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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嫡女祸妃全文阅读

作者:千山茶客     重生之嫡女祸妃txt下载     重生之嫡女祸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八十六章 恐惧(2)

    “不过是成亲罢了,何必做的这般谨小慎微。”蒋阮无奈。这成亲的繁文缛节几乎要将人折磨疯了去。却也不知道是不是林管家的手笔,大约她曾在宫里听说过的公主出嫁也没有这么多的花样。今日这婚礼的确盛大而隆重,可着实也让人吃不消了。

    连翘心疼蒋阮,便附和道:“哎呀,总归眼下也没有人瞧见,等有人来了再将盖头盖上不就成了?若非这头发不好解开,并着凤冠一起拆了才好,那凤冠可沉了,顶在头上我都替姑娘觉得累。”

    “天大地大,自个儿舒坦才最重要。”露珠从匣子里掏出做的小巧的点心:“姑娘到现在也没吃什么东西,外头还要再等些时辰,饿坏了可不行,今儿一大早奴婢去费翠斋买的,做的精致,也不会弄花口脂,姑娘吃些填肚子。”

    从一早起来除了吃了点喜果,的确是滴水未进,露珠不说还好,一说蒋阮倒也真的觉出些饿来。糕点本就做的小巧,蒋阮便捻了几颗吃了,白芷倒了一杯茶递上来:“再润润口。”

    这一来一去,等到蒋阮将那一包点心吃了个精光后,竟也觉得有些乏了。天竺瞧见她的模样,就道:“若是困了,小姐可以先歇一歇,少主应该还等些时候才进来。进来的时候属下们再叫醒小姐就是。”

    蒋阮想了想,便依言照做,兀自寻了个凤冠不会弄坏的姿势伏在床榻上小憩了起来。

    外头的席酒上,赵家人和锦英王府的人俨然已经高兴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蒋权虽然身为蒋阮的父亲,可蒋家如今孤零零的只剩他和夏月,一眼看上去极为冷清,似乎他坐在哪里,哪里便弥漫出一股腐朽之态。加之众人只知道他与蒋阮兄妹的关系并不怎么好,今日来的众人大多与赵家和锦英王府交好,自然对他敬而远之,这样一来,蒋权便被人孤立了出来。

    蒋信之如今是喝的有些多了,今日是蒋阮大喜的日子,他身为蒋阮至亲的人,像是兄长又像是父亲,同萧韶的一众师兄弟挨个挨个的敬酒。言语之间既有谦逊又有些强硬,大约是既有托人照顾蒋阮的意思,又有他在背后为蒋阮撑腰的意味。赵家赵毅三兄弟也与蒋信之同仇敌忾,蒋阮虽然同赵家往来并不多,可之前也好几次帮了赵毅和赵飞舟一把。加之赵光的嘱托,赵家到底也是蒋阮的一座靠山。

    萧韶便是一身红衣,站在宾客中敬酒,他神情淡漠冷清,似乎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然而到底今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大喜的日子生出几分愉悦,眼眸间竟是温和了不少。觥筹交错间惹眼的很。

    蒋信之敬过一圈酒后,终于还是忍不住走到了宣沛面前。宣沛此刻正坐在柳敏身边,他微笑温和而恭谨,容貌又本是秀丽的很,加之一举一动都有种沉静的风华,小小年纪已经是十分夺人眼球,若是长大了后,不知道该有多光华四射。

    瞧见蒋信之走到身边,宣沛看着他微微一笑,道:“蒋将军。”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眼秀气,实在是显得无害而天真。然而蒋信之却觉得这少年非池中物,当下也并不绕圈子,开门见山道:“十三殿下来参加舍妹的婚宴,微臣实在惶恐。”

    “蒋将军不必妄自菲薄。”宣沛笑道:“弘安郡主如今也算是本殿的手足,今日她嫁到锦英王府,本殿自然是要来道一声喜。”

    这话听着也确实没什么问题,可宣沛堂堂一个皇子,并不至于来讨好蒋阮达到什么目的,可出手就是六十六处铺子,这可不像是一个半路手足能做出来的事情。蒋信之皱了皱眉,这少年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说真话,蒋信之怎么也套不出话来,却也无可奈何。

    宣沛似是瞧出了蒋信之心中所想,举起了手中的酒盏冲他遥遥一晃:“无论如何,今日都是她的亲事,你与本殿一样,都为她真心高兴。”

    蒋信之一愣,抬眼看向面前的少年。宣沛在他眼里并非表面上显得那样简单,可这一刻那少年眼中情意真挚,似是发自内心的祝福和真心,没有一丝做戏的模样,由不得人不相信。他还在愣怔的时候,宣沛已经举起酒盏来将酒一饮而尽,冲他扬唇一笑。

    对方是皇子已经做出了这种姿态,再执着下去便显得是他不对了,蒋信之只好也举起杯来将酒一饮而尽,心中的疑惑到底是没解决。

    在座的宾客中,柳敏的笑容倒是有些勉强,从之前的朝廷新贵到如今皇帝面前的直臣,柳敏年轻清秀,前途明朗,又尚未婚配,宾客家中但凡有适龄女儿的,都目光热切的看着他。柳敏唇角溢出一丝苦笑,摇头慢慢的抿了一口杯中酒。

    他向来是不习惯喝酒的,眼下也正是因为心中愁绪万千,酒到底是个借酒消愁的好东西。脑中又想起方才喜堂之上那一双新人相携而立的模样,那女子身穿嫁衣绯红,艳杀四方,盖头下掩藏的是怎样的好颜色,那一刻的美也只有新婚夫君能看到了。当初以为这聪慧女子待自己是有几分不同的,可终究造化弄人,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表明自己的心意,就永远失去了这个资格。

    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不止一个,譬如说此刻的齐风,自从萧韶回来不久后,他便剃干净了自己下巴上的胡子。本就是一个俊逸青年,从前引为有了胡子掩盖显得有些不羁,这样一收拾干净了,竟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他本就形态风流而睿智,站在此地也吸引了一众女儿家的目光。只是齐风却没有心思去瞧别的人,面上虽然噙着一抹笑,却莫名的瞧着有些孤寂。

    锦二蹲在地上剥虾子吃,瞧见齐风的模样便摇头叹息道:“齐四少也实在太可怜了些,原先好歹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儿,如今消瘦成这样。可惜偏生遇上的是少主,这就更可怜了。”

    “今夜的可怜人可不止他一个。”锦四束着高高的长发,皮笑肉不笑道:“这满眼皆是伤感,你瞧,这不又来一个?”

    面前正走过一身穿浅黄锦衣的年轻人,热闹的喜宴中,一旦神色有丝毫不对便能被轻易察觉出来,更何况这人还耷拉着脑袋,一副十分沮丧的模样。锦三伸长脖子,道:“那不是总兵大人府上的小公子辜少爷么?原先心仪过少夫人的,啧啧,我还道这样富贵人家的少爷不过是贪图一时美貌,眼下看来好似真的伤了心,没想到还是个情种呢。”

第三百八十七章 心魔(1)

    齐风青睐蒋阮,是因为朝夕相处中被蒋阮的智慧所折服,柳敏喜欢蒋阮,那是因为蒋阮与他有知己之情。只有辜易,从头到尾,似乎与蒋阮真正的接触也便是在蒋阮当初刚回京不久的玲珑舫上那一面之缘。当初他还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富家青年,只因为那美人温柔而美丽便动了心,以色喜人多不长久,没想到辜易到了如今还牵挂着。

    锦三一拨长发:“这小公子瞧着挺招人可怜的,姐姐我去安慰安慰他。”说罢也不顾锦二和锦四的阻拦,兀自走了过去。

    辜易方走到一处僻静的花园,此处人少了些,没那么浮躁,心中的郁闷也消散了不少。垂首看向自己手中的酒壶,刚要再灌一口,手中一轻,银质的小酒壶便从手中溜走。一个轻佻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小公子,一个人喝酒可是很寂寞的,要不要姐姐陪你?”

    辜易抬眼一看,正对面却是一个年轻女子,生的也算娇美,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有一种成熟的风情。她一笑,仰头将酒壶对准自己的嘴巴,一小股晶莹的琼浆玉液就这么倒进她的嘴里,她的动作随性而妩媚,完了一抹嘴巴,被酒液浸过的嘴唇红润润的,显得分外亮泽。

    辜易先是被这美景惊得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脸涨得通红,道:“哪里来的女子,好不知规矩!”

    他虽喜爱美人,可青睐的美人一向是温柔若水的,譬如说几年前蒋阮那玲珑舫上的惊鸿一瞥,年少时的爱恋虽然瞧着并不郑重,却永远的镌刻在心中,带来的感动也并非一言一语可以说情。眼下他心中正是愁闷,突然瞧见这样一名女子,美则美矣,行事太过放肆,心中便生了不满。

    “你这话可不厚道了,”锦三嘻嘻一笑:“我是看你今夜心中苦闷难消,特意与你来说说话安慰你的,你却这样对我,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吧。”

    “什么苦闷难消,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辜易皱了皱眉,就要绕过她走出花园。不想接下来便听到女子狡黠的声音:“不知道吗?你不是喜欢新娘?看她嫁人心中难过么?”

    她说话声音清脆而快速,似乎又含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恶意,却丝毫不压抑自己的声音,在安静的花园里蓦地显得十分突兀。辜易吓了一跳,有种被戳穿心事的心虚和愤怒,当下便否认:“胡说八道。”

    锦三耸了耸肩:“原来你不喜欢新娘啊,没事,我与新娘不巧有那么一点熟识,大约能说上一两句的,我想日后提起辜公子来参加婚宴却跑到花园里和闷酒,新娘想来也会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她笑的无辜:“当然,这和小公子你也是一点关系也没有了。”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你站住!”眼见着对方真的要走,辜易终于忍不住怒道。虽然十分不相信这行事奇特的女子和蒋阮竟是熟识,可此事万万不能被蒋阮知道的,辜易便按捺下心中的恼火,道:“你到底想干嘛?”

    锦三一撩长发,回头拍了拍辜易的肩膀,她个子只到辜易肩膀,偏偏这一拍肩膀还拍的豪气干云,仿佛是大姐姐拍小弟弟一般的,她笑眯眯道:“不要紧张,我说过了,我只是来与你解闷的。今夜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大可与我说一说,说完了后你也开心,我也开心,岂不是大家开心?”

    辜易:“……”

    前方的酒席到了酒过三巡,也差不多席开人散了,厅中到底是一片杯盘狼藉。有些远道的早已乘了马车离开,便是关系好些的,此刻也打算打道回府。蒋信之站在厅中,还想去洞房瞧一瞧蒋阮的,林管家见状,立刻拉着他的手道:“大舅少爷,您看这天色不早,今儿个用过饭,咱们还有特别的安排,走走走,锦二,还不过来扶着大舅少爷,没见着人喝多了。”

    蒋信之酒量虽说不是千杯不醉,倒也没有林管家说的那般不济,登时便道:“我去瞧瞧阿阮。”

    林管家心中就差怒骂这大舅少爷的眼力劲儿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哪有洞房花烛夜大舅少爷跟着搀和进来的。心中虽然这般想,可是终究不敢表现出来,谁都知道少夫人护短的很,那大舅少爷在少夫人心中就是不能触碰的宝贝。锦二锦一过来一左一右的搀扶着蒋信之,林管家道:“哎,舅少爷,老林明白你的感受。看着别人双宿双飞自个人形单影只心中不好受吧,看咱们舅少爷一表人才怎么就身边缺两个人伺候呢。不是老林吹嘘,这方面老林的经验确实比较丰富,这不,今儿个为了舅少爷,老林特意去百花楼安排了一处百花开,今儿个舅少爷想摘哪朵摘哪朵,就是想摘回家都是可以的。”他拍了拍蒋信之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花开时节堪须折,莫道无花空折枝。”

    蒋信之:“……”

    这头打发了蒋信之,那头的新房却是分外安静。因着萧韶自己的性子,竟是没有一个人敢前来闹洞房。萧韶走到门口,天竺正要去禀告,萧韶便挥了挥手让她出去,连翘和白芷几个也断没有再呆在这里的道理了,露珠本想叫醒蒋阮,萧韶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露珠便什么话也没说退了出去。

    萧韶一进去瞧见的便是蒋阮睡在床榻上。她倒是心大,盖头早就抛到了一边,大约怕是弄花了凤冠,睡得姿势有些小心。发丝微微有些凌乱。而伏在枕上的面容美艳绝伦,闭眼的时候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仿佛展翅欲飞的蝴蝶,小巧的鼻,红润的唇若云霞剪下的一抹颜色,肌肤好像白雪般清透莹润,新房里熏着银丝碳,微微的热意上涌,衬得她的脸庞爬上两丝红晕,竟是比不擦胭脂还要来的艳丽几分。

