此不会有人知晓。第二,听我的话,我会为你保守这个秘密。”
她的神情平静,并没有对未来局面的不定产生一丝不安,仿佛早已笃定了慧觉的答案是什么。慧觉看着她,心中突然升起一股狠意,他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慧觉,你可想救你的儿子?”蒋阮没有回答他的话。
儿子?慧觉身子一僵,方才生出的那点心思瞬间没了,他想起躺在病床上的儿子,大夫说他儿子先天不足,若不能用名药调养着,身子虚弱的很。他当了假和尚这么多年,没想到晚年还能得到一个儿子。他想救活他的儿子。
“你……有什么办法?”慧觉问。
“如果你按我说的做,我保证你这一生,锦衣玉食不愁,你的儿子将会得到最好的大夫调养,你也不会为支付不起昂贵药材的银子发愁,更不用东奔西走,整日活在担惊受怕中。”她妩媚的双眸亮的惊人,语气里含着一点点蛊惑:“你会享受万人的尊敬,数不尽的富贵和长长久久的安定,你会成为最灵验的高僧,你会成为国师。”
慧觉差点被她描述的场面迷惑进去了,可他这么多年的行骗生活到底也不是白过的,这方面尤其敏感,很快回过神来,道:“姑娘,你这是在拿老衲玩笑,不知姑娘找老衲来到底所谓何事,不过老衲只是一介平凡僧人,当不得高僧之名,许多事情恐有心无力。”
蒋阮平静的看着他,笑道:“知过去,通未来?方才那么多事都是过去,看来我还需要向你证明一件事情。”
慧觉不语。
“今日夜里,城中知府大人府上就会有闹鬼的事情发生,明日一早,必定请你前去做法。”蒋阮道。
慧觉只觉得不可思议:“姑娘?”
“你相信我的话也罢,不相信也罢,你要想救你的儿子,就按我说的做。”蒋阮道:“十日后是蒋尚书府上老夫人寿宴,我要你在那一日前去为老夫人做法祈福,无意中发现府里有妖魔作祟,原来蒋府二小姐是天煞孤星。”她浅浅一笑:“大师的手法如此高明,怎么做都不用我教了。”
“你怎么如此肯定那一日我会来?”慧觉忍不住问。
蒋阮站起身来:“不是早已告诉过你,知过去,通未来吗?”背对亮光处,她神情温和,容颜若画,一身红衣鲜亮,却教人心中发寒。仿佛那张美人的皮囊下是一颗恶魔的心,真如地狱中引游人堕落的妖女一般。
蒋阮带着丫鬟走到门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忘了说了,我叫蒋阮,京城蒋家,嫡出长女。”
待走出暗巷,露珠瞧着蒋阮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姑娘肯定那和尚十日后果真会过来么?”
“自然会过来。”慧觉视他的宝贝儿子如命,每到开春的时节,他的儿子病情就会因为天气加重,上一世宣离正是利用慧觉的软肋,在几年后以为慧觉儿子治病为代价收买了慧觉,而慧觉也果然是个人才,在宣离的安排下作了国师,为宣离提供了许多方便。
这一世,她如法炮制,早在宣离下手前就将慧觉收为己用。如今正逢春节,慧觉看着自己儿子的病情,再想到她的话,不动心很难。
世上之人多有软肋,抓住了软肋,人便可以随意拿捏。现在想来,倒是多亏上一世宣离为了令她在宫中做一枚称职的棋子,将这些秘辛毫无保留的告诉她,否则没有这些消息,要想收服慧觉这样的人,该有多难。
露珠道:“多亏五姨娘向姑娘提及此事,妍华苑的那对母女竟然能想到这样阴损的法子,真是太歹毒了!”
