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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糖水菠萝     娇华txt下载     娇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59 她是老头(瑟瑟的打赏追更)

    岳夫人能这般维护赵宁和阿梨,是聂挥墨所没有想到的。

    气倒是说不上,就是有些意外。

    他知道岳夫人和赵宁关系好,但是也确认,岳夫人在这之前根本不认识阿梨。

    阿梨和章之同时来的衡香,在路上有数番遇见,所以,她才来多久,和岳夫人才见过几次面,值得她这般维护?

    思及那少女的眼眸,聂挥墨停下脚步,一股说不出的烦躁。

    世事当真奇怪,他越不想去想,便越控制不住。

    尤其确认她就在衡香,且还对他的人下手后,她的模样便不时冒出。

    虽然想也不奇怪,毕竟这是阿梨,数年前名动天下,已注定要载入史册的那个小女童。

    这样一个出色,凌于万人之上,站在整个时代最顶尖之处的年轻姑娘,确实很难令人不侧目。

    可是聂挥墨隐隐觉得,他对她的注意不仅仅因为那些名声。

    这是一个危险且可怕的感觉,他必须用自己的自律和自制毁去这个感觉。

    或者,毁去这个阿梨。

    “聂将军!”身后忽然传来很轻很轻的清丽声音,“聂将军,等等!”

    聂挥墨回过头去。

    岳府他再熟悉不过,是以出来时没有走主道,抄得是一条近路。

    看着眼前的小丫鬟跑来,模样有几分熟,是下午在拈花斋时所见到的那个小丫鬟。

    佳玉气喘吁吁,发髻略乱,耳边的碎发都被汗水沾湿了。

    “何事?”聂挥墨看着她上气不接下气,冷冷说道。

    “聂将军,你,你莫气我家夫人,”佳玉说道,“将军所说的那个阿梨,她,她明日会来的。”

    聂挥墨一顿:“她明日要来?”

    “嗯!与一幅字画有关!”佳玉以帕子擦着脸上的汗,抬眸看着幽暗光线里的聂挥墨,剑眉星目,着实俊朗,她有些紧张,又有些期盼,“夫人已差人去老宅取字画,明日那个阿梨便来看这字画,与一个叫什么唐,唐什么的有关。”

    “唐什么?”

    佳玉想了半会儿,说道:“哦,唐相思。”

    好吧,不认识。

    聂挥墨点了下头。

    “对了,”佳玉又道,“那个阿梨,实际上才走不久的,与聂将军几乎是前后之分。”

    聂挥墨眉心轻拢:“她来过这?”

    “嗯!稀奇古怪的,还扮成了一个老头子的模样,不知她成日想些什么。”

    “你说什么……”

    “她,她稀奇古怪的。”佳玉看着他。

    “另外一句,”聂挥墨肃容道,“你说她扮成了什么?”

    “一个,一个老头子,也不知她好好一个姑娘,为何这样,反正不像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佳玉声音越说越低。

    聂挥墨眨巴了下眼睛,转眸朝附近的假山望去。

    一时竟不知做出什么神情,该是惊愕好,还是哭笑不得好。

    佳玉仰着头看着他复杂变化的俊容,小声说道:“将,将军。”

    聂挥墨真的又气又笑了,虽然气大于笑。

    他找了她大半日,还在酉时跑去找赵宁。

    赵宁倒是没给他吃闭门羹,门是开着的,但是赵宁不在,从不接受任何商会邀请的她,跑去赴宴一个酒席了。

    而后,聂挥墨听手下来报,说阿梨在牢里将王长七给掉包了。

    她亲自去牢里找了王长七,而王长七离开大牢后,不知去向,无影无踪。

    再而后,一个失踪了一整日的章之的手下苦哈哈的跑了回来,问他们情况如何了,可曾将那对强盗兄弟招入麾下了。

    他表现的如此状况之外,章之不由问他发生了何事。

    不问还好,一问更气人。

    今早王长七派他出去跟踪那对兄妹,见少女停下同一个流民小童说话,于是便在少女离开后前去问小女童发生了什么。

    小女童倒好,张口一堆吃的才肯说,并隐隐表示出她知道了一个大秘密。

    于是,这名手下便一直被牵着鼻子走,被切切实实敲诈了一顿,还给人买了一套衣裳。

    最后,那小女童借口去茅房,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一连环的戏弄,众手下皆大怒。

    聂挥墨虽没有在他们面前表示出怒意,心里已经想掐死那阿梨一百遍了。

    而他今日跑了大半个衡香,甚至以为她会去东平学府,或者去救那些还在天荣卫手里的东平学府的先生们,故而派人去跟踪天荣卫,找出他们的藏身之处,守株待兔了大半日,最后还顺手将詹陈先生他们救了出来。

    结果从始至终,都没能遇见这阿梨。

    他找了整整一日,现在被人告知,她早以老头模样出现过他面前,这是什么样的心情?

    甚至,她竟还若无其事和他说话,并留下个烂摊子给他收拾,甩手走人?

    聂挥墨气笑了,想骂脏话,但忍了下来。

    他回头看向身后丫鬟:“你确认,她明日当真会来?”

    “一定会的!”佳玉忙说道,“她似乎对唐相思极为看重!”

    “看重?”聂挥墨说道。

    “对,似乎是位老人,岁数极大了,是我们夫人的祖父的友人。”

    “老人啊,”聂挥墨随口说道,“哦。”

    说完,被自己这个反应弄得又一阵心情暴躁。

    他眉头一皱,转身大步离开。

    眼看他要走,佳玉心里一阵失然,忙道:“将军!”

    聂挥墨止步,回头说道:“何事?”

    神情冰冷,语声更冷,即便是在幽微芒光里,佳玉仍似能看到对方的眼神幽锐深邃。

    “我,我……”佳玉小声说道,“将军,可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你还知道什么?”聂挥墨扬眉。

    佳玉嗫嚅着,没有说话。

    “看来,你知道的不少。”聂挥墨说道。

    “嗯!”佳玉点头,“将军,奴婢,奴婢可以做你内应,将军今后想要知道什么,奴婢都可以告诉你!”

    “以前未曾见过你,”聂挥墨这才认真打量起少女的脸来,“你叫什么?”

    “奴婢,奴婢叫佳玉。”佳玉笑起来,嫣然好看,模样清秀,因气喘吁吁跑来,运动过后带着份娇弱,却又充满青春朝气。

    “哦,”聂挥墨说道,“佳玉。”

    声音听着冰冷,佳玉无端觉得后背起了寒意。

    聂挥墨唇角勾起抹冷笑:“你跑来唤我,开口所说,希望我莫怪岳夫人,我便当你是为她好,怕我生气才与我说这么多。却原来,你是想讨好奉承我,与我当内应?”

    佳玉拢眉,不安的看着他:“将军……”

    “岳夫人身边留你这样的人委实是个祸患,”聂挥墨冷冷道,“若不想有事,自己想好今后该怎么做人。若以后岳夫人出现任何意外,我第一个所想到的人便是你。”

    佳玉瞪大眼睛,脸色苍白。

    聂挥墨没再说话,转身离开。

660 为我布线(一更)

    已经快亥时了。

    墨铺的店门早早关闭,王长七坐在逼仄的小偏厅里,捧着已经凉掉的茶。

    支长乐去隔壁听说书了,最后一场早就讲完,但全场散不掉,在激烈地讨论时事。

    老佟坐在王长七对面看书,完全没有坐姿,翘着条腿,剥着花生,吃得老响,咀嚼声听得王长七难受。

    而且,他不认识的字很多,遇到不认识的,他自己不拿过来请教,非得招手让王长七过去。

    王长七能怎么办呢,只能过去。

    肠子都悔青了,满脑子计划着逃跑。

    等了又等,亥时已过,仍不见半分动静。

    王长七开口问道:“这么晚了,她一个小姑娘还在外面,我瞧你半分担心都没有。”

    “是挺危险,”老佟漫不经心的说道,目光没移开书册,“那些为非作歹的人最好别碰上她,否则他们就倒霉了。”

    王长七一乐:“你这说法倒新鲜。”

    后院忽然传来敲门声,很有节奏,不轻不重。

    王长七比老佟反应快,说道:“定是阿梨姑娘。”

    “够机灵啊。”老佟说道,边起身过去。

    夏昭衣已将小油球灯熄灭了,等着冷却,眼下便把玩着绳索,在外面打量后巷之景。

    隔壁就是酒楼,极其热闹,前堂的声音远远传来,男人们拍桌子急眼的都有。

    “阿梨,”老佟打开院门,而后压低声音,“他来了。”

    夏昭衣一笑:“好。”

    “房子给他收拾整理好了,不过怕他会跑,要不今晚让他和我们睡大通铺,我和支长乐把他夹中间。”

    “那他不想跑也得跑了,”夏昭衣笑道,“佟大哥,你们会吓到他的。”

    王长七站在椅子前,便等着她进门。

    少女脚步不疾不徐,还是老头的模样,气质着实一流,换了性别,加了岁数,宛如一个年老智者。

    她在老佟之前所坐的另一面坐下,入座的姿态优雅闲适,一双眼眸乌黑雪亮,并不锐利,很是温和。

    “坐啊。”夏昭衣笑道。

    王长七并不是很自然,有些局促的坐下来。

    老佟从外进来,又点亮几盏灯座,并将他的花生壳端走,去后院打水。

    “老佟可对你说了我的名字?”夏昭衣说道。

    王长七摇头。

    看似大大咧咧的两个大汉,在保护少女这一点上格外谨慎。

    “我姓夏,我叫阿梨,梨花的梨。”

    王长七懵住:“你,你是当年在京城闹得惊天动地的那个阿梨?!”

    “我是前定国公府的人。”夏昭衣仍是温和神情。

    王长七激动的站起,呆愣愣看着眼前的“少女”。

    模样实在看不清,这妆容逼真的就是一个老头子。

    但是这双眼睛着实好看,清澈明亮,灵动朝气,会说话一般。

    “坐,”夏昭衣笑道,“你不必这样。”

    王长七坐了回去,半响寻回自己的声音,有些激动道:“阿梨姑娘,你,你当真是看上我,没有别的阴谋?”

    “我买了两处铺子,一处在左行游子庄,还有一处便是这家,但我寻不到好的人手帮我打理。”

    “呃,”王长七缓缓反应过来,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所以,你将我招来,是要我……”

    “当个总管事吧,”夏昭衣笑起来,“你看如何?”

    “不是行军,也不是打仗,而是,做生意?”王长七怀疑自己听错了。

    “确切来说,是布线,”夏昭衣敛了笑,认真说道,“我不缺钱,要铺子无甚大用,但我需要由我自己掌控的可供书信往来的联络之处,不止左行,也不止衡香,若是可以,我希望你能将线布得更大更广。甚至,布出中原。”

    王长七点点头:“我懂了,你想要我帮你招募人手。”

    “还有管理人手,”夏昭衣看着他,“总管事,这个位置如何?”

    当然是妙极。

    他本只是个小小随从而已,跟在章之身旁,盼着大成王打下江山,他跟着鸡犬升天,以后混个更好的日子过。

    现在,总管事呢!

    一个“总”字,让王长七恍惚觉得其下有千军万马,热血沸腾。

    虽然同时,他又很理智的认识到,哪有什么千军万马,他眼下不过是个光头司令,还得靠他自己一个个招。

    可,可就是充满干劲,像是有一方舞台专门为他搭建,他可以在上面自由施展。

    而台下,必然是有观众的。

    王长七非常笃定,并不是他对自己过分自信,而是信任眼前的这个少女。

    他用了些功夫让自己平静下来,缓了缓,问道:“阿梨姑娘,你不怕,我今后也背叛你么?”

    “为何背叛我?”夏昭衣淡笑,“利,你今后要有多少有多少,名,跟着我你可以得到。”

    “若有人以美色诱你,我便将你阉了!”老佟不知何时出现的,抄手斜靠在门槛上说道。

    王长七脸色一白。

    夏昭衣朝他看去,无奈道:“佟大哥。”

    老佟嘿嘿笑了下:“阿梨,我逗他的!”