    见惯了她总是疏离而冷漠的眸,闭着的时候却温顺而妖媚,仿佛不知从哪里误入人家房中的妖精,走的乏了顺势睡在花床之中。香艳而美丽,教人不忍惊动。事实上,萧韶果真也没有惊动。他瞧蒋阮睡得香甜,看着一边的花烛还有些时候才得燃尽,干脆便令人打了水来,先去洗净身子了。

    那外头守着的丫鬟们也没料到萧韶这么早早的就要了水,一时间还有些奇怪,不过主子的命令自是不能违抗,所以很快就打来热水。萧韶绕到屏风后,换下衣裳,兀自沉在巨大的木桶中,垂眸不知道想些什么。

第三百八十八章 心魔(2)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蒋阮觉得屋里似乎变凉了些,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方醒过来便瞧见屋里的丫鬟不知什么时候尽数退去了,她还稍有些混沌,下意识的朝发出响声的屏风后看去。巨大的琉璃屏风色彩浑然天成,细细的雕刻了鸳鸯戏水图,蒸腾的热气漫了上去,蒋阮看着看出,突然觉出些不对劲来,这才发现那屏风上的图案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悄悄变了,由富贵喜庆的鸳鸯戏水变成了男女,热气越是上涨就越是显得厉害,那动作姿势销魂,想来便也懂了。蒋阮并非不识情事的小姑娘,前生进宫之时,教养嬷嬷也会分发给她们小册子。只是这屏风做的富丽堂皇,原先想来也是没有人发现其中蹊跷的,否则以萧韶正经的性子,断不会让这种东西摆到这里来。

    蒋阮自是不知道,这屏风正是锦衣卫门凑钱从西洋那边弄来的舶来品,这块琉璃本就浑然天成,成色有组,又有能工巧匠特意雕刻,一旦有热水上漫,便会显出特殊的形态来。大户人家可以用此增添一些情趣。譬如说方云雨过后净身,瞧见这屏风上的花样,岂不是兴致更浓。这屏风也是过了林管家的手的,众人都十分满意,表达了锦衣卫对自家主子的殷殷期盼。只是这些两个主人家并不知道罢了。

    蒋阮看着那屏风兀自发愣,却也没有注意到屏风后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身,哗啦一声,下一刻便出现在她眼前。

    蒋阮一愣,萧韶难得瞧见她目光直直的盯着东西发愣,不免随着她的目光看去,一看只见神情便是一僵。蒋阮反应过来,莫名其妙的脸上腾地一下就红了。原本这也没什么的,她向来容易忍住自己的情绪,可因为有萧韶在场,反倒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似乎还有一丝窘迫的懊恼。眼神飘忽了几圈,终于还是忍不住去看萧韶是什么表情。

    萧韶显得比她镇定的多,只是随手将外裳搭在那屏风上,掩盖了上头旖旎的画面。他方沐浴过,此刻只穿了一件雪白的中衣,长长的墨玉一般的长发微湿,自肩头垂顺下来,俊美绝伦的脸在灯下显出几分柔和来,虽然瞧着清冷淡漠,耳后却还是微微泛红。

    他朝蒋阮走过来,蒋阮心中不由得一紧张,虽然暗中告诫自己并不会发生什么,可下意识的就抓紧了手下的褥子。萧韶注意到她的动作,有些无奈的在她几步开外停下脚步,道:“我睡榻上。”

    窗前有一方软榻,萧韶说着就要上前来取被子。蒋阮看了一眼,那塌挨着窗子,夜里怕是会惊了风,想了想,她索性一横心道:“睡什么塌,左右还要做做样子,你就睡这里吧。”她往里挨了一点,让出位置。

    萧韶一怔,目光中闪过一丝奇异,看着蒋阮没说话。蒋阮心中暗恼,这话怎么听着跟邀请似的。她轻咳一声,大约是想要掩饰方才尴尬的表情,大大方方的脱下自己的外裳,又瞧了萧韶一眼:“累了一天,你不觉得乏?乏了的话就赶紧睡,明日还要进宫,我先睡了。”她说的又快又利落,表面上瞧着十分冷静而镇定,萧韶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平日里不常笑,一笑就如同冰雪初融,色入春晓,几乎要让人晃花了眼去。蒋阮瞪着他:“你笑什么?”

    “放心睡吧。”他忍笑道:“我很困了,什么都不想做。”

    蒋阮脸登时便又觉得烫的非常,罪魁祸首却是施施然上了床榻,合欢被就在眼前,宽大而华丽,上头撒着细细的熏香,全都不及眼前青年身上清冽的味道来的入骨。萧韶将被子分给她一半,长长的睫毛垂下,却掩不住眸底的愉悦目光。

    那一晚蒋阮最后是怎么睡着的已经记不清了。自从赵眉去世后,她几乎再也没有过与人同床的经历。躺在宽大的床上,有人睡在自己的身边,本应当是一件十分令人警觉的事情,可她拿着手里萧韶赠与她的匕首,最后还是没有放在枕下,而是收到了匣子中。与人同床共枕,与她来说并不是件温暖的事情,譬如上一世赵眉与蒋权,到底是同床异梦。而她也曾盼望过宣离成为枕边人,然后就是这个梦中的枕边人整整欺瞒了她一生。

    她本是很紧张的,哪只萧韶却极快的闭上了眼,他睡得安稳而沉静,饶是蒋阮也忍不住吃惊。作为锦衣卫的头子,她才不信萧韶是这样没有警觉心的人。但这青年睡得如此放心,好似她身边的就是最安全的位置。瞧着瞧着,蒋阮自己也慢慢的平静下来,那些复杂的情绪慢慢归于安宁,倒是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

    红烛静静的流淌热泪,时间潺潺流逝,这一刻新房没有旖旎热焰的情意,无关风月,却有一种淡淡的温馨。仿佛那些刻骨的仇恨和不属于人间的凉薄,也在这喜庆的大红中沾染了一丝烟火气。

    天光初亮,第一缕微弱的日光映照进来的时候,蒋阮睁开眼睛。她诧异一夜竟是如此熟睡,下意识的转过头,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青年那张俊美绝伦的脸。

    许是方睡醒心情还比较轻松,蒋阮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是没有移开目光,而是翻了个身,一手撑着下巴仔细打量起面前的年轻男子。萧韶睡得沉静,他睡相很好,可能是自小良好教养的原因,即使再睡梦中也显出一种高贵的优雅来。不过比起醒来的时候少了两分冷清,有一种秀美的柔和。她的目光往下滑,顺着萧韶纤长笔直的睫毛往下,划过挺直的鼻,薄薄的唇,若刀刻一般精致的下巴,落在白玉般的锁骨之上。

    这人实在是生的一副好皮囊,日光浅浅的斜过来,给他的容颜渡上一层温柔的浅金色,仿佛天神般俊美。雪白的中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开,露出玉一般瓷白的皮肤,若隐若现的隐在衣裳之下,教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一摸。蒋阮看的有些发愣,脑子浆糊似的,竟也伸手去摸了摸,下手触及的地方柔滑而紧致,体温微凉,仿佛上好的绸缎,实在是舒服的紧。

    “觉得还好?”冷不防耳边响起低哑的声音,倒教蒋阮吓了一跳,闪电般的收回手,萧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兀自坐起身来,然后拢了拢自己的衣领。

第三百八十九章 心魔(3)

    蒋阮本觉得有些惭愧,待看到他最后的举动又有些气急,这模样看着怎么像是她欲强上良家男子似的。萧韶那是什么表情,她有这么凶悍色急么?

    她仿佛吞了苍蝇一般的表情显然愉悦了萧韶,萧韶唇角一扬,伸手拍了拍她的头,许是觉得触感不错,还揉了几下,这才若无其事道:“叫你的婢女进来?”

    “不必了。”蒋阮自己坐起身,她也只穿了雪白的中衣,倒是不顾萧韶在了,从箱子里拿出衣裳来救走进屏风后。屏风早上便是寻常的鸳鸯戏水图,饶是如此,蒋阮走过时,看着上头搭着的喜服,想起昨夜的窘状,还是忍不住有些气短。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招连翘几个进来,心中并不愿意让别人瞧见第二日萧韶与她相处的画面。她自是无谓,可萧韶毕竟是男人,新婚之夜什么也没发生,在别人面前怎么都不会太过自在。

    这样一边想一边换好衣裳,待蒋阮走出屏风的时候,萧韶也已经换好了衣服。因是新婚第二日进宫面见太后,萧韶也不好再穿平日里的黑衣,便是挑了浅红的朝服。绣着的白色巨蟒张牙舞爪,被他传出一种贵胄的气度。虽然冷清,却越发的衬得公子如玉,秀骨青松一般。蒋阮也穿了一件水红色撒百蝶灯笼袄裙,衣领处有一圈绒绒的白色兔毛,本就巴掌大的小脸更是秀气,美目流转间艳光无限。

    这样一来,两个人瞧着更像是穿着一般搭的衣裳似的。蒋阮倒是有些奇怪萧韶竟是不需要人伺候,转念一想,他常常执行各种任务,倒也不是那些衣来张口要人伺候的大少爷。见他领口还敞着,便走过去帮他系上。

    她这动作做得自然无比,萧韶却是微微一怔,蒋阮低着头,少女温柔的芳香自鼻尖传来,无论如何也不能忽略。白皙的指尖扣着他的领口,动作温柔而娴静,萧韶没来由的就心头一软,突然就有了一种要吻吻她额头的冲动。

    他才刚有了这个念头,外头便传来了连翘的声音:“姑娘可是醒了?奴婢打来热水了。”

    萧韶动作一顿,蒋阮唤道:“进来吧。”

    连翘和白芷端着水盆进来,瞧见蒋阮和萧韶的动作也是一愣,连翘低下头就吃吃笑了起来,只道萧韶和蒋阮看起来实在是像一对寻常夫妻。原先还担心自家姑娘遇上萧韶这么个冷性子,两人一定是相敬如冰,可方才进来的时候,萧韶看自家姑娘的表情,分明是很温柔的嘛。

    白芷性子沉稳,只朝那床榻看去,见床榻整整齐齐,上头也没有见落了红的元帕,心中顿时就明白过来。也不知是该紧张还是该松口气,面色一时间有些复杂。

    不过无论怎么想,那都是蒋阮和萧韶的事情。待两人梳洗完毕,林管家已经让人送了早饭过来。只是简单地清粥小菜,却样样做的精致而考究,林管家自一进新房就四处乱瞧,待瞧见那屏风上搭着的喜服便是脸色一白,再看看整齐的被褥脸色又青了几分。青青白白了几回,终于是看着萧韶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几乎要捶胸顿足了。

    萧韶眼都不曾抬一下,对林管家这般作势恍若未觉,蒋阮自也是不会主动去搭理林管家的,这老顽童为老不尊,时常语出惊人,连她也常常被林管家的某些话语对峙的无言以对。今日这般情态,林管家已然濒临崩溃边缘,她便只顾埋头吃饭,再也不瞧林管家一眼。

    林管家受到了冷落,深感自尊心受创,愤然拂袖而去。待出了门一看日头,忍不住就眼中蹦出几滴泪花,嚎啕大叫道:“老爷,夫人,老奴对不起你们啊——”

    “怎么样?”锦二“噌”的一下从房梁上跳了下来:“没有激烈香艳的事情?”

    “有个屁!”林管家闻言便大怒,道:“少主少夫人那模样清白的不能再清白了。”预料中各种激烈的场景都没有出现,那萧韶之前下定命令不许任何人在新房外听墙角是为了啥?没有人愿意娶看这两人盖着棉被睡觉啊,害的他们一帮下人白白失眠了一整夜。少主,你可长点心吧。

    “我就知道,”锦二大喜,朝着上头一众同僚伸出手来:“愿赌服输啊愿赌服输,昨儿个押了多少银子来着?”