回府的当晚红缨便匆匆忙忙来了阮居一趟,只说是蒋权要请道士在老夫人寿宴上做法去一去府里一段日子以来的晦气。她虽没有明说,话中却提及了来做法的道士正是五年前路过蒋府替蒋阮算卦的云游道士。
末了,红缨道:“老夫人寿宴是大事,总之不能马虎,大小姐也请准备好才是。”
蒋阮笑着谢过了,顺便还了她一个人情,无意中提起近来夏府与蒋府生了嫌隙,蒋权对夏研也不是全无芥蒂,还要红缨宽慰。
红缨是个聪明人,蒋阮思及此,微微一笑,夏研竟然能想到故技重施这一招,五年前,应该说是上一世是因为她蠢,便如一个泥人一般的任夏研摆弄,如今夏研想要再重复当年发生的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露珠瞧着前面:“林小姐府上的马车来了。”
蒋阮一回头,果然见巷口前方的胭脂铺里停了一辆马车,林自香从马车上跳下来,见了蒋阮板着脸道:“你怎的这样磨蹭,教我一阵好等。”
蒋阮笑道:“过来的时候路上耽误了些功夫,先进去看看吧。”
蒋老夫人的寿宴迫在眉睫,蒋阮没心思亲手做礼物送给她,便与夏研打了招呼,说林家小姐林自香与诸位姐妹一同前去。林自香的邀约夏研自然无法代蒋阮拒绝,想到蒋素素如今面上疤痕无法出门,心中愤恨至极却也无可奈何的应了。
方踏进胭脂铺的门,便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哎,自香,阮妹妹,可等了你们许久。”董盈儿热络的与她们打招呼,一边的赵瑾却是有些无奈:“脂粉气熏得我都快吐了,咱们出去吧。”
董盈儿攀着赵瑾的手:“这不刚来么,我说瑾儿,你如今也快及笄了,怎么也不知收拾收拾自己,还跟个假小子一般,当心未来的夫君嫌弃。”
赵瑾出身武官世家,自然瞧不上这些涂脂抹粉的娇娇小姐,董盈儿又缠人的紧。蒋阮笑道:“脂粉铺子逛的多了,我知城里新开了家珠宝楼,里头有许多奇珍异宝呐,除了金银首饰,还有许多珍贵的宝剑武器,琳琅满目,赵姐姐何不去瞧上一瞧?”
赵瑾一听,忙道:“果真,阮妹妹你可不许唬我。”
蒋阮笑道:“我怎敢欺瞒姐姐。”
董盈儿向来爱看新奇,听闻此话便道:“如此,阮妹妹咱们就赶快去那珠宝楼瞧一瞧,我近来正缺一双玲珑镯。”
林自香也觉得好,几人便上了马车,一路朝城中去。
待马车停下来,董盈儿第一个跳下车,蒋阮几个跟着出来,果然见一塔形碉楼,上书“易宝阁”三个大字。
几人走进楼中,一个长得颇为清秀的婢子领着她们进去,解释道:“第一层楼是珠宝首饰,第二层楼是珍贵的兵器,不知小姐们想要看什么。”
“首饰!”
“兵器!”
董盈儿与赵瑾同时叫了出来,董盈儿瞪着赵瑾:“你是在与我作对不成?”
“你知道我平日里从不看那些的,不如分头走吧,看完再下来。”赵瑾提议。
林自香道:“就这么办,我也留在这里看首饰,反正也不懂兵器。阮妹妹你呢?”
“阮妹妹定是与我们一道留下看首饰了。”董盈儿插嘴道,却见蒋阮笑着摇了摇头:“我想看看兵器。”
“看兵器?”不仅是董盈儿和林自香,赵瑾也愣住了,瞧着她不可置信道:“你又不练武,看什么兵器?”
蒋阮抱歉的一笑:“我大哥从军之后没了音讯,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不过我想着若是他能回来,也定是铮铮傲骨的铁血男儿,若是有一把好的兵器相称,一定十分妥帖。”说罢又道:“不过也只是看看罢了。”
其余几人听了她的话俱是有些动容,赵瑾道:“我对兵器也瞧的了几分,一道上去,许还能为你出出主意。”
蒋阮自是笑着应了,两人到了二楼,果如外头传言所说,竟全是上等兵器,或散发出幽幽青光,或是历史多年,甫一进来便觉得流光溢彩,赵瑾已经惊叫起来:“竟有这么多,瞧着还是有灵气的宝贝!”
蒋阮瞧着她,赵瑾摸了摸挂在墙上的一把宝剑,手才方一放上去,便觉得一震,忙后退几步,激动道:“果然是宝贝!”
蒋阮没有赵瑾这么激动,四处瞧着看着,觉得其中一把火云硬月盾应当是极为适合蒋信之,蒋信之在战场中,若有这么一件遁甲,也安全许多。不过,她瞧着底下标注的银子,顿时觉得一阵头疼,且不说如今她所有的银子都用来买了京中陈粮,就算有,也远远不够。
她继续朝前走,目光被篮子中的一样东西吸引了,便伸手拿起来,那是一只精致小巧的手镯,散发出的蓝光煞是好看,蒋阮将她戴在手上,镯子衬得白皙的手越发纤细。赵瑾走过来,奇怪道:“怎么这一层也有首饰。”
跟在她们身边的珠宝楼丫鬟解释道:“这是血月镯,是用来……”话没说完,就看见蒋阮熟练地将手镯中间凸出的花纹按住对准她。
“小姐?”那丫鬟愣了一下,脸色有些僵硬。
“我不会按下去的。”蒋阮将镯子从手上褪下来:“里头的针有几根?”