    “我,我不近美色,不近美色的,”王长七结巴道,“我跟在章先生身旁许久,见多了美女,我看腻了,早看腻了……”

    “看把你吓得!”老佟哈哈大笑。

    王长七不理他了,看向夏昭衣,郑重说道:“阿梨姑娘,我方才只是一问,怕得是你不信任我,既然你完全信我不会背叛你,那我王长七便跟你了!只是,还有一事,望姑娘答应我。”

    “何事?”

    “姑娘莫要问我任何与归园客栈有关之事,”王长七有些不安的说道,“我虽已易主,但我跟在章之先生身旁数年,我不想背叛他们。”

    “你放心,我从头至尾未打算同你问及。”

    王长七松了口气,想了想,又道:“我需得改个名字,还有,我眼下身份不好抛头露面,得等他们离开衡香才好办,或者,我先离开衡香?”

    “不用,”夏昭衣淡笑,“你放心,我已替你安排好了去处,你先和一位姓齐的老翁留在衡香,我将你们托付给了赵宁,这段时间她会保护你们。至于新名字,你自己想一个吧。”

    “赵大娘子!”王长七喜道。

    “嗯,”夏昭衣笑道,“是她。”

661 在想沈冽(二更)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让王长七有些傻乐。

    主要是,辛顺先生天天去宁安楼找赵大娘子,天天被拒之门外,可是现在,他弯道超车,直接被托付给赵大娘子照料了。

    而且,不是他投机取巧的,而是这位鼎鼎大名的阿梨姑娘看中了他的才华,亲自挖他的。

    居然被她这么煞费苦心设计,虽然有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的嫌疑,可是王长七快乐啊。

    以及,听阿梨姑娘的意思,他不用留下和支长乐老佟共事,而是去找那位齐老头。

    能摆脱掉这两个大汉便好,他爽歪歪。

    至于名字,王长七想了想,为自己取名王丰年。

    既然要当总管事,那就取个寓意不错的,年年丰收,丰收连年。

    自今后,功名利禄,他不用陪人去得,而是他自己的了!

    对夏昭衣而言,在衡香的诸事已妥,包括东平学府也有重兵相护,所以她放纵自己,隔日睡到巳时还未起来。

    一夜无梦,很是香甜。

    以为会梦到千秋殿或唐相思的相关,也并没有。

    醒来外面有雨声,天色晦暗,阴云翻卷过天边,高空的风很急。

    她不觉意外,这场雨会下很久,起码三天。

    昨夜睡前特意将窗扇关小了一点,但风雨还是打入进来,窗台一片深色。

    夏昭衣在后面垫了个软枕,并没有马上起床,而是半靠着床头听风声雨声。

    被褥是老佟昨日下午新买新晒的,味道很好闻,一时也令她散漫。

    但终归还是要起的,王长七,不对,是王丰年,他得去宁安楼。

    她自己还要去屈府一趟,算算时间,唐相思的字画应该已送来了。

    她现在过去,正好赶上吃午饭,回来后再去宁安楼,和赵宁闲聊喝茶,待到傍晚,差不多便可以离开衡香了。

    只是,她总觉得会发生什么。

    夏昭衣手指轻捏,以风声雨声起卦。

    下巽上乾,天风姤。

    阴阳相遇,交互结合之意,但万物茂盛于天地,二者皆强,必行不长久。

    夏昭衣笑笑,她向来不尽信卦象,只做参考之用,从不为其所控。

    不过此卦,倒有几分意思。

    看看时辰,也不早了,她不再赖床,掀开被子起来。

    王丰年坐在楼下,正在看店铺的账本。

    这家店叫齐墨堂,到现在没改名字,看阿梨姑娘的样子,似乎也没打算要改。

    原来的店铺掌柜很有心,账本做得非常工整,王丰年在这方面不擅长,他现在是抱着学习心态在翻阅的。

    大半本看完,他回头朝后院看去。

    老佟在烧水做饭,支长乐刚清理完马儿的粪便,正在喂马。

    这画面,居然还挺温馨。

    得亏知道这是阿梨姑娘了,寻常一个少女能这样镇住两个没血缘关系的大汉,怎么看都觉得难以置信。

    楼上传来脚步声,少女下来了。

    不疾不徐的步伐,但很轻盈。

    王丰年收起账本,起身说道:“阿梨姑娘早。”

    “早上好,”夏昭衣说道,目光望向前面,“没开店门呀。”

    “老佟没让开。”王丰年迅速甩锅。

    夏昭衣点头,一笑:“今后这些由你做主,你是总管事了。”

    巴掌大的白皙娇容,一笑着实好看,王丰年也跟着笑:“好!”

    “不过眼下该准备一下了,我让老佟先送你去宁安楼。”

    “啊?”王丰年听出话中意思,“阿梨姑娘,你不去了?”

    “我要去的,但是我中途可能会离开,别怕,我晚点还会去一趟宁安楼。”

    王丰年点点头:“嗯。”

    老佟已烧好热水供夏昭衣洗漱,而后是热腾腾的食物。

    夏昭衣早便说不需要他做这些,可是老佟非得坚持。

    厨房很小,饭菜若不端去偏厅,就在厨房吃的话,这张桌子勉强只够四个人刚刚好,而且就挨着灶台旁边。

    老佟今天是对着食谱学的粥,在夏昭衣喝粥时,一直问她味道如何。

    支长乐听得终于不耐烦:“就一碗粥,喝来喝去这个味,你老烦着阿梨干嘛呀!”

    “你别说话!”老佟冲他叫道,看回阿梨,“阿梨,真的不错吗?”

    “真的很香。”夏昭衣说道。

    筷子在碗里轻轻拨了下,散开上面的热气,夏昭衣看到老佟放在那边的食谱,忽然想起了沈冽。

    沈冽那碗粥,做得也很好吃。

    一个俊美无俦的儿郎,一手拿着锅盖,一手拿着勺子在锅里轻搅,这个画面……竟觉得可爱。

    她也不知这词对不对,一时想不到别的形容。

    “阿梨?”支长乐唤道。

    夏昭衣回神,朝他看去:“嗯?”

    “你在想什么呀。”支长乐好奇。

    夏昭衣笑起来:“我在想沈冽,不知他现在在干什么。”

    支长乐微顿,脑中乍然想起戴豫和杜轩离开前夕再三叮嘱他的事。

    “一定要时不时在阿梨面前提起我们!”

    “最重要的是要提起我们少爷!”

    “日后不论发生了什么,都要记得维护我们!”

    “这样大家便是兄弟!”

    ……

    而他一直给忘了,好像都没咋提起过。

    轮到夏昭衣不解看着支长乐了:“支大哥,你走神了。”

    支长乐“啊?”了声,而后不自在笑笑:“是,是啊。”

    “你想到啥了,呆成这样。”老佟说道。

    “嗯……想到沈郎君了,这个沈郎君啊,他长得真好看,容貌一绝,气质风华嘛,自也不必说,那个怎么形容来着,面如美玉,器宇轩昂,太出众了!”

    支长乐用尽了一生所学的词汇。

    夏昭衣和老佟则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呃,我说错什么了吗?”支长乐说道。

    “没有,”老佟摇头,“但我看你吃错什么了。”

    一旁的王丰年全程看好戏,忍着笑。

    不过笑着笑着,他缓慢反应了过来,看向夏昭衣:“阿梨姑娘,你说的那个沈冽,可是云梁沈家的沈冽?”

    “嗯。”夏昭衣点头。

    “他啊,”王丰年好奇,“阿梨姑娘,咱们和他的关系很好吗?”

    他用的是“咱们”,这个词,至少支长乐和老佟听着还是挺开心的,说明夏昭衣拉人入伙非常成功。

662 原来是他(一更)

    “关系很好很好,”夏昭衣回道,“我和沈郎君有过命的交情。”

    过命的交情。

    王丰年点点头:“哦……”

    支长乐看着他的神情,隐隐觉得不太对劲,说道:“你想说什么?”

    “没,就是好奇,沈郎君之貌美,有耳皆闻。”王丰年说道。

    本来想问一问那件道听途说的事到底是真是假,但既然沈冽和阿梨姑娘关系好,他便不开这个口了。

    不过,真假也无所谓,现今这个世道,谁手里是完全干净的呢?

    用完早饭,简单收拾了下,他们便出门了。

    支长乐目标太大,夏昭衣让他不用一起,所以只有老佟,王丰年,还有夏昭衣三人。

    到了拈花斋所在的流芳街,夏昭衣下马车离开。

    雨水绵绵,她撑开前掌柜留下的竹伞,有些泛黄泛旧,但伞面上的墨花颇有韵致。

    雨天别的没什么,就是衣裳容易打湿,会很粘稠。

    算算时间,她走路去到衡香北区,起码得小半个时辰了。

    屈府的管家一直在门口相侯,虽是六月的天,但遇上下雨,还是很冷的。

    终于瞧见雨帘中走来的纤细身影,一袭浅绿色罗衫,发髻简单,青丝长垂,伞面为她单独辟开一方安静空间,伞上的天光被柔化,映得她一张白净的脸清澈无暇。

    管家不能确定就是她,往前迎了十来步,说道:“可是夏姑娘?”

    少女在见到他后,也加快了脚步,近了说道:“有劳相等。”

    管家做了个“请”,说道:“外面天寒,夏姑娘快快进来。”

    “嗯。”夏昭衣一笑。

    屈夫人是一个非常爱享受的人。

    人生在世只有数十载,荣华富贵带不去另一个世界,那便在活着的时候能挥霍多少,便是多少。

    是以,屈夫人的整座宅府都透着贵气,因为屈夫人喜欢贵气。

    雕梁画栋,碧瓦朱甍,院中铺地的石头都要冬夏一换,夏日换吸热的寒石,冬日便是暖石。

    夏昭衣随管家去到瑶阶苑,屈夫人先一步听闻她来,已等在门口,由一个小丫鬟为她执伞。

    “阿梨姑娘。”屈夫人笑道。

    “屈夫人好。”夏昭衣也笑。

    “这身模样,更好看了,”屈夫人目带欣赏,上下将她打量数遍,“说你娇美,可你身上又透着股英气,旁人学都学不来的。”

    “夫人过奖。”

    “字画已拿来了,还不止一幅,除却字画,还取了些别的东西呢。”

    “别的东西?是什么?”

    “来。”屈夫人笑道。

    穿过精致园林,上去大堂,室内的熏香和暖气扑面而来。

    屈夫人见她鞋子微湿,令丫鬟去取新的,再回来,一众丫鬟捧着大小码子的新鞋,任由夏昭衣去选。

    夏昭衣挑选了一双差不多的,准备换上,屈夫人又道:“待泡个热水吧。”

    夏昭衣失笑,她前世在定国公府时都未曾这么讲究过。

    “不了,我擦擦便好。”夏昭衣说道。

    屈夫人便不勉强,让人取来烘干的暖软巾帕,又端来温水让她洗手。

    光是进门便费了些时间,待进去后,屈夫人令人上酒菜,还问她要不要看支舞,听个曲。

    夏昭衣笑笑,摇头:“我不爱看这些。”

    屈夫人点头,令人去取字画。

    小丫鬟应声,方才离开,管家忽然自外焦急喊道:“夫人!”

    虽然是喊,却又像是压抑着声音。

    屈夫人抬头朝外面看去。

    她的管家她再熟悉不过,很少会有这么失态,直接在外喊她的时候。

    不待她令人去看看,便见脱了鞋子,连换鞋都顾不上的管家,直接以一双软袜跑来:“夫人!”

    屈夫人双眉轻皱,随即,她明白管家为什么会这样了。

    看清门口出现的高大人影,屈夫人惊得自位置上起身。

    夏昭衣随着她的目光好奇回过头去,一眼认出,是昨晚那个骑马来的黑衣男子。

    “夫人认得他?”夏昭衣问道。

    回头却见屈夫人脸色有些苍白。

    “夫人可还好?”夏昭衣关心道。

    屈夫人一时不知如何同她介绍,而这时,聂挥墨已换了鞋子,自外大步而来。

    虽是大步,但他走得并不快,慢悠悠的以软帕插手,自若淡然的模样,好像他才是这的主人

    走近后,聂挥墨将帕子丢给一旁紧张兮兮的管家,抬眸朝屈夫人看去。

    统兵百万,向来沉稳的大将军,脸上少见的露出几分少年儿郎一般的意气风发。

    然后,他像是这才注意到厅堂里还有旁人,敛了神情,缓缓转眸朝一旁的少女平静看去。

    夏昭衣正在打量他,一双乌黑雪亮的眸子没有半分躲闪。

    四目相对,聂挥墨忽觉有些慌。

    当然,脸上神情不会暴露他的慌。

    “你是?”聂挥墨问道。

    夏昭衣不想给屈夫人惹麻烦,淡淡道:“我姓夏。”

    话音方落,却听屈夫人直接说道:“她是阿梨。”

    屈夫人没空和他玩把戏,若聂挥墨今天真要在这里动手,屈夫人只好拼一把让护院们都赶来相拦了。

    夏昭衣朝屈夫人看去。

    屈夫人不敢看她的眼睛。

    “阿梨,”聂挥墨缓缓重复这二字,而后不咸不淡地一笑,“阿梨姑娘好镇定,竟还坐得住?”