    竟是也拿萧韶会不会跟蒋阮洞房的事情来做赌注了,林管家见此更是怒不可遏,登时便大吼一声:“王府内不许聚众赌博!”想起萧韶和蒋阮的事情来,不免又是忧心忡忡,担忧昨儿个在那样的屏风和蒋阮这样的美人面前都能充的了君子,莫非自家主子是有那方面的问题。林管家悚然一惊,抹了把额上的汗,暗暗下定决心等下就去找夏青问个清楚,讨几方药来试试。

    蒋阮和萧韶用过早饭后,两人便要进宫去面见懿德太后。外头的马车早已备好,林管家虽然对两人没能圆房之事颇有遗憾,不过婚后前几日的事情都安排的极为周到,那马车果真又是林管家的手笔,又是极尽铺张之事。

    蒋阮坐进马车后,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心中的问题:“王府里很有银子么?林管家出手怎么如此大方。”

    之前的账本里,锦英王府的账册都归蒋阮来查看,虽说也是十分富贵,可懵懵懂懂也没个整数。她对中馈之事并没有什么概念。

    萧韶平日里见惯了蒋阮精明的模样,好似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她不会做的,难得有她不会的东西,惊讶之余也觉得蒋阮这个样子实在有些可爱,莞尔道:“嗯,银子很多。”

    他一本正经的道,蒋阮气闷,原先觉得最富贵的莫过于皇家,这萧韶府里的一个管家出手都如此大方,果真人比人不如人,再看萧韶时,恶向胆边生,不由得笑道:“这么多的银子,你打算分我多少?”

    她本意只是想调侃萧韶一下罢了,不想萧韶看着她,默了默,道:“府里银子都归你管,你想多少便多少,王妃。”

    最后的“王妃了”两个字,咬字极为清晰,故意慢了几拍,声音清醇悦耳,直教人听得心头发跳。蒋阮嘴角一抽,萧韶漆黑若撒着碎钻的眸子盯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蒋阮别过头,轻咳一声,道:“多谢。”

第三百九十章 沛儿(1)

    待两人进宫见了懿德太后,懿德太后似是十分高兴,近几年来,懿德太后在蒋阮面前越发的显出了慈和的一面,今日萧韶和蒋阮一起进来,懿德太后许是对自己赐下的这段金玉良缘十分满意,一直对杨姑姑道:“看这两人,男才女貌,实在是一双璧人。看见你们如此登对,哀家也就心满意足了。”

    蒋阮虽然与萧韶没有圆房,这事情却是万万不能教懿德太后知道的,因此在慈宁宫,一直表现的十足羞怯而温柔,仿佛果真是一个被丈夫怜爱过的新婚妻子一般。她做戏做的极好,一眼瞧过去也没什么不对,只是终究还是让萧韶受了惊吓一般,一直表情有些僵硬。

    懿德太后对待他们倒是十分大方,新婚之前的贺礼不算,今日进宫又赐下了一堆赏赐。而且明显兴致十分高昂。蒋阮注意到,懿德太后看向萧韶的眼光十分不同,哪里像是对待一个臣子,那目光竟是如同祖母看待自己孙子一般,满眼的都是慈爱。正因为蒋阮曾经与懿德太后相处过一段日子,对懿德太后的性子多多少少也摸索清楚了一些,见此情景心中才是又惊又疑,只是到底没表现出来。

    出了慈宁宫,皇上身边的李公公却是带人来传话,说皇帝有事情要与萧韶商谈。必然又是朝廷中的事情,蒋阮没有理由跟过去。李公公暗示大约还要说许久,蒋阮便让萧韶先过去,自个儿出宫乘马车回去就好。

    她在宫里住过一段时间,连宫女都不必支使,自个儿便认得路了。带着连翘和白芷往出宫的路上走,不想方走到御花园长廊的一端,远远的便瞧见两个宫装美人迤逦而来,那两人也瞧见了她,不等蒋阮开口,其中一个便惊喜的唤出声来:“大姐姐!”

    那人正是蒋丹。今日她一身杏色棉缎锦衣,衣裳上刺绣的白鹤翩然欲飞,身上环佩叮咚,首饰瞧着便也是价值不菲。看起来在宫里过的不错,讨了圣上欢心的事情想来也不是假的。蒋丹身边的女子穿的比她稍次一些,原先娇美的表情如今已经只余同宫中女子一般无二的笑容,带着几分假意,一眼看不到身心,正是董盈儿。

    蒋丹看着蒋阮就是一笑,模样竟是十足的热络:“大姐姐,昨夜大喜之日丹娘没能亲自出宫给您添妆,实在是惭愧得很呐,不过丹娘有差人来送,大姐姐可还喜欢?”

    不过是一套首饰,蒋阮看了一眼便让人丢到了箱子里,她微微一笑:“蒋昭仪的礼物我很喜欢,谢谢。”

    “何必说的这般客气,”蒋丹拉着她的手:“你我本就是一府同胞的姐妹,自然要相互扶持。你成为锦英王府的王妃,我自然也高兴得很。”

    蒋阮本不欲与她多费口舌,奈何蒋丹这般缠人,她索性立在一边,大大方方的不说话。蒋丹从来不做无用之事,今日绝对不会只为了与她叙旧讨好,必然有什么用意。如今且不妨一看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果真,蒋丹瞧见她微微不耐的表情,忽而笑了笑:“说起来,人的机遇真是大有不同。当初大姐姐从庄子上回来,说句逾越的话,当初多少人等着看大姐姐的笑话。大姐姐愣成了当今的弘安郡主,锦英王妃。那大哥被离家多年,音信全无,突然就成了军功赫赫的大将军。反观二姐姐和母亲,如今却早已化为白骨。就好比这宫中的十三殿下,原先也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皇子,如今却是得了陛下的庇护。人的命运怎么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实在是耐人寻味。若是有来生,却不知又是个什么局面。”

    听到这里,蒋阮眸光一闪,紧紧盯着蒋丹,缓缓开口道:“你说什么?”

    “我说若有来世,又是个什么局面,会不会是全然不同的命运,大姐姐又是什么下场呢?”蒋丹声音甜美,偏又压低音调,那声音便显出几分诡异来。瞧见蒋阮陡然变色的表情,蒋丹咯咯一笑,随意道了声:“丹娘还有事,便不与大姐姐闲聊了,大姐姐好走。”说罢转身就走,一边的董盈儿垂着眼睛,目光也不曾落在蒋阮身上一刻,也跟着离开了。

    回府的马车上,蒋阮死死盯着面前的小几,连翘和白芷都紧张的盯着她。自从蒋丹与蒋阮说了话后,蒋阮便显得有几分恍惚,那凝重的神情让连翘和白芷都觉出有几分不同来。

    蒋阮自然是心中惊疑,蒋丹那番话意味深长,听在别人耳中或许没什么,可听在她耳中却如同晴天霹雳。重生的隐秘被她一直埋藏在心底,这是个谁也不能触碰的秘密。如今从蒋丹的嘴里听到此事,这是何等的令人吃惊。蒋丹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这种话,她发现了什么,莫非她也是重生了?

    她兀自想的出神,眉头皱的紧紧地。看在连翘和白芷的眼中实在是太不寻常。蒋阮从来喜怒不形于色,即使遇到了天大的事情至少面上总是瞧不出什么波澜。如今却只是盯着面前的小几,目光却未曾凝视,仿佛陷入了疯狂地思考中,甚至连翘还能感觉出她的几分畏惧来。这实在太过奇怪了。

    “我怎么觉得姑娘像是魔怔了?”连翘小声对白芷道:“方才四小姐说了什么姑娘如此紧张,我听着也没什么不对啊。”

    白芷面色凝重:“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蒋阮只觉得越是认真思索其中关键之处,脑子便越是混沌,连白芷和连翘在耳边说些什么也听不清了。蒋丹的话语像是诅咒一般,她发了疯一般回响起的,都是前生蒋信之的死讯,她被蒋权从大殿中推到,从九重台阶上狼狈跌落,听见他们冷漠宣布她是祸国妖女的声音,瞧见蒋素素疯狂地表情。是她被做成人彘,亲眼目睹沛儿的挣扎哭叫,被乱棍打死,立下毒誓的时刻。

    画面兜兜转转,一幅一幅都是斑斑血泪。未得到和已失去的惶恐充斥着她,她只觉得内心越来越狂乱,一种没来由的焦躁围绕着她。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连翘焦急的拍着她的背,蒋阮的目光发直,眼神已然疯狂。

    “噗”的一下,她蓦地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尽数喷在面前小几雪白的桌布上,斑斑血迹触目惊心,下一刻,连翘尖叫起来。

第三百九十一章 沛儿(2)

    林管家方从夏青手里讨了一副方子,正在嘱咐下人去抓药,便瞧见锦英王府的马车赶了回来。心中疑惑怎生回来的这样早,就发现帘子被人从里面一掀,连翘和白芷半扶半抱着一个人出来,定睛一看,不是蒋阮又是谁?

    老林虽然年过半百,一双眼睛却是利落。一眼便注意到蒋阮唇角边的血迹,登时便心里一跳,又见萧韶并不在此。立刻就小跑着迎了上去,道:“怎么回事?少夫人怎么了?”

    “少夫人晕过去了。”白芷焦急道:“快去叫大夫,林管家,烦请叫人将少夫人扶回去。”

    林管家一听就着了急,这不是新婚第一日怎地就闹出这一幕,想到毗邻府上就有一个现成的神医,立刻就派人去请夏青来看。待将蒋阮扶到屋里躺下,林管家劈头盖脸就问连翘道:“少夫人好好地怎么会晕?你们是怎么照顾少夫人的?”

    露珠和天竺闻言也赶了过来,蒋阮身上没有别的伤口,倒不像是被人伤了。连翘自责道:“姑娘在宫里遇着了四小姐,与四小姐说了几句话,回头在马车上就开始不对劲来,好似魔怔了一般,再后来就吐了血晕了过去。”

    “她与少夫人说了什么?”天竺问道。

    “倒也没有什么,只说些命运际遇的话,听着没什么不妥。”连翘皱了皱眉。正说着,便瞧见夏青跟齐风匆匆茫茫的赶了进来,他两人本在商讨着什么时候离京的事情,中途就冲进来了王府的下人,只说蒋阮出了事,要夏青赶紧去瞧一瞧。

    夏青本来觉得这锦英王府的众人实在是太过紧张蒋阮,不过是芝麻大小的事情也要做的跟惊天动地一般。结果进来一瞧蒋阮躺在床上紧紧闭着眼睛的模样就愣了一下,齐风面色变了变,道:“三嫂怎么变成这样了?”

    “哎哟我的五爷,”林管家急的拉着夏青就往床边冲:“您赶紧给看看,怕是少夫人给什么人气着了,方还吐了口血,这可了不得。年纪轻轻的莫要伤了身体根本才是。”在连翘的话里,蒋阮并非遇着了什么刀伤,而是被蒋丹的几句话给气着了。虽然不明白何以气成这副模样,眼下去也没有更好的说法。

    夏青皱了皱眉,走到床边坐下,伸手就去探蒋阮的脉门。众人都紧张的看着他,片刻后,夏青才放下手,齐风紧张道:“老五,到底如何了?”

    “三嫂忧思过重,本就有陈年宿疾,今日被人一激,倒是郁结于心,吐出一口恶血,血块堵在胸口,眼下这才醒不过来。”夏青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道:“我先开副方子,林管家你找人抓药马上熬好给三嫂喝下。”他虽然说的轻松,眉宇间却丝毫没有一丝放松,反而有几分凝重,这对与金陵圣手之称的夏青来说并不是一件平常的事情。连翘几个便算了,齐风一件夏青如此模样就跟着握紧了拳头。

    林管家不敢耽搁,立刻就让人去抓药。夏青坐在屋里,瞧着蒋阮,面色阴沉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齐风站在窗边,不时的抬眼扫过蒋阮一般。几个丫鬟忙前忙后,蒋阮却是一直没有醒来的迹象。

    大约半个时辰后,屋里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从外头带进一股冬日凛冽的寒气,萧韶自门外大踏步走进来,身上还落满了未化的雪。他走到床边,看着蒋阮紧闭的双眼,微微一怔,随即转过头,看向连翘和白芷,冷冷道:“怎么回事?”

    连翘和白芷对视一眼,白芷只好又将方才对众人的解释重复一遍道:“方才王爷和姑娘分开后,姑娘在宫里遇着了四小姐,与四小姐说了几句话,姑娘回头在马车上就吐血了,而后晕了过去。夏五爷说是引了姑娘的陈年宿疾。”顿了顿,白芷又道:“可姑娘哪里有什么陈年宿疾?”

