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章 抗天，又如何？
“一山不容二虎，一国难有两主，一方世界，也不可能有两个‘天’.......”
安奇生微微摇头。
敌人，是天。
然而，却非是此方天地之‘天’而是皇天之‘天’。
这一点，安奇生已有所觉，但听古长丰说来，还是心有所动。
相比于世界，单独的个体，元神法相，纯一天命，都显得渺小了，间接插手其中已然是极限，想要决定胜负，不是简单的修行可以做到。
也不是单纯的个体可以做到的。
“是啊，一方世界，容不下两个‘天’。”
古长丰略微有些诧异，似乎惊讶于安奇生居然知晓，却也没有多问，继续开口道：
“这一切的变化的源头已然不可考究，但若以第一头皇天十戾为源头，这一场灾变已然持续了超过百万年......”
“这一切的源头，归根究底是两个世界的战争，可惜，这是一场强弱悬殊到无法想象的战争，甚至不能叫做战争了......没有任何战争的敌我双方，会悬殊到这般地步的。”
浩瀚星海之中，彼此有牵引，一方天体的体量过大，就会吸附附近的陨石，小行星乃至于恒星进行捕捉。
这甚至不是那一方天体真有什么恶意。
星球的相遇，宇宙的靠近，弱，就要死。
安奇生不由的想起了玄星。
频繁的置换，极有可能是其他宇宙的渐渐靠近，很难说未来的某一天，两方宇宙不会发生碰撞，重叠。
到那时，玄星又将何去何从？
玄星所在之绝灵宇宙，其体量相比于其他宇宙，世界，是大是小？
此时安奇生无法揣测宇宙的大小，更推算不出世界的成败与未来，但他深知，哪怕玄星所在的绝灵宇宙其体量无穷之大。
能够牵引吸纳所有宇宙。
这对于玄星来说，也不是个好消息。
宇宙的尘埃，已然能够压塌玄星的万古，断送其上亿万万人的未来了。
安奇生轻扣桌面，直直的看着古长丰：
“先生借助此方天地之手，却还是败了吗？”
“世界的碰撞，人处于其中太过渺小，只能够借力，我借力一战，本有三成把握，但灵气之毒，更超想象......”
古长丰看着安奇生：
“当年我之所求，不过是万灵不灭，插手其中不过是想要斩断了两界的联系......
可惜，一战败，我身死道灭，天公更是沉沦近半，再难借力了。这，也是我说你来迟一步的原因。”
二‘天’碰撞，无从借力之下，想要达成目的，谈何容易？
这一点，安奇生自然知晓。
但他也没有丝毫神色变化，转而询问道：“天地之间的灵气，应当是来自那一方大界吧？”
古长丰眸光泛起一抹惊异，随即缓缓点头：“不错。”
“如此说来，皇天十戾，也是来源于那一方大界？”
安奇生心有疑惑，问出心中所思：
“还是说，来自我等头上这一片天？”
“你应该已经有答案了，又何必问我？”
古长丰平静道。
“先生是亲历者，自你口中得知，与我自己的猜测，自然是有所不同。”
安奇生神色平缓，心中却有了答案。
“天地有五毒，佛，道，妖，鬼，邪......我将其称之为五毒，自然是因为其对于这方天地而言，有剧毒！”
古长丰也不隐瞒，坦然至极：
“对于此方天地而言，这五道气机包括灵气本身，都是侵蚀天地的‘剧毒之物’，我更愿意称其为皇天五道。
这五道气机，便是那一方被称之为皇天的大界，牵引，吞并其他世界的触手......而皇天十戾的诞生，却是二‘天’博弈之结果，此方天地的天公虽然远无法与那方大界之天相比，在这方天地之中，却不落下风.......”
世界的碰撞，宇宙之间的争斗，绝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可以分出胜负来的。
其手段，也不是寻常修行者这般的神通较量，其中牵扯太多太多了。
百万年来的一次次灭世之劫，或许就是两者碰撞的结果了。
安奇生听着古长丰诉说的世界隐秘，若有所思。
他心中千般念头转动，渐渐有些明了：
“如此说来，皇天十戾喜修道者魂魄血肉，为此界‘天公’之意，皇天十戾灭世，也是如此了？”
“不错。”
古长丰微微有些赞许，只觉与安奇生说话颇为痛快。
彼此都能很轻易的知晓对方想要说什么。
“真正的敌人不是皇天十戾，是天地间的五毒，佛，道，妖，鬼，邪，天公灭世，不过是为了根除五毒，减缓此界败亡的脚步而已。
百多万年来，若非一次次灭世，清洗，这方天地，早已被彻底捕获了.......”
古长丰说话的同时，一直在注意着安奇生的神情。
当年他一步步挖掘出世界隐秘之时，受到的震动巨大。
而得知之后，他做了许多。
甚至不惜以自己的内景天地为代价，吞了当时天地九成阴煞怨憎之气。
但，他无法真正的消磨掉这些阴煞怨憎之气。
因为，灵气充斥此界，已然成了此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无法磨灭的掉。
正如一滴水，任你如何毁灭它，它还是会换一种形态，存在于这方天地之中。
“灭世是自救，阻止这一切，反而是真正的毁灭世界.......”
安奇生心中的确有所震动，神色不由的有了些变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天公灭世，为自救，而抗衡灭世的修道者们，方才是天地毒瘤，毁灭世界的原罪？
得出这个结论，安奇生有些想笑，却也有些悲哀。
将一方天地逼迫的只能次次以灭世清洗天地内的‘毒素’，这是何等的可悲？
而被一同清算了的众生，又是何等的惨淡？
无怪乎古长丰最终走向战天之路，因为，除此之外他无路可走。
古长丰静静的看着安奇生，等他平复心境。
当年的他在得知这消息之后，也久久无法平静。
似是许久之后，直到安奇生周身红光都显得黯淡，古长丰才开口道：
“皇天十戾杀或不杀，灭世终究会来，但凡灵气加身者，没有一个人能活，除非羽化登天.......”
“你，救不了所有人。”
氤氲红光之中，安奇生的神意微微有些波动。
听着古长丰的话，他缓缓抬眉：
“若执意尝试呢？”
“若执意尝试，那皇天的九重天罚之外，你还要面临此界天公的雷霆之怒......”
古长丰眸光有些飘忽：
“你，要同时抗衡二天吗？”
“我不是个好人，更不想当什么圣人，只是......”
安奇生缓缓起身，周身红光越发黯淡。
古长丰淡淡的看着他，等着下文。
“我曾经历绝望......”
“也曾得见曙光......”
安奇生长身而立，氤氲红光之中，神意之身似要消失：
“也愿意成为他人绝境之中的，
一缕曙光！”
两世为人，跨行三界。
他始终难忘那一年于生死之间的挣扎，那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茫然四顾无有半似光亮的绝望。
他得逢奇遇，见得曙光，有了今日之成就。
又何妨，做他人绝境之中的一缕曙光呢？
呼！
红光流溢之间，安奇生的这一缕神意渐渐消失：
“独抗二天，又何妨？”
话音飘荡之间，红光乍闪即灭，裹挟着安奇生的这一缕神意消失在此处空间之中。
带走的，是古长丰最后一句警示：
“皇天十戾，断不可杀！”
“嗯？！”
安奇生心头一震，最后刹那回看，就见那一处空间于无尽黑暗之中一闪，随即消失不见。
但刹那之间，他看到，那酒馆之中，那从始至终如同虚幻般沉默不言的白面小儿，突然抬起头。
那是，谢七？
.......
无尽黑暗之中，那一处小空间如同萤火般摇摇欲灭。
酒馆之中。
“独抗二天又如何？”
古长丰长身而立，遥望无垠黑暗，似在目送安奇生离去，似乎，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呼~
在他身旁，那面容白皙，约莫只有十多岁的少年，缓缓抬头。
这一瞬，似从虚无走入了真实，沙哑开声：
“府君......”
“小七。”
古长丰轻抚少年的长发，目光柔和：
“羽化吧。”
“万年来，所有的事情，小七都听你的......”
少年仰头看着古长丰，眸光中带着一抹深深的怀念：“唯独此事，不行。”
“我道灭混消，已经死了。”
古长丰叹了口气：“人生漫长，除自己之外皆是过客，你我有万载之缘已然胜过天地间无数人，缘尽了，何必强求？”
少年低下头，似乎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但神色却坚定，语气更是如同山岳不可移：
“我，偏要强求！”
“有些事，强求不得。”
古长丰微微摇头：“我于此处留下唯一一处痕迹，只为见他，既然见了，再无遗憾，我死则死矣，你又何必拖累自己？
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羽化弹指间，然而，一人之羽化，非我所愿......”
少年捏着桌上的酒杯，望着酒水中泛起的一丝涟漪：
“神挡杀神，佛当杀佛，妖鬼可杀，人亦可杀，天要阻，我便屠天！”
第459章 惨绝之地
呼呼~~~
死气漫卷，毒气飘荡。
红光照耀之间的祭坛显得越发的邪异。
“呼！”
祭坛之前，安奇生缓缓睁开眼，眸光深处神光归于平静：
“古长丰......”
这一次见面，他收获极大，对于此界的诸多隐秘都有了了解。
一切的源头，源自于二天碰撞。
百多万年前，灵气自皇天而落，没入此界，摧毁了此界原本的修行体系，自此，展开了长达百万年的争斗。
皇天十戾喜食修道者，天公灭世，周而复始，直至如今，已然是百多万年过去了。
而卫少游的记忆若是真，那么原本轨迹之中，这样的争斗，还要持续到未来。
直至此界彻底的成为，皇天界的，人间道。
至于其中的生灵，根本不会被二者所在意，一茬又一茬，灭又生，生又灭。
天公灭世为自救，这无可指摘。
然而，他不是天，也很难站到天的高度去看事情。
而站在人的角度来看，此方天地的众生，已然很苦了。
天生万物其恩难偿，却不意味着众生连自己的生死都不能去抗争。
可惜古长丰在此界早已没有了半点痕迹，唯一一缕印记也只在那阴司酒馆的空间之中。
他自然难以捕捉其精神烙印。
而他从来不是个轻信于人的人，古长丰或许不会说谎，但却未必会将一切全都告诉他。
而有些时候，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点滴隐瞒，都可能会是致命的。
古长丰对他所说极多，解开了他诸多疑惑，但他心中却仍有疑惑。
若此界之‘天公’对于灵之五毒厌恶极深，那么，祂又为何会与，明显于灵气之道上达到极高高度的古长丰合作？
这，又是为什么？
“你隐瞒了什么.....”
眺望高天，安奇生心中自语。
他心如明镜，极为敏锐，隐隐能够感觉到古长丰话语未尽。
这是他故意隐瞒？
但以他的阅历不会不知晓故意隐瞒是瞒不过他，若真要隐瞒，有太多方法了，话说一半是最低级的手段。
那么，是不能说出口？
“幽冥府君，谢七，天.......”
驻足许久，安奇生方才斩去心头诸多杂念，心中明镜一尘不染。
看向了死气弥漫之中，重新长出了一身‘肉瘤’的老蛤蟆。
这头老妖怪却是不能杀了。
至少暂时不能杀。
不过，杀暂时不能杀，却不代表着不能‘废物利用’。
轰！
安奇生心念一动间，面前那一座百丈祭坛又自摇晃震动起来，扩散的红光逆流而回，凝聚在一枚枚符文字箓之上。
新一轮的献祭，又要开始了。
.......
天地浩瀚，似无边界，古往今来近乎十万年，横跨四海，游走五陆之人寥寥无几。
无他，艰险且路长。
纵然对于神通成就，渡劫功成之辈来说，也十成十是个苦差事。
东陆，其地处东极之极，为大日升起之地，与西陆并称为天地间最为酷热之地，同理，南北两陆，则是最为冰寒之地了。
大日初升。
无尽光芒挥洒大地，虽还是晨辉之时，天地间却已然没有了一丝亮起，热的如同蒸炉一般。
山间大地之上的草木都懒洋洋的耷拉下了头。
呱呱~
老鸦在树林之中发出阵阵凄凉鸣叫。
热风吹来，掀开野草，露出遮盖之下，不知死了多少年的腐烂白骨。
咔嚓~
布靴落下，发出声响，骸骨的头骨被踩得粉碎。
呼~
一只手探下，捏起一抹骨粉，搓了搓。
“此人是个有道行的，这骨虽然酥软脆弱，却至少有上千年了。”
怜生老道吹了吹手指，面色有些不好。
人骨在露天经受风吹雨打的情况之下，很难保存多久就要风化，更不必说这东陆环境比之中陆恶劣太多了。
这具骸骨能保存这么久，必然是有法力的。
“这什么破地方，真就连个死人都找不到......”
一袭黄杉，背着比自己还高一头的红葫芦的皇卿儿微微皱眉，脸色很是不好。
中陆之地，道旁埋骨比比皆是，但凡野草茂盛之地，其下必然埋着尸骨，但这东陆却不一样了，尸骨很是少见。
但这不是因为东陆比中陆更太平，而是东陆人烟稀少到令人发指，连死人都没有了。
好容易见到一具，竟然都是千多年以前的。
“东陆之人，竟真是近乎死绝了......”
怜生老道面上的皱纹更深了，显现出一抹疲惫来。
这一条路比他想象的还要艰难的多。
足足四十年，他们才跨越天险来到东陆东极之地，而来到这东陆之后，他们所遇到的最大困难，竟然不是说服此地之人建立封神台。
而是这东陆，妖鬼远远比人多！
谁能想到，一方沃土亿万里的大陆，竟然成了个人迹罕至的不毛之地。
要知道，根据千年之前的记载，这东陆之地还颇为繁华。
人口虽不比中陆，也有数十万万。
但如今，他们修建封神台十多年，所见之人加起来，都没有大青任何一个县城的人来得多。
而这批人还是他们自深山之中某处封闭之地发现，其中大多，甚至已经失去了语言能力，有不少更是茹毛饮血，早已算不上人类了。
“没有死绝估计也差之不多了。”
皇卿儿面色很是不好。
封神台的修建绝非易事，如果这东陆如中陆一般繁华，只需三五年就能修建起封神台。
但这东陆宛如一片死地，妖鬼丛生，活人比金子还少见，这就大大的拖累了他们修建封神台的速度。
毕竟，封神台的修建，可不是搭一个草棚子，其所需材料或许没有太过贵重的，但数量之大，却真的算得上是海量了。
是以，足足二十年，这封神台也还没能完整修成，还缺了不少重要材料。
“嗯？”
突然皇卿儿停下话头，神色顿时一冷，眸光打向千丈之外：
“找死！”
“稍安勿躁。”
怜生老道突然出声，阻止了皇卿儿出手。
“吱~”
一声尖锐嘶鸣，一道黑影窜入野草之中，几个闪烁已经消失不见。
“为何阻止我？”
皇卿儿眉头一皱。
迎着后者质疑的目光，怜生老道微微摇头：
“跟上看看，这头妖鬼不同寻常。”
“什么？”
皇卿儿微微皱眉，却没有再度出手。
六十年里，他们几个可都吃过这老道士的亏了。
这怜生老道自服了那一枚‘人神果’之后，整个人就脱胎换骨，实力稳稳的压住他们几个。
加之心思深沉，他们一路上都没有占到过便宜。
白莲道人，儒道人，无舌道人三人更是迟了大亏，险些被坑死。
几次下来，自然不敢小看这老道士。
“东极沃土亿万里仍在，就不可能没有人。”
怜生老道幽幽说着：
“上古之时，皇天十戾横行天地，万灵沉沦之时尚有人族存活，遑论此时？”
身形已然随风而去，更消散在虚空之中，跟了上去。
“这老道士......”
皇卿儿愣了愣，还是跟了上去。
数十年的相处，她对于这老道士自然也是有所了解，他这般语气说话，不是说给别人听。
而是说给他自己。
他，动了杀意了。
呼~
微风徐徐，伴随着热浪拂过无边野草。
千多年无人烟，东陆之中已然没有了任何一条像样的道路，荒凉无比，更不时有妖鬼出没。
跟了没多久，皇卿儿就跟上了怜生老道。
打眼一扫，就看到了百多里之外，那一头穿梭在山林野草之间，足有半人高，两臂过膝，面目狰狞的银背黑猩猩。
这是一头小妖。
那小妖很是灵敏，似乎也开了灵智，到得此处之后，就不再前行，环绕着群山不停的绕着圈。
可惜，区区一头小妖自然瞒不过他们两个的感知。
在小妖消失之后，也锁定了它的方位。
那是一片荒凉群山之中微不足道的一座，
“这，是巡山小妖，见到它，说明这附近必然有大妖盘踞......”
怜生老道现出身形，眼神盯着远处那座荒山，缓缓说着。
“你此次出来不单单是为了寻找修建封神台的灵材吧？”
皇卿儿远远的停下脚步，心有戒备，看向怜生老道的眼神也有些微妙：
“你不带儒道，白莲，无舌，偏生带我前来，是有什么目的？”
由不得皇卿儿不警惕。
相比于那三人，她无论是修为还是战斗力，都有所不及。
若这老道要用强，自己怕不是只能从了.......
“.......你想多了。”
似是感觉到了什么，怜生老道老脸有些挂不住，轻咳一声，道：
“封神台修建这十多年，老道我也在寻找东陆剧变的因由，不过，鬼无法沟通，小妖活不过千年，真个要知道什么，还是要寻来一头开灵千年以上的大妖.......”
“这里，有开灵千年的大妖？”
皇卿儿面色一沉。
开灵千年的大妖和千年妖怪可不是一码事，后者是活了千年，前者，可是开了灵智，修持千年的大妖。
这样的大妖，弱的堪比渡劫大真人，若是强大者，甚至能与元神法相级数的大高手比肩！
“若我所料不差，这里当有一头大妖，其修为，只怕很高。”
怜生老道面色也有些凝重。
这天下之间，再无任何一地比之中陆更为安全了，阴司城隍体系纵有无数弊端，其对于妖鬼的压制却是不容置疑的。
以至于，数千上万年来，大青之地，没有出过一头元神级数的大妖王。
但中陆之外，就不一样了。
这东陆妖鬼之多，远超中陆不知多少倍，诞生元神级数的大妖王，也不是不可能。
“你要找死，不要拉着姑奶奶！”
皇卿儿差点把牙咬碎，看着怜生老道的眼神像是要喷火。
“你不想死，老道我自然也不想，此来，自然不是来送死的。”
怜生老道眺望远处，似是在确定着什么。
“你是想......”
