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五章 身世(2)
“那年我没有遇见王御史,也没有因此而得到平反。我在庄子上呆了八年,中途还得知了大哥战死沙场的消息,我以为生活就这样无望了。京城中的尚书府似乎将我抛在了脑后,我写过许多家书,可从没收到过回信。我以为一生就是在庄子上过着这样的苦日子直到死去,谁知第八年的时候,京中来了人,要将我接回尚书府,我很高兴,以为父亲终于记起我来了。”
她说的没头没脑,若是普通人,定也听不懂她到底在说些什么,然而萧韶只是静静地盯着她,目光中似乎又复杂的情绪交错,而戴着护腕的手紧握成拳,竭力压住心中的惊愕,尽量平静的看她。
“我被接回尚书府,就在尚书府的门前,所有围观百姓的注意下,我一身破破烂烂的,完全没有规矩礼法的,像个叫花子一般的接受了夏研和蒋素素亲热的招呼。她越是如仙子一般纯洁良善,越是显得我脏污不堪,那一刻,我深深的觉得羞耻。”她语气平淡的说着这些话,指甲却是越陷越深:“回京没多久,就是一年一度的花灯节,玲珑舫上,那一次,你没有来,京中的贵族子弟都在。蒋素素叫我跳一支舞,这样便不会失了尚书府的脸面,她告诉我只要跳寻常庄子上宴会上跳的助兴歌舞便好,那一日我从玲珑舫上跌下去,浑身湿淋淋的被捞上来,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她毫无知觉的将自己的指甲掐的越来越深,连血痕都出现了也浑然未觉,世上有许多伤害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不想起来便不会痛,而每当想起来,每一段回忆都是痛苦和不甘。正在这时,一只修长微凉的手伸过来,温柔的将她深深掐入掌心的手指扳开,怕她再掐伤自己,便将她的小手包裹在自己修长的掌心中。
蒋阮有些茫然的看着他的动作,直到感觉手心的暖意来明白过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神情逐渐平静下来:“后来我与蒋素素便一同以尚书府的嫡女名义出席各种聚会,夏研为我请了先生,却从不教习我读书写字或者是掌管中馈的本事,只说女子不必学会那些,尽是让我学习歌舞琴声。我什么也不会,日日与蒋素素出去的时候,外人只会夸她色艺双绝,与我却是俗艳不入流的草包美人。”
“再后来,草包美人的名头也没有了,京中不知什么时候传出了风言风语,早在庄子上陈昭欺负我的事情也拿了出来,只说我年纪小小便不知自爱,懂得勾引男子,实在是德行有失。我那时候及笄在即,名声已然坏的一塌糊涂。”
萧韶慢慢的揽住她的肩膀,将她的半个身子扳正过来靠在自己的怀中,这么一将她揽入坏中才发觉,蒋阮的身子僵硬的像一块木头,她全身绷得很紧,好似极其紧张的模样。萧韶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孩子一般的温柔令她放松了些,蒋阮继续道:“名声如此之差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待我始终和气如一,便是宣离。”
萧韶一怔,蒋阮的语气闪过一丝悲凉:“当日在玲珑舫我出丑的那一日,也是他不顾所有的人的目光来安慰我,我便以为,他这人骨子里便是良善温柔的。后来他时常来尚书府与蒋权说话,也会与我带些小礼物。他从不像别人一样叫我草包美人,也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在我和蒋素素同时出现的时候,更不会眼中只有蒋素素而忽略了我。我那时候,是真心欢喜的。”
“我及笄那年,陛下便要召新一批的秀女进宫,但凡官员家的庶女也都能进宫去。可那时候蒋夏两家节节高升,已经让皇帝起了忌惮之心,名为选秀,不若说是人质丢在宫中,借以警告尚书府。蒋俪和蒋丹只是庶女并不重要,皇帝也不会满意,蒋权把蒋素素的画像拦了下来,将我的画像报了上去。”
萧韶抚摸着她的头发,便是在如今,她说起此事时语气中也有一丝深刻的自嘲。或许蒋阮前世今生都未曾弄明白的一件事情便是蒋权为何会如此待她。身为亲生父女,再如何冷漠也不至于如此,好似待一个外人也比她好些。虎毒尚且不食子,蒋权与她,或许是前世便结下的宿仇,今生要用父女的名义来还罢了。
“我不愿意进宫,不想与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生活,更不想与一众女人在深宫之中勾心斗角。可蒋权他说,若我不去,整个尚书府都要为我的任性陪葬。宣离也在那时候劝我,他说,他总能在宫中护我周全的,总有一日,他会让我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萧韶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大约是觉得宣离这话说的未免也太过狂妄了些。如今宣离的妻子可不是蒋阮,男人之间的争夺从来都不是凭大话,是要靠真本事的。
“我并不知道人情冷暖,便也信了。自愿代替蒋素素入宫为妃。”蒋阮顿了顿,耳边似乎又响起进宫前尚书府里那些人做出的衣服或慈爱或感激的脸孔,每一句都让人恶心。若是知道后来她是为了这样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赴死,便是死,她也要拉上整个尚书府做一个欺君罔上的罪名来赔罪。
“在宫里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灰暗的日子。被贵妃嘲讽,被宫女欺负,人人都知道我不得宠,有时候甚至会被当做是陛下宠妃的一个舞姬,就算有品级,也丝毫不被人看在眼里。我没有可以依仗的家族,尚书府为了彰显他们的忠心不会插手后宫之事,从来不会给我任何支持。他们甚至希望我死了,这样或许会博得皇帝的一丝歉疚。”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笑起来:“后来,皇帝将沛儿给了我,将他养在我名下。沛儿在宫中也是个不得宠的皇子,我们是被忽略的人,我很感激,或许他是上天在前生对我的恩赐,知道我一个人必然撑不下去,才给了我这样一个孩子。”
萧韶目光微微一动,突然明白了为何宣沛对蒋阮的表情十分依恋,正如关良翰无意中说出来的一般,沛儿对蒋阮仿佛雏鸟依恋母亲一般,若是是前生的母子,今生的确也这样,只是这样说来,沛儿难不成也有前世的记忆。而到现在为止,萧韶听到的蒋阮的过去也是十分悲惨的,他无法理解蒋阮所遭遇的一切。更无法想象眼前这个强大的,毫不在乎一切的女子也有过无助绝望的时候。
第四百三十六章 过去(1)
“宣离有他的大业要完成,他希望我在宫中做一枚乖乖的棋子,有些他不方便做的事情,可以借由我的手完成。后来他果然做到了这一点,那一日,他们杀了皇帝,却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在我身上。说我对陛下下毒,说我是祸国妖女。”她的手心渐渐渗出汗来,身子却有些发冷:“他们将我从九重高的台阶推下去,我的父亲亲自命人来抓我,他根本就没有如他说的那般会袒护我。他要的只是一枚铺路的石子,等路铺好了,石子也就没用了。”
“阿阮……”萧韶忍不住搂紧了她,为她的话震惊心疼,可他什么也不能做,唯有此刻微薄的安慰,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的安慰对当时的蒋阮来说,一点用也没有。
“萧韶,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蒋阮摇头笑道:“我的地狱来刚刚开始。我被打入天牢,死囚的牢房中,有人将我救了出来。我以为逃出生天,才是折磨的开始。蒋素素告诉我,将军府上下一百多条人命,全部都在宣离登上帝位后被以叛贼之名处斩,她告诉我,大哥是被人害死的,母亲也是被人害死的。罪魁祸首就是我以为的姐妹亲人。她说已经不悦我占着嫡女的名头许久了,便在那一日,刺瞎我的眼睛,砍去我的鼻子,拔掉我的舌头,斩断我的四肢,将我做成了一个人彘。,萧韶,你身为锦衣卫的主子这么多年,知道人彘是什么,我像个囫囵的怪物,多看一眼都让人觉得恶心。”
“阿阮!”萧韶忍不住喝道,他深深吸了口气,他一直知道强大的内心一定来源于非常深刻的折磨,蒋权的强大异于常人,其中也必然遭受了许多寻常人不曾经历的痛苦。可是所有的猜测都抵不过此刻听到蒋阮自己娓娓道来的痛苦,这一刻,他感同身受,深切的明白了蒋阮的痛苦和绝望。他明白了蒋阮为什么一直那么恨夏家人和蒋权,如果是他,恨意不会比蒋阮的少。一向冷漠不为任何外物所动的萧韶,竟然感到了一丝恐慌。若是就此失去了蒋阮,会怎么样?
蒋阮没有动,任他紧紧的搂着自己,慢慢道:“……后来,她要人将我交给李栋,在宰相府,我的眼前,让我亲眼看见沛儿被李栋给……”她终于说不出话来,语气中已然哽咽:“什么我都能忍受,有什么冲着我我也认了,可他们连孩子也不放过,这一生,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们!他们带给我的伤痛我会永远记着,这一世,我就是为了复仇而来的!”她看着萧韶,慢慢道:“宣德十八年,蒋素素为后,蒋权官拜一品,夏家鸡犬升天,而我死了。”
“我死在宰相府家丁的乱棍之下,一睁开眼便发现自己回到了庄子上的时刻。我很庆幸,这是上天再一次给我的机会,我努力地往上爬,遇见王御史,救了我大哥,带将军府避灾。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不让前世发生的一切再次发生,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回来讨一笔血债。”她看着萧韶,眼中渐渐涌出泪来:“我是个死人,萧韶,你明白吗?”
这话多让人心惊肉跳,可萧韶却是看着她,忽然一把将她再次扯入怀中,他紧紧的抱着她,怀中的她较弱的像是初生的小兽,轻轻便会被人折断。他咬着牙,秀美的容颜神情隐忍,竭力咬着牙,眼眶有些发红。然而语气平淡,依旧是用平日里那副毋庸置疑的表情道:“我明白,可我不在乎。”
“你是我的妻子,你是萧家的人。我不会因此而讨厌你,也不会觉得你是异类。我只是后悔,后悔前生为什么没有早点遇见你,”他狠狠的吸了口气,才继续道:“我后悔前世我错过了,让你吃了这么多苦。”
蒋阮呆了呆,慢慢地伸手回抱住他的腰,半是微笑半是叹息的道:“傻子,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从来冷血无敌的锦衣卫主子被人说是傻子也没有丝毫不快,萧韶此刻只想要将面前的人永远保护起来。他只要想到在某个他不知道的一辈子中,他失去了面前这个人,就心痛的无法喘息。而蒋阮话中每一句对过去所遭受的痛苦的轻描淡写,都是对他现世的凌迟。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妻子竟有如此多的秘密,此生她背负秘密而来,为了仇恨而活着,那些没有人知晓秘密的岁月里,过的有多孤寂寂寞。他不敢想。
蒋阮慢慢的松开手,仰着头看他,青年微微俯身,他的漆黑的眸光里如往日一般充满了淡然的温和,看一眼便让人觉得安心。目光中没有一丝一毫的躲避和厌恶,他是如此真诚,蒋阮突然就伸出手去蒙住了他的眼睛,他长长的睫毛在蒋阮掌心划过,有痒痒的触感,蒋阮慢慢的闭上眼吻过去。
“幸好,这辈子你没有错过了,我也没有。”
林管家在外面坐立不安的半晌,终于还是想着到底还是看看里头是个什么情况,小心翼翼的站在书房门口,拿针头在花窗上开了一个小洞往里瞅,一下子就愣住了,一口气跳的老远,直退到了院子里。
锦四好奇的看着他:“老林,少主和少夫人吵架了?你躲什么?”
林管家没有听到她的话,只皱着眉头苦苦思索,怎么说着说着就亲上了?少主要说的事情应当是很严肃的,怎么也不该跑偏到这份上来才是。只是为何少夫人又要蒙着少主的眼睛,难道……老林眼睛一亮,命人藏在萧韶寝房褥子下的那本册子被少夫人给看了?少夫人果真是女中豪杰,善于活学活用,蒙眼睛很是新鲜嘛,只是在书房会不会太大胆了些。不过这样也好,若是早早的学出了锦英王府未来的小主子,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就是不能被人发现了。
林管家面色一变,对锦四正色道:“少夫人和少主在书房里谈论很重要的事,你们不要打扰他们。若是皇……那些侍卫又来捣乱,全部给我乱棒打出去,不是什么人都能在王府撒野的。”说罢便朝厨房走去:“我得吩咐厨子做些补身子的才是,少夫人如今也怕是辛苦了。”
锦四耸了耸肩,锦三从后面冒出来,摸了摸头道:“我怎么觉得,老林才是跑偏的那个?”