    萧韶一怔,抬眼看向一边的夏青,沉默了一下,对连翘道:“蒋丹跟她说了什么,一句不漏的告诉我。”

    他语气冰冷,眸光黑沉,蕴含深深的怒意,连翘心里一个哆嗦,硬着头皮将蒋丹与蒋阮说的每一句话都重复了出来。罢了才道:“这就是全部的话了。奴婢斗胆说一句,这几句话里怎么也听不出什么奇怪的地方,可姑娘在马车里却是像被犯了什么忌讳,十分畏惧的模样,奴婢跟了姑娘这么多年,自几年前回京后,就再也没有瞧见姑娘有这般害怕的东西了。”

    齐风闻言,探究的看向连翘。萧韶却是手一紧,似是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转身就要走,齐风一把拉住他:“三哥,你想干什么?”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和蒋丹有关系,自然是找她。”萧韶道。

    “你现在去能做什么?凭这几句话断然定不了她的罪。”齐风看了一眼蒋阮:“难道你要现在就杀了她?这样只会给三嫂带来麻烦。”他话语里倒是设身处地的为蒋阮着想,不想萧韶闻言却是目光一凛,看着他冷然道:“那是我的妻子,不劳你费心。”

    齐风喉头一涩,竟是说不出话来,神情颇有几分狼狈。却是夏青也跟着站了起来,一张娃娃脸上写满了与年纪不相符的沉重:“你们别吵了。三哥,三嫂不是因为别人的话气急,即便那只是一个契机,可真正造成她如今模样的,是因为她中了毒。”

    齐风抓着萧韶的手一松,不可置信道:“中毒?”

    “不可能,”萧韶道:“没有人能在王府里下手。”这里的一切都是由林管家亲自打点,王府里的侍卫也不可能生出背叛之心。给蒋阮下毒,这比直接杀了她更加难以得手。

    “不是在王府里下的毒。”夏青摇头:“这毒在她身体里已经有了十几年来,似乎是从胎里就带的毒素。不知道为什么,中间停了好几年,以至于毒素没有蔓延。可到底积在了体内,如今有人用了东西诱导了毒素出来,至于这两个丫鬟说的在宫里被人说的话气着了,只是让三嫂体内被诱导出的毒素流窜的更快。”他迟疑了一下:“似乎还有别的用意,可我想不出来。”

    “老五!”齐风也顾不得与萧韶针锋相对,急道:“那你方才开的药方可有效?三嫂这毒你能解开?”

第三百九十二章 沛儿(3)

    不是他对夏青不自信,而是身为师兄弟这么多年,齐风早已了解夏青的每一个表情。身为神医,夏青在面对病患的时候有一种兴奋和狂热感,眼底都是自信。而这样焦虑凝重的表情还是头一遭,实在让齐风心中难安。

    萧韶也紧紧地盯着夏青,白芷连翘几个更勿用提,似乎是只要他说一声无可救药就要立刻哭出声来似的。夏青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液,才道:“事实上,这种毒我也未曾见过,眼下是照着别的解毒的方子做的,我得再观察几日,回头才能好诊出。”

    “要多久?”萧韶问:“她的性命不是儿戏。”

    “两日。”夏青忙表明:“只要两日就行。两日之后,若是她的毒未曾得到控制,我想我也无可奈何。”

    萧韶定定的看了夏青半晌,直看得夏青有些毛骨悚然,才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你只有两日时间。”

    夏青抹了把汗,从来知道自己这个三师兄性子冷清,却没料到真的阴沉下来的时候是如此可怕,实在教人倍感压力。干脆寻了个理由出去研究药方了。待夏青和齐风走后,林管家进来,道:“昨儿个少夫人吃食什么的都命人去查了,咱们府里没什么问题。”

    连翘和白芷一听,连翘急道:“昨日里怕姑娘饿着,奴婢给姑娘寻了些宝月斋的糕点,可那糕点应当是没有问题的。”白芷也连接点头:“那包糕点是从大包里匀出来的,剩余的全部都分给了院子里的丫鬟,大家吃了也都没事,断不可能是糕点里有毒。”

    此事要认真查起来,确实犹如大海捞针,萧韶摆了摆手,夜枫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道:“属下现在去宝月斋。”

    新婚第一日就发生了如此变故,实在算不得什么好兆头了。萧韶看着蒋阮略显苍白的脸,神色莫辨。连翘推了推白芷,两人便一道出了门去,萧韶走到蒋阮身边坐下,慢慢伸手将她耳边的碎发拨到一边,眼中闪过一丝歉疚。

    当务之急是将蒋阮的毒给解了。夏青的话让他想起几年前他也曾与蒋阮把过脉,当时便发现了蒋阮脉象的异常。似乎是早些间身子便出了问题,只是他的岐黄之术并没有夏青那般精到,以为如今毒素渐渐退去,只要稍加调养,并不是什么问题。不曾想这毒素竟是蛰伏在蒋阮体内的毒蛇,竟在这时候被人寻了差错。虽然齐风和夏青说蒋阮中毒与蒋丹没什么干系,可蒋丹与蒋阮说话后,蒋阮畏惧的异常反应,必然是有什么原因。蒋丹与此事一定不是清白的。他微微蹙眉,况且这毒素依夏青所说,在蒋阮体内积攒多年。也就是说,蒋阮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中了毒,是谁下的毒,竟是对一个孩子下手?

    他也曾听过蒋阮早年间在蒋府里过的日子并不顺心,却没有想到在很小的时候便有人酝酿着要她的命,思及此,萧韶的目光里陡然便多了一股逼人的寒意。他抚了抚蒋阮的头发,站起身来走出屋子,锦二几个神色严肃的正在外候着,萧韶垂眸,淡淡道:“王妃出生后蒋府发生的所有事情,事无巨细,我全部都要知道。”

    锦一几个神色一凛,正色道:“是。”领命而去。

    时间一晃便到了夜里,萧韶就坐在屋里,公文批了一批又一批,神色间却丝毫未见疲惫。林管家来了几次劝他早些休息,萧韶只说是还有事要做,明眼人便瞧得出来他不过是借故守着蒋阮。只是主子的主意下人没办法改变,几次无果之后便也算了。

    露珠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个药碗,瞧见萧韶还在,便道:“姑爷,夏神医吩咐给姑娘煎的药好了,这药是奴婢和天竺一道看着煎的,没人碰过。”因着蒋阮被人下毒,王府里如今对吃食药物上心的很,生怕着了别人的道。那诱毒的人一日不早出来,蒋阮身边总是危险的。

    萧韶抬眸看了一眼,道:“你出去吧,我来喂她。”

    露珠不敢说什么,转身将药碗搁在书桌案头便离开了屋。露珠走后,萧韶才端起药碗来走到床边,将蒋阮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吹了吹碗里黑褐色的药,慢慢的喂到蒋阮嘴里。

    他动作极为轻柔,生怕无意间弄疼蒋阮。若是被别人瞧见一向待人淡漠的萧韶竟也会如此温柔体贴,怕是会惊得眼珠子都掉下来。

    无奈蒋阮正与昏迷之中,药汁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溅到了床上,打湿了萧韶胸前一片。他也浑然未觉,只伸出手来轻轻替蒋阮擦去嘴边的药渍。这样喂药也不是办法,萧韶垂眸想了想,忽而端起药碗来抿了一口,接着捏住蒋阮的下巴微抬,俯下身将唇贴上她的,慢慢的以口将药汁哺了过去。

    少女容颜绝色,平日里温婉的外表下神情总是带着一份不露痕迹的漠然,而此刻嘴唇柔软,带着药汁清苦的香气。若是往常,大约还有一些风花雪月的念头。可如今萧韶却是心无杂念,看着蒋阮只觉心疼。

    一弯腰缓缓渡到蒋阮嘴里。终于,萧韶放下手里的空碗,正要扶着她躺下的时候,却猛地觉得自己胸前的衣襟被人一抓,他微愕,垂首看去,正对上蒋阮睁大的双眼。

    “你……”有一瞬间的窘迫,继而来之的便是惊喜,萧韶握住蒋阮的肩膀,道:“你醒了?”

    然后蒋阮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双眼瞪的极大,目光里却并非沉静,甚至于带了无助和恐慌,萧韶一怔,这样的目光出现在蒋阮眼里是陌生的。而她恍若未觉萧韶就在眼前,只是紧紧的抓着萧韶的衣襟,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

    萧韶蹙起眉,附耳过去,蒋阮的话清晰的传到他耳中,她在念念有词的是:“救我。”

    萧韶猝然一惊,蒋阮身子瑟缩成一团,抓着他的衣襟的手却丝毫不放开,仿佛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小声的,一遍一遍的重复道:“救我,救救我。”

    “阿阮,”萧韶放柔声音,轻轻拍着她的背:“别怕,我是萧韶。”

    蒋阮瞪大眼睛看着他,却又似乎在透过他看着别的什么东西,萧韶伸出的手顿住,蒋阮疯狂地往后退去。她的目光绝望而凄凉,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她愤怒的质问道:“宣离,你怎么敢如此待我!”

第三百九十三章 上山(1)

    萧韶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他蓦地大喝一声:“夜枫!”

    夜枫忽的推门进来:“主子,怎么了?”待看到蒋阮的模样时,夜枫也惊得不轻。蒋阮何时有过如此狼狈的表情,那模样好似面对的不是萧韶,反而是有着血海深仇的宿敌一般。还没从眼前的景象中回过神来,只听到萧韶冷漠的声音响起:“叫夏五滚进来!”

    夏青很快就赶了过来,为了方便照顾蒋阮的病情,他干脆住进了锦英王府。大半夜的被人从被子里掀起来,夏青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待进了屋瞧见蒋阮模样举止异常,已觉得心头大震。萧韶的脸沉得能滴出水来,问:“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夏青不敢大意,当即就上前为蒋阮把脉,这一把之下便怔住,似是有些不敢相信,随即又仔仔细细的把了一次,才看向萧韶道:“三哥,三嫂的身子没问题。可这举止倒像是魇住了。怕是她本就有什么心魔,如今阴差阳错被激了出来。”夏青有些尴尬,不知不觉中撞破了蒋阮的秘密,以这个三嫂雷厉风行的性子,待醒了之后不知道还要如何待他。不过虽然有所顾忌,到底是他的嫂子,夏青还是道:“这是三嫂的心魔,我只能开副安神的方子给她,可到底有没有用,这确实不知道的。三哥,我是大夫,却不能医治人的心病,你莫要为难我。”

    这话不假,萧韶自知再问下去夏青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便沉声道:“出去。”夏青摸了摸脑袋,连忙跟着屋里一众人退了出去。只留夜枫和萧韶在屋里。

    蒋阮缩在床榻的一角,她神情凄惶,眼睛空洞而森然,萧韶乍一瞧见她的目光就怔住了,世上人怎么会有这样的目光?这么多年来锦衣卫手下的人命不少,临死前也有挣扎求饶的,却不及面前少女的惨烈。那双上扬的媚眼里没有平日里的荣光和狡黠,只有刻入骨髓的绝望,好似被那双眼睛看一眼,便觉得世上都再也没有光明了。

    心魔?萧韶想起夏青的话,蒋阮有心魔?他的目光冰凉,看着面前的少女。从很早以前开始,他就觉得蒋阮有一个谁都不知道的秘密。她时常有些奇怪的举动,然而那举动却从来都不是无用的,她就像是大锦朝一道突如其来的微光,奇异而神秘,不知道到底预示着什么。而她方才的话,萧韶也没忽略。宣离……她做的许多事情,都若有如无的关系着宣离。他也曾派暗卫查过蒋阮与宣离的关系,却并没有查出什么。本以为只是一些偶然,如今看来,却是他的猜测没错,蒋阮于宣离定是有什么过节,瞧着模样,当是血海深仇也不过分!宣离究竟对她做了什么?她竟然问的如此凄楚。

    夜枫在一边看着也不免心惊肉跳,蒋阮平日里是个什么样的人,似乎是没有任何弱点的存在,即便面对再狡猾的敌人,也总能泰然自若。如今在中毒之后,心魔逼出,竟显出了极为脆弱的一面。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萧韶轻轻地走过去,怕惊扰了她,蒋阮冷冷的瞪着他。萧韶伸出手去,想要将她揽在自己胸前宽慰,不想方凑到她面前,蒋阮就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狠狠地咬下去。

    “主子!”夜枫惊叫一声,便见蒋阮这一口咬的极重,萧韶今日本就穿的浅色衣裳,顿时血迹便氤氲开来。而他只是微微蹙了一下眉,任她咬着,然后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柔和:“别怕,我在这里。”

    他不动,蒋阮也不松口,直叫夜枫看的心中发急。不知过了多久,蒋阮似是累了,才松口,萧韶将手从她的嘴里解放出来,却不急着看自己的伤。反而伸出手去帮她擦拭了嘴角的血迹。蒋阮愣愣的看着他,蓦地眼睛一红,大滴大滴的热泪滚在萧韶的手背上。

    这莫非是清醒过来了?萧韶一怔,蒋阮突然捂住脸,声音又像是笑又像是哭,夜枫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在这寂静的夜里,她的哭喊显得极为清晰。她拿开手,一张明艳的脸上表情莫辨,似是绝望的笑容,又似令人心惊的哀伤。她一声声质问:“父亲,你就是这样送我上黄泉,原来你同她们一起骗我,原来你要我的命去给蒋素素做垫脚石!原来你一开始,就想着要我来成全你的功劳和仕途,你好狠的心!”

