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 赚点小钱
沈冽也看去,面色平静,没什么太大变动。
他收回目光,说道:“我带这女人先走,牢里面的那个,你能找机会杀掉么?”
“杀掉?”
“是。”沈冽应道。
宋倾堂摇头:“不行,我不杀人,她就算做的不好,有官府在那。”
“好,”沈冽说道,“我先走了,你多保重。”
说着带着吓坏了的女人要走。
“等等,”宋倾堂拉住他,“你住在哪里,我怎么找你?”
“淮周街郭府。”
“你,”宋倾堂皱眉,“你不怕我举发你了?”
沈冽看着他,忽的弯唇笑了,没有说话,回身带着女人走了。
什么怪人……
宋倾堂嘀咕着,待沈冽同那女人消失后,宋倾堂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和前臂。
痛的不行,酸胀的难受,不出意外的话,他的胳膊明天要抬不起来了。
“才不是我不厉害,”宋倾堂小声说着,“是我昨天救了一晚上的火,本来就酸着。”
以后有机会了,得好好的跟这沈冽切磋上几个回合。
不过,宋倾堂朝那边的灯火看去,眉头又皱起。
沈冽很明显也是掐着换班的时间来的,而且看他刚才在这一带东绕西拐,走的熟练,不定这里面早就有他打点好的人了。
目的真的那么简单,冲着那臭丫头来的?
那,那臭丫头人呢,死哪儿去了?
宋倾堂又嘀咕几声,转身往另外一边走了。
……………………
“反了!”李东延一拍酒桌,怒声说道,“谁干的!欺负到老子的头上了!”
“那人跑了,还带走了一个,一个……”跪在地上的属下不敢说话了。
“一个什么?”李东延喝道。
属下硬着脖子说道:“一个,人牙子。”
“什么人牙子?”李东延皱眉,“人牙子在我燕云卫的大牢里?”
一旁的李东迎轻咳了声,低声说道:“哥,是我喊去的。”
“你喊什么去?”李东延回头看他。
“人牙子,”李东迎看了他一眼,有点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卖几个女童赚点小钱。”
“你背着我把那些女童给卖了?”李东延瞪大眼睛,“李东迎,你疯了是不是!”
“也没卖几个嘛,抓了那么多,让我赚点小钱怎么了?”李东迎一张粗粝的脸涨的通红,说道,“难道那些女童你还一个一个送回去不成,你本来不也打算给冲到军营里面那什么吗,这不是一样的?”
说完,他看向跪在地上的男人,赶紧转移话题:“你说说,那人什么样子,伤了我们多少人?”
“死了三个弟兄,皆是一刀致命,重伤两人,还有几个轻伤。”男人回答。
“还死了人了?”李东迎眉头一皱,转头冲李东延说道,“哥,这可不行,这是你燕云卫的地盘,这人在这里闹事,就是摆明了不把你和燕云府放在眼里!”
“那阿梨呢?”李东延冷着脸问道,“他带走了没?”
“没,”男人很轻的说道,“他进去看了眼,然后就,就走了。”
“那也就是说,发现是假的了。”李东延冷笑。
“那个阿梨,”李东迎好奇说道,“哥,她到底是什么来头?这阵子把你给忙成这样。”
李东延没说话,脸色阴沉的难看。
安静很久,他开口说道:“今天晚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什么?”手下抬起头。
“哥?”李东迎也不可思议。
“别宣扬出去,否则军法处置。”李东延又说道。
“这算怎么回事,”李东迎不解,“哥,这都欺负到咱头上来了。”
“你以为我兴师动众,闹得满城风雨,追查这个女童是因为什么?”李东延提高声音,怒瞪李东迎,“瞧瞧你给我干的好事!说不定今晚那混蛋就是你给老子招惹来的!”
“这你就胡说了,这明明是那女童!”
“你给我滚!”李东延一脚踹去。
还坐在月牙凳上的李东迎被一脚踹翻了凳子,一屁股坐地。
他大气也不敢出,垂着头爬起,容色讪讪:“那,那什么的,哥,我这就走了。”
“滚!”李东延叫道。
李东迎看了眼桌上的山珍海味,这都还没有开始吃呢,这么多好吃的,真可惜。
心底咒骂了声,李东迎将倒在地上的月牙凳扶起,转身走了。
李东延看着不争气的弟弟,心里恼火到极点。
诚然,那些女童最后能放回去的不超过一半,但怎么处置,还是得由他说了算。
把手伸到他口袋里,还不打算说一声,这是不将他放在眼里。
这胆子,越来越大了。
高墙内的动静渐渐息了下去,夜色恢复阒寂。
铁柱坐在街角,看着对面高耸的墙。
刚才发生了什么呢?
是阿梨惹出来的动静吗?
跟阿梨有关吗?
铁柱皱着眉头,有些苦恼。
可即便真的是阿梨惹出来的,他又能帮上什么呢?
一阵寒风刮来,早就被冻傻了的铁柱吸了吸鼻子,缩紧了一些。
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在他不远处的一家客栈里,同样的一阵寒风刮入了三楼一间开着窗的上等客房。
不同的是,房内很暖和,小女童一身富贵锦衣,立在窗前,看着远处的燕云营。
“小姑娘,你不睡吗?”后边的中年男人开口说道。
“睡的,”女童开口说道,“你先去睡。”
“那我把主卧给你,我去睡那边……”
“好。”女童没有回头,开口说道。
中年男人看着她的小身影,忍不住又多打量几眼。
一开始,他怀疑这女童是布告栏上边贴着的那女童,但现在,布告栏上的女童已经被抓到了呢。
可他又猜不透,这个女童今天带他来这边是干什么的。
唯一确定的是,她一定大有来头,而且是非奸即盗的那一种,谁让她出现后让他做的事情都非常奇怪呢。
但是没有办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实在穷困潦倒的厉害,而她一出手甩出来的银子,心动的让他无法拒绝,毕竟他是个马上就要被追赌债的砍死的人。
算了算了,不归他管,他越少知道越好,到时候跑的越轻松简单。
259 喜怒无常
香炉白烟轻缈,从四周镂洞而出,沿着精致华美的青铜壁,散在空气里。
宣延帝侧卧在锦毯上,眼眸半阖,正在给他揉捏肩背的安嫔一时分不清他是醒着,还是睡了。
天荣卫的人离开已经小半个时辰了,是来禀报燕云营的事情。
宣延帝容色平淡,令人看不清喜怒,他安静听完便让人退下,而后就保持这样一个侧卧的姿态,没再说话。
“陛下,”安嫔终是忍不住了,柔声唤道,“陛下,您睡着了吗?”
“嗯。”宣延帝鼻子很轻的应了声。
“噗嗤,”安嫔低声一笑,“陛下,哪有睡着了还会回答别人的呢。”
宣延帝睁开眼睛,眸光落在安嫔年轻艳丽的面庞上。
安嫔一双眼眸似含着秋水,笑吟吟的看着他。
“燕云营的事,”宣延帝说道,“爱妃怎么看。”
“前朝的事,妾可一点都不懂呀。”安嫔笑道。
“你看,朕等到现在,李东延都没有派人来跟朕通禀一声,”宣延帝说道,“这是越来越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陛下呀,”安嫔从后边轻拥住宣延帝不再年轻的身体,手指从他腰侧穿来,与他手指相缠,“可能太晚了,李将军怕打扰到陛下呢。”
“明日可以定他的罪了,”宣延帝闭上眼睛,慢慢的说道,“但是他平日办事又很合朕心意,所以朕到底是罚他,还是不罚呢。”
安嫔笑笑:“陛下现在想的,说不定明天就改变主意了呢,您现在看李将军讨厌,但明日说不好又喜欢了呢。”
“哦?”宣延帝重新张开眼睛,冷冷的看着安嫔,“你这是何意,你是说,朕是个变化多端,反复无常的人?”
安嫔忙缩回手,垂下头说道:“没有的,陛下,臣妾并无此意。”
宣延帝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安嫔脸色越来越惨白,大气都不敢出,保持着低着头的姿态。
沉默良久,她不知道要如何是好时,外边传来廖内侍的声音:“陛下,您睡了吗?”
宣延帝终于收回目光,朝外边看去,淡淡道:“何事?”
“欧阳将军求见。”廖内侍说道。
宣延帝暴躁皱眉,刚才不见喜怒的脸变得不耐和暴躁。
“你出去跟他说,朕龙体欠安,要睡了。”宣延帝对安嫔说道。
安嫔缓过气来,莞尔笑道:“是,陛下。”
她起身离开软榻,白嫩光洁的小脚穿上鞋子,整理好衣衫后,朝外走去。
宣延帝看着她离开,收回目光又躺了阵,可心烦意乱,再无睡意。
他坐起身子,心里的厌恶情绪似雪球般逐渐滚大。
他转眸往自己空旷的大龙床看去,思及半年来在那床上所做的噩梦,他越看这大床越烦,忽的开口喊道:“来人!”