皇卿儿似是联想到了什么。
呼~
怜生老道一摆长袖。
面前顿时出现一方长案，其上香炉一口，肃穆庄严。
“请神！”
第460章 千山之中，万妖之城
请神？
皇卿儿微微一愣，随即恍然：“怪不得你出门之前要沐浴焚香静坐七日夜，原来你是要请神！”
请神，自然不是诵几句口号就能行的。
“礼敬神明君必安，犯法作恶者无救，这是我人间道的传承告诫，也是神降人间道修行的必要条件。”
怜生老道神色肃穆，点燃三炷儿臂粗的香，虔诚拜了三拜，插在香炉之上。
他的动作恭谨而蕴含法理，一举一动充斥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让皇卿儿看着不由的也心神肃穆，不敢升起丝毫的亵渎念头。
隐隐间，她能感受到法案之上的虚空之中，似乎有着莫测变化。
那是在与那位沟通？
皇卿儿不敢打扰，怜生老道也没有过多的言语，静静的等着。
呼呼~
微风之中，三炷燃香明灭不定，淡淡青烟于风中笔直上扬，虽有风吹却丝毫不散，直上高空不知几许。
似乎在向着极为遥远之处蔓延。
呼呼~~~
那三炷燃香燃烧的速度极快。
似乎不到盏茶时间，已经燃烧殆尽，化作香火堆积在香炉之中。
“呼！”
见得此幕，怜生老道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香燃尽，风吹不灭，此次请神，当无问题了。”
‘神降人间道’号称以凡人之身，承接元神之力，人间道曾有杰出弟子入门三年就请神功成以抗衡元神真人，虽然过后身死道消，却也可见其强横之处。
其威能如此，请神下来却也不是那般简单的事情。
尤其是，请的神不是人间道供奉的诸神，他心中自然没底，见得成了，也是松了一口气。
“然后呢？这，就成了？”
皇卿儿上下打量了几眼，有些惊疑不定的看着怜生老道。
这老道士仍是如之前一般不修边幅，身上虽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却也没有发生什么让她惊诧的变化。
“燃香不是请神，充其量只是送上‘请柬’，自然不是此时就要请神上身，请神降临。”
怜生老道解释了一句。
一拂袖，青烟飘忽而散间，那一张法案与香炉已然消失不见，被其收起。
人间道入门弟子想要请神通常是要开坛做法，法案时刻不能撤去，否则就会失败，他自然无需这么麻烦。
毕竟，若是非要维持法案，若是法案被人打碎，岂不是轻易就失败了？
“‘请柬’......”
皇卿儿有些无语，这老道士一路上都这么神神叨叨。
她也不知道成了，还是没成。
但想来应该问题不大才是。
“走，入山。”
怜生老道袖袍一甩，踏步向前。
皇卿儿心有犹豫，但身有禁制，若是这老道士真个出了什么意外，自己怕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心中叹气，银牙紧咬，还是跟了上去。
野草繁茂足有人高，一望无尽直达山脚，那群山更是巍峨宏大，东西绵延不知几万几十万里，其中山峰不计其数。
重重瘴气遮掩着，让人望之生畏。
两人不急不缓的走着，到得山脚，皇卿儿掐动法诀，背着的红葫芦顿时吐出一道青烟将自己笼罩在内。
遮掩了身形。
虽然这老道死了自己也会有麻烦，但这老道吃点苦头，跟自己可没有什么关系。
休想让自己打头阵。
“呵呵。”
皇卿儿的动作瞒不过怜生老道，他却只是笑笑，似乎不以为意。
踏步，走进山中。
嗡~
一步踏出，四周光影闪烁，霎时间天地就变了颜色，如同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是？”
皇卿儿心头狂跳。
抬眼看去，眼前仍是那一片群山，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在她的眼中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满山青翠，红绿生机，悉数消失不见。
映入眼帘的，是那一重重狂风都吹之不散的厚重瘴气，以及那充斥群山，天地，莫可形容的庞大妖气！
天地已然没有丝毫其他色彩，只有黑白灰色交织，万如妖之国度。
以她的眼里，甚至能够看到那重重瘴气之后，一头头妖鬼。
吼~
呜呜~
嘎嘎~
唳~~~
......
天上，地下，山林之中，山林之上，全都是妖怪！
群狼山巅发出嚎叫，条条巨蛇盘于山峰之上，粗大的身躯蠕动间，山间土石簌簌而落，更有巨鸟翔空，发出厉声尖鸣。
豺狼虎豹，鸟兽鱼虫.......
一切她见过的，没有见过的野兽，凶兽，全都化作妖鬼，在这片群山之中游走着。
数量之大，简直不可计算！
“果然，这些孽畜建了妖国.......”
看着群山之间万兽起伏，妖气充斥霄汉，天地都为之变了颜色的诡地，怜生老道的脸色也很是难看。
即便早有预料，真个见到这一幕还是让他心中沉重，隐生杀意。
因为他比皇卿儿看到的更多。
皇卿儿只是看到了妖气，而他却看到了那瘴气妖气笼罩之下，那道道孱弱混乱的人气！
这群妖鬼，养了数量庞大的人！
妖鬼圈养人类，一如人类圈养牲畜，其意自然不必多言。
这如何能不让他心中生怒？
“这，这是妖国？”
皇卿儿心中生出震惊。
她生在中陆，数百年人生之中见过的妖鬼不少，但又哪里见到过这般恐怖妖气？
这般多的妖怪？
当即，她又惊又怒，心中更有一丝后怕。
她不是个蠢人，看到这群山之中的妖鬼，自然就联想到了人烟稀少的东陆大地，这些人的消失，怕是与这些妖鬼有着莫大的关系。
心中侥幸，若自己非是生活在阴司城隍镇压天地的中陆大青，若是活在这东极东陆之上，那该是何等之绝望？
“正是万妖之国......”
怜生老道深吸几口气，才压下心头震怒。
天地五道，道，佛，妖，鬼，邪，更有其非同凡响之处，在大青之中少见妖鬼成气候，并不是说这些妖鬼不值一提。
而是因为上古之末，那位大圣幽冥府君，扫平天下妖氛，以阴司城隍体系横压天下，在他消失之后都给了中陆数千年太平。
事实上，妖鬼之凶戾，在无数传说之中都得到了体现。
这所谓的万妖之国，就是大妖修持的一条道路。
聚万妖之气，凝聚妖之气运，这是大妖踏向妖王，乃至于妖神境界的一条道路，
也是传说之中最为残酷的一条道路。
对人类来说，无比残酷。
嗷呜~~~
两人心头震动之间，群山之中陡然响起此起彼伏的狼嚎之音。
随那狼嚎而起的，是那一道道凶戾的妖气！
霎时间，群山之间妖气翻滚，草木森寒，滚滚瘴气被撕裂成碎片。
肉眼可见的，一道道黑影自群山之中窜起，拉扯着漆黑如墨的妖气呼啸而来，遥隔不知几千几万丈，那腥臭之气已然扑面而来。
“被发现了......”
皇卿儿心中先是一惊，随即镇定下来，她之藏行遁行之法极好，以她神通修为，非是渡劫大妖，无法察觉到她的踪迹。
要担心的，是这老道士才对......
等等，那老道士？
皇卿儿不经意的一撇身侧，顿时一懵：人呢？
那老道士竟然溜了？
皇卿儿心中狂震，感受着铺面而来的汹涌妖气，就要遁走，突然，感觉到身后被人重重一拍。
虚空之中，怜生老道重重一下推向皇卿儿，借助反震之力顿时消失在虚空之中。
人间道修士，不擅近战，不擅远攻，体魄不强，神通极少，请神很慢，限制极多，自然也有独到之处。
但藏匿之法却是天下一流。
若不然，六十年前在大青王都，以他当时连神通都不足的手段，又怎么可能引出天意道人亲自出手擒拿？
自然是因为整个天意教，除了他之外，哪怕是那两个渡劫大真人，也破不了当时只有神通不到修为的他的藏匿之法！
砰！
这巨力骤然加身，自然不能击破皇卿儿的法力气场，但却一下打破了她的藏匿之法！
皇卿儿心头一懵之间，已然不由的现身而出。
眼看着群山之中扑来的成千上万头妖鬼，登时再也没有了丝毫矜持，破口大骂：
“老杂毛，我￥……&#&......”
狂怒，破口大骂。
皇卿儿差点被气疯，但面对着无数妖兽，妖鬼的扑击，还是一咬牙，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轰！
她一个前踏，身后背负着的，比她自己还高的大红葫芦嗡鸣震动间，碗口大的葫芦塞一下破碎开来。
铮铮铮~~~
千百道金铁交鸣之声一时响彻长空。
那一口大红葫芦震动嗡鸣之间，无数刀兵汇聚而成的兵戈之气宛如逆流的天河一般冲天而起。
皇卿儿是个散修。
但散修并非没有高手，她能在大青创出名堂，自然有她的过人之处。
这口红葫芦，就是她幼年之时所得的奇遇。
其名为‘万兵千刃养兵葫’，相传乃是上古之末，一方大门派的传承之宝，其能搜集天下刀兵之气，将寻常刀兵培育成法器。
寻常修道者，无论是剑修，还是丹修，器修，都只能持有一把法器，但以此红葫芦为兵主，她可以催动无数道法器。
轰隆隆！
滚滚刀兵之气冲天而起，撕裂了重重瘴气，冲破了肆虐而来的滚滚妖气。
又自俯冲而下，千万刀兵一下显露形体，迎上了自群山之中咆哮着冲出的狰狞妖兽。
嗤嗤嗤嗤~~~
霎时间血光四溅，无数残肢断臂在刀光剑影之中抛飞上天，一时如有天降血雨，染红了这一方只有黑白两色的群山山脚。
吼~~~
虎啸群山，如雷震爆。
无数妖兽嘶鸣，惨死之时，山林之中恶风呼啸而起，一头狰狞恶虎踏空而出，其掀起无数恶风呼啸间。
轰然冲向了掐动法诀，斩杀妖鬼的皇卿儿。
其体魄强横无比，妖气更是无比之大，那一道道法器级别的刀兵呼啸而下，竟也丝毫伤不到它！
“神通大妖！”
皇卿儿心头狂跳，心中痛骂了无数声老杂毛，老畜生，老王八蛋。
却还是硬着头皮杀向了那头恶虎大妖：
“孽畜，去死！”
.......
呼呼~~~
恶风呼啸，妖气翻滚，虚空被拍打的如潮如浪。
一抹虚空涟漪之中，怜生老道眨眨眼，见皇卿儿暂时稳住了身形，才放下了心。
跟随他走这条封神之路的四人之中，皇卿儿的修为绝不是最强的，杀伐也远远不如无舌道人。
但有一点，却是其他三人所不能比的。
那就是群杀之力。
她那口‘万兵千刃养兵葫’可是元神级法宝，而且不是普通恶元神法宝，若非她的修为不足，一口兵戈之气就全灭了这些妖鬼了。
呼~
最后看了一眼吸引住全部仇恨，大杀四方的皇卿儿，怜生老道身形一动，遁入群山之中。
得益于皇卿儿群杀手段高超，四面八方的妖兽全都被她所吸引。
怜生老道轻轻松松的就来到了群山正中。
到此，他缓缓驻足，自山林中显出身形，前方五十里开外，那千山万壑之间，有着一座巍峨高大，半在地下，半在地上的。
万妖之城！
第461章 人中大妖！
群山之间，巨城巍峨。
那巨城占地怕是上万里，一半入地，一般耸入云霄，城中甚至还有一座座山峰拔地而起。
粗犷，野蛮，而宏大。
与人类的城池截然不同，充斥着凶戾血腥的气息，似乎那城池的每一寸微小之地，都被无数血液浸泡着，被无数冤魂缠绕着。
城门妖魔驻守，城墙上妖精巡视，天上巨鸟徘徊，城门进出，皆是豺狼虎豹，山精树怪。
真真是一座万妖之城。
让人望之生寒。
挖空千山，平了万壑，铸城一座。
这对于凡人来说无比巨大的工程，对于这山中群妖来说，却算不得什么了。
“这群妖孽，真个成了气候了.......”
看着那一座城池，怜生道人倒吸一口凉气。
他看的东西远比外在显现的还要多得多，那一座妖城绝不是徒具其型，这一座城池，分明已然成为这八十万里群山妖庭。
妖气汇聚之地，万妖拱卫之所。
这样的地方，必有大妖，而且，不止一头！
轰！
怜生老道注视那妖城之刹那，群山之间骤然风起云涌，声声巨响若雷霆震爆。
只见一道浩浩荡荡粗不知几许的妖气巨柱如山，如龙般冲天而起，搅动漫天妖云。
化作一张遮天蔽日的巨大人面：
“不知是何方道友来访我漠龙窟？！”
巨音垂流群山，浩荡蔓延千百里，山川大地齐齐为之动，数之不尽的妖鬼，无论身在何处，全都匍匐在地，齐声高呼：
“漠龙大王万古千秋！”
万妖齐呼，声势浩大，天地都似乎在颤动，群山更是摇晃着，好似随时都要碎裂一般。
群山之畔，刚自将那恶虎大妖击退的皇卿儿正要痛下杀手，心中不由的一寒。
在那巨音回荡之刹那。
哪怕是身处于她刀兵法器之下的那些小妖，都全都匍匐在地，虔诚叩拜，哪怕被刀兵斩成肉泥，竟然都不做反抗。
这样的齐心，让她如何能够不骇然。
“元神大妖，元神大妖！”
皇卿儿仰首看去，心中顿时被寒意充斥，遥隔不知多少里，那巨大人面却如同在她面前一般。
俯瞰而下，让她再不敢出手。
她身后背负的巨大红葫芦，也颤动着，发出阵阵警告之音，似乎也察觉到了巨大的危险。
遥隔不知多远，已然如此，首当其冲的怜生老道，更是瞬间就被自虚空之中挤了出来。
“这妖王.......”
看着那巨大人面，怜生老道的面上首次浮现出一抹错愕来：
“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是人？！
怜生老道心头震动。
妖，自然能化形。
修成神通的大妖理论上已然能够化形成人，但化形成人也不是真正的人，哪怕是元神级大妖，不是人，就不是人！
但此时，他一眼就看出这巨大人面之主，不是妖，而是人！
这群山之中的万妖之城，为首的妖王，竟然是个‘人’？
这如何能不让他感到荒谬？
“人？”
长空之上，巨大人面自然也看到了怜生老道，以及山脚处的皇卿儿，不由的也泛起一丝微妙的表情：
“我可不是人啊！”
音波似雷。
那巨大人面却陡升变化，倏忽之间，漫卷长空滚滚妖气，化作人形。
其黑色长袍罩体，面容俊美绝伦，嘴角带着一抹邪异笑容。
“本王齐漠龙，阁下如何称呼？”
黑袍青年负手立于长空之上，俯瞰山巅的怜生老道，眸光幽幽：
“听说龙野平原之上，来了几个不知名的高手，修建起一座奇怪的建筑，莫非就是阁下？”
山脚处，皇卿儿心头一禀，这老妖竟然知晓他们的存在。
不过随即心中了然。
这十数年以来，他们所见之人固然很少，但妖鬼却是前所未有的多。
杀了一批又一批，自然不会没有妖王察觉。
或许那老杂毛此次之所以来此，就是因为察觉到了这‘齐漠龙’的窥视也说不定。
“老道怜生，见过，妖王。”
怜生老道微微拱手：
“我等来自中陆，奉太极真人之命而来，要于东陆修建封神台。”
他坦然直言，没有隐瞒。
因为隐瞒毫无意义。
封神台绝不是随意可以修剪，其根植山川地脉之上，上合天星，下配地龙，一旦修成，必然惊动东陆。
根本无法隐瞒的了。
而且，他们一旦修成封神台，还要前去南陆亦或者北陆，不可能永远看守封神台。
这，才是他来此的原因。
“来自中陆？太极真人？封神台？”
齐漠龙眸光闪烁一瞬，不知在想什么。
不见如何动作，下一瞬已然立于群山之上，距离怜生老道不过数百丈距离，速度之快让后者的眸光不由一缩。
踏踏踏~
齐漠龙踱了两步，淡淡的看着怜生老道：
“中陆人杰地灵，乃是天地气运所钟之地，那什么太极真人，为何不在中陆修建那劳什子封神台，而是要跑到东陆来？”
他语气平缓，却带着强烈的蔑视之意。
眸光极富侵略性，看着怜生老道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一盆煮好的肉。
贪婪，漠然，冷酷，凶戾......
这不是人该有的眼神，但偏偏这是个人。
而且，此人所说之话语，虽有些晦涩，但却是中陆之言.......
怜生老道心中转动念头，缓缓开口：
“那自然有真人的道理，老道如何敢询问？”
“呵呵。”
齐漠龙负手而立，衣衫伴随妖气而动：
“东陆虽小却也不是区区渡劫可纵横，那什么太极道人派你前来，是手下无人可用，还是派你前来送死的？”
怜生老道摇头不语。
眸光偏移看向那万妖之城，那城中两道黑影破空而来，倏忽已至近前。
一人身躯昂藏，面目威严，眉心竖纹呈王，一头银发垂落腰间。
另一人魁梧雄壮，满头黄发，如同雄狮，气息如雷。
“大哥！”
两头大妖踏步而前，齐齐躬身。
三头大妖。
怜生老道心头微震，齐漠龙身后的两头大妖，皆是渡过雷劫的大妖，气息强横绝伦，隐隐有了几分元神的气象。
这漠龙窟妖国的实力，竟然如此强横。
要知道，天意教横压大青，其教中也不过如此了。
这妖国更有不知几千几万头小妖，实力居然超过了天意教！
“嗯。”
齐漠龙微微点头。
“渡了劫的真人？真是许久未见了，上一次品尝这般血肉精魂，怕是有数百年了吧？”
“何止数百年，我感觉已然过去几千年那么久了。”
两头大妖行礼之后，齐齐看向了怜生老道，目光中的贪婪不加丝毫掩饰。
似乎恨不得立刻就将怜生扒皮抽筋。
“二弟三弟。”
齐漠龙淡淡的看了一眼两头大妖：
“招待诸位妖王的血宴，可曾备好？”
“大哥闭关的这些日子里，我们准备了一百六十万新鲜食材，只等诸妖王到来，就可举办一次全人宴了......”
白虎大妖舔了舔嘴唇，略带血腥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怜生老道：
“就差那么一道主菜，这老道士虽然不如何肥硕，却也差之不多了.......”