    “为何不能坐?”夏昭衣声音微微变冷,“你觉得你很吓人?”

    屈夫人沉了口气,说道:“这位是聂将军,聂挥墨。”

    聂挥墨一直盯着少女,却见少女听到他名字时,神情骤然一冷,眸中划过一丝凶戾。

    聂挥墨忽的懵了下。

    跟他所想的似乎完全不同,难道她在这之前没认出他?

    夏昭衣定定看着他。

    原来是他。

    怪不得几次都觉的熟悉,原来,是他!

    无法对上名字和姓名,因为当真只有一面之缘,且当时完全不认得。

    朱岘的死忽然在夏昭衣跟前变得清晰。

    她需得极力忍耐,才能控制这股怒意。

    虽然知道,朱岘的死与他没有直接关系。

    这时,去取字画的小丫鬟捧着字画回来了,撞见这一幕,小丫鬟远远傻在那边,不知该不该过来。

663 是因为你(一更)

    “是什么东西?”聂挥墨微微侧过头去问道。

    小丫鬟脸色有些苍白,不敢接话,求助一般的目光看向屈夫人。

    不待屈夫人说话,夏昭衣先说道:“与你无关的东西。”

    聂挥墨朝她看去,黑眸冷厉:“那么,与你有关?”

    “是。”

    “那便也与我有关,”聂挥墨好整以暇的过去夏昭衣对面,撩袍入座,“你我之间,还有一笔账没清算呢。”

    “你能这般顺畅的进入屈府,看来与屈夫人交情不浅,那你便应该替屈夫人做几分着想,而不是令人为难。”

    屈夫人适时道:“还是阿梨体贴。”

    “她算计旁人的时候,可不体贴,”聂挥墨接道,目光始终冷漠看着夏昭衣,“说吧,王长七呢?”

    夏昭衣摇头:“我已不认识什么王长七了。”

    毕竟王长七自己给自己改了名。

    聂挥墨神色微凛:“王长七不在你手里?”

    夏昭衣没回答,看向那边的小丫鬟:“姑娘,劳烦将字画拿来。”

    聂挥墨眉梢微挑,淡淡朝那丫鬟看去。

    小丫鬟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求助一般的目光再度看向屈夫人。

    屈夫人算不准现在的聂挥墨有多生气。

    她虽然跟聂挥墨交好,可聂挥墨的真实性情,她是害怕的。

    毕竟,这是拿着大刀在战场上砍杀过无数人的大将。

    他战功累累,手握大权,名利权贵皆有,一旦交恶变成敌人,后果不堪设想。

    “是给我的,”夏昭衣对小丫鬟说道,“拿来便是。”

    “你最好想清楚。”聂挥墨也出声说道,看着那个小丫鬟。

    夏昭衣拢眉,自座位上起身,抬脚走去。

    聂挥墨便也在这个时候起身。

    见这情形,屈夫人惊得又站起,生怕他们动手。

    夏昭衣脚步不疾不徐,神情半点未变,过去将字画从小丫鬟手里接来。

    见小丫鬟的模样委实吓坏,她温和说道:“你先下去吧。”

    小丫鬟如释重负:“谢谢夏姑娘。”

    夏昭衣回头看向聂挥墨:“若有什么要找我算账的,待我们吃了这顿饭离开屈府后,我陪着你慢慢算。”

    聂挥墨看着夏昭衣手里的字画和长方形锦盒,眼眸变得阴鸷:“如若我现在就要同你算呢?”

    “聂将军!”屈夫人低声叫道。

    聂挥墨没理会她,冷厉深邃的目光望着夏昭衣。

    屈夫人拿捏不准聂挥墨到底会不会跟夏昭衣动手。

    谁都无法说准聂挥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比如他曾经的心腹手下,因为家人被要挟而“背叛”他,他说杀便杀,没有半分手软,哪怕知道这个手下给敌人的不过是个错误信息。

    可是,一个敌军的叛徒投靠,他却又欣然收留,后来才知,那个“叛徒”是诈降,在聂挥墨放松警惕的时候,反将他阴了一把,差点将他害死。

    但即便如此,再次抓获这个叛徒的时候,聂挥墨都没有起杀心,依然将人留下,至今还关在天仁县的大牢里“驯服”,日日优待。

    同一件事情,聂挥墨能有多个嘴脸,他城府极深,没人看得透他。

    现在若真要动手,屈夫人要做个最坏的打算。

    夏昭衣始终平静,雪眸明亮,没有半丝畏怯。

    聂挥墨好奇她会怎么接招。

    当年在盛都,他得知朱岘出事后立即从西门赶去,亲眼在镇国大将军府门前看到抱着京兆府少尹的尸首大哭的女童。

    她没有太大的表情波动,但谁都能看得出她哭得伤心悲痛,分明清瘦娇小的个子,可就是觉得,她身上仿佛有可以毁天灭地的能量。

    阿梨。

    聂挥墨着实想回到过去看一看,她究竟是如何去拦得宣延帝的御驾,那么小的她,怎么办得到的。

    以及,那个传闻里堪比战神的俊美少年,又是谁。

    “那便算吧,”夏昭衣淡淡道,“不过说好,这是你我之事,勿要牵扯旁人,否则,我也不会客气。”

    “你所说的旁人,是屈夫人?”

    “我不会客气的对象,则是田大姚。”夏昭衣回道。

    聂挥墨神情顿变,看着她的眼神浮起杀气。

    夏昭衣不惧,反上前一步,目光更加冰冷:“往事不追究,追究起来你未得几分理,我们便就论近日之事。那么,你想如何同我清算?是对我赔礼么?因为是你的人先招惹我们。”

    “招贤纳士不算招惹吧?”

    “哦,”夏昭衣眉梢微扬,“那我不知其善恶,做防备之姿,何错之有?”

    聂挥墨双眸微眯,半响,蓦然阴阴一笑:“好厉害的嘴巴。”

    “所以,你要对我赔礼吗?”

    “我问你,在这之前,你当真不认识我?”

    夏昭衣看他一眼,抱着字画回去座位。

    聂挥墨的目光随着她的脚步:“或者换个问法,在这之前,你如何知道我在衡香?”

    夏昭衣将字画放下:“我不知道你在衡香。”

    “还装?”

    “……”

    夏昭衣抬起眼皮,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知道或不知道,有什么差别吗?我对你并没有装这个的必要。”

    聂挥墨皱眉,望着她的目光变得更幽深。

    少顷,聂挥墨淡淡道:“那么,你为什么这么费尽心机对付王长七?你是个清傲之人,即便章之将手伸到你身边之人上,你也不会闲的去计较吧?”

    夏昭衣一笑:“所以,你认为我做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已知道归园客栈后的人是你,王长七是你的人,我的最终目的是你?”

    “不然?”

    倒是,也成立。

    他能这样推断,并无胡搅蛮缠。

    夏昭衣笑了笑,没再说话,她自是不可能跟他说,我看中的人是王长七,她不想将王丰年推至风口浪尖。

    “阿梨?”聂挥墨凝眉道。

    夏昭衣轻懒投目过去:“是啊,你没猜错,便是因为你,然后呢?”

    “……”

    聂挥墨反倒不信了。

    少女的眼神明亮清澈,又带有一丝无赖。

    他不是没有遇到过女人在他面前露出狡黠,但那些皆带有试探和故意卖弄娇俏之嫌,再大胆的姑娘来撩拨他,也是紧张和小心翼翼的,只有眼前这个,她从始至终镇定,有恃无恐,是骨子里散出的从容。

    聂挥墨忽然想试试,她的身手到底有多好。

    “先吃东西吧。”屈夫人这时说道。

664 辞藻风格(一更)

    “好。”夏昭衣应声,在位置上落座。

    聂挥墨仍立着,目光一定不定的看着少女。

    两个人虽是面对面的坐席,中间所距的空地却足够四五人跳舞。

    屈夫人示意一直站在那边不敢走的管家去吩咐上酒菜,待管家离开,屈夫人看向聂挥墨,发现他还在盯着夏昭衣。

    屈夫人忍着脾气不发,对夏昭衣道:“阿梨,此次来衡香,可有离开的打算?”

    “下午或明日。”夏昭衣回。

    “这么快?”屈夫人道,“你似乎才来不久。”

    “嗯,本也只是路过。”

    屈夫人点点头,面露几丝愧疚:“阿梨,此次,对不住了。”

    夏昭衣冲她一笑:“哪里,是我麻烦了夫人呀。”

    自屈夫人神情可看出,对聂挥墨到此,她也大感惊讶。

    以及,屈夫人是维护她的。

    屈夫人见她笑,也跟着一笑,紧绷的思绪总算有些好转。

    “阿梨,”屈夫人由衷道,“你笑起来的模样真好看,什么忧虑都能被你化解。”

    “谢夫人夸奖,夫人的笑也好看,清爽豪迈,如沐春风。”

    屈夫人闻言,笑得更开心。

    但笑着,眼风朝聂挥墨那边望去,却见聂挥墨的眼睛像是被黏住了一般,一直看着夏昭衣。

    看不清是什么情绪的一双眼睛,幽深,深邃,若有所思。

    算了,屈夫人妥协得觉得,他就这样看着,什么都不说已足够好了,别发难便成。

    管家离开后没多久,先头的小菜糕点很快上来。

    虽没有想到聂挥墨会来,但屈府从不缺佳肴食材。

    酱香排骨,玫瑰酥,如意糕,鸡丝蜜饯牛肉,花开莲蓉粉团……

    每一样精致可口,装在小巧的蓝底彩金瑶台餐具上,一整套极其昂贵,当年天和民窑一共才出两百套,屈夫人喜爱,花了番功夫到手六十套。

    屈夫人开始同夏昭衣细细解说每道食物的食材。

    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她将热情的尺寸拿捏的精准,多一步觉腻,少一分觉假,恰到好处。

    她讲话生动,夏昭衣数次被逗笑,聂挥墨却无动于衷,全程只看着对面的少女。

    虽是白日,室内仍点了灯火,明亮柔和的光从灯檠里出来,少女的脸像是去了壳的煮鸡蛋,饱满丰盈,白皙透亮。

    算账?

    那早不是聂挥墨现在的情绪了。

    他知道他不应该陷落在那种危险思绪里,但眼下着实太难。

    抛开所有身份,他不过是个男人,她不过是个女人。

    一个血气方刚,战功累累,喜好征服。

    一个青春朝气,笑容甜美,肤白如凝脂。

    阴阳该当互补相交,但可惜,他清楚知道他们不可能是一条路上的。

    不过,聂挥墨看着她的目光忽变得耐人寻味。

    她该知道他一直在看她的,她就真的若无其事的坐住了,丝毫不受影响,哪怕是厌恶之感也没有?