第四百三十七章 过去(2)
夜里更深露重,一片黑漆漆中,宫中一隅却是灯火通明,寝宫内华衣深帐,女子独自坐在梳妆镜前,有些烦乱的梳理着长长的黑发。
蒋丹下意识的往镜中瞧去,镜中女子如今正是芳华好年纪,而夜里洗净脸后,没了那些冗杂华丽的饰品,原先俏丽的脸蛋也显出几分苍白无力来。她慢慢的伸出涂着蔻丹的手抚上自己的脸,这样的年纪不知道还能美好多久,若是不能趁年轻美貌的时候抓住一些什么,岂能甘心。
想到今日珠儿带回来的消息,天牢中竟是将蒋权守得严严实实,她派去的人完全找不着下手的机会,显然对方是有备而来。越是这样,蒋丹就越觉得不安。蒋权活着一日,对她来说就是一个潜在的威胁,对于蒋阮的了解令她明白,蒋阮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如今留着蒋权便是最好的说法。可蒋权此处无法下手,她又该如何?
蒋丹叹息一声,目光落在面前蜡烛里跳动的火苗中,方才烧毁的信件已然看不出来原先的模样,早已化作了一堆灰,而信中的内容却是深深的映在了她的脑中。她让人传消息过去给宣离,试探的问宣离可有想要解决掉锦英王萧韶和蒋阮的想法。她明白宣离不会将蒋阮一个女人当做对手,更不会花大把的力气来对付蒋阮,唯有从萧韶身上寻找出口。蒋丹在宫中,自认对于朝中局势看的清楚,宣离想要坐上那把椅子,萧韶就是块绊脚石,如今虽然因为中立而没有正面冲突,可终有一日,宣离会留不下这颗眼中钉。
没有一个帝王喜欢实力胜过自己的臣子,蒋丹原以为对于萧韶,宣离总是乐于对付的。只要对付了萧韶,稍稍牵连到蒋阮,只要是关系到家国大事,懿德太后也救不了她。可宣离回的话却言简意明,他拒绝了蒋丹的提议,他不会对萧韶出手。
蒋丹心中疑惑又气恼,可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在与宣离的这笔交易中,她一直都是被动的,因为她没有足够的筹码与宣离在一个平等的地位上。宣离此人做事又极为小心,两人的来往中,便是信件也瞧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没有印信,字迹也全然不同,根本没有可以充做把柄的东西。
时间不多了,蒋权的宣判下来之前,蒋阮必然会针对她有所动作,蒋丹看向镜中的女子,如今的这一切都是她好不容易拼着命才挣得的。她在尚书府忍气吞声,伏低做小,就是为了有一日能够出人头地。同为庶女,蒋俪一命呜呼,甚至蒋素素这个嫡女也不过云烟,而她好容易才站在这样的高度,怎么能让眼前的一切尽数消散。
她慢慢的伸出食指,血色的指甲重重的划过铜镜,激起一阵尖利的刮响声。她的眼神慢慢的显出一丝阴狠来,无论如何,唯有永绝后患方是正解。
第二日一早,宫中御花园内,柳敏正与宣沛正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南苑的方向走去。皇帝刚在御书房中考过宣沛功课,皇帝进来大约是情绪不大好,便是后宫的宠妃也不敢惹恼了他。柳敏心知此事可能与蒋阮脱不了干系,蒋阮将自己的生父告上司案司的事情如今全大锦朝都已经知道了。有人说她有违孝道,有人说她的做法情有可原,在柳敏心中,蒋阮有自己的原因。且蒋权做出的事情的确已经是畜生不如,有这样的父亲倒还不如没有的好。
皇帝心情不好,便也只有宣沛能将他逗得开心,思及此,柳敏有些惊异的看了宣沛一眼,这孩子如今年纪轻轻,却好似能牢牢的把握住人心。都说圣心不可测,在柳敏眼中,宣沛分明是将皇帝的心思摸得个滚瓜烂熟。皇帝瞪一瞪眼,他便知道要说些什么缓和气氛,本就聪颖慧黠,再尽捡着令人舒心的话儿说,皇帝如今是越来越离不开宣沛了。朝中有一波原本坚持中立的老臣,如今也渐渐地开始思量起是否要选择站在宣沛一边。
宣沛察觉到柳敏的目光,抬头看向他,似笑非笑道:“柳太傅在想什么?”
柳敏猝然回神,如今他虽名为太傅,却已经不再教***了,整日便也教习的是这位十三殿下。皇后虽然颇有微词,却也无奈太子不是块读书的料子,且柳敏觉得,教习宣沛轻松得多。甚至于对于朝中局势分析,宣沛分明看的比他这个臣子还要清楚。皇子看局势,大多是由上往下看,难以深入到民间,宣沛却反其道而行之,由下向上看,便能看出许多百姓和身居低位的不足。很多时候,他表现出的才华,实在是不像一个孩子所有。
“微臣在想,殿下今日在陛下面前答得极好,功课大约又精进了。”柳敏微笑道。
“柳太傅,可知欺骗本殿的下场?”宣沛一扬眉:“太傅不说实话,实在是有些令人诧异。”
柳敏一惊,他总觉得宣沛对于人心的把握有一种超乎想象的直觉,这一点倒和蒋阮有些相像。正要说话,突然瞧见远远的走来一名华服女子,身后跟着几名宫女。宣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自觉的皱了皱眉,似是颇为厌恶的模样,不过片刻,又换上一副无害的笑容。
那女子也看到了他们两人,脚步顿了顿后就继续朝这里前来,待行到两人面前时也微笑行了一礼:“十三殿下,柳太傅。”
“蒋昭仪。”宣沛笑了笑,只是点了点头,身为皇子,自是不用向品级不如他的蒋丹行礼。本是自然的动作,可由宣沛做出来,却似乎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轻蔑,好似并不将对方看在眼里。
蒋丹却是神色不变,依旧笑的温柔热情,只道:“十三殿下想来刚从陛下书房里出来吧?陛下这些日子时常与臣妾提起十三殿下,殿下功课学的很好,陛下说起的时候,也十分欣慰呢。”她神情真挚,平日里又没有架子从不像王莲儿穆惜柔一般高高在上,实在是亲切的很,此刻轻声细语的笑说,似乎是真的为宣沛说话。
可宣沛自来便不吃这一套,他也扬唇一笑,雪白的牙齿整齐而可爱,笑容漂亮的很:“蒋昭仪对父皇的心思可摸得真透,似乎连本殿的行踪也知道的一清二楚。”他不顾蒋丹微微变色的脸,状若无意道:“要是父皇知道了蒋昭仪如此关心本殿,想来也应当是很感动的。”
第四百三十八章 狩猎(1)
蒋丹勉强一笑:“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妾身哪里敢……”宣沛这话要是传到皇帝耳中,不知又会编排起多大的风浪。如今宫中局势风云变幻,几个皇子间的暗涌加剧。皇帝本就最忌讳后宫干政,要是知道她将皇帝和皇子的行踪打听的一清二楚,皇帝会怎么想,会不会以为她有异心?蒋丹对宣沛恨得牙痒痒,这十三皇子根本就是个笑面虎,平日里俱是尔雅无害,年纪小小却是满肚子鬼主意,说的话每每致人死地,实在是很毒辣了。
这样的皇子,若是能搭上关系,日后说不定还能谋个前程,可惜,蒋丹心中俺恨,宣沛偏偏跟蒋阮那个贱人亲密的很!虽然这两人看上去之前并没有什么交集,可蒋阮当初被冤枉杀了和怡郡主的时候,宣沛可没有少出力。宣沛每每去懿德太后那里的时候,遇着蒋阮也会说几句话,总不会像待她这般夹枪带棒。蒋丹向来善于观察人们之间细微的关系,蒋阮也不知是怎么投了宣沛的眼缘,分明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弟,感情还是如此之好,令人恨得咬牙切齿。
譬如此刻,蒋丹便坚信,宣沛对她的示好故意视而不见反而过来踩踏,定是与蒋阮有关。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中的郁燥,才道:“殿下大约还有别的事,臣妾也就不打扰了。”
“蒋昭仪果然善解人意,难怪父皇喜爱。”宣沛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只是太过善解人意,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啊。”
丢下这么一句,宣沛便再也不看蒋丹一眼,同蒋丹擦身而过。蒋丹不敢停留,她总觉得宣沛的眼神似曾相识,就和蒋阮的一般无二,每当被那双眼睛一看,就好似心中的所有都能被对方察觉一般。而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跳梁小丑,除了徒增笑料之外,什么也没留下。
她一直往前走,这般匆忙心急之下,竟与人撞了个正着,那人身边的太监怒道:“什么人不长眼睛?冲撞了五殿下!”
蒋丹一怔,抬起头来,果真,面前的男子正是宣华。那太监也认出了她来,赔笑道:“原是昭仪娘娘。”
宣华如今倒是在朝中规矩的很,许久都没有其他的动静,可从宣离的表现来看,想来宣华也并不是真的偃息旗鼓。蒋丹心念直转,想到方才宣沛给她的恐惧,和对蒋阮迟迟没有动作的心慌,蓦地生出一个念头来,不等宣华开口,她首先便笑了起来,朝着宣华露出一个柔柔的笑容:“五殿下。”
宣华知道蒋丹如今正得宠,也没有为难与她,道:“蒋昭仪。”
“陛下昨日里还与臣妾说起五殿下,今日五殿下就出现了,果真是巧。”蒋丹笑笑。
宣华一愣,自从上次他做事不得体之后,皇帝对他的态度便有些冷了下来,这些日子他一直装作安分,至少明面上没有与宣离争吵过什么。谁知蒋丹突然就说起此事,他心中一动,不由得出声询问道:“父皇……果真提起过我?”
“自然是真的。”蒋丹眨了眨眼睛:“说起来臣妾与五殿下也算投缘,不若在那边的茶亭中下一局棋,顺便说些此事,陛下可与臣妾说起过许多殿下的趣事呢。”
宣华不是傻子,皇帝也许会提起他,但万万不可能对蒋丹说起他的趣事。蒋丹说起这话,必然是有别的话要说,不过是个幌子。他虽有些怀疑,不知道蒋丹葫芦里买的到底是什么药,只是看蒋丹的表情,终于还是笑道:“正好,本殿也想下棋了,蒋昭仪,请吧。”
皇子路过与昭仪下一局棋,礼数上并没有什么不合的地方。蒋丹就和宣华走到御花园中的凉亭中,凉亭里长年累月摆着一副棋,两人摆好棋局,太监宫女远远的站着,白子黑子落在棋盘上,下棋的人心思却不在此。
“娘娘有话不妨直说。”走了三子之后,宣华就急不可耐道。宣华的性子远远没有宣离来的善于隐忍,实在是有些急躁了。难以想象德妃这样稳重的人生出宣华这样的急性子。
蒋丹笑的俏皮,话中却隐见机锋:“陛下如今只有四个皇子,提起五殿下的同时,自然也提起了别的人。不过最近提起十三殿下却是很多。”
宣华皱了皱眉:“十三?”他心中蓦地打了个突,宣沛如今在朝中的呼声是越来越高了,听闻皇帝也越来越喜爱他。宣华原以为不过是众人以讹传讹罢了,一个母妃都没有的皇子,就算再怎么得皇帝宠爱,也终究没有资格坐上储君的位置。可接下来蒋丹的一句话又令他吃了一惊,蒋丹道:“陛下如今特别怜爱十三殿下,许是见他自小失去母妃有些可怜,竟是私下里召集了些老臣要好好辅佐他。”
用一帮老臣子来辅佐一个皇子,其中有什么用意自然一眼便能明了,那便是在为锦朝未来的储君铺路,在为宣沛栽培可用之才。宣华手中的黑子“啪”的一声落下,他冷笑起来:“蒋昭仪可真会说笑。”
“五殿下不信臣妾也无话可说。”蒋丹捏着白子紧随其上:“只是臣妾在宫中,自然也是看的清楚明白,身为女子,也希望能寻得一个仰仗。陛下虽然待臣妾好,可终有一日会护不住臣妾的。说句逾越的话,百年之后,臣妾又能得谁庇护?”