“差之不多可不行，百年一次诸王宴，必然要十全十美才是。”
狮妖龇牙一笑：
“听大哥说这人似乎还有同伴？一并抓来，想来是绰绰有余了。”
两头大妖肆无忌惮的谈论着，丝毫没有将怜生老道放在眼里。
比之齐漠龙更要凶残，血腥的多。
“诸王宴？”
怜生老道心中一动，将袖口之中捏着的一炷香放下，故作好奇的询问道：
“敢问妖王，这诸王宴，是什么？”
“不愧是自中陆而来的高手，胆魄果真不同凡响。”
齐漠龙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怜生老道，淡淡道：
“二弟，告诉他，什么是诸王宴。”
“就凭他万里迢迢而来送上这么个好食材，也该告诉他才是。”
白虎大妖一笑，开口如雷：
“好叫你知晓，这诸王宴，是我漠龙窟，与祁王山，点龙水府自一千三百年前定下的。
是那两位大妖王与我家大哥约定的聚会时间，百年一轮转，今年正好轮到我漠龙窟。”
那白虎大妖声如雷炸，带着恶风呼啸，百里山林隆隆作响：
“说来，也怪你们人类，圈养百年之后，那交配的种子就有些差，产出的食材肉质就不够鲜美。
这诸王宴，也是为了交换种子而诞生的！
你可明白了！”
交换种子？
‘嘎嘣’一声，怜生老道咬碎了牙齿，面皮一个抽搐，几乎按耐不住的就要发作。
“嗯？！”
两头大妖冷哼一声，齐齐踏步，凶戾霸道的妖气一下迸发而出，如山岳盖压而下，笼罩了怜生老道：
“你想做什么？”
两头大妖一动，附近山川顿时发出隆隆震动。
远处山脚，皇卿儿被群妖围在中间脸色难看，听到远处传来的滚滚雷音，不由的抬头望去。
隐隐间，可见漫天妖气纵横交织着形成一白虎一雄狮。
森寒冷酷，栩栩如生。
几乎已然有了几分元神法相的雏形！
这山里，居然还有这么两头大妖？
“这老杂毛，要害死姑奶奶了......”
皇卿儿心中一寒，身躯紧绷，随时准备出手。
“不忙，不忙。”
剑拔弩张之时，齐漠龙突然轻笑一声，轻易便压下了两头大妖的妖气：
“你们两个先去抓了山脚那人，再带些大小妖，前去龙野平原将剩余的几个一并捉来！
记住，不要杀！”
“是！”
两头大妖顿时收敛妖气，又冷冷的看了一眼怜生道人，方才破空离去。
这时，齐漠龙才看向面色铁青的怜生老道：
“放心，诸王宴前，本王不会杀你们的......你可知晓是为什么？”
“呼！”
怜生老道摒弃心头杂念，深吸一口气，强压心头杀意：
“不知！”
“本王，喜吃人脑。”
齐漠龙舔了舔嘴角，笑容冷酷森寒：
“尤其是，修行者的脑，更是大补之物，怎么会浪费呢？”
第462章 神降人间道
呼~
话音飘荡之间，齐漠龙已然出手。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更不见丝毫凶戾，抬手，落下，却已然将怜生老道抓在了掌中。
“这是，认命了吗？”
见怜生老道丝毫不反抗，齐漠龙哑然失笑，也不在意。
一提一纵，已然腾空没入万妖城中。
.......
万妖城，巍峨宏大，其内一应建筑都远比人间城池要高大的多得多。
无论是街道还是房屋，乃至于大街小巷之中的所有事物。
而且此城分为上下两重，地上一半，是妖族所居，豺狼虎豹横行，狐狼为伍，更有顶着狗头半化形的小妖。
地下一半，却是‘圈养’人类之所居。
亦是那满城妖，兽，精，怪的排泄物堆积之地......
黑暗到近乎暗无天日，唯有一道道裂缝透漏着细微的光亮，寻常人处于此地，甚至不能视物。
口鼻之间充斥着的，是难以形容的恶臭，千万种排泄物混杂在一起，铺彻了数百上千里，宛如一片沼泽。
这是无尽污秽汇聚之地。
也是漠龙窟‘圈养’人类之地。
看着眼前这一幕，感受着世间极臭之味，看到那无数搬运粪便，浇灌着不知名作物，一个个眼神呆滞，没有丝毫灵性的人。
怜生老道身形颤抖，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以及宛如要将自己都焚烧殆尽的怒火。
‘漠龙窟，齐漠龙，万妖城.......’
怜生老道身形摇晃，太阳穴‘突突’跳动，几乎要爆炸开来。
他从未想过，这东陆之人竟然能够惨到如此地步，一时有些无法相信自己感知到的一切。
“忍不了？”
底层之上，大开的一处裂缝之外，一尊神通大妖俯视而下，带着嘲弄蔑视的眼神看着怜生老道：
“放心，你忍不了几日了，待得诸王宴开始，你就是跪着恳求，也休想回来此地半刻了！”
“还有几日吗？”
怜生老道喃喃自语着，不由的捏住了袖袍之中的一株香。
他被封镇了法力神通，可那齐漠龙不知晓，他根本不需要法力！
但他手掌颤动几次，最后，还是忍住了。
诸王宴......
“废物！”
那大妖嗤笑一声：
“低贱的种族，纵然修成神通，也是如此的废物。”
砰！
话毕，那大妖关闭裂缝，扬长而去，远远的，还能听到他的大笑之声。
“废物？呵......”
怜生老道驻足良久。
方才转身，向着远处而去。
这地下光阴之所在，皆是底层的裂缝之下，依托于这点点光阴，一个个古老原始的聚集地，就产生了。
这些聚集地人少则千多人，多则数万，十数万，环绕着点点光明，围绕着一片片的‘沼泽’存活着。
‘沼泽’灌溉不知名作物，人吃这些作物，妖怪再吃人，如此周而复始，居然产生了一个无比怪异而邪恶的循环。
而这循环，已经持续了上千年，甚至更久。
这里的人，一如人间圈养的猪狗，住在肮脏到极点的地方，努力的生存着，挣扎着，最终成为妖怪的口粮。
怜生老道法力神通戒备封镇，但其经受法力锤炼的**却没有削弱，在这阴暗肮脏的地下，也没有丝毫行走困难。
他走过一个有一个的聚集地，看到那些**着身躯，失去了羞耻之心，行尸走肉一般的人，心中的压抑在一点点累积着。
这地下的人，已经丢失了文字，丢失了传承，甚至失去了语言，丢失了作为一个人的所有东西。
活着的，只是空洞到没有任何人气的行尸走肉。
他们对于怜生道人的到来，没有丝毫感觉，甚至连好奇心都丢失了，一个个呆滞的活着，吃喝拉撒，然后交配。
与其说是人，真不如说，是一种类人型不知名物种。
“上古，远古之时，人为妖鬼圈养，众生沉沦，万灵生活在无尽的绝望之中......”
某一刻，怜生道人停步，心头浮现出了曾经看过的传说。
如中陆大青的所有人一般，他对于这些传说或有研究，或有猜测，但唯独没有感同身受。
什么是暗无天日？
什么是无尽的绝望？
什么是被圈养？
没有来到此地之时，他对于这些传说的理解，只停留在字面之上，无法感同身受的理解过去的黑暗岁月。
直到此时......
“府君，真圣人也......”
千般思绪，万般杂念，最终化作了这么一句意义难明的长叹。
人间道自古崇尚幽冥府君在内的幽冥八君，但从未有过像如今这般强烈的感激，崇敬，膜拜......
大青，中陆，乃至于天下人，承受了他何等大的恩惠？
扫灭妖氛，荡平寰宇，封镇十戾，开辟幽冥，鼎立阴司，扶持龙庭......这一桩桩，一件件，在此刻的怜生道人心中，有了比以往强烈千万倍的印象。
“啊！”
一声蕴含无尽怒火的尖锐叫声响彻黑暗，也打破了怜生道人的思绪。
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的又回到了自己进来之地。
而不远处，那一片黑漆漆，肮脏恶臭的沼泽之中，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影，在发足狂奔，溅起无数屎尿污秽。
更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怒吼。
“我要杀了你们，我一定要杀了你们，一个不留，一个不留，一个不留啊！！！”
尖锐的声音的主人好似要疯了一般。
遥隔十多里，怜生老道都感受到了她的怒火，杀意。
不由的，面色一变，慌忙转身，躲在一根地柱之后的黑暗之中。
这人，是皇卿儿。
那个数百岁都要维持容颜不老的老女人，那个纵然身在绝地都要顾及容颜整洁的老女人。
此时，她在粪坑污秽之地狂奔。
饶是怜生老道，此时也根本不敢露面，听着那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脸皮直抖。
‘这老女人见了老道，怕是要跟我拼命........’
怜生老道打了个寒颤，没敢露面。
“啊！”
“啊！！”
“啊！！！”
沼泽之外，皇卿儿疯了也似，一声声的尖叫声好似要刺破人的耳膜。
她为了驻守容颜，两百年来没有一日不以法力打熬身躯，体魄之强，仅次于白莲道人，比之怜生老道还要强一筹。
饶是被封镇了法力神通，声音也大的好似要震塌地洞。
许久之后，怜生老道探出头看了一眼，皇卿儿已经震落了一声污垢，立于沼泽之外，面色阴晴不定的等待着。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沼泽之中，又有三道人影狂飙而来，溅起漫天屎尿。
之前的情景削弱十倍重演。
儒道人，白莲道人，无舌道人，全都被捉了来。
而此时，哪怕是一向面无表情的无舌道人，面色也真真发青。
修道者于人世间何等之尊贵？
什么王侯将相都不能够相比，加之身怀法力气场，纵然是狼狈到何等程度，都从未有过被人丢在粪坑的遭遇。
此时哪个心情能好？
修道者，也是人。
四人聚首，皆是怒火填膺，沸反盈天，杀意浓烈的怕是要实质化了。
许久许久之后，等到四人的愤怒都稍微平息了一点，准备离开之时。
怜生道人才缓缓走了出来。
身形摇晃，似是受了重伤一般，脸色惨白的叫住四人。
“你？”
“老杂毛！”
“老东西！”
这一下，皇卿儿差点又爆了，白莲道人都骂出了粗口。
就连儒道人，无舌道人看向怜生老道的眼神都有些不善，似乎就要冲上来锤杀了他。
“你们，也被捉来了？”
怜生道人轻咳两声，装作有些虚弱：
“那妖王太过强横，非是寻常元神可比，我一时不差，请神未成，被他所败.......”
“你说你不是来送死的？你送死还要带上姑奶奶我，你可真行，真好.......”
皇卿儿牙齿咬得‘嘎吱’响，双眼似要喷火，这一生她还没有遭受过如此大辱。
其他三人脸色也很难看。
他们正在修建封神台，一群大妖从天而降，饶是他们奋力反抗，都差点被当场打死。
心中也正窝火。
“东陆已成妖鬼汇聚之地，他们已经盯上了我们，冲突不可避免。”
怜生老道轻叹一声。
这四人和他不是一条心，所思所想，根本不一样。
他想着扫去后患，确保封神台不会在他们离去之后被人破坏。
此刻，更多了扫灭这群妖鬼的想法。
儒道人，皇卿儿等四人，却只是想跟着自己修建封神台，完成安真人的命令，至于之后的事情，他们根本不想管。
也根本就没想着招惹这些妖鬼。
事实上，十数年里，主动清扫妖鬼的，也只有他一人而已，就如皇卿儿，入山是入山，也根本没想着出手。
是以，想让他们出手，就要用些手段。
而此时，仇恨显然已经拉满了，一旦脱困，不用自己说，他们也根本不会放过这群妖鬼。
尤其是皇卿儿。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就是想拉我们下水？”
白莲道人此刻面黑如锅底，维持不住自己威严的一面，语气不善。
“不用觉得，这老杂毛，根本就是想拉我们下水！”
皇卿儿虎视眈眈的逼近，一双拳头捏的死紧：
“左右都是死，姑奶奶就先将你溺死在这粪坑里.......”
儒道人，无舌道人默不作声，也随着两人逼了过来。
“怎么会死？”
怜生道人心头一跳，面上却强自镇定，道：
“若你们听我的，我们不但不会死，还能反杀了这群妖孽！”
“你以为我会信你？”
皇卿儿冷笑一声，挥拳就打。
却被白莲道人拉住了手腕，他看向怜生道人，语气很是危险：
“若你敢骗我，拼着真人惩戒，我也要先杀了你！”
“你想怎么做？”
儒道人面无表情的开口：
“道长，希望你不要骗我，否则......”
无舌道人一言不发，冷冷注视着。
“自然不会。”
怜生道人深吸一口气，吸到一半顿时停住，却是忘了这空中恶臭，差点将自己呛死。
忙换回内呼吸，缓了缓才道：
“首先，我传你们‘神降人间道’......”
第463章 他们在哪？！
传我们神降人间道？
儒道人等四人面面相觑，皆是看出彼此的眼神之中的惊讶以及一丝惊喜。
古往今来，以何为贵？
法最贵！
无论是古还是今，无论是散修还是门派，传承之法，都是最为珍贵，绝不会轻易传授外人，甚至一不小心泄露了还要痛下杀手。
无数年来，因偷学功法而引起的杀戮不知几何，简直贯穿了数万年的修行史。
而这门‘神降人间道’可是传说之中那位幽冥府君的传承！
对于四个散修来说，何其之贵重？
哪怕是儒道人，此时也不由的怦然心动，其他几人自然不必多说，哪怕是将牙齿咬得‘嘎吱’响的皇卿儿，也收敛了怒火。
幽冥府君的传承，就有这般威力。
“你们且凝神细听。”
怜生老道眸光幽幽，却没有停顿，缓缓讲述‘神降人间道’的精义：
“礼敬神明君必安，犯法作恶无可救.......”
“等等！”
但怜生老道才念了一句，皇卿儿就突然发声打断了他的话。
怜生老道诧异的看向皇卿儿。
“请神你一人已然足矣，何必将宗门秘法传给我们？”
皇卿儿心中警惕。
无他，这一次被坑的太惨了，她不能不心有余悸。
“道长，你是否可以解释一下？”
白莲道人沙哑开口。
“不传你们请神之法，我或许可遁走，你们却是要失陷在此，东陆之后尚有其他三方大陆，还需要你们随我同去。”
怜生老道坦然直言：
“老道发誓绝不会害你们。”
听得这话，几人虽有些将信将疑，但自忖应该不差，哪怕要卸磨杀驴，也得大功告成之后吧？
几人不再言语，怜生老道又自慢悠悠的讲述精义。
害，当然不会害你们。
老道可是为了你们好.......
.......
日落月升，转瞬又是月余之后。
这一日月满中天，群星闪烁，黎明之前，却也不显得如何黑暗，道道星光照耀天地。
也照着瘴气妖气重重的绵延群山。
漠龙窟占地极大，绵延不知几十万里，横亘东极之地，好似这片大陆的尽头。
无数大小妖各自归洞，以那万妖城为中心，数十万里群山之内早已有过半被掏空，其内四通八达，繁复无比。
其漠龙窟之名，也是由此而来。
数千年前，人族势大，无数妖鬼遁入此山，挖空大地山川，是为逃命，躲避人族。
如今虽然再无这等隐忧，洞窟却留了下来。
毕竟，不是每个妖，都喜欢住在城池之中的，更多的喜欢住在山洞之中。
比如此时，自无数山洞之中奔腾而出，好似道道洪流也似冲向星空之中的蝙蝠。
哗啦啦~~~
道道洪流也似的蝙蝠好似乌云也似遮蔽星月，拍打翅膀之音好似海潮呼啸。
呼~
升腾至高空之时，那漫天蝙蝠所化之乌云骤然一个收拢。
化作一个黑衣，长发，面目阴鹫，气息森寒的中年人。
“它......”
中年人惊疑不定，似是感受到了什么。
“哈哈哈！”
中年人现身而出的刹那，长空之上陡然传来一声长笑之声。
这笑声宏大，好似千百雷霆一下炸裂垂流，倏忽之间，就将刚刚陷入沉寂的群山唤醒，数之不尽的妖鬼全都被惊醒，骇然无比的奔出洞穴。
仰天看去。
只见目光的极限处，一道黑影横掠而来，遮天蔽日一般，所过之处，天上的星光悉数被其遮蔽。
“苍鹰王！”
那遮天蔽日一般而来的，赫然是数之不尽的各种禽鸟，数量最多的，自然是苍鹰。
来着，赫然是祁王山的苍鹰王。
相传，他原本是一头普通的苍鹰，后来机缘巧合开了灵智，疑似得到了什么大机缘，洗涤了血脉，之后一发不可收拾。
一千多年前，东陆妖族与人族的大战之中大放异彩，成就妖王之尊。
其几乎算是飞禽之王，气息所向，一应飞禽都要颤抖。
正是因为察觉到了他的气息，那头蝙蝠大妖才会窜出山洞来。
“齐兄何在？”
铺天盖地的苍鹰之上，诸多大妖拥簇之下，苍鹰王朗声开口，穿空破云。
其音似箭，直刺的诸多妖鬼心头狂震。
“苍兄倒是来的早！”
万妖城中传来一声轻笑之声。
齐漠龙随之登空，遥望远处，心中突然一动，随即看向西方：
“不想猿兄也是一起到了！”
群山之中诸妖眺望而去，只见西方长空之中水汽滚滚，好似大海怒啸，一头高达千百丈的巨大水猿踏空而来。
身后水汽翻滚间，不知几多妖兵妖将拥簇着。
却正是点龙水府的水猿王！
“那却是正好了！”
水汽缭绕之中，水猿王发出尖锐笑声：
“近些年来，嘴里淡出个鸟来，路上听闻齐兄抓了几个真人，倒是要尝尝鲜！”
“好说，好说！”
齐漠龙微微拱手，面上带着一丝笑意。
“本王，也是许久不曾吃过这般修道者的血肉了.......”