    不知为何,聂挥墨觉得索然无味,没有半点意思。

    他终于收回目光,抬头朝主座的屈夫人看去。

    屈夫人当即转眸看来。

    “告辞。”聂挥墨淡淡道,起身离开。

    离开前再朝少女看去一眼,对方正垂头吃东西,极其自然的动作,根本不为他所动。

    聂挥墨看向前面,也不再理。

    屈夫人的视线追随他离去,待他消失后,屈夫人唤来一旁的丫鬟,低声吩咐她去看看,聂挥墨到底走了没。

    小丫鬟小跑离开,好久回来,说眼看着真出府了。

    屈夫人这才长长松了口气,摸出帕子在额上擦了擦,虽然根本没流汗。

    她看向在那边一直吃东西的夏昭衣,心生愧疚,轻笑说道:“阿梨。”

    夏昭衣抬眸看来,一笑:“屈夫人,辛苦了。”

    “啊?”屈夫人哈哈笑起,“这怎谈得上是辛苦,阿梨,不好意思,这顿饭扫兴了,是我没料到他会忽然过来。”

    “不的,”夏昭衣说道,“这些很好吃,未有半分扫兴。”

    她确实吃了不少东西,菜其实还没有上完,但已上的这些,她每样都吃了一点,总量至少两碗饭了。

    屈夫人看去,总算觉得有些许安慰,松了口气说道:“看来是合阿梨胃口的,对了,”屈夫人看向那些字画,“阿梨,可以打开一看了。”

    夏昭衣点头,取了巾帕擦嘴,这才将一旁字画打开。

    自抱着这些字画回来以后,她所有的心绪便都在这些字画上,不过她向来不是急躁的性格,字画便在这里,跑不掉,迟早都能一看。

    只是,思绪难免会起波澜,为分散注意力,她便一直吃东西,细嚼慢咽,但也吃了不少。

    卷轴缓缓展开,纸上的字和画跃然于前。

    屈夫人的目光自字画移向少女的脸。

    少女脸上很少能见到太大的表情起伏,眸子安静落在画上,看不出她的喜怒。

    “阿梨,”屈夫人问道,“可是你所认识的那个唐相思?”

    夏昭衣点了点头:“是我要找的人。”

    纸上是他的字,没有落款年月,落款是大大方方的人名,唐相思。

    “山色浮云中,寒烟万顷,满城霜露重。醉乡假意装从容,催泪断肠,月上人间花影空。”

    所画是一片山月,半座衡香,画功极佳。

    推断时间,他自千秋殿中,出来了?

    夏昭衣又打开一幅,同样没有落款年月。

    “翠竹青山老,小艇归来早,天涯雁影横斜绕,晚日南湖烟雨杳,酒力醒时少。”

    他似乎偏爱此类辞藻风格。

    “他应该很老了。”屈夫人说道。

    夏昭衣微顿,抬眸看向屈夫人:“……可能是。”

    “呃,可能?”屈夫人说道。

    夏昭衣没接话。

    很多怪力乱神的事,夏昭衣此前不信,可现在由不得她不信。

    而且,她很平静的接受了唐相思有可能活了数百年这件事。

    或者,数百年前死去,数百年后苏醒。

    所谓往生客,她与他皆是。

    一旁还有个盒子。

    夏昭衣拾起小锦盒,问道:“夫人,我能打开吗?”

    “本就是要你打开的,”屈夫人说道,“里面之物,是唐相思赠予我姑姑的。”

665 砸场子的(一更)

    锦盒里躺着一块芙蓉种翡翠玉,细腻清澈,质地中上,价格不便宜。
    玉的另一面雕刻着一枝梅花,正是夏昭衣在《云梦隐索》,还有那两位老者的棋盘上所见的梅枝。
    雕刻技术很精妙,栩栩如生,见工笔,绝对是个微雕大家。
    “我姑姑十岁不到便因病去世了,”屈夫人说道,“我爹还说,姑姑天生残疾,右腿缺失,是个哑巴。”
    “这块玉,便这样留下来了。”夏昭衣问。
    “祖父说是要给姑姑陪葬,但是祖母不同意,祖母说姑姑年岁太小,还未出阁,墓冢里不适合放他人之物。”
    夏昭衣点点头,说道:“玉上所雕是拈花斋的梅,唐相思也许很喜欢此梅吧。”
    “这也是我想同你说的,”屈夫人道,“我昨夜想了一宿,忆起唐相思之所以和我祖父结交,便是因为这拈花斋。不过,拈花斋那时是李家的,我祖父和李家兄弟关系好,便也因此认识了唐相思。”
    “夫人可知拈花斋存世多久了吗?”夏昭衣好奇。
    “嗯,我昨夜还令人去寻了李家的族谱,大约是六百年前了,延和元年。”
    “章太宗,章朝第二位皇帝,这么久了……”
    “是啊,前朝了。”
    夏昭衣将玉放了回去,抬手将锦盒盖上。
    “阿梨,”屈夫人看着她,“恕我冒昧多问,这唐相思,是你的什么人吗?”
    夏昭衣摇头:“不是,他不认识我,我只是看过他的著作,对他仰慕。”
    屈夫人想了想,说道:“这样,阿梨,他既然在衡阳留过一阵子,且是个风流风雅之人,若专注去寻他的痕迹,定能找到不少。此事便交予我吧,能寻到的,我绝对不放过。”
    “不了,”夏昭衣说道,“夫人,此事便这样,你莫要再查,以及,”她的目光朝一旁几个丫鬟看去,“此事,不要再让更多人知道了。”
    屈夫人的目光也朝那几个丫鬟看去。
    丫鬟们垂着头,在屈夫人看过来时,齐齐福礼。
    屈夫人看回夏昭衣,知道不是她说的仰慕那么简单了。
    但夏昭衣不愿说,屈夫人便不问,尺寸这个东西,屈夫人比谁都懂。
    “好,”屈夫人说道,“阿梨,我便当此事不曾发生过,但日后你若有任何需要,书信一封即可。”
    “嗯。”夏昭衣微笑。
    后续的饭菜持续上来,夏昭衣吃不下了,只吃了一点点。
    屈夫人除却食材,再介绍了一些衡阳名胜和有趣的传闻,把夏昭衣又逗笑数次。
    一顿饭吃了许久,除却一开始聂挥墨过来的不开心,至少结束的氛围很好。
    天空的雨变小了,但是却砸下了大雷。
    屈夫人称夏昭衣不喜轿子,那要不要马车。
    夏昭衣摇头,但撑开伞时,却忽又回头说道:“屈夫人,可以借我件蓑衣,再借我匹马吗?”
    “好呀!”屈夫人求之不得,“阿梨且等,我这就吩咐。”
    说完侧头看向一旁的管家,都不用她说什么,管家立马应声走了。
    屈夫人笑起,看向夏昭衣:“我这管家,哈哈!”
    夏昭衣也笑。
    屈府骏马很多,管家选了匹最健壮俊俏的。
    蓑衣反倒不好找,屈夫人穿不到蓑衣,丫鬟们也没有,只有府里的马夫和护院护卫们才穿。
    管家找了小半会儿,令人寻了件没人穿过的蓑衣,确认干净没有气味,他还特意弄了些香料小薰了下,这才拿回去。
    夏昭衣接来时,手指才一接触,便知道管家做了什么。
    她微笑道谢,转向屈夫人,认真说道:“多谢夫人照顾。”
    “这才算是什么照顾呀,与我客气什么。”屈夫人笑道。
    夏昭衣将蓑衣利落穿上,翻身上马,于马上一抱拳:“他日我定还会再来衡香的,定与夫人好好把酒言欢!”
    “甚好!我便等着!”
    夏昭衣洒然一笑,一扯缰绳:“屈夫人,告辞。”
    “一路顺风,”屈夫人说道,“他日再见!”
    夏昭衣点点头,双腿轻踢马腹,马儿抬脚离开。
    走得不慢,很缓的速度,绵绵的雨落在她身上,渐渐变多,沿着斗笠的帽檐淌落。
    夏昭衣边走边不动声色的抬眸打量四周。
    她来时其实粗略观察过,但并不详尽,眼下仔细去看,排除掉雷雨下的大树,剩下可以监守屈府大门的地方并不多。
    屈夫人在后面看着少女清瘦的背影,望了阵,屈夫人轻叹,带人回府。
    夏昭衣则在离开一定距离后回过头去,看见屈府大门只剩护院,她掉头往另一边的巷子走去,随后下马,踩着矮墙根利落上墙,身姿轻巧灵活,转瞬翻上一处房檐。
    那几个点被她逐一寻去,在屈府南边的大户里,她看到了三个人的脚印。
    脚印所朝方向,还有因为下雨,对比出来的三个脚印的新鲜程度,夏昭衣有八成把握,刚才聂挥墨或者聂挥墨的人手就是在这里看着她经过去屈府的。
    现在,人走了。
    夏昭衣没什么表情的离开,重新翻上马背,她一扬鞭:“驾!”
    雨水越来越大,一道轰雷骤降,街上行人疾奔,还有许多人缩在路边屋檐下小心慢行。
    便听一阵清脆的马蹄疾跑声,一个身穿斗笠的清瘦少女一骑而过,马术高超,英姿飒爽,似风一般带起呼啸。
    小半个时辰后,夏昭衣胯下的骏马在归园客栈大门前人立而起。
    大地起风,吹拂她身上的雨,她看着上面的“归园客栈”四字,大门是敞开着的,但因大雨,里面没什么客人。
    掌柜的人不在,伙计在看杂书,账房正在算账。
    看到门口来人,伙计合上书册出来一望。
    夏昭衣下马进去,将骏马缰绳一抛,伙计忙抬手接住。
    她大步迈过门槛,走到大堂中央,抬眸四下打量。
    大堂零星几个客人好奇朝她看来。
    便见少女解下身上蓑衣,摘下头上斗笠,露出张清媚秀净的脸。
    身上长裙微带濡湿,却将她身姿衬得更加曼妙,纤脖挺背,瘦腰长腿,腰肢和挺翘的臀部又可见她极富力量,并非干瘪的枯瘦美人。
    “给我来一个能做主的!”夏昭衣扬声高喝,“本姑娘今天是来砸场子的!”

666 女流之辈(一更)