    蒋素素不是已经死了?怎生又提起她来?夜枫心中疑惑,那蒋权的功劳和仕途又是怎么一回事?蒋阮的这些话直叫夜枫听得云里雾里。蒋阮摇头道:“我不是祸国妖女,皇上不是我杀的!”

    “乖,阿阮别想了。”萧韶将她强按在自己怀中,漆黑的眸中看不出情绪,然而语气十足温柔带着安抚。

    蒋阮扯住他的袖子,突然道:“你救救我哥哥,你救救他,他们想要害死他,你救救我哥哥。”

    萧韶闭了闭眼,再抬眼时,眸光如冰,冷声道:“夜枫,你马上去一趟尚书府,把蒋信之给我请过来!”

    蒋信之匆匆赶到锦英王府的时候,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二字来形容。深更半夜的,突然有人夜里翻进他的屋里,若非及时亮出身份,大抵已经被当做刺客处理了。来人形色匆忙,只说是蒋阮出了事情,要他赶紧去王府一趟。蒋信之一听就急了,什么也顾不得就骑马冲向锦英王府。心中越想越是恼火,他好好的妹子嫁进王府才一天怎么就出了事,来人说的含含糊糊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可蒋信之心中也清楚,若非是了得的事情,萧韶绝技不会亲自令人来通知他的。

    果真,待到了锦英王府,一进正院大门,便瞧见外头面色凝重的白芷和连翘几人,蒋信之心下一沉,大踏步走进去,一眼便瞧见被萧韶搂在怀里哭泣的蒋阮。

    蒋阮自从在庄子上被接回来后,便几乎再也没有如此失态的哭过。即便在蒋信之面前,她也总是泰然沉着的,蒋信之深知自己这个妹妹这些年性子已经被磨砺的极为坚韧。何时见过她露出这般神色,一时间竟有些恍惚,面前的少女和许多年前赵眉还在时,那个温软柔弱的小姑娘重合起来。

第三百九十四章 上山(2)

    不过只是片刻失神,蒋信之便回过神来,三两步走到萧韶面前,怒道:“阿阮,你怎么了?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蒋阮哭的如此厉害,蒋信之一颗心都揪了起来,这世上大抵还没有人能让她如此哭的,可若是换了萧韶……蒋信之横眉冷对,夜枫有些紧张,好似若是蒋阮答一声好,蒋信之便能立刻在此地与萧韶打上一架一番。

    “她中了毒。”萧韶淡淡道:“如今又有心魔困扰,神志不清,我叫你来,是有一件事情想问你,当初夏家人合谋害你之前,你可曾还有中过别人陷阱?”

    “什么中毒,你到底在说什么?”蒋信之皱了皱眉,不明白萧韶到底在说什么。瞧见蒋阮仿佛并未察觉到他的到来时,心中隐隐感觉到了不对。便上前一步,弯下腰凑近蒋阮,道:“阿阮?”

    蒋阮却是浑然未觉,目光空洞仿佛一汪幽深的潭,而她的话语清晰,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炸响在蒋信之耳边。她说:“哥哥,你不要死,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蒋信之愣在原地,萧韶垂眸:“现在你明白了,我为什么要将你叫过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蒋信之也不是蠢人,瞧见蒋阮这般异常的状态已然明白了几分。他上下审视了蒋阮一番,没有瞧见她身上有别的伤口,心中这才稍稍安定。看着萧韶的目光里已是十分不善:“阿阮到底怎么了?怎么连我也不认识?这模样看着像是被魇着了。”想起萧韶方才说的话,蒋信之悚然一惊:“你说她中了毒?”

    “是。”萧韶看着怀里的蒋阮,她这样恐慌的情绪已经持续太久了,而不时吐出的话语里蕴藏着无穷的秘密,每一桩都令人心惊肉跳。即便是他,也有许多困惑不解的地方。蒋信之是蒋阮的亲哥哥,本以为其中许多事情蒋信之至少也是知道一二的,可如今看来,这两兄妹之间似乎也并非无话不谈。蒋阮一直都将自己封闭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谁都走不进去,因为她守护的秘密,似乎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她怎么会中毒?”蒋信之一把揪住萧韶的衣襟,许是怕伤到蒋阮,下手到底还是轻了许多,他压低声音,眼圈却是有些泛红,语气是十足的愤怒:“萧韶,她过门不过一日,你就让她在你眼皮子底下被人下了毒?你就是这样照顾她的!早知这王府是如此龙潭虎穴,我便是将她在府里养一辈子,也绝不会让她嫁给你!”

    他向来是护短的,只是一边听着的夜枫却要为自家主子鸣不平,道:“舅少爷,您这话可就说的不妥当了。少夫人这毒可不是在咱们府里被人下的,追究起来,早是在胎里就带了毒素,从小便积攒在身的,根源并非在王府,您要怨主子,是不是也太没道理了些。”

    锦衣卫们待萧韶十足尊敬,待别人却没有那么多讲究,夜枫说起话来毫不客气。直听得蒋信之一愣,他反问道:“胎里带毒?”

    “所以我问你,”萧韶冷眼看着他:“蒋府里,有人曾经对你们不利,是谁?”

    蒋信之微微怔住,继而冷笑一声,他向来待人都是和气磊落的,极少瞧见如此阴郁的表情。他道:“我与阿阮在蒋府里便是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你要问我谁对我们不利,那便实在太多了。阿阮自出生起便是受人侮辱不断,当初有母亲和我护着,至少还能安稳度日,今日若非你提,我还不知道,早在那之前她便被人下了毒。”蒋信之握紧拳头:“若我知道那人是谁,必然要他碎尸万段!”

    “先夫人也中了此毒,”萧韶淡道:“正因如此才去世。而你似乎并没有中招,”萧韶看了怀中的蒋阮一眼:“蒋府的家务事,只有你们自己最清楚。其中渊源,还要你来解。找到那人后,不比你出手,我也不会让他好过。”

    他说的云淡风轻,房中却倏尔寒凉几分,最后那几个字几乎是带着淡淡的杀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让人毫不犹豫这美貌优雅的青年,下一刻便会化身修罗嗜血无情。

    蒋信之定定的看着他,萧韶平静的与他对视,片刻后,蒋信之才沉声道:“你若问我最大的敌人是谁,自然是夏研一家。当初她想要做当家主母,分明只是一个妾,却处处与母亲为难,偏还装出一副大度的模样,蒋权又总是护着她。”蒋信之的表情仿佛吞了一只苍蝇般,只要一想起那些日子,夏研惺惺作态带给他们母子三人的屈辱,他就打心眼的觉得恶心。如今他连蒋权唤一声“爹”也不肯,瞧得出对尚书府已经是一丝情意也无。

    “夏研已经死了,她却被人诱导着激出了体内的陈毒,下手之人并非夏研。”萧韶道:“此事我会查清楚,如今……”他看向怀中的蒋阮:“你来看看她吧。”他松开手,蒋阮之前被他哄着已然稍稍平静一些,至少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只是还是一副十分惶恐凄厉的模样,仿佛经历了什么极度绝望的事情。

    萧韶一让开,蒋信之便上前将蒋阮搂住,蒋阮双眼已然红肿,蒋信之虽然之前回答了萧韶的问题,此刻一见此情景还是满心疑惑,当下便急忙问道:“阿阮怎么会变成这样?”

    “误打误撞,如今她的心魔已生。”萧韶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却能让人感觉到那平静话语中含着的淡淡怒意。他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蒋阮:“这就是她的心魔。蒋信之,她日日都沉浸在这样的惶恐之中,我无法了解,你也不明白,但是有些事情,我以为你应该知道。”他垂下眸,长长的睫毛似是轻轻颤动一下,语气毫无波澜:“你的妹妹,弘安郡主,并不如表面上看的这般无惧。她日日都担惊受怕,只是你我都不知道罢了。”说完这句话,他推门走了出去,只留下蒋信之一人呆在原地。

    怔了片刻,蒋信之似乎才明白过来,他低头看向蒋阮。蒋阮浑然不觉,即使是蒋信之就在身边,她的目光却是透过蒋信之仿佛在看别的什么东西。蒋信之注意到她的小手指,深深的弯起包在掌心里,蒋信之登时便眼圈一红。蒋阮小的时候胆子很小,但凡是极度害怕的时候,总是不自觉的做这个小动作。后来蒋阮从庄子上回来了,她聪明镇定,胆大利落,似乎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也再也没有见她做出个这么个动作。原以为是她不再有害怕的东西了,也不再保留这个习惯了,可今日一见,原来她从来都还是原先那个小女孩,他怎么会让自己的妹妹陷入如此境地?萧韶说的话如一记重锤重重捶打在他心上,蒋阮日日夜夜都沉浸在担惊受怕中,而他竟然不知道?他竟然不知道?蒋信之一咬牙,狠狠地一拳捶向床头。

第三百九十五章 上山(3)

    床头上的花瓶应声而碎,血慢慢的从指缝间溢了出来,蒋阮身子一颤,蒋信之看向她,她一把抓住蒋信之的手,嘴里喃喃道:“流血了,大哥流血了,大哥死了……大哥战死沙场,哥哥不是战死沙场,他是被人谋害的!哥哥!”她本来平稳的情绪陡然间激动不已,双目泛出疯狂之色,然而口口声声都是蒋信之。蒋信之虽然对她的话并不明白,闻言却也是鼻头一酸,再也忍不住一把将蒋阮抱进怀中,仿佛多年前安慰小妹妹一般,轻声道:“阿茹,大哥好好的,大哥不会抛下你,你不要怕。我哪儿也不去……”

    夜里寂静,兄妹两人的动静便是想要忽略也不成,听在门外众人的耳中自是清晰不已。露珠捂住嘴,眼眶里蓄满了泪,小声道:“我从来不知姑娘心里如此苦的。”自她在庄子上跟了蒋阮开始,蒋阮从来没有表现出苦的一面,她有自己的心思,但所有的情感里,唯独不包括脆弱这一项。

    锦二拍了怕她的肩:“少夫人性子坚强,会好起来的。”

    天竺归然不动,只是静静地望着那屋里。她曾佩服那屋中女子的坚韧和手段,想要努力成为和她一般强大的人。如今陡然瞧见蒋阮这般的模样,天竺也困惑起来。

    “她一定受过很多的苦。”林管家突然道,众人难得见他如此正经的模样,都纷纷转过头来看他。林管家站在屋外,一双精明的眼睛此刻似乎有什么异样的情绪飘过,竟是一瞬间显得沧桑而怆然,他道:“心智手段异于常人,并非就是天之英才。但凡只是年少时期忍常人不能忍方得知。她手段如此了得,有未曾惧怕过某事,必然是因为,早在很久以前,她就经历过非常绝望的时刻了,无心之人,必然曾经被人伤过心。”

    被人伤过心么?众人又齐齐看向屋里那一双灯下剪影,女子似乎极为难过,那摇晃的灯影中,肩头孱弱的出奇,实在是教人心中不忍。原先以为分光而冷淡的人,原来内心竟是如此痛苦。一时间,对于这个王府未来的女主子,大家的心中便又多了几分痛惜。

    “主子去哪儿了?”锦三往周围瞧了一转,萧韶出屋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踪影。

    锦四一愣:“糟糕,主子不会冲动之下直接去找蒋丹了?”