苍鹰王远远回应。
妖吃人正如人吃牛羊，是件习以为常的事情，三尊妖王谈论着，让无数大小妖都心中艳羡。
它们，也喜欢。
“早已准备了多日，就等两位前来了。”
齐漠龙轻笑一声。
表面上，似乎相谈甚欢。
东陆之上，有三大妖王。
陆行以齐漠龙为首，飞禽以苍鹰王为尊，水行，则以水猿王为尊。
如今，主宰整个东陆的三大妖王，聚首此处。
呼呼呼~~~
天色蒙蒙亮，那苍鹰王与水猿王所携之妖兵已然驻扎在了群山之中。
只有苍鹰王，水猿王带着一众大妖进入了万妖城，寻常小妖自然是没有资格进万妖城的。
万妖城一座于山峰齐高的高台之上，三尊妖王各自落座，三方大妖立于各自妖王的身后。
“听闻齐兄抓的那几个道人来自中陆？”
水猿王盘膝而坐，好似漫不经心的询问着。
这头老猿是三尊妖王之中修行年岁最大的，此时所化之人相，却只有**岁大小，唇红齿白，看上去人畜无害。
“猿兄的神通越发惊人了，相隔千山万水，我这一亩三分地发生的事情都瞒不过你.......”
齐漠龙弹了弹指甲，笑意仍在，眸光之中却泛起一抹冷意。
这头老猿年岁比他大的多，相传化形之后还曾修行人族神通，虽没炼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东西来，一些乱七八糟的神通却是很多。
比如顺风耳。
东陆之上，但凡他想要知道的东西，几乎没有能瞒过他的耳目的。
但能够知晓他这里发生的事情，显然注意力一直都在，换句话说，是在监控他漠龙窟。
“好说好说。”
水猿王笑声有些尖锐，一双泛着红光的眸子盯着齐漠龙，似乎有些歉意：
“老了就闲不住，不经意听到了什么，齐兄应当不会在意吧？”
“你我兄弟，怎么会呢？”
齐漠龙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声：
“猿兄听的无差，那几人的确是自中陆而来，说是奉了那什么太极真人的命令，要在东陆修建劳什子封神台.......”
苍鹰王所化之人身魁梧异常，手长脚长不说，两肋筋肉似如翅膀一般，以至于，自肩而下，整个人好似一般宽。
他本来带着淡淡的笑意在听着两人的交谈，见得齐漠龙与水猿王语气不善，似有交锋之意，心中更是乐得如此。
但听得齐漠龙最后一句话，突然面色一变：
“等等！”
苍鹰王眸光一震，看向齐漠龙：“齐兄！你说，是谁命他们前来的？！”
他似是一下受惊。
妖气一下勃发，震的整座万妖城都发出一声巨大的蜂鸣之声，成千上万的小妖一下被震的跌倒在地。
“苍兄这是？”
齐漠龙与水猿王对视一眼，皆是有些诧异，不知苍鹰王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齐兄！”
苍鹰王声音一沉，再度询问：“你说，他们是谁派来的？！”
他心中隐隐有些悸动。
他为苍鹰成道，纵然成就妖王，平日里也从不在祁王山逗留，千多年来，绝大多数的时间都翱翔于长空之中。
东陆之上，也唯有他，是真正去过东陆之外的四海四陆，虽没有水猿王那般监察一陆的神通。
但说起见多识广，他才是真正的东陆第一。
而那个道号.......
他听过！
见他如此之大的动作，齐漠龙心中‘咯噔’一声，他们三人都是千多年的老妖，都曾有过击杀元神的战绩。
等闲元神真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更不值得他们忌惮。
苍鹰王如此大的反应，只怕是......
齐漠龙心头震动，水猿王却是接过了话头，回答：
“太极，太极道人.......老猿的耳力还是有些的，应当，就是这个道号了。”
“不错，正是太极道人。”
齐漠龙也顾不上水猿王，紧接着询问：
“可是有何不妥？”
呼！
苍鹰王胸膛一个起伏，粗长的气流自他鼻孔之中喷出：
“有何不妥？！你这是要拖着我们一块死啊！”
“嗯？”
“你说什么？”
齐漠龙与水猿王齐齐皱眉。
“我说什么？我说齐漠龙你是要拖老子一起死啊！！！”
苍鹰王脸色难看至极，一下锤烂了面前长桌，汹涌妖气激荡而起，撕裂长空：
“他们在哪？！”
第464章 两色交织，五行流转（第一更）
苍鹰王一下发音，妖气似剑，长空之上的云层都被撕裂了。
呼！
面对苍鹰王如此态度，齐漠龙也自豁然起身，双眸之中似有实质的金火喷薄而出：
“苍鹰，你是想死？！”
轰！
高台之上飓风皱起，不知多少巨石堆积而成，上刻妖法的高台都为之摇晃，渐亮的穹天一下又被漆黑如墨的妖气遮蔽了光明。
两头妖王皆是大怒，气势勃发之下，万妖城，乃至于群山都为之震动。
两妖王身后的诸多大妖也齐齐龇牙亮爪，欲要择人而噬。
大战，似乎要一触即发。
“两位何必如此？”
这时，形若孩童般的水猿王也自站起身来。
他缓缓开口，似在劝解两人，气息，却也落在苍鹰王身上：
“纵有如何大事，却也不急这一时半刻，鹰王不妨直言，那太极道人，可是有什么了不起？”
这老猿气势如水，似乎并不显霸烈，却无孔不入，最是阴损不过。
两尊妖王齐齐勃发气息之下，苍鹰王也冷静了几分。
“齐漠龙，猿王，你们久在东陆，从未踏足其他地界，却是不知，甲子之前，那中陆出了个了不得的存在.......”
苍鹰王深吸一口气，言简意赅的说起自己所知。
他为苍鹰成道，虽为妖王，却不喜陆地，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在空中翱翔，其遁速无双，寿元又久。
千百年来，去过四海，也去过其他四陆。
二十多年之前，他曾路过中陆，见得中陆繁华，人口众多，一方城池就有十数万甚至数十万人。
“中陆城多，人口冠绝四海五陆，哪怕是其他四陆巅峰之时加起来也比不上其一半，更不用说如今了.......
我本想吞城数座打打牙祭，但未等我有什么动作，心头就骤然一寒.......”
苍鹰王说着，不由的摸了摸肩膀，脸色阴沉中带着一丝惧意：
“一道不知自何处而起的流光，以我都无法想象的迸射而来，纵我如何躲避，还是被其斩了两翅，险些命丧当场.......”
苍鹰王心中不由泛起了当时的情景。
一道黯淡红光撕裂穹天，好似一柄天刀将十数万里长空都斩开了，刹那而已，已经破开了他的妖气，斩落他的两只翅膀。
若非侥幸，他当时就死了。
之后，他再不敢在中陆停留，有关于中陆的所有信息，皆是他通过沟通中陆的诸多禽鸟所得。
而得知其人是谁之后，他已然没有一丝与其为敌的念头。
天下之间，以中陆为首，其首善之地，是中心的中心，其中强者最多，而那太极道人能够压服天地，而且非是如那天意教一般的名义上。
而是真真正正的压服了天下，将自身之法，化作天下之法。
若说前一个百年那天意道人是国师，此人，简直是天师！
两者绝不可同日而语！
说着说着，苍鹰王心中不知为何，有着巨大的不安。
一道流光，甚至不见其人就斩了苍鹰王两只翅膀？
齐漠龙心头一震。
元神橫击三万里，但同阶交锋，哪里能如此托大？
那出手之人只怕是比苍鹰王强的没影了......
但元神已然是修行绝巅，羽化根本无法在天地间逗留，那人，怎么可能强到这般地步。
水猿王摸摸下巴，神色没有变化，不知思量着什么。
“出手的，就是那太极道人？”
齐漠龙声音也是一沉，却又带着疑惑：
“若其强横至此，你有如何能活？莫不是.......”
“废话少说！速速放人！”
苍鹰王却再也没有了耐心，冷冷的看向齐漠龙：
“老子纵横天下，每日里遨游四海五陆，闲时吞云吐雾，念动吞吃人兽，已然不奢求太多！
你要送死滚出东陆去！”
“苍鹰！”
齐漠龙也是大怒，猩红眸光闪烁着骇人光芒：
“我看你是被吓破了胆！”
“找死！”
话音呼啸之间，两尊妖王齐齐出手。
轰隆隆！
天惊地动！
两人一次碰撞，脚下的高台瞬间气化消失。
强横无比的涟漪呼啸而下数百丈，重重拍打在地面之上。
刹那而已，方圆数千里内的地壳、空气已然被彻底掀开，肉眼可见，激荡的气浪以超过音爆的速度撞碎了不计其数的亭台楼宇，
如同千万妖兽奔腾践踏。
高台之上，诸多大妖上猝不及防下也是被气浪吹出去不知几百里之远。
唯有水猿王没有受到什么波及，却也没有硬抗两妖交手余波的打算。
一个闪身，登临穹天之上，俯瞰而下，只见万妖城那由一块块万斤巨石铺彻而成的街道瞬间被猛烈的掀起，其上刻画的妖法根本没有丝毫的阻挡。
但见灰尘如龙，泥沙如浪，一下淹没了千百里之内的所有房屋，以及一头头骇然惨叫的小妖！
中陆之上，纵然元神交锋，都会下意识的避开人烟密集之地，更不必说在城中大打出手。
这是那幽冥府君花费了数万年为天下元神立下的规矩。
但秩序崩坏的东陆，却早已没有了这个规矩，而妖王，更从来不在乎麾下妖兵妖将的性命。
砰！
一次碰撞，苍鹰王破空数千丈，身形一抖现出苍鹰法相，磷羽灿若金火，双翅一展数千丈，
两翅一个拍打，道道飓风已然如龙般俯冲而下：
“那你便来看看，老子是不是怕你！”
一声鹰啼撼动长空，响彻群山。
漠龙窟群山之中的诸多大小妖全都骇然失色，看着那遮天蔽日一般的巨大苍鹰法相，一个个望风而逃。
“苍鹰，你真是该死！”
齐漠龙气的吐血，硬是没想到还能发生这种事情。
堂堂妖王，宰执东陆禽鸟之雄，号令万妖的一代妖王，敢在自己的老巢和自己大打出手。
却被远在不知多少万里之外的一个人族元神吓成了这样？
这天下还有这般离谱的事情？
但事已至此，他心中杀意也是爆发，一跃登空，发音如龙，身后黑雾滚滚而动，化作一道额头生角，长出爪牙，粗长不知几许的漆黑大蟒。
轰！
巨响震天，鹰蛇搏杀！
“.......”
看着天上搏杀的两妖，看着半空厮杀成一片的大妖们，水猿王顿时有些无语。
妖之所以与鬼并列，就是因为妖气如同鬼气一般，对于修行者影响极大。
极易偏执，癫狂。
妖兽之间没有法度，没有规矩，动不动就要大打出手，平日里大妖还有妖王能束缚，但此时妖王自己都大打出手了，一众大妖自然也是毫无顾忌.......
一时间，群山中喊杀声烈，处处山崩地裂，血腥气大作。
“猿王，我们要不要出手？”
水猿王身后，受杀戮气息所逼，一众水族妖将也蠢蠢欲动，一个个呼吸急促，双眼泛红。
“暂时不可擅动，等.....嗯？！”
水猿王摆摆手，正欲说什么，心中一动，似有所觉的看向万妖城某地。
一股他从未察觉过的气息，在地底缓缓波动起来。
“猿王？”
一众水族大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毫无所觉，不由诧异。
但不等他们询问，不待水猿王回答。
嗡~~~
只听一声巨大蜂鸣之声响彻整座万妖之城。
随之，道道不可直视的璀璨神光自那万妖城地下陡然迸发而出！
那道道璀璨神光冲霄而起，瞬间已然扩散，蔓延到整个虚空，充斥了漠龙窟群山，如水银泻地，无所不至，无所不达。
那道道神光纵横交织，却非是混乱无序，而是沿着某种意义的轨迹游走。
扩散蔓延之地，方圆十里，百里，千里，万里......乃至于整个漠龙窟群山。
于四面八方，每一寸虚空之中，交织出一副苍凉古老，又似蕴含无尽法理的画卷。
那画卷两色交织，泾渭分明，似黑白，似生死，又似阴阳，好似涵盖了天地间一切。
似乎在以超乎感知极限的速度旋转着，又似是根本一动不动。
“这是.....”
水猿王眸光一凝。
隐隐间，感受到一股强横的意志自虚空某处以超越极限的速度呼啸而来。
巨大画卷笼罩了漠龙窟群山。
这一刻，天地一下安静了下来。
整个漠龙窟群山一时陷入死寂，蚊虫收声，鸟兽皆寂，无论大妖小妖，乃至于刚开了灵智的妖兽，凶兽。
在此刻，全都一动不动，如同被琥珀包裹的虫子。
哪怕是长空之上，正在搏杀的齐漠龙，苍鹰王，在此刻，也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所有的注意，所有的精神，全都被那一副笼罩天地的画卷所吸引。
“嗯？！”
两头妖王不再理会彼此，俯瞰而下，皆是心头一震。
齐漠龙心头沉凝。
“阴阳交织，动静之母，这，这是......”
苍鹰王却是勃然色变：
“太极图！”
他曾经通过诸多禽鸟收集过有关于那尊太极道人的情报，甚至还得到了一本‘太极感应篇’的初始篇。
自然不会认不出这一副太极道场的标志性画卷。
太极图！
果如他所料，这伙人身上真的有那太极道人留下的手段，甚至，可能是化身！
轰隆！
天地沉寂不过刹那，万妖城中又自传来炸响。
无数泥沙土石弥漫间。
披着五色光芒的怜生老道等五人，踏步走出。
第465章 煌煌然，不可直视！
长空两色流转，地面五色大炙。
烟尘弥漫之间，怜生老道神情也微微有些恍惚，不止是他，儒道人，皇卿儿，白莲道人，乃至于无舌道人，神色都有些恍惚。
似乎神思不属。
但转瞬而已，五人略显恍惚的眼神就泛起一抹奇异的神采。
“东陆......”
‘怜生老道’亦或者说安奇生，微微自语，丝毫不在意群山之中无数妖鬼。
‘神降人间道’有不止一种用法，最为简单的，是借用‘神灵’之力，其次，则是召唤‘神灵’神通。
而其中威力最大的，自然是‘请神降临’。
这一步，就如同神灵降临，自己的体壳成为‘神灵’的庐舍，需要无比相信神灵，或者心中绝无一丝抵触才行。
否则，稍有抵触，就会伤及魂灵，造成自己的巨大伤害。
怜生老道所用，自然是最后一种，他传授给皇卿儿四人的，也正是这种法门。
皇卿儿等人对于‘神降人间道’这门功法丝毫没有了解，但对于幽冥府君心有敬畏，更没有料到会是请神降临。
加之法力被禁，方才可以功成。
而对于安奇生来说，这种感觉也颇为奇妙，中陆与东陆的距离之遥远，绝不亚于玄星与火星的最近距离。
哪怕他三花开其二，五脏之神凝成，周身三百六十五‘神灵’皆有雏形，神意也绝无法抵达这般遥远的距离。
通过这门功法，却轻易做到了。
“古先生这门功法，果真非同凡响。”
安奇生轻轻捏动五指，感受着这种状态。
他此时的状态自然不同于真身亦或者化身前来，对于外界的感知如同隔了一层薄膜，但却并没有什么不适应。
哪怕五人同时请神降临，仍旧驱使自如，好似人掌握自己的五指，没有一处不顺心。
而安奇生微微自语的刹那，哪怕从未见过怜生老道几人的一众大妖，都能感觉，五人身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
而且，是五个人同时向着一个未知的存在的气息转变，无限趋同，宛如一体五面！
而对于苍鹰王来说，就截然不同了。
他无比震惊的感觉到，这五人此时散发而出的气息，赫然是二十多年前，在中陆隔空一击斩掉他双翅的太极道人。
“五尊化身！！！”
下一瞬，苍鹰王尖锐的声音都扭曲变形了，一声尖叫，法相一裹，已然化作一道金光破空而去。
哪怕他祁王山的一众大小妖仍在此处，都全然不管了。
玄鹰王，逃了？
尖锐的鹰啼之音兀自与其破空声交替回荡，群山之中上至灵智刚开的妖兽，上至大妖，乃至于齐漠龙这头妖王，全都愣住了。
随即，心头就被彻骨的寒意所充斥。
玄鹰王绝非是个贪生怕死之妖，事实上，千多年前东陆妖人之战，他曾掀起无数杀戮狂潮，更与一尊元神真人血战九日夜，拖着重伤之躯，生生将其镇杀！
但这样的悍勇妖王，竟然被来人吓的夺路而逃！
这如何不让他们震惊失色。
“这头老鹰......”
玄鹰王的遁走自然瞒不过安奇生，他抬眉淡淡的看了一眼，也不追赶，若有所思的自语着：
“却原来在这里？”
玄鹰王，他倒是有些印象。
二三十年前，他正自闭入梦之时，曾感知到一道妖气自东而来，当时因正自推演前路，无暇理会。
便通过山川磁场，随手发了一刀，将其击伤。
当时隐有所感此妖仍有再见之日，想来，是应在此时了。
“阁下便是太极道人？”
长空之中，齐漠龙如临大敌，沉声开口：
“本王齐漠龙，是这数十万里漠龙窟之主，阁下的手下不经允许闯我洞府，杀我妖兵，我方才将其扣押在此，并无与阁下为敌之意！”
苍鹰王如此之大的动作，毫无疑问的触动了他，此时，下意识的就不想与其为敌。
“哦？”
安奇生眸光转动，定在齐漠龙之身。
一霎间，齐漠龙遍体生寒，只觉一道强横至极的气息横扫长空，好似将自己彻底看透了一般。
随即，他听到了来人轻飘飘，却让自己汗毛倒竖之法。
“化人为妖，你的元神七杀典倒是练得不错。”
“你.......”
齐漠龙汗毛炸起。
他所修之法，名为‘元神七杀典’，乃是一种元神夺舍之法。
他另辟蹊径，不以人为庐舍，而是跋涉千山万水，于这漠龙窟之中寻到一条拥有远古龙蛇血脉的巨蟒。
用了百多年打熬，将其魂魄化去，血脉唤醒之后，作为自己的夺舍之身。
其后果有巨大回报，妖兽远远超越人类的寿命，强横的体魄血气滋养之下，他甚至比起夺舍之前更强一筹。
但这从来是他的秘密，根本没有任何人知晓。
此人，到底是谁？
“此人......”
