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重宜今年的夏天,比往年都要古怪。
要么一连大雨,遍地沼泽,要么连日暴晒,就如现在。
天空晴朗的没有云朵,一碧如洗,繁花穿插在官道与野径,给绿的似海的山野点缀清丽。
宋二郎带着郑北军一队近两百人,绕过一座小山岭,往北而去。
他不熟悉这里的地形,更不信任这些兆云兵,于是自己遣了斥候去探路,回来汇报后,他便在行军志上简略描画。
走一阵,停下来再画一阵,虽然速度慢,但多少已对这一带的地形山貌有了大致了解。
太阳晒得猛,马背上作画不易,宋二郎整个背脊弓着,提笔描画。
那些士兵们也坐在马上,大汗如雨,但谁都没有抬手去擦汗。
旁边就是大湖,可以停下歇息与掬一把清水洗脸,但宋二郎没有下令。
不能有松懈,不仅是松懈对身处环境的防备,更还有众人的意志与斗志。
这一带实在太大,前面平野还好,往里深入群山后,全是险要的山势与深谷。
在行军志上又描数笔,又一个斥候拍马而归:“郎将!前面发现贼子!”
宋二郎眼睛一瞬明亮,抬起头来:“多少人,在做什么,哪个方位,地势如何?”
“一百余人,正歇脚啃粮,西北三里,地势狭长,可火攻。”
火攻的意思,不是真的要怂恿宋二郎去火攻,而是直观描绘出地形,意指周遭狭窄,水少或无水,且一旦起火,出路难逃。
上了战场,争分夺秒,简练言语是大大小小无数战役所锻造出来的。
打还是不打,极容易判断。
宋二郎收起纸笔,沉声道:“走,去看看!”
并不急着要动手,因为这蹊跷的简直出了鬼。
过几日,南边便有军队要上来,这是秦三郎的父亲特意为他调度的。
军队人数多少暂时还不知道,总之不会是他这可怜兮兮的五百人。
因为磐云道要驻军,而山上又一直大雨,所以想也知道,这些马贼们近来为什么活动频繁。
各个马贼帮之间也不交好,听说不久前在石桥县就曾有一次交火。
所以,怎么可能还会有落单的一百人在那边歇脚,还是这么一个一看就很好下手的地形。
也不知道是设计引诱他们,还是设计引诱其他马贼。
夏昭衣背着包袱,赶了好长一段路,循着马蹄,终于看到前边无主的马儿。
马儿慢悠悠的在水边吃草,显然已经忘了臀上的疼痛。
夏昭衣停下脚步,打量着它翘挺挺的臀部,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下那么重的手了。
马都是有灵性的,也不知道它认不认主,记不记仇?
不过,这匹马不算什么好马,所以,灵性应该也弱些吧。
夏昭衣对马了解不多,只能这么自我宽慰的想着。
而且看上去,这匹马的性情还挺温和。
想了想,她抬步走去,快靠近的时候,摘了把草,小手伸的高高的,想要喂到它嘴边。
马儿嫌弃的避开了头。
呃。
夏昭衣走过去,又举起这把草:“我手短,举不了多久,你来吃了嘛。”
马儿哪听得懂她的话。
夏昭衣打量了一下它的蹄子,估摸自己被踢飞的概率有多少,以及若要及时避开,又需要哪些走位。
然后她小心伸出手,在马儿的脖子抚摸了下。
马儿没什么感觉,继续吃它的草,喝它的水。
“你看,咱们也算是有缘,我虽然是跟着你的脚印来的,但我其实也在赶我自己的路,我本来就要往这边走的。”夏昭衣又摸了下。
小手冰凉,且蹭着马儿有些痒,马儿回头看来。
夏昭衣冲它一笑。
未想马儿还是不买单,回过身去,慢悠悠的往另一边走了。
“你……”夏昭衣郁闷。
不过她没有受挫,不依不饶的又跟上。
一人一马,一直磨蹭,行了半里时,夏昭衣的神情忽然一紧,仰头看向西边。
林间有鸟儿飞起,虽然不多,却成片成片,由远而近。
有人来了。
她有些遗憾的轻拍了下马儿的脖子,转身朝另一边的丛林而去。
马儿没了人烦着,不解的回头看来,随后不声不响的跟上。
夏昭衣转眸看它,倏然一笑,伸手去牵它的缰绳:“走!”
小湖对面,宋二郎带人刚来,抬头便看到那山林前牵着马,一闪而过的女童背影。
“阿梨?”宋二郎低声道。
还真是她。
身上衣裳换了,整个人变得精神许多,头发用木簪盘着,几绺垂在发髻下。
这小女童,怎么会出现在这?
联想凤姨余妈他们的描述,尤其是钱千千口中的,宋二郎心里的纳罕越发浓郁。
不少人也看到那边了。
旁边的斥候讶异:“女童?”
宋二郎看向身后两个士兵:“你们两个去跟上她,最好喊她回来,一个小丫头,在外面浪荡像什么话。”
“浪荡……”一个士兵道。
形容一个女童,妥吗。
宋二郎已扯了马缰,对斥候道:“继续,走。”
“是!”
夏昭衣已经觉察身后有动静了,所以快步躲了进来,并将马儿拴在了树下。
她爬上另一边的一棵高树,躲在最上面。
透过层层叠叠的枝桠绿叶,她盯着下面的马儿,耳朵也高高竖着。
很快,便听到身下传来马蹄声。
看来真的被人发现了。
她轻皱眉,有些遗憾的看着这匹马。
“小心点,也许有埋伏。”一个男音响起。
“嗯。”
两个士兵握紧长枪,胯下骏马朝里面走去,他们面容严肃,严正以待。
夏昭衣换了个角度,将自己藏得更隐秘一些。
“只有马。”先前那个男音响起。
士兵从马上下来,伸手去解马儿的缰绳。
看到他身穿的盔甲与所持的长枪,夏昭衣一愣,胸腔里面似有什么东西刹那沸腾了起来,汹涌狂涌,涌向四肢百骸,燃起一汤热血。
她努力按捺着,没有情绪外露。
直到看到跟着这个士兵后面的战马,她才终于可以确认。
大宛马,是那些马贼们抢都抢不到的马匹。
夏昭衣松开树枝,跳了下去。
他们猛然回身:“谁!”
长枪直指面门而来。
094 跟我们走
长枪在女童跟前停下,离她不过半尺。
女童单膝跪在地上,抬着眼睛,愣愣的看着他们,但是没有躲,也没有闪。
提抢的士兵往树上看去一眼,没有放松戒备,声音低沉的说道:“就你一个人?”
“你们,来剿匪?”夏昭衣难以置信的说道。
两个士兵微顿,互看了眼,后边那个士兵厉声道:“问你话,就你一个人?”
长枪光芒微寒,夏昭衣退开一些,站起身点头:“就我一个。”
“你一个小女童,怎么到这的?”
夏昭衣看着他的脸,很陌生的脸,可是身上的衣着和冷硬气度,让她恍惚熟悉。
“你一个小姑娘,你是怎么到这的?”
“你要替你二哥?”
“不行!这个事情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
夏昭衣垂下头,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后,眼神变得清澈明亮。
“自然是走来的。”
“走来?”
“靠双脚,靠眼睛与耳朵,我要越过这片群山,回我家去。”
这话听着,其实有些可笑。
士兵又打量了她一眼,收回长枪,回身将剩余的缰绳解下,递到她手里:“我们郎将与你认识,你先随我们回去。”
夏昭衣接过缰绳,忽的鼓起勇气,伸手拦住牵马回头的士兵:“等等。”
两人同时望来,目光如鹰。
“你们,是哪支大军的。”
“你问这个作何?”
“我知道唐突了,可能否一答?”夏昭衣顿了下,扯谎道,“我兄长,他早年就从军了,再未回过。”
两人一愣,看着她的眼神瞬息变了。
“你们,知道定国公的那支军队吗?”夏昭衣又试探的问道。
先前提枪的士兵目露同情,淡淡道:“世上已经没有定国公了。”
“那世子呢?”
“哪来什么世子。”士兵避开女童的视线,轻声道,“定国公已被夺了封号了。”
夏昭衣瞪大眼睛:“夺了,封号?”
“满门抄斩。”士兵语声低沉。
恍如一道惊雷刹那从头顶劈下,夏昭衣脚步几乎不稳,双腿软了下去。
脑袋一片空白,她懵懵的虚望着,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了,用尽力气才支撑着自己没有摔倒。
“你没事吧?”士兵关心的问道。
另一个士兵蹲下身来,想要伸手扶她,她针扎般的避开,抬起头的双眸睁得又圆又大,通红的看着他,眸中布满不解与怀疑。
士兵微微吓到:“你……”
“为什么?”夏昭衣问道,“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株连。”
“株连?株连什么?因谁株连?”
两个士兵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个低声道:“这些不该是你过问的,你也没必要知道,收拾下同我们走吧。”
“到底为什么?”夏昭衣提高些音量,“定国公府数百年,战功累累,定国公两年前因大义而死,世子与长女也落个死无全尸,什么样的罪要株连剩下的人?!谁给定的?那狗眼昏黄的宣延帝?”
“莫要胡说!”一个士兵赶紧斥道。
夏昭衣好笑的咧开嘴巴,摇了下头后,眼泪跌了出来。
她胡说?
这可是满门抄斩!
定国公府上下多少人!
这些人命,就算是宣延帝全家的人头都偿不回来!
夏昭衣深吸了口气,将剩下的泪水咽回去,身子站直一些,背脊也端挺了起来。
也可能,弄错了。
这两个士兵常年在军营,也许听到什么人云亦云了吧。
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的。
夏昭衣转眸,平静的看着自己手里牵着的这匹马。
听任何人说,都不如自己回去看的真切。
她抬手抚了下马的脖子,看回那两个士兵:“多谢你们,你们回去吧,就同宋二郎说,我已经走了。”
“不行,”士兵皱眉,“我们的命令便是带你回去。”
“我若不走呢?”
女童抬着头,带着几丝倔强,眼眸因方才的眼泪,现在越发清澈。
可是眼神再狠,终究才这么点小,连“失礼”两个字都不用说,一个士兵即刻就上前要拽她。
“啪!”
一道凌厉鞭响挥破空气。
女童刹那退了出去,手里的绿色长鞭,竟有丈余。
两个士兵亦同样做出反应,大脑没意识到发生什么,手里的长枪已提起。
“你老实点!”一个士兵怒道。
这小女童,才多大个子,这身手快的。
她手里提着的绿鞭非常纤细,像是由树根藤蔓缠绕,藤蔓外面挂满锋利叶片,模样见所未见,这坚硬程度,倒像是铁片。
“为何要我老实?”女童毫无退色,冷冷的说道,“你们强行带我走,我不肯就是不老实了?这算是什么说法?”
“跟我们走!”
“我不!”夏昭衣愠怒,“你们手里的枪该指着谁?指着敌人,还是指着自己的百姓?我现在做错了什么你们要拿对付敌人的长枪利刃来对付我?就是因为我不肯跟你们走?”
士兵面色微讪,其中一人收了兵器。
另一个人仍是举着,容色不悦:“我们要带你走,因为此地危险,你这个女娃,怎么一点都不懂事?”
“回去同宋二郎说,我谢过他的好意了。”
“你就放下同我们走吧。”收了兵器的士兵像哄孩子般哄道。
夏昭衣看向地上的包袱,想去捡起。
那举着长枪的士兵忽的上前,想要擒她。
她脚步一闪,像只猴子般灵巧避开。
女童身手太快,不伤及她的前提下,士兵根本讨不到便宜。
夏昭衣捡起地上的包袱,再看向那边的马儿。
“强人所难的事情,还是少做点为好,你们是正规的军队,不是**。”夏昭衣说道。
“我们是士兵,只服从命令,你乖一点,自己过来,我们不想伤你。”
“我也不想伤你们。”
虽然正面对抗,她肯定不会是这两个人的对手,但是鱼死网破,伤他们三分,以她的敏捷还是可以做到的。
见一面宋二郎也没什么大碍,见完了照样能走,可是她现在就是不想去。
心里的怒和恨,让她只想一个人躲一躲,理一理脑子里面的思绪。
百战身死护山河,到头一堆白骨哀。
不值!