    聂挥墨没有马上回客栈,带着两名近卫去了一座古雅茶馆。
    章之的手下四处寻他,在这间茶馆的高楼雅座中找到他时,他正在听说书。
    说书先生是单独喊来的,张口便来个《安侯斩六将》,聂挥墨让他换一个,说书先生又说《智取华东》,聂挥墨让再换。
    六七篇名字过去,聂挥墨让他停一停。
    说书先生冷汗都出来了,怯怯不安的看着聂挥墨。
    聂挥墨也不知道自己想听什么,他是想要听说书的,否则也不会专门来这里,令人将说书先生叫上来。
    章之的手下寻来敲门,说了客栈里面发生的事情,聂挥墨两旁的近卫听傻了眼,一个激动说道:“自称阿梨?!当真是阿梨?”
    手下将少女的模样气质身手一番大致描述,近卫们看向聂挥墨。
    年轻将军脸上不见波澜,黑眸微微敛着。
    “她,她点名要见将军。”手下看向聂挥墨,低低说道。
    “她说要见,我便要去见么?”聂挥墨反问。
    手下噎住,缓了缓,手下皱眉:“可是将军,她要将客栈给拆了。”
    “这么多人,连个姑娘都打不过?”聂挥墨挑眉。
    “不是,是辛顺先生要我们别动手。”
    一旁的近卫轻叹:“奉才先生总是仁义为怀。”
    “是知道动手了也打不过。”聂挥墨淡声说道。
    近卫朝他看去:“……将军,那你到底是希望打得过,还是希望打不过。”
    聂挥墨看他一眼,黑眸隐起一丝笑意,起身说道:“走吧。”
    因是大雨,归园客栈里的动静,并没有引起多少路人驻足。
    整家客栈拆了倒是不至于,但是聂挥墨回去时,整个大堂没有一张桌子是好的。
    客人已经散光了,所有的近卫,随从全在客栈大堂。
    那些藏在暗处的暗卫们也在,分散三部分,各藏在客栈,后院,伺机而动。
    柜台前面有一张长条凳,少女端坐在凳上,修长并拢的小腿微微倾斜着,双手随意搭在大腿上。
    略显散漫慵懒的姿态,被她带出一股优雅,没有半分故作出来的镇定,客栈的伙计看得出,她是真的无惧,丝毫未被大堂里这么多男人所吓到。
    聂挥墨带着两名近卫进来,人群往两旁退去,少女抬起眼眸,清丽雪亮的目光像是一柄锐利的剑。
    聂挥墨停下脚步,黑眸幽深平静,扫了眼满堂狼藉,落回少女脸上,淡淡道:“砸场子?”
    夏昭衣自位置上起来,一步步走去:“是啊,不仅砸场子,我还要……”
    她蓦然加快速度,身形似风,骤然而去,一记拳风起啸,浅绿色罗衫带起翩然的影,转瞬至聂挥墨跟前。
    聂挥墨迅疾闪避,凭借高超的本能反应避开,紧跟着,少女从后面而来。
    聂挥墨迅速调整姿态接招。
    周围的近卫想上前,没有机会。
    聂挥墨和少女瞬息已是数招,大开大合的掌风拳风,近卫甚至不得不往更远处退去。
    少女出招出拳好似男人,充满力量,但男女天生的体能差异,终究让她气势不如男人惊人。
    但同时,女人的纤细柔媚亦是天生,她所表现出的力量结合柔和体态,两者并济,似是一抹惊鸿乍舞。
    聂挥墨似铜墙铁壁,见招拆招,夏昭衣一时难以靠近。
    夏昭衣的快速灵活也让聂挥墨一直被压着,想要回击根本没办法突破。
    夏昭衣忽的拾起一条桌腿,踩在半塌的椅子上跃起,自上冲下,聂挥墨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想要将她擒住,却见少女借着他的手腕力道于空中一个陡然翻身,长腿跃向他后背,一记膝盖撞来,令他顷刻朝前跌去。
    摔倒不至于,但踉跄得够惨。
    也是这个瞬息,聂挥墨才反应过来那是她故意露出的破绽让他抓着她,但接下去完全由不得他了。
    少女的棍法和擒拿手法非常精妙,半控制,半殴打,那条桌腿快得像是毫无章法,对着他的膝盖,手腕,后背,一顿噼里啪啦。
    聂挥墨终于瞅准空隙回击,少女却顷刻退出去半丈,极其目中无人的踩在了一张桌子上,稳稳当当,嚣张放肆。
    一切快得连反应都跟不上,近卫们惊愣的看着,随即一个个朝前冲去。
    “让你们动手了吗?”聂挥墨冷冷怒道,“都退下!”
    “是了,”夏昭衣居高临下看着他,“丢脸丢你一个人的便好了,丢一群人可真就是个笑话了。”
    聂挥墨冷笑:“你当真觉得我们奈何不了你?”
    “不是我觉不觉得,这是事实,”夏昭衣唇角讥讽,“力战我确实打不过你们,可想要奈何我,聂挥墨,这世上能捉住我的人还没出生呢。”
    “好狂妄的女人!”章之在后叫道,“阿梨,你今日挑衅所谓何事?”
    “没什么,就是,”她手里的桌腿朝聂挥墨指去,“想打他一顿而已。”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
    朱岘的死与他们无直接关系,间接关系可能也不会有,但即便是迁怒,夏昭衣也觉得,迁就迁了。
    加之今日此人在屈府半点面子不给屈夫人,口口声声说要清算,好啊,那就算,她也恼着呢。
    “一顿够么?”聂挥墨一撩袍,上前冷冷说道,“再来。”
    “她方才使诈而已!”章之看向聂挥墨,“将军此次当心。”
    “兵不厌诈,是我疏忽。”聂挥墨语声冰寒。
    “你想多了,聂挥墨,”夏昭衣说道,“接下去,我的目标便不是你了。”
    说着,她朝辛顺掷去一块木头。
    众人惊忙朝辛顺看去。
    辛顺亦被吓得后退,紧跟着便见少女一袭绿衫轻动,刹那冲来,目标却不是辛顺,仍是聂挥墨。
    聂挥墨紧急调整过来,交手途中仍是挨了一棍。
    “你这女人好**诈!”章之怒叫。
    “说好的兵不厌诈呢!”少女语声清脆,一顿连攻,“是这男人不长记性!”
    聂挥墨边挡边寻隙回击。
    手下拔出兵器欲扔来:“将军!”
    “不用!”聂挥墨叫道,“免得说我欺负女流之辈!”
    话音方落,少女似忽然暴怒,攻速越来越快。
    “女流?”夏昭衣冷冷道,“本姑娘今日便打定你这区区男流!”

667 手下留情(一更)

    在聂挥墨看来,自己完全可以凭借耐力将对方消耗到精疲力尽。
    但他没有想到,夏昭衣的耐力也是惊人的。
    四年来,每日坚持锻炼的她,在力量上无法达到和男人相抗衡,可是她的体力却不逊色于男人。
    老者让她修身养性,她做到了,她的确减少了自己的愤怒和凶戾,但是仇恨是不会退减半分的。
    那是不死不休的执念。
    李据未死,易书荣未死,陶岚未死,一切便永远不会有终结。
    她为自己定制了极强的耐力训练,前世羸弱的身体没有办法习武,今生的阿梨弥补了这些缺憾。
    她挥着手里的桌腿,步伐灵活敏捷,似游龙飞鸿,以多个刁钻角度攻击,令战绩无数的聂挥墨完全不敢有半分松懈。
    战地渐渐扩开,近卫们步步退开,挪出空地。
    辛顺和章之被人保护,往两旁避开。
    辛顺目不转睛的盯着,除却对聂挥墨的担心之外,大为惊艳于此女的身手和步法。
    见到双方几招进攻和化解,辛顺甚至叫出声:“精彩!”
    章之朝他看去一眼,看回夏昭衣和聂挥墨。
    估算时间,已过了一盏茶,如此高强度消耗,正中他意。
    章之侧头吩咐一旁近卫。
    近卫点头,转身离开。
    夏昭衣冷笑,边进攻边沉声道:“你的手下要暗算我了。”
    聂挥墨朝那边看去一眼:“你怕了?”
    “不,是蔑视你!”
    聂挥墨眼角一抽,蓦然将她退开,还未来得及调整状态,她又冲了上来。
    “文元!”聂挥墨冲章之叫道,“莫插手!”
    “将军!”章之叫道。
    聂挥墨没有再理。
    “也罢!”章之说道,“那某便不插手,但,插嘴呢?”
    说完,不待聂挥墨有任何反应,章之看向夏昭衣:“阿梨姑娘,你与宁安楼赵大娘子关系可好?”
    夏昭衣不为所动,进攻速度无半分退减。
    “赵大娘子如今在我们手里!”
    “阿梨姑娘,你不怕赵大娘子出事么?”
    “昨日拦下赵大娘子之事,你半分不知?”
    ……
    “他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夏昭衣好笑,“激怒我,是想要我直接杀了你?”
    “你认为你办得到?”
    “我若真要杀你,你现在已经是尸体了。”
    “我若也要杀你,你以为你还能这样在我手下跟前对我动手?”
    夏昭衣冷笑,扬脚踢起半张坏掉的椅子。
    聂挥墨侧身避开,夏昭衣手中木头脱手挥去,在聂挥墨躲避时,她身法快如惊雷,朝聂挥墨喉间逼去。
    聂挥墨抬手去抓她手腕,唯恐她又使诈,特意留了后手,但少女的身体过分柔软,攻击角度刁钻的令人发指,顷刻她的下身扬起,从侧面踢来,聂挥墨抬手去挡,对方只是作假,再度从他的桎梏中脱身,又一连串的迅猛攻击。
    双方斗了许久,聂挥墨挨了数棍后,再没有让对方得逞。
    夏昭衣不想真下死手,毕竟谈不上完全的血海深仇。
    一番怒斗,夏昭衣终于退开。
    再好的体力也会累,她喘着气看着同样累的聂挥墨:“若要找我算账,派人直接去清阙阁点我姓名,再报个地点,我必赴约,我等着你的明算暗算!但赵宁和屈夫人那边,你若敢碰一下,我便将田大姚的人头悬在永安城门!”
    “在我的地盘说这样的话,你倒真不怕没命出去?”
    聂挥墨一个近卫早便忍不下去了:“斗不过便斗不过,这种时候了还要虚张声势!”
    话音方落,空中一道劲烈鞭响乍起。
    若非他身旁同伴反应迅速,将他扯开,他脸上怕是要留一道伴随终生的疤。
    但他右前方的椅子却是彻底不堪,在千丝碧的数百颗银光倒刺下裂为四截。
    她动作太快,自哪甩出的鞭子,藏在何处的鞭子,无一人看得清。
    夏昭衣冷冷朝他看去,目光不经意一扫,看向方才拉着他退开的那个近卫。
    看着几分眼熟,很快想起,是之前去教训载春丈夫的那个年轻男子。
    夏昭衣收回视线,看向聂挥墨:“告辞。”
    她以长鞭击开拦路的近卫,去柜台取来自己的斗笠蓑衣,并未穿戴,拿在手中直接转身。
    客栈大堂里近六十个男人全部看着她,没有聂挥墨的命令,无人往前。
    她就这样如出入无人之境,在众目之下扬长离去。
    几个近卫收回目光,朝聂挥墨看去。
    俊容冰冷的年轻将军望着客栈外面,眼眸晦暗,看不清眸中翻涌的思绪。
    “将军,”辛顺先生上前说道,“可有伤到?”
    “谈不上是伤,”聂挥墨淡淡道,“她手下留情了。”
    “不是将军斗不过她!”辛顺先生忙说道,“她有武器,将军没有!”
    “我是男人,她是女人,让个武器而已。”
    “她,她不是寻常女人……”
    “是么,”聂挥墨双眸微敛,朝他看去,“那么先生觉得,一个女人要想将体力达到和男人相等,她是不是得加倍付出?”
    辛顺微顿,看向客栈大门,由衷说道:“果真,她的确不是寻常女人,佩服。”
    说完稍顿,忍不住又道:“但是将军,她仍不及你!”
    “奉才先生不必如此,”聂挥墨淡淡道,“文元先生,你如何看?”
    “将军,你不该放任此女离去,”章之揖礼,“此等奸邪女子,若不尽早除之,后患无穷!”
    “那也得有除去的本事。”聂挥墨道。
    “方才……其实有机会的。”
    “不会有机会。”聂挥墨摇头。
    夏昭衣露出的第一个破绽,他之所以会上当,因为他根本没有和人如此对战过。
    他的对手几乎都是男人,拳拳到肉的硬汉,即便和女人交手,也没有一个女人的身段能做到如她这般柔软。
    出招不仅快,而且刁钻。
    那样一个姿势,谁能想到对手会以长腿膝击他背部,她却可以办到。
    接下去的交手,看得出她的确在用尽全力,但也的确手下留情。
    对打他这件事,她用尽全力。
    对他这条命,她手下留情。
    聂挥墨抬手触碰自己的肘部。
    已有预感,很快就会变青发肿。
    她最初那一顿棍子,打得可真狠。
    顿了顿,聂挥墨看向一个近卫,说道:“凌扬,你与她认识?”