水猿王心中升起戒备，感觉到莫大的威胁。
他极为相信自己的感知，此时不免心惊肉跳，隐隐生出一丝退意。
“人各有志，做人做妖本也没有什么，只是做了妖，还要以人为食，圈养，虐杀，倒是天生一副狼心狗肺。”
安奇生神色冷漠，已然洞悉了此地所发生的一切。
“也，真个该死！”
话音飘荡之间，五人齐齐踏前一步。
“化身而已，就想杀我？你以为你是幽冥府君，还是谢七？！”
五人踏步之刹那，长空之中齐漠龙已然忍不住出手：
“若你真能杀我，又何须五具化身起来？”
滚滚黑雾交织所化之墨黑巨蟒发出长长嘶鸣，俯冲而下，无尽杀意喷薄而出。
他不得不出手。
那道人话语平淡，却蕴含必杀之意，让他知晓此事必然不会善了。
不出手就要死！
出手，尚且有一线生机！
砰！
但随着五人齐齐踏步，群山摇晃间，此处山川地脉之势瞬间易主，那笼罩一切的太极图随之迸发出更为深沉的光芒。
一时，天地间七彩流转，好似彩虹淹没了漠龙窟。
刚亮的大日都无法媲美这一瞬间的色彩绚丽。
“五具化身？”
流转的七色光华之中，安奇生略带一丝哑然的声音响起：
“你想多了！”
“不好！”
安奇生平静的声音飘荡之间，水猿王心中腾起一抹警兆，第一时间退后数千丈。
下一瞬，他之前所站之处已然被一道五色交织而成，粗不知几许的光柱贯穿。
更随之冲天而起。
轰隆！
齐漠龙如遭雷殛，巨大轰鸣之声顿时充斥心海，撼动元神。
但见长空之上万雷滚滚而动，天象改易间，那一道五色交织的光柱呼啸而来，如山如岳，排开万顷烟尘。
这时，五色黯淡，黑白退避，方才显现真颜。
那是一只饱满如月，无瑕剔透，天下任何玉石都无法比拟的手掌。
其一经出现，天地风雷都为之消失了一般，天地间交映生辉的七色光芒都为之黯然失色。
好似黑洞横空，吞了一切光和亮。
千山万壑之间，无数大小妖，但凡是仰首看着这一幕的，全都眼前一黑，失去了对于外界的感应。
只觉一股无比宏大浩瀚，漠然冷酷的气势浩浩荡荡的垂流八方，充斥一切，霸占了他们的视线，充斥了他们的心中。
一时万妖皆惊惧，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了心脏，无法呼吸。
好似下一个瞬间就要被捏死。
“休想杀我！”
遥隔不知多远旁观已然如此，首当其冲的齐漠龙更是目眦欲裂，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危机感。
不由的发声狂啸。
第一时间，已然彻底燃烧了周身妖气，供给元神法相。
千年修持，一朝燃烧，毫无暴露！
吼~~~
那本就庞大若山岳一般的黑蟒在如此强大的刺激之下，更是如同吹气球一般膨胀了起来，刹那而已，体量已然暴涨了十倍。
其嘶鸣之声震天动地，如同龙啸九天。
拼命！
拼命！
齐漠龙无比果断，瞬间燃烧了妖气，甚至摒弃了一切神通，压榨了这具身躯之中的所有血脉。
狂啸未停之时，已然同样化作一道粗长不知几许的暴虐巨蟒，俯冲而下，合之以元神法相。
悍然撞击而去！
无可阻挡，无法躲避，甚至来不及催动神通，因为这群山之上，穹天之下，任何天地精气，气机，统统都被这一只巨掌拍灭了！
轰隆！
下一瞬，惊天动地的碰撞爆发了。
碰撞之涟漪激荡如同灭世潮汐一般激荡四方，充斥天地。
肉眼可见的，无数烟尘排开，飓风所过，无数草木被连根拔起，那一座座山峰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之声，几乎快要倒塌。
“啊！”
“吼~！”
“不要！”
群山之中，更不知有多少妖兽惨叫着被这股巨大的碰撞之力掀飞。
“这是什么神通......”
巨浪也似的气浪之中，水猿王护持住麾下妖兵，心中喃喃自语。
直到此时，他甚至没有感受到半丝天地精气的波动，此人的神通，竟然不是道，佛，妖，鬼，邪之中的任何一道！
他活了千多年，都从未见过这样的神通。
不由的又后退三百里，方才面色凝重的抬头看去。
只见朵朵好似蘑菇云一般爆发的气浪之中，那一只白皙如玉，完美无瑕的手掌，轻轻松松的压过了汹涌的妖气。
轻描淡写的印在了那巨蟒蛇头之上！
砰！
无可形容的巨力爆发之下，半个刹那都不到，那齐漠龙千锤百炼，打熬了千年的妖王之躯。
已然土崩瓦解，如一朵万丈血莲绽放长空，继而化作无尽血雨‘哗哗’而下。
一掌而已。
雄霸东陆千年的陆地妖王齐漠龙，已然在其老巢之中，被人一招拍碎！
天地，一时陷入死寂，唯有‘沙沙’血落。
哗啦啦~
血雨倾盆而下。
一头千年老妖王的体量惊人，血量更是惊人至极，几乎淹没了其下的一座座山峰。
飓风狂飙倒卷之下，万妖城的城墙，顿时被染成血红之色。
莫大的血腥气，一下压倒了山间任何气味。
“大王！”
“龙王！”
“不！不！”
群山之中，短暂的寂静之中，道道惨叫哭喊之声喧嚣尘上。
无数大小妖一时好似失了魂。
呼呼呼~~~
而在无数妖精野怪的注视之下，那一击拍死了齐漠龙的巨掌，也随之在长空炸开五色光华，混杂于黑白两色之中。
只见五色流转，化作其内脏，继而衍生筋骨皮膜发，显化人相。
那笼罩天地的黑白太极图归拢而来，化作黑白两色道袍被其披在身上。
弹指而已，七色光芒齐齐一收，现出被遮蔽许久的初升朝阳。
碎金光芒，披撒其身。
一眼看去，若谪仙临凡，如神明驻世，煌煌然，不可直视。
第466章 善恶之报,如影随形（第三更）
“这......”
安奇生显圣长空之时，怜生老道身子一晃，意识渐渐回到身体之中。
睁开眼，就看到一片废墟。
半座万妖城，连同城外不知几十几百座山峰，已经彻底化作齑粉，灰尘飘飘洒洒，掩埋了不知多少小妖的尸骨。
而没有损毁的半座万妖城，已然被从天而降写血雨染成了一片猩红之色。
那不知是什么血，无比腥臭不说，还具有极强的腐蚀性，一眼看去，不知几百几千小妖在惨嚎着化作浓水。
妖族，死伤惨重。
“啊！”
怜生老道心中一惊，才发现身侧，皇卿儿等人倒在废墟里，一脸惨白，好似虚脱了一般。
挣扎几次，都没能站起身来。
“怜生老儿！”
皇卿儿双手撑地，咬牙切齿，悔恨万分：“我又被你给骗了！”
“真，真人？”
但怜生老道却没有理会她，儒道人等人也全都没有看她，皆是抬头看着长空之中的道人，心头震惊。
这请神之法，竟然能让安奇生横跨亿万里，刹那间从中陆腹地来到这东陆？
东陆地处东极，仅隔一片汪洋就是天之尽头，于此眺望，红日初升，一泻汪洋，千万里白云尽赤。
气象万千。
但此时，在漠龙窟群妖，怜生道人等人的眼中，那道人却比红日更为刺眼，更加的不可直视。
望之心生敬畏。
“那，那妖王，已然被真人杀了吗？”
怜生老道面色一变间，皇卿儿已经骇然出口，在这无尽血腥之中，她嗅到了那头妖王的气息。
一头元神级数的妖王，竟如此就被杀了吗？
不，不对。
这诸王宴不是有三头妖王吗，此时只有一头了，这短短时间，莫非两头妖王都被杀了？
白莲道人与无舌道人对视一眼，皆是心头骇然，即便是天生情绪冷淡的无舌道人，此时也不由的动容，变色。
他们只以为请神而来，能够助自己等人逃离此地，却哪里想到如此情况......
“这怎么可能？才六十年，这才六十年而已.......”
儒道人跌坐在地，身子颤抖不止。
六十年前，这位安真人虽已然能杀元神，但他与那天意道人的争锋却也不是短时间结束的。
更不必说一尊化身杀元神了。
这六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怎么可能强横到这个地步？化身杀元神，开什么玩笑.......
“真人是迈过那一道门槛了？”
唯有怜生老道，震撼之中，心中猛然想起了人间道先贤流传下来的一些记载。
那是元神之上吗，不同于羽化登仙的另一条路！
早知如此，我何必拉着他们四个一同请神.......
震撼之中，他突然有些后悔，五人一同请神，杀鸡用了牛刀不说，‘神降人间道’的法门还被流传了出去.....
“元神七杀典......”
安奇生眸光闪烁间，五指缓缓捏起，手掌之中，隐隐能传出阵阵怨毒的嘶鸣之声。
那是齐漠龙的元神。
于碰撞的最后刹那，齐漠龙欲要遁走元神，被他随手抓住。
皇天界修行重法力而不重体魄，重神意而轻法力，元神就是一身精华之所在，珍贵异常。
异邪道之中甚至有一门以吞人元神来修行的邪法。
安奇生虽然不会学这般邪法，但一尊妖王的元神，自然也不会轻易浪费。
“太极真人......”
遥隔千多里，在一众神色震怖紧张的大妖的拥簇之下，形如孩童般的水猿王拱手施礼：
“真人神通无量，一击格杀此恶妖，老猿心中无比佩服。”
这老猿的卖相可说极好，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若在修行界，可说是上好的鼎炉，无论男女修士，但凡修此道的，必然要将其收入门下。
但在安奇生的眼神之中，他这人畜无害的外表之下，赫然是一头獠牙外翻，三尺高低，妖气之大，却还在被他宰杀的这条蟒蛇，以及那逃之夭夭的老鹰之上。
事实上，见得齐漠龙惨死仍旧不逃，这头老猿也绝不可能是简单的货色。
他眸光幽幽，眸光深处，却泛起一丝涟漪。
甲子修持，他气满神足，自道一图之上所学之‘入梦大千’之神通，已然悄无声息的迈入了‘二星级’。
至此，一切神意不如他者，皆可搜集神意。
因为天地万灵存于天地之间，一举一动，一呼一吸，一言一语，行走坐卧，都会在天地之中留下痕迹。
是以，‘二星级’的‘入梦大千’已然不是自个人身上搜集精神烙印，而是自天地之间强索！
一如此时，他眸光幽幽之间，显现而出的就是这头老猿的生平。
水猿一族，是天生就开灵智的妖。
这老猿更是其中佼佼者，天生聪敏，学什么都极快，更有奇遇学会隐匿气息，变化身形之法。
他胆子极大，在一次被人族修行者追杀之时，将其反杀之后，不但不逃，反而变化身形，遁入了人类修行宗门之中。
一连修了三百年佛，竟让他炼成金身，以妖身成了人族元神！
后因剧变，心性大变，一念入魔，再难回首，一千多年前的东陆妖人战，他才是真正的主导者。
那苍鹰王，齐漠龙这两头妖王，不过是他推出来，在明面上吸引残存人族的仇恨的靶子而已。
这很有效，曾经参加那一战的老妖，可不止是只有三个......
“那蛇本为人却满身妖气，你这老猿，却有三分人气。”
安奇生立于长空之中，神色平淡：
“见我不逃，也算难得。”
对这头老猿，却似是比那巨蟒蛇妖的话要多一些。
“人如何，妖又如何呢？不过是天地间的一粒灰尘罢了，没有什么区别。”
水猿王轻叹一口气：
“苍鹰吞蛇，蛇亦杀鹰，苍鹰王与齐漠龙仍旧可以为伍，人吃妖，妖吃人，也不一定要打打杀杀，真人以为如何？”
他，是有关而发。
人将非人的一切生灵开了灵智的统称为妖，但却忘了，妖也是有种族的，彼此之间，更有天敌。
如鹰蛇，开灵之前，多有厮杀，开灵之后更是不少，但那又如何呢？
成了妖王，彼此仍可谈笑称友。
“空有三分人气，也读过几本经史子集，可却还是没有一颗人心。”
安奇生说着，有有些哑然：
“近年来脾气倒是好了不少，与你这头老妖，又有什么好说的？”
“真人！”
眼见安奇生缓缓抬手，水猿王面色微微一变，声音一下提高：
“中陆与东陆相隔何止几千万里，纵然真人功参造化，能化身至此也是不易，此时首恶已杀，苍鹰王遁走，又何必与老猿为难呢？”
东陆三妖，以他修为最深，活得最久，但他也仍是元神，所修神通更多，却未必比齐漠龙强出多少。
若说对安奇生不心怀忌惮，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但之前，这道人与齐漠龙交手之时，倒有一半精神放在他的身上，让他来不及逃走，也无法出手配合齐漠龙。
“嗯？”
安奇生轻哼一声，动作微微一顿：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真人！”
见似乎行之有效，水猿王在一众大妖不满，惊诧的眼神之中，缓缓拜倒在空中：
“老猿深慕真人风采，欲拜入门下，做真人弟子，任凭驱使，愿为真人奔走，号令群妖共同修建封神台。”
他的耳目极强，所知极多。
不但知晓怜生老道等人来自中陆，还知晓他们的目的，就是修建封神台。
事实上，他之所以能恰好与苍鹰王一同到来，自然是因为他时刻都在关注着。
“你知道的不少，说的也不错。”
安奇生眸光淡淡，语气轻缓。
但在老猿面色一喜间，抬起的手掌，却缓缓横推而出：
“可惜，我不喜！”
轰！
一掌徐徐推动，却好似连整片天地都齐齐推了出去。
虚空之中一点涟漪荡开，如巨石落水，在巨力横推之下，层层叠叠的涟漪呈扇形向着水猿王拍击而来。
这一掌，没有之前拍死齐漠龙的声势浩大，但水猿王的心中却顿时狂跳，感受到了比之之前强出不知多少倍的危机感。
恍惚之间，他在那手掌之中看到了花草树木，山川河岳，城池众生。
那是，中陆？
水猿王心头升起明悟，随即心头一寒。
这白衣道人这一掌，似乎没有丝毫神通变化，却似有整个中陆为之背书！
一掌之间，山河映照！
“唳~~~”
猿啼声震动长空。
那老猿双拳捶打胸口，妖气如积压千百年的火山般喷薄爆发而出，霎时间，一头暴猿法相随之而出，迎风便涨。
如要充斥天地一般，膨胀到万丈高低。
他脚下一踏，地动山摇间，随手一拔，将一座山峰连根拔起，不知几千万斤重的山峰排开万顷巨浪重重拍向了安奇生：
“你神通广大能杀齐漠龙，已然得罪东陆妖族，再杀我，一旦你化身退走，你的人统统都要死。
你的封神台，必被万妖所毁！你什么也得不到！”
强横无匹的妖气裹挟着巨山悍然橫击千里，虚空狂抖，风雷随之而起，激荡千山万壑。
其势狂猛至极，但在激荡的气流间，却有一道流光自其身躯之中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虚空之中。
其无声无息，速度之快，却还在苍鹰王之上。
莫说肉眼，纵然是修道之人的神识，也根本无法捕捉！
“那便先杀了你，再将东陆群妖.......”
如天河滚滚而来的气浪呼啸间，安奇生身形明灭不定，看着那挥舞巨山的老猿，准确说，是看向那一缕遁出虚空的金光：
“杀个干干净净！”
.......
逃！
逃！
逃！
苍鹰王展翅，狂飙遁逃，倏忽间，已然离了漠龙窟，遁速之快，寻常元神都要望尘莫及。
但他却没有丝毫停留，周身妖气狂飙，拉扯出千万道急速撞破空气之后发出的音爆云，发狂也似的遁逃。
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一日。
那一缕刀光横掠千山万水徐徐而来，任由自己千般神通，万般法术尽数施展，却被生生斩下双翅的绝望，绝不是没有经历过的齐漠龙，水猿王所能体会的。
这一飞，不知飞了多久，远到莫说漠龙窟，即便是十万里龙野平原也早已消失在身后，苍鹰王才放缓速度。
苍鹰王胸膛起伏，心中一时被后怕，惊惧，愤怒，杀意.....等无数情绪所充斥，忍不住咬牙切齿：
“太极道人，太极感应篇.......”
但下一瞬，苍鹰王就勃然色变，在他的心头，那曾经偷学的太极感应篇经文之中，一行字突然光芒绽放：
“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一时间，苍鹰王呆若木鸡，周身磷羽一下倒竖起来，似是被一下冻在了半空之中。
一动不能动。
第467章 文以载道，见字如面
嗡~
苍鹰王心头经文流溢，字字光芒大放，纵横交织之间。
化作了一道他无比熟悉，又无比恐怖的刀光！
其色暗红，似由无尽鲜血浸泡而成，又如同沾染了无数仙魔妖神之血，一经浮现，就迸发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恐怖杀意。
正是这杀意，让苍鹰王动弹不得，呆若木鸡。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苍鹰王如坠冰窟，心中疯狂嘶吼着。
心头悬刀，如何抵挡？
他心中千般念头闪烁，根本无法可想，更不知自己何时中了招。
亦或者，二十年前那一刀，自己根本没有躲过？
还是说，这经文之中暗藏毒手？
不可能，不可能是藏在经文之中，自己从未修行过这门功法，纵然有什么暗手，也不可能只是看过一遍就烙印于心。
嗡~
苍鹰王惊惧震怖时，其心海中那一口暗红色刀光又是微微一震。
“啊！”
刀光一震，苍鹰王就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好似被人瞬间凌迟，一头自长空之中栽了下去。
痛！
剧痛！
直好似自己的**连同元神都被人一下搅碎了，饶是苍鹰王这般妖王，都无法忍受。
坠落之时，仍自发出一声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轰！
灰尘四起，草木折断。
苍鹰王仰面朝天，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之声：
“休想杀我！”
苍鹰王强忍着剧痛，一个翻身滚地而过，化作人相。
同时，一只手骤然间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啊！”
一声怒吼，苍鹰王抽出鲜血淋漓的手掌，在他的五指之间，还紧捏着一颗热气腾腾，兀自跳动的心脏！
硬生生将自己的心脏挖了出来！
噗~
苍鹰王一把捏碎了自己的心脏，身子一个抽搐，面皮疯狂抖动：
“不在？怎么可能不在......”
他心头震怖，神色惊恐，元神一遍遍的扫过自己的身躯，但根本没有发现那一道刀光之所在。
“这是什么神通？”
苍鹰王心头颤栗，周身妖气一波一波的翻滚，想要将那道刀光自身躯之中逼迫出来。
但纵然他用尽了所有的手段，却还是一无所获。
嗡~
这时，刀鸣之声再度响起。
刹那而已，苍鹰王纵然妖气勃发到了极限，还是一下痛的满地打滚，双拳拍打地面，震的千百里山川‘隆隆’作响。
“啊！啊！”
终于，他再也忍受不了。
一下纵起千丈，化作苍鹰本体，不顾胸膛仍旧流淌的鲜血，拍打双翅，一下冲天而起。
向着漠龙窟所在的方向，以比遁逃之时还要快的速度，狂飙而去。
......