廖内侍正在门口听安嫔的交代,闻及宣延帝的喝声,他忙推开刚掩的殿门进去:“陛下。”
“把这个抬出去,砸了。”宣延帝指着自己的龙床。
廖内侍一愣,朝那大床看去,而后垂首,说道:“是,陛下。”
若是以前,他还会劝一劝,但现在根本就不敢。
廖内侍转身走了,很快,数十人跟在他后边进来。
龙床上的被褥被几个宫女收拾好抱起,内侍们作势要抬起龙床。
宣延帝忽又说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大家一顿,朝他看去,反应快的人松开手,跪了下来,其他人忙逐一效仿。
宣延帝看着跪在地上被自己吓成这样的数十人,心里只觉好笑。
廖内侍咽了口干唾沫,上前说道:“陛下,您吩咐说要把这龙床抬出去。”
“我要你把这龙床抬出去,你便当真听了,”宣延帝冷笑,“此等深夜,兴师动众,你不觉得荒唐?你也不劝一劝朕?这龙床若真砸了,朕睡何处?明日再传出去,世人要怎么议论朕?”
廖内侍惶恐跪下,磕首在地:“陛下,老奴不敢,老奴只是听陛下的话,陛下要老奴做什么,老奴便做什么。”
“那朕让你去死,你也肯的呢。”宣延帝说道。
廖内侍便料到他会说这句了,颤着声音道:“肯的,老奴肯。”
宣延帝笑了笑,抬眸看向那些噤若寒蝉,一动不动的奴才。
“他不劝我,你们呢?”宣延帝说道。
跪着的宫女内侍们脸色煞白,不敢应声。
“看来也不敢了,”宣延帝叹道,“那你们说,朕留着你们有何用呢。”
殿门还敞开着,寒风从外边呼呼吹来,宣延帝的声音很轻,听在他们耳朵里边,比寒风更冷。
“罢了,”宣延帝抬手撑着自己的额头,轻轻揉着,“你们下去吧。”
无人应话,谁都不敢第一个出声或站起来。
半响,廖内侍先道:“是,陛下。”
其他人纷纷附和。
东西重新归整,宣延帝已起身去看书了,没再发话。
等众人退下后,廖内侍上前说道:“陛下,要不要吃点什么。”
宣延帝没抬头:“不用。”
“嗯,”廖内侍说道,“那老奴先告退。”
“等等,”宣延帝放下书本,说道,“明日有件事,你替我去办了,去找刘鹏选几个补药送去给安太傅,你亲自带人去送。”
廖内侍应声:“是,陛下。”
宣延帝顿了下,道:“欧阳隽走了?”
“应是走了,老奴带人进来前差人去宫门带话了。”廖内侍回答。
“嗯,”宣延帝点头,“好了,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
出来将殿门带上,廖内侍缓缓吐了口气出来。
皇帝这是越来越难辨喜怒了,虽不至于残暴,可每日这样,日子也不好过。
廖内侍抬头朝前边广场尽头的宫门看去,也不知道欧阳将军到底走没走。
廖内侍想了想,侧身招来一个小内侍。
附在小内侍耳边低语,小内侍点头,低声道:“现在去吗?”
“去吧。”廖内侍说道。
“嗯。”小内侍应声,转身从小台阶下去,身影匆匆消失在黑夜里。
风变大了,廖内侍哆嗦了下,将衣衫拢紧。
这漫漫长夜,也不知何时才能过去。
260 独来独往
月落日升,大地重回天明。
是个晴朗的一日,和风舒暖,行云缓慢,街上往来的人比先前要多很多。
啼哭的人继续啼哭,喊冤的人喉咙快哑,京兆府衙门口依然热闹如故。
梁乃早朝还未回来,事情都报到了京兆府少尹朱岘这,朱岘不胜其烦,又打发走来通禀的吏员后,搁下握了半日的笔,说道:“这李东延真不是东西,不是说那阿梨已经找到了吗,其余女童便不放回去了?”
魏从事干笑着,没有接话。
“真是混账东西。”朱岘又骂道。
“大人!”外头再次传来小吏的声音。
朱岘直接叫道:“本大人不在!”
魏从事“噗嗤”一声笑出声,外头的吏员也笑了。
“不是的,大人,这次来说的是别的事了,”吏员说道,“东市头发现了一具女尸,还留着一封信呢,信封外边写着这女尸是个人牙子,卖了被李将军抓走的那些女童。”
朱岘一顿,起身朝外边走去:“什么女尸,什么信,给我看看。”
魏从事也跟上去。
吏员候在外边,待他们出来便将信递上,说道:“此信在女尸身上发现的,还未拆开,大人过目。”
魏从事好奇的凑过去一起看,渐渐愣在那边。
信上所列是女童被拐卖后的去处,长长一排,让魏从事惊讶的不是这个,而是落款的名字。
“阿梨?”魏从事说道。
“假的吧,”朱岘皱眉,“阿梨不是在李东延手里。”
“那会是谁干的,”魏从事看着他,“是假借阿梨之名的侠士?”
“什么侠士,”朱岘瞪他,“这是杀人,是知法犯法,是非该由咱们来定,世上哪里有什么侠士之说,分明是草菅人命之徒。”
“反正这人牙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魏从事回嘴,“也是个草菅人命之徒。”
“那也不能私法滥杀,”朱岘肃容,“亏你还是我们京兆府衙的,怎么可以意气用事。”
“不说这个了,”魏从事说道,“大人要不要去看看那女尸?”
“不去了,”朱岘收起手里书信,“一具尸体无甚可看,我等仵作验尸后来告知情况即可,你想去看便同他们一起去,我先带人去寻一寻这些女童,省得外边那些无知妇人哭闹个没完。”
魏从事撇嘴:“女娃儿养这么大被无缘无故抢走了,哪个当娘的不心疼,这跟无知有什么关系,我看大人现在该偷着乐呢吧,派人去寻人多轻松,比去问李东延要人可轻松多了。”
“你赶紧滚滚滚!”朱岘一脚踹了过去。
……………………
“可邪门了,真的是一具女尸,就那样被扔在街角,跟个破麻袋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最近的怪事可越来越多了。”
“是啊,我又想起前不久深夜出现的那口棺材了呢。”
“别说了,你们别说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
赵宁淡淡听着,缓慢用汤匙搅着手里的汤水。
宋倾堂从窗外收回目光,说道:“这里可真吵。”
“平日不吵的,”赵宁微笑,“平日清冷死寂的很,如今这样,反倒才有京都大市的味道。”
“也是,”宋倾堂说道,眉目变得忧虑,“这几个月着实萧条,民生太艰。”
“宋郎将昨日在忙?”赵宁问道。
“嗯?”宋倾堂看着她,而后有些不太好意思,淡淡道,“嗯,是有点忙……”
昨天听说阿梨被抓住了,他也就觉得没必要过来了,结果折腾了一天,最后被告知是假的。
也不知道李东延和燕云卫那边是咋想的,没事弄个假的干什么?
赵宁仍是笑着,有些意味深长,收回目光后,她看着被自己在搅拌着的汤水。
一圈,一圈,再一圈。
涟漪慢慢扩散,汤里面的银耳和枣子都快碎掉了。
“那什么,”宋倾堂说道,“大娘子,你还记得那个阿梨不?”
赵宁笑道:“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会忘掉?”
“哦……”宋倾堂应了声,又道,“那,你来京后和她碰面过没?”
“没有,”赵宁摇头,“我来京时,甚至都不知道她在京城,我还是在布告栏上看到她的画像才知道的。”
“所以这些时日,你们都没碰面?”
“没有,”赵宁说道,“她应不知道我来京了,但即便知道,按照她那性子,她也不会专门来找我叙旧,毕竟她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于她可能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
宋倾堂听着有些怪,可又觉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的确,”宋倾堂低低说道,“她行事太过乖张,没见过这么不讨喜的丫头。”
“宋郎将此言差矣。”赵宁说道。
“什么?”
“讨喜二字,”赵宁看着他,“讨字之意为求,阿梨则不是,她独来独往,不需要别人的喜欢。”
“……”
宋倾堂觉得脸上讪讪,听着怪怪的,好像赵宁在给他难堪一样。
可是坐在对面遮着面纱的这个女人,眼睛里面分明又带着笑意。
“独来独往啊。”宋倾堂重复着,边不动声色继续打量她。
他一直在想那臭丫头后面是不是有什么人,但仔细想想,当初认识她时,她和一大票仆妇童奴一起,是从贼窝里面逃出来的。
再之后,同她打交手的那些过程里面,她的确也都是只身一人,没见她身边出现过谁。
真是独来独往?
可她一个小黄毛丫头,上哪学的这么一身本事,和一张不说则已,一说就气人的口才的。
等等,宋倾堂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便是当初他们刚见面时,这个臭丫头曾咋咋呼呼吓唬过他。
当时好像自称睦州曾氏,然后很快又被她当场否了。
会不会,真的和睦州曾氏有关?