宣华听闻蒋丹的话,却是沉声道:“蒋昭仪这话确实逾越,想的未免太多。”
蒋丹笑了笑:“十三殿下如今可越发的得陛下喜爱了,世上人都说,先下手为强,那柳敏柳太傅原是太子太傅,早晨臣妾经过花园时,却是瞧着他与十三殿下在一处。陛下已经将柳太傅给了十三殿下,这……实在是很有心。”
柳敏是朝廷新贵,但凡年轻一点的官员,又是直接效忠皇帝的,大抵都是留给下一任国主。柳敏给了宣沛的事情宣华早已知道,此刻被蒋丹这般毫不掩饰的说出来,这段日子来的郁气几乎再也忍不住,将手中的黑子胡乱放了一个地方,低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十三殿下与臣妾嫡姐十分要好,可惜臣妾与嫡姐早些年就有误会,如今势同水火。十三殿下待臣妾如眼中钉,至于八殿下,他也想要笼络锦英王,待臣妾却是看不上眼。臣妾思来想去,这硕大的深宫之中,似乎也只有五殿下能庇护的了臣妾了。”蒋丹眸色黯然,她本就生的娇小,又习惯做出楚楚之态,那副模样的确是很能激发男子的保护欲。宣华到底也是个男人,这么多年见过美人无数,蒋丹却也是有几分真魅力,当下便也软了几分。笑道:“为何你认为,只有本殿能庇护得了你?”
第四百三十九章 狩猎(2)
这话便是男子对女子的调笑了,蒋丹摇了摇头:“论起风姿或是帝王之术,臣妾以为,十三殿下,八殿下,亦或是太子殿下,统统无法企及五殿下。只盼五殿下大业已成的那一日,不要忘了今日臣妾对五殿下说的一番话,在深宫之中,与臣妾寻一个容身之所,臣妾便感恩戴德了。”
宣华本就喜爱听别人吹捧的话,蒋丹这一番话实在是令他受用至极,且不说宣沛和太子,单是宣离,自小众人就拿他们俩比较,宣离天资聪颖,大家总说他比不上宣离,蒋丹却说他最好,一时间对蒋丹的最后一点怀疑也散去,越发的觉得蒋丹顺眼起来。
“你既然这样说,想必已经有了主意,不妨说来听听。”宣华道。
蒋丹看着他,慢慢道:“殿下不觉得,如今这样局势混乱的情况下,越拖的越长反而给了别人可趁之际,不如趁着这个时候肃清对手。大丈夫不应当畏首畏尾,而有勇有谋,才是真男儿。”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蛊惑,宣华登时就听得心中有些跃跃欲试起来。他本就性子急躁,平日里有德妃提点着才能稍稍清醒一些,而这一段日子奉行德妃的隐忍政策已经是憋到了极限。蒋丹一说正中他下怀,只想着大干一场,便道:“你说。”
“据臣妾所知,臣妾的嫡姐和十三殿下越发的好了,因着嫡姐的关系,锦英王府迟早也要站到十三殿下的那边。锦衣卫有三十万,若真的同十三殿下拴在一处,对于五殿下可不是件好事。”
宣华冷哼一声:“老十三倒是好手段,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我就说这天下的好事怎么都落到他身上去了,原来原先不过是装傻卖痴,如今倒是显出了真正的野心,也暗自筹谋了起来。”
话虽如此,他的面上却也显出担忧之态,要知道锦英王府在大锦朝谁都不敢小觑。宣沛得了锦英王府的支持,那就等于得了半壁江山,日后要对付起来难上加难。
蒋丹轻声道:“臣妾嫡母以前还在的时候,曾与臣妾说过一句话,任何可能造成威胁的事情,最好是扼杀在萌芽的时候。这样,它便永远也不会长大,永远也不会成为你的威胁。”这话是夏研当初对她说的,为的就是要她去下毒害赵眉,而最后仿若无意中说的这段话却是让她下定了决心在蒋阮的吃食里也放了那毒药。只是那时候她胆子太小,没能继续下去,否则的话永绝后患,今日也不会出此下策了。
宣华一怔,怀疑的看向蒋丹:“你是说……?”
“眼下十三殿下还只是个孩子,宫中他这般大年纪夭折的皇子不止一个。”蒋丹声音轻柔,说出的话却残忍:“况且只是稍动些手脚呢?十三殿下如今方得陛下看重,五殿下却是与陛下有着二十多年的父子情分,说起来,还是五殿下与陛下亲厚些。趁着陛下如今与十三殿下情分还不是正浓,快刀斩乱麻最好。”
宣华似是没想到蒋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看着她许久,突然笑了起来,道:“原来蒋昭仪是有备而来,怎么,连本殿也想利用?”
蒋丹适时的做出一副惊惶之态:“臣妾怎么敢?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
“好,你且说说,你想要本殿如何做?”宣华算是看明白了,蒋丹也是有所目的,只是她说的话与他的心意不谋而合,也有几分道理,便也不计较了。
“既然嫡姐与十三殿下亲密,不妨就将他们捆在一起好了。总归最后两人一块犯下什么大罪,殿下解了眼中钉,臣妾也得以喘息。”蒋丹微微一笑:“皆大欢喜。”
走了不久的宣沛与柳敏两人站在南苑前,宣沛转身对柳敏道:“太傅先回去吧,今日本殿还有些事情,功课明日会呈给太傅看。”
柳敏知道宣沛一向有主张,倒也不坚持,便行了一礼告退了。待柳敏走后,宣沛面色一变,唤来明月,语气沉肃道:“你且速速去方才我们遇见蒋丹的地方,务必找着她仔细盯着,一旦有什么事情,立即回来禀告于我。”
明月领命离去,朝阳道:“殿下,可是觉得蒋昭仪不妥?”
宣沛目光一沉,不止不妥,蒋丹这人从来细致,今日情绪却屡次外露,蒋权的事情他也清楚,想来蒋丹已经坐不住了,狐狸尾巴既然要露出来,他也不介意去抓一抓,送上门来的猎物,没有必要拒之门外,何况是自己找死?
八皇子府上,宣离将信纸扔进一边的火苗中,瞬间火苗便舔着纸上的字迹化为一堆灰烬。身后的幕僚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为何驳了蒋昭仪的意思?”
蒋丹提起的想要与宣离联合扳倒锦英王府,听着未尝不令人动心,蒋丹既然这样说,必然有了主意。以宣离谨慎的性子,也理应听一听的,可宣离却是毫不犹豫的就拒绝了蒋丹,实在是有些奇怪了。
“她如今是急了,才会如此沉不住气。想来是有什么把柄在蒋阮身上,想要借我的手对付蒋阮,顺带提一提锦英王府。她能有什么好法子,况且也实在不值得我出手。”宣离看着跳动的火苗:“再者,这个女人心计颇深,如今已经同老五混在一起了。”
幕僚跟着宣离的目光看向火苗,大抵知道那是宫中传来的密保,蒋丹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与宣华扯上关系,的确看得出是急的狠了。幕僚沉吟一下:“那殿下的意思是……?”
“蠢货罢了。”宣华漫不经心道:“这两个人若是能联合起来扳倒锦英王府自然好,萧韶的存在始终是一块绊脚石,总有一日我也要将这块石子清理掉,有人替我代劳,何乐不为?”他似是觉得有些好笑:“如果他们技不如人,以萧韶和蒋阮的性子,你以为,他们能讨得了什么好处?”宣离道:“老五在朝中看着碍眼许久了,如今又多了个宣沛,老五要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与我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他看着自己袖子上的金色扣子,道:“横竖我没什么损失,又何必淌这趟浑水?”
“殿下英明。”幕僚叹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总归殿下是捡了好处去的。”他想了想,突然道:“只是蒋昭仪本是殿下的人,突然与五皇子联手,便不能为我们所用,成了一枚弃子,日后在宫中的消息……”
第四百四十章 狩猎(3)
“她本就无用了。”宣离打断他的话:“元川已经到了宫中,蒋丹又有什么用。倒不如利用最后一把,帮我做成一件事情,也不算白来一遭。”
幕僚点头:“既如此,那便安心等好消息就是。殿下不愧是最好的执棋人,这局棋到最后,还是得殿下来收尾。”
蒋阮伸了个懒腰,下意识的抱紧了手中温暖的源头,模模糊糊的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一双手还搂着萧韶的腰,萧韶安静的睡颜就在眼前。
日光隐隐约约的透过帘子照进来一两分,也将她混沌的头脑照的清楚了一些,忽而就想起了昨日里发生的事情。不过是将前世的过往和盘托出,最后竟也不知怎的吻了萧韶,情动来的突然,萧韶就趁着她迷迷糊糊地时候将她抱出了书房。大约是情潮也能冲淡一些痛苦,就在那些激烈的汗水相搏的亲密瞬间将痛苦的情感全部释放出来。
然后呢?蒋阮微微愕然,感受了一下全身上下仿佛被狠狠碾压过一般的酸痛。不得不说萧韶此人果真很是聪明,别人学好几遍的东西只要一次便能炉火纯青。便是在这些事情上也是一样的,哪里来的这样好的极巧,几乎要让她晕眩在那陌生的极乐感中。且这人平日里性子稳重沉冷,却不知为何在榻上却十分恶劣,每每故意欺负的人说不出话来,就这么冷淡的瞧着人挣扎服软方才罢休。
她一手撑着下巴,仔细的打量着侧卧着的青年。萧韶的睫毛长而笔直,在眼睑下垂下一片侧影。鼻梁高挺秀美,唇薄而红润。睡着的萧韶瞧着十分安静,难以想象这样沉静冷淡的人在夜里流过的汗水和动作的疯狂。脑中只要有那些回忆,便觉得有些赧然。
正在思索的时候,手却被人猛地一拉,竟是顺势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萧韶眼睛未睁,声音却清醒的很,带着饕鬄后的淡淡满足,道:“还早。”
“不早了。”蒋阮随口答道,随即反应过来,道:“你醒着?”
萧韶唇角弯了弯,就睁眼看着她,道:“嗯。”
这人似乎只要一没在那些属下面前就显得蔫儿坏,偶尔还十分幼稚,大约觉得捉弄人的游戏很好玩。这样的举动看在蒋阮眼里,倒和宣沛十分相似。只是宣沛做这些就是可爱,换了萧韶这样平日里总是冷着一张脸的人来看,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你……”蒋阮推了推他,萧韶却不放手,他力气本就极大,只要稍用巧力,蒋阮也奈何不得。此刻便也只好趴在他怀中,倒是想起一桩事情,问道:“昨日里我与你说了那些话,你的话最后没能听到,你打算什么时候说一说?”
想起这件事情蒋阮就十分不自在,昨日她情绪翻腾的狠了,大约萧韶抱她回房的时候也是被王府的下人看在眼中的。那些人会怎么想,王妃一回府就迫不及待的在书房里跟主子白日宣淫,是否也显得太饥渴了些?至于林管家怕就是更疑惑了,好好地说个秘密怎的最后就说到榻上去了?