真不值!
095 还打什么(一更)
酷日当下,峡谷里的风却也较往常稀少,只盼偶有的几缕凉风,能稍稍减去一些酷热。
手里的干粮啃得难受,卞元丰往嘴巴里面又喂了口水,垂下头看着手里干巴巴的粮食。
“我也想喝水。”卞雷说道。
卞元丰看了他一眼,伸手递去。
卞雷的嘴唇彻底没了血色,这病怏怏的模样,让卞元丰讨厌。
卞雷喝了口水,一抹唇瓣,疲累说道:“爹和段叔他们要打多久,我们要一直等在这吗,实在不行,我们回山上去吧。”
鲁凶狼坐在旁边,也在干巴巴的啃干粮。
他努力忍着性子,没让自己把手里这干粮给摔出去。
都是什么玩意,难吃的要命。
“我也觉得回山上妥,”一个十人长道,“回去看看到底变成什么样了吧,大当家他们一时肯定还回不来,我们先走吧。”
曹育苦笑:“回了山上,也没有吃的。”
“那好歹有张床睡啊。”
“闭嘴。”鲁凶狼恶狠狠的说道。
十人长朝他看去,咽下这口气。
一行人继续沉默,有几个人想喝酒,憋得难受,可看到鲁凶狼的模样,他们连抱怨的话也不敢出声了。
论起山上这些人,最凶悍的就是鲁凶狼,这个名号也不是白得的。
几个斥候打马而归,最先到的那个说道:“郎将,似乎就只有他们,附近没人,而且他们的防御措施不像儿戏,确然是在提防。”
宋二郎眉头轻皱:“你们可曾被发现?”
“没。”
宋二郎抬头看去,说道:“那直接上吧。”
那边已是深山,骑马长驱势必会引起动静,他带着众人放慢脚步,安静的走过去。
这些战马跟随将士们出生入死多年,刀山火海,广漠湿泽,哪里不曾去过,此时脚步也放轻,走得极静,无声无息。
长风过耳,空气里有紧绷的气味。
鲁凶狼耳廓动了下,朝峡谷西南边望去。
“怎么了?”卞元丰道。
鲁凶狼神色冷峻,伸手去握旁边的大刀。
从坐到这里开始至现在,他一直没放松过警惕,稍微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去提刀。
对于他这样疑神疑鬼,一开始众人还会紧张,现在都近乎麻木。
独卞元丰朝他看去,再循着他的视线看向西南边的入口。
很安静,什么都没有,只有几缕风吹来,带着山丘和崖上的草叶晃动。
卞元丰收回视线,打开水壶,又想灌一口水。
山那边忽的传来了高喝:“杀!!”
随即数百人齐声吼叫:“杀!!”
众人全部惊起,手里的干粮酒壶扔了一地,纷纷拔出兵器。
前面守卫防御的十人长领着十几个马贼朝后跑来:“是官兵!官兵!”
横档在山坡上的木栏和掩藏在暗中的木制机关,直接被迎头而来的战马给冲的粉碎。
为首的少年手执长枪,扬手一挥,跟在十人长后面跑来的一个马贼立时发出惨叫。
少年后面跟着大批士兵,同样挥枪,鲜血喷洒,溅在了他们的靴子与马腹上。
峡谷宽不过两丈,一眼望去,只觉得少年郎后面满是铁骑,带着冲天的喊杀声,以及马蹄奔踏带起的大地颤抖,朝他们冲来。
有人举刀迎上,为首战马直接人立,双蹄猛踢,脆弱的身躯传出骨裂声,紧跟着就被少年郎的长枪刺穿胸膛。
“一个不留!”宋二郎高举长枪,“全部杀光!”
“杀!!!”
卞元丰惊呆原地,愣愣的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少年。
长枪上寒芒绽血,映着酷热的日头,耀的刺眼。
少年手腕一转,长枪一个枪花,空中弧影一扫,又一片血水飞扬。
少年一骑当先,纵马冲来,士兵们紧跟其后,势如破竹,所过之处,惨叫声起,留下一地鲜血。
打?
还打什么!
逃吧!
前头的马贼们全回头往后面冲来。
鲁凶狼抓起卞元丰:“我们快走!”
他们的马都停在里面,也早已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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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屠杀,满地尸体,十几个逃跑的。
宋二郎令士兵们去追,务必尽数剿灭。
滚烫新鲜的血液在地上汇成汩汩,还没有凝干。
宋二郎从地上捡起一把大刀,正反看了眼,回头看向自己的卫兵:“就这样的武器,也拿出来耀武扬威。”
“也有好的。”卫兵说道,“木棍石头不也照样能伤人么。”
宋二郎皮笑肉不笑:“对付无辜老百姓确实绰绰有余了,传令下去,不管好的坏的,全部捡回去。”
“是!”
顿了下,宋二郎看回来时的斜坡,问身边另一个卫兵:“先前去找那阿梨的那两人呢?”
“尚未回来。”卫兵回答。
“那女童好像真的不简单。”宋二郎说道。
想了想,他唤来自己的马,对卫兵嘱咐了几句,掉头往来路走去。
刚穿过陡坡,就看到那两个士兵骑马而归。
“人呢?”宋二郎叫道。
“郎将,她不肯来。”
“不肯?那你们就由着她走了?”
士兵轻声道:“她身手不错,我们捉不住她。”
“笑话!”宋二郎怒斥,“你们两个是什么人?连个小女童都捉不住?!”
“可是我们不能伤她啊,”另一个士兵赶紧解释,“她太灵敏,还能爬树,我们还得防着伤到她。她执意不来,我们也实在无法,同时不想在那边耽误太久。”
宋二郎沉了口气,看向湖水那边的树林:“那她人呢?现在走了?”
“她说谢过郎将好意。”
那小女童的脸,宋二郎现在约莫已记不住了,不过那双眼睛,他现在还能鲜活的回忆起。
漂亮清丽是一回事,但他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可这双眼睛太过不寻常,总觉得与她岁数不符,不该是这个年岁该有的气韵。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宋二郎低声说道。
“郎将,上面情况如何了。”一个士兵问道。
“那些小贼不值一提,砍菜头都没这么轻松。”宋二郎随口回道,还在想着那个女童。
算了,他收回思绪,打马回头:“走,上去收拾收拾,我们还得继续,这片山头等着我们荡平呢!”
096 名唤青云(二更)
出师首战告捷,虽是偷袭,但也赢得太过不可思议。
士兵们在尸体堆里翻找,找到一块龙虎堂的令牌,连宋二郎都诧异了。
这么多山寨里面,据说最凶悍的是龙虎堂,就这点战斗力。
他想起仆妇们说的那个,似乎也是龙虎堂。
将令牌抛给后面的卫兵,宋二郎说道:“要么是以前剿匪的太废,要么就是我们高估这些马贼了,没什么好怕的,我们继续杀!”
“是!”身边几个士兵高声叫道。
卞元丰他们逃了出来,惊魂未定。
身下的马儿似乎也跑不快了,而且慌乱里,众人早就跑散了,他和曹育一起,两匹马一前一后,已经迷失了方向,胡乱朝着前方跑去。
卞元丰面色惨白,双手紧紧攥着缰绳,他本就不擅骑术,整个人被颠的难受。
身后的追兵似乎都被鲁凶狼和卞雷那边引走了,他们跑进了一个树林里,再三确认没有追兵后,才终于歇息了下来。
两个人累得说不出话,圆睁着眼睛虚望着地面。
卞元丰腹中一阵恶心,忽的张开嘴巴,趴在那边呕吐了起来。
“少爷。”曹育叫道。
刚吃下去的东西,甚至都还没有消化,就被他大口大口的吐光了。
曹育去马背上摘下水壶:“我去给你打点水!”
“别!”卞元丰赶紧叫道,“你别走。”
“什么?”曹育回过头。
“你就在这,别走。”卞元丰看着他,“我不渴的。”
他现在特别害怕一个人,要是曹育这样一出去,也遇了什么事,那他怎么办?
这些日子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让他觉得像是在做梦。
不真实,太虚幻,他甚至还觉得,现在回去山上,也许卞夫人和卞元雪还在上边,他的那几个水灵的小丫鬟也都还在。
头疼,昏沉沉的疼,肚子也跟着难受,他又想吐了。
曹育皱眉,隐隐起了担忧:“少爷,我还是去找点水,没事,就在那边,我不走远。”
“不要!不准!”卞元丰怒道。
曹育轻叹:“我去去就回。”
说着,还是离开了。
卞元丰气急,可是不敢大声叫骂,同时也没有起身去追的力气。
他紧紧看着那边,唯恐又听到什么可怕的声音。
曹育很快回来,手里端着满满一壶水:“来,少爷。”
卞元丰垂头看着水壶,顿了下,伸手接过,仰头倒在脸上。
水从壶里涌出来,从脸上淌落,也流进他张开的嘴巴里。
他垂下手,狠狠的晃了晃头,头更疼了,可是心里的剧痛也让他清醒了过来。
他将嘴巴里面的那口清水漱过之后吐了出来,低声说道:“他们要赶尽杀绝,不给我们活路了。”
曹育没说话,面色痛恨。
方才的画面并不陌生,只是从来都是他们磨刀霍霍,肆意砍杀,可是刚才,一点回手之力都没有的人,也是他们。
那些躺在马蹄下的尸体,前一瞬还和众人鲜活的坐在一起。
曹育自己是个十人长,手里跟着十一二个人,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活着,能侥幸从那边逃出。
“少爷,歇过后我们继续走吧。”
“去哪?”卞元丰疲累的问道。
“找八爷,八爷今天不是要打那村子吗?实在不行,我们也可以回山上,我们去后山找个地方藏着!”
想到山上那遍布的尸体,卞元丰胃里又一阵反胃。
他这次强忍了下来,眉头皱的很紧,不想去想了。
“找我爹吧,”卞元丰咬牙,“等我爹一起,这些仇全部都要报回来,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都死在我的刀下!”
曹育没说话,在他旁边坐下,伸手撑住了自己的头。
清凉凉的湖边,夏昭衣找了片阴凉地,她削了个平滑的木板,缠上粗糙长草,然后刷着马背。
个子太矮,刷起来很费力,她需得踩在一旁的石头上。
长草易磨损,破了她还得重新缠。
刷了几遍,还捣了不少香草,她闻了闻,总算是没什么怪味了。
太阳毒辣,干的也快,她扔掉木板,抬手轻轻抚着马背。
“马儿,跟我一起回家吧。”
突然停下来的舒服按摩,让马儿回过头来看着她。
夏昭衣目光轻柔,声音却很难过:“这一路会很难走,但是我不会抛弃你的。”
那两个士兵的话,每个字都像是一根细针。
沾过醋,狠狠的刺在她的心上。
“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夏昭衣弯唇笑道,“我叫你青云,好不好?”
马儿仰头,轻鸣了声,蹄子也在地上轻轻刨着。
夏昭衣跳下来,抱着洗净晒干的马鞍回来,挂在马背上,将马缰也绑好,而后踩在更高的石头上,翻身上了马背。
倾身抚了抚马脖子,夏昭衣轻扯马缰:“走,青云,咱们回家。”
马儿乖乖配合,被她牵引着掉转了马头。
夏昭衣走了几步,觉得这匹马还是听话的,她双腿夹紧一些,踢打着马腹,马儿的动作便加快了。
避开那边喊打喊杀的峡谷,她往另一边的丛林走去。
但眼下这纷乱局面,有些人和事,还真是避不开。
“驾!”