“九根。”丫鬟僵硬的解释:“不过都有剧毒。”
赵瑾见了蒋阮的动作本来有些发愣,见那丫鬟如是说到明白过来:“原来还有这等机关!”说罢又看向蒋阮:“阮妹妹你平日里不曾接触这些,这东西我都不知用处,你是怎么知道的?”方才蒋阮熟练地模样,可不像是第一次见到。
蒋阮微微一笑:“母亲以前搜来的孤本里有说过这种镯子。”
赵瑾这才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不过这东西到底只能算是暗器,我还是更中意那把宝剑。”
蒋阮伸出手指抚摸着镯子光滑的表面,眸光陡然深沉。上一世,蒋权曾经为蒋素素寻来一只类似的镯子,当时蒋素素日日夜夜都戴着它,蒋阮羡慕的紧,可终究没有勇气向蒋权说一句自己也想要一只。只能假装自己腕上的银镯子也有这样的功能,偶尔摸一摸,骗自己也有那样的机关。
如今想来,倒像是不真切的一场梦。手里的血月镯模样比蒋素素那只更好看,且能装的针更多,丫鬟还解释里头的针射出去后会经过细小的天蚕丝线拉回来,又有剧毒,放在她的身边,倒是极为合适的。不过,蒋阮摇了摇头,将镯子放了回去。
“姑娘可是觉得不好?”那丫鬟本来瞧见蒋阮的脸色,是喜欢这件镯子的很,眼下她这番动作却令人诧异了。
“我没有那么多银子。”蒋阮微笑道。便只能忍痛割爱了。
“我也是。”赵瑾依依不舍的看着悬挂在壁上的宝剑:“希望能说动我爹。”
两人相视一笑,再看了会儿楼里的东西,便下楼去找林自香二人。
待她们走后,一直跟在她们身边解释的丫鬟走到房间后面的墙壁处的青瓷狮子头按了一下,一道小门打开,旁边竟是一个雅室。隔得如此近,厅里的对话不难听得一清二楚。
“主子,”那丫鬟恭敬道:“蒋家小姐看中的便是这只血月镯。”说罢将托盘呈上来。
坐在雅室中的男子“恩”了一声,头也不回道:“收起来。”
“是。”丫鬟又静静退下了。
男子走到窗前,淅淅沥沥的小雨让京中的一切变得朦胧,却遮蔽不了人的视线。片刻之后,楼下,蒋阮几人上了马车,马车滚动着车轱辘,慢慢的开走了。
这一日与董盈儿出门选生辰寿礼,到了最后蒋阮却什么都没买,董盈儿好奇的问:“你就这样空手回去?”
“我没有银子。”蒋阮笑的温软。
不想侯门小姐的日子也这般难过,董盈儿三人俱是有些同情她,想资助她些银子,又怕令蒋阮自尊心受损,只得安抚了几句。不过看蒋阮这般模样,联想起她自幼母亲离世父亲冷落的身世,心中对她的怜悯更深了。
蒋阮倒是毫不在意其余三人看她的目光,坦然的与露珠回府去。回府的路上,露珠问:“姑娘,真的什么都不买?”
“哪里有银子?”蒋阮还是那一句话:“如今身无分文,买些廉价的物品反而会令人笑掉大牙。”
“姑娘就不该买那么多陈粮,至少留下一半啊。”露珠撇了撇嘴,掀开马车的帘子朝外看了看,道:“说来也奇怪,这雨迟迟未停,竟是一连下了十几日了。”她想了想,道:“奴婢心里想,要是这雨一直不停就好了,姑娘买的陈粮拿出去卖定能大赚一笔银子。可是这样的话京中又会多许多流民。”露珠皱起眉:“真令人为难。”
蒋阮心中失笑,那些陈粮她根本没打算卖,露珠想要赚银子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不过蒋阮暂时不打算告诉露珠这些。她道:“老夫人的寿宴我也并非没有礼物送,慧觉就是最好的礼物。”
露珠眼珠子转了转,嘻嘻一笑:“姑娘说得对,这个礼物可比什么都要大,奴婢真是迫不及待等着那一天到了。”
待两人回了府,府里下人见蒋阮回来手中空空如也,有多嘴的便去妍华苑禀告了此事。蒋素素道正与夏研说话,听闻此事道:“不过是一个穷光蛋,想必是没银子买东西了。”
夏研点着她的额头:“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好好写完一百个寿字,此番得了你祖母的欢心,你父亲心中也会舒坦些。”
“我知道。”蒋素素有些不耐烦:“只是不知道蒋阮送些什么,要是什么都没准备就有好戏看了。”
夏研笑了笑:“不管她备下什么贺礼,费尽什么心思,都不可能讨得到老夫人的欢心。”
“为什么?”蒋素素问。
“有谁会喜欢一个天煞孤星?”夏研眸中闪过一丝阴狠。况且蒋老夫人向来信奉鬼神,每年都要出一大笔香火钱,这样的人,对鬼神之事极为忌讳。尤其是进来蒋府连连出事,就算蒋权不是蒋老夫人的亲身儿子,但为母子这么多年到底也有一两分真心,作为蒋府的老夫人更不可能看着蒋府有遭祸的危险而坐视不理。蒋阮这次,想必是在劫难逃了。
蒋素素瞧着夏研的表情,心中猜到几分,试探的问:“娘已经有了办法?”