668 姐妹茶话(一更)

    众人的目光都朝那名近卫看去。
    被点名的近卫走上前来:“将军,是见过一面,但谈不上是认识。”
    “何时?”聂挥墨沉声道。
    叫凌扬的近卫便将那日瘸子打媳妇的事简单一说,一共打了两次,一次是药铺前面,一次是在后巷。
    与他一同去的同伴叫向山,特意上前补充:“那个瘸子和他媳妇,皆是宁安楼的人。”
    “赵宁的人?”聂挥墨说道。
    “是。”
    “她未对你说什么?”
    “……阿梨吗?”凌扬问道。
    “嗯。”
    凌扬摇头:“没有。”
    聂挥墨点点头,收回视线望回外面。
    雨越来越大,云霄彻底无光,大地积水变深,继续承载天空射下来的万千雨箭。
    “她现在应该去宁安楼了。”聂挥墨轻声说道。
    “我们去吗?”章之问。
    聂挥墨摇了摇头:“不去。”
    他转身朝后堂走去,一言不发。
    归园客栈离宁安楼极近。
    夏昭衣勒马下来,只戴着斗笠,身上衣衫被打得湿透。
    伙计认得她,忙迎出来:“夏姑娘!”
    楚管事闻言,也赶忙出来。
    大堂里面仍有不少客人,好奇朝门口的少女看去。
    夏昭衣拧掉衣衫上的水,开口打听王丰年的事,楚管事要她放心,已安顿好了,不过说完,楚管事有些欲言又止。
    “楚管事要说的,与聂挥墨有关?”夏昭衣问道。
    “阿梨姑娘知道了?”楚管事小声道。
    “他昨日,拦了赵宁?”
    楚管事点点头:“是啊。”
    “眼下赵宁可在?”
    “嗯,”楚管事忙做了个请,“大娘子就在楼上。”
    “好,我去见她。”夏昭衣说道。
    楚管事没有跟去,而是先去后面吩咐人手准备一套干爽衣衫,再取几块毛巾过来。
    赵宁正在房中写信,屋里燃着她最爱的腊梅清香。
    敲门声起,倚秋过去开门,一见是夏昭衣,顿然大喜:“娘子,是阿梨姑娘!”
    话音才落下,又惊道:“阿梨姑娘,您这是自哪来的?”
    衣衫湿透,衣上诸多泥泞,头发黏湿在鬓边,稍有些乱。
    虽谈不上狼狈,更无损她气质,但毕竟见惯了夏昭衣风雨不动的清雅模样,极少见到此状。
    因她目光,夏昭衣徒劳的去拍了下衣衫上的泥泞,抬头说道:“我去找人打了一架,算不上是打赢。”
    “打架?”
    夏昭衣点头,看向屋里走出的赵宁。
    “阿梨,”赵宁双眉轻皱,“你该不是……去找聂挥墨打架了?”
    夏昭衣失笑:“你猜得倒准。”
    楼梯传来声音,楚管事带着干净的衣衫和干布快步上楼。
    赵宁说道:“先进来,这里冷。”
    屋里的气味很好味,倚秋一进来便去搬软枕,抱软被。
    夏昭衣以干布擦着头发和衣衫,赵宁在旁搭手,说道:“我看,你不如去泡个澡。”
    “齐老先生和王丰年呢?”夏昭衣问道。
    “在南楼,若要见他们,我令人去喊,很快便到。”
    宁安楼很大,南楼是另一边,需得穿过两个小天井。
    “不急。”夏昭衣说道。
    将头发又擦了下,黏糊糊的,真不如泡个热水澡来得舒服。
    “屈夫人派人给我送信,提到你们中午在屈府发生的事。”赵宁说道。
    夏昭衣稍顿,抬头看她:“他太欠打。”
    赵宁蓦然一笑,唇瓣在面纱下弯起:“这些年,差点以为你要成长生门的入定高僧了,看来还是有情绪的。”
    “我哪有那般死气沉沉。”
    “谁说你死气沉沉了,”赵宁抬手,帮忙将她的头发梳理,“你这一双眼眸,似日月星辰之光,着蕴灵气,哪会死气沉沉。”
    夏昭衣笑起,看向倚秋:“是不是只有我才挨过你家大娘子的夸?”
    “那可不是!”倚秋整理着软榻,笑得娇俏,“大娘子待谁都冰冷,待屈夫人都是,就偏偏喜爱阿梨姑娘你!”
    夏昭衣笑出声音。
    收回视线,她抬手擦着头发,安静一阵,她对赵宁说道:“我不确定聂挥墨还会不会找你麻烦,但我有了别的主意,所以你不用担心。”
    “我倒不怕,”赵宁笑起,“昨日人手不够,所以我暂避了,今日我多雇了人手,衡香的守卫军也会来此保护我。倒是你,你方才说,不算打赢?”
    “他的身手比我所想要厉害。”
    “若是敌人,他将是劲敌,”赵宁说道,“我这两日调查他,今早才得知的一个消息,阿梨,还记得庚寅年九月,云伯中发兵十万在田大姚和宋致易两军对峙之时,忽然乘机突袭田大姚的平禹县么?”
    “嗯。”夏昭衣点头。
    “并非云伯中打去的,而是聂挥墨劝田大姚放弃的。”
    “劝?”夏昭衣扬眉,“田大姚打平禹县和及第那般辛苦,聂挥墨劝得动?”
    “所以他才可怕,只有他敢劝,也只有他有办法能劝,以及,他还敢有放弃平禹县的念头,”赵宁沉了口气,看向窗外,“后来证明,放弃是对的,若是当时执意要保平禹县,田大姚的主力恐怕会被多线耗死,也就不可能有三方势均力敌的牟野之战了。”
    夏昭衣点头:“他确实胆大。”
    “作为敌人,我必须要尽快想个办法除掉他。”赵宁说道。
    想到赵宁吞了他十万两的货,夏昭衣弯唇笑起:“赵宁,你这些年惹了不少麻烦呀。”
    “生意人嘛,”赵宁也笑,“有利可图,我便去图,尽量不伤天害理,最多黑吃黑。”
    “说来有一事,”夏昭衣话锋一转,“赵宁,你为何将载春嫁给那个男人?”
    赵宁微顿,默了默,她在夏昭衣软榻旁坐下,继续用干毛巾替她细细擦拭。
    “因为,”赵宁拢眉,淡淡道,“我狠不下心去杀载春。”
    “杀?”
    “嗯,她在我身边很久,了解我很多事,将她放出去,她会是个隐患,以及,她也想杀我,”赵宁冷笑,“阿梨,你猜她为什么想杀我呢?与恨无关。”
    “与恨无关?”夏昭衣低低重复,而后说道,“那么,是怕你?”

669 闲云之鹤(一更)

    “嗯,”赵宁点头,“她推我出去挡的那一刀,哪怕我不怪她,她也不会信,更何况,我不会不怪,这种人注定不能重用。”

    “我明白了,”夏昭衣说道,“你是担心,若你将载春放出去,她会患得患失,疑你要动手,从而可能先下手为强,反过来对付你。”

    “她知道我太多事了,这种人,我理应不能留。”

    “不忍杀,不能放,所以你就将她嫁给谷乙。”

    赵宁淡淡勾唇:“也算是我看走眼,我没想到谷乙看似忠憨,实则是个嗜酒滥赌的宵小,不过反过来想,也只有这种人才制得住载春吧。”

    楚管事送来新烘干的暖软毛巾,倚秋去门口取来,捧着东西回来时听到这些,倚秋轻轻皱眉,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赵宁拿走一块新毛巾,轻轻擦着夏昭衣的头发,说道:“阿梨,你同我说起这个,是想要让我为载春做些什么么?”

    倚秋的目光当即看向夏昭衣。

    夏昭衣淡笑,没有回答,而是将目光同样看向倚秋:“倚秋,你想说什么?”

    “啊?”倚秋愣住。

    赵宁朝倚秋看去。

    夏昭衣笑道:“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倚秋怯怯看了赵宁一眼:“我不知道能说什么,但就是,觉得载春太惨了,偶尔会有些不忍心,想帮一帮她。”

    “那你帮过么。”赵宁问道。

    倚秋忙摇头:“算不得是帮,只令人送过药和粮食,未曾送过钱财,她也不知是我!缠不上我的!”

    “缠不上你,”夏昭衣淡笑,“你怕她缠你,还愿意帮她。”

    “阿梨姑娘,我们,我们毕竟都是女人。”

    “倚秋真心善。”夏昭衣说道。

    倚秋俏脸变红,没有接话。

    这时一阵风转了风向,从背风处那头吹入进来。

    夏昭衣朝窗外看去,豆大的雨点打入进来,沾湿了窗边的织锦软毯。

    但是只有这一阵,余下的风仍是原来该有的轨迹。

    “阿梨,”赵宁说道,“你还没回我呢,你提载春,是想要我做什么吗?”

    “不是的,”夏昭衣转头看着她,“就是提一句。”

    “那你,不想要我做什么吗?”

    夏昭衣淡淡一笑:“我只是觉得,谷乙这类人太舒惬了,无论他们收入多少,身份地位如何,只要他们能娶一个媳妇,便也有作威作福的地了。”

    赵宁点点头:“你如此一说,确实是如此。”

    “可见,比他们的身份地位更低一等的,是他们的媳妇。不论是贩夫走卒,亦或是乞丐,”夏昭衣说着,目光转回窗外,“我以前喜清静,常年住在山上,这些年受师命隐居尘间,在世间见到了诸多不平之事。其实以前也曾遇到过,观察过,但此次,师父要我整理成册,记载下来。我细细去看,千疮百孔,不论以前盛世,还是如今乱世,所有看上去较体面的安稳,都有人在被欺凌,被付出。”

    “你要破局吗?”

    “师父说不用,我们做个人间观客便好,至于破局,便留给撑得起这份破局雄心的人吧。”

    赵宁轻笑,将夏昭衣发上的簪子取下,用梳子安静梳理。

    “其实你能破的,”赵宁说道,“但会很累,你是个闲云之鹤,本就出世于天地,逍遥自在,我实不愿见你入这浑浊尘间。”

    “所以,正因为有太多像我这样麻木不仁的人,才会显得朱岘大人那样的人多么的崇高和伟大。”夏昭衣平静说道。

    赵宁手指微顿,轻轻一声叹息:“朱大人,太可惜了。”

    又一阵风反了方向,逆行吹入进来,这次带入进来的雨水较多,将那片织锦软毯打得更湿。

    倚秋“哎呀”一声,朝案牍走去:“娘子,你忘记压镇纸了。”

    几张信纸吹拂在地,倚秋拾起放回原处,一张较惨烈,纸上的墨给晕开了。

    “娘子,”倚秋拿着信纸朝赵宁看去,“是梁公子的信。”

    赵宁微顿,说道:“那便有些麻烦了。”

    她转眸看着夏昭衣:“是梁俊写给沈冽的,他怕措辞不当,还要我帮他看一看。”

    夏昭衣淡笑:“看样子,他很在意沈郎君。”

    “良禽择木而栖,他相中了沈冽,便为他搭个桥吧,”说着,赵宁声音变低,“便是,可惜了他。”

    “可惜?”夏昭衣说道,“可惜了谁?”

    “自是这位梁公子,”赵宁看向书案上的信,“我甚至觉得,他跟着聂挥墨都比去跟沈冽要好。”

    “……为何?”

    “沈冽什么都好,唯独没有野心,”赵宁淡声道,“他太清冷了,孤高清傲,没半分雄心壮志,否则以他的身手,他如今的成就不会有半分输于聂挥墨。”

    夏昭衣轻轻点了下头。

    她也有这种感觉,难免觉得几分可惜,但这是沈冽的选择,她无从干涉。

    夏昭衣想起那日傍晚在江边时,沈冽曾问过她,喜不喜欢野心。

    她当时回答,看是锐意进取,还是狂妄自大。

    其实野心二字,如何定义呢。

    成王败寇,小到谋钱财,大到谋天下,能成者,谓之志向远大,不能成者,谓之野心贪图。

    所需得,其实是承载这份野心的实力,可有些人,实力到了,运数不够,最终惨烈的落个身首异处,家破人亡。

    一切都是未知的,无人能定兴亡盛衰,最后是非评论,皆在旁人后人之口。

    “我也想给沈郎君写信了,”夏昭衣说道,“与他一别,快两个月了。”

    赵宁一笑:“那便写,若能收到你的信,他定很开心。”

    说到这,赵宁声音变低:“其实,我觉得沈冽不会得偿所愿的。”

    “你指得是哪方面?”

    “他虽然想要安宁避世,可他在郭家这些年,包括此次广骓季家出逃一事,他的麻烦只多不少,不是他想要远离尘嚣便能远离的。以及,你身边的老佟和支长乐被王丰年看了数眼便相中,沈郎君那样的不世美玉,各方逐鹿者又岂会袖手而观。阿梨,宝剑不会蒙尘,因为天地不允。而对很多人而言,利剑若不为己用,那便,除之。”

670 皆看不上(二更)

    “而沈冽没有身家背景,没有领地士兵,没有军师谋士,他个人身手再厉害,如何与千军万马相抗?要么,沈冽真的能飞天遁地,消失得无影无踪,要么,他便被那些势力逼得不得不投靠一方。乱世,本就身不由己。”赵宁继续说道。

    窗外大雨滂沱,室内香炉燃着清和的烟,赵宁的声音徐沉温柔,反衬得室内更加静谧。

    夏昭衣安静听着,没有出声。

    赵宁说得这些,夏昭衣都懂,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沈冽不会将自己陷入那样的境地。

    沈冽也许没有野心,可是,他不笨。

    当时她在游子庄发觉有人要对付沈冽,她千里奔赴回去,可是在松州和他重遇,夏昭衣明显能看出,沈冽变了。

    待她仍真诚,这一点她感觉得到,但是当初孤傲桀骜的少年,切切实实内敛沉稳了许多,也更加高深莫测了。

    夏昭衣确定,当初即便她没有回来,沈冽也能处理好他所遇上的一切麻烦。

    “阿梨,”赵宁低低道,“你在想什么?”