那边传来里喝声,凌乱的马蹄声踏来。
夏昭衣停下马,远远看到几个马贼朝着自己这个方向冲来。
为首的那个,她记忆深刻。
她在这个世界重新睁开眼睛后,给了她最晦暗浓墨的一刀。
紧跟着他后面的少年,则头上缠着孝巾,脸也不陌生。
“他们?”夏昭衣敛了眸,牵引着青云往里面走去。
“驾!”
他们喝着,加快着驰马。
而在他们身后,遥遥似有惨叫声响起。
“你们往那边去!”鲁贪狼指向另一条小路,“大家分开跑!”
跟在他后面的人有些不情愿,犹豫着要不要走。
“走啊!”卞雷也回头叫道,“分开跑稳妥!”
那几个十人长咬牙,拉扯马缰掉头:“算了,走!”
横竖若都是死,就赌一赌谁更倒霉。
夏昭衣却觉得他们都挺倒霉,待他们跑远,夏昭衣轻声道:“这帮倒霉蛋,他们兴许不知道自己绕了一圈又回来了吧。”
097 来不及了(三更)
她在原地又等了阵,却不见追兵。
丛林里的蚊虫咬得她难受,哪怕涂了防蚊止痒的草汁了也不见奏效,这里的虫子太毒辣了。
待觉得真的不会有追兵了,夏昭衣拉扯缰绳让青云下去。
但论及倒霉,她今日也有些不顺,因为身后又传来马蹄声,方才离开的那些人,又从另一边的小路上跑出来了。
夏昭衣轻叹,也不想躲了,回过头去。
一行人越跑越少,最后只剩下三人。
鲁贪狼一骑当先,已经跑的晕头转向,完全不辨方位。
卞雷病得严重,强撑着一口气跟着。
同行的还有一个死跟着不走的十人长。
三个人遥遥看到林中空地骑在马背上的女童后,都愣了一瞬。
鲁贪狼拔出刀来,卞雷和十人长也纷纷拔刀。
“驾!”鲁贪狼夹紧马腹,边举着大刀。
快靠近时,空中一道鞭响,丈余长的绿影划空,生生阻了他们的路。
鲁贪狼一扯马缰,骏马直立。
夏昭衣身下的马却慌了一慌,不知因为对方来势汹汹,还是因为夏昭衣手里的绿鞭,马儿微微往后退去。
夏昭衣及时稳住它:“青云!”
“女娃!”鲁贪狼大刀一指,狰狞道,“跟我们走!”
留着当俘虏,兴许能保一命。
卞雷看到这个女童,却痛恨的眼睛都要直了。
他不认识她,更不知道她就是那个阿梨,但是这种地方出现的女童,摆明了就是从他们山上逃下来的,山上那些人的死,横竖她都有份,逃不了干系。
“杀了她!”卞雷气得发颤,“我要为我娘报仇!”
夏昭衣一笑,语气却与灿烂笑靥不匹,挑衅道:“就你?”
卞雷怒喝一声,大刀砍去。
胆小如鼠的青云早就逃开了。
大刀落空,卞雷抬起头,却发现马背上的女童也不见了。
“你老实点!”鲁贪狼抓着卞雷,“你要把那些官兵引来吗!”
“他人呢!”卞雷哪听得进去。
“在这。”夏昭衣斜靠在一棵树下,双手抄在胸前,一派悠闲。
脚有些疼,心里更不痛快,可师父说的,越是和人打架,越要表现的轻松自在。
气度上压人一头,那打架胜出的几率就更大些。
三人朝那看去,不可思议这女童为什么这么快。
青云见到她,随即走过去。
卞雷双眸通红,驱马过去:“驾!”
女童转身往树后躲去。
十人长看向鲁贪狼,鲁贪狼怒斥:“不管他,他要死就去死吧,我们走!”
两人打马离开,那边却又飞来几块石头。
鲁贪狼及时侧身。
十人长却挨了个正着,力气不大,但也够疼,他差点没从马背上摔下去。
“走什么?”夏昭衣冷声道,“手里的人命债还清了么,就想走?”
说话声音从另一边传来,卞雷这才发现她都跑远了。
“你是人是鬼!”卞雷怒吼。
“你闭嘴!”鲁贪狼转头冲他低喝,简直要骂蠢货了。
远处渐渐有了马蹄声。
鲁贪狼怒目瞪着夏昭衣:“你最好别惹我!不然我死了也拉你垫背!”
说完驾马,又想远走。
却又有石头飞来,直接向着他的马臀。
马儿受惊,鲁贪狼飞快勒马,怒声道:“你找死!”
他身手利落的翻下马背,握着大刀就朝夏昭衣砍去。
不解决这个女童,没办法安然离开。
远处的马蹄声却已逼近,宋二郎浓眉一挑,一眼就看到了那边的女童,她手里的绿色长鞭实在太过显眼。
她已经闪到了鲁贪狼后面,手里的长鞭“啪”的一声,狠狠的抽打在了鲁贪狼背上。
这速度太快,鲁贪狼觉察到身后有动静,且回身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后背被生生撕裂,那长鞭上的叶片锋利的能割开他的衣裳和皮肉。
他痛的咬牙,但没那么多心思再去搏个痛快,转身朝自己的坐骑跑去。
又一鞭朝他的腿挥来。
那长鞭实在太长了。
鲁贪狼硬挨着疼痛,没有停下,过去就翻上了马背。
一道长枪破空而来,利刃似箭,笔直的穿透了他的小腹。
鲁贪狼紧握着马缰,脏腑血管破裂,一口浓血直接涌上,从他嘴里吐了出来。
他想驱马,可痛的没力气了,就看到枪头这里的鲜血颜色灼眼的可怕。
身子一晃,他从马上摔了下来,鲜血顺着他的身子朝外面流去。
卞雷料到自己今天跑不掉了,挥舞着大刀,又朝夏昭衣砍去。
夏昭衣提着鞭子跑向另一边,忽的回身,鞭子朝卞雷迎面打去。
卞雷猝不及防,举刀的整条胳膊斜切着挨了一鞭。
宋二郎还在赶来,那鞭子极长,一丈有余,这么长的鞭子,一个小个子女童耍起来没有半点阻碍。
一是女童耍鞭子的功夫好,二是这鞭子的韧性,甩动起来近乎硬直,柔且刚。
长长的绿鞭,似有眼有灵的爪子,那一鞭下去,卞雷的胳膊喷出了血。
卞雷忍痛快冲,挥起大刀砍下。
夏昭衣却侧身一让,朝着另一边的树林闪去,转瞬又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卞雷这次聪明了,前面看不到便极快回头,眼前却是放大的一圆银茫。
“住手!”宋二郎寒声说道,手里的长剑再近几寸就能戳入他的面门。
卞雷头上缠着的孝巾早就脏了,他伸手捂着自己皮肉破开的胳膊,看着那边平静冷漠的女童。
“你,你就是那个阿梨吧?”卞雷颤着声音说道,眼睛通红。
“是我。”夏昭衣说道。
“我真想宰了你,把你生吃了!”卞雷骂道。
“说完了么。”宋二郎冷冷道。
卞雷朝他看去,忽的伸手握住身前剑刃,一步上前,将自己的脖子递了上去。
宋二郎忙收剑,来不及了。
卞雷喉间的鲜血涌上,他嘴里也吐出大口,呼吸紧跟着就急促了起来。
他张开嘴巴狞笑,鲜血渗在齿缝里,牙齿被衬得白森森的。
待坚持不住后,他伸手扶住最近的一棵大树,踉跄着跌坐了下去。
夏昭衣微皱眉,俯身捡起一块石头走过去。
卞雷抬眸恶狠狠的看着她。
“看到这个石头了吗?”夏昭衣说道。
098 因谁株连(四更)
卞雷的目光落在了石头上。
白白的小手握着石头,上头就是日光,背着光芒,石头似也在发光。
“看着它。”夏昭衣道,然后松开了手。
石头落地,不过一瞬,卞雷却觉得像是被放缓了。
他垂着眼睛看着落在地上的石头,眼眸渐渐没了光彩。
“你这是在干什么?”宋二郎问道。
夏昭衣看了他一眼,边收起鞭子边朝青云走去:“死掉很痛苦,扔块石头分散下他的注意。”
还真是第一次听到,宋二郎扯嘴,不冷不热的一笑:“谁教你的?”
夏昭衣脚步微顿,抿了下嘴,转眸看着宋二郎:“我问你三个问题,换你也问我三个问题,你要问什么都可以,行么?”
无缘无故冒出来这句话,宋二郎好玩的看着她:“你要问什么?”
“定国公府还在不在?”夏昭衣开口便道。
宋二郎一愣。
女童站在那边,眼眸大胆直白,定定的看着他。
她垂在身边的小手握着长鞭,握的很紧,有微不可见的轻颤。
这样的眼神,他觉得似曾相识,那是在战场上面,最绝望时的坚毅。
“没有定国公府了,”宋二郎回答,又道,“你手里的鞭子,哪来的?”
夏昭衣眨了下眼睛,抬头看向湛蓝湛蓝的天空。
没有风,天地都燥热的难受,她早就汗流浃背了,后背的衣裳打湿,黏糊糊的贴着身子。
脚也很痛,筋骨又扭到了。
还有她的手,手背白嫩,手心早就涂满了各种各样的草药,那是在山上爬来爬去给磨的。
但是,如今却又像不存在这些难受与痛楚。
本来这具身体,于她就是陌生的存在。
她只是想借着这具身体回家而已,哪怕父亲兄长不见了,至少还有个二哥和小弟。
如果连家都不在了,那她回哪去?
“你怎么了?”宋二郎说道。
“鞭子叫千丝碧,”夏昭衣平静着声音说道,“我自己做的。”
“你自己做的?”宋二郎讶异。
夏昭衣收回视线,朝他看去:“为什么没了,真的是株连么?”
宋二郎奇怪的打量着她,点头:“是。”
“是我自己做的。”夏昭衣说道。
宋二郎微顿,觉得自己上当了,忙道:“不成,那不算是一个问题!”
“因谁株连?”夏昭衣看着他,一点要讨价还价的打算都没有。
“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你先回答。”
宋二郎抿唇,看着这个女童,轻摇了下头:“这问题,我不想回答。”
“为什么不回答?定国公府满门抄斩,这定会昭告天下,我稍微去打听一下就能听到,你说与不说,都与你没有任何损失。”
“就是不想回答,”宋二郎说道,“我那第二个问题不作数,我要重新问你。”
“你真不回答?”夏昭衣道。
“到我了,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夏昭衣收回视线,将长鞭挂在青云身上,牵着缰绳要走。
“喂!”宋二郎上前拦住她,“你还没回答呢!”
“你不回答我,我便不回答你,这没什么不对。”
说话时,女童连眼都没抬起,冷冷的看着地面。
“你跟我气上了?”宋二郎看着她的脸。
夏昭衣抬眸,望着他的眼睛:“因谁株连?”
这女童倒真是倔强。
宋二郎失笑,又打量了她一番:“你到底为什么要问这个?”
“你回答我先。”
“我不。”宋二郎饶有兴致的杠上了。
夏昭衣牵着马就要走。
宋二郎伸出手拦住她:“去哪?”
“你回答我了我再回答你。”
“我连寻常同你说句话都不行了?”