“大小姐,大小姐!”小丫鬟的声音忽然响起,她没敲门,推开门便跑入进来了。
赵宁没有一点受惊,平静的看着气喘吁吁的小丫鬟:“怎么了?”
“女尸,东市那边发现了一具女尸。”小丫鬟说道。
“嗯,我听说了,你不必这么惊慌。”赵宁说道。
“是,是人牙子,”小丫鬟上气不接下气,“听说是昨夜进去到燕云营里边,帮忙拐女童的一个人牙子呢。”
261 看看热闹
因为看得出赵宁对那女童的在意,所以这些时日小丫鬟一直在留意打听和燕云卫有关的事。
方才听到女尸同燕云卫有关,小丫鬟凑过去细问,打听清楚后才狂奔回来。
小丫鬟自己先被吓坏了,毕竟燕云营可是京兆护卫府,而人牙子,那是拐卖活人的,女尸更不用说了,那直接就是死人一个。
怎么想怎么害怕,小丫鬟觉得这不是小事。
不过她现在说完,赵宁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坐在她对面的少年军爷先惊起说道:“拐卖女童的那个人牙子死了?”
小丫鬟看过去,愣愣点头:“是,是啊。”
宋倾堂眉头一皱,这沈冽,下手那么快吗?
“宋郎将?”赵宁看着他。
“嗯,”宋倾堂说道,“赵大娘子,我先去看看,今日打扰了。”
“此事同阿梨有关吗?”赵宁问道。
“也谈不上有关还是无关,”宋倾堂抬手抱拳,“在下择日再来,先行告辞。”
“好吧。”赵宁点头。
看着少年军爷匆匆离开,小丫鬟很是奇怪,低声道:“大小姐,他是不是才来没多久,这就走了吗,那牙婆子的死他是不是知道点什么呀。”
赵宁收回目光,没有说话。
小丫鬟转过头来看着她,发现她又开始搅拌手里的汤水了。
“大小姐,”小丫鬟指了指,“枣子和银耳都碎了呢。”
“嗯,”赵宁应了声,说道,“无妨。”
汤匙和瓷碗摩擦出很轻很轻的粗粝声,赵宁看着宋倾堂没喝过一口的茶盏,微拢眉道:“我和他只有过一面之缘,他来找我是为了阿梨。”
“嗯?”
“阿梨还在牢里,那女尸是谁杀的?”
小丫鬟轻声说道:“也许是看不惯的江湖侠客干的呢。”
“哪里有这么多江湖侠客,”赵宁淡笑,“说书先生的那些话本少听一些的好。”
“嗯,”小丫鬟点点头,又道,“不过,大小姐,那阿梨还在牢里的话,有点凶多吉少呢。”
赵宁停下手里的汤匙,抬起头看着宋倾堂离开后关上的门,目光始终若有所思。
“大小姐,要不花点银子去打点打点?”小丫鬟提建议。
赵宁没说话,半响,说道:“那日被火烧死的刘掌柜,还没有出殡吧。”
“这,这要怎么出殡啊,”小丫鬟嘀咕,“他们一家几口都死光了,家财也烧的精光,谁有那么好的心去给他们料理后事呢。不说别的,他们的尸体差不多都已经成灰了呢。”
“我。”赵宁说道。
“什么?”小丫鬟眨巴眼睛。
“我给他们料理后事,”赵宁扶着小方案站起,说道,“不仅帮他们料理,这后事还要闹得越大越好。”
马儿跑过长街,往来行人漫不经心的看去。
一些学子认出马背上的人,喜要上前,名字还未叫出,就见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些学子不认识,但见马背上男子高大威猛,肤色黝黑,有的学子目露钦佩向往,有的则鄙夷不屑,暗道穷酸蛮子。
宋倾堂勒马,马儿在郭府门前停下。
他刚翻身下马,大门便自己开了。
宋倾堂抬头,出来的人恰好是沈冽和他的几个随从。
沈冽穿着一袭墨色锦衣,衣料上乘,绣着极淡的东菱云纹,腰别一条颜彩更深的暗色腰带,整个人修长高大,轩举爽朗。
四周往来的不少人转眸望来,目光落在他脸上皆觉惊艳。
京城的富贵公子哥不少,像这样眉眼俊秀,肤色雪白,气质若玉的却着实少见。
附近不少茶水铺子和笔墨铺子的伙计们也好奇出来张望。
这就是郭府的表少爷吗?
来京也有一段时间了,听闻一直病着,从没见他出来走动过,连他是个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深居简出的像个闺秀一样。
现在一看,丰姿英朗,相貌轩昂,一点都不像是病怏怏的模样。
“你出来的正好,”宋倾堂大步上去,“我正要找你,走,进去说。”
说着握着沈冽的胳膊就准备拉回门内。
杜轩和戴豫上前欲发话,见沈冽已转了身,没有抗拒,便咽了回去。
一进到门内,宋倾堂回身去关本就没开多大的大门。
沈冽开口说道:“你若是为那女尸的事情来寻我,可能你误会了。”
“误会?”
“那女尸同我无关,”沈冽看着他,“我昨夜带走的那牙婆还在我这,死在那边的,应该是我没来得及杀掉的那个。”
宋倾堂一愣:“你是说,死在东市口的那人不是你干的?”
“我还以为是你。”沈冽说道。
“怎么可能会是我,我就算真要杀她,我也是悄咪咪的去杀,把尸体扔街上,我给自己找麻烦吗?”
“那你觉得是谁?”
宋倾堂顿了顿,忽的一惊:“不会是阿梨吧?”
沈冽双眉微合,没说话了。
“这丫头心狠手辣,说不定还真能干得出!”
“我准备去看看,你去么?”沈冽说道。
“是了,看你要出门,你准备去哪?”
沈冽绕开他,上去开门:“去燕云营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当然得去看看热闹。”
门外石头的马车已从侧门驱来了,正好奇看着被宋倾堂拴在门口的马。
看到宋倾堂跟着出来,石头“咦”了声,觉得眼熟。
“那一起去吧。”宋倾堂对沈冽说道,翻身上了自己的马。
沈冽点头,一撩袍,跨上马车。
戴豫和杜轩跟着进去。
石头扬起鞭子,侧头朝宋倾堂看去一眼,一甩鞭,马儿朝前跑去。
宋倾堂握着马缰,抬头朝郭府门上的大匾额望去。
心里有个很微妙的感觉,让他觉得神奇。
这可是郭家,醉鹿生生不息了一千多年的大世家。
可这郭家低调的在京城像是不存在一般,以至于他遇上了郭家这独一无二的宝贝外孙,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还有沈冽,有郭家最受宠的表少爷这样一个身份加持,换做是谁都会在京都的富家公子和官宦勋贵子弟中混的风生水起吧,他也是低调的像是扎入人堆里边,这些时日,毫无所闻。
“怪怪的。”宋倾堂低声咕噜。
262 人山人海
燕云府官衙平日是寻常百姓避之不及的地方,出行的基本只有附近居民及巡城骑卫和枪兵。
今日燕云府官衙却空前热闹,连隔街都满目人影,围堵的水泄不通。
石头驾着马车远远停下,侧头说道:“少爷,前边不好去了。”
沈冽应声,从马车上下来。
宋倾堂也翻身下马,抬眸眺去,说道:“我出来时还没这么多人。”
“你的马是牵进去,还是留在这里让石头代为看管?”沈冽道。
宋倾堂闻言将马缰扔给石头。
石头伸手接住。
“谢啦!”宋倾堂叫道。
人群接踵,挤挤挨挨,好多人都在叫骂。
宋倾堂对这一带很熟,往一个方向指去:“咱们从那边绕过去,大不了去那客栈楼上。”
沈冽点头。
人越来越多,聚一起各种叫骂。
越往前边,前头的叫骂声和哭喊声便越清晰。
“杀人了!杀人了!光天化日,当兵的当街杀人了!”
“强抢民女,臭不要脸!”
“一群**!滚!滚!”
“把我们闺女还给我们!把闺女还给我们!!”
“我们的闺女你凭啥拿去卖!把闺女还给我们!”
……
愤怒的百姓包围了燕云府大门,平日在街上威风凛凛的巡守卫们,如今辛苦的用手里长枪结成一道无济于事的“围栏”。
他们后边不远处瘫着两个妇人,浑身都是血,还喘着气,一个捂着小腹,一个趴在地上,咿呀咿呀叫痛和哭着。
“看看啊,乡亲们都看看!杀人啦!这是杀人!”人群里面一个流里流气的矮个男人指着前边大喊。
“没天理啦!”他旁边一个同样痞相的男人也高声嚷嚷,“这些当兵的抢我们的闺女,还要打死闺女的娘,前几日就在城门口那边打死了一个呢!”