夏研慈爱的将她搂在怀中,摸着她的头:“你只要知道,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和超儿,别让娘失望就好。”
蒋素素依偎在夏研怀中,美丽的眼睛瞪得很大,其中的恨意令人不寒而栗。她道:“我知道,娘,祖母寿宴的那一日,我真迫不及待的想要等它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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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小姐真是十足的女汉子性格【捂脸~大家猜猜珠宝楼里的男银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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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寿辰宴上
一晃十日很快过去,这一段日子以来,蒋府都过得极为平静,好似之前那些事情将晦气都用尽了,风波之后渐渐安稳下来。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蒋府前段日子的频繁生事,令府中银子开支巨大,如今拥堵困难,管家的蒋夫人夏研便提出节省开支,下人要哄好,便将几个小姐的月银减少了一半多。
蒋素素与蒋俪自然不在乎几个月银,平日里也有蒋权偶尔的补贴。蒋丹与蒋阮却是没有亲戚送礼补贴家用,自己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平日里也要打赏,过的便极为艰难。
雨水一连下个不停,阮居本是临时腾出来的屋子,房顶年久失修,竟也开始漏雨了。雨水顺着房顶上的破洞滴落在屋中,屋中潮湿的不行,露珠从外头找了个铁桶放在漏洞处,虽说暂时不会滴的到处都是,漏洞处刮来的冷风也足以令几人感到寒冷了。
白芷走进来,道:“奴婢前些找宋婆子,问她找几个人来为姑娘修一修房顶,那婆子却推说最近府上都在为老夫人的寿宴忙碌,竟是抽不出空。今日是寿宴,想来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可那婆子仍是推辞。”即使白芷向来好脾气,说起此事时,也不免有了一丝怒容。
“想来是得了那边院子的吩咐。”蒋阮浑不在意:“不必放在心上。”
“果真是想要将姑娘活活冻出病来么,”连翘怒道:“实在太过可恶。”
露珠想了想:“不若奴婢去外头寻个工匠,这么一直破着也不是办法。”
“哪里有银子去请工匠?”蒋阮淡淡一笑,夏研将府里小姐的月银减下大半,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谁。怕是希望没有银子去买寿礼,甚至连好一点的材料也买不起,今日在蒋老夫人的寿宴上当着众人的面送不出礼来,丢了脸面才好。
露珠气馁:“真教人为难。”
“不必麻烦,反正今日过后,自然有人来修。”蒋阮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梳妆吧,想来客人也都到了好些了,就算二妹在前面待客,我这个做姐姐的,也不能一直躲在屋里。”
连翘与白芷对视一眼,眼中俱是笑意。连翘道:“奴婢们一定将姑娘打扮的美美的,将二小姐比了去!”
花厅中,夏研正领着蒋素素与众位夫人小姐说着话,今日来的都是女眷,且都是朝中有些地位的。庶女不能出来待客,便由当家主母和嫡女一起接待众位夫人。
蒋素素身穿一件霜白色月季花素面杭绸鸡心领长直领锦衣,逶迤拖地月白暗纹刻丝月裙,身披银白色掐牙镶边折枝花卉薄烟纱遍地金。细柔的秀发,头绾风流别致白玉簪,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盘珠团云陶瓷华胜,肤如凝脂的手上戴着一个嵌银手镯,腰系如意流苏束腰,上面挂着一个香囊,脚上穿的是宝相花纹云头绣花鞋,整个人惠心纨质清雅秀丽。她今日未曾戴面纱,整张脸也不知用了什么灵丹妙药,疤痕好了许多,上面覆盖了厚厚一层脂粉,将疤痕彻底掩盖住。瞧着也算是白皙,不过因为脂粉太浓,虽也娇美可人,却不如平日里清丽如仙。
太史夫人笑道:“这便是二小姐吧,如今出落得越发可人,再过几年,不知多少提亲的人要将门槛踏破了。”
蒋素素一愣,俏脸上顿时飞上两朵红云,低着头走到夏研身边,似是被方才夫人的话说的有些娇羞。
侍郎夫人生的一张略微刻薄的长脸,眯起眼睛道:“不过前段日子听说二小姐落水了?如今可好?”