“因谁株连?”夏昭衣看着他。
“你倒真是个奇怪的女娃。”宋二郎摇头,“我不与你浪费时间了,你走吧。”
“再会。”夏昭衣冷冷道,牵着马匹便走。
刚从宋二郎身边经过,腰间忽的一重,紧跟着她就整个人被捧了起来。
她随即伸手去摘马上的长鞭。
身子被人抱上了青云的马背。
她手里的长鞭也挥了出去。
意识到对方没有恶意后想要收势,也来不及了。
宋二郎抬手去挡鞭子,吃痛的缩了回来。
掌心厚厚的茧都架不住这千丝碧的锐利,渗出了血。
夏昭衣回过头来,怒瞪着宋二郎。
宋二郎更是恼怒:“你这女童,毒辣的狠,好心没好报!”
“我要你碰我了吗?”夏昭衣说道。
“她们还道你心性好,脾气好,你跟这绿鞭子一样,都是刺猬!”
夏昭衣收回视线,将还没有展开的千丝碧挂回马背上,顿了顿,她看向宋二郎手里的伤口:“给我看看。”
“干嘛?”
“给我。”夏昭衣伸出手。
宋二郎皱眉,还是将手伸了过去。
柔软的小手握住他的手指,两只手的大小和颜色都呈现出鲜明的对比。
夏昭衣检查了下伤口,并不是很深。
她打开自己的小包袱,从里面摸出一个小竹筒,小竹筒的盖子拧开,她作势要将里面的粉末洒在宋二郎的掌心里。
宋二郎赶紧缩手:“你要干什么?”
“怕我下毒?”夏昭衣好笑道。
“这是什么药?”
“如你说的,你不能耽误时间,”夏昭衣将盖子盖上,递过去,“我知道你那边肯定有随行的军医,但这伤既是我伤的,我自然要做出些补偿,我这药能让你快些好起来,至少它不怕汗液渗入伤口。”
宋二郎仍看着她,这女童,稀奇古怪。
“你时间很多吗?”夏昭衣说道,“拿去啊。”
因为坐在马背上,虽然个头小,宋二郎却仍需抬头看她。
女童这样下垂的目光,还真不是一个孩童该有的。
他顿了下,伸手接过小竹筒。
“你们都是好样的,”夏昭衣又道,“戍卫边疆也好,贬到此地剿匪也好,都是在保家卫国。”
竹筒不小,但那是对女童的手掌而言的,现在握在宋二郎的大掌里,显得有些太小个了。
他手掌摩挲着,开口道:“那我不问你先前那个问题了,我重新问你,你到底什么来历,为什么能知道这么多?”
而且所行所言与她这年龄实在太不相符,哪怕是京城那些女学里面出来的贵胄子女,也不见得几个能有她这样的灵动和淡然。
没想,女童侧过头来看着他,还是那句话:“因谁株连?”
好吧,宋二郎败了,不想再问,说道:“那你走吧。”
099 认得路吗(一更)
女童没再发问,便真的走了。
看着小身影坐在马背上离开,后边的卫兵下马走来:“郎将,真的让她离开吗?”
“你觉得拦得住吗。”宋二郎说道,“这女童不像寻常人家的孩子,身手也不差,若执意要走,迟早的事,她也没犯什么,我们不能拘着她。”
“但这地方,危险啊。”
“你是她爹还是她娘?”宋二郎看他一眼,“我们管不了那么多事,给过她安全选择,她不要就罢。”
说着,转过身去:“走吧,大半日了就这些收获,继续诛贼去。”
马车在平野上行着。
与前几日不同,一直坐在马车里的少年郎现在骑马走在前头,本有些拥挤的马车剩下沈谙一人,变得空荡不少。
车帘都打起卷,窗外水绿山青,华林芳景,沈谙靠着一壁车厢,望着对面的茫茫葱野,神情安定。
远处隐隐有惨叫声和拼杀声,沈冽举目望去,一片绿海。
“少爷,大概是宋郎将他们。”旁边的护卫戴豫说道。
沈冽点头,没有说话,俊美白皙的侧颜似冰玉般,在阳光下反着光。
日头渐渐西斜,他们已绕开了旷野,在一个破败的水车前停下。
护卫们架火烧水,沈冽同石头一起捕鱼,沈谙坐了一阵,下了马车,站到水边看着。
削的尖锐的长矛噗的一声,破开水面,直接刺入水里大鱼腹中。
沈冽提回长矛,大鱼还在扑腾挣扎,他往旁边的竹篓扔去,朝沈谙望去一眼:“怎么下来了。”
“坐烦了。”沈谙淡淡道。
沈冽看回水面,清澈河水淌的飞快,鱼儿畅游来去,成群结队。
沈冽又举长矛,一刺,鱼儿逃走了。
“哈哈哈,”沈谙低笑,笑声朗朗,“万物皆有灵,鱼也晓得逃生和反抗。”
“它如何反抗?”沈冽说道。
“不给你饱肚子,就是它的反抗。”
沈冽沉着脸,冷冷道:“只有杀了我,对它们而言才是反抗。”
说着再举长矛,刺下去时,又带起一条大鱼。
沈谙看着沈冽将鱼抛进竹篓,说道:“有些鱼有毒,能把人毒死。”
沈冽眉头一皱,黑眸一斜:“你能不能说些好听的?”
“能啊,”沈谙笑着伸手指去,“这些鱼没毒。”
“不想理你。”沈冽说着,提起竹篓,朝那边架好的火堆走去。
“你还没切鱼洗鱼。”沈谙道。
“给你吃的那几条不用洗。”沈冽头也不回。
“我差点忘了,”沈谙笑道,“本就水里捞上来的,还洗什么。”
天色渐渐由酷热转阴,一桶水浇灭火堆,腾起刺鼻的呛味。
石头将水桶挂回马车后边,坐到车厢前,扬鞭抽马。
“你胆子真大,”沈谙靠着车厢,又道,“也不怕被这里的马贼们发现,身手再好,你们也做不到以一敌百吧。”
“马贼都去外面打村子了,”石头回头道,“宋郎将也在那边剿匪,这里不会有大部队,顶多就是些流寇,我们对付的了。”
“年轻人。”沈谙摇了摇头。
但想来运气确实不错,一路下来,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
马车在平野里驰骋,跑得飞快。
天黑下来不久,他们就到了徒云坡。
高山黑影,淡淡薄光里只余成片废石。
灯笼又燃起,火把也点亮了几支。
戴豫高举着,回头看向沈冽:“少爷,无路。”
沈冽抬眸看着,万象弃乱,满坡全是大石,有几个在风中摇摇欲坠。
“是那些山贼用来防官兵的吧。”沈冽道,“这些石头不牢固,容易滚落。”
而且看模样,已经滚落不少了,前几日一直暴雨,地上许多大石呈现阴阳两面,大约就是滚落下来不久的。
但饶是如此,遍山仍全是滚石。
“怎么办,少爷。”石头问道。
沈冽看向车厢里的沈谙:“还有其他路吗。”
沈谙略作沉思,道:“龙虎堂。”
“现在可以说,你为什么非要执意来此了么?”沈冽又道。
沈谙一笑:“我说了,命数让我来的。”
又是命。
沈冽暴躁的皱眉,过去翻身上马,冷冷道:“且不说我不信命,就是这个字,你总是拿来敷衍我。”
沈谙仍笑着,丝毫不介意他的怒气:“认得路吗,龙虎堂大约在我们的西南方向,不过得绕过好几重山。”
沈冽一扯马缰:“驾!”
石头也赶紧跳上马背,驱马跟上。
上龙虎堂的路只有两道,一道后山,一道前院。
两山隔着断崖,前山要大出后山太多。
南下半个时辰,遥遥听到瀑布声磅礴,再行半里,黑暗里能看到远处高高耸立的战墙了。
战墙上面有许多墙垛与墙口,莫怪难打,架几个连发的弓弩在上面,就能倒下成片的尸体。
山上寂静无人,一片幽暗,山脚的风在入夜后变急,吹得马车四角的灯笼一直摇晃。
大门无人看守,他们直接便进去了,鼻下渐渐闻到臭味,越往里面,恶臭越浓。
沈冽勒马停下,皱起了眉头。
石头一脸难受:“少爷,我们出来时我不是去打听过了吗,说这里全是尸体啊!”
如今酷夏,在浅水上连晒几日,腐烂的应该更快。
沈冽平生最受不了怪味,回头看向沈谙:“还要上去吗?”
沈谙也知道他这脾性,抬眸朝山上看去,顿了顿,说道:“给我一匹马吧。”
说着,走出一直卷着帘子的车门。
沈冽马头一转,朝另一边走去:“去后山吧,气味兴许好受一些。”
“知彦,你们不用去了。”沈谙道,“这里我能自己上了。”
“上什么上!”沈冽低斥,“荒山野岭,都是杂草,你看得清路?”
沈谙淡笑:“知彦,我提枪拿刀时,你个子还没这马高。”
“我不想说伤你的话,但你自己也知道你如今是什么样的面貌。”沈冽说道,马已朝后山那边走去了。
石头看向沈谙:“上车吧。”
沈谙平静的看着沈冽,再转头看向石头:“车轮上不去,将这匹马也解下来吧,我还是要骑马的。”
100 又摇旗了(二更)
明月高照,白日无云,到了夜晚,云朵终于渐渐有了一片两片。
抗匪村灯火耀如白昼,大大小小无数只火把,像是红云一般,染的天空都要变色。
小童们困了,依偎着相熟的妇人,在草地上躺着。
好些少女打着哈欠,或靠着屋房,或倚着大树,泪眼汪汪。
男人们也疲累的靠在那边睡着。
巡逻队就在附近,火把像是长长的火龙。
萧誉冒睡在山岗上,这里有两个敌台,里面有简陋的木床和被子,他睡的浅,稍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能睁开眼睛。
外头火光比村子里的更亮,大旗树立在最显眼的位置。
萧誉冒睡前令人将旗幡四周订上木头,框架将大旗固定着,不会被风吹得乱晃。
几个男人坐在大旗下面,各自盯着远处,要防止有山贼在黑夜里悄悄靠近。
同时还得按照萧誉冒睡前的吩咐,不时起身,按照他所留下的笔画摇动大旗。
他们不识字,所以萧誉冒就左右各写了一叠。
往左摇多少下,就留有多少笔,右边也同理。
摇一次,拿掉一张纸,等全部纸张都拿完,就去喊他起来。
山下也有人在盯着大旗,萧誉冒派人下来吩咐了,不要再管大旗如何摇晃,真正有危险的话,山上的大旗会矮下去,甚至直接倒地。
整整一天了,大旗要么静立不动,要么摇上几次,就是没有矮过一寸一截。
其他不知道的人,则看大旗摇着,心也跟着紧张,不过大多数人是看不懂的,反正看到摇旗害怕就对了。
施速靠在那边,睡得头昏脑涨,再一度被人摇醒。
“大当家的,又摇旗了。”摇他的人说道。
施速的头更疼了,脾气也变得不好:“哪边的?!”
“南下那官道边的,离我们五里左右。”
施速撑起身子,眉头皱着:“现在还能从官道过?哪路人马?”
“不知道,要不我们派人去看看?”
“这里太黑了,你看得清路?你看得清的话,你去好了。”施速说道。
没人吱声了。
施速揉着昏沉沉的头,摸出了布袋里的干粮,生硬的啃了一口。
黄昏得到的消息,说那些官兵已经出手了,全是猛将,虽然他们惯来不将官兵放在眼里,可听说是从西北战场调回来的,施速就有些怯了。
那些说书人口里,上过战场的,那是连眼神都可以杀人的。
他想过马上撤走,至少回了他那山寨,有那么好的防御措施,铜墙铁壁,没什么可害怕。
可是回去以后,吃什么,用什么,连年乱世,哪里有什么油水,百姓都穷了,他们这些从百姓身上打劫的人就更穷了。
这一票得干完才行,干完就马上撤,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干这一行,就图个勇字。
又一人从远处跑来:“大当家的,又摇旗了!南下官道那边,摇了七下!”