不仅仅是他们两个人的声音,很多声音都在后边嚷着。
前边的人群愤怒着一直在朝前冲,巡守兵们艰难的拦挡着。
他们不敢再动手了,众怒难犯,第一波没有压下去,他们就已经失去气势了。
“让李东延滚出来!”人群里边不知道谁高喊了这么一句。
曾郎将刚从门内大步出来,闻言按着腰间佩刀上前,怒道:“哪个人喊的!找死吗,活得不耐烦了!”
“当官的来了!这个人是当官的吧!”
“他不是李东延,让李东延滚出来!”
“让李东延滚出来!还我们闺女!”
“我们闺女在哪,狗官还我们闺女!”
……
众人疯了一样,拼命的朝前边挤去。
曾郎将往后面退去一步,心里生怯,看着前边的人海。
他以往最有用的震慑没用了,反而掀起了更大的狂怒。
几个最前边的巡守卫被推攘着,无数只手伸来推他们,揪他们胳膊的肉,扯他们的头盔,还有人从下边伸脚踹他们。
一个脾气暴躁的巡守卫忍无可忍,伸脚将一个个子不高,好对付的妇人踢出去,又去扯另一个妇人的头发。
妇人哇呀呀叫痛,妇人后边的人群冲上来揪打这巡守卫,毫不客气的拳头和爪子落在他身上,两旁的人被带动,将临时围成的“栏杆”冲垮。
“还我们的闺女!”
“我们跟你拼了!”
“李东延狗官,滚出来!”
“先打死这个!”
……
“反了反了,”曾郎将说道,伸手指去,“弄死他们,弄死他们!”
人群已经冲上来了,他话音刚落,几个近卫便上前拉他。
“郎将,我们先进去!”
“此地不宜久留了!”
“弄死他们!”曾郎将情绪变得激动,越被人往后拉去,他越暴躁,“这些刁民,一个都别想活了!”
“那人说要弄死我们!”
“打死这个狗官!”
“对,先打死这个狗官!”
“我的闺女,还我闺女!!!”
……
现场彻底大乱,随着曾郎将进去,大门里面冲出一百来个提着长枪的士兵。
愤怒的人群失去理智,跟军官们厮打在一起。
“打啊!打啊!”先才叫的最凶的一个男人兴冲冲的挤在人群里面,推着前人的后背,恍如推着一堵厚厚的人墙。
“打死这些狗官!打死这些当兵的!”后边有人也兴奋的叫着。
这里不乏平日被燕云营的巡守兵欺负过的人,现在都在推波助澜的起哄。
平时那些当兵的高头大马骑着,长枪在手握着,鼻孔长在额头上,有一个算一个,脾气不好还瞧不起人,他们全都记着呢。
“往死里打!嘿嘿!”
沈冽跟着宋倾堂从另外一边绕来,站在人群几十丈外,远远望着。
“怎么乱成了这样。”杜轩惊道。
“这下可得死好多人了。”戴豫说道。
后边的人还在叫嚣和起哄,前面的人已经冲撞的红了眼,愤怒的在跟人拼着。
“这热闹,”宋倾堂声音有些艰难的吐出来,“你觉得好看么。”
沈冽望他一眼:“我并非因热闹好看而来。”
“那你来做什么?”宋倾堂皱眉。
“看热闹。”沈冽说道。
“你!”宋倾堂叫道,“这有差别吗?”
“看热闹,无关看好难看,”沈冽说道,看着远处密密麻麻的人头,“闹得这么大,不会善了了,恐怕会有更多人要流血。”
话音刚落,远处街道传来更大的动静,人山人海里有人高叫:“军队来了!”
“一大堆官兵来了!”
整齐划一的上千个士兵们穿着清一色盔甲,手握长枪,从远处大步奔来。
为首的几个中年男人骑着高头大马,面容冷厉,骑马的速度略快。
沿街张望的人看都不敢看他们,纷纷避开。
同时西边也传来声音,更庞大的一支兵马赶来了。
宋倾堂咬牙:“李东延在那!”
沈冽循目望去,目光跃过人群,看到了远处骑在马背上的男人。
“宋郎将!”身后忽然响起声音。
大家回头,一个队正大口喘着气,说道:“宋郎将,我可找到你了。”
说着递来一封信:“一个男人非要我交给你的,说事关宋尚书,一定要我找到你。”
“我爹咋了?”宋倾堂说着,边接过信,速度拆开,扫了一眼后,双眉紧紧的皱了起来。
263 打红了眼
“你先回去吧。”宋倾堂抬头对队正说道。
队正点头,告辞离开。
“等等!”宋倾堂又叫住他。
队正回过头来:“郎将有什么吩咐?”
宋倾堂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说道:“算了,你回去吧,自己注意安全。”
本想说让他回去跟人说一声,外边的事情最好能不管就不管。
但现在闹成这样,不管是不可能的,此事绝对会传到皇上那,皇上一旦震怒,在一旁作壁上观的人能好到哪儿去。
何况,现在闹的是燕云府,等火烧大了,说不定会烧到他们隔壁来。
再何况,他这次回京只是来修养,临时在这边骁虎营找了份差事,他都不算是真正骁虎营的人,等明年开春了又得去北境了。
待队正离开,宋倾堂收回目光看向沈冽,说道:“是阿梨写的。”
沈冽一顿:“阿梨?”
“嗯。”宋倾堂垂下头,这才去细细看这封信。
跟他爹宋度无关,大约不那样说,怕队正不肯送信,估计也打点了不少银子,否则队正哪里会这么积极的找人。
信的内容略长,宋倾堂看完后呼了口气,抬头说道:“我得走了,这丫头让我帮她个忙。”
“她现在在何处?”沈冽说道,“需要我帮忙吗?”
“你自己看吧,”宋倾堂直接将信递去,“借你看几眼,记得还我,我走了。”
沈冽垂下头,目光触及到信上字迹时微顿,愣在那边。
“信上怎么说的,少爷。”戴豫出声说道。
沈冽回神,飞快扫过去,看完后抬头淡淡道:“阿梨说那牙婆子不是她杀的,她现在去里面救那些女童,要宋郎将带队人马过去帮忙。”
“她去里面救那些女童?”戴豫一愣,“她一个小丫头怎么去,少爷,我们能不能帮上什么?”
沈冽拢眉,抬头看向远处的燕云府。
愤怒的百姓追着那些士兵们,几百人直接冲进了府里。
随后赶来的军队在冲撞人群,硬是要在里边分开一条道来。
其余兵马在调整顺序,包围人海,腿快的人已经先跑路了,有些人来不及跑,被一把抓了回去。
这燕云府大概从未像今日这样狼狈。
“我去里面看看,”沈冽将信收起,“你们令石头先回去,这里恐会更乱。”
燕云府前庭开阔,更多的士兵们举着长枪跑来。
眼睛充血的百姓未必就是女儿被夺走的,更还有饥寒交迫数日,或者遭遇了不如意不公平者,长期累积或突然迸发的大不了不活了的愤恨念头,让他们怒意如火,烧的理智荡然无存。
拼了,拼了!
反正不活了,怕什么!
脾气不受控制的暴躁,他们怒吼着冲向视线能看的到的士兵。
长枪刺穿小腹,鲜血狂涌出来,随即便会有人推开他迎去,朝举枪那士兵的脸抓去。
临死前怒意冲毁一切,连恐惧都觉察不到,甚至还会觉得爽快,死前也要再打这些人一下。
前头的怒骂声远远传来,被关在牢里面的女童们吓坏了。
狱卒和守卫们也都吓傻了,跑出来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怎么办?”
“我们咋办啊?”
“会不会打过来?”
“怎么闹得这么严重?”
他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拿不定主意,燕云府还从来未曾出现过这样的事情。
又一声惨叫响起,非常的惨烈,更惨的是,离他们很近很近。
一个守卫吓的腿软,差点没摔倒。
顾不上了,小命重要。
“我走了,要留你们留,反正我就是被调来暂时顶班的!”他颤着声音说道,转身便朝另一边的小路走去。
“我也觉得,我们走吧,真要打过来,我们不能白白送命啊。”又一人说道。
“你疯了!”旁人拉住他,“万一到时候没打过来,我们这样逃掉,会被抓去严惩的!”
话音刚落,又响起一声惨叫,众人脸色惨白的朝惨叫声看去,随即愣住。
一个女童贴地滚出,爬起后,擦了擦脸上的血,抬眸和他们对上视线。
在女童身后,那两声惨叫声还在继续叫着,喊着救命。
“阿,阿梨?”一个狱卒叫道,她的脸和画像并不完全像,可也有几分神似。
女童清秀瘦弱,脸上的血痕让她肤色更显雪白。
她手里握着柄匕首,看到他们后面色未变,沉着冰冷,抬步走来,同时匕首在她手里比了个花,换做正握姿势,银闪闪的刀花流转,日头下,刺到了他们的眼睛。
也许是她被传的太邪了,也许是她身后两个守卫叫的太惨,又也许现在军心已经被前庭那些暴.乱所动摇,因此现在走来的分明是个小女童,可她一步步而来,却愣是让这十几个当过兵的高大男人脊背发凉。
一个守卫不自觉后退了一步,随即觉得自己很没出息,便壮胆似的叫道:“站住!”