在座的夫人小姐自然是听过花灯节那日玲珑舫上的事情,想起蒋素素当时的情景,看向夏研母女的目光又是不同。
夏研笑了笑:“劳夫人费心,素儿只是受了些惊吓,如今无事了。”
侍郎夫人却不依不饶道:“那府上二少爷怎么样了?听闻科举不佳,还被人割了一根指头,哎,年纪轻轻要承得住失败,像我家那两个,考的也不是很好么,成日里还是没个正行。”高侍郎府上两位少爷是与蒋超一同考试的,都考了贡元。
夏研面上虽含笑,手里的帕子却几乎被绞断了。这个侍郎夫人向来说话都这么刻薄,蒋素素年纪小,掩饰情绪尚且不如夏研,只恨不得上去堵了侍郎夫人的嘴。
厅中其他人都有些尴尬,气氛冷凝时,一脸笑意的总兵大人府上的辜夫人笑道:“说甚么科举呢,状元郎的娘亲可不就在这儿?”说着便朝坐在一边安静不语的柳夫人看去。
柳夫人自来到之后便有些拘谨,这些上流人的圈子她并不怎么熟悉,好在柳夫人本身也是个读书人的女儿,倒也不至于失礼。此刻听辜夫人这么一说,有些赧然:“夫人不用打趣我了。”
“怎么能算是打趣?”夏研跟着笑:“辜夫人养的一个好儿子,那一日状元郎的风采全京城都知道了。”她说的真诚坦率,仿佛是真心为柳夫人高兴:“状元郎这样的风采,不知日后哪家女儿有这样的福气嫁给状元郎了。”
提起柳敏,柳夫人的拘谨便少了些,听了此话也跟着笑了起来。
辜夫人却似刚想到了什么:“说起来,府上的大小姐比二小姐年纪更大一些,可有定亲?”
“这倒没有。”夏研一愣,探究的看向辜夫人:“夫人问起这话是何故?”
“无事,”辜夫人笑笑:“只是从未见过府上大小姐,有些好奇罢了。”心中却自有思量,辜易自从花灯节后就经常在府里说起蒋家大小姐,辜易是家中最小的儿子,几个哥哥都要么已经成家要么也订了亲,辜易如今年纪也不小,蒋家也算的上高门,若是蒋大小姐人品性情都是不错,也不是不能考虑。就因为这件事,辜夫人才爽快的赴了蒋家老夫人的寿宴。
枢密使家的小姐好奇道:“蒋小姐,怎么不见你姐姐呢?”
蒋阮也是蒋府的嫡女,也应当出来见一见诸位夫人的。
蒋素素面上闪过一丝为难:“大姐姐平日里不怎么出来,许是这里没有熟悉的人罢。”语气中竟含着几分敬畏。
这样的神色落在众人眼中,自然又有另外一番意思。众人不禁想到蒋阮自幼送到庄子上,礼仪规矩全然不懂,如今又怕见生人,一个畏手畏脚的小家子气少女便出现在众人眼前。再看看蒋素素不安的模样,在场的诸位夫人小姐甚至想着莫不是这蒋府大小姐颇为凶厉,否则这嫡出的二小姐瞧着如此紧张?
正在众人心中思绪纷呈的时候,只听得厅外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姑娘慢些,小心摔着了。”
“再慢下去,就该是我怠慢客人了。”回答的是一个轻柔的女声。紧接着,众人眼前出现了一道红色身影,一屋子莺莺燕燕中,这样的鲜红色尤为耀眼。
蒋阮身穿一件海棠色镂花事事如意云锦圆领对襟变色长袍,逶迤拖地三镶盘金梅花竹叶八幅裙,身披大红掐牙金枝线叶碧霞罗云锦。柔软的马尾辫,头绾风流别致圆翻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海棠雕花钏,肤如凝脂的手上戴着一个缠丝嵌三色手环,腰系孔雀纹束腰,上面挂着一个绣红梅展翅的香囊,脚上穿的是面软底靴。
她今日不施脂粉,只涂了一点浅浅的胭脂在颊上,衬得那玉做的皮肤晶莹可人,一步一步自厅外走来,裙裾纹丝不动,虽然年纪尚小,竟自有一番百媚千娇。
诸位夫人都吃惊的看着她,心想着山野来的蒋家嫡女哪里有一点不妥,瞧这气度,分明像是从宫里出来的贵人!