如今里子面子算是全都没了,蒋阮只觉得在下人面前怕是更难立威了,心中不由得叹息。萧韶却是神色微微一顿,道:“昨日你太急切,我以为你想做更要紧的事情。”
“更要紧的事?”蒋阮瞪着他:“什么叫更要紧的事?”分明就是这个人心怀鬼胎,本只是想要轻轻抚慰一下,这厮却是趁人之危了。
萧韶忍不住又笑了,蒋阮瞪了他一会儿,也跟着笑了,她推了推萧韶:“行了,先起来吧。今日我也没什么事情,你想要说什么,我也能听得的。”她打趣道:“就算你说你与我一样也是死过一次的人,我也不会嫌弃的。”
“你想听,我就告诉你。”萧韶摸了摸她的头发:“先起来吧。”
用过早饭,蒋阮就和萧韶走到了院子里,那院子里的凉亭处正毗邻着池塘,满池子的水青碧见底,其中红鱼游来游去,点缀着单调的冬日分外灵动。蒋阮心心念念着萧韶的话,此刻见他面色已然不似早晨那般轻松,甚至称得上有些黯然,便也意识到此事大约有什么不同,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边。
“阿阮,”萧韶开口道:“你拜过我爹娘的牌位。”
“是,”蒋阮点头道:“成亲那一日。”她嫁入锦英王府那一日,是亲自在老锦英王夫妇的牌位面前拜过公婆的。此刻听闻萧韶说起,倒是想起来。
“其实,你并未拜过他们。”萧韶垂下眸,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慢道:“没有什么可让你拜的。”
蒋阮一怔,探究的看向他。这话中的意思实在是令人有些深思了,是说供在宗祠中的牌位其实并非是锦英王夫妇?还是有别的什么意思。
“你可记得曾有一日你来府上,见我在此处拜祭别人。”萧韶负手而立,挺拔的身子在此刻竟是显出了几分萧索来:“那才是你该祭拜的人。”
蒋阮一惊,倒是想起确实曾有一日,便是萧韶醉酒吻了她的那一日,正是她撞见萧韶在拜祭什么人。当日里她还正是奇怪,因为那本不是锦英王夫妇的祭日。可她又想不出别的原因。当时的怀疑终于在此刻得到证实。她正思索着萧韶的这句话,便只听到萧韶的声音从身畔传来:“我不是锦英王的儿子。”
蒋阮抬起头,萧韶漆黑的眸子里说不出是什么情绪,他道:“我的父亲,是洪熙太子。”
蒋阮一愣,随即心中掀起了一股滔天的风浪来。洪熙太子,懿德太后的长子,如今皇帝的兄长,本应当是现在的大锦朝国君,却在开国前夕平定藩王之乱时死在万马践踏之下的太子,竟是萧韶的父亲?
萧韶看了一眼蒋阮,又别开脸去,在凉亭的边上站住,慢慢的讲述起来。
懿德太后育有两子一女,长女元容公主聪慧温柔,大方得体。次子洪熙太子也是年少名满京都,当今皇帝是最小的一个,被两位姐姐哥哥宠的厉害了些,到底也是个聪明的。这三人关系从来就好,先皇在世的时候,对懿德太后强势的作风颇为忌惮,便是连懿德太后的母家也一并打压,懿德太后虽然行事雷厉风行又在朝廷之上颇有手段,最大的打击却是来自自己的丈夫。先皇怕懿德太后专权,一直在专宠贵妃,甚至于有意提拔其他的皇子借以平衡势力。这的确阻挡了外戚专权的可能,可先皇驾崩后,原先平衡的局势被打乱,大锦朝迎来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危机,八王夺嫡。
第四百四十一章 凶险(1)
洪熙太子是名义上的太子,这位子却是坐的不甚安稳,且不说那八个野心勃勃的兄弟,便是底下的朝臣中也鲜少有支持他的。先皇留下了一个烂摊子给懿德太后,却要洪熙太子来评定这个混乱的江山。
八个兄弟各自占山为王,且要逼宫。懿德太后这边毫无办法,除了寻求外援。那个时候,有一个出现了,南疆国的公主,琦曼。洪熙太子不仅是真正的德才兼备,心怀天下,更是生的俊美无俦,风度翩翩。南疆那时候还未被灭国,实力也是不容小觑的。这位公主曾在远来大锦的时候见过洪熙太子一面,心中暗自属意,可惜洪熙太子婉言谢绝。
洪熙太子的太子妃正是当初大锦朝第一医女向小园,向小园生的虽比不上琦曼美艳无双,却有一手好医术,脑子里更是有许多新奇古怪的玩意儿。她并非出身官家,而是由山野之中出来,有一次帮一位濒死的一品大臣捡回一条命来,据说是做了什么“手术”,进宫得了医女的官位。洪熙太子与她最后能结为连理,也是好一番折腾,好在最后终于抱得美人归。洪熙太子在男女之事上向来洁身自好,与向小园又是真心相爱,后院中出了向小园这个太子妃连通房都私自遣散了,怎么会答应南疆公主休掉向小园娶公主的提议。
只是这在懿德太后看来却是不理智的,诚然,她也十分喜爱向小园的聪明和不同于任何女子的眼界心胸,可是,因为一个女人而放弃江山大业,不是一个明君所为。或许洪熙太子确实不是一个称职的帝王,他的心肠还不够狠,可他的确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琦曼放出话来,若是洪熙太子答应,南疆就能借兵十万帮助大锦朝平八王叛乱,洪熙太子不应,如今的皇帝却是不干了。皇帝与洪熙太子自来感情就亲厚,兄弟两从小便是什么都想到一处,连喜欢的女人也一样,向小园聪明不同于任何一个女人,洪熙太子喜欢,皇帝也喜欢。可在向小园眼中,皇帝只是一个小弟弟,他只能看着她和自己的兄长成亲。
或许是因为心中的妒忌和不甘,或许是他比洪熙太子的心肠更适合当一个皇帝,他答应了琦曼,可以想法子先让琦曼得到洪熙太子,然后出兵帮助大锦朝。皇帝的本意其实只是权宜之计,他想不过是男欢女爱,洪熙太子总归到最后没有什么损失。只要暂时安抚了琦曼,待将八王的叛乱平反后,再寻个理由将琦曼一脚踢开,也是可以的。
唯一的变数却是向小园,向小园在感情上不同于这世间的任何女子,她讲究男子一生只能拥有一名女子,三妻四妾就是罪。这在锦朝是大逆不道的,可洪熙太子偏偏答应了。不管当初多少人给他们施威,洪熙太子的态度总是十分坚决的。皇帝自认做不到洪熙太子这样,心中不是也没有嘲讽着等着看向小园失望的模样,可令所有人震惊,向小园面上笑容幸福的刺眼,洪熙太子做到了。
若是此事被向小园知道,不知会造成多大的变数,可为了大锦朝,或许也是为了皇帝自己心中那点阴暗的想法,他最后还是做下了这个令他后悔终生的决定。
那个时候,向小园刚刚生下萧韶不久,萧韶刚满月,满月酒那日,无数宾客来往,端的是热闹非凡。
琦曼和洪熙太子最后究竟是怎样滚在床上的,其中必然有皇帝自己出了不少力,然而当日里向小园看到眼前画面时,却没有如众人以为的那般大发雷霆。她言笑晏晏,几乎是一丝一毫也没能出了差错,全了洪熙太子的脸面,也让本来挑衅看热闹的琦曼最后无话可说。
向小园亲自替洪熙太子娶了琦曼回来。
向小园脾气火爆热烈,在情感之事上又有超乎普通人一般的独占欲,然而到底却也是个顾大体的人。在许多事情上领的清轻重缓急,只默默的吞咽下心中的不是滋味,为了锦朝的安平。
洪熙太子本就是被自己的亲生弟弟算计,对琦曼厌恶的很,向小园如此委曲求全,反而令他对自己的妻子更加怜惜。两人非但没有因为此事产生隔阂,反而更加亲密无间。倒是对于住在宫里的琦曼,两人只当没有这个人般。
也是众人都低估了南疆公主的手段,亦或是认为她不过只是一个女人大抵也是翻不出什么风浪来的。谁知道女人的妒忌心十分可怕,琦曼无法忍受心爱之人待她不屑一顾,却对别的女人温声细语。南疆国本就善用巫蛊,她竟是控制了向小园,在她身上下了极其可怕的蛊虫。本想用向小园来控制洪熙太子,谁知向小园却是个烈性,她深知一国太子,未来的储君不能为一个女人所控制,干脆自行离开,她本就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想要找个地方自己解蛊,若是不成,死在外头便也是好的。
命运总是悄无声息的给人以致命一击,向小园的离开,最后竟成了和洪熙太子的永别。她最终还是没有解蛊,没过多久,就有人带着向小园的骨灰找上门来,那人正是八歧先生。八歧先生虽年长向小园,可论起来却算是向小园的徒弟,向小园还未入京的时候便是与八歧先生生活在深山之上。向小园将毕生的医术都倾囊相授,八歧先生承了她的医术,也认了她这个年轻的小师父。
洪熙太子遭受巨大打击,就要杀了琦曼,懿德太后拦了下来,琦曼表示只要洪熙太子好好待自己,南疆的十万兵马还是能借出的。却被洪熙太子拒绝了,他孤勇之下竟是带着尚在襁褓中的萧韶亲自出关平乱,只留了一封信,道这个帝王之位终究不适合他,不过在那之前,既然向小园已经为了大局牺牲,他总要将这个江山平安无事的交到皇帝的手上。
治国平天下的太子是如何在八王叛乱中一马当先,所向披靡,史书是有记载的。只是战争的惨烈书籍无法记录到其中之一,洪熙太子自己也付出了诸多代价,在最后一战中,本已俘虏敌军,却在最后关头被半途中杀出来的十万南疆士兵所围,那士兵们就是冲着他来的。洪熙太子宁死不屈,一战到底,最终死在乱军万马践踏之下。而小皇子也在那场战争中夭折。
第四百四十二章 凶险(2)
但事实上,萧韶并没有死,早在那之前,洪熙太子就预感到南疆很有可能会中途来这么一遭。是以他将萧韶换了出来,李代桃僵,跟在身边的其实是另一个婴儿。真正的萧韶却被养在锦英王府中。
洪熙太子虽然死了,八王叛乱却终是被他这般不要命的打法,以一种惨烈的方式平定下来。皇帝登上地位,这一场乱世的争夺终于落下帷幕。皇帝初登帝位,根基不稳,洪熙太子本来就为数不多的的旧部下也在平乱的时候牺牲的七七八八,懿德太后不得已便又将元容公主和亲出去来获得支持。
而皇帝坐稳皇位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灭了当初造成一切的南疆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南疆国公主欺人太甚,便要他们的土地和子民的鲜血来偿还。南疆国国灭,却没有找到那位公主的下落。而死去的人也不会活过来。
时间渐渐地流逝,大锦朝的江山也逐渐安稳下来,老臣入土的入土,新的大臣进入朝中,能忆起当初夺嫡惨烈的人已经微乎其微,似乎每个人都约定俗成的认为,大锦朝的江山就是先皇顺势交到如今的皇帝手中的,没有什么洪熙太子,也没有什么元容公主,历史只记下胜利者,而被牺牲的人总是一笔带过。
但总有人记得,锦英王便是一个。锦英王和锦英王妃是洪熙太子的旧部下,与其说是部下,倒不如说是挚友。洪熙太子广交朋友,为人仗义,曾与锦英王有过天大的恩德。锦英王府从来都作为洪熙太子的势力一部分。洪熙太子早在出事前便将萧韶托付于锦英王,他没有将萧韶留在宫中,也嘱咐锦英王保守萧韶身世的秘密,或许是不想让自己的骨肉走如自己一般的路,身在皇家或许看着光鲜,其中的无奈又有何人知。大约生在市井中,反而更快乐一点。
锦英王夫妇果真是守信义,竟是对外称萧韶便是他们的亲骨肉。两人之后也没再孕育出孩子,对萧韶也的确是真心喜爱。
转眼萧韶便由牙牙学语的稚童长成清冷少年,然而身份终究有一日是暴露了。南疆人似乎混到了京城中,更似乎是当年那件事情的知情者,萧韶的身边开始渐渐多了刺客。而南疆人似乎发现了他的身份同时,皇帝也终于找到了他。
当初若非洪熙太子身死,如今的帝王便也应当是由洪熙太子来继承的。皇帝对自己当初无心的举动害死了向小园和兄长一直心怀愧疚,这么多年也以为萧韶早已死了,不想发现原先死了的人其实就生活在眼皮底下,自然是想要将萧韶作为未来储君培养。可锦英王却与皇帝杠上了,锦英王恪守同洪熙太子的承诺,永远不会让萧韶的身份暴露,也不会让萧韶回到宫中。皇帝大怒,却又无可奈何,萧韶那时候还不知自己的身世。恰逢此时,京中有当初叛党的同伙作乱,乱贼犯上,皇帝便给锦英王出了个难题,并不给他兵符,要他去平乱。本想是借着此事来要挟锦英王,不想当夜里锦英王便出京平乱,他自认士为知己者死,大丈夫当死得其所,锦英王也是个妙人,在这场注定失败的战争中他最终还是阴了一把皇帝,他用密令调动锦衣卫做出造反的姿态。
锦英王死在平乱的途中,然而京中锦衣卫造反的事情却是沸沸扬扬,锦英王用自己的生命来守护萧韶的秘密。从此以后,萧韶便是乱臣贼子,要想进入朝中,必然有诸多阻力,而皇帝要想有所安排,也不会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萧韶自己不会愿意了。而那些有所察觉的南疆人,也必然会因为此事有所迷惑,就算是短短的时间,也足够给萧韶成长。
锦英王妃将萧韶的身世和盘托出,第二日悬梁自尽跟随锦英王而去。萧韶一夜之间遭逢巨变,赫赫有名的王府一夜之间成了乱贼,而身世曲折难测。锦英王夫妇待他真心实意,这么多年也早已结下了与亲骨肉一般无二的感情,便是如此,却猛地发现亲身父母另有其人,这与他来说不可谓不震惊。
锦衣卫从来隶属锦英王府的指挥,锦英王却是洪熙太子的人。这十万锦衣卫,与其说是锦英王留给萧韶的,不如说是许多年前,洪熙太子便留给萧韶的人。只是在那之前,萧韶未曾接受过锦衣卫,而锦衣卫也不会无缘无故就服从与一个小主子。在那短短的几年里,萧韶由迦南山习杀手之术,飞快的成长,终于博得了锦衣卫的认同,能够使用调动士兵的令牌。
而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复仇。
南疆国犹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然早已国灭,可残余势力却屡次试图卷土重来。琦曼的旧部下更是蠢蠢欲动,对大锦朝伺机而动。萧韶年少时候就屡次深入南疆,他查出南疆似乎有一股极为神秘的势力,正将那些散碎的南疆人联合起来,虽然表面上看着并不起眼,可终有一日,他们的目的会面对大锦朝。
萧韶的话说完了,蒋阮静静的看着他。从头到尾,萧韶的表情都十分平静,长长的睫毛掩住他的眸光,让人无法看清楚他的情绪。似乎他惯来这样不表露自己的心思,又或者是因为在过去的岁月里,他已经经历了足够多的事情,以至于现在没有什么能够轻易打动他的痛苦。
蒋阮慢慢的走到他身边,伸手环住他的腰,不管是谁,这时候如果能觉出些温暖,总是觉得好的。萧韶的身子一僵,似乎颤了一颤,慢慢的伸手覆住她环在腰间的柔夷。
“你既然不愿意入宫做皇帝,他又如此待你,又何必管着南疆的事情。”蒋阮轻声道:“你想要报仇,你放不下,是吗?”