女童脚步一顿,当真乖乖的停了下来。
“阿梨?”又一个人说道。
“我打不过你们,”女童开口说道,声音清脆好听,“不过你们稍微会审时度势一点,便应知道继续守在这里会是个什么下场。”
“你想干什么!”先前那守卫又叫道。
“你们让开,”女童道,“我去救人。”
守卫们互望一眼,一个忽的大声叫道:“你快滚,我们就当没看到你!”
“好吧,”女童说道,“那等会儿见。”
说完她身形一闪,往另外一边的大树奔去,一下子消失不见。
“她不见了!!”
“她往哪儿去了?!”
“她到底是人还是鬼!”
男人们大声惊道。
“大家小心!”一人忽然喊道,“她可能会偷袭我们!”
因为昨夜被黑衣人偷袭的事,所以现在守卫又增加了十三人。
现在这十三人四下望着,尽量让自己和同伴的后背靠在一起,唯恐这神出鬼没,邪门的吓人的女童忽然在身边出现。
夏昭衣已经沿着一棵大树跳上了屋顶,单膝蹲着,弓着腰背,像是一只随时起跳的豹子。
看到那些守卫的注意力全部高度戒备在前方,她忽的脚尖点地跃起,抓着挑檐,以诡异身形无声潜入进了大牢。
264 我在杀他
“她去哪了?”
“真的不见了。”
“她,她这到底是什么邪术?”
男人们很轻的说着。
一个守卫的目光看向前边躺在地上惨叫的男人,忍不住说道:“我过去看看。”
“你不怕没命吗?”旁人拉住他。
“她应该不敢出来了吧。”
“你随便他去得了。”另一个人叫道。
躺在地上的男人还在呼救,捂着自己的胳膊,大腿也受伤了,伤口很深,流了很多血。
“看起来没啥事,”守卫检查了下,叫道,“别嚷嚷了,没有要你狗命的伤口。”
他朝另外一个男人跑去,伤的同样是胳膊和腿,伤口都很深,但不足以致命。
守卫扶起其中一个扛在背上,往后边的小路走去。
想想又有点怕,停下脚步,唯恐这女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给自己一刀。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爆发一阵清脆的叫唤。
女童们带着奶音的童声大声叫起,像是清晨悦耳鸟鸣,惊彻云霄。
守卫回过头去,那些浑身戒备的男人也惊忙回头,便见成群女童从牢里面狂奔而出,像一阵忽然冲来的浪潮,朝他们狠狠撞来。
……
“你们跑出去,没人敢拦你们,勇敢跑出去就行!”
“想想你们的娘亲和爹爹在外面因为你们跟人拼命,你们怕什么?”
“你们不用怕,有我在。”
……
小女童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响着,而女童们一想到爹娘在外面可能会死,愤怒害怕的血液在体内狂烧,越跑越快,疾冲出去,朝着那些守卫和狱卒们撞去。
成群的女童扑上来,人肉组成的车轮一般,压过这些高大的男人,边怒声叫骂着,边疯狂捶打他们。
夏昭衣用银簪又解开一个锁孔,扯下锁链。
牢里面激动等待的女童们顿时倾巢而出,大叫着朝外边冲去。
夏昭衣转目看向最里边的大牢,双眉微皱,抬脚走去。
气味很难闻,锁链虚挂着,她轻轻一扯就开了,女童躺在破旧的小木板床上,许久眨一次眼睛。
夏昭衣推开门进去,踩过地上腐烂潮湿的枯草,在床边停下。
女童眼珠子转动了下,朝夏昭衣望来。
小脸蛋脏兮兮的,很多污泥,脸上满是血痕,跟脏污混合在一起。两侧耳朵鲜血最多,凝成了干粉,还有大片黏在脏乱的头发上。
她的衣衫破旧碎乱,头发乱糟糟的披散着,有长有短,成片断裂的短发,一看便知是被粗暴撕扯断的。
夏昭衣垂眸看着她,握在手里的银簪发着抖。
女童麻木呆滞着,但是眼睛里面有惧意。
夏昭衣平息满腔怒意,压着声音说道:“我带你走。”
她伸手去触碰女童,女童微不可见的后退了一下,但没再有明显抗拒,被夏昭衣轻轻扶住。
“打死你们,打死你们!”
“叫你们打我!”
“来啊!继续来打我们啊!”
外面还有不少女童留着。
夏昭衣扶着女童出去,抬头一惊,叫道:“你在干什么!”
一个年约十二岁左右,一身花裳的女童手里拿着守卫的刀,正从一个守卫的胸膛提起来。
四周都是飞溅的血,旁边的女童们也被溅了大片。
“我在杀他!”女童大声说道,抬起头来,眼眶通红通红。
守卫身上好多乱砍的刀伤,已经断气。
一旁还有两具尸体。
其他的守卫狱卒,有的已经跑掉了,有的奄奄一息昏厥着,形容狼狈。
还有两个小女童手里面也拿着刀,一把刀是干净的,一把刀带着血,两个人怯怯的看着夏昭衣,握在手里的刀有些发抖,没有说话。
夏昭衣朝地上的尸体看去一眼,没再出声,扶着身边的女童,往另外一边走去。
其他女童都看着她,安静了下来,一千沉默。
未出几步,前边忽然传来一阵尖叫,那些跑出去的女童惊忙跑回来,身后追着数百个一身铁甲的士兵。
三个拿着大刀的女童大惊,忙扔掉手里的刀,往后面跑去。
女童们被驱赶回大牢门口,士兵们飞快包围过来。
为首的是个中年男人,竖眉铜目,一身戎装,大步推开士兵们上前,目光一扫,落在那三具守卫尸体上,瞪大了眼睛。
“好些个心肠歹毒的恶童们!你们真是找死!都给我杀了!”男人勃然大怒。
士兵们微顿,好几个朝他看去,真,真要杀啊?
也有人闻言便举起手里的长枪,直接朝最近的女童刺去。
“啊!!!”
女童们的叫声本就尖锐刺耳,一时间尖叫声起,往身后逃去。
这时一声暴喝响起:“住手!”
一柄刺去的长枪被快速跃来的男人挡下,男人手里的长枪一挑,将这柄长枪挑飞,而后朝前一指,长枪带出凌厉风声,怒声说道:“丢人不!”
士兵被这力道震得虎口发麻,抬头看清来人,一愣:“宋郎将。”
宋倾堂看向为首的中年男人,喝道:“杜一德,你疯了!”
伴随他话音落下,身后一大队士兵大步跑来,背对着女童们,和燕云巡守卫们面对面相向。
“宋倾堂!”中年男人眉头怒皱,“你这是干什么!这是我燕云府!”
“你燕云府对这些个头还没你肩膀高的女娃动手,你还喊的响亮?你不要脸!”
“那也轮不到你管!”
“我今天就管了!我不仅在这里管,我还要闹到皇上那儿,让皇上管!”
“宋倾堂!”杜一德咬牙切齿。
“我们要到前面去。”一个女童忽然高声说道。
众人看过去,女童很是害怕,颤着声音继续说道:“我,我们的爹娘都在那边,我们想要回前面去。”
“就,就是,”另外一个女童也跟着叫道,“我们没有做错事情,为什么要关着我们。”
“我们不是坏人!”
“他们还打我们!”一个女童伸手指去。
“你们闭嘴!”杜一德叫道。
“你给我闭嘴!”宋倾堂用更大的声音吼回去。
“宋倾堂!”杜一德气的冒烟。
“走!”宋倾堂叫道,“我们就到前面去,找你们爹娘给你们做主!”
265 丢人丢人
几千个官兵将燕云府围住,冲进府里的平民死伤两百多个,剩下的聚拢在一起,怒目看着那些兵丁们。
现场只剩几个男人的声音,其中两个是方才急急赶来的京兆府少尹朱岘和魏从事。
在人群外边,有礼部尚书和翰林学士的人想要进来,被李东延先一步喊人给挡住了。
最烦这些文人,仗着读过书,逢人就爱指点比划,偏偏也是因为读过书的原因,他们满腹经纶水墨,说起话来头头是道,还擅抓人纰漏,有时那话里就跟带着长矛一样,把人给步步逼到角落里边,张口无言。
刚才情况太乱,不慎把这些人给放了进来,现在就站在那边大骂特骂,骂的狗血淋头。
“……明明是你们先动的手,天子脚下,你们目无君上,而对手无兵器的平民举刀,足见你们只会欺负弱小,猪狗不如……”
“……女尸是那牙婆无疑吧,且不管是谁杀的她,她帮你燕云府卖出过女娃,这是事实……”
“……他们冲撞了燕云府的确不对在先,但既已停罢,便应当休战,接下去的是非应由律例定夺,你竟还要杀,这是以公徇私,用我大乾的兵马泄你私愤!李将军,你到底是我大乾的将军,还是那菜市里卖肉提刀的屠夫……”
“……真爱杀人,我这就去启奏陛下,北境正愁无人杀敌,你爱杀,你上那杀个痛快……”
“……你干什么这样瞪着我?啊?我问你,你干什么这样瞪着我?你是要杀我对吗,来,来杀我,我看你今日到底敢不敢杀我……”
“……孩子们啊,你们的心肠到底是什么做的,将士百战死,不就是为了保家卫国,没有这些百姓,哪里有家,哪里有国?你们没上过战场,就真不将自己当成一个兵了吗,还是说你们巡街巡多了,真以为自己是那些百姓口中的恶犬了?不能够啊,孩子们……”
……
烦!