蒋素素见着,狠狠地绞了一下手帕,她不明白蒋阮在庄子上长养着,偏生这气度倒是贵不可言。从来提起蒋家,众人只知道她蒋素素的名字,可是自从蒋阮回来后,一样一样,蒋阮竟是将她比了下去,连她最引以为傲的容貌也讨不了好。她心中骂了一句狐媚子,蒋阮年纪轻轻,偏偏举手投足都有成年女子才有的风情,教人看着便生厌。
待蒋阮走到前面来,辜夫人才笑道:“你就是蒋阮?”
“阮娘见过总兵夫人。”蒋阮笑着与她行了个礼。
“你如何知道我是总兵夫人?”辜夫人诧异。
“听闻总兵大人铁血英武,与夫人伉俪情深,阮娘瞧见夫人腰间的香囊绣的非花草而是盾牌,便就妄作猜想罢了。眼下看倒是误打误撞了。”
辜夫人笑道:“原来如此,蒋夫人,你这个女儿可真是蕙心兰质。”她见蒋阮态度大方,风仪不凡,又冰雪聪明,心中存了几分喜欢。唯一不好的便是容貌太盛,如今小小年纪就出落得如此动人,待年岁再大一点,想来更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容貌太盛却也不是什么好事,恐生事端。
她这样想着,厅中其他夫人已经对这个突然走出来的蒋家大小姐议论起来,蒋阮与她们一一行礼,她笑容温和,也不知说了什么,竟与诸位夫人相谈甚欢,很快便讨了许多人的欢心,连最刻薄的侍郎夫人见了她也冷不下脸来。
蒋素素只怕没有将牙咬碎了,心中自然气恨不已。说了一会子话,却是彩雀和杜鹃扶着蒋老夫人来了。众人皆是起身行礼,蒋老夫人笑着应了,一派精神矍铄,倒是没有一丁点前些日子在病床上的虚弱。见了蒋阮,蒋老夫人的眸中划过一丝深意,彩雀扶着老夫人在厅中正座上坐下来。在场的夫人便纷纷送上寿礼。
嬷嬷令下人收到一边,蒋权带着蒋俪蒋丹也到了,蒋超也跟在后面。瞧见蒋老夫人,上前一步道:“孙儿恭祝祖母长命百岁,富贵安康。”
他眉眼飞扬,穿着一身蓝色直辍衫,整个人清爽又开朗,再无前几日阴郁模样,不知情的人便对之前的传言有些疑惑,蒋超从身后拿出一方凳子高的小木箱呈上去:“孙儿给祖母送的寿礼。”
众人都有些好奇的看向那木箱,蒋老夫人笑着令彩雀打开,彩雀依言打开,从里头小心翼翼的抱住一尊白玉菩萨来。这菩萨雕的活灵活现,眉眼生动,仿佛跟活的一般,最珍贵的却是用一整方白玉雕成,浑然天成,想来也价值不菲。大家都啧啧称奇,蒋超道:“孙儿一件这菩萨,便觉得面熟的紧,仔细一看,这不是祖母嘛。孙儿就买下来了,只愿菩萨庇佑,祖母安康。”
一番话说得讨巧至极,蒋老夫人笑骂:“什么像菩萨,净浑说!”
蒋俪在一边发出一声几不可见的嗤笑,蒋超在讨好蒋老夫人这件事情上,办法真是信手拈来,专挑漂亮话讲,偏生蒋老夫人就吃他那一套。
有蒋超在一边开头,蒋素素也站起身来,撇嘴道:“哥哥将礼物送的那样好,素娘真是没脸拿出自己的东西了。”
“妹妹可别这么说,”蒋超挠了挠头:“我的礼物一向不如你。”
“快别争来争去了,”夏研笑道:“素儿,将你的寿礼拿出来给祖母过目一下。”
蒋素素便令身边丫鬟呈上一个檀木小箱,箱子做的也精致,蝴蝶打开箱子,与蜻蜓一同将箱子里头的东西展开来。
那是一卷巨大的双面绣,上头绣满了一百个寿字,单且不论那刺绣,就是这份心意与工程,也是令人震惊的。
蒋素素低着头,谦逊道:“素娘绣的不好,时间仓促,只能绣成这般模样,祖母不要嫌弃。”
那刺绣绣的精致,花纹颜色搭配鲜艳又端庄,字迹也是一丝不苟,针法一眼竟是瞧不出一个错处。便是拿在整个大锦朝来说,也是上上品了。蒋素素确实有才,刺绣这一项上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京中一绝。这份孝心和谦逊,顿时令在做许多夫人都赞叹起来。
蒋老夫人也笑了:“素儿这份心思,可比你哥哥用心多了。”
蒋超嘿嘿一笑,也不说话,蒋素素看向蒋阮:“大姐姐,你与祖母的礼物是什么?莫不是藏起来了,快让咱们开开眼吧。”
有了蒋超和蒋素素珠玉在前,众人都把目光投向蒋阮,只想看看蒋阮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蒋阮微微一笑:“我的礼物,暂时还不能拿出来。”
众人有些微微失望,蒋素素问:“为什么?大姐姐,不能让素儿看一眼么?”