    众人面面相觑。

    年关以至,即便是宫中也是热闹非凡,处处都开始置办新年要用的东西。加之这几日天气有好的很,即便是小雪,日头总是又可爱的,皇帝龙颜大悦,宫里一众妃嫔都高兴,主子高兴了,底下的下人们自也是有好处的,一时间皇宫里一扫之前的郁气,变得开朗而活泼。

    宫中一隅,明月正服侍着少年用早膳,宣沛方起身,这少年如今颇得皇帝看重,即便是宣离和宣华在他面前也并不能强出多少,朝臣虽然觉得押宝押在毫无背景的十三皇子身上有些犯险,看皇帝的态度却又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十三皇子宣沛熟读四书五经,策论又写得好,就连一向严苛的太傅柳敏也对他赞不绝口。他又不恃宠而骄,即使如今年纪尚小,对朝中之事却颇有见解,皇帝每次拿朝中公务来考他,宣沛也能说出好几条不错的想法。

    如今天色才刚刚有些泛白,他便早已命人点灯,随便吃了几口早膳,梳洗好后自个儿走到书桌前,桌上放着厚厚的一摞经史。他总是这样,鸡鸣时刻就起身,众人只看得到他人前风光,却不见这少年私底下下的苦工。他从不与人说道这些,明月却暗暗心惊,呆在宣沛身边越久,她就越发觉得这秀气美丽的少年实在是不可思议。年纪小小,却懂得韬光养晦,自制力好的惊人,几乎不需要别人提醒什么,他总能准确的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事并且为之努力。就连皇帝对他的好感,也在宣沛的一步步计划之内。譬如此刻,如今的苦读,也不过是为了在皇帝出新的问题前,他能对答如流。

    宣沛已经坐到了桌边,明月起身收拾残留的碗筷。不想才收到一半,便听到外头宣沛的另一个贴身侍女朝阳慌乱的声音:“萧王爷,您怎么来了?殿下还在休息,您……”话音未落,便听到门“砰”的一下被人推开,一身黑衣的青年就站在门口,目光冰冷,神情却有隐隐憔悴之意。

    朝阳奔了进来,看着宣沛有些害怕:“殿下,奴婢拦不住……”

    宣沛虽然平日里看着十分好说话,似乎也没有对自己的下人说过什么重的话,然而一旦惹怒了他,下场总是让人毛骨悚然的。所以朝阳平日里虽是笑眯眯的,对待这个主子却是十足的尽心尽力。朝阳的话倒是提醒了明月,她本是萧韶安排到宣沛身边的人,说起来萧韶才是他的主子,宣沛平日里用她倒也用的顺手。此刻,她断没有去拦住萧韶的想法。

    好在宣沛也并没有生气,只是看了一眼萧韶,便对明月和朝阳道:“本殿要看看书,你们都下去吧。”言语间便是要隐瞒萧韶在此的意思了,明月和朝阳赶紧退下掩上门。待两人走后,宣沛才不紧不慢的走到桌前坐下。今日他穿着一件松绿色织锦金边朝服,如今皇帝待他好,衣裳再也不是当初不合身的了。身段和布料都十分衬着宣沛的气质,他本来也生的容貌秀气尔雅,如今更是贵气十足,更是多了几分介于稚嫩和成熟之间的特别味道。

    他往椅背一靠,声音尚且还显得稚嫩清朗,语气却是十足的大人派头:“王爷大清早的就闯我宫殿,有话不妨直说。”说着便是提起了笔,似是想要练字。

    “你与蒋阮是什么关系?”萧韶冷冷开口。

    宣沛手一顿,一大滴墨汁便从狼毫中滴下来,氤氲在纸上。他放下笔,掩去眸中深意,才慢慢道:“哦?萧王爷何出此言?”

    “你先回到我的问题。”萧韶毫不退让,紧紧盯着他。

    宣沛转头看向他,目光慢慢落到了萧韶的手臂之上。昨夜蒋阮在哪里咬了一口,后来林管家为他包扎了一下,手臂上的伤是包扎好了,手背上却留下了蒋阮发狂时候的抓痕。宣沛一看清楚那抓痕,立刻就站起身来,神色一变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第三百九十六章 因果(1)

    萧韶性子冷清又高傲,身边除了锦衣卫几乎没有别的女子能近身,如今倒是娶了妻子,算起来蒋阮也是与他关系最近的一个。好端端的手背上出现女人指甲的抓痕,实在是很难不让人往别的地方联想。

    萧韶不是没见过宣沛,也知道这稚嫩少年也是个伪装情绪的高手,如今却是情绪如此外露,实在是教人惊讶。好在即便如此,他待萧韶的态度如此分明,对蒋阮看得出是十足关心的。至少总不会对蒋阮不利。

    见萧韶兀自沉思不说话,宣沛心中一急,上前几步道:“快回答我,你对她做了什么?”

    萧韶闻言,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宣沛被那双漆黑如墨的深邃双眸一看,陡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然而已经晚了,萧韶淡淡问道:“你为何如此关心?”

    “我……”宣沛有一瞬间的语塞,接着似是想到了什么,立刻道:“弘安郡主如今好歹也算是本殿的半个姐姐,既是手足,自是该相互照应,你欺负她就是打皇家的脸面。本殿今日也不怕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若是胆敢动她一根汗毛,本殿虽然人小力微,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为她讨一个公道!”

    这少年虽然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待蒋阮的事情上却是异常执着,说到最后,即便是带了几分孩子气的话,却也能看出其中的坚决。那些话并不是作假的,而是出自真心,若是萧韶真有一日欺负蒋阮,宣沛就会真的不顾一切为她寻一个说法。这样的关系实在太不寻常,蒋阮毕竟只是一个名义上的郡主,与宣沛根本就没有长时间的接触过。更何况他也曾查探过,蒋阮与宣沛的交集也就起源与当初在宫里从和怡郡主手里帮宣沛解了围而已。只是一件极小的事情,何以有这样大的深情厚谊。可是自那之后,宣沛甚至在金銮殿的御前亲审上帮蒋阮作证,甚至太子的出马和夏青的来京都有宣沛的一份力。成亲之日宣沛的贺礼那般手笔,实在是赶得上寻常官家女儿十分富足的嫁妆了。

    怎么看都不是点头之交,如今宣沛这举动神情,更是证实了萧韶心中的猜想。可是即便如此,也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分明两人并没有怎么往来,蒋阮昨夜里还……

    他低头俯视宣沛,这少年的个头还未长开,容貌秀气间衬得十分可爱,然而眼眸中带有深深敌意。萧韶淡淡道:“我什么也没做,她被人下了毒。”

    “下毒?”宣沛一愣,急忙问道:“那她现在怎么样了?可还安好?”

    “不好。”萧韶眼中闪过一丝深意,道:“整个人陷入心魔之中,喃喃自语,旁人的话全然听不见。”

    “这怎么办?”宣沛急的完全失了平日里的早熟稳重,只道:“你不是锦英王吗,怎么没有请太医?对了,那个金陵圣手是不是还在京城,怎么不去请他来?本殿立刻就让人拿了帖子去请他!”

    “不必了,”萧韶打断他的动作,声音一瞬间变得冷沉:“他就在府上。只是,阿阮喃喃自语的时候说过一个名字,本王以为有些耳熟。”

    宣沛怔住。

    萧韶慢慢道:“她说,沛儿。”

    宣沛的神情陡然一变,竟是惊得后退几步,而后表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似喜似悲,萧韶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慢慢的蹙起眉来。

    半晌,宣沛终是从纠葛的情绪中回过神来,他看向萧韶,萧韶蓦地生出一种错觉,仿佛站在面前的并不是一个稚嫩少年,而是一个沧桑老者。宣沛弯起的唇角里似乎是解脱,又似乎是苦笑。他看着萧韶,慢慢道:“我想要见见她。”

    萧韶低声应道:“好。”

    “明月,朝阳。”宣沛突然高声唤道,守在门外的两个宫女忙进来,宣沛敛了神色,语气一瞬间变得极为冰冷:“我要出宫一趟,我未回宫之前,用尽一切办法,守住此事。”

    “殿下不可,”一听这话,朝阳便急切道:“私自出宫被发现可是大事,若是陛下盘问起来……宫里多少人盯着您这里,可不能自己将把柄送上去。”

    “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宣沛反问道:“你若是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便也不比呆在我身边了。”竟是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朝阳突然想起来,面前的这个少年也曾面不改色的看着跟在自己身边十几年的贴身宫女杖毙在眼前,他从来都不是普通的少年。此刻语气冰冷,竟是让朝阳打了个寒战,威慑于那样残酷的眼神之下,再也说不出话来。

    萧韶在一边冷眼看着,不动声色的对明月使了个眼色,明月瞧见,便对宣沛道:“殿下尽管放心去,宫中奴婢自会打点好。”今日宣沛离宫,到底也是缘起于萧韶,萧韶不可能袖手旁观,更何况似乎宣沛与蒋阮关系匪浅,他也不能因为此事而让宣沛蒙难。

    自己宫女听从的却是别人指令,宣沛冷笑一声,随手从一边抓起披风,道:“走吧。”

    锦英王府里,夏青方才为蒋阮把过脉,喝过药的她总是在今日一早平静下来,沉沉睡去。只是王府里的一干众人却是没了安睡的心思,各个眼底发青。夏青身为大夫,自是绞尽脑汁想要为蒋阮解毒,然而翻了一夜的医术都束手无策,蒋信之就更不必说了,昨儿个陪了蒋阮一夜,虽然不知道从蒋阮那里听到了什么,今日众人瞧见他的脸色,竟是十分的萧索,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岁。

    齐风就坐在院门口,关良翰和莫聪就在身边。关良翰道:“这蒋家妹子平日里瞧着这般生龙活虎,心机又非常人能企及,也不知是在哪里着的道。当初也不过是个小姑娘,怎么有人狠得下心对个小姑娘下手?”他自是君子坦荡荡,谈起这些后院腌臜之事实在恶心至极。

    莫聪向来瞧蒋阮也有些不对付的,可如今也颇为难受道:“虽然以前觉得三嫂身为女子过于强势了些,可比起现在要她躺在床上这般可怜,我倒是宁愿她如从前一般嚣张。”他看向一边的齐风,道:“四哥,你怎么瞧着这般魂不守舍?”

    齐风回过神,苦笑一声:“我没事。”

第三百九十七章 因果(2)

    夏青见状,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以你的聪敏都没能瞧出来三嫂是受了何人的奸计,自是要自责的。可此事也不怪你,说不定五哥今儿个就能将解药配出来,你别难过。”

    齐风笑了笑,没说话。夏青自是不知道他的心思,只是看着蒋阮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听着她那些令人心惊肉跳的话语,齐风只觉得又一次受到了震慑。他从来不喜欢女人哭哭啼啼,之前欣赏蒋阮,便是为她的勇气。然而昨日里无意间瞧见蒋阮那般伤心的质问,他竟也觉得心中生疼,很想要安慰她,却只能远远的一边看着。他痛恨自己无能为力,什么忙也帮不上。

    众人正想着各自心思,不想就瞧见林管家带着萧韶匆匆往这边走来,萧韶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众人都有些奇怪,这个节骨眼儿上萧韶还往王府里带人,不怕越来越乱么?再看那跟在萧韶身后的人,锦衣华服,身量不高,待走近了露出一张秀气美丽的脸,仿佛是哪家的小公子。莫名的有些眼熟。

    “十三殿下!”莫聪首先叫了起来,他看了看萧韶,又看了看宣沛,道:“三哥,你怎么把十三殿下叫出来了?”他性子自由奔放,先想到的并不是宣沛私自出宫可能带来的麻烦。只是疑惑,蒋阮出事,做什么将宣沛叫来。宣沛和萧韶他可记不得有什么交情,至于蒋阮,就更不可能与宣沛有什么关系了。

    “你进去吧。”萧韶对宣沛道:“她就在里面。”

    宣沛看了他一眼,道:“多谢。”这一眼里饱含了各种复杂的情绪,周围的一众人瞧得云里雾里,却也觉得,这似乎并不是一个成年男子与少年的对话,而是站在相等的地位里,男人对男人之间的承诺。

    宣沛进去后,关良翰终于忍不住道:“老三,你搞什么鬼,把十三皇子叫过来干什么?皇上那边要是知道了,你又有一堆麻烦。”

    “他必须来。”萧韶淡淡道:“有些事情,只有他明白是怎么回事。”

    屋里,白芷连翘退了出去,宣沛将门掩上,他似乎是有些不敢靠近床边,只是在离床几步开外的地方站住。蒋阮睡得安宁而沉静,脸色有些苍白。宣沛看着看着,终于往前走了几步,走到床边,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少年脊背挺得笔直,仿佛一个真正高傲的贵族一般,然而眼睛里登时蓄满了泪水,眼泪积攒的太多,终于承受不住从眼眶中滚滚落下,热泪滴到了蒋阮的手背上。他秀气美丽的小脸皱成一团,向来老成的面上此刻充满了孩子气,仿佛一直故作坚强的孩子看到母亲,长久以来的伪装轰然卸下,独留满腹的委屈痛痛快快的发泄出来。

    “母妃。”宣沛哽咽道:“是你吗?母妃,你是不是回来了。”他慢慢地抓起床上女子的手,那双手似乎还是记忆中的温暖,他把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大大的溢出一个笑容:“你是不是还记得沛儿?沛儿好高兴,母妃,你什么时候醒过来?”