“他”自然指的是皇帝,在整件事情中,皇帝似乎起着一个十分令人不悦的作用。或许那是因为他所处的位置缘故,但在蒋阮看来,懿德太后的儿女们中,洪熙太子和皇帝其实都不太适合九五之尊的位置,倒是元容公主,大气从容,可惜却又是女儿身。洪熙太子太过心软,又感情用事,倒是适合做一个自由姿态的闲散公子。而当今的皇帝像是个被宠坏的孩子,这么多年虽然因为身处高位而改了许多,但骨子里却还是如出一辙,自私又任性。
第四百四十三章 默契(1)
“这是他们牺牲性命夺来的东西,我总要守护着。”萧韶淡淡道。
“他们”指的是洪熙太子和向小园,亦或者是锦英王夫妇,这两对夫妇一双是萧韶的生父母,一双是萧韶的养父母,却都是如出一辙的爱他。萧韶的话倒也没错,自己至亲的人用性命换来的这个江山,即使不是自己来坐上那个位置,总也是不希望它衰落颓废,被外人所侵占。
“你恨他吗?”蒋阮问。她说的是皇帝,若不是皇帝,当初向小园也不会出事,洪熙太子也不会心灰意冷之下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情出关平乱。若不是皇帝,萧韶身世永远都是个秘密,他也许就此只是锦英王府的萧王爷,只是一个性子稍微冷淡些的少年。锦英王夫妇也许还健在。
“不重要。”萧韶答道。
蒋阮手微微一顿,便也笑了:“如此说来,你与我倒是有些相像,原先我以为自己配不上你的,如今却也觉得……好似也没有那么糟了。你曾说过希望能帮我报仇,阿韶,你的仇,我也替你记下了。”
她难得有温柔的叫萧韶“阿韶”的时候,萧韶怔了怔,低声“嗯”了一声。蒋阮眨了眨眼,有意想要教他不那么沉重的沉浸在那些回忆中,便道:“既然如此,林管家怕也不是普通人吧。他是你父亲的……旧部下?”
“他原本是前朝探花。”萧韶道:“我父亲去世后,便入了锦英王府做了管家,隐姓埋名。”
蒋阮诧异:“探花?”
说起来,林管家原名林尉,当初出自贫寒人家,得洪熙太子赏识,花银子资助他进了国子监。年少中的探花郎,风度翩翩,华衣少年,也曾鲜衣怒马,与那时的洪熙太子更是知己。洪熙太子死前将萧韶托付给锦英王,那时候的林尉家中也无亲眷,干脆连自己的仕途也一并断了,只说要辞官归隐,却是隐姓埋名,甚至服下了八歧先生配置的改变容貌的药水,化身为林管家,一直照顾萧韶。这么多年来,他看似不靠谱,却在许多时候默默地帮助了萧韶许多事情。锦英王夫妇疏忽的地方,林管家却是谨慎的很。他学富五车,却要装出一副粗俗无知的模样。没有人会把眼前这个疯疯癫癫,啰嗦庸俗的人同前朝俊美的探花郎联系到一起。林管家用自己的方式潜移默化的教会萧韶许多东西,这样的人,不能不说是有大仁义,大智慧的。
转眼便至了一年一度皇家狩猎的日子,趁着除夕之前的日子,皇家也要讨个彩头,便要到狩猎场去狩猎。所有的勋贵子弟大臣都要参加,也是为了驱散一年的邪气,轻松轻松。
狩猎场在北广林,那里高山峡谷,地势复杂,却也多珍禽异兽,对于这些富贵官家的子弟来说更是一种奇异的挑战。此次更是空前热闹。
蒋丹好容易说动了皇帝带她也一同前往,这一日宫中的侍女便早早的为她选了衣裳,因为她已经是嫔妃而非贵族家的女儿,倒是不能如她们一般穿鲜艳的骑装。到最后一身华服加身,蒋丹看着镜中的女子,终于有些懊恼的一把揪下了头发上缀满珍珠的钗子,道:“什么东西?这钗子看着也实在太过老气了些,你就是觉得本宫应当戴这样的东西?”
那宫女吓了一跳,连忙跪下身来求饶。事实上,那钗子并没有什么不对,在宫中的女眷们常常用的。这一根成色十分好,那也是看在皇帝如今十分宠爱她的份上赏赐的。蒋丹却是有些气急,自己动手翻起梳妆匣子,只看着梳妆匣子中那些珠翠珐琅十分不满。同蒋俪不同,蒋丹虽然追求地位的高升,却并不如她一般俗气的将富贵的东西挂在身上。她看重并且呵护自己的青春美貌。如今身为皇帝的嫔妃,要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能打扮的如同年轻的小姑娘一般。有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身边的小宫女都要瞧着比她更年轻些。
进入宫中,和一个年纪大的能做自己父亲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同各种各样的女人为了这个男人而争宠,更是要将自己打扮成比同龄人还要老成的模样。为什么,她分明也是花一样的年纪。目光落在梳妆匣子中一朵嫣红的绒花之上,她忽而就想起了蒋阮来。
同样是蒋府的女儿,蒋阮却能随心随欲的穿戴自己想要的衣裳,不必担心会不会不得体,即便她也是一品诰命的夫人,也是锦英王妃,却也能如其他年轻女孩子一般穿着打扮,因为萧韶根本不会介意这些。不仅如此,萧韶也比皇帝要年轻多了,他年纪正好,生的有俊美,蒋阮为何就这样好命?她即便被夏研逼到了绝境却也有足够的好运气翻身,而自己却只能出卖自己的青春和自由,来换得暂时的高高在上。而面前的一切富贵却还如水中花镜中月,随时可能烟消云散。
“娘娘……?”宫女见她迟迟不说话,面上的神色竟是显得有几分狰狞,一时间有些害怕,出声提醒她道。
蒋丹回过神来,慢慢的将那朵大红色的绒花紧紧攥在手中,她力气很大,几乎要将那花瓣捏碎一般,嘴角却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来。
没有关系的,无论怎么样,一切都即将要结束了。等这件事情过去之后,蒋府的女儿就会只剩下她一个人,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她了。她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人上人。
锦英王府里,蒋阮看着面前巨大的行囊有些头疼,只好瞪了一眼萧韶,萧韶却是状若无意的偏过头去,显然是假装没有瞧见她的眼色。
林管家还在喋喋不休道:“少夫人,这是老奴特意叫厨房准备的糕点,还有桂花酒,你们小夫妻,又都是年轻人,第一次这样出去正经的游玩,也应当备些吃食东西的好。不过怕少夫人酒喝得太多,还备了些醒酒汤,里头加了点蜜糖,也不会觉得难以入口,味道甘甜绵长。对了,还有几本诗册杂记,也许到时候能用上。老奴已经让人将焦尾琴也抬到马车上去了,少夫人怕还不知道,主子抚琴抚的极好。恩,还有一些药物,咳,啊,老奴想想还有什么没能搬上去的,大约应当再做些宿营的东西,烛台好不好?夜里点起来的时候也好看。”
第四百四十四章 默契(2)
蒋阮有些想要贴住林管家的嘴巴,自从上次萧韶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她就再也无法直视林管家。偶尔看着林管家那张皱巴巴的老脸,都会忍不住想要上前扯一扯他的面皮,最好是能将那张面皮给一下子扯下来,看看底下的真面目是不是果然如传闻中的一半玉树临风。
不管真面目如何,要顶着前朝探花郎的身份絮絮叨叨比院里的奶妈还要多嘴,也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蒋阮倒是有些佩服林管家,便是林管家自己到街上去说自己是前朝探花郎,应当也是没有人相信的,实在是——差的太远了。
蒋阮终于打断了她的话:“林管家,我们只是去狩猎,并非游玩。”
“狩猎就是游玩,”林管家大手一挥:“顺便让少主给您打几个野兽来玩玩。皮毛可以剥下来做披风,要是有崽子,大约可以给少夫人养起来玩的。少主,您将虎霸也带上吧。”
“带鸽子去作甚?”开口的却是露珠,萧韶那只传信的雪鸽取名为“虎霸”的确是让人无法理解的一件事情。露珠道:“有什么信件要传吗?”
“带过去威慑一下猎物也好。”林管家道:“虎霸很聪明。”
这下露珠也不说话了,大约是实在是不知道这样的鸽子要如何“威慑”猎物,迷惑猎物还差不多吧。这便是传说中的美人计?蒋阮想着想着,噗嗤一声笑出来。
萧韶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蒋阮忙道:“随意吧,时候不早了,先上马车,狩猎场那头人等着,若是晚到了也省的招人口舌。”
林管家便忙碌着去府门外头收拾马车,萧韶跟蒋阮走出屋门,外头天色处霁,学下过的大地白茫茫一片,树上挂满亮晶晶的白色冰柱,一派雪国风光。今日蒋阮穿了一件捻金银丝如意云纹骑装,上身是利落的小袄子盘口领,下身便是齐膝的锦裤可绣着白毛边的狐狸皮靴,外头罩着一件八团喜相逢厚锦火鼠皮披风,艳红的出奇,衬得平日里明艳妩媚的脸蛋今日多了几分潇洒利落的英气,反而更加的俏丽起来。
雪地中萧韶却依旧是一身黑衣,衣摆处绣着金色的麒麟图案,又在外头罩了一件同色的乌金鹤氅,他眉目如画,偏又英俊淡漠,显得如同天上的孤月一般冷清,蒋阮瞧了一眼,便笑道:“你这模样生的好,带去狩猎场上去,我便觉得所有的猎物都不如你这一头来的珍贵了。”
萧韶挑眉,转过头来看着她:“猎物?”