蒋阮温柔的拒绝:“不能。”语气却坚定。
蒋超笑道:“大妹妹不会是忘了为祖母准备礼物,所以才这般说的吧。上一次在外祖父家中不也是这样吗,还是娘帮你准备的。”
他像是无心说出的话,夏研忙道:“超儿!”打断他的话,众人却已经思量起来,想着到底是没有生母在身边教导,虽然模样好得很,可是人情世故却是弱了蒋素素些。
“让大哥见笑了,”蒋阮笑道:“不过说起来,今日外祖父一家怎么未来,难不成因为阮娘忘记准备登门礼物,便连祖母的寿宴也不参与了?”
此话一出,蒋超脸色一僵,夏研也愣住了。的确,蒋老夫人的寿宴,作为亲家的夏家却一个人都未来,即使不来也应当支人带个话送份礼,可是从开头直到现在,确实没听过夏季人的消息。夏家人自然不可能是因为蒋阮没送登门礼物才不来的,不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众人猜疑的目光令蒋权顿觉颜面无光,瞪了一眼夏研,夏研忙道:“你外祖母最近身子不好,府中实在操劳,所以就未来赴宴。”
蒋阮恍然大悟:“对了,上一次去外祖父家,外祖母不是吐血晕倒了么,竟还未好。”
夏研忙顺着她的话道:“是啊,病情一直未好转。”
“如此,”蒋阮突然对着夏研行了个礼:“外祖母卧病在床,母亲心中担忧至极,却还得为祖母操持寿宴,还将寿宴办的如此漂亮。实在是蒋家的福气,阮娘真是愧疚。”
她说的感激,夏研却觉得芒刺在背。蒋阮这番话就是说她自家老娘卧病在床还有心思操持寿宴,却是不孝。今日她在诸位夫人绵延言笑晏晏,哪有流露出一星半点的忧郁,怕是现在诸位夫人都在心中思量吧。
她瞧着面前笑的温婉的少女,心中暗暗咬碎了牙。忽而一笑:“无事。”想到等会儿会发生的事情,夏研便心中快意。
蒋老夫人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们。正在此时,厅中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喝声:“哪里来的妖怪!”
众人侧面,便见一青袍戴帽的中年道士出现在厅前,背着一个包袱,手持一根桃木枝,神色严峻。
夏研愣了一愣:“虚空道长。”然后便对众人抱歉道:“前几日请这位道长前来为蒋府做一场法事,不想今日到了。”
虚空道长已经走了进来,蒋权见着他倒也客气,道:“好久不见了。”
“一晃五年。”虚空道长对他行了个礼:“大人一切安好,贫道也就放心了。”
蒋老夫人皱了皱眉:“你弄得这是什么乌烟瘴气的东西?”竟是十足的不客气。
蒋权道:“母亲,这位道长是儿子的一位故人,五年前也曾到过我府上的。”
在场诸位夫人从来都未见过虚空道长,此刻听蒋权这么一说,皆是放下心来。
蒋阮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那神色冷峻的道士,待听到“五年前”时,唇边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
“贫僧此事前来,本是受夫人所托前为府上祈福,”虚空道长道:“不过贫僧方进来便看到府上黑气笼罩,恐有妖魔生事。”
蒋老夫人面上呈现微微怒容:“将这人给我赶出去!”
“母亲!虚空道长是高人。”蒋权却是拂了蒋老夫人的意。转头对着虚空道长急切道:“道长所言可是真的?”
“贫僧从不说谎。”虚空道长捻着胡须:“且那妖魔就在府上!”
他在厅中走了一转,目光逐渐落在蒋阮身上。
众人见状,皆是屏住呼吸,只听虚空道长道:“虽然贫僧不知姑娘何许人也,不过贫僧敢断定,府中黑气皆是这位姑娘所致。”
“不可能。”夏研一愣:“她是我们府上的大姑娘。”
“大姑娘?”虚空道长道:“五年前送到庄子上那位,不想竟然这般大了,那就没错了。”
“道长您这是什么话,”蒋素素道:“我大姐姐怎么会是妖怪。”
虚空道长却是对蒋权道:“大人,贫僧不是五年前便与这位小姐算过一卦,教她不要再回府上,否则必起大祸,大人就算心软,也不能自取灭亡啊。”
众人都未曾听过这一段,心想难怪蒋权要说这道士是故人了,五年前就与蒋阮算过一卦么?