    “这么久了,我好害怕。”宣沛紧紧抓着蒋阮的手:“我以为这里就只有我一个人,只有我一个人回来了。我想替你报仇,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在宫里慢慢站稳脚跟,只有这样才能帮到你。后来我看到了你,母妃,我以为你不是我的那个母妃,你根本不认识我。沛儿想这样也好,这一次就让沛儿来守护你……”他突然顿住,然而慢慢的,慢慢的抽泣起来:“可原来,你还是我的母妃啊。”

    “要是能与你早点相认便好了,母妃,这一世我们好不容易才重逢,我不想离开你,母妃,不要又留下沛儿一个人好不好?”少年卑微的祈求飘荡在空气里倏然而散,在宫里高傲阴狠的少年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刻,若是被旁人看了去,心中不知作何感想。然而宣沛此刻只是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和失而复得的喜悦中,什么都顾忌不得。

    可即便是宣沛到来后,事情也没有好转。相反,蒋阮这一睡下去,竟是再也没有醒来的迹象。众人都急的团团转,蒋信之更是急的眼圈都红了。夜里,众目睽睽之下,夏青终于还是耸拉着脑袋走了出来,垂头丧气道:“三哥,不行,这毒我解不了。”

    他话音刚落,就被一个人揪住了衣领,不是蒋信之,却是宣沛,除了萧韶,众人都有些出乎意料的看着他。宣沛一字一顿道:“所谓金陵圣手,原来竟是个庸医,本殿现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若是治不好他,本殿就禀告父皇,拆了你的医馆,砍了你的脑袋,我大锦朝不需要这么名不副实的神医!”

    他的语气阴狠,仿佛陷入绝境的困兽,众人心中一惊,夏青被这少年凶狠的模样镇住,竟是连发怒也忘记了,只是呆呆的看着他。齐风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他总在宣沛眼里觉出几分似曾相识,也不知是不是他如今的错觉,总是觉得宣沛这样发怒的神情和蒋阮如出一辙。这当然是不可能的,齐风摇了摇头,断绝了自己那点胡思乱想。

    “十三殿下,您别逼人太甚。”却是莫聪看不过眼,出来为夏青打抱不平:“我五哥虽然是神医,却也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仙,否则这世上便没有人死了,还要那么多棺材做什么?”

    “我不许你说棺材!”

    “闭嘴。”

    两个声音同时出声,前者是宣沛,显然已经气急败坏了。后者出自萧韶,他瞥了一眼莫聪,目光里的警告让莫聪顿时噤了声。蒋信之强自压抑自己心中的情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问道:“敢问夏大夫,舍妹身上的毒夏大夫不能解,可还有什么法子?”

    夏青瑟缩一下,宣沛没好气的松开手。他看了一眼萧韶,对上萧韶冰冷的目光,才为难道:“我师从八歧先生,他是世上最聪明的人,这毒我是解不了,可师父也许能解开。若是师父也解不开,世上便无人能解了。”他望向萧韶:“三哥,要不你带三嫂去迦南山一趟,师父眼下应当也出关了。”

    萧韶一怔,突然想起上一次去迦南山见八歧先生时,八歧先生曾问过他身边可有出现什么特别的人。当时他并不明白八歧先生指的是什么,说的也不甚清楚。八歧先生说那人为报仇而来,又为报恩而来,命格与他纠缠在一起,莫非指的就是蒋阮。是了,八歧先生还说过会与那个人有一面之缘,岂不就是现在?

第三百九十八章 因果(3)

    蒋信之见萧韶眸中神色明明灭灭,却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出神,一拍他肩膀道:“萧王爷。”

    萧韶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夏青,道:“我明日一早出发。”

    “我也要去!”话音刚落,宣沛就叫了起来,见众人都奇怪的看着他,宣沛一怔,随即掩饰道:“本殿与弘安郡主也算是手足,他出了事,本殿自是不能袖手旁观,这好歹也是皇家的家务事,本殿有资格管。”

    这不过是半路出家的郡主,一丝半点的血缘关系也无,这是哪门子的手足?众人的目光显然是不信的。萧韶冷声道:“不行。”

    “你——”宣沛还想说话,便听见萧韶平平没哟情绪起伏的话传来:“你出宫的时间太久了,下人顶不住,被发现会拖累她。”

    一听拖累蒋阮,宣沛便沉默了下来。他握紧了拳头,片刻后才道:“好,我回宫,但若是有任何消息,你必须让人给我传个口信。”

    萧韶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这便是默认的意思。蒋信之见状道:“那我跟着去,我不必呆在宫里,我是阿阮的哥哥,我不能放心她一个人。”

    “迦南山有八环阵,你不是本门弟子,无法破阵。”萧韶淡淡道:“你若去了,只会耽误时间。”

    蒋信之语塞。齐风笑道:“我和夏五陪着三哥去吧。夏五懂医术,许能帮上师父的忙,我也有些事情想要请教师父。二师兄和七师弟留在京城,若是有什么异动,至少也能应付。”他道:“我们会尽快想法子让三嫂见到师父的。”

    萧韶看了齐风一眼,没有反驳,转身向屋里走去:“就怎么办。”

    迦南山终年积雪,山高谷深,一年四季都是北国风光,碎冰凸起,流水潺潺。自山下山脚到山顶一共八坏梅花阵,环环相扣,精妙无比。

    山顶处的绿杨山庄与山脚风光又是不同,即便已是深冬腊月,依旧姹紫嫣红的花朵开了一片,暖意融融仿若初春时节。山庄门口的绿皮鹦鹉早已拍着翅膀大叫起来,院中一名灰衣老者,正瞧着石桌上的棋盘深思,那一局棋已经被走的乱七八糟,根本看不出章法。绿皮鹦鹉叫的欢快,老者摇头:“玲珑,有客人来了。”

    话音刚落,便听得自山庄门口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师父——”

    夏青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一年十几日毫不间歇的奔波,直教他有些吃不消。萧韶做锦衣卫首领这么久,这么点路程倒是不放在眼里,齐风虽然也有些勉强,到底也曾是有些武艺傍生的,只有他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个,懂得岐黄之术,却不知如何加强自己的身体底子。不过虽然如此,夏青却是一个极好的大夫,秉着医者父母心的医训,一路上倒是咬牙没有喊过一声累。

    八歧先生微微一笑:“小五。”

    萧韶和齐风出现在夏青身后,萧韶还抱着蒋阮,齐风瞧见了八歧先生,唤了一声师父后便道:“三嫂中毒了,师父烦请救救她。”

    八歧先生的目光落在随后而来的萧韶身上,不过停留一瞬,便停在了他怀中的蒋阮前,微微叹息一声,道:“这一面之缘,终是来了啊。”

    夏青摸了摸头:“师父,你在说什么?三嫂的毒我实在解不开,师父你看这有什么法子,人命关天,三嫂这些日子都未曾醒过,徒儿瞧着实在是不大好。”

    “将她抬到我屋里去吧。”八歧先生如是说道。

    待将蒋阮抬到屋中床上后,八歧先生突然道:“小四,小五,你们出去,我和阿韶有话要说。”

    “师父,有什么话改日再说,眼下不应当是救三嫂才对?”齐风急道。他从来都是沉静而睿智的,鲜少有这般焦急。如今已然是瞧见蒋阮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发了难,这才失态。夏青拉了一把他:“说什么胡话,师父在这里,总不会让三嫂有危险的。快走。”

    齐风一愣,八歧先生虽然平日里待徒弟都很温和,实则骨子里却是看重师徒规矩的。方才他那般说话的确是有些过分,一时间有些讪讪,道:“对不住,徒儿有些急切。”有些不安的看了一眼蒋阮后,这才和夏青一道退了出去。

    待夏青和齐风走后,八歧先生这才看向床上的蒋阮,他从方才拿出来的布袋子就在一边,却不急着打开,只是道:“阿韶,你现在可明白了?”

    沉默片刻,萧韶才道:“求师傅指教。”

    “阿韶,你如此聪明,怎么会不明白。”八歧先生并不看他,只是道:“当初为师告诉你的那一番话,时至今日,你总该明白几分。到现在,你还要做这个决定吗?”

    “师父以为我不该做如此决定?”萧韶反问。

    “为师永远遵从你的主意。”八歧先生叹息一声:“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好,”萧韶道:“求师父救救我的妻子。”

    八歧先生手一顿,淡淡道:“阿韶,为师记得曾告诉过你,你并不适合做一个杀手。”

    “师父说我的血不够冷。”萧韶答。

    “没错,阿韶,为师一早便知,你肯定会做这个决定。可是阿韶,你要明白,”八歧先生面上有淡淡的悲悯划过:“你们的尘缘,本该就此了断。你今日做成这个决定,命格将再也不可逆转。紫微星陨,你的帝王命格,功败垂成。不过,”他话锋一转:“这一生,你将不在是孤煞之命。”

    “我明白了,师父,求师父救救我妻子。”萧韶神色不动,语气毫无波澜。

    “逆天而行,命格损改,自是有不利于你的事情发生。你的人生也许会突遭劫难,这样,阿韶,你也不后悔吗?”八歧先生问。

    “这世上于我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珍视的东西,”萧韶淡淡道:“我想保护她。今日做出的决定,命格也好,劫难也罢,我永不后悔。”

    青年姿容绝世,目光淡然,语气似乎和平日里一般冷清无波,连一丝情意也看不出来。然而其中流露的坚决与承诺,任是时间最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动容。八歧先生微微一怔,目光竟是有几分恍惚,似乎透过萧韶看到了别的什么人。许多年前,他也是曾见过一人,也是用今日萧韶这般的语气说这一句话,说永不后悔,可是……

第三百九十九章 放下(1)

    八歧先生叹息一声,个人自有个人的姻缘,他道:“好,我会救她。她的毒并不难解,只是出自南疆的一种以毒花炼制的毒,此花带有迷幻人心的效果,若是有心结或是心魔,只要平日里稍有不快,便会日日忍受心中折磨,每日每日瞧见自己平生最惧怕的一幕。此毒对人体无害,却会对人心中折磨,最后致人心力衰竭而死,是被自己的心魔活活折磨而死的。”

    萧韶微微一愣,随即皱眉:“竟是南疆!”

    “她的心魔太重。”八歧先生意味深长道:“事实上,如今她正是最脆弱的时候,你所想要知道的答案,如今就能在她此刻得到,你若是想要知道秘密……”

    “不必了,师父。”萧韶打断他的话:“即便我想要知道她的秘密,也须由她亲自告诉我。这样的事情,我不会,也不屑。”

    “她不会想要告诉你,”八歧先生问道:“若她一生也不肯将这个秘密告诉你,你该如何?”

    “我便陪着她一生守着这个秘密。”萧韶答道。

    八歧先生愣了愣,突然正色道:“阿韶,原先我以为,你并非天下第一杀手,如今为师觉得,你的心魔并不比她要少。她的心魔是秘密,而你的心魔,是她。”

    面上绝情的人一旦有了爱,要比世上任何人都要执着。萧韶如今这般,让八歧先生越发的觉得世事无常,否则多年前的事情为何如今又要重演。他自认窥破天机,可从来命运无常,否则何必终生不下迦南山,泄露天机过多,总归要受到惩罚的。世上纵然千般事情可以预见,唯独预见不了的,是情。

    “若她是我的心魔,我宁愿终此一生也堪不破。”萧韶道。

    蒋阮觉得头很痛,全身上下似乎都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力气。她费力的睁开双眼,并未见到明亮的天光,一股潮湿而甜腻的气味充斥着鼻尖,似是陌生又熟悉。她勉强的回忆,惊讶的发现那是血的味道。

    她动了动身子,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

    这是一处阴暗潮湿的地方,地上爬行着一些黑色的蠕虫,蠕虫生的腐烂而恶心,似乎有什么在脑子里一晃而过,快的让她抓不住。身边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似乎还有什么粘稠的液体,她费力的想要抬起头。突然听见“吱呀”一声,外头似乎传来什么人说话的声音,一缕强烈的日光照射进来,晃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快,娘娘要亲眼瞧见呢,动作还不快些,没得让皇后娘娘等你们这几个小蹄子。”

    紧接着,便走进来几个宫女,神情却不知是畏惧还是恶心,有些奇怪的点着手里的油灯往里走,一直走到蒋阮身边。然而她们似乎对蒋阮视而不见,看也不看她一眼,反而弯腰从地上抱起个什么东西似的。蒋阮慢慢的皱起眉头,警惕的瞧着她们。那些人却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她,仿佛她不存在似的。蒋阮试探的站起来,也没有人阻止她的动作。她想了想,便低头跟着这些宫女走了出去。

    一出那屋子,外头便是刺眼的日光,她似乎是许久没能瞧见这样的日光了。转过身,目光正与那宫女手中的东西对了个正着,心中一惊,竟是不自觉的后退两步,险些就此摔倒下去。

    那宫女手里端着个木盆,盆里正仰躺着一个怪物样的东西。囫囵的看不见四肢,只看得到满盆的鲜血,大抵已经不是一个人的模样了。若是放在别人面前,一定看不出这到底是什么,可落在蒋阮眼里,直教她心中惊起惊涛骇浪一般,那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上一世的她!被做成人彘,生生打死在木盆之中的她!