“我要看紧了才行。”蒋阮笑言,转头便跳上了林管家为他们备好的马车,萧韶也跟着跳了进来。两人坐定后,连翘他们和锦三几个暗卫跟在后面的马车上,林管家又细细的嘱咐了一番,才拉下帘子,车夫一样马鞭吆喝一声,马车缓缓地行驶起来。
北广林离京城中也有十几里的路程,地势又复杂的很,一路上总是有些无聊的。蒋阮瞧着面前的小几,林管家在马车里布置得十分周到,单一走进来,倒像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小筑了。桌上甚至还摆着一壶小酒,几碟点心,青天白日的,竟是要他们喝酒么?
蒋阮见那酒壶倒也可爱精致,鎏金的壶身,上头似乎有人物凸起,显得栩栩如生,当时有能工巧匠雕上去的。她转动了一下酒壶,将有人的那点对准自己,乍一看就愣住了,那上头分明是两个光屁股的人在一起,她便不是傻子,再怎么眼神不好使也能明白那究竟是什么。还未反应过来,萧韶便突然伸手夺过她手中的酒壶放到一边,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可看的。”
蒋阮想了想,便又拿起一边的酒杯,想要缓和一下气氛,便道:“这酒杯做的其实也十分精……”话音未落,她便瞪着那酒杯上的人物不说话了。
萧韶又默默地将酒杯收了起来。蒋阮瞪着眼睛将马车里的东西逡巡一番,终于发现除了酒壶和酒杯,这小几的桌腿,上头的桌布,烛台,装点心的匣子,甚至拿马车里头的帘子都别有洞天。其中的图画惟妙惟肖,实在是让人眼红心跳。
林管家也实在是太贴心了,这简直是无孔不入,也许他才是最适合做锦衣卫头领的人。这般无孔不入,实在是教人哭笑不得。蒋阮转过头去,萧韶白皙的俊脸上便生出了红晕,他还是有些不自在的偏过头,但或许是觉得这样又实在是掩耳盗铃,便又飞快的转了回来,定定的看着蒋阮,好似在证明自己并没有心虚一般。
蒋阮就忍不住笑了,萧韶在有些事情上实在是执着的可爱,尤其是每每撑死了也要守住面子的模样别扭得很。她笑的萧韶有些恼怒,干脆一把将她拎过来,拿乌金鹤氅将他裹在自己的怀里。
“还笑。”他冷冷道。
蒋阮不怕他,事实上萧韶却是也没什么可怕的,最多便也只是在面上摆些冷脸罢了,况且他在蒋阮面前向来是连冷脸也摆不起来的。实在是没有什么威慑力。
萧韶挑了挑眉,似乎是觉得如今蒋阮倒是越来越放得开了,一时间便将她抓的更紧了些,俯低了头慢慢靠过来。他或许本只是想吓一吓蒋阮的,却不知怎地最终目光却是落到了蒋阮的唇上,动作慢慢的轻柔起来。
蒋阮静静的看着他英俊的脸靠的越来越近,别人无法想象向来冷漠的萧韶动情起来是何模样,却只有她见过这般的萧韶,仿佛瞬间所有的冷清淡漠全部退去,只有一种刻骨的温柔。她慢慢地闭上眼睛,然后车身一个趔趄,蒋阮差点没一头栽过去,萧韶及时的伸出手去扶她,以免她的头磕伤。
车夫抱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主子夫人,方才有个烙脚的石子儿,马儿踢到了,没惊着你们吧。”
萧韶:“……”
蒋阮忍不住笑了,萧韶无奈的看着她笑了一会儿,蒋阮终于止住了笑意,用手碰了碰萧韶:“说真的,这次狩猎,你可紧张?”
萧韶将她重新纳入怀中,小心的用鹤氅将她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淡声道:“不紧张。”
蒋阮任由他隔着鹤氅抱着,道:“我却有些紧张的,蒋丹一定会趁着这一次有所行动,我听你的锦衣卫都说了,蒋丹如今已经和宣华勾搭上了,她倒是动作挺快的,省了我不少麻烦。”
第四百四十五章 默契(3)
“你什么也不必管。”萧韶眼神闪过一丝冷色。
“我是什么都不用管,他们就急着自寻死路了。”蒋阮淡淡道:“蒋丹算计我无可厚非,我们的仇怨早在多年前就结下了,今生也是不死不休。至于沛儿,她也想算计,确实令我十分不快,如今我倒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她落败的模样了。”
萧韶紧了紧她怀抱,抿了抿唇,没有说话。蒋阮微微一笑,萧韶鹤氅十分温暖,前生她也曾向往过这皇家的狩猎,那时候蒋素素可以参加,因她是没嫁人的官家女子,而她却只能在深宫之中,隔着红墙绿瓦渴望永远不可能的自由。如今重来一世,倒是去了这未曾去过的地方,只是这一次却是赴一场混战之局。这的确是一场狩猎,谁都想要做猎人而非猎物,她看了一眼萧韶,贪恋与鹤氅下的温暖,便又往他身边靠了靠,最高明的猎手就在身边,至少她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到了午后,马车终于是到了北广林,蒋阮和萧韶竟是除了御驾外来的最迟的人。今年的皇家狩猎场要比往年热闹许多,官家儿女们参与的热情很是高昂。蒋阮刚到便被林自香拉了过来,道:“你来的也实在太迟了些,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周围有许多官家贵族女儿,看见锦英王府的马车到来都是指指点点,待看到萧韶的时候倒是不约而同的用同一种倾慕的眼光黏在他身上。等萧韶与蒋阮说了些话走到男眷那边的时候,看向蒋阮的目光又顿时充满敌意起来。
蒋阮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敌意究竟为何而来,不由得奇怪道:“他竟如此招人喜爱?可当初与我成亲之前,便也并没有如今日一般炙手可热啊。”
“傻子,”林自香白了她一眼:“当初那些人看你们家萧王爷那是冷面冷心,怕是自个儿也入不得人家的眼,谁敢轻易开这个口,便也将自己的心思打消了。谁知道如今看你们家萧王爷待你温柔体贴,人又生得好,这不是后悔了吗,谁不是可着劲儿想要往你们王府里挤。”
蒋阮想了想,便也坦然,萧韶人才权势的确是大锦朝数一数二,当初她嫁过去的时候大家都说萧韶这棵好白菜被她这只猪给拱了,如今看来,肖想这棵白菜的人数不胜数,蒋阮寻思着什么时候要将这颗白菜圈养起来,林自香便怒了努嘴,道:“你看,这不就是一个后悔的?”
蒋阮顺着她的目光一看,便见站在太子妃身边的一名女子,大约也是十七八的芳华年纪,穿着一身淡绿色的对襟羽纱衣裳。外头罩着一件深黛色的披风,在一处争奇斗艳,穿着各色美丽衣裳的女子中,这样的打扮实在是素净的称得上有些寡淡了。这女子似乎察觉到他们的目光,转过头来,恰好与蒋阮对了个正着,也并未露出诧异的神色,而是微微一笑。
这女子淡眉小口,五官拆开来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和在一起就有一种特殊的美丽,清秀的有些过分了。然后最重要的是她眉间有一股雍容大度的气韵,这股气韵给她增色不少,总之是个一眼看上去便觉得十分舒服妥帖的女子。
蒋阮心中隐隐猜到了这女子的身份,只听林自香道:“你还不知道她是谁吧?滨海总督姚家的掌上明珠,姚念念。”
姚家千金,蒋阮垂眸,曾多次听闻过,大多便是皇帝有意要这位姚家千金做锦英王妃的,却不知怎么的萧韶最终却是看上了蒋阮,如此说来倒还是十分委屈萧韶了。对于这些传言,蒋阮从来都是一笑了之,对于姚念念,倒是有些稀奇,听闻这位姚家千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同蒋素素那样只知道清棋书画的所谓才女不同,姚念念上知庙堂之威,下懂江湖之苦。姚家之所以蒸蒸日上,甚至有一部分就是姚念念的功劳。
而蒋阮还知道当初老锦英王夫妇因为造反之名,众臣子对锦英王府咄咄相逼,姚家却是对锦英王府一力支持的,甚至要为萧韶鸣不平。据说正是姚念念知道了此事回府力劝自己父亲,所以说,姚念念和萧韶,至少不是敌对的关系。
蒋阮本是无意间瞧一瞧姚念念,倒是没有别的什么心思,一来萧韶并非拈花惹草之人,二来这位姚念念从来都只是皇帝的一厢情愿,她还真没放在眼里。可方才与姚念念对视的一瞬间,她却觉出了什么不对来,那女子的目光似乎有些敌意,或许掩饰的很好了,可对于蒋阮这样一小就从“敌意”中泡大的人来说,这样的眼神,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
“你又胡说,”文霏霏自生了孩子后,这还是头一次出门,此次陪着自己夫君来狩猎场,心情倒是不错。听了林自香和蒋阮的闲谈后,此刻忍不住插嘴道:“什么后悔?那姚家千金替听说可是个心有大志的人呢,有难得宽和的很,至于你说的什么萧王爷,就别给阮妹妹添堵了,没见着人小两口正好着蜜里调油嘛。”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可惜林自香却是不领情,坚持着自己的看法:“这世上所有所谓的才女都是一个样。说是大度,只是不愿意自己成为笑柄罢了。还不是两个字,虚伪。”
林自香对于人性有一种敏锐的直觉,在许多事情上这样的人反倒是最聪明的。这一次蒋阮的想法倒是和她不谋而合了,不过是短短的一个眼神,她便知道这个姚家千金并非表面上看着的宽和大度,至少方才那一个对视的眼神里,她已经察觉到了许多莫名的情绪。
果真是,自家的大白菜珍贵,一不小心就被人想拱。
正想着,冷不防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阮妹妹,你们也来啦!”
蒋阮回过头,赵瑾方翻身下马,今日她一身明黄色的小骑装,因着他们家本就是武将家,倒也对这方面极其讲究,这样打扮出来,倒是几乎将一众女眷们直直比了下去,实在是俏皮英气的很,在场的男眷中不少勋贵子弟都看直了眼,有些目光就不加掩饰起来。
“阿阮。”蒋信之正好也走过来。如今他也算是朝中新贵,今日这样的场面是必不可少的。他大踏步的走过来,蒋阮也许久未曾见到他,这些日子他忙于营中事情,往锦英王府跑的少了些,蒋阮笑道:“大哥,你现在才来。”
第四百四十六章 出事(1)
赵瑾本想与蒋阮说话,没想到一句话还没说着,蒋信之就到了,一时间倒是愣在原地,紧接着便飞快地低下了头,生怕蒋信之注意到她。林自香看到,就惊奇道:“赵瑾,你低头看甚?地上有银子?”