    “在想沈郎君,”夏昭衣一笑,“我发现,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沈郎君总令我觉得心安。”

    “心安?”

    夏昭衣点头。

    这个感觉,说来有些微妙,她似乎不曾在其他人身上感觉到过。

    不论是父亲,还是大哥,二哥,包括师父。

    师父的确让人心安,在夏昭衣看来,世上没有师父所不能完成的人事,但师父这人,你不知他会不会出手。

    打个比方,前面有个很隐蔽的水坑,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会踩到这个水坑,师父看到了,但谁都不能确定他会不会出声提醒你,全凭他心情好坏。

    所以沈冽给得那种心安,夏昭衣在师父身上几乎没有得到过。

    或者换句话说,她以前根本就不曾触碰什么心安之感,她一直以来都不需要,是沈冽给了她这样的感觉。

    不管她需要或不需要,他都适时出现在她身边,给了她极大的力量。

    现在,赵宁说沈冽不会得偿所愿。

    夏昭衣却觉得,他会的,他若真想要避世,他会为自己安排好一切。

    这个安排,甚至可能包括切断和她们的一切往来。

    大雨一直不歇,夏昭衣在赵宁这里并没有留多久,擦干头发和衣裳后,她去见了王丰年和齐老头一面。

    二人聊得不错,齐老头见识广,人也善谈,王丰年似乎和他很合拍。

    夏昭衣简单吩咐叮嘱了一些事后,便离开了。

    赵宁已让楚管事备好马车,自宁安楼离开,经过归园客栈,夏昭衣掀起车帘看去,归园客栈的大门大敞,里面的人正在收拾满堂狼藉。

    夏昭衣放下车帘,朝前面看去。

    前面的门帘是掀开着的,虽是逆风,但仍有不少雨水打入进来。

    本想引天荣卫去对付聂挥墨,但是赵宁说她已联络好了衡香守卫兵,所以能不多生麻烦,便不多生。

    但是和聂挥墨结下的这个梁子,必然还会影响到日后。

    说来,真的是个“乱”。

    她和李据有血仇,和宋致易不对付,眼下和田大姚这边也有了过节。

    而云伯中的燕南军和横评军与门治安氏为世交之好,而她和门治安氏,同样不共戴天。

    应金良无勇无谋,任人唯亲,好大喜功。

    焦进虎色厉胆薄,鲁莽冲动,欺软怕硬。

    林耀更是残暴,在佩封屠杀了一半百姓,实为狗辈。

    整个天下的角逐者,竟无一人是她能看得上的。

    夏昭衣的目光不由朝西北方向望去。

    那里,其实才该是她真正的去处。

    整片中原大地沦为猎狗饕食之物,那些边疆的前朝战士却仍苦苦执守。

    他们没有后备之力,甚至没有任何希望,凭借着的,不过一腔对民族和土地的真挚炽爱。

    前是狼,后是虎,可是他们比谁都清楚,一旦退回中土,将大好边境相让,蛮夷沿着至屠和仄阳道一路冲杀而下,遭殃的将是整个中原大地。

    那些卫戍边境的士兵们,才是真正的战士。

    回去齐墨堂,老佟和支长乐差不多已将东西收拾好了。

    他们的东西本就不多,走时少了个齐老头,反而更加轻便。

    除了整理东西外,老佟还在厨房里烧了一大锅热水,便等着夏昭衣回来,让她泡个热水澡的。

    这么大的雨,即便斗笠蓑衣再撑伞,都会被打得湿透。

    但一锅是不过的,老佟让她等等,将热水倒在桶里后,又赶紧添柴火再烧一大锅。

    夏昭衣便去店铺前面等,将店门打开,望着前街的雨。

    支长乐笑道:“阿梨,你看咱们这店,雨小的时候不开门,下得这么大了,别人都关门走人,咱们却把店铺给开了。”

    夏昭衣也笑,看向隔壁:“茶楼竟还在说书。”

    “不是说书,是眼下发生的事。说是昨晚有人报官,抓到了一伙黑衣人,本来是要去行刺城南都卫府的仇都尉,结果被人半路给拦道了。经今日一查,你猜如何,他们竟就是在官衙后面刺杀黄刺史的那伙人!”

    “竟是他们。”夏昭衣说道。

    “是啊,不过他们嘴巴硬,没能查出更多,但刺客找到了,总算能令衡香百姓们松掉半口气吧。”

    夏昭衣点头:“嗯。”

    顿了下,又道:“是我拦下的。”

    支长乐跟她久了,见怪不怪,并没有感到意外,说道:“那,他们身手如何呢?”

    “还算不错。”

    支长乐点了点头:“可惜不知是谁的人。”

    “田大姚那边可以排除。”夏昭衣说道。

    昨晚和聂挥墨撞见时,看聂挥墨神情,并不认识他们。

    天荣卫也可排除,他们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至于其他人,夏昭衣皱眉,宋致易也不太可能,他没有将衡香弄乱的必要,他应该更希望衡香保持之前的稳定局势。

    同理,云伯中也可以排除。

    而剩下的势力,夏昭衣看谁都有可能。

671 谢过公子(一更)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声音是世上比洪水还要难堵的东西。

    而带有目的性的声音,所造成的影响是极其可怕的,除却传播速度快,还有口口相传之间衍生而出的各种谣诼。

    夏昭衣在离开衡香前,让支长乐将隔壁茶楼的说书先生喊来,先生懒得来,支长乐直接用绳子一捆,将人给扛了过来。

    夏昭衣已沐浴完,清冽干爽的在大堂里端雅坐着,几句话安抚下说书先生,但接下去的话,却宛似平地一声雷,将先生惊得自己自地上爬起。

    屋外仍是倾盆的雨,说书先生半身湿透,自上而下,自下而上,看着跟前一身素雅的清丽少女。

    “听明白了吗?”支长乐在旁寒声说道。

    “随,随便我如何说?”说书先生说道。

    “随便你如何说。”夏昭衣说道。

    说书先生打量她:“你……任由我编排?”

    夏昭衣点头。

    “怕什么!你想如何说都行!”支长乐叫道,“不过我看你是个聪明人,你心里绝对明白,不是东平学府,现在衡香会是个啥样,说是你帮我们保东平学府,其实你也是在保你自己的身家小命,懂不懂?”

    “懂,小的懂!”

    “钱不会少你,”夏昭衣弯唇一笑,“若是合作愉快,今后任何能赚钱的机会,我第一个便找你。”

    她话音方落,支长乐摸出个小钱袋,朝他丢去。

    说书先生忙伸手接着,一触手便知分量不轻。

    抬头再看少女,说书先生安定下心来,揖礼说道:“小的必将竭尽全力!”

    回去茶楼,说书先生不敢将此事同好奇询问的伙计们说。

    没过多久,隔壁齐墨堂的马车自后院而出,在瓢泼大雨里朝东北方向而去。

    多层防雨措施,让整个车厢紧密无虞,车窗牢牢关着,有清和的灯光自车厢中透出。

    “这么大的雨,居然要赶路?”伙计好奇说道。

    说书先生“嗯”了声,幽幽一声轻叹,转身离开窗旁,去书案后提笔书文。

    东平学府此次共三位先生出事。

    丧事一切从简。

    夏昭衣令人送去的挽联随其他诸多挽联一起搁置一旁,未曾被翻动过,直接一把火烧成枯灰。

    主事的新院士和学监闭门不见外人,连几位先生封棺下葬都未去。

    去的只有六位老师,十位学生。

    天地间仍雨势浩大,坟上最后一抔土被洒上,墓碑立下,搭建起数日的大草棚子便该撤了。

    他们执伞在坟前站了许久,终是离开。

    百步之外的竹林里,梁俊目光悲凉的看着这边新起的坟冢,深埋于地下的人,也曾是他的恩师。

    雨势越来越大,执伞的随从几次劝梁俊先回马车上,梁俊如若未闻。

    待天色暗下,一阵东风袭来,凛冽入骨,梁俊才回过身去。

    清脆的吆喝声在这时响起:“且慢,公子!”

    几个随从抬头看去,迎面是一辆朴实马车。

    说话的人看模样也是个随从打扮,掀了车帘一角冲他们叫嚷。

    待近了,他抬手抱拳一拱:“公子,请问衡香府城如何去呢?”

    梁俊往东边指去:“一直往东便可到了。”

    话音落下,听得车厢里面传来一阵嘶哑咳声。

    梁俊和随从朝车门看去。

    门帘被打湿得厉害,在门帘后面,有一层木门挡板,所以风未能将门帘吹拂进去,全黏在了挡板上。

    而问话的这位随从,他所掀开的车帘,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角落。

    随从朝梁俊所指的方向看去,说道:“多谢公子,对了,听公子口音,公子不是衡香人士,像是京城的。”

    “嗯。”梁俊点头。

    “那公子来衡香多久了呢?”随从又问。

    “没多久。”梁俊答。

    刚答完,车厢里面又传来咳嗽声,非常的压抑,像是极力忍着。

    这声音,惹得梁俊和随从又不禁朝车身看去。

    “我家少爷身体不好,”车上的随从笑道,“吹不得风雨,是以不好出来谢过。”

    “无妨,”梁俊说道,“身体重要。”

    “谢过公子,”随从笑道,“后会有期。”

    车夫闻言扬鞭,准备驾车离开,却听车厢里的嘶哑男声说道:“这位公子,你姓什么?”

    梁俊皱眉:“问我这个作甚?”

    “也许是我觉着公子投缘,总感觉日后还会再相见。”

    梁俊“嗯”了声,说道:“我姓梁,梁柱,悬梁的梁。”

    “梁,”车里的人淡笑,“好,梁公子。”

    梁俊又“嗯”了声,没再说其他。

    若是寻常人忽然问这个,女的好说,男的,声音还这么不好听的,他绝对不理。

    但看对方病得严重的情况下,他到底说了。

    “少爷,我们走吧,”梁俊的随从说道,“您站了很久了。”

    梁俊点点头,同这俩马车礼貌性道了个别,转身上车。

    两辆马车的主人都没再说什么,一个朝南,一个朝东,很快便各自消失在要奔赴的前路上。

    梁俊一上车便又陷入恩师溘然离世的悲痛中,做什么都觉乏,不想看书,不想喝水,外面的雨声令他心情更躁。

    另外一辆马车的主人,则在阴暗的车厢里继续咳嗽。

    咳了良久,他令随从点燃小几上的油灯。

    昏黄油灯照亮他手上的枯槁,该是好看的手指,指骨修长,指节分明,可偏生手部皮肤枯槁,一大层皮肤呈流质状态,两只手都是。

    随从取来药丸和水递给他,他并未接,若有所思的看着烛火,良久,枯槁起皱的手指轻动,捏指轻算。

    “少爷。”随从很轻的唤道。

    “方才那位姓梁的,”嘶哑的声音低沉说道,“我隐隐觉得,总有一些牵绊在。”

    “他品貌非凡,看上去的确不像寻常书生或公子。”

    “不奇怪,京城出来的,跑到任何一个地方,都是有气质的。”

    “嗯,”随从点头,“少爷,约莫半个时辰不到,我们便可以到衡香了。”

    “好,”嘶哑声音浮起一抹很浅的笑,“但愿她还在,但愿我未失算。”

    说完,忍不住的又一阵更剧烈的咳嗽。

672 俊美公子(二更)

    衡香这一场雨已连着下了三日,看天公架势,似乎还要继续。

    人间百态世相,诸多纷扰,可被大雨冲散个七八,剩余二三,是不得不因生存而出来的奔波。

    而奔波途中,偶尔歇脚,说书先生的那些声音便伴随着抚板清脆传入。

    一传十,十传百,浩瀚积厚的乌云暴雨之下,越传越广的声音扩散出更多版本,谣言万千,但皆围绕两个名字,一是阿梨,二是东平学府。

    男子的马车驶入衡香,在一间简陋茶楼休息,便听到歇脚的送货朗们在议论不休。

    随从去要了碗热水,端来让男子服药,男子微微抬手:“不急。”

    他所坐位置在角落,僻静安宁,能将茶楼里的声音听得清晰。

    越是简陋的茶楼,能得到的消息越多,滚烫的热水渐渐凉了,大堂里的人也换了几个批次,男子脸上神情始终温和,不见半分波澜。

    因给够了银两,茶楼伙计没有来催,但天色越来越暗,大雨之夜需得提前打烊,掌柜的亲自走来:“客官……”

    男子尔雅笑道:“好。”

    他自角落中站起,比寻常男子更高半个头,身形清瘦,长发似柔软的黑色绸缎,一袭紫色衣袍,气度深沉内敛,极是稳重。

    烛火照清他的脸,掌柜的不由“呀”了一声。

    好俊美的男人,眉眼深邃,双眸似含星,鼻梁很是挺拔,脸上轮廓和骨相走向,完美到无可挑剔,宛如画中所出。

    “客官,”掌柜的抬手一拱,“客官生得,着实貌美啊!”