    眼下的木盆里,那个“蒋阮”已经死了,只是一具冰凉的尸体,全然没有了尊严。蒋阮站在一边,咬着牙看着宫女将尸体端起,一个领头的宫女走在前面,那人赫然正是蝴蝶。

    蝴蝶不是早已被蒋素素驱逐出蒋府了,发卖到了窑子中,如何又成了眼下的大宫女。蒋阮看着看着,心中猛地掠过一个念头,上一世她被仗杀在乱棍之下,便重生到了在庄子上的时候。这之后的事情,却不得而知了。如今这尸体还在,故人也仿佛还是旧时模样,莫非竟是老天开眼,让她看着上一世最后的结局?

    蝴蝶领着那一路宫女手中捧着木盆,一直走到了一处园子中。蒋阮瞧得清楚,那花园正是坤宁宫之后的花园。坤宁宫,蒋阮心中一颤,莫非……果真,方走到花园口,便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正说道:“本宫什么也不管,只要他们转世不能,永生永世的不能投胎,如何?”

    “贫道但凭娘娘吩咐,一定全力以赴。”

    蒋阮冷笑一声,如今谁也瞧不见她,她往里走去,果然,那高座上坐着的女子一身皇后朝服,端的是富贵隆重,面上笑靥如花,一张容颜清丽若仙,又带了几分矜持的高贵来,头上的九尾凤钗在日光下金灿灿的展翅欲飞,一举一动都昭显着母仪天下的尊贵,正是蒋素素。

    此刻蒋素素正斜斜倚在软椅之上,硕大的花园中,只有她一人坐着,宫女太监站坐一排,面上都微带了惶恐之色。而站在蒋素素面前的蓝袍男子,一身道士打扮,不是虚空道长又是谁?

    原来上一世虚空道长一直与蒋素素有些联系的,并不只是在庄子上让她有了克夫克母这事上出了一份力,看来蒋素素许了他不少好处,否则一个野外的云游道士如何能进得了宫中,只是不知道眼下他来又是要做什么?

    “娘娘,奴婢将东西带来了。”蝴蝶上前小心翼翼道。

    蒋阮站在一边,冷眼瞧着,只见蒋素素闻言,轻轻笑起来,她笑的极为美丽,似是发自内心的喜悦,显得十分畅快,整个花园中都能听到她动听的笑声。她本就生的美,笑起来也极为动人,可是此刻,院里所有人的神色并未因此而感到痴迷,反而露出一丝惶恐。只因为木盆里的怪物长得实在太过可怕,寻常人多看一眼便会觉得心中害怕,可蒋素素却是十分满意的盯着木盆里的东西,仿佛那再有趣不过了。

第四百章 放下(2)

    众人都静静的一言不发,半晌,蒋素素像是笑够了,终于直起腰,轻飘飘的指了指一边:“本宫与她好歹也是名义上的姐妹,看在曾经居住在同一个屋檐的份上,本宫也不想将事情做得那么绝。本宫这人一向心软,便赐给她们母子一个团聚吧。”

    她这话说的轻飘飘似是毫无重量,蒋阮心中一惊,登时只觉得血液几乎都停滞了,一股凉意从头劈头盖脸的浇下来。直浇的整个人心都凉了半截。她有些木愣愣的往蒋素素指的方向看去,便瞧见那地上,随意躺着一个小小的躯体,那躯体是如此熟悉,她只看了一眼,眼泪便涌了上来。

    蒋阮从喉间艰难的溢出一声嘶叫,那声音几乎已经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声音,绝望到骨子里发出的仇恨。她原以为在木盆之中看着沛儿被狎玩,自己身遭乱棍的时候已然是最绝望的时刻了。如今亲眼瞧见沛儿的尸体的时候,才觉出心有多痛。早已在记忆中封存起来的画面又一次鲜活起来,原来那些痛苦她全然没有忘记。蒋阮扑倒在沛儿身边,嚎啕大哭起来。然而她的声音传不到这些人的耳边,这一世的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她已经死了,沛儿也死了。

    那躺在地上的小小身躯上布满了横七竖八的伤痕,每一样都惨不忍睹。看着便教人心惊,便是待一个小孩子,他们也能下出这样的狠手。蒋阮只觉得心如刀绞,沛儿当初在临死之前,该是遭受了多么巨大的恐慌。

    “娘娘仁慈。”却是那道貌岸然的假冒道士虚空道长谄媚道。他快步走到蒋阮身边,将地上的沛儿一把提起,他的力气显然很大,沛儿小小的身体在他手下仿佛弱不堪言,蒋阮扑过去,可她的手只从沛儿身边穿过——她根本无法摸到他。

    虚空道长将沛儿和蒋阮的尸体一起抓起来放到一个沉香木的箱子里,然后将箱门合上。紧接着,几个力气大的侍卫走过来,用长长的钉子将箱门钉死,箱门上密密麻麻贴着黄色的符纸,上头用血色的朱砂写着咒语,倒教人看不清楚。虚空道长盘腿坐在箱子之前,闭上眼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直念了一刻钟,才猛地睁开眼,伸手取过一边摆好的案桌上的一碗鸡血,低头含了一口,噗的一下尽数喷在那棺材般的箱子之上。紧接着,他长吁了口气,命人将那口箱子扔在了花园西南角的一处枯井中。

    做完这一切,虚空道长才走到蒋素素面前,邀功一般的道:“回娘娘,贫道已经做好法事,那妖女与煞星都被封在九星阵中,永生永世都被镇压在这口枯井之下,无法投胎,也无法解脱。再也不可能出来祸乱人见了。”

    “很好。”蒋素素满意的笑了:“本宫既然是这大锦朝的皇后,就要担负起大锦朝的责任来。即便是手足,也断然不能为了一己私情而断送整个大锦朝的江山。既是妖女和煞星,自是不能让他们出来作乱。道长做法辛苦了,回头本宫会向陛下禀告此事,记上你一功。”

    虚空道长自是喜不自胜,道:“多谢娘娘抬爱。”

    这边人说的欢快,蒋阮却听得全身冷一阵热一阵,蒋素素竟然恨她至此,既是死了都不肯放过。而是让虚空道长来做法,竟是要她的灵魂生生死死都困在此处,永生永世的受着折磨!若非虚空道长只是个徒有虚名的假道士,一切岂不是正如她愿?人都说最毒妇人心,可蒋素素的心思,也实在是态度了些!

    蒋阮看向那黑洞洞的枯井,原来,上一世她和沛儿最后的归宿,便是这深宫之中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同那些腐朽的落叶一起,深深的埋葬进去。她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原来上一世,她死的这般狼狈,竟是最后落土之处,也是全然无尊严。

    便觉得眼前一花,竟是不容她走动,面前的景象便自个儿换了一番。大门熟悉的紧,不是尚书府又是什么地方?

    蒋权就坐在书房中,蒋素素一身华衣,神情隐隐透露出倨傲。蒋权却是不怎么高兴地模样,道:“你竟如此胡来!我早与你说过,此事不要轻举妄动,既然有她在前面与你开路,你又何必多此一举,若是落人口舌,岂不是要我的一方苦心全部辜负!”

    夏研眉眼秀丽,动作端庄而温柔,笑着安慰道:“老爷别生气,且将心宽一宽,看看素素是怎么说,这孩子也不是个没分寸的,从小到大,她是怎么样的人,您还不清楚?”

    蒋素素飞快掩去眸中的一丝不耐,语气恭敬而天真道:“父亲,女儿知错了,以后再也不会犯下如此错误。女儿原只是想要吓唬她一下,不想手下的人却是自作主张将她弄成了如此模样。父亲,莫要与女儿生气,小心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可不值当。女儿日后再也不敢了。”

    她模样做的是十足低眉顺眼,蒋权面上的火气渐渐散去,只是长叹一口气道:“此事我原本只是想要以她来为你铺路,蒋家能大义灭亲,外头也能博一个好名声,你这皇后的位置也就更稳更得民心,如今她私自被你弄出去,好在外头没有发现,只说是畏罪自尽。素素,要做事就要做得干脆一点,你莫要留下把柄被人逮到才是。”语气里全然一派慈父模样,字字句句都是在为蒋素素操心。

    蒋素素微微一笑:“父亲尽管放心,素素省得的,一切都收拾好了。”

    “那边再好不过。”蒋权长舒了口气,仿佛落下心中一块石头。蒋阮静静的站在一边看着,她的眼里已然没有了仇恨,只是刻骨的冷。那种冰冷,即便是冷冬里最寒冷的冰也无法企及。她目光空洞,一身绯色的衣衫好似从灵魂中迸出的一团火,要将每一个靠近的人焚毁饿尸骨无存。

    原来上一世的真相是这样。她的父亲蒋权在得知了她的死讯之后,被蒋素素私自处死的消息后,不仅没有为她鸣一声不平,道一生的委屈。反而里里外外都是在为蒋素素着想。他怕蒋素素留下把柄被人抓到危及她的皇后之位。对于她这个女儿却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要做的干脆一点”。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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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嫡女祸妃介绍:
蒋家有两姝,原配出长女,妩媚如妖。继室出次女,清丽若仙。
她生母早逝,大哥战死,云游道士算她八字不祥,自幼送入庄子中受人冷眼。
回府后
从来感念继母待她视如己出,
仙子嫡妹不顾诅咒真心相待,
待怀着感激之心代妹入宫....
以为
生父时时关爱,
心爱之人悉心教导,
她为了家族荣光委曲求全,
谁知...
一朝风云突变,心爱之人坐拥天下,自己却落得祸国妖女之名。
嫡妹巧笑倩兮:“姐姐可知自己是小妹眼中沙子,今日也到了除去沙子的时候。姐姐以为,你大哥和母亲怎么死的?”
父亲冷眼相待,步步高升,方知自己已成家族弃子。
被做成人彘,亲眼目睹幼子被权臣狎玩致死,她双目泣血,心中立下毒誓。
苍天有眼,竟让她回到十年前,蒋氏嫡女,地狱归来!
罢罢罢,既然都说她是祸国妖女,不如祸它个地覆天翻!
幺妹伪善,继母恶毒,爱人狠辣,家族无情,阎王不收的命,她来收!
前世沦为棋子,今生天下为局!她语笑嫣然,媚骨倾城,红衣翩然间地覆天翻。她是从地狱归来的恶鬼,势必要害她之人血债血偿!
“我要曾经欠我命债的人捧着心肝到我面前,我要曾经看不起我的人永远只能仰视我,要重紫王爵看到我也会发抖,要将这锦绣河山,都踩在脚下!”
“你是祸国妖女,我是乱臣贼子,”他袍如黑夜,眸若寒星:“正好天生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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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月繁星,深夜如墨。少女身材窈窕,一身红衣愣是被穿出了肃杀的气息,冷道:“殿下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年轻男子黑衣如锦,容貌秀美英气,垂眸淡道:“多闻尚书府嫡长女天生媚骨,特来拜访。”
“天生媚骨算得了什么,殿下不若找个铜镜自己往里一瞧,方知什么叫妖孽天成。”说罢砰的一声掩上门。
留在原地的清冷青年向来优雅的俊容倏尔有了一丝裂缝,胆儿肥了,敢摔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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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红衣似火,心却如寒冬里最冷的冰。
他黑衣冷清,仍甘愿为她温暖冰封的心。
这一世,那个一身清华的男子如雪地青竹,高山冰涧,一步一步以不可抵挡之势朝她走来。
“阮阮,你恨天下,陪你平了江山又何妨。”
“若我爱呢?”她问。
“我即天下,你只能爱我。”他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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