夏研却摇头道:“可她毕竟是老爷的女儿,老爷怎么忍心与她从此分离?道长可还有什么好办法?”
蒋阮听着,笑容有了一丝讽意,夏研这么说,不知道的还以为蒋权与她有多父女情深,若不是王御史那封折子,只怕蒋权真恨不得将她长长久久放在庄子上,只当没有她这个蒋家小姐吧!
“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蒋超道:“道长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夏研有些为难的看了蒋阮一眼,似乎十分难开口。
虚空道长见状,道:“贫僧算过蒋府大小姐的生辰八字,便是天煞孤星之名,克夫克母,一生克尽亲眷,且会为家人带来血光之灾。是天生的妖魔命格。”
天煞孤星!
此话一出,众人登时惊了一惊,不自觉的看向蒋阮的目光就带了畏惧,即便她再长得貌美如花,在众人的眼里也与妖魔无异。
众人各异的眼光中,唯有蒋阮不为所动,仍是静静的,静静的站在那里。片刻后,她轻轻笑起来。
“你笑什么?”一直幸灾乐祸的蒋俪问。
“我笑多亏虚空道长,阮娘才知自己是天煞孤星的命格。”这话说的有些不明不白,众人都不解的看向她。蒋阮道:“虚空道长既然能算出阮娘的命格,五年前离开,五年后功力大进,应该能有破解这命格的办法吧。”
虚空道长一愣,摇头道:“小姐命格太硬,如贫僧这样的法力实在无能为力。”
蒋阮摇头道:“道长此言有理,不过依道长所言,我克父克母克亲眷,但在庄子上过了五年,倒是不曾克了什么人,除了自己身子虚弱了些,庄子里的人反倒是日子越过越好了,这是何解?”
这话有些其他的意思在里面,在场的人都是人精,平日里往来应酬颇多,又哪有听不出来的道理。夏研状若无意的摸了摸自己的鬓角,虚空道长立刻道:“那是因为庄子上的人都非小姐亲眷,不过是些农人下人罢了。”
“原来如此,”蒋阮恍然大悟,含笑道:“所以阮娘刚才庄子上回了蒋府,蒋府就总是生出些莫名其妙的事端?”
“正是。”虚空道长点头。
“那应当是先克的最亲近的人才是啊,”蒋阮看向蒋权:“是以我先克死了母亲,照这样说,我回府首先应克的是父亲才对,怎么……竟是二哥和二妹呢?”
蒋权听到蒋阮这个说话,心中便已经有些不痛快。虚空道长顿了顿,道:“这个……贫僧也不知。”
“原来道长也有不知的事情。”蒋阮含笑道:“母亲,你认为我是天煞孤星吗?”
“自然……。自然不是,”夏研擦了擦泪:“不过阮儿……”她说不下去,只神情哀戚至极。
“父亲,也觉得阮娘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吗?”蒋阮看向蒋权。
蒋权直视着她,只觉得蒋阮虽然含笑望来,那双美丽的眼睛却像是浸过寒冰一般,令人心里生寒。他的眼前恍惚了一下,仿佛看见赵眉形容枯槁的躺在床上冷冷的质问,心中一慌,顿时生出一股闷气,冷道:“你想害了整个蒋府?”
“阮娘怎么会想害了整个蒋府?”蒋阮道。便是这样轻易地害了如何甘心,要将它一步一步踩在脚下碾碎,化成渣滓,永远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蒋阮看向蒋老夫人,蒋老夫人已经闭上眼睛,似乎不想看这一场蹩脚的闹剧。夏研道:“道长,那如今可怎么办呢?”
虚空道长看向蒋阮:“若是从前,放到庄子上就好了。可你们将她接回来,如今这戾气一日长过一日,最好是找一处家庙,令她在庙里先呆上几年,稍稍平息一些,或许可能化解。”
跟在蒋阮身后的连翘心中一凛,好毒的心思,在庙里当姑子当上几年,怕是京中人早已忘了还有蒋阮这么个人。而一旦过了年纪,蒋阮的年纪越来越大,就更不好找一门亲事了。错了,夏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坐实了蒋阮天煞孤星的命格,京中哪个好人家还敢要她,怕是躲还还不及!
一片寂静中,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道长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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