这下子,赵瑾就是想要掩饰也不成了,便只有硬着头皮抬起头,干涩的打了个招呼:“蒋将军。”然后便低头又看着自己脚下的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好似抬起头就会出事一般。
蒋信之看着她的模样,皱了皱眉,竟像是有些生气。
蒋阮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唇角一翘。她不是不知道这两人之间有些什么,只是不知道赵瑾的影响力竟是比她想象的大。蒋信之是什么人,大约是世上鲜有的好男人,除了敌人,待人一贯温文尔雅,是真正的君子。可这样的人,在面对赵瑾的时候有了自己的情绪,大约蒋信之自己也没有发现这个问题。
几人正说着,却听到那厢有长长的太监宣声,皇帝来了。几人不约而来的转过头去,便见着皇家步辇,皇帝与几名华服女子姗姗来迟,再定睛一看,那几名华服女子正是如今宫中得宠的三名宠妃,王莲儿,穆惜柔和蒋丹。
赵瑾一看倒也忘记蒋信之还在的尴尬,只对蒋阮道:“阮妹妹,你那个四妹,如今瞧着很是得宠哪。”
蒋阮笑而不言,蒋丹从来都是不顾一切抓着所有的东西只为往上爬,费了这么大的力气,自然是要得宠的。她的目光落在皇帝身边的那个小小身影上,不由得莞尔,宣沛也来了。
皇帝来了后,周围便安静了下来。今日来的都是年轻的官家子弟和官家女眷,狩猎本就是年轻人的事情,本也是寻个好彩头的。每年都是狩猎最多的人博得彩头,皇帝能许他一个愿望。往年都是关良翰和宣离争那狩猎之事,萧韶对这种事情一向不上心,关良翰是箭术卓绝的武将,宣离也不甘示弱,两人又同是在迦南山上长大,从小就骑射准绝,对于狩猎之事轻车熟路。可今年多了一个蒋信之参与,其中到底是何结果便又扑朔迷离了。
众人都对蒋信之这个新晋的战神,年轻将军报以极大的兴趣。都想看他硕果累累的模样,而其中又以女眷为胜。关良翰太过粗鲁,宣离虽温柔身份却又高不可攀,唯有蒋信之,既是朝廷勋贵,又不至于不敢肖想,而本人也是儒雅英俊,没有武将之人的粗鲁,却又多了一分上过战场的人才有的坚毅,实在是出色的很。
皇帝也看出了众人的拘谨,便又笑了笑,说了几句话,大约便是不必拘泥于形势,今日在座的不管男儿女子,只要是进了这狩猎场的,便也没有高贵低贱之分,众人都是朋友,明日午后在此集合,谁的猎物最多,便是谁胜出了。
其实话虽如此,皇帝说的也不尽然,男子们自然是为了争一口气,女子们则想的不过是狩猎的人。而众人都是朋友的话更是无从说起,每次狩猎场上明争暗斗,许多不见血的争斗也正是由此而起。
不过面上总是和气的,赵瑾开口道:“不如我们结伴,分组一起去狩猎如何?”
林自香摆了摆手:“算了吧,我可不会什么狩猎,你是武将家的,我可不是。这深山老林,听夏青那个傻子说雪地里最容易遇上熊瞎子,我什么拳脚功夫也不会,怕被吃了。便同那些娇小姐留在营地,你们去吧。”她从来连装一装也是不肯的。赵瑾知道奈何不了她,便转向文霏霏,文霏霏忙摇头:“不成,我夫君不许我做这样剧烈的活动。再者我方生了孩子不久。也实在是不太方便。”
“阮妹妹,你总能与我一道吧。”赵瑾眼巴巴的看着她,一年一度的狩猎本就是极少的,赵瑾也十分珍惜这个几乎。原先还有文霏霏陪着,自文霏霏嫁人怀了身子后就不成了,如今总不能一人去,和那些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娇小姐又玩不到一处,要乖乖的留在营地里对赵瑾来说又实在是太不甘心,便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蒋阮身上。
蒋阮微微一笑:“对不住了赵姐姐,我同萧韶说好了,今日是要陪着他的。”
赵瑾皱了皱眉,人家小夫妻两个相处,她怎么也不好说出一起的话,人总归不能没眼色到如此地步。可今日两个哥哥也没有跟来,她一个女子,也不好一个人就入到丛林里,实在是太危险了。蒋信之见她这般,不由得脸黑了黑。
“虽然我不行,我大哥却是可以的。”蒋阮笑道:“他是男子,总也能护得住你几分。赵姐姐,你不妨与我大哥一道,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说不定还能一起互助捕猎。”
赵瑾正愁眉苦脸着,听见此话忍不住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不不……多谢阮妹妹好意,我突然不想去了,就留在营地里同自香一起闲谈也不错。”
蒋信之的脸更黑了,硬邦邦道:“皇家狩猎一年一度,浪费实在不好,你与我一组,就这么定了,我去牵马过来。”说罢便转身走了,赵瑾一呆,忙跟了上去:“那什么……我不去……哎,蒋将军,我都说了我不想去了……蒋信之,你等等……”
“赵瑾这个傻子。”林自香评论道:“果真四肢发达。”
狩猎正式开始,所有的人马大约可以自己分组,当然也能单独行动,说是狩猎,大约也只是贵族子弟间寻得一个乐子罢了。蒋阮走过去与萧韶站到一处,萧韶与她挑了一匹枣红的小马,自己挑了一匹纯黑色的骏马,两马平齐而立,恰好姚念念带着婢子从身边经过。
她们大约是不准备入林狩猎,所以也没有挑马,只是抱着一架琴走过,路过萧韶蒋阮身边时,姚念念停了下来,对两人微微笑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
蒋阮自是回了一个笑容,萧韶却是面无表情,待姚念念走过后,蒋阮才斜眼神看着萧韶:“小白菜,又有人想拱你了。”
萧韶微微一愣,似乎才想明白蒋阮说的是什么意思,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蒋阮见他不说话,便白了他一眼,翻身上马,她动作倒是利落的很,甚至还有些晃花人的眼,譬如远处的辜易小公子就直直的朝这边看来,蒋阮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只是勒紧了缰绳。萧韶却是紧跟着翻身上马,立刻就并排过来,声音淡淡的传到蒋阮耳边:“只给你拱。”
第四百四十七章 出事(2)
蒋阮:“……谁要拱你?”
萧韶忍不住就笑了,做出一副任君采撷的利落之态:“你。”
这人一旦没脸没皮了起来实在令人招架不住,蒋阮无语,紧了紧缰绳,马儿便朝林中奔去。
每年这个时候众人各自明争暗斗,不过就是为了夺得一个彩头,与其说是彩头,倒不如说是皇子间显示自己能力的手段。宣华和宣离自来就斗了许多年,可如今朝中局势风云变幻,竟是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宣沛来。宣沛虽然年纪小,大约也是为了好玩,带了一众侍卫背着弓箭便进了密林深处。
蒋阮本是有些担忧的,林中多猛兽,萧韶只道已经安排了人马紧紧跟着他,总归不会出事的。时间过得很快,萧韶仿佛真的只是来狩猎一般,他准头好得很,并不一味追求数量,而专列一些珍奇罕见的野兽,到最后竟是猎了一只蓝眼睛的狐狼幼崽给蒋阮。因是亲自抓起来的,狐狼幼崽还生的比较强壮,被蒋阮抱进怀里的时候还咬了她一口,萧韶这个报复心强的便一把揪起它后颈的毛皮丢到袋子中去了。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有渐晚的趋势,林中也是可以宿营的,蒋阮正想提议找个地方将帐子搭起来,就听见前方的密林中传来惊呼的声音。
蒋阮和萧韶对视一眼,萧韶便打马朝那个方向跑过去,蒋阮也觉出不对来,待走过去,只见密林深处,赫然一只巨大的吊睛白虎,正气势汹汹的磨着爪子看着几人,低声咆哮着,而白虎面前一众人,其中正是宣沛和其带着的一众侍卫。
这么多人虽然武艺高强,却不一定能奈何的了这吊睛白虎,只因为本就是深山之上,恰好又逢年关雪深,这样的猛兽饥肠辘辘之下便会变得十分凶残。只是这狩猎场本就应当是清理过的才是,这样的猛兽不应当出现,如何会出现,实在是令人深思。
眼下却是没有深思的时间,侍卫们护着宣沛,想要宣沛先逃,可那白虎竟像是认准了宣沛一般,越过侍卫朝宣沛直直扑来。宣沛虽有弓箭,到底却是力气不足,射出去的箭只在白虎身上擦了擦,便掉到了地上。
蒋阮来不及心急,萧韶已经自身后摸出一支箭来,他一口气搭弓瞄准射箭,那白虎正好直直的扑将上来,对着宣沛露出血盆大口,萧韶一支箭带着风声呼啸而来,唰的一下钉在了白虎的嘴巴中。血花顿时迸溅出来。
一剑封喉,萧韶的箭矢又全是用特殊的工艺所锻造,每一只箭头上又密密麻麻升满了小齿,倒是比一般的箭威力大上许多。萧韶这一箭下去,白虎直接被箭矢掀翻在地,众侍卫一愣,随即一涌而上,将那白虎制服。
宣沛这才回过头,瞧见蒋阮他们,道:“萧王爷。”
蒋阮立刻下马,也顾不得有侍卫在场了,上前问道:“十三殿下没伤着吧?”
宣沛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萧韶,弯了弯嘴角:“今日还要多谢萧王爷出手相助了,说起来,萧王爷箭术实在超群,本殿看这一次狩猎的彩头,倒是萧王爷莫属。便如此刻这一只白虎,等下剥了虎皮给萧王爷,大抵也是十分珍贵的。”
蒋阮没心思理会这些,只皱了皱眉道:“狩猎场怎么会有老虎?”
“不只老虎。”宣沛似笑非笑的看了蒋阮一眼:“还有许多野狼呢,方才好似听到前面传来些动静,似乎还有狼嚎。这狩猎场如今可是不太平的很,里头的珍禽异兽也教人大开眼界。”
好好的狩猎场忽然就这么变成了修罗场,今夜他们是侥幸遇到了宣沛,在另外的地方,如宣沛所说,大抵也是有别的这样凶残的野兽袭击人。来此的一些公子哥儿本就是来找个乐子,若是遇到了方才这般的景象,除了依靠侍卫,并不能有什么其他的法子。想来狩猎场中各个角落,此刻已经是喋血飞溅了。
做出这一切的人将事情弄得这样混乱,目的究竟是什么。蒋阮知道那个人是谁,不过对于她肯下这么大手笔,而手段又如此狠绝有了一个新的认识。为了害某一个人直接让如此多的朝廷勋贵子女们赔上性命。好在宣沛无事,她终于还是有些放不下,道:“十三殿下,密林深处多猛兽,此刻回营也来不及了,今夜不如殿下同我夫妻二人一道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宣沛一愣,似乎是想要拒绝,可转念想了想,便又笑道:“如此,本殿就却之不恭了。”
萧韶转头吩咐跟来的锦二锦三锦四:“你们去前方看看。”
几人领命而去,萧韶这才回过头来,道:“先找个地方宿营,随我来。”
正如众人心中所想,此刻狩猎场中正是一片混乱,辜易身后跟着一众狼群,每一只狼都饿得发慌,好似憋了几天被人从陷阱中放出来一般,眼睛都绿莹莹的闪着光。为首的头狼个头硕大,凶残无比,随身带着的侍卫都被咬了脖子,他骑着马,心跳的很快。
辜易不是第一次来狩猎场,身为总兵大人府上的公子,他倒是年年都参与。狩猎场上的事情他也知道,出现这样凶残的猛兽还是头一次。不知是哪里出了错,总归如今就只剩下他一人,辜易此刻也没有法子了。
然后却就在此时,身后的头狼却忽的往前一窜,咬伤了他坐下的这匹马尾巴,马儿惨叫一声,登时身子一歪,辜易一下子摔倒在地。他在雪地里滚了一圈,心中大骇,只道今日必然是命丧于此了。谁知下一刻,却突然觉得自己一只手被人一拉,耳边传来一个含笑的声音:“小弟弟,你便这样就认输送死了?”
辜易一惊,就看见骏马之上,一身劲装的女子对他调侃般的一小,伸出的手纤细却似乎含着无穷的力量。求生的意志果真浓烈,辜易来不及说话,便手上一用力,顺势被那女子拽上马。他这时候方才看清楚,面前这个正是曾在蒋阮与萧韶大婚的时候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那女子感觉到他浑身发凉,似乎是笑了一下,道:“辜小公子,不必怕,不过是几只扁毛畜生罢了。”话应刚落,便从她的袖中忽的飞出几只暗器,那东西速度太快,辜易也没有看清楚,只瞧见那头狼忽的惨嚎一声,自穷追不舍的脚步猛地慢下来,只在雪中打了个滚儿,再也就不动了。
第四百四十八章 布局(1)
“那是什么?”辜易忍不住惊叫出来,这女子未免也太过厉害。方才他被这些狼群追的走投无路,这女子出手就解决了头狼,实在是有些可怕了。他心中又是惊疑不定,勋贵女儿家没听说哪个身手如此了得啊,再看这胆色也不差。
他惊奇的表情十分明显,锦三便笑了起来:“你方才的姿态还挺可爱的嘛,尤其是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像个棒槌。”
辜易:“……”
倒是同辜易的优哉游哉不同,此刻蒋信之和赵瑾遇着的情况倒是要惊险许多。一头黑熊高高站起,身形高大魁梧似一座小山,而大张的丑陋嘴巴中正往下滴滴答答淌着口水。
赵瑾如今是连同蒋信之疏远也顾不上了,她一着急原先的坚持就全部破功,道:“哎,现在怎么办?这熊看起来不好对付,咱们还是先跑吧。”
“你跑也跑不过,除非爬到树上去,这里的树都细的很,你要是爬上去,它就会把树枝折断,到时候,你还是免不了成为它的盘中餐。”蒋信之倒是不疾不徐的与赵瑾解释。
赵瑾闻言气急:“那怎么办?你弓箭也没有了,我的方才跑路的时候也丢了,咱们两人什么武器也没有,是要坐在这里等死不成?要不我留下来,你先跑吧,你总归是大将军,总不能被熊吃了吧。”
闻言,蒋信之目光动了动,看向她道:“我先跑?”