漠龙窟。
透过云层而显得散碎的阳光照耀群山。
东陆近日，一日间似有四季流转，此时虽未日上三竿，天地之间却也没有丝毫凉气。
群山之中的一众大小妖，心中却彻骨寒冷。
看着那立于长空，身形颇有些透明的道人，全都颤栗恐惧。
一道无穷浩瀚，强横的气息，如天幕般遮盖了漠龙窟群山，几乎将山中精怪妖魔全都堵在了山中。
但凡逃跑的妖鬼精怪，尽被斩杀。
此时，无数大小妖心头震怖，不敢出手，也无法逃走。
“苍鹰王......”
安奇生微微自语着。
在他的眸光之中，映彻出遥远天外的一幕幕，苍鹰王的挣扎，遁逃皆在其中。
功法，不能乱学。
尤其是承道之法。
即是入门之篇，也是承道之法，若有天纵奇才，甚至可以自其中悟出后续之法。
太极感应篇全篇不过一千二百字，但字字意义不同，变换组合又是另外一种意思，却是安奇生根据自那‘龙蚀界’所独有的道文所改良。
学我之法，承我之道。
文以载道，见字如面，就是如此。
心念转动间，安奇生摊开手掌，越发透明的五指之间，一头三寸大小的袖珍猿猴不住的挣扎着。
却正是那水猿王。
这头老猿出手暴戾，逃的也很快，刹那而已远遁三万里，若非他早有防备，还真个要被他逃了。
“纯一，他已然超越了法相......”
此时，水猿王盘坐安奇生的掌中，心中涌起无尽恨意。
就差一点点。
就差一点点，此人的‘化身’就将溃散，再无力追杀自己。
但就是这一点点。
自己体壳被毁，元神被人擒拿，千年修为一朝丧，自此生死不由己，要被人随意拿捏。
元神之间，或有差距，却也不可能有如此之大的差距。
同阶之中，或有人杀伐无双，但只凭化身就能镇杀元神之事，古往今来都寥寥无几，近乎没有。
而这太极道人，来的甚至不是化身......
唯有一个解释，就是此人，走上了上古之末横空出世的那位幽冥府君的道路。
但他心中，悔恨却更深。
如果自己和齐漠龙，苍鹰王联手，是不是有可能击溃此人的化身？
但世间没有如果......
“你赢了，可你也无法久留，一旦你退去，你的这些手下，那所谓的封神台，全都要被彻底化作齑粉！”
水猿王元神波动，千般恨意在心头翻滚：
“苍鹰王遁速天下无双，时隔这许久，你根本无法寻到他的踪迹！”
安奇生漠然不语，遥视远方，就要合拢手掌。
将其封入‘有求必应祭坛’之中。
这水猿王的元神中规中矩，但活的够久，比之异邪道人还要强盛几分，自然不会浪费。
轰！
其手掌合拢的刹那，长空之上气浪如海般滚滚而来，似是千里万里之内的天地精气都被蛮横的横推而来。
“什，什么？”
水猿王心头震惊，已然感知到了那如海气浪之后，展翅千里的巨大苍鹰。
他，竟然杀回来了？
这下，水猿王彻底震惊了！
这头老鹰是疯了？
还是有了什么难以想象的突破？
饶是水猿王活的够久，也从未想过，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不止是他，群山之中的大小妖们，也全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完全想不通这苍鹰王想要做什么。
“大王，大王来救我们了！”
但也有例外，苍鹰王麾下的诸多大小妖，见得苍鹰王横空而来，顿时惊喜无比。
他们当然不会认为苍鹰王是回来送死的。
那么，就一定是带着什么底牌来救他们的。
轰！
地动山摇，数之不尽的音爆云炸响在长空之上。
苍鹰王横空而来，携带无尽威势，裹挟着‘隆隆’之声，一头栽在了山川之间：
“饶命，真人饶命！！！”
惊天动地的惨嚎甚至压下了漫天音爆，以及那大地摇动，群山崩碎的巨大响动之声。
也惊呆了群山之中所有的大小妖。
“噗！”
苍鹰王麾下，之前放声狂呼的那头大妖也愣住了，随即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求饶？
逃了这么久，此时竟然又回来求饶？
“不，不可能！”
五指合拢间，水猿王彻底傻眼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交战之前就已经遁逃的苍鹰王，居然会在此时回来，求饶。
呼~
安奇生收起手掌。
身形一动，已然落在万妖城正中，一座未曾损毁的宫殿之上。
“真人！”
“安，安真人！”
“真人......”
宫殿之上，怜生老道，皇卿儿等五人神色各异，见得安奇生落下，却皆是躬身行礼，毕恭毕敬。
甲子之前，面对安奇生的本尊，他们尚且敢于冷嘲，但此时，哪怕一道连化身都算不上的虚影。
他们却再没有了丝毫不敬的念头。
“辛苦诸位了。”
安奇生微微笑着，也回了一礼。
奔波甲子，纵然几人最低也是炼成神通的真人，其中艰辛也自然不必多说。
他这一礼，却是真心实意。
“不敢，不敢。”
几人哪里敢受他的礼，一个个慌忙躲开。
“此番还要多谢真人救命之恩。只是这群山之妖，又该如何处置？”
怜生老道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安奇生越发明灭不定的身形。
神降人间道说到底只是一门请神之法，借来的也只是安奇生的力量而已，非是真的化身降临。
接连斩了两尊元神，又以**力封镇群山，让无数大小妖无法逃走，消耗之大可想而知。
但此时，这群山之中神通之上的大妖多达百头，还有一头苍鹰王。
若是安奇生此时消失，他可能耐短时间再度请神了。
儒道人，皇卿儿等人，心中也有这个担忧，也都看向安奇生，等候他的指示。
“天生万灵，各有天性，此间群妖，若有血孽之气在身者，一并杀之葬于群山间，若无杀孽者，你等也不必妄造杀孽......”
安奇生负手而立，回来一句，眸光已然落在大殿之前的废墟之中。
面色惨白如纸的苍鹰王，正浑身颤抖的踉跄而来。
“真人，这......”
不止是山中群妖，怜生老道等人对于苍鹰王的去而复返也百思不得其解。
元神大妖，不战而逃已然很是意外，逃都逃了，竟然还跑回来求饶，就让他们如何都摸不到头脑了。
苍鹰王行至大殿之前，惨淡无比，抬首看到安奇生，身子又是一阵反射性的抽搐。
安奇生没有回答怜生老道的疑惑，眸光淡淡的看着苍鹰王：
“不逃了？”
苍鹰王胸膛起伏几刹，面上闪过一丝挣扎，随即颓然长叹，重重跪地：
“不逃了，不逃了......”
第468章 安奇生的等待
底线，是会逐步降低的。
退后一步之后，你会发现，再退几步也无所谓。
从逃，到不得不回返，到求饶，到跪下，苍鹰王的底线一步步突破。
直到此时，他低下头，甚至已然感觉不到心头的反抗。
“我欲在五陆立封神台，此刻东陆近乎完成，西陆也已有人前往，尚有南北两陆......”
安奇生淡淡说着。
禽鸟天生速度就非是陆地之种可比，苍鹰王更是佼佼者，其速之快等闲元神都要望尘莫及。
他自然不会轻易击杀。
但禽鸟之类最是桀骜，苍鹰更是其中佼佼者，绝没那老猿一般见事不可为立马拜倒的心思。
这一幕看似简单，却是因为他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刀，生生影响了他二十多年。
呼呼~~~
安奇生身形越发缥缈，似乎下一瞬就要随风而去，但苍鹰王低着头，纵然感知到了，却也不敢抬头，更不敢出手。
心海悬刀，无可抵挡。
“我愿为真人修建封神台，任凭驱使，任劳任怨.......”
听得安奇生的话，苍鹰王心中一片苦涩，这才知晓他不杀自己的原因。
却也不由的松了口气，缓缓抬头：
“只求，只求真人绕我一次。”
“功是功，过是过，两者可同存，却不能相抵。”
安奇生立于大殿之上，淡漠的眸光之中映彻出苍鹰王身上滔天的血孽：
“封神台修建功成后，我许你好死。”
苍鹰王是妖中之王，禽鸟之雄，其杀性滔天，遨游四海五陆之时，吞杀生灵不计其数，张口吞城，闭口吞山。
人畜皆吃，不知造了多少杀孽。
此时映彻而出，直好似血海地狱在其眼中流淌，无可计数的冤魂哀嚎着。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是佛。
他自然不为。
道之践行，不但在人，也在自身，若敌如此全杀，投靠自己便置之不理，权当无事发生。
那他，还修个什么道，推个什么法，立的什么规矩？
说个什么知行合一？
“好，好死......”
苍鹰王身躯一震，随即惨笑出声：
“好一个好死，好一个好死！”
“真人杀性之大，怕是要赶上七爷了......”
怜生老道心中咂舌。
白莲道人，皇卿儿，儒道人，无舌道人四人对视一眼，皆是看出彼此心中的惶恐，惊惧。
做事要杀，不做也要死。
堂堂元神大妖，左右要死，怎么可能会帮你做事？
几人心中腹诽，却也不敢插言。
但出乎几人预料的是，苍鹰王惨笑之后，居然答应了。
“只求好死，只求好死......”
苍鹰王神色枯败，精气神似乎都跌落谷底，身上散发出阵阵腐朽的气息，似乎大限将至，亦或者是心存死志了。
“功过不抵，然过要命偿，有功亦要有赏。”
安奇生语气平淡，身躯随风而动，倏忽间飘散化作千万光点：
“此世血孽今生偿！封神台建成之日，我亲送你如轮回，许你下一世灵光不昧，重入道途！”
话音飘忽回荡之间，安奇生已然消失在虚空之中。
只剩下那不知几多的光点被风吹散，于长空之中极度蔓延，封镇群山。
“真人！”
怜生老道也没想到安奇生走的这么干脆，连呼喊都来不及。
心中担忧间，就见四周虚空似乎在那无数光点扩散之下为之凝滞。
风不流，云不飘，似乎连光线也被凝滞在长空之中。
而群山之间的无数大小妖鬼，也尽数封镇于此。
若有人自上而下看去。
就可见这漠龙窟千山万壑，如同被琥珀包裹，又好似画圣泼墨而成的一副巨大山水画！
许久，许久之后。
在怜生老道，皇卿儿等人的注视之下，那跪伏于废墟之中的苍鹰王仰天发出一声惨笑：
“谢真人恩典，谢真人恩典了......”
其音带笑，但任何听到这一声长啸的人，都不会以为他是真的在笑。
轰！
笑声飘荡在长空之间，苍鹰王骤然一跃而起，登空千丈，摇身一变，化作本体，催动法相。
霎时间，穹天上风云碰撞引发道道雷霆，群山之间飓风过境，灰尘四起。
“他，他要干什么？”
皇卿儿忍不住按住身后刚找回来的‘养兵葫’，神情紧张。
请神几乎压榨了她所有的法力，此时莫说是元神大妖，哪怕是炼就神通的同阶大妖，她都没可能打得过。
没人回答。
儒道人等人神色凝重，也皆是在仰望长空。
唳~~~
下一瞬，只听鹰啼漠龙窟。
继而天地间狂风大作，道道飓风如龙般纵横山野之间，最终融合归一，化作一道不知几百几千丈的巨大龙卷。
被苍鹰王吞入口中。
这一幕，如同巨龙吸水，但这一道飓风之中，却不是水，也非风。
而是一头头种类不一，却皆在惨嚎，鸣叫的妖鬼！
.......
天地有四海五陆。
中陆为气运汇聚之地，东陆为日起之地，而西陆，则是日落之地。
呼呼~~~
星光如水照耀而下，为一望无际的瀚海披上一层银白色纱衣。
白日里的高温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森寒。
昼夜温差之大，西陆是天下之冠。
西陆，也是唯一没有生灵居住的大陆，有的，只是瀚海之中蕴养而出的无数极邪毒物。
沙沙~
微风吹过，黄沙若浪般流动，翻滚着。
一头头狰狞巨蝎自沙浪之中探出，死死的盯着极远处，矗立瀚海正中，宛如神山一般高耸入星云的高台。
那高台通体金黄，似是由黄金打造而成，没有一丝杂色。
而高台之上，风沙呼啸之间，一僧人跌迦而坐。
其宝相庄严，盘膝而坐，似有所觉般俯瞰而下。
目光所及之处，瀚海黄沙尽皆翻滚，直好似一片黄沙之海，在此时怒嚎，掀起滔天巨浪。
隐隐间，可以看到沙海裹挟之中，密密麻麻不知几多的各类毒虫大军。
以及黄沙之中，那一双大若山岳的猩红眼眸。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如意僧双手合十，轻诵佛号：
“贫僧今日，又要大开杀戒了......”
狂风漫卷间，如意僧的声音飘荡不知多远，又如寺庙撞响的铜钟一般震动八方。
嗡~
高台震动。
那纯金铸就也似的高台之上，突然泛起一丝血红的氤氲，如石落枯井，红晕荡开，似有血腥气缓缓飘荡。
风吹不散。
西陆瀚海无边，连一片绿洲都没有，沙海之中或有不少天材地宝，但搜集起来的难度太大，而且，也远远不足以让他修建一座封神台。
是以，六十年来，如意僧始终在做一件事。
杀妖取骨，以铸封神台。
到的如今，轮廓已成，仅差分毫而已。
“算上这一批.......”
如意僧眉眼垂下，微微自语：
“应当差之不多了......”
吼~~~
如意僧自语之时，瀚海掀起狂潮。
数之不尽的毒虫层层叠加，比之沙浪更高，叠加不知几百几千丈，宛如一面面城墙般，向着封神台拍击而来。
.......
星空浩瀚，群星闪烁其间，一轮明月镶嵌在夜幕之中，美轮美奂。
夜幕下的青都城一片黑暗，仅有点点灯火如豆闪烁。
呼~
青都城，中陆封神台之上，安奇生似有所觉般缓缓睁开眼：
“西陆封神台，已成.......”
他远眺西方，注目着。
他，当然看不到远在西陆的封神台与如意僧，但在他的感应之中，西极之地那一座封神台，却宛如灯塔一般，指引者他的神意。
他的道路不同于此界任何人，哪怕是承接他之道统的萨五陵，与他自己也是有所察觉。
久浮界中，他凝成气化，甲子静坐间，他神花凝成，三花仅差其一，就能够圆满。
但他却并非急着凝聚精气之花。
而是仍然在推演着‘气花’，亦或者说，是炁种。
在他的眸光之中，天地间万道气机纵横交织，而其中一道，与他的气息暗合，那是新生之气机。
是他的炁种。
应之以山川大地，合之以日月星辰，这是他的阴阳太极之道。
天地大太极，人体小太极。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停下过与天地的交互，亦或者说，是以‘炁种’改换大地。
新法的推行，太极感应篇的传播，乃至于其他一切的一切，皆是以此为目标。
甲子中，随着新法的推行，诸城隍化作山神土地河神，已然初步成就。
如今中陆亿万里山川河岳，已然尽数成为承载他其中的根基，拳脚之间，自有山河映照。
中陆之地，已然为他之道场。
而封神台的建立，就是他之炁种向着天下蔓延之法。
亦是他改天换地的第一步。
此时，随着西陆之上封神台的建立，他的体内，隐隐生出变化。
“东方甲乙木，南方丙丁火，西方庚辛金，北方壬癸水，中央戊己土......五行五脏，五神五方......
西主金，暗合肺神......”
安奇生微微自语，眼神越发明亮。
已然隐隐能够感受到封神台建立之后，某种天地的变化。
若他此时引动，炁种蔓延之地，瞬间可沿着冥冥之中的轨迹蔓延西极而去。
但天地的变动，极容易引来天罚！
而此时，他并不想尝试自己是否能以大地之力硬抗那让古长丰都失败的天罚。
他需要等一个时机，一个天罚都无暇他顾的时机。
而这个时机，快要到来了。
第469章 弟子复命！
岁月悠悠，弹指便过。
一日两日，一年两年......
天地间人面变换，老的去，少的老，更有新生命啼哭降世。
时光迎来送往，永进不停。
转瞬，已然又是三十年过去了。
三十年，天地如故，山川不易，变化的，只是生活在其中的人。
三十年，却又是一代人了。
九十年，已然是寻常人的一生，更是五六代人的更迭，新法之推行，经过九十年的潜移默化，已然深入人心。
太极感应篇，在诸多城池，已然成为了孩童启蒙必读之典籍。
九十年中更有不知多少文人学子为经典注释，太极感应篇全篇不过一千两百字，但注释此经的文字，已然远超亿万。
一个字，就有千种涵义。
传法天下，则天下皆学其法，皆承其道。
炁种弥漫大青，遍布山川大岳，整合大地气场是其一，取而代之是其二。
安奇生虽然没有将天地精气皆驱出山河，但其‘炁种’扩散间，自然而然的，就成为了天地间的一道气机，习练太极感应篇人感应‘炁’则可凝结‘炁种’。
九十年过去，第一批修行太极感应篇之人，已然有人有所成就。
其中佼佼者，甚至有炼成神通的。
青都城外，八条官道交汇之地。
此地，原是一片荒芜，但随着青都城中人口越来越多，环境越发嘈杂，是以也有不少人搬离青都，住在此处。
后来又因青都城改良官道，此地因地理位置极好，成为青都新官道的交汇之地。
过往行商，镖师，就有在此修整，盘点货物，以求入城更快。
地段好，有商机，自然就吸引了不少青都城，乃至于附近郡县村民汇聚而来。
久而久之，却也养出了此地的一片繁华，商铺，酒楼，茶馆，乃至于客栈，铁匠铺都有，形成了一方不大不小的聚集地。
当然，这聚集地只有六七十年的历史。
新法推行之前，没有城墙的聚集地，在野外很容易引来妖鬼。
一处茶楼之中，人声鼎沸，来自天南海北的客商高谈阔论，说见闻，谈商道，感叹世道变化。
在座之人，有走镖的，有行商的，也有访亲探友的，各种人络绎不绝。
一时显得嘈杂。
呜呜~~~
某一刻，一声高亢入云，又久经不息的声音响彻在此处聚集地之中。
茶楼，酒楼，乃至于街道之上诸多行商，镖师，就全都被吸引了眼球。
只见荒野之中，那一条笔直的驰道之上，一宽丈许，高一丈二，长数百丈，好似巨蟒长虫一般的庞然大物快速而来。
那庞然大物发出巨响，带着肉眼可见的气流从极远处狂飙而来，色彩明亮的车身在此时更是迸发出刺眼的光芒。
“甲车来了！”
见得这一庞然大物，不少人习以为常，却也有不少人惊呼连连。
此车名为‘甲车’，一日夜能携数千人奔行万里，是当今天下最为便利的交通工具，整个大青，也不过只有几百辆，平摊下来，一州只有一辆。
相传此物乃是以灵材铸就，刻画‘甲马之符’暗合山川地运而成，极为珍贵。
但更珍贵的，则是那驰道。
这一条驰道，可是推行新法之处就开始铺彻，直到前几年，才开始运行，此处之人虽然皆是见多识广之人，其中不少却也是只知其名。
“这就是甲车吗？日行万里的宝物啊......”