今天摇旗很频繁,但是连续摇同一个方向的却不多,而且每次摇旗的距离都很长,连他估算好的最近的那伙同行都离的有些远。
这样算下来,最近的反倒是他们了。
一摇约莫一百丈,七下便是七百丈,比四里多,比五里少。
也就是说,那些人在往这边走!
施速一阵高兴:“那些混蛋可算是有动作了!”
“我们怎么做?”旁人问道。
“你们再回去看,找几个眼力好的,蹲近点看!”施速振奋的说道,人也爬起来了。
遥遥蹲守北边的卞八爷也收到了消息。
“南边官道来的?”
“对,正在前行。”
卞八爷皱眉,没有说话,大掌握紧腰侧的大刀。
旁边的人越来越佩服他,黄昏收到的消息,那些官兵在平野上横扫,已经扫了好几拨了,收获颇大。
这其中有一拨人,据描述和形容,应该就是大少爷二少爷他们。
而那里的人不仅仅只是卞八爷的两个儿子,还有身手能力一流,对卞八爷尽心尽忠的鲁二当家。
山上已遭不幸,如今又折损惨重,老天爷像是故意和他们对着干,玩弄似的。
吴达和鲁凶狼,那简直是左膀右臂的存在啊!
大家都觉得卞八爷会熬不住,可真是出乎意料,卞八爷除了听闻消息狠狠的砸了一拳正在研究的地貌图后,一点狠话和悲伤的神情都没有。
眼神精亮的凶光告诉众人,这件事情除了让他更愤怒,更想要带大家干一票之外,根本不会有任何负面影响。
“八爷。”段四爷说道,“大概会是哪些人?”
段四爷看他一眼,摇头:“不知道。”
对于这次别人提议的联合行动,其实想也知道,谁都是各怀鬼胎。
他们之前才在石桥县和回风帮因分赃而动了手,才过去几天,就又嚷嚷着要联手,就算他信得过别人,别人信得过他吗?
“我们先按兵不动,”卞八爷道,“他们大概都觉得我们会先动手。”
山上的事情已经传出去了,现在所有人都笑他们连烧饭的婆娘都管不住,还卷着东西跑光了。
龙虎堂以前威风凛凛,名号喊出去谁不会给几分面子,如今到了他卞八爷手里,每况日下。
想到这个,卞八爷就咬牙切齿,恨不得去翻了那些个雨后春笋冒出来的大大小小的马贼帮们。
但是旁边的段四爷清楚,卞八爷的能力和本事以及做事的狠绝都要高过老大当家,变成如今这模样,只能说时也命也。
“还有不少人,应该也等在那边捡漏。”段四爷深思道,“如果大家都这样等着,可能会一直僵持,然后等官兵赶来把我们灭了。”
“别高估他们。”卞八爷沉声道,“总有人会按捺不住的,比的就是谁先沉不住气,不论怎么样,那些人以为我们会上,我们偏就不上,而且,你看到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了么。”
“最北边。”段四爷道。
“我们能退的地方很多,”卞八爷冷笑,“谁说我们就得抢村子抢县城,现在什么地方最富,藏满了大鱼大肉满粮丰谷?”
段四爷微顿,而后眼睛也亮了:“大当家,你说的是咱同行?”
“弄死他们。”卞八爷说道。
101 越来越近(三更)
山上的大旗一直在摇。
接二连三的人回来禀报。
大旗摇的村子里的人也越发不安,村长一直喝水,不停去动员说话。
所有人的注意都在南边那官道上了,大旗一会儿摇多一下,一会儿又少两下,似乎有一大队人马在那边徘徊。
施速眉头皱的紧,暗骂那些人怎么还不来。
他疑心重,期间也曾忽然有念头冒过,会不会这旗摇的是假的。
但是这个念头只有一瞬,他觉得不可能,这种关头,这些村民敢儿戏?
倒是另外一个念头,更强烈的在他的脑中存在着。
也许,那些人是官兵?
不论是或不是,他都得想一个方法做万全之策。
他这帮派不大,顶多四百来个弟兄,就算龙虎堂元气伤成那样,他也比不上人家。
唯一能比的,大约就是现在的情绪与心态,反正在施速看来,卞八爷已经崩溃了。
剩下最值得提防的人,是回风帮的那些山贼,虽然所谓的联合是他提出来的,但是真到了要碰面的时候,他绝对会带着自己的弟兄们跑远。
面对面撞个正着,哪里有什么好果子可以吃。
只是回风帮,到现在都没有个动静。
时间一点点过去,那大旗像是瘫死了似的,很久才摇上一下,而且所有的方向都在南边。
“到底什么情况。”施速望着那头,心里面完全没有底。
“大当家的,我们要一直等吗?”
“要么一起吃肉,要么全都饿死!”施速怒骂,“这群人,在犹犹豫豫什么都不知道!”
他已经有点想离开了,可是怕离开了,这个村子又会被其他人打下,到时候这口肉,他横竖都吃不到了。
“要不,我们绕远一点?”一个刚来不久的十人长问道,“我们绕到村子后面那山上,我们从山上下去怎么样?”
“你怕是不知道那山后面得爬多久,那里跟兆云山的群峰没什么区别。”二当家回答。
一切就像是陷入了僵局。
这时又有人跑回来:“大当家的,摇旗了!是北边的!六里!”
“北边?”施速一愣。
“对,这次是北边!”
随后又有人跑来:“大当家,北边五里了!”
“你们快跑回去,继续盯着!”施速忙道。
人一个一个跑回来,北边已经三里了,而后便停在了那边。
这中间,看得出来速度飞快。
“等下,南边刚才也好像是三里?”施速说道。
“对,对吧。”回话的人也不太确定。
施速皱眉:“这是想干什么?”
没人答话,大家被弄得越来越不安。
卞八爷他们也是。
他们现在就在北边,但北边的范围很广,整个村子占地不小,一整片都可以是北边,他们所呆着的这个山坡,真要说起来,算是村子的东北方向。
那些人赶路赶得这么急,不可能没有动静,要么就是人很少?可是没见到有火把过去啊。
“有诈!”卞八爷沉声道,“这旗摇的是假的。”
“也可能真的有。”段四爷道。
“那你觉得是兵是匪?”
段四爷抿唇,摇头。
卞八爷靠坐在树下,身前摆着一张方桌,桌上铺着舆图,旁边点着一根小蜡烛,远处根本看不到这光。
他手指在舆图上动着,眉头皱的很紧。
就算真的是假的,又怎么样,他哪里会带自己的手下去身先士卒,如了那些人的愿,当一个炮灰和垫脚石。
“时间不早了,八爷。”段四爷说道。
“啪!”卞八爷一掌拍在了舆图上,低声道,“要不,我们便先走吧。”
“走?”
卞八爷收掌握拳,伸手在舆图上一指:“我们去这。”
离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最近的一个帮口。
段四爷皱眉:“可是大当家,万一我们走了,他们把这村子给打下来了怎么办?”
“那就让他们打吧,”卞八爷说道,“这村子现在不知道在搞什么鬼,我们现在也犯不起险,不能为了这么点利益赔上自己。”
“可是他们也可能在故弄玄虚呢?”
卞八爷心里矛盾纠结,想了片刻,又道:“那,再等一阵吧,一旦有什么不对,我们就先跑!”
说到底,去打其他帮口他也没太多胜算。
跟他们出来,要在山上留一个吴达和两百多个马贼一样,每个帮口出来“打猎”都不会倾巢而出,而是要留一些底子在家里看着。
而且很多人都已经学着龙虎堂那样,建起了战墙,真要打,绝对不好打。
山岗上大旗树立,火光耀耀。
一个男人看着面前这面大旗,有些不安的说道:“我们这么摇着,有用吗?会不会被发现是假的?”
“萧管事这样说,就这样做呗。”另一个男人道,其实心里同样不安。
萧誉冒已经醒了,坐在木床上,借着身旁的烛光看着信上的内容。
外面的人的声音传了进来,他有些惶恐的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摇了几下了。”平静下心情后,萧誉冒问道。
外面的人一愣,一个回身道:“萧管事,南边三里,北边也三里了。”
“可以继续了,”萧誉冒道,“同时摇。”
大家犹豫,一人说道:“萧管事,会不会把山贼引来?”
“引来就杀了,”萧誉冒咬牙,“我们一直都是挨打的,这次不挨打了!”
这话说的,也太狂了。
“快摇!”萧誉冒眼睛一横,“横竖都要打,我们得占个上风!”
好吧。
几个人有气无力的应“是”,过去摇旗了。
盯了这山头半天的人,终于看到山上又起动静,纷纷跑回去报道。
当听到最后只摇了一下的时候,没多久,所有的大当家们就听到村子那边响起了男人的暴喝:“杀光他们!!”
“终于!”施速大喜,站起来,“所有人准备!我们走村子西南去!”
好几个大当家都有了反应,离得最远的天定帮收到的消息较慢,也在第一时间开始准备。
他们刚收拾好东西,身后传来惊疾的马蹄声。
最后面的马贼们回过头去,远远看到一列身着铁甲的骑兵执枪奔来。
长野只有稀薄月光,他们却奔跑的如白日之下,丝毫都不担心可能在慌乱中冲撞到同伴身上。
102 就是上当(四更)
宋二郎仍在最前头,杀了一天,饿着肚子,但他依然精神抖索。
这样的夜袭,他们不仅适应,更是擅长。
白天里抓不到寻不到,不知躲哪去了的马贼们,在这样夜幕的遮掩下,反倒更加暴露无遗。
“众将士们,都给我冲!”宋二郎怒喝,胯下的战马奔跑的更快。
像是一股凌厉杀气扑面而来,可对方人都还没到跟前。
“大当家的!”有人纵马疾跑上来,“后面有官兵!”
天定帮的大当家崔大江和一众二当家们都一惊,随后崔大江二话不说拔出大刀:“杀他娘的!偷袭老子!”
他立时掉转马头:“弟兄们回头,杀!”
马贼数量约有六百,宋二郎带着两队人马,加起来不到四百,只是黑暗里,谁都看不到具体。
战马驰骋,最先碰撞上,便是一声凄厉惨叫,划破长空。
与此同时,抗匪村那北面,也响起了数不尽的惨叫。
刀枪铁棒撞击着,声音在寂寂夜色中大作,分外明显。
施速正带人淌过河水,听闻两边都响起动静,不由愣在那里。
“大当家的,那后面也有。”身旁的二当家说道。
而且后面的惨叫声和交战声似乎更强烈一些。
“妈的!难道是官兵?”施速磨牙,看向前面的村子,叫道,“不管了,我们先冲!去这里抢了再说!”
天定帮应该就在那边,让他们去挡死好了!
现在时间不够,也顾不上绕去村尾,施速直接领着人马奔向东南那村头,打算和南北两面的人来个三面包抄。
村头的人已经少了大半,大家都闻声去其他地方支援了。
火光明亮,村民们手提长矛,站在木栏栅后面惊恐的看着远远驱马奔来的马贼们。
在这些马贼们身后更远的地方,隐隐还有其他马贼也在赶来,速度更快一些。
“后面有人来了!”二当家回头看了眼,对施速叫道。
施速拔出大刀,遥遥冲着村里的人叫道:“投降出来的我饶你们一命!”
回应他的是村民们土制的弓弩,射程不远,但靠近之后还是有一定威胁。
“妈的!!”施速怒喝,“大家都冲!”
能抢多少是多少,现在顾不上什么战术了,抢完东西就跑,让后面的人过来当那些官兵的出气包吧。
躲了一天,又喂了半夜的蚊子,觉也睡不踏实,他已经怒了。
这时北边响起喝彩声:“萧管事!萧管事!萧管事!”