真烦!
老子什么时候招惹你们了!
李东延暴躁皱眉。
同时看着满地的鲜血,也知道今日在宣延帝面前不好交代了。
“爹!”
“娘!!”
“娘亲!”
“爹爹,你在这里吗?”
……
里边忽然传来女童们的大声疾呼。
不是赶回去了吗!
李东延回过身去,伸手怒指:“拦着她们!”
“你私自关押童女,李东延,你想干什么!”朱岘上前骂道。
“真是胡闹,这些女娃没犯过事,凭何被你当罪犯对待!”
“你还叫牙婆子来卖她们,李东延,你混账东西!”
“今日这些事都是你自己惹出来的,你看陛下怎么严惩你吧!”
……
又开始了,没完没了,无休无止。
李东延强压着心里面的气,骂不还口,因为还不过。
“娘!!”
女童们已经跑过来了。
被包围住的平民里面,有人看到自己的孩子,欣喜的叫出名字。
有的女童在地上看到爹娘的尸体,扑过去张口大哭。
不少女童则呆呆的站在人群一旁,四下望着,不知所措。
宋倾堂带着兵马就在后边,李东延看到他,怒道:“宋倾堂,你干的?”
“是,就是我干的好事!”宋倾堂昂首挺胸说道。
想到这人的爹也是个用嘴巴逞凶斗狠,杀人不见血的文官,李东延怒不可遏:“你好长的手,伸到我们燕云府来了!”
“人不是我放的,”宋倾堂看着他,“我只是刚好路过,带人保护这些要被你们杀掉的女童。”
后边跟来的杜一德听到这话,差点背过气去。
刚好路过,谁他妈刚好带着一百多个兵跑邻居家去路过?
等等,好像不对。
杜一德缓了缓,忽的怒叫道:“宋倾堂,你跟那个阿梨是什么关系!你同她认识?!”
宋倾堂一顿,随后拔高声音:“认识又如何,就是认识!你他妈来抓我啊!”
魏从事皱眉,暗道这宋倾堂真是脑子通肠子。
他暗暗推了朱岘一把,张口说道:“是啊,我们也认识,不就是这阿梨让我们来的吗?”
朱岘被推,眨着眼睛,听魏从事说完后反应过来,扬声道:“就你心心念念想要抓的那个女童吗?不错,我们也算认识了,今日便是她托人递书信来的,不然我们怎赶的过来!”
真笨。
夏昭衣站在女童中看着宋倾堂,暗暗说道。
有时觉得他很聪明,脑子灵活,可现在这样的形势下,但凡长了个脑子都不该当众认下。
虽说她不觉得“阿梨”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见不得人的事,但是现在这节口,换谁在李东延的位置上,都会想方设法,拼命甩锅和泼脏水给“阿梨”,将她说的罪孽深重,罄竹难书吧。
如今高声认下,有什么好处?
想着,阿梨转眸看向魏从事和朱岘,书信的确是她送去不假,不过这两人方才的话很明显是在替宋倾堂打掩护。
夏昭衣看着魏从事,隐约觉得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因她这一抬头,一个看守大牢的守卫看过来,大惊,忙伸手一指:“妖童,那妖童躲在那,将军!就是那个阿梨!”
众人顿时齐齐望去。
宋倾堂也看过来,一愣,真是她!
夏昭衣一身素布衣,模样干净,手里搀扶着一个女童站在人群里,齐刷刷望过来的目光,让她没有半点不自在,甚至,她还微微一笑,说道:“要抓我可以,换个地如何。”
“抓住她!”李东延怒声说道。
那些守卫们作势扑来。
女童们抱着脑袋惊叫。
一声清脆的口哨声忽的响起,众人朝声音来源处望去。
刚才还在人群里的小女童,瞬间出现在文官旁边的空地上,正以指鸣哨。
“给我站住!”李东延亲自追了出去。
女童转身往另外一边的假山跑去,几步跃上,再跳向屋顶。
李东延跟着要追,人到中年的他虽每日锻炼勤身,身手到底没有小童来的灵敏。
女童在屋上回身,伸出手指在自己白嫩的小脸蛋上刮着,笑得俏皮可爱:“羞羞,亏你还是个将军呢,连我一个小童都抓不到,丢人丢人。”
266 飞檐走壁
李东延额头青筋暴涨,一整日累积下的所有情绪要在他胸腔爆炸一般。
“拿箭来!我要把她射下来!”李东延大吼。
近卫应声跑走去取箭,同时杜一德令人速去将女童所在的屋子围住,一些身手好的人利落翻上假山与屋顶,但女童早就朝另外一边跳去了。
“追!”李东延得力的几个校尉们大声叫着,带着自己的兵马先追了上去。
他们燕云卫今日一事若想有个善了,那必须要抓住这个女童。
“是那边的墙,她想出府!”杜一德边跑边伸手指向东院,“去那边!”
近卫将弓箭取来,同时跟来一队弓箭手,箭上弦,齐齐朝女童身影瞄去。
宋倾堂皱眉,还真拿来了。
“我说李将军!”宋倾堂高声喊道,“你刚才众目睽睽下没抓到她已经够丢人了,这么多弓箭手要再射不中她,你丢的就不止你一个人的脸了!”
李东延咬牙,瞪了他一眼,继续瞄准。
“跟个小女娃过不去,我看这女娃可爱单纯的样子,哪里有你们说的那么邪乎!”宋倾堂继续说道。
“你闭嘴!”李东延叫道,手一松,弩箭疾射而去,但连屋子最外边的飞檐都没碰到,直接擦着屋顶往一旁的树上射去。
“噗!”宋倾堂偷笑。
李东延没理会,沉着脸又搭起一箭。
弓箭手们也纷纷拉弓,数十支弩箭射去。
女童伏地往另外一边的屋檐滚下,落地后又飞快上树,动作极快。
好几列弓箭手从后方校场奔来,有人上了屋顶,有人架了木梯往高墙爬去,四面八方,天罗地网,想将女童围住。
但是等他们这一番摆设布阵,女童已经离开前院,往人最少的一边奔去了。
一大群追兵追在后边,速度不极她,她爬树翻墙的身手着实灵敏,等追兵绕路跑来,便听见前头追来的人喊出她的方向。
“她在前面!”有人喊道。
“杀了她!把她射下来!”有人大声怒道。
“你们去那边,先在那边等着!”
“她在这边的屋顶!”
“下来了,往那边跑去了!”
一个用最快速度追来的士兵,眼睁睁看着女童在自己眼前翻上两丈高的铁衣堂,怒声骂道:“妈的!又让她上去了!这邪童他妈的是不是会飞檐走壁!”
“是啊!”刚消失的女童回返,在屋上冲他一笑,“被你说对了。”
说完,她忽的抬手,一支细小弩箭从她手腕上的微型弩箭装置射.出。
士兵始料未及,愣在那边,忘了要躲。
弩箭沿着他左耳耳廓擦过,“砰”的一声钉在他后面的墙上。
士兵睁着眼睛,面色惨白,那一阵清晰的风声,让他刹那以为这辈子就这样结束了。
“我可不像你们,我不乱杀人。”女童说道,声音清脆。
随后回身又消失了。
后边的人追上来:“在哪?她往哪儿去了?”