有镖师惊叹连连。
这‘甲车’一日夜能行万里，比其速度之快的灵禽，禽鸟自然很多，更比不了修士飞天之速。
但是这甲车不但能日行万里，更能承载数千人，乃至万万斤重的货物，这一点，就异常珍贵了。
“宝物不假，但也只有当今的大青能用了，若无‘天师’，纵然有这般宝物，谁又敢坐？”
“是啊！非‘天师’推新法，改革法度，鼎立秩序，又化城隍为山神土地，可震慑凶兽，妖鬼，这甲车纵然能跑，只怕也早已毁在那些妖物手里了！”
“你们惊叹这甲车神异，我却担心，有了这甲车，我等行商，走镖的买卖如何去做。”
眺望那甲车，有人惊叹，有人欣喜，有人礼赞当朝天师，却也有人心中忧愁。
随着新法推行，野外太平，行善，镖师的买卖本就不好做。
若这甲车真个推行天下，处处城池皆有，他们只怕再难做什么生意了。
但无论他们如何想，却也影响不到狂飙而来的‘甲车’。
甲车如龙蛇，分为数十节，每一节长达十丈，人影绰绰。
“老师，我回来了.......”
一节车厢之中，萨五陵坐于窗前，手捏茶杯，眸光自窗户处探出，遥望青都城。
推行新法，他用了六十年，其后三十年，他巡游诸州府郡县，重新梳理秩序。
前后九十年，方才走完了这一条漫长的道路。
这一条‘甲车驰道’本也有他一分功劳在呢。
此时，荡漾在他心头的，是一抹难言的平静，祥和。
这一条漫长的立法之路，对于他来说，是一场远超任何奇遇的洗礼。
这九十年走过来，他才真正蜕变，再不是曾经乡村野道萨五陵了。
大青的变化是翻天覆地的，而他自己的变化，却要更胜过天下的变化。
“大青......”
车厢很大，跟随萨五陵走过这九十年立法之路的诸多人也都在其中。
燕霞客，王霸天，游舍等人，看着青都城，心中也皆有感叹。
王恶与卫少游倒是没有什么感触，但眼看三十年忙碌就此告一段落，心中也是松了口气。
他们的体魄精神远远超过常人，但日夜不停，不是赶路，就是准备赶路的滋味，也着实不好受。
没有这甲车之前，还要更累的多。
哗哗~
卫少游捧着一册书，慢慢的翻动着，眸光闪烁，心中若有所思：
“这般多的注释，不同的译本，难怪未来见不到真正的太极感应篇.......”
太极感应篇的注释，译本有多少没有人知晓。
这三十年里，卫少游搜集之下，较为完善的，就足有七八千多份，每一份，都是逐字逐句的揣摩，解析其意。
不知道衍生出多少个版本。
而其中不少的门槛，都比太极感应篇的原本更低的多。
也难怪到了后世，原本早已不见了。
呼！
吸！
王恶盘膝坐于车厢之中，闭目打坐。
随着呼吸，他雄壮的体魄也不住起伏，遮掩不住的蛮横气息，让不经意一瞥的卫少游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对于这位‘大师兄’，卫少游心中有万二分敬畏。
他的天资，悟性，体魄，全都是他前所未见的恐怖，算算年龄，他不会比自己此时这具躯体大太多。
但修为之差距，就太大太大了。
自己两世为人，又有后世诸多修行秘法辅助，但却仍然远远无法与他比拟。
不谈他那堪比元神金身的体魄，其在雷火两道之上的天赋，简直是惊天动地。
这三十年里，他亲眼看着这个空有体魄却没有丝毫道术基础的大师兄，是如何催使雷火，将一座山的妖鬼震成齑粉的。
相比之下，想想刚炼就一道神通的自己，就忍不住掬一把辛酸泪。
呜呜~~~
汽笛之声再度划破天穹。
高温气流呼啸间，甲车缓缓停下，一节节车厢封死的门户，也自动打开，诸多乘客鱼贯而出。
萨五陵等人，也自走出车厢。
“变化太大了。”
看着远处的青都城，王霸天喃喃自语。
九十年不短，大青变化极大，而作为首善之地，青都城的变化自然更大。
几度扩建，青都城比之原本大了不知几倍。
原本是荒地的地方，此时也已然修成平坦的官道，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却也不显得拥挤。
“走吧。”
萨五陵似有所觉。
燕霞客微微点头，看了眼王霸天，游舍二人：
“来人由你们招待吧。”
“是！”
游舍与王霸天苦笑一声，却也只能点头应下。
随即领着一众人向着大队前来迎接的人走去，他们也不是这个喜欢应付这群人，有这时间，他们更想找个酒楼一醉方休。
呼~
萨五陵一拂袖，一踏步。
卫少游，王恶等人只觉眼前一花，四周景象快速闪烁而过。
再睁眼，已然来到了一座高台之前。
这一座高台色泽暗黄，好似被烈日暴晒了多年的黄土地一般的颜色，其极高，高到整个青都城都无有能与其比肩的建筑。
打眼一扫，更能看到其上密密麻麻的符箓线条。
微微感应，心中就不由升起一股厚重如大地的沉重感，只觉这一座高台的沉重到不可思议。
“封神台......”
萨五陵神色微动，踏步向着高台之上走去。
他徒步而行，身后几人自然更不敢腾空而起，皆是乖乖的走上高台。
此台高且大，螺旋环绕的台阶不知几百几千丈，过半都在云雾缭绕之间，宛如仙境。
“安祖师......”
王恶心中自语，对于这位只有一面之缘的祖师，心头颇为畏惧。
呼~
几人脚程极快，很快上得高台。
至此，视线陡然开阔。
天似穹庐，云霞如带，风吹如水，一道人盘膝高台之上，背对众人而坐。
一眼望去，顿生苍茫豪迈之感。
“老师......”
萨五陵深吸一口气，缓缓拜倒，长袖垂地：
“弟子复命！”
第470章 未来没我！
天地之间，一人独坐，唯于云风相伴。
分明此地是中陆，乃至于天下最为繁华之地，每日吞吐人流就有百万之多，然而，看着道人的背影，却有一种无法言明的寂寞。
说不清，道不明，但众人心中就是如此觉得。
呼~
不见如何动作，安奇生抬起头来之时，众人才发现，他却是正面面对着自己。
“真人！”
“祖师！”
燕霞客，王恶等人呼吸一滞，随即也是长长一拜。
哪怕是王恶此时都已然没有了之前的莽撞，神情恭谨的多。
矿石百炼尚且成钢，遑论王恶这样天赋异禀，亿万万人中无一之辈？
三十年打磨，精进的不止是体魄，法力，也有心境。
“都起来吧。”
安奇生微微抬手，几人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
“这九十年，感觉如何？”
安奇生看向萨五陵。
经过岁月的打磨已然再不相同，再也不是曾经遇险则逃的乡野老道了。
他的心，更稳了。
曾经他已能十年如一日为附近村民送葬做法事，而如今却更强了。
“喜过，怒过，痛过，后悔过，也，怕过......”
萨五陵眸光泛起涟漪，似在回想过去九十年里所发生的一切。
大青大州百二，小州六百，人口数以亿万计数，其中所发生的离奇之事不知几何，邪修，魔修更不知多少。
一路走来，他险死还生有过，见过追随者重伤死去，见过伏杀绝望，也见过人间惨剧......
安奇生眸光深处似有光华闪过，缓缓问道：
“如今，还怕吗？”
“自然.....”
萨五陵叹了口气：
“还是怕的。”
他承安奇生之道，走的是知行合一，非是断绝七情，人该有的一切情绪他仍然有，惧怕，惶恐，担忧，喜怒哀乐，无所不有。
只是，曾经的他，因惧怕而逃避，而如今，则会迎难而上。
“怕的好，怕的好！”
安奇生微微颔首，带着一丝感叹：
“你可以出师了。”
呼~
说话之间，他随手一招。
萨五陵衣衫不动，身形却是一颤，随着安奇生一招手，一道肉眼不可见的光芒自他的手掌之中跳跃而出。
被安奇生捏在手掌之中。
“手爷！”
萨五陵眸光乍闪即灭，随之对于自身的掌控再无一丝瑕疵。
他早已猜测过多回，这手爷是老师的手笔，此时见得此幕，心中顿时了然。
但同时，也有些怅然若失。
九十年里日夜相处，自然不会没有感情。
事实上，他这一路走来，不知几次都依靠这‘手爷’方才得脱大难。
此时不免微微有些担忧。
“纯一之道，不假外求，如今的你，也用不着别人指点了。”
安奇生放下手掌，轻声道：
“他名穆龙城，是为师曾经的敌人。”
穆龙城，本就是他的一个尝试。
此时，已然知晓结果，萨五陵又无需庇护指点，自然要收回。
以他此时的状态，也不宜留下穆龙城了。
“穆龙城......”
萨五陵嘴里咀嚼了两遍这个名字，方才一拜：
“老师，穆先生于弟子有指点之恩，还请老师手下留情。”
“一世恩怨一世偿，他曾与我为敌，死一次却也足以偿还，我自也不会杀他第二次。”
安奇生随意的回答了一句。
萨五陵心头一松，又问：“老师，弟子想要与穆先生见一面......”
“自去。”
安奇生微微思忖，之后手一扬，一道流光没入萨五陵的手掌之中：
“一个时辰。”
“多谢老师！”
萨五陵深吸一口气，已然消失在高台之上。
“燕大侠。”
这时，安奇生方才看向燕霞客，漆黑的斗篷法衣足以遮挡渡劫大真人的目光，却遮掩不住他的眸光。
九十年过去，燕霞客也几多蜕变。
可惜，活死人肉白骨非是等闲可以做到的，天资强横如古长丰，也是足足用了十年方才白骨成人。
燕霞客虽有气运，悟性也不差，到底比不了古长丰。
以他此时的状态，若无奇遇，这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化身为人了。
“真人。”
燕霞客微微躬身。
“立法诸人此行辛苦，此时城中酒宴，你当去主持。”
安奇生淡淡开口：
“过后，随我出去一遭。”
“是。”
燕霞客自无不可，行了一礼之后，也自离开高台。
两人先后离去，高台之上就剩下王恶与卫少游两人。
两人一个心思多变，一个四肢发达，易燃易爆，但面对安奇生，都低着头，鹌鹑一样不敢发声。
一个，是真个吃过亏，八卦炉中那一遭，至今还是他的梦魇。
一个，是对于这位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后世从未有过记载的老天师之师，有着由衷的敬畏。
“王恶。”
安奇生看了一眼比之曾经还要雄壮几分的王恶，其眉心竖眼金中带红，法眼早已炉火纯青。
“弟，弟子在。”
王恶行礼，稍稍有些拘束。
“你天赋异禀，体魄世间无双，古今少有人及，然而，却也有诸多后患。力之掌握，非是等闲，你曾经孩童心性，无法承载这般力量，如今，也稍显不足。”
安奇生双手按膝，平静开口：
“暴如雷，怒如火，这是你的优点，也是致命的缺陷。长此下去，纵你可横渡所有雷劫，却也成不了元神。”
力量是心境的承载，心境反过来雕琢力量。
此界修士对于心境不甚了了，自然是因为天地灵气，道，佛，妖，鬼，邪，五道灵机之中，都蕴含着极为强大的感染力。
极容易被影响。
王恶的天赋来自‘道家灵机’，真正激发他的，却是那头‘蜍’的戾气，两种气机的碰撞，造就了他世间无双的天赋潜力。
但同时，他的心性，也会被影响。
八卦炉中锤炼，也有这种原因在内，但真正根除心中之毒，却不是简单的事情。
“这......”
王恶想了想，跪倒在地：
“求祖师指点。”
“你倒是干脆。”
安奇生微微有些哑然，三十年锤炼，这大个子到底还是有些进步。
王恶没说话。
跪自家祖师他倒是能接受，但还是说不来什么奉承的话来。
安奇生知晓他的心思，也不为难他，直接开口：
“治大国如烹小鲜，此时之大青看似繁华鼎盛，实则内里问题也不少，我无瑕插手，你便替我去解决了吧！”
“.......去做三百年皇帝！”
皇帝？
王恶猛地一抬头，有些懵：“什么皇帝？”
卫少游脸皮一抽，只觉有些不可思议。
王恶这样的莽夫，居然让他去做凡俗的皇帝？
就不怕他一怒之下，杀光了满朝文武大臣？
“自然是这大青的皇帝。”
安奇生随手一弹，虚空之中流光一道闪过，化作一块古朴的槐木令牌落在其手中。
“要我做皇帝？”
王恶这下回过神来，满脸不可思议：
“祖师莫不是在开玩笑？”
安奇生面色不变，反问：“你说呢？”
王恶心里‘咯噔’一声，顿时不敢再问，捧着那令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当然不觉得做皇帝有什么了不起。
但是，皇帝为一国之主，天知道有多少麻烦事？
自己怎么修行？
“治国也是修行。”
安奇生意有所指，却是丝毫不为所动。
调理阴阳，日理万机，背负亿万百姓之生存，这样的压力何其之大？
一旦扛过去，又是何等大的收获？
王恶性子暴如雷，烈如火，却正需要这样的方式来收一收性子，打磨一番心境。
“祖师不怕弟子搞的天怒人怨，民怨四起？”
王恶忍不住反问。
他虽有修为在身，但做道士与做皇帝可不是一回事，不是修为高就做得好的。
他都不敢想象自己当了皇帝会是怎样个光景。
“自然不怕。”
安奇生面色不动。
他是真不怕。
大青的运作早已不是曾经那般模样，一应军国大事也不是皇帝一人说了算。
这是他在久浮界中尝试的雏形，又在这九十年里发扬光大的完善体系。
体系的作用，就是削减个体的权利。
治国岂是一人之事？
一个完善的体系，绝不能寄在一人之身，这一点，分崩离析的阴司城隍体系已然说明了这一点。
前车之鉴，安奇生自然不会重蹈覆辙。
这九十年里，黄狗做皇帝，本就是他对于这个体系的尝试。
他想要的，绝不是自己一走，一离开就土崩瓦解的脆弱体系。
“好！”
退无可退，王恶这才一咬牙应下，捧着令牌就要走。
“你且急着。”
安奇生叫住他，最后说了一句：
“不许杀人。”
“好！”
王恶身子一顿，随即下了高台，陨石一般向着远处飞去。
卫少游看着这一幕，心中越发敬畏。
因为他不经意的想起，王恶在传说之中，果真是当过皇帝的，而名字，似乎叫‘奇国’.......
莫非，也是因为自家这位祖师？
“卫少游。”
最后，安奇生看向了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的卫少游。
这个疑似来自未来皇天第十一纪之人。
“弟子在。”
卫少游没骨头似跪倒在地，神情恭敬。
“你在想，我如此神通，地位，未来却没有关于我的只言片语？”
安奇生眸若星海，淡淡开口：
“是也不是？”
卫少游身形一震：‘他竟然知道？’
第471章 一本书
他连这也知道吗？
卫少游心头发懵。
他有关于后世的事情没有任何隐瞒全都说于众人，唯有一点没有言明，那就是后世里有关于这位祖师记载的缺失。
不是不想说，而是因为心中隐隐有些惧怕。
这种惧怕没有随着时间而消失，反而越发的深刻起来。
跟随萨五陵行走天下的这三十年里，他越发的能够感受到这位祖师的传奇。
此刻大青施行的新法，分明就是皇天十一纪的法！
贯穿了后世六万七千二百年的法，就是这位祖师所开辟！
那山川河岳之神，甲车，太极感应篇等等后世耳熟能详的一切，都院子于这位祖师。
但偏偏，后世任何的传说，记载之中根本没有关于太极道人的记载，哪怕是只言片语！
这背后的涵义，让他不敢说，不敢想。
他根本无法想象是谁窃取了这位祖师的荣耀？
这种情况之下，他如何敢说？
但此时安奇生直接询问出来，卫少游却没有了退路。
他身形颤抖，额头见汗，挣扎犹豫了许久，方才咬牙点头：
“是！”
安奇生看了一眼云雾缥缈的天空，又自问道：
“后世承接今日之法，一切荣耀却与我无关，你是不是在想，是谁窃取了本该属于我的荣耀？”
卫少游身形颤抖更为剧烈，却还是咬牙点头：
“是！”
他心神颤栗，只觉自己所有的心思，一切的念头在这位祖师面前都没有丝毫的藏匿余地。
被轻松的看穿了所有。
“呵~”
安奇生面上多了一缕笑意：
“你是不是怀疑你口中的老天师，我的嫡传弟子，萨五陵？”
‘嘎嘣~’
卫少游猛然抬头，破碎的牙齿混杂着血液自他嘴角流出，他无可抑制的惊恐，却大声反驳：
“绝不是！”
他是有过猜测，但那也仅是猜测。
他绝不信老天师会做出这样的欺师灭祖之举！
若他果真做了这样的事，以王灵官的刚烈脾性，只怕早已师徒反目，又如何能够有名传后世六万年的师徒佳话？
“你且回去，过几日随我走上一遭。”
安奇生一摆手。
本欲说什么的卫少游身形就不由一震，再睁眼，已然下了高台。
他身形摇晃刹那，方才听到祖师的最后一句话。
“是不是，都不重要了，
功成不必在我。”
他知晓，这句话，是祖师回答自己心中的疑惑。
“功成不必在我.......”
卫少游心中触动，仰望高台，喃喃自语。
......