众人叫的响亮,齐声且浑壮,传来的声响,阵阵壮人心肺。
施速立时勒马,抬眼望去。
“他们赢了?”施速说道。
“赢了!”一个村民大声笑道,“是不是将那些马贼干掉了!”
“好像真的赢了!”另一个村民的面色仍白着,声音却高昂,“那伙马贼被干掉了,我们也得有所表现啊!”
“过来受死吧!”有人直接冲施速叫道。
“太不寻常了。”施速愣在那边,他们和高栅栏后面的村民们,仅隔着二十丈之距。
“有诈?”二当家问道。
“有诈?”施速重复,而后惊道,“可能真的有诈!”
怎么打的那么快,不可能的!
“过来啊!”又一个村民叫道,“你们怕啥!”
有人甚至还扔了石头出来。
有人起了头,越来越多的石头就被扔过来了。
施速往后退去,有些狼狈。
跟在他们后面的马贼们也停下,好多人嘲笑他们。
嘲笑他们的时候,自己也没有上前。
两帮马贼不少人在那边隔空叫骂。
“不管了!”施速忽的一咬牙,“杀了他们!”
大刀一扬,冲了过去。
喊声刚作罢,北边传来了漫野喝声,大批村民挥舞着长矛和砍刀冲来,没有什么开场白,直接就冲着马贼们杀了过来。
同时村子里面,一队五十多人的妇人从北边急急跑来,手里各提着一盆水。
待那些马贼们掉转马头,朝北边冲去时,妇人们高高抬手,各自扑灭了火把或火堆。
天地一瞬昏暗,一点光亮都没有,马贼们慌了神,随后迎面砸来一堆石头,有人腹中一痛,被长矛刺中小腹。
抬刀想要去砍,在马背上却怎么都够不着,然后被人生生打落下来。
“打死他们!”人群叫嚷。
“打!”
栅栏里的人也冲出来了,提着长矛和木棍,毫不留情的狠砸了下去。
马儿惊了一只又一只,在人群里无措着,场面一下哗然大乱,惨叫声此起彼伏。
身手不错的马贼适应了光线后冲杀出人群,想要逃走。
跟在他们后面的马贼们则是隔岸观火,打算等他们打个两败俱伤,第一时间跑来做收割。
村子里忽的响起三声锣鼓响。
锣鼓一响,好多人停手回头就跑。
有些人还打不过瘾,被旁人拉着跑。
伤员也被一并给带回来,来不及跑的伤员干脆眼睛一闭,躺地上装死。
村子里的火把被递了出来,一切又恢复了明光。
“杀!杀!杀!”
村民们站在栅栏后面齐声叫嚷着。
现场留着好多马和马贼伤员,还有不少尸体。
后面那些马贼们已经看呆了,本想等着渔翁得利,哪料到他们还会跑回去。
这时山上又摇起大旗,南边四里。
已经不知道是真是假了。
“妈的!”施速骑着马,边朝东北死命跑去,边怒声骂道,“太他妈阴险了!阴了我们!”
死了多少人,损了多少马,还留着多少伤员在那边?完全不知道!
他气得发抖,他惯来精明奸诈,没想到竟然会上这种当!
上当……
对,就是上当!
“大当家的!”忽然有人惊声叫道。
施速一顿,抬起头看去,随即一勒缰绳。
马儿立起,止住了奔势。
前头一群人骑在马上,和他们对望。
卞八爷唇角勾了抹冷笑:“施大当家的,真巧啊。”
施速面色一凝,身上的热汗还未干掉,又涌出一身寒意。
“那边情况如何啊?”卞八爷又问道。
如若还带着那群手下,他何至于看到这个丧家之犬的卞八爷这么心慌。
可是现在,自己也像是一条丧家犬了。
“说不出话了?”卞八爷扬眉,而后说道,“那看来没什么用了。”
103 多谢姑娘(五)
空中一银刀光,拔出来时带起一捧热血。
段四爷抽回刀子,冷冷的入了鞘。
施速全然忘记了反抗,整个人瑟瑟发抖,面色也是惨白。
“扑通”一声,施速从马背上滚落了下去。
后面的马贼们惊恐多于愤怒,但是都没有表态,看着卞八爷一众。
“愿意跟过来的,自己跟过来。”段四爷叫道,“来得早的,我们八爷赏个十人长做!”
当真有几个马贼,二话不说就拍马走了过去。
而后,剩下的人陆陆续续都跟了过去,共五十三个。
“走,我们回去。”卞八爷满意一笑,一勒缰绳,暗暗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没有当第一个试水的傻子。
田野上的激战也很快结束。
专业训练及实战磨练出来的真正战士,对付这些往常仅凭人数和武器在百姓前取胜的山贼们,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一百多只火把点燃,高高举起,田野上死的死,伤的伤,那些低声痛吟和惨叫讨饶,惹的人聒噪。
宋二郎牵马经过时眼都不眨,长枪直接刺死地上伤的不重的土匪,收回来时冷声道:“那几个领头的抓起来,带回重宜去砍头!”
“是!”卫兵们叫道。
崔大江带领着小股分队,正骑马顺着官道,往南边跑去。
崔大江胳膊受伤了,整个人都在发抖,手掌也在抖,险些要握不住缰绳。
“大当家的,后面有官兵追上来了!”有人喊道。
崔大江更慌乱了,一扬马鞭:“驾!”
他们这几个人的马算得上是最好的马了,但在刚才的交战中,对方这些官兵的战马,每匹马都决胜自己百倍。
要被追上了,要被追上了。
崔大江脑袋嗡嗡的,分不清前路,听不清人语了。
血流的有点多,他神智变得不清楚,加上暗夜狂奔,视线惊惶,一个没提神,他忽的晕厥,从马背上摔下来。
“大当家的!”众人叫道,紧跟着却听到前面传来马儿的哀鸣。
失了主的马儿仍在狂奔,下一瞬就掉进了破开的地洞里面。
有几个人面色煞白,惊忙勒马,却来不及了。
比黑暗更幽深的大洞出现在地面上,他们直接摔了进去。
空荡荡的回音,从洞深处传来,紧跟着便再无声响了。
剩余七八人及时止步,心跳如擂,傻了眼。
掉转马头,又往官道下面的田野跑去,身后的士兵们已经追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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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人的士兵们还未回来,宋二郎不等,在原地没有停留多久,便继续带人朝前奔去。
天色渐渐由至黑转向白亮,空气里的冷意越来越重,一阵一阵大风吹拂而来时,满是腥气与死寂。
“杀!”待前面又出现仓皇逃跑的马贼背影时,宋二郎高举长枪,“杀到天明!”
“杀到天明!”士兵们齐声高喝。
“大家跟我一起冲!”
“冲!!”
村民们也听到了。
“是官兵吗?”
“肯定是官兵,我们有救了!”
众人热血沸腾,忽的有人举起手里的武器:“保卫村子!”
越来越多的人也举了起来:“保卫村子!”“保卫村子!”
好些人哭了,抱在一起。
赵嫣和丝竹站在客栈门口,抬头望着那边的村头。
掌柜的和几个伙计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
她们一直在这里坐着,提心吊胆,有了困意也令自己强行撑着。
现在听到这些声响,两个人也激动了。
“小姐,你听到了没有!”丝竹眼眶红了,“我们安全了!”
“我真的吓坏了。”赵嫣很轻很轻的说道,一晚上都没能喘回一口气。
因为沿路遇上的那些妇人们,她们说的实在太恐怖了。
“也没什么可怕的嘛,这些山贼打得好轻松!”丝竹有些生气,“那些人故意说来吓我们的!”
“姑娘!”丝竹刚说完,就看到几个男人快步朝自己走来。
丝竹愣了下,狐疑的打量他们。
“姑娘。”萧誉冒端手,“多谢姑娘!”
“谢我干什么?”丝竹说道。
“信!”萧誉冒捏着已经拆开的信纸和信封,“多谢姑娘赐我们计谋。”
“这可不是我的!”丝竹忙叫道,边躲到赵嫣后面,挽着赵嫣的胳膊。
众人看向赵嫣。
萧誉冒后面一个妇人叫道:“多谢姑娘!”
“这也不是……”
丝竹说道,却被赵嫣拦下。
“不必多谢,我应当的。”赵嫣回答,因为心虚,神色有些不自在,但她努力镇定着。
丝竹眨了下眼睛,看着自家小姐。
赵嫣觉察到她的眼神,也看了过去,微微使眼色。
丝竹看不懂她的意思,但是也明白这种场面要维护自家小姐。
“对,对,是我家小姐的。”丝竹有些结巴。
“小姐冰雪聪明,这次实乃我们村中贵人!受我等一拜!”又有人说道,并作势要跪下。
丝竹眉头一皱:“哎!我家小姐还年轻,你们可别跪啊,折煞了……”
赵嫣再度将她拦着。
那边的人被这里吸引了,好几个人望来。
“这是……”
“这是我们的恩人,就是这小姐出的计谋!”
众人一愣,纷纷跑来。
越来越多的人过来叩谢,赵嫣终于受不住了,让丝竹去喊他们别谢了。
“我是来寻人的。”赵嫣提高音量,望着人群,“我寻一对沈氏兄弟,大哥二十多岁,有些病怏怏的模样,弟弟十五六岁,但是个头高大,生得俊美,他们随行的还有马车和几个护卫,你们可有看到?”
“可有看到?”丝竹立马叫嚷。
众人互望了眼,各自摇头。
赵嫣柳眉轻拧,低声说道:“没有吗。”
“姑娘,斗胆求问你芳名。”萧誉冒说道。
不能连恩人是谁都不知道,如果这村子能世世代代传承下去,那么遥远的未来必将有这么一个少女的故事。
“赵嫣,嫣然的嫣。”
商贾之女,赵嫣没有那些娇滴滴小姐们的做派,对别人问姓名,她非常爽快的便说了。
说完顿了下,又补充道:“这几日,你们能不能派人去给我寻一寻,我需要见到那对兄弟。”
“好!”萧誉冒道,“若是那些马贼们都走光了,我们明日就去给你寻!”