“是啊,一个人死总好过两个人。我们家还有两个哥哥,你死了阮妹妹就是一个人了。你还是先走吧。若是运气好,能找到人来救我,那也是我的造化。”
蒋信之打断她的话:“你自那晚后就故意躲着我不见我,不是十分讨厌我,现在为何又要来救我?”
“我……我才不是讨厌你。”赵瑾有些懊恼。前几日她夜里喝醉了酒,竟是瞒着自己家人偷偷跑了出去,正在将军府外撞到了蒋信之。蒋信之拉着她的时候,赵瑾也不知怎地,头脑一热,竟是借着酒醉的功夫将自己爱慕蒋信之的事情倒了个一清二楚。到了后来酒醒,自然是又羞又窘,自觉再没脸见蒋信之,干脆躲了起来。不想今日狩猎场上,蒋信之主动要她一起。此刻又面对如此绝境,赵瑾真是哭笑不得。难道这就是林自香说的:生该生一个妈,死当死一个窝?
“黑熊当前,还是想想现在怎么办吧。”赵瑾别开眼,那黑熊庞大的身躯直教人心发颤,饶是她再胆大,也不过是个女孩子,总归也是要害怕几分的。如今就要命丧黑熊之口,想想十分可怕。
i蒋信之唇角似乎是弯了一下,他看着赵瑾,突然问道:“赵瑾,你喜欢我吗?”
赵瑾冷不防他这么一问,下意识的就点了点头:“你真啰嗦,若非喜欢你,我怎么会替你去死。”
赵瑾话一出口,便知道自己说错了,心中懊恼,有些不敢看蒋信之的目光。再如何勇武无谓的姑娘,在面对自己心上人的时候,总是有些羞怯的。只是如今这地方情势又统统都不对,赵瑾简直有些想哭。她目光炯炯的盯着那只巨大的黑熊,道:“总之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对你的心意你便当做个故事听也罢了。今日你回去后,还是做你的大将军,如今京城里想要嫁给你的名门淑女如过江之鲫,你总也能挑到一个顺遂心仪的,之后与她白发齐眉,琴瑟和鸣……”
她一个不爱念书最讨厌文绉绉的诗句的人,头一次连用了两个这样的成语,大约也是被自己的话酸到了,可越想越是心酸。蒋信之自从封将以来也算是朝中的肱骨之臣,又生的这样年轻,人又英俊温和,多少女子想要嫁给他。她也曾旁敲侧击的问过自己两个哥哥男子大约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哥哥们都说,要温柔婉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好还有几分柔弱可怜的模样最好。赵瑾再想一想自己举着长枪在院子里一枪捅坏一个草人模子的模样,便越发觉得心灰意冷。如今本是想着赶快劝蒋信之离开,可一想到蒋信之真的可能跟一个柔弱可人的女子恩爱白头,就越发的觉得心头酸酸的。她吸了吸鼻子,眼圈顿时就红了。可还是倔强的昂起头,将眼泪硬生生的逼了回去,道:“我与你既然今生无缘,倒不如将对你的心意化作是朋友间的情谊。今生能为你这样的大将军而死,我也无憾了,之前在南疆人的大营里咱们相处过,如今又一起面对这样的局面,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吧!”
蒋信之本来被赵瑾的一番话说得心头软了下来,又瞧见她红红的眼眶心疼不已,谁知赵瑾的这句话一出来,蒋信之的脸就又黑了下来。这是什么话?什么心意变成朋友间的情谊?她这副模样到好似战场上男人保护自己的主上了。原想等着这妮子自己明白过来,如今倒是觉得,大约以她的想法,便是等上一辈子也是想不明白的。罢了,他既是个男人,便也主动些好了。
“你还是先上马吧。”蒋信之将她忽而拽到了自己的马上,赵瑾的马早被黑熊抓伤不能动弹,蒋信之那匹“受伤”的马却神奇般的又能跑了。赵瑾微微一惊,蒋信之蓦地抽出腰中软剑,一剑将面前的荆棘丛砍倒一片,恰好的开辟出一条可以供两人一马疾行的道路来。
黑熊身躯庞大,虽毛发坚硬却也对这入刀尖一般的荆棘丛无可奈何,只得嗷嗷的站在后面咆哮。马儿跑的飞快,赵瑾终于回过神来,目瞪口呆的问道:“这马怎么又能跑了?它不是受伤了?”
“现在伤好了。”蒋信之答道。
“那你的箭不是没有了……”赵瑾被他搂在身前,靠在蒋信之的胸膛上,她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靠近一个男人的身体。从前与男子接触,要么便是比武,要么便是打架,倒还是没有如此柔和的时候。
“箭没有了,还有剑。”蒋信之答道。
赵瑾就算再如何粗心,也觉出一些不对来,她忽的一下坐直身子,看着蒋信之震惊道:“你骗我?”
马儿跑出了一段距离,大抵也安全了,马儿速度慢了下来,蒋信之这才有空看向赵瑾,他道:“你觉得我为什么要骗你?”
第四百四十九章 布局(2)
赵瑾这个人性子比较直,从来都不喜欢拐弯抹角,生平也最讨厌被人算计被人骗,是以知道蒋信之骗了她后本来很生气的。蒋信之这么一问她倒是忘记了生气,有些疑惑的看向他:“为什么?”
“方才是我救了你。”蒋信之道:“你要如何报答我?”
赵瑾迷迷糊糊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蒋信之今日实在太奇怪了,说的话每每让人听不懂,不过她还是老实答道:“我让哥哥挑几把称手的武器送你,你要是不喜欢,回头送些银票过来……”
这人实在是太过实诚了,蒋信之有些哭笑不得,突然不明白赵瑾为什么分明比蒋阮还要大几岁,可实在是及不上蒋阮的聪慧灵敏,在某些事情上迟钝的出奇。
“那些都不必,”蒋信之打断她的话:“以身相许就行。”
赵瑾眨了眨眼睛,脑子一瞬间有些混沌,这人说话好没道理,以身相许……以身相许?她蓦地一个激灵,也管不住自己此刻满脑子的遐思,结结巴巴道:“这……这……当初在南疆大营,我也曾救过你的……”
“那也行,”蒋信之终于没了耐心,将她一把拽过来,俯下头朝她吻去:“我以身相许。”
篝火缓慢的燃烧起来,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蒋阮几人就坐在火堆前,帐子已经搭好了,一共三架,宣沛一架,萧韶蒋阮一架,锦衣卫几个一架,宣沛的侍卫却没有这样的福气了,随意找棵大树靠着歇息。
蒋阮碰了碰萧韶:“大哥那边如何?”既然这狩猎场中如此多的野兽,似乎也并不只是为了惊吓那些勋贵子弟,其中到底有如何深意,只能明日揭晓。可即便如此,蒋阮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蒋信之。
“应经派了人去保护他,不必担心。”萧韶握了握她的手。
正说着话,冷不防宣沛一个头从两人中央伸了出来,他若无其事的坐在了蒋阮和萧韶的正中,看着蒋阮眨了眨眼道:“王妃,我好害怕啊。”
亏的宣沛的侍卫们坐的远,没有听到宣沛的这句话,否则定是惊得眼珠子都会掉下来。即便如此,听到了宣沛的话的锦衣卫几个也都瞪大了眼睛。这孩子平日里看着沉稳的犹如第二个萧韶,又最是深不可测,这样对蒋阮毫无心机的示弱……哪里有个皇子的模样?简直跟雏鸟依偎自己母亲还差不多。
蒋阮最是吃宣沛这一套,即便如今宣沛已经改变了对她的称呼,蒋阮还是将他当做上一世般相处。立刻就伸手揉了揉宣沛的头发,道:“不用怕,我就在这里守着殿下。”
锦衣卫们的下巴再次掉了下来,蒋阮虽然平日里瞧着温和,众人都知道她是个不好招惹的。外表上的温柔也不过是礼数,实际上却跟自家主子一般冷冰冰的。便是自家主子似乎也没有得到过蒋阮这般温柔的笑意,那简直能将人的心都融化了。目光中饱含的都是疼爱,直教一干人看的毛骨悚然。锦三道:“少夫人这哪是看殿下啊,分明是看儿子。我出任务的时候,隔壁家婶子就是这么看他们家大牛的。”
“大约是被殿下激发了心底想做母亲的想法?”锦二摸了摸鼻子:“少夫人是自己想要个孩子了吧?这十三殿下生的可爱,大约少夫人也喜欢。”
锦四摇头:“不对,少夫人和主子的容貌,生出来的孩子定是要比十三殿下好看的多。”
一直冷眼旁观的锦一悠悠的来了一句:“那也得生出来才行。”
众人默了一会儿,锦三道:“看来少主还需努力呀,就算是为了少夫人也不能坐视不理。哎,回头跟老林说一说,他总归是有办法的。”
坐在篝火前的蒋阮显然不知道因为自己待宣沛的温情被锦衣卫看在眼里,已然成了断定萧韶“不行”的证据。她与宣沛母子情深,看在萧韶眼里并没有什么不妥。萧韶自知道蒋阮的过去后,倒是对宣沛改观了许多,甚至有时会特意吩咐宫中的暗卫照应一下。
不过宣沛显然不明白自己这个便宜爹的良苦用心,一瞧见蒋阮和萧韶好便有一种自己重要的东西被夺取的失落感。所以瞧见萧韶不为所动的模样,便道:“萧王爷今日果真丰神玉立,方才看见猎物丰盛,想来明日的魁首应当是你了。可有想过问父皇讨什么彩头?”
不等萧韶说话,宣沛又道:“是不是要问父皇讨些美人?宫中近来又新招了一批美人,或者本殿听说那姚家千金也钟情于你,恰好本殿看她今日也在此,不若顺势讨了去?”他这话半似调侃半似严肃,到让人有些莫不清楚他的意思。几个锦衣卫听了,都在心中暗骂这孩子实在太熊,好端端的竟来搅合人家夫妻感情。
在锦衣卫看来是这样,在蒋阮看来却不是,她与宣沛一起生活多年,对宣沛心中的想法一清二楚。宣沛这么问不过是在逼萧韶表态,看来那个姚家千金的事情闹得不小,连宣沛也惊动了。宣沛这是再给她撑腰,怕她被萧韶欺负。
“既然彩头是本王得到,本王说什么就是什么。”萧韶面若冰霜,冷冷道:“本王介时就请陛下为殿下和姚家小姐赐婚。”
“喂,”宣沛气的跳了起来:“你要我娶那个老女人?你好大的胆子!”
萧韶不言,分明就是挑衅。
蒋阮有些头疼,这两个人一呆在一起就不能安分点。姚念念好歹也是大锦朝京城中数一数二的美人,今年也不过是十七八的芳华年纪,虽然配上宣沛是大了点,可也不至于成为什么“老女人”。不过要是宣沛真的娶姚念念,蒋阮总觉得是不对的。姚家前日里肖想萧韶,觊觎她的夫君,真要给儿子当媳妇,她这个做娘的首先不同意。不过姚念念真的与宣沛做了皇子妃,岂不是要叫她一生母妃?
一想到姚念念和宣沛一起叫她娘,蒋阮的表情便说不出的奇怪。
“你怎么了?”宣沛见蒋阮自己出神,碰了碰蒋阮的手:“我……本殿也只是随意说笑罢了,王妃不要因此伤怀。锦英王他要是敢胡来,本殿也绝不会饶了她,至于那个劳什子姚小姐,哼,除非她爹不想在朝堂上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