士兵往上面指去,指完双腿蓦地无力,瘫软在地。
疾跑太累了,还有这弩箭,太吓人了,太吓人了。
“追!”其他人喊道。
两个人留下来扶他。
女童并未如他们一开始所料的那样,往东院府外跑去,而是奔向了后边的大校场。
跟着她在校场四周的屋舍上绕了一圈,本以为她会上山,她却换了个方向,又往前边跑去,一会儿向西,一会儿向东。
几百个人高马大的士兵,在燕云府中绕行疾奔着,想要抓住她,可她何止是会飞檐走壁,她根本就是神出鬼没。
大家被绕的晕头转向后,忽的发现,她好像彻底不见了。
上头下令彻底搜索,从外边增派了更多兵力过来。
沈冽早就在其中,方才还同一大队人马一起追着夏昭衣,现在他套着一身盔甲,手里提着长枪,沉默走在一群士兵里,一个小院一个小院的找过去。
其实隐约觉得她可能已经走了,毕竟她堂堂正正在上边跑着都不能被抓到,若有心藏起来,便更寻不到。
身边的士兵们骂骂咧咧,将她从“邪童”骂到“奸童”,越多人附和起哄,粗鄙不堪的言语便也越多,尤其是关于身体上和男女间那方面的羞辱,让沈冽厌弃和恶心。
忍无可忍,便不用再忍。
又搜到一个小院,数人进去大屋,沈冽走在最后,将门关上。
“?”前头一个兵回身,“关门干什么,要看不见了。”
沈冽将长枪倚在门后,活动手腕,冷冷道:“揍你。”
搜索了半个多时辰,无果,女童恍如人间蒸发,而燕云府则里里外外狼狈不堪。
皇宫来了内侍,宣延帝召李东延进宫,在场的几个文官也一同前去,魏从事自称位卑言轻,便不去了,继续留这。
朱岘指着那些女童,对李东延说道:“李将军,这些女童不打算放了吗?”
“见了皇上再说。”李东延不耐说道。
“她们无辜且无罪,你还要留着?”
“我劝朱大人凡事点到即可,手伸得太长,把人彻底得罪了可半点好处都没有。”李东延说道。
“陛下圣明,会放的,”魏从事拉住朱岘,低声说道,“大人还是先进宫吧。”
朱岘鄙夷的看了李东延一眼。
越自尊大,越见器小,死到临头还浑然不知,惹下这般祸事,重则民心尽失,贻殃朝政,轻则日后燕云营的巡守卫上街都要被人唾骂,届时提及燕云府,便是个臭不可闻之地,不定还将入史官的笔,遗臭万年,人所不齿。
而现在不论轻重,就今日这事,皇上就铁定饶不了他。
一介武夫,不知,愚眉肉眼,躁畏沽虚。
活该!
朱岘一拂袖,说道:“走便走吧,这就走!”
还未到府门,外头忽然响起震天般的锣鼓喧嚣声。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忙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嘿哟嘿哟!乡亲们咧,今儿个都看过来咧!”一个男人用戏腔高声唱道,声音尤是洪亮。
随着这一声戏腔落下,又一阵锣鼓声响起。
紧跟着锣鼓声后边的,是忽然乍响的,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轰隆如雷,直接盖过了那些锣鼓声,震耳欲聋。
267 应者云集
几百串鞭炮一同乍响,周遭人群捂着耳朵躲远,愣是开出一片空地来。
“让让,乡亲们,行行善,咱再让开一点!”一个粉头油面的男子在前头高声叫道。
眼熟的人认出他来,是在七里桥长喜小道场的戏台上常驻的柴喜鹊,原名柴庆云。
他不跟任何一个戏班子,高兴了就自己上去搭一出戏,长着一张出了名的能说会道的嘴,也出了名的不怕事儿大,跟各路人马都混的熟,长袖善舞。
他站在人群最前面,特别高,中间的人踮起脚尖才发现,他是站在两个趴着的壮汉的背上。
“后边有人来了,你们赶紧让开!”柴喜鹊又叫道。
众人回过头去,一愣。
数不清的轿子被人抬来,人山人海像是忽然长了山川陆地,被硬生生分开道来。
待最前边抬轿子的人走进,柴喜鹊一扬手,唱道:“鞭炮起咧!”
随即又是噼里啪啦的数百串鞭炮。
杜一德领着近卫和几个校尉大步走出,高声怒道:“这是干什么!”
声音被鞭炮声淹没,待静下后,柴喜鹊一回头,喜道:“哟,这不是杜郎将吗?”
“姓柴的,你在台上唱不够,到我这来干什么!”
“今儿个大喜啊,我来接女娃娃们回家嘛!”柴喜鹊声音生得洪亮,中气十足,高声说道,“你看,杜郎将,轿子我都备好了,就等着给女娃娃们接风洗尘呢,哦,还有,我们还摆了个大宴,寻云楼摆了几百桌酒席,摆到大街上去了,到时候乡亲们想去都可以去呢!见者有份!”
“哇!!”人群爆出惊呼。
“现在去能行吗?”
“什么时候啊?”
“就寻云楼吗?去了就成吗?”
柴喜鹊笑道:“现在哪成,我这不还没把女娃娃们接回来吗?你们快喊他放人呐!”
“就是,放人啊!”有人高声叫道。
“不是都说那阿梨抓到了吗,事情闹得这么大了,也该放人啦!”
“放人!放人!放人!”
“快放人!”
……
人群嚷到后面,变成齐刷刷的“放人”俩字,喊的铿锵有力。
与此同时,那些轿子穿过广袤人海,一座座抬到前边,一眼望去,达两百有余。
李东延和朱岘还有皇宫来的内侍们从大门出来,见此情况,李东延大怒上前,一旁的内侍出声说道:“李将军,圣命在前,时不我待。”
李东延咬牙止步,手指气得发抖。
“走呗,李将军。”朱岘说道。
一个小小文官,竟也敢这样对他。
李东延怒瞪他,今日一辱,他来日定加倍奉还!
齐声连天的“放人”二字,加之鞭炮声响不绝,让燕云府像被笼罩了一层阴霾。
今日这脸丢大了,真的真的丢大了。
而倘若仅仅只是丢脸,那还好办,更怕的是已经有不少兄弟丢命了。
同时,等着他们的路是未知的,谁也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要丢掉什么。
“我们出去吗?”人群里面有小女童很轻的说道。
“我们这样出去,应该不会对我们动手吧。”
“那边那些军爷是保护我们的。”一个女童朝宋倾堂指去。
“那,我们走吧?”
有几个胆子大的女童试探性的往外面走去。
曾郎将眉头一皱:“你干什么!”
女童们吓到。
但很快又因外边的喊声而提起胆气,一个女童大声说道:“我,我们没犯事,我们不是罪人,我们现在要回家!”
“对,我们要回家,你要是再把我们抓回去,很多人都不会放过你们的!”另外一个女童也叫道。
“你们是恶人!现在天下的老百姓都讨厌你们!”
……
振臂一呼,应者云集。
有人带头在先,其他人都似有了勇气,纷纷出声,大声痛斥。
那几个女童最先朝前边走去,看到当真没人敢上前拦她们,一下子狂奔了出去。
大门就在前面,近了近了,外边还有欢呼声呢。
她们加快速度,用力奔跑。
门前几个守卫想拦她们,见她们这样狂喜奔来,不敢伸手了。
女童们跑出大门,见到外面人山人海和鳞次栉比的轿子,开心的回头看向后边。
越来越多女童出来了,有大人想跟着离开,被守卫强行挡住。
曾郎将面色阴沉:“她们无过无罪,可以走,你们不行。”
“冲撞了燕云卫府,你们想走?”一旁一个郎将也说道。
许多女童担忧的站在那边,抬头不安的看着自己的爹娘。
“滚。”曾郎将转头瞪她们,“还不滚?”
“娘……”一个女童哭了。
“你们走吧,”一个妇人哭道,“快走。”
宋倾堂拢眉,不太想看这些,恰在这时有一个队正跑来,声音极低:“宋郎将,林将军大怒,令你带兵马快些回去呢。”
宋倾堂面无表情,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朝人群看去,女童所剩不多,那边还有魏从事等人在,应该不成问题。
至于这些大人,冲动做出这样冲撞朝廷宿卫京师府的事来,那么后果怎样都该自己去承担。
而对于宋倾堂私人而言,他现在最担心的,反而是那丫头。
这死丫头,仗着自己身手好就这样戏弄别人,她当真一点都不害怕逼急了这群疯狗,再对她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吗?
真是胆大包天。
宋倾堂收回目光,对一旁亲近的两个校尉吩咐了声,准备走了。
走之前他过去同魏从事耳语。
魏从事点点头。
宋倾堂说完离开,顿了下,又回头低声道:“刚才我意气用事,多谢你和朱岘了。”
“没什么,”魏从事说道,“不过二郎日后切忌这么冲动。”
宋倾堂点点头。
魏从事和朱岘都是石荣先生的学生,宋倾堂的父亲宋度也是,因此他们方才才站出来替宋倾堂圆话。
宋倾堂告辞离开,走之前跟曾郎将还有刘监军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望着他的目光快要喷火了。
喷火就喷火,还能烧了我咋的。
宋倾堂收回目光,扬长离去。
“这龟孙子。”曾郎将骂道。
“年少轻狂不知事,以后不定惹出什么麻烦来。”刘监军说道。
“郎将!”一个守卫这时大步跑来,“郎将,那边出事了!”
268 接风洗尘
又出事!!
曾郎将快要吐血了。
守卫疾奔而来,忙声说道:“左护府院里有数十个弟兄被打昏关在大屋里,他们说是一个男子干的,不是那邪童。”
“男人?”刘监军上前一步,“什么男人?那人抓到了没?”