104 三百年前(一)
天色越来越亮,晨光破晓处,金云披霞。
这边的空气要略好一些,腐臭味没那么重,但瀑布冲刷下来带起的潮气,让沈谙的身体有些不适。
路上杂草丛生,但看得出来很多地方都有踩折过的痕迹。
这幅场景,很明显可以看出平日少有人走,但近来被不少人踩过,倒也算是给开了一条路。
走了一夜,终于上山。
山顶更寒,露珠凝在叶上,似隔着靴底都能感受到凉意。
戴豫走在最前面,手里面牵着马,开口说道:“若是早些知道这上面的路不好走,我们便不牵马了。”
边说着,边抬头看向出现在视线里的大院和连排屋宇。
沈谙牵马跟在他身后,扫了眼空落落的院子:“那些妇人和女童,便住在这里。”
比想象的要更空旷,房屋并排相连,隔出几个院落。
最前头的屋子被烧了,黑焦焦的,宽敞的大院里桌椅板凳凌乱摔着,还有一地风干了的啃过的骨头。
“哈哈,”沈谙指向那些门窗,“知彦你看看,门都没了。”
空幽幽的,越发显示出里面的黑暗。
沈冽看过去,没有说话。
“那边有药香。”戴豫指去说道。
后排的一个小房间里,光线不太好,台阶上去数步,能看到许多药罐堆着。
“太多了,她们带不走吧。”沈谙道,“还算能有个给看病的。”
他回头,看到另一边的断崖,牵着马儿走了过去。
断崖处有石桥破损的痕迹,站到这里,对面的巨大恶臭就能闻到了。
不过幸好有瀑布,以及今日风向相反,所以那气味轻了许多。
而这瀑布,说大不大,说小却又不小,浩浩荡荡冲刷下来,一条五丈宽的白练。
沈冽牵马在他旁边停下,看着对面山头的狼藉模样。
“这里很清幽,如若不是有了这些山贼,是个清闲雅致的好住处。”沈谙说道。
沈冽轻点头:“嗯。”
沈谙抬头看向山顶,淡淡晨光落在他俊秀的侧脸上,光洁明亮,下颌弧度干净整齐。
沈冽顿了下,也抬起头。
兄弟两人两袭紫衣,哥哥穿着的是广袖的衣袍,颜色也偏深,两人就这么迎着风牵着马,没有说话。
良久,沈谙轻声道:“这里三百年前原本不是这样子的,这一片山水富饶,虽不繁华,但偶尔也有零星几座小村。前朝龙章帝想在此为自己建一座帝陵,挖出了矿山,开阳侯连同地方官员想吞下这座矿山,便令人造了两座镇山石像,说是从此地挖出。那石像面貌狰狞,谣传见到此石像的都会变的疯傻,此事传回皇庭,满朝议论,钦天监上书承谶,称此地不祥。龙章帝派观察使巡视,观察使还没到重宜,就被开阳侯的人在路上给暗杀了。”
“末年战乱,谁还将皇帝放在眼里。”沈冽轻声道。
“几个官员心里害怕,悄悄写了密信送去京城,龙章帝震怒。时逢边疆连年战乱,国步艰难,开阳侯干脆直接反了。龙章帝派人镇压,这里就一直打着,打到鸿德帝建下本朝,都还在打。”
“有这么难打么?”沈冽皱眉。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沈冽没说话,安静了阵,又道:“这跟你来这里,有什么关系?”
“父亲年轻时曾到过此地。”
一听到这两个字,沈冽的面色便沉了下去。
“他是追杀乔氏余孽来的,”沈谙又道,“他说山顶墓群太过蹊跷,但那时情形于他不利,来去匆匆时只看过一眼,没有破解的话,总觉得像是人生憾事。”
“这就是你到这里的目的?”沈冽冷声道,“难怪你一路不说,果然跟他有关。”
“不的,知彦。”沈谙回头看着沈冽,温声道,“我也由衷好奇,因为他提过这墓群形状像在一本古籍上见过,还曾描出来给我一看。”
“够了!”沈冽沉怒,“你半死不活,拖着病躯,千里迢迢来此,就为这可笑荒唐的理由?命数?这也是你口口声声的命数?!”
“还有我表妹又青,大约已死在这了……”沈谙说道。
沈冽冷笑,转头看向对岸山崖。
沈谙长眉轻敛,看着他这模样,有些喟叹。
“知彦……”
沈冽不想说话,心里面的怒意被他强行压着。
日头越来越高,暖意烘烤着,一起跟上来的护卫们都很安静,看着他们两个人的身影。
安静许久,沈冽冷冷的低声说道:“你说的那些墓群既在山上,那就去看吧,笔墨我都带了,绘下来后,你求个心安。”
说着牵马转身,将缰绳扔给石头,他率先往上山方向走去。
护卫们冷冷的看了眼沈谙,转身跟上。
沈谙没有回头,看着那边的瀑布,温和清雅的病容露出一丝淡淡的苦涩笑意。
“捷报!捷报!”传令兵一早便踩着日头,驱马奔来。
秦三郎正领着昨日白天便回来的兆云兵们操练,闻言回头看去,弯唇笑了笑,反应倒是平淡。
妇人们正忙着煮饭做菜,听到动静都抬起头。
欣喜若狂,好些人立时搁下手里的活便跑去了。
“捷报是什么?”一个小女童不解的问道。
“就是胜了的意思!”另一个小女童高兴的叫道。
女童愣了下,喜出望外,小表情激动的说道:“胜利了?那宋郎君杀掉那些马贼啦?”
跑的快的妇人们已经围住了那传令兵,其他人纷纷跟来,将他围在了那边。
赵宁一直跪坐在草地上编织草叶,双手已搁在腿上,抬眸看着那边。
妇人围着那传令兵问,而后爆出了一阵欢天喜地的喝彩声。
“胜利了!胜利了!”
“可以回家了!我们可以走了!”
“太好了!”有人大哭出来,“太好了!”
苏举人在赵宁旁边,也哽咽了:“师娘,太好了!”
赵宁神情平静,脸上蒙着一块布。
遮去了口鼻,她眉眼的秀丽才变得明显。
“嗯。”赵宁轻声说道,“太好了。”
“师娘?”苏举人看着她。
赵宁垂下眼眸,看着手里的草叶。
竟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她自己都不可思议。
105 要嫁给他(二)
宋二郎领着士兵们进村的时候,村民们看到只有这么几百人,都愣了。
一日一夜的奔波厮杀,宋二郎讨要了个地方睡觉,然后大家饭都顾不上吃,就在那边睡了。
漫漫草地,士兵们直接倒地就睡,盔甲都不及卸下,还有那些腥气冲天的冷厉兵器。
村民们想要去喊他们,可又不忍心,便各自安静,唯恐吵到这些大英雄。
而且,村民们自己也困了,大家散了,各回各屋。
不少妇人仍留着,在那边做饭烧水,等着士兵们醒来,好给他们一顿饱饭和温水洗澡。
村长从昨夜激动到现在,已经如梦一般了,哪里还能睡着。
在床上躺没多久,村长就随便披了件衣裳出门,喊住路过的一个中年男人:“那宋郎君呢,还在睡呢?”
“这当然了,他多累啊。”男人道。
“那赵姑娘呢?”
“也在睡,在客栈呢。”
“厉害啊,厉害。”村长感叹,“都是贵人,都是贵人啊。”
一觉睡到黄昏,酉时一刻时,村外来了大批的妇人,挑着担,拄着杖,还有近十几个小童手牵着手跟在后面。
那些金银玉器,宋二郎那日便决定没收一半,到底这些都是山贼们抢走的,属于不义之财。
但同时他又体恤这些妇人和小童的不易,便留了一半给她们。
如今妇人们心存感激,带了小部分米粮和蔬菜,将大部分粮食和肉都留下来了,如此,挑筐也变得越发轻盈。
还是同先前乔装的那样,金银珠宝都放在下面垫底,她们进村时,没敢说是从龙虎堂回来的,只是说知道宋郎君在这里,过来送些吃的。
多年没见到村子人家,年长一些的妇人们比较沉默,心底哀凉,同时又有暖意丝丝。
小童们没想那么多,手牵着手跑着,在这规模不小的村子里新奇的张望。
宋二郎醒来坐在草地上,结满血块的手揉了揉被头盔硌的难受的额头。
摘下来头盔后,他随手放到一旁。
“醒了醒了!”远处有村妇叫道,“那将军醒了!”
宋二郎听到后抬头看去,刚睡醒的声音很粗哑,疲累道:“搞错了,我不是将军,就是个小郎将。”
声音太低,那边的人没能听清。
坐了一阵,宋二郎抬手抓起旁边的长枪和佩剑,越过满地的士兵,拎着头盔朝外面走去。
村妇们热情的过来问饿不饿,有人直接端了热乎乎的白面馒头上来。
宋二郎道了声谢,抓起一个咬着,边抬眸打量四周。
村长和一群老资格的老人以及年轻的管事们听闻他醒来后都赶来道谢。
宋二郎随口敷衍应着,又捡了个馒头,朝村子后面走去。
少年郎皮肤黝黑,身形高大,走在人群里面,很是拔眼。
村后面一片田野,不少野径弯弯绕绕,南下那边有个很长的土坡,满山花草在晚霞里摇曳。
宋二郎顿了下,回头看着这些跟着的村民们:“你们跟来干嘛?”
“宋郎将,我们这荒山小村幸甚遇到你啊!”村长说道。
宋二郎叹了叹,伸手拍在他肩膀上:“大家都不易,你们在这里坚守,也是辛苦了。”
“哪里,这是我们的家,我们不守谁来守。”村长眼眶微红。
“可是我现在想解手,你们能不能避避?”宋二郎说道。
村子脸也跟着红了,忙道:“对对对!”
回头喊众人离开,笑着对宋二郎道:“郎将您请,郎将您请!”
宋二郎看了他们眼,摇摇头,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往远处走去。
村里好些少女,聚在村后一棵榕树下,远远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消失,都激动的低声雀跃。
“好俊俏!就是黑了些!”
“要是能嫁给这将军就好了!”
“呸,你要不要脸!”一个少女嬉笑着打道。
“我又没订亲的,说不准就看上我了呢!”
“对哦,你提到订亲,也不知道这将军订亲了没呢。”
“我爹说他是郎将,不是将军。”
“有区别吗?”
“管他的呢,反正好俊啊!!”
……
几个小女童手牵着手站在她们后边,安静听着,不敢出声,呆呆的看着宋二郎消失的那个地方。
钱千千眨着眼睛,被这些少女的话带出好多期盼与憧憬,心跳也似有些快了。
不过,秦郎君和宋郎君,好像都好俊,昨日的沈家郎君们也好俊。
以后如果要嫁人的话,她也要嫁这么俊俏的。
士兵们陆陆续续都醒来了,挨家挨户都领了一个回去,洗完澡后出来,聚在村子里吃饭。
村长摆了宴席,挨个去敬酒。
宋二郎没去,他带着几个卫兵和队正,还有一两个校尉在客栈里面,萧誉冒也在。
桌上铺着舆图,掌柜的和伙计溜回来了,不敢打搅他们,只悄悄端着菜上来,放到旁边的桌子上。
统计数据刚送来没多久。
一日一夜,共剿匪两千三百五十六人,零伤员,宋二郎直接下令,一个不留。
匪首捉了十一二个,现在都吊在村子里,给他们踮着脚,滋味难受着。
这些数字,还远远不够。
宋二郎心里明白,这次他们之所以能在这么快的时间里斩杀这么多人,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这些马贼们本就没有正面作战的实力,以往剿匪难剿,就难在他们占据的山头易守难攻,现在这些漏网之鱼回去了,想要继续诛灭,难。
萧誉冒将那封信递给宋二郎,宋二郎一页一页细细看完,点头:“厉害。”
“是啊,很有魄力。”萧誉冒说道。
萧誉冒自身也不是没有想过天马行空的各种战术,可是串连一起,便不知道如何去按照步骤谋划。
而且这是实战,对面是挥舞着大刀,凶残暴戾的山贼。
更何况,这上边还是三个办法,他用的只是其中一个。
“先乱其心,再乱其阵,后乱其脚。”萧誉冒又道。
宋二郎摇头,伸手指道:“妙在这三声锣鼓。”
宋二郎收起纸页,搁在一旁,问道:“这信,从何而来?”
106 嘿嘿习惯(第三更)
旁边的伙计听到他们的对话,将头垂下了一点。
楼上两个姑娘在他跟着掌柜溜回来后,第一时间便警告过他不准说出真相了,还悄悄给了打赏。
不说就不说,装聋作哑他最强项。
倒是发生的这一切,可以看得出那个女童是真的厉害,他是亲眼看到这个女童提笔书信的。
“是赵姑娘,她现在就在楼上。”萧誉冒道。
“楼上?”宋二郎抬眸看去,一笑,“妥了,我接下去还得去攻打那几个山寨,把她叫下来吧。”
“嗯。”萧誉冒应道。
赵嫣和丝竹坐在房里。
丝竹趴在赵嫣桌旁,手托着腮,百无聊赖的看着另一边的小烛台。
赵嫣轻轻拨动着手里的小碗碟,垂着眼睛,若有所思。
两个人不是没有心虚的,不然也不会这样躲着了。
房门被叩响,萧管事的声音传来:“赵姑娘。”
赵嫣停下手指,看了丝竹一眼,丝竹便叫道:“找我家小姐什么事啊?”