    一是惊艳于他的外表,二是他的声音太哑,双手太难看所形成的反差对比。

    男人笑笑:“谢掌柜夸赞,我们这便走。”

    随从上前,将手中所提外衣披在他外面,却有一样东西从男人身上掉出。

    “我来,我来。”掌柜的说道,俯下身热情的替他捡起。

    递给男子时,瞧见这样东西,是一个小锦盒,锦盒上有一个熟悉的签章。

    “是又见先生的。”掌柜的笑道。

    “哦?”男人也笑起,“掌柜的,你认识陈又见先生?”

    “我这家店名,便是陈先生所取,”掌柜的说道,“叫敬云楼。”

    “这锦盒并不是我的,”男人看着盒子,说道,“是我一位故人赠予我的,我见好看,便一直留着,对了,听说陈先生如今在东平学府任职?”

    “是啊,东平学府迁来后,陈先生便在东平学府当老师了,此次东平学府出事,可将衡香折腾得惨,不过幸好,那位阿梨姑娘放了话出来,谁要是敢动东平学府,她就跟谁过不去!”

    男子笑笑:“阿梨姑娘是厉害,岁数这般年轻,便令无数男儿拍马狂追都莫及。”

    “唉,她就是来无影去无踪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衡香,又是什么时候走的,想招待她几分都没机会呢。不过不管如何,我们衡香现在应该不会出大问题了。”

    “嗯。”男子点头。

    这时外面进来一人,叫道:“老徐!茶叶!可有?”

    掌柜的回过头去,一笑,叫道:“有有有!我这就去拿!”

    说着,又冲男子说道:“你瞧,才同你说了又见先生,他的随从便来取茶叶了。”

    “又见先生喜欢喝你这里的茶叶?”男子笑道。

    “那可不是,所以才得他为我的茶楼取名,”掌柜的说道,“我去取茶叶!”

    掌柜的朝后堂走去。

    又见先生的随从则立在门口甩斗笠和蓑衣上的水。

    甩着甩着,有所感的,他回头朝后面的高大男子看去。

    光阴有些不明显,但还是能感觉得出,男人极其俊美,温文尔雅。

    无人不爱美,随从不由多瞧上几眼,却见对方冲自己一笑,并抬脚走来。

    “你是又见先生的随从?”男子声音嘶哑,和他的外貌极不匹配。

    “是,是啊,我是又见先生的随从。”随从说道,目光打量着他,越近越觉惊艳,其人淡然优雅,风姿一绝。

    “我与又见先生有位共同好友,”男子笑着说道,“他家住龙担山,极近双江宫府,往西三里,便是那传闻中极其神秘的龙渊。”

    随从听着古怪,皱眉说道:“哦……”

    “又见先生有位姐姐陈氏?”男子又道。

    “是有。”随从点头。

    “唉,”男子轻轻叹息,“说来,他们与我那位友人,都是数年的好友了呢。”

    随从觉得莫名其妙,其人看着俊朗无双,可说话着实是怪。

    “你姓什么?”随从道,“你那位友人又叫什么?我回去问问我家老爷,看看他认不认识你。”

    “我姓沈,”男子一笑,“我那位友人,他姓乔。”

    “乔?”随从神色微变,又道,“乔?”

    “嗯,我那位朋友,是在千秋殿里和又见先生认识的。”

    随从点点头,千秋殿这地方,他不曾听过。

    但是这个乔……

    “你怎么了?”俊美男子看着他,“怎提到乔姓,你这神情……”

    随从摇头,掩饰过去:“没什么。”

    只是“乔”这个姓,在老爷那里的确不寻常。

    老爷和老爷的姐姐陈氏,对“乔”这个姓氏一直讳莫如深。随从虽然不敢多问,心里却不会不好奇,故而对这个姓也变得敏感。

    “来了来了!”掌柜的取来茶叶,快步出来,笑道,“我猜陈先生的茶叶也快喝光了,没想到天色这么黑了,下这么大的雨,陈先生竟还要你赶来,早知我今日下午便差人送去了。”

    “没事没事,”随从接来,笑道,“跑趟路而已,离得也近!”

    账先记着,随从稍稍检查了下,确定没问题,便揣在怀里,戴上斗笠离开了。

    离开之前,忍不住又朝这位羸弱的俊美公子看去。

    对方一双深沉的眸子,他很难看出什么。

    人很怪,但长得真是好看,随从心里想着。

    掌柜的看着随从离开,笑着走近过来,说道:“太巧了,才提到又见先生,他的随从便来了。”

    俊美公子笑笑,没有接话。

    雨势如倒灌的奔流江河,大盆小盆,万珠齐坠。

    他左手负在身后,抬头看向暗沉天光。

    哪有什么巧不巧的呢,于他而言,天算比不上人算,他信人,不信天。

    毕竟天,从来不曾优待过他半分。

    “立安,”俊美公子说道,“去吩咐马车过来。”

    “是,少爷。”随从说道。

673 没有余地(一更)

    衡香暴雨数日,千里之外的华州却一片星空朗朗。

    风吹长草,荒野上灯火零星,灯火亮不到的幽深夜色里,凶猛的野兽正在啃食残破的尸体。

    战场刚息,溃逃的溃逃,追击的追击,最后便成了这残破狼藉。

    数只被箭矢射扎在地的黑鸟尸体被拔起,几个士兵面无表情的将它们扔在身后的竹篓里,朝下一批鸟尸走去。

    除却鸟,还有马,还有人。

    人吃不得,但鸟和马可以。

    马儿的尸体被当场切割,分次送回去。

    士兵们忙忙碌碌,隔着一条江的远处,几双幽深眼睛在黑暗里无声看着他们。

    戴豫手里同样握着一支箭矢,箭矢顶端插着一只鸟尸,不是黑色的,而是极其鲜艳的翠鸟。

    “遍地都是,”戴豫眉目沉重,“我路上撞见两个活人,他们说这是第三次了,用鸟攻人攻马,黑压压的鸟群一出来,真的挡也挡不住,什么鸟都有。”

    杜轩神色冰冷:“这群人歹毒的很,这般毒害鸟群。”

    月华穿过树荫,碎乱一地,星星白白,沈冽看着那些士兵清理完一片草地后,又往下一片而去,重复将箭矢收回去,将鸟尸抛于身后这一组动作,熟练到麻木。

    他之前和她在九宁县外看见了大量捕鸟器,她说,这些鸟或与战事有关,当真被她说对了。

    他们五日前刚从永武城出来,之前在松州分散的所有手下,终于集合完毕。

    三人失联,失联之地在曳星。

    而曳星,一个月前被一众新起的义军屠的一人不剩。

    沈冽在此等了二十日,明白等不到了。

    除却失联的三人,其余无人丧生,只有六人在奔赴途中被战乱波及受伤,但并无大碍。

    还能相聚,便是幸甚,毕竟华州四分五裂,着实太乱。

    等待的过程里,他们也有多方打听,季家的人平安离开了大平,已经回去醉鹿。

    但是宋致易雷霆大怒,派出重兵,要醉鹿交出季家,否则屠尽醉鹿城县和六十八村。

    所以季家虽回了醉鹿,却被醉鹿的官民上下一致要求轰出。

    最后关头,郭家的人忽然站住,力保季家。

    现在便等宋致易那边是何反应了。

    宋致易和郭澍交好数十载,是翻脸还是给这个面子,所有人都在好奇。

    沈冽百分百确定,这个面子宋致易会给。

    真要宋致易攻打醉鹿,他没有那么多心力和兵力。

    不同于游州那边的战事,醉鹿的地理位置非常特殊。

    在曾经的大乾版图上,塘州和醉鹿的地形是最为古怪的两个,它们在舆图上像是一枝长梅和一朵蘑菇。

    塘州很狭长,醉鹿则是上宽下窄,进可攻,退可守。

    二者有一个共同特点,便是接壤至少六座州省。

    若要对醉鹿动手,不仅仅会触及华州这片八乱之地,还会动到牟野。

    牟野如今几已成兵家必争之地,牟野之战明面上牵制了三方,暗中却不知纠结了几方势力。

    宋致易可以在远离牟野的游州大举兵事,但一旦攻打醉鹿,他不仅是将郭家推向对立面,还有可能会被田大姚和云伯中的人大军压境,背刺一刀。

    与其多个敌人,不如卖个面子。

    虽然这面子,其实也没多大用。

    毕竟郭家和宋致易的梁子,可不止眼前这个,一年前的江州游湖县围困,宋致易忘没忘不知道,但郭家还记着呢。

    以及沈冽,他也记得刻骨铭心。

    现在,沈冽从永武城出来,一是送孙氏和季夏和回醉鹿,二是去和郭家来一个彻底的清算,甚至决裂。

    算完后,该走的走,愿留的留,他则回去找晋宏康,还有逐袁营。

    这时听得后面传来脚步声。

    杜轩看了眼,说道:“少爷,翟金生回来了。”

    话音方落,一个中等个子的男人走上前来:“少爷。”

    沈冽回过身去:“前路如何?”

    “往东山势险峻,趁夜更不好走,何况我们有马车。往南二里处发现一支兵马正在布防工事,明后两日恐又要开战。”

    “又要打?!”戴豫暴躁地叫道,“是林家的人吗?”

    “不是,林家的兵马这两日已经被打散溃逃了,”翟金生说道,“刚发现的那支兵马此前未曾见过,没有半分眼熟,看他们模样,似乎要埋伏暗袭,而且他们人数众多。”

    “大约多少人在布防工事,我们若强攻而去,几成胜算?”沈冽问道。

    “少说一千二百人,强攻不好说,在那工事之后是否还有其他部署,暂时没有办法查清。”

    杜轩看向沈冽:“能派出一千二百人布防工事,这支军队的总兵马不少于一万,少爷,我们需得谨慎。”

    沈冽没有说话,少顷,沉声道:“没有谨慎的余地,一千二百人的工事战备,一旦筑成,他们此战不可能速战速决,吩咐下去,即刻准备,半个时辰后准备离开。”

    “向南?”翟金生问。

    “南。”沈冽说道。

    半个时辰后差不多是子时三刻,加上赶路,到那边快近丑时,正是一日之中最困顿的时候。

    若在此时趁其不备攻其最偏僻之处,是沈冽目前能掌握得最大胜算。

    算上杜轩和戴豫,沈冽所带共六十二个手下,林中虎未算上,除此之外,还有坐马车的孙氏和季夏和。

    先头部队虽负责冲锋,但对手短时间内绝对难成气候,所以在硬性需求上可以稍许放松。

    后者负责逃跑,极有可能被对方回缓过来拦截,反而更需逃跑条件。

    所以六十个二手下,沈冽重新分配。

    身手一等的冲锋陷阵,骑次马开道。

    强壮健硕的马则留于后面身手稍逊之人。

    对他们,沈冽没有其他要求,只叮嘱冲破关卡后便一路狂奔,不得恋战,不要回头。

    夜色越来越寒,远处捡箭矢的士兵根本不可能想到二里之外将有新的危机。

    而二里之外正在布防工事的人也根本不可能想到,这么深的安静夜色中,即将有一支凶悍骑兵冲杀出来。

    风吹长野,一声狼啸未断,疲累不堪的筑工士兵们听到疾奔而来的马蹄声时,恍惚还以为自己困的生出了幻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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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华介绍:
荣冠天下的定国公长女替兄死于西北战场,天下恸然。两年后,一个女童在乱世中苏醒。她卧雪而去,踏血归来,除了我自己赴死,这天下谁能杀我?娇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娇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娇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