青都城几次阔剑，原本的城墙已然成为内墙，原本的城池也成为了内城。
而即便是内城，也有了不小的变化。
相隔九十年，再度踏入此城。
一处老字号酒楼包厢之中，萨五陵心中生出感慨，上一次站在这里，还是自己与燕霞客商讨刺王杀驾。
一晃眼，却已然过去九十年了。
萨五陵静静的靠窗而坐，直到小二将一应酒菜全都上齐，并且关上门，他才缓缓的摊开手掌：
“穆先生，相识九十年，如今，终可一见了......”
嗡~
摊开的手掌之间，一道流光落地。
一瞬而已，光点已然扩散开来。
萨五陵静静看着，前后几个刹那而已，光点消失，他才看到了‘手爷’的真面目。
他着褐色长衫，不高不低，不胖不瘦，面容也不见多么俊美，只是一双眸子，深邃若海，灿若朝阳。
让人一见难忘。
“萨小子，还是叫我手爷吧。”
穆龙城驻足屋内，这不同于隔着萨五陵的手掌感知，真个立足此界，感受的更为真切。
但任由他感知着四周的一切，一切真实的没有丝毫虚幻。
一切真实的不可思议。
可，穿梭时空，甚至宇宙，这样的伟力，尤其是随便一个人就能拥有的？
难道自己猜测错误，这幕后之人，不是安奇生？
穆龙城心中泛起千般思量，许久不曾言语。
“手爷。”
萨五陵从善如流，起身相迎：“请坐。”
穆龙城点点头，坐下。
萨五陵本以为自己话会很多，但真到了此时才发现，也说不出什么。
两人很熟悉，但也很陌生。
陌生到，连名字，也是刚才才知道。
“酒菜很好，可惜了。”
穆龙城看着面前的酒菜，也有些惋惜，自身死到如今，他已然忘却了人间香火的滋味。
“是我思虑不周。”
萨五陵一拂袖，桌上的酒菜已然消失不见。
他本以为穆龙城是阴魂之身，但直到真个面对，他才发现并非如此，他，只是一缕烙印，一段信息。
不能够称之为阴神。
“他很看重你。”
定睛看了片刻，穆龙城缓缓开口：
“你也无愧其看重。”
与萨五陵共生九十年，穆龙城自然比任何人都了解，都更能感受到他所发生的巨大变化。
一个乡野老道，山村匹夫，一步步成长到如今这般地步，其中纵然有他的指点，艰辛也可想而知。
以至于到得此时，他都不得不赞叹了。
“一路走来多亏手爷指点，否则，也没有我的今日。”
萨五陵叹了口气：
“可惜，未能为手爷寻一具庐舍......”
“庐舍与否已然不重要了，能目睹此方大界，见证修行前路，我心中已然满足。”
穆龙城微微摇头。
早在身死那一刻，生死对于他来说已然毫无意义了。
能得见前路，得见一界风景，已然不虚此行了。
甚至，即便有庐舍，他也未必会留在此界，因为他隐隐能猜测到，跟随安奇生，亦或者说‘轮回福地，无限洞天’。
他能够看到更高，更远，更多的风景。
“手爷豁达。”
两人一言一语，说着毫无意义的话，很快，安奇生给予的一个时辰的时间就要到了。
“好了，时间快到了。”
穆龙城缓缓起身，本就有些缥缈的身躯显得越发的虚无。
萨五陵也站起身来。
“有关于你老师所传之法，我所得之领悟已尽数传给你，也没有其他好说的了。”
穆龙城看了一眼萨五陵。
他虽情绪淡漠，但九十年相处，多少有一分香火情在。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你家老师所传之法是有所保留的，不过，这并非是他藏私，而是因为此界的‘天地精气’有古怪......”
“手爷所说，我也察觉到了。”
萨五陵点点头。
万物生于天地间，想要不沾染天地精气是不可能的，但些许沾染是不打紧的，寻常人一生所接触的天地精气，不如养气之修吞吐一日更多。
但他与老师相遇之时，已然修了十年‘养气’。
是以，他所学，是与老师有偏差的。
“若要解决，其实也不难。”
穆龙城最后看了一眼萨五陵，身形微动，已然化作流光一道划破长空，遁往封神台上。
唯有他最后一句话，在萨五陵的心头响起：
“若你老师功成，此事迎刃而解，若其败了，你，就寻个恰当的时机，死上一次！”
“死上一次......”
萨五陵心中若有所思，立了片刻之后，向着穆龙城消失之地长长一躬身：
“手爷指点之恩，萨五陵永世不忘。”
.......
“先皇退位了！”
青都城的平静被这一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破了。
“先皇在世九十年，不修宫殿，不修陵寝，不加赋税，立新法，开甲车，平妖鬼，维护商道，兴修水利，开垦农田，近贤臣，远小人.......
更为难得是，先皇甚至废除了三宫六院制，在位九十年，甚至连皇后没有！
此时更是禅让贤明，摒弃了家天下制！这是何等的圣明？”
“古往今来十万年，何曾有过这般君王？我等何德何能，能见如此圣明之君王？据说数十年前，还有人斥责先皇为‘狗皇帝’简直是人神共愤！”
“先皇好走，先皇好走......”
除却不少早就得知此事之人外，整个青都城一片哗然，无数百姓都被惊动了，到处可以听到有关于此事的议论。
对于这位曾经被怒骂为‘狗皇帝’的君王，如今天下百姓多以感激居多，少有怨言者。
喧哗沸腾的人群之中，安奇生不疾不徐的踱步走着，比起九十年前大不了多少的黄狗蹲在他的肩头。
身后，燕霞客，卫少游一左一右的跟着。
这已然是燕霞客等人回到青都的一个月后了，这一个月里，最大的事情，就是黄狗与王恶的交接。
如今，新皇继位，波澜不起，唯有百姓们还在议论纷纷。
“这可真是......难以想象......”
不同于燕霞客的毫无所觉，卫少游神情恍惚，心中尽是不可思议之情。
后世，是有这位‘苟皇帝’的传说的。
相传，这位‘苟皇帝’是新法的奠基者之一，重新捡起禅让制度的界末圣主，后世不少人甚至以它为心灵寄托。
但谁能想象的到，这个‘苟皇帝’居然真是‘狗皇帝’！
饶是一桩桩一件件事之后卫少游对于传说已然没有多少信任了，但此时还是觉得接受不能。
一条狗，怎么能与皇帝这个字眼有所牵扯。
但同时，他也心有明悟，自家这位祖师，对于‘皇帝制，王权归于一人之身’是极为不喜，甚至于，蔑视的。
否则，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这是真正的蔑视王权。
“听着百姓的赞誉，有何感觉？”
听着四周诸多百姓的议论，安奇生不由笑了笑。
“无为而治，方为大治。”
黄狗眸光中带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缓缓开口：
“老爷说得对，真正完备的体制，原也不需要皇帝的.......”
这九十年，它到底做了什么？
黄狗想了想，其实自己什么事情都没做，只是按部就班，一丝不苟的根据既定的秩序做出一个个决策。
如果非要说做了什么，那大概是因为它喜欢当一条‘单身狗’吧。
“无为而治，方为大治。”
燕霞客沙哑开口，这才正视了这头黄狗。
原本，他对于这头黄狗当皇帝，是万二分拒绝的，认为这是对于满朝文武，天下百姓的极大不负责。
哪怕事实证明了这头黄狗的确比古往今来诸多皇帝都要做得好，他也是不服气，至少，心中是有些膈应的。
但此时听得黄狗说出无为而治，方为大治之时，他才惊觉，自己的确是小看了这位‘狗皇帝’。
他知晓这句话是安真人所交代的。
但，九十年前随口一句话，却能铭记至今，九十年里没有丝毫偏移，这又是何等的了不起？
至少，他自忖是做不到的。
“终究要经历时光的洗礼，方才知晓正确与否。”
轻声交谈间，三人一狗走过繁华的街道，出了青都城。
“老爷，咱们这是要去哪？”
“去一个地方，拿一本书。”
第472章 死海难行，谁来摆渡？
夕阳染红天机，淡红色光芒在众人身后拉出很长很长。
“老师......”
青都城中，巍峨封神台上，萨五陵负手而立，迎风而站，面朝夕阳，神色变换。
看着渐行渐远，以他的目力都似乎看不到的背影，他心中升起一抹不可言喻的触动。
他的心灵修持已然达到了一个很高的地步，对于天地万物的感知远超其他元神。
无限接近当年的安奇生。
此时，看着远去的老师，隐隐间，他感觉到了一丝不祥。
此别，
此别......
“老师，你真的有把握吗......”
萨五陵喃喃自语，心中一时有些空荡荡。
他有心跟上老师的脚步，但却不得不留在此地。
因为，他此次回来，就是代替老师驻守青都的。
换而言之，替他吸引那冥冥之中，似若有若无，却又真实不虚的窥探。
也直到此时，他才明悟，老师为何不出青都城。
非不愿，实不能......
也唯有与他一脉相承的自己，才能在这封神台的特殊气场之中，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但他无法离开封神台。
否则，必然会被发现，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是以，纵然心中有再多的念头，他还是强自按耐了下去。
跌迦而坐，面朝正南，闭目凝神，开始修行。
青都首善之地，更是安奇生盘坐九十年之地，对于任何修‘太极道’者皆是上好宝地。
他自然也不例外。
他此时距离突破仅有一线，此地，却正是他突破的契机之所在。
.......
梁州。
梁州地处边陲，物产不丰，在大青百二大州，六百小州之中丝毫不起眼，寻常千百年都并不引人注意。
但这九十年里，随着太极道场名声的传播，渐渐的，吸引了无数修行太极感应篇的修士。
尤其是曾经的太极群山，更是成为了不少人心目中的圣地。
哪怕没有任何太极道场的吩咐，诸多修行者，自发的，就已然在太极群山之中建立了连绵宫阙，以供奉祖师。
后来此时引得钦天监注意，上报叶小依之后。
叶小依请教了安奇生之后，就将此地抬为太极道场祖地。
如此，此山，梁州的名头就越发的大了。
因对于祖师的崇敬，哪怕没有任何来自太极道场的指示，梁州，安诺县，也在这九十年中得到了往常千百年都不能达到的巨大发展。
使得这边陲小州，原本被不少其他大州视为不毛之地的梁州，一跃从天下州府中脱颖而出。
成为大青六百小州之中最为繁华之地。
渐渐有了‘大州去青都，小州来梁州’的说法。
下的甲车，安奇生心中也颇为微妙。
此界原不该有这样的东西，因为任何修道者都不会去为了凡俗之辈的方便，而用几十上百年去做对自己修行毫无助益的事情。
“早知梁州变化，但在深宫之中看，却到底不如身临其境。老爷，你这些徒子徒孙却是真有心了。”
时隔九十年再见梁州，黄狗也是啧啧称奇。
九十年里，大青的变化自然不止是‘甲车’，而是方方面面。
事实上，新法推行的第一步，就是遍布诸多州府郡县，乡镇的玄光镜，经由这无数玄光镜，才能达到政令通行的地步。
若非如此，遍布整个大青的‘甲车驰道’又如何能在短短九十年修建成功。
“敬我如敬神，非是好事。”
安奇生神色不变，似无喜悦。
炁种替换天地气场，继而扩散天地，供给天下人修行，某种程度上来说，天下修行太极道者，皆是他的徒子徒孙。
这一点，他也不得不承认。
但正因天下修行者系于他一人之身，却也产生了以往修行界绝不会出现的事情。
那就是，已然有修行者，拿他当神来拜。
“为何不是好事？”
黄狗发怔。
卫少游与燕霞客两人也都有些诧异。
“会把我当神，自然也会把其他人当神。”
安奇生眸光幽幽，未曾多言其他，踱步向着太极群山而去。
此事，在旁人看来，或许是好事，但在他看来，却非如此。
炁种取天地精气而成为修太极道之人的凭依，但他并非在‘炁种’之中动过任何手脚，但即便如此，都有修道者敬他如神，顶礼膜拜。
那横贯天地，绵延十纪，百万年之久的道，佛，妖，鬼，邪五道灵机，又该如何？
这背后的涵义，足以让任何人心悸。
“其他人......”
燕霞客与卫少游对视一眼，不得其解。
但安奇生不说，他们自然也不敢问，怀揣着诸多猜测，跟了上去。
太极群山，巍峨耸立，矗立大地之上，绵延不知几里。
其中宫殿更是修建的极为高大，而且丝毫无损山川地脉，显然是有高人指点。
安奇生来到山前之时，天至正午。
太极群山之中却是人流不息，来来去去，其热闹之处不下于玄星之上的热门景点。
“玄星武当山，一年门票足以养活一批人，若此山也收门票，怕是不会比武当山差......”
看着山中人来人往，安奇生心中泛起一抹古怪的念头。
他盘坐青都九十年，少有外出，虽天下大事没有能够瞒过他的，但他是人非人，不可能事无巨细的知晓的一清二楚。
太极群山前的景象，他也是第一次见到。
不止是他，卫少游等人也都咂舌不已，自古修道门派，无一不远遁深山，更设置种种阵法以防他人进入。
如太极群山这般景象，古今都没有。
“老爷，他们要是知晓你在此，乐子可不就大了？”
安奇生肩头，黄狗有些跃跃欲试。
天下人对于它的赞誉，它是不怎么在意的，也不觉得那是自己的功绩，事实上，它在皇宫这九十年，根本没有干过什么事。
唯一做的，就是不拖后腿。
而且，对于自己退位，丝毫没有不满，反而有种得脱牢笼的爽快感。
当皇帝？
哪里有当狗来的舒服呢？
“不要胡闹。”
安奇生轻拍狗头，眸光偏移，却落在了山前一座茅庐之上。
那是一座普普通通的茅庐，但修在太极群山之前，却显得不普通了。
呼~
安奇生垂眸之时，茅庐的门，缓缓被推开了。
一个着蓝色道袍的青年道士，缓步走出，而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和尚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向着道旁的安奇生走来。
“这个道士......”
卫少游眉头微皱，心中有些吃惊，这人是谁，居然知晓他们的行程？
莫说皇天第十纪的天机紊乱，先天数算的威力发挥不出十分之一，即便天机不曾紊乱，以自家祖师的修为，天下间也没有几人能算出他的行踪。
“金楼玉阙诀？梁州金钟楼失传的一种功法？”
倒是燕霞客，看出了那道士的来历。
“小道士，你倒是耐心极好。”
看着缓步而来的青年道士，安奇生眸光一动，轻叹道：
“倒是你家老师，可惜了。”
青年道士，就是当年金钟楼的小道童明心，他的师父长临道人曾因寿元冒险入阴司，却最终功亏一篑。
最后还是因做了谢七一炷香的庐舍，方才多了甲子寿元。
可惜，也只是甲子寿元。
二十多年前，他心有所感，还曾送来一道敕令，欲让他成为金钟山山神，却被他谢绝了。
至于那老和尚，却是长临道人曾判出师门后又被其擒拿的德性老僧。
这对师徒的恩怨绵长，却也不必细说了。
“金钟楼明心，见过天师。”
青年道士遥遥拜倒在地：
“有劳天师关心，老师走的很安详，没有遗憾。”
“道修今生，佛求来世，你家老师倒是学的杂，今生不能成，来生，却也未必能成，如果，还有来生的话。”
安奇生微微摇头，问道：
“你在此等我二十六年，日日如此，想来是有求于我了？”
“天师法眼无差。”
明心道童神色恭谨：
“家师曾言，天师迟早回来，弟子在此等候，却是想恳请天师带我同去。”
“看来，经七爷附体，你家老师长进不少。”
安奇生轻笑一声，也不问长临道人如何会知晓自己会去幽冥，因为数千年来，任何元神最终都会去往幽冥。
某种程度上来说，幽冥府君，已然是此界修行道上的一块丰碑。
呼~
安奇生一步踏前，没入群山之中。
燕霞客卫少游皆是好奇的看了一眼明心道童，踏步跟上。
“师兄，你虽有错，但服侍我这些年，却也该两清了。”
明心道童看了眼沉默不言的老僧，轻声一叹。
“老衲罪孽深重，何来两清呢？”
德性老僧不喜不悲，只是双手合十，深深一拜，随即转身，寻了处方向，一步步的走向远处。
“佛言世人当相敬爱，无相憎嫉。有无相通，无得贪惜。言色常和，莫相违戾，或时心诤，有所恚怒。后世转剧，至成大怨.......”
禅音之间，点点金光随之流溢。
随之经文黯淡，而其矫健的步伐，也变得阑珊，却是散去了自身法力。
“唉。”
明心道人长叹一声，随即化风而动，追了上去。
......
自千多年前，幽冥彻底失去联系之后，已然少有人能踏入幽冥。
曾经能去往幽冥的通道尽数封闭。
只有如阴司酒馆这般奇异之地，方才有通往阴司之路。
等闲人蹉跎一生，也未必寻得到一处。
以此时安奇生之能，自然能寻的到，只是，他却也没有必要寻找。
这太极群山，焦源山中，就有那么一个通道。
那是谢七，亦或者古长丰嘱咐谢七，为他所留下的一道通道。
也就是，焦源山中那一口枯井。
咚~~~
如巨石落水，鲜明的涟漪在周身荡漾开来。
前后不过刹那而已，一众人再度睁开眼，映入眼前的，已然是无尽阴风漫卷，一片死气沉沉，再无丝毫生机，颜色的幽冥天地。
而感同身受的，则是阵阵不可抵御的阴冷！
这是何等不可思议？
莫说神通凝成，哪怕只是本命养成的修士，已然能水火不侵，沐浴岩浆都不会感受到炎热，踏足南北极地都不会感觉到寒冷。
而此时，卫少游等人却感受到了寒冷，那是全然无视他们法力气场的诡异冷意。
哗啦啦~
如大海扬波，似狂风骤起惊涛骇浪。
众人面前，赫然是一片深沉死寂，宽广的好似无边无际的死气之海！
“这就是传说之中的幽冥之海？相传亡灵皆要渡过此海，洗涤一身的罪孽......”
卫少游心中惊叹。
后世也不乏轮回传说，只是，却也没有人知晓是否存在而已。
“不错，幽冥之海，相传此海，蕴含着古往今来天地间一切罪孽，哪怕是元神真人沾染一点，都要陨落。”
明心道人眸光也是一亮。
呼~
而随着众人现身，狂风吹拂的死气之海上，一片朦胧的雾气突然散开。
一叶扁舟，划破阴雾，缓缓向着岸边飘来。
幽冥，
死海，
阴雾，
鬼舟一架，无人摆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