“宋郎将在楼下有请呢。”
“宋郎将。”丝竹嘀咕了声,看向赵嫣,“小姐。”
“你让他进来。”赵嫣说道。
“嗯。”
丝竹起身,过去开了门。
萧誉冒端手:“见过丝竹姑娘。”
“进来吧。”丝竹往旁边懒懒的让去。
萧誉冒走进来,在门口旁边停下,开口道:“赵姑娘,宋郎将在楼下大堂,想要请你下去议事。”
赵嫣回头看着他:“今日一天了,你们可有派人去替我找那沈家兄弟?”
萧誉冒顿了下,说道:“找了,我们没有找到,但是那位郎将据说见过。”
“真的?”赵嫣一喜。
“嗯。”萧誉冒面不改色的说道。
虽然心里面对赵嫣感激,但是现在不这么说,恐怕赵嫣不会下楼。
反正先哄下去再说,毕竟事关剿匪,看那宋郎君的模样,便知道他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让宋郎君自己同她商议吧。
而到时候如果揭穿了,大不了他赔罪。
赵嫣和丝竹下了楼,一眼便看到了楼下大堂里面的宋二郎。
这几个队正与校尉,包括卫兵个子都不矮,但宋二郎要更拔高一些,平日嬉皮笑脸还好,穿着一身盔甲板起脸来,会显得格外严肃与凌厉。
赵嫣脚步放慢了点,丝竹跟在她后面,也不由有些怯。
两人走过去,赵嫣福了一礼:“宋郎将。”
宋二郎抬眸看来,眼神冷冰冰的,打量着她。
赵嫣讪了下,有些不安的对上他的目光。
面前这少年,人高马大,生得威猛,五官如刀刻一般,只是皮肤太黑了,配上这神情,很是吓人。
丝竹也被吓到了,悄悄上前,挽着赵嫣的胳膊。
宋二郎略略打量了番,变脸似的,眼眸蕴出温和笑意:“男装?”
赵嫣点了下头,说道:“女子出门在外,多有些不安全。”
“既然知道不安全,你这料子就不对。”宋二郎指了指,“穿这么好,跟脸上贴字让人来打劫没差别,你的皮相也不对,细皮嫩肉,声音尖细,穿一身男装还不是能让人认出是个女子?”
赵嫣垂眸看了眼自己的男装,不知道为什么,脸上有些辣辣的,似有些羞。
她敛了神思,抬眸看着宋二郎:“你可见过一对沈家兄弟?”
萧誉冒没想到她直接开门见山,心底起了心虚,站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
“沈家兄弟?生得风月俊朗的那一对哥俩?”宋二郎道。
“对!”赵嫣一喜,“你可曾见过?他们往哪去了?”
宋二郎没回答,指指那边的信:“这封信是谁给你们的?”
赵嫣一愣。
“看来还真不是你写的,你就住楼上,何必写什么信,来混吃混喝的?”
“胡扯!”丝竹叫道,“我们小姐什么身份,从小到大就没缺过银子!”
宋二郎好笑的说道:“看多了风花雪月的评书,自己追着情郎跑出来的吧,跑的迷了路没了钱,就来当骗子了。”
“才不是呢!什么情郎,你当我们是傻子吗,那沈家兄弟是神医,能给我们老爷治病的!”
宋二郎一脸轻屑:“说吧,这信谁写的,不说把你们当骗子抓起来!”
“你凭什么抓我们!”丝竹气急败坏的吼道。
“那你抓吧!”赵嫣拔高音量,抬眸看着宋二郎,“写信之人不想透露身份,所以才让我假意顶替她,我只是受朋友之托,忠朋友之事,我没什么不对!”
“你朋友是谁?”
“都说了,她不愿意透露身份。”赵嫣冷冷的说道。
宋二郎看着她,收回目光看向那边的信。
“问完了吗?问完能否告诉我那两个沈家兄弟在哪?你最近一次见到他们是什么时候?”
宋二郎不满她这语气,淡淡道:“南下第一个关卡,你过去就看得到了,我们稍后还会回去,你不妨一起。”
“那最好!”赵嫣叫道,转身拉着丝竹要走。
“哼!”丝竹怒哼了声,一起离开。
“嘿,”宋二郎冲她们背影嗤声,“我还欠你们的了?还最好?什么最好?你爱跟不跟,不跟我们你自己滚蛋!”
他可从来不惯什么大小姐脾气的。
赵嫣眼眶都快要气红了,上楼梯的脚步声踩得响。
回到楼上啪嗒一声踹开门,气呼呼的走了进来。
丝竹关上门回来:“小姐!”
“他狗屁!”赵嫣骂道。
“别理他,这种三大五粗的军人,他们不懂得怜香惜玉的。”
“他倒是想怜惜!有人给他怜惜吗?我看他除了跟军营里的军妓们厮混,跟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村妇野女调.情,还能有谁看得上他!”
“就是就是!小姐不跟他生气了!”丝竹说道。
刚才那一下踹门的声音,让掌柜的心疼不已。
他收回目光,暗戳戳的在账本上记下,等一下入夜她们睡着了,他一定带着伙计上去在那门上挖个洞,明天就让这对主仆来赔。哼!
萧誉冒也被那一下踹门声给吓了跳,收回视线道:“郎将,你是怎么认出她是假的?”
宋二郎已重新去看舆图了,闻言随口道:“我就那么一试,也不确定她就是假的,这女的自己心虚。”
“呃,那你为什么要试她?”
宋二郎顿了下,抬眸一笑:“嘿嘿,习惯。”
107 何去何从(四更)
士兵们规定不能喝超过一碗的酒,所以宴席结束以后,大家都还很精神。
宋二郎出来便令人收拾集合了,村长一愣,忙迎上来:“宋郎将,现在就走吗?”
“嗯。”宋二郎点头,“我们不多耽误,现在便走,山贼的事情你们也不必担心了,交给我们。”
村长感激点头,忽的想到什么,忙回头让旁人送来几篮东西。
“宋郎将,这些给你们。”村长递过去。
宋二郎也不推让扭捏,让卫兵拿走了。
跟村长告辞,宋二郎又看向那边的凤姨方大娘,还有赵宁她们。
“以后的路,你们自己保重。”宋二郎低声道。
“大人保重。”“大人万福!”妇人们哽咽叫道。
宋二郎扯了下马缰,战马往前走去。
身后已经整装待发的士兵们随即跟上。
往年这村子,村民们最烦也最怕的就是看到骑马的人,如今看到这些高高骑在马背上的军爷,一个个都说不出的爱戴与钦佩。
士兵们也将脊背挺得更笔直挺拔,戎马沙场,不就是为了这些目光与荣耀么。
史册不会留下他们的名字,但是这些乡亲的眼神会一直留在他们心里,那是荒荒无望时,最能鼓动他们杀出血路,破开绝望的一个信念。
战士与荣光,相携而生。
“等等!!”身后响起一个叫唤。
宋二郎没停下,回头看去。
萧誉冒背着个小包袱,扬着手:“等等我!大人!”
全村的人都看着他,人群里起了议论。
萧誉冒疾步追上来,叫道:“大人,我跟你走吧!”
“你?”宋二郎皱眉,“你好端端跟我干什么,回家种你的田去。”
“大人,我可以为你鞍前马后!我也有抱负的!我做事勤快,脑子灵活,我还有管事的能力,我还识字!”萧誉冒边走边说道。
宋二郎没说话,打量着他。
萧誉冒眼神渴望,急切的说道:“大人,让我跟随你吧,我想长点见识,我想去外面闯闯!”
宋二郎一勒缰绳,战马停了下来,看着萧誉冒的眼神变得深刻了起来。
萧誉冒跑得急,忽然停下来,还在大口喘气。
半响,宋二郎点头:“那成,你跟着我们吧,自己找个人带你双骑。”
“多谢大人!”萧誉冒目光大亮,“大人,士为知己者死,我定为大人抛头颅洒热血!”
“要轮到你抛头颅洒热血了,那我这些兵马得被打成什么样?”宋二郎说道,“你不能说点好听的?”
“哈哈!反正我就追随大人了!”萧誉冒叫道,然后往后面跑去,那后面他准备了一条小驴。
几百人的队伍,从村道里面走过,很快就出了村子。
丝竹躲在窗后,又气又急:“小姐,我们真不和他们一起吗?他们都走了。”
“我就不!”赵嫣气得不行,“自己又不是没马车,我们也自己走,不就是南下的关卡吗,你现在收拾东西,再去叫那车夫。”
“嗯!”丝竹应道,忙转身往外边走去。
“了不起吗?区区一个从五品的小郎将,你神气什么!”赵嫣低声骂道。
收拾好东西,主仆两人拉开房门,刚出来就撞见了正上楼的赵宁及苏举人,还有碧珠。
赵宁目不斜视,朝另一边走去,苏举人跟在身后,碧珠同丝竹对望了眼,再打量一旁的赵嫣。
赵嫣也在打量她们,眉头轻轻皱起。
“小姐,这对夫妻倒奇怪,女的老男的那么多岁。”丝竹低声说道,“难怪唯唯诺诺的。”
声音虽低,空荡荡的廊道上,却都能听到。
苏举人脚步一顿,气得皱眉。
碧珠更是气恼,回头就要骂。
赵宁淡淡道:“不管。”
以后说她的人还会有更多,她每个都要管,管得过来么。
云天光影渐渐暗下,南去的官道上面,一道树枝搭建的横栏,拦在了路中央。
另外一边,是空荡荡的幽洞。
众人绕开官道,从一旁的河岸走过。
大河朝着东边奔流不息,越过平野,灌溉青山,与另一条大河相接,交汇在一起,继续朝东,永不知倦。
夏昭衣和青云便停在那东边的河畔上流。
晚风拂来,夏昭衣刚洗净微干的头发在风里吹着。
她盘腿坐在树下,身边好多小木头,她手里也捧着一个,正一刀一刀的削着。
青云吃了草,喝足水,在旁边悠闲散步,不时摇晃一下尾巴。
又削了一个,夏昭衣垂下手搁在腿上,抬眸朝远处的夕阳看去。
青云回头朝她看来。
“我还记着他们的名字,”夏昭衣开口说道,声音很轻很轻,“如果我没家了,我想要去看看他们的家人。”
青云轻打了一个响鼻。
“我还想要报仇,”夏昭衣又说道,“可是报不了,皇帝如果死掉了,天下就会大乱,爹爹他不会希望这样的局面出现,兄长们也会怪我的,还有,我师父。”
“或者,还可以去找易书荣报仇,去找北漠的大元帝报仇,还有陶岚。”
夏昭衣自言自语的说着,轻轻往身后的大树靠去。
“以前我没想过以后要怎么走,人生要怎么安排,那是因为我有一个家。爹爹疼爱我,兄长宠着我,我无忧无虑,不需要去思考怎么生活,有他们就够了。可是现在,如果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一定要找个事情去做,让自己有一个能走下去的目标和动力,否则我会垮掉,像是无根的草。”
“其实,还可以去找师父,但还是要先去京城一趟,我必须要查清原因,我不要放过那些人,定国公府,不能这么无缘无故的就被人亡门绝户。”
她的声音一直平淡着。
青云又打了一个响鼻,朝她走来。
“谢谢你,青云,”夏昭衣伸手摸着它,“等我长大一些,你就不用这么辛苦的低下头了,我的身子会很快长大的,到时候你还要跟着我,好不好?”
青云没有反应。
夏昭衣轻轻弯唇,露出一个微笑。
这匹马,其实就是性情温顺,对于她的话,哪里能听得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