守卫摇头:“那人穿着我们的盔甲,面貌看不清,灰头土脸的,他连着骗了三波弟兄进去,打昏以后估计就走了吧……”
“那么多人打不过他?”刘监军说道。
守卫面露僵硬,垂下头点了点。
“必然是打不过,要能打得过,还能被人打昏?”曾郎将说道,“都是饭桶。”
他转身朝里边走去,说道:“走,带我去看看。”
………………
将身上的盔甲脱掉,沈冽抚平衣上褶皱。
一旁的守卫将盔甲捡起,皱眉说道:“沈郎君,那我娘的病,可就都交给你了。”
沈冽点头,看着他道:“你见到过阿梨么?”
“那女童?见过啊,”守卫伸手,将自己带血的衣袖给沈冽看,“她来大牢门口时我撞见的,她还偷袭了两个守卫,幸亏我当时不忍,跑去看那两个守卫的伤势了,这不,我刚带其中一个准备离开,其他人就被女童们给撞开了,这血还是我扶他们时沾上的。”
袖子上边鲜血浓郁,一整大片,可见对方伤势不轻。
“她当时有受伤吗?”
“没呢,她身手好得很,”守卫说道,“真的是厉害,这么点个子的丫头,愣是把我们这么多人耍的团团转。”
沈冽没说话,从衣袖上收回目光后才道:“我走了,这几日你自己当心,燕云卫府恐不会平静。”
“要出事也出不到我们头上的,”守卫一笑,“没事,不怕。”
沈冽点头,转身离开。
外边依然人山人海,这些时日京城的老百姓虽天天有热闹看,可没有一个热闹像今日这般轰动。
戴豫和杜轩在酒楼上拍着栏杆翘首等着,平静不下。
终于在人海里看到沈冽身影,戴豫忙一推杜轩:“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两人往楼道迎去,等沈冽上楼来后喊道:“少爷。”
沈冽进得包厢,戴豫关上门后大步走来:“少爷,怎么样了,见到阿梨了吗?”
“见到了,”沈冽说道,“不过隔得很远,追不上她。”
“追?那她人呢,她现在在哪里?”
“没找到,至少是安全的。”沈冽说道。
“这丫头,”戴豫沉了口气,“之前不还是挺乖的嘛,一口一声大哥叫我,多甜的,怎么到了京城这么闹腾。”
沈冽坐在桌旁,正在倒茶,忽的有所感的抬头朝窗外望去。
此处是另一个窗扇,外边所对的是燕云卫府大门出去的街道,入目是京都繁盛豪华的楼宇,一条一条宽敞的街道此时几乎围满了人,远处尽头有许多轿子及敲锣打鼓声。
沈冽开口道:“那些轿子……”
“便是那江南来的赵大娘子雇来的,”杜轩说道,“据说在寻云楼还摆了几百桌酒宴,要为这些女娃娃们接风洗尘。”
“出手阔气。”沈冽说道,抬手饮茶。
“戴豫还说阿梨闹腾,我看着赵大娘子才是真的闹腾。”杜轩又道。
“嗯。”沈冽应道,修长的手指托着茶盏,倚着唇瓣若有所思的轻轻转动。
他放下茶盏,起身说道:“我们也去看看吧。”
“啊?”杜轩和戴豫看着他,“少爷,去哪?”
“寻云楼。”沈冽朝门口走去。
“去寻云楼?”杜轩最先跟上,“少爷,你不是不爱凑热闹的吗?”
“阿梨脱身后可能会去那。”
“可阿梨也是不爱凑热闹的人啊。”戴豫也跟上。
“所以我才说可能。”沈冽回道。
……………………
来接女童的轿子共一百九十三台,是短时间内在京城能大致寻到的所有轿子。
不过坐满只有七十台左右,其他女童大多数不肯走。
轿子被抬起,一路吹锣打鼓,往盛景南街的寻云楼而去,后边跟着浩浩荡荡准备去饱餐一顿的路人。
女童们大多数第一次坐轿子,鼓起勇气后,好奇的掀开窗帘往外边张望。
沿路许多百姓在看热闹,围了一街又一街,见她们望来,好多人开始起哄,嬉闹指去。
这些目光注视难免长人虚荣,许多女童避开后坐回轿子里,心里平静不下,一时竟分不清,这几日的牢狱之灾到底是好是坏。
寻云楼是京城最气派的酒楼之一,奢华豪庭,占地极广,虽不止一次被达官显贵一掷千金的包下来过,但是像今日这样摆个上百桌,且还要摆到大街上去的场面,从未有过。
轿子一座接着一座停下,胆怯的女童们被迎了下来。
周遭的目光全部投射而来,女童们皆手足无措,便手牵手聚在一起,直到六七个美人出来迎她们进去。
“真是福大命大,遇上赵大小姐这样的大善人了。”
“我活了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出手阔绰的女子。”
“就这豪气,哪个男的能够比得上!”
“她到底多有钱呐,金山银山吗?”
旁人们议论不休,看着那些个女童被带进寻云楼。
楼下大堂最先摆好佳肴,女童们怯怯进来,见到衣着鲜丽,站在那边招呼伙计的载春,都停下脚步。
载春望来,弯唇一笑,走来说道:“你们可来啦。”
胆子大点的几个女童福礼问安,低低道:“谢谢赵大小姐。”
“别别别,”载春说道,“我可不是什么小姐,我就是个小丫鬟,你们叫我载春姐姐便成。”
女童们点点头,开口喊道:“载春姐姐。”
载春望了眼,皱眉道:“不对呀,你们怎么就这么点人?”
“她们爹娘被困在那边,她们便不肯来。”
“还有人的爹娘死在那里了,也不来的。”
“这样子啊,”载春点头,又道,“那你们呢,你们的爹娘看来是没事的吧?”
“……我没有爹娘了。”
“我有四五个兄长和姐姐,我爹娘是不会去拼命救我的……”
“我也有好多兄长,我宁可我爹娘不来救我……”
269 贵客来访
女童们一个接一个的说着,载春轻叹,摸摸她们的头,看向那几个美人,说道:“领这些姑娘们入座吧。”
几个美人应是。
一个女童忽的说道:“载春姐姐,我们能留下吗?”
“什么?”
“这顿饭吃完,是不是就要将我们赶走了呀,”另外一个女童说道,“我们想要留下来……”
载春皱眉,看着她们可怜巴巴又带期盼的目光,她心里变得不是滋味。
顿了顿,载春挤出一个笑容:“乖,先去吃饭吧。”
等女童们入座后,载春招来一个美人,吩咐她在这里照顾好女童们,而后她回身去楼上客房。
赵宁坐在窗边,脸上蒙着素纱,身上着一袭同色襦裙,外边罩着宽大的暗色衣袍,她身前有一盘棋局,左手与右手对弈。
载春合上门,走来喊道:“大小姐。”
“我听到外边的动静了,”赵宁捏着棋子,没有抬头,说道,“来了几人?”
“只有七十几个女童愿意来。”载春说道。
“嗯。”赵宁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安静一会儿,载春说道:“大小姐,这顿酒席散了,她们是不是就要回去了呀。”
赵宁落下一枚棋子,抬眸望去,不解:“什么?”
“我看这些女童怪可怜的,孤苦伶仃,”载春看着她,“大小姐,咱们不是要在京城开店吗,要不就收留几个做事?”
“做事,”赵宁淡淡重复,收回目光望回棋局,说道,“不必了,吃完便让她们何处来,再往何处去,若是你觉得可怜,我便每人送她们几钱银子,多了也不好,在身上容易被坏人惦记。”
“可是……”
“不必说了。”赵宁打断她。
载春目光变得困惑,望着窗前的赵宁,但见她已投入精神去专注下棋,不好再打扰,到唇边的话咽回下去,告了退。
别人都说自家大小姐心善,载春也说不好到底是不是心善。
有时候觉得是,有时候又觉得,她似乎仅仅只是想要花钱。
比如,这些时日一直有不少人来求她们救命,有些是家财被偷窃一空,过不下去的,有些是病入膏肓,想要活命的,在载春看来,全部都是可怜人。
但大小姐未曾眨过眼睛,说不救便不救,毫无恻隐之心。
别人的夸奖,她不当回事,别人的谩骂,她更不屑一顾,载春摸不透她到底是个什么性情的人,哪怕跟她身边也有数月了,依旧是不懂。
关上门,载春一时不想下楼去见那群女童,打算先寻个地方歇脚。
楼梯传来急急的脚步声,载春停下脚步,见匆忙上来的是伙计。
“载春姑娘,”伙计见到她后叫道,大步跑来,“载春姑娘,好些人想要拜访赵娘子呢。”
“我家小姐说了不见的。”载春说道。
“今日来的非寻常人,”伙计压低声音,“都是些贵胄呢。”
“哦,”载春说道,“那也不见的。”
伙计上前一步,附在载春耳边低声说了几个人名。
载春一顿,惊道:“他们?”
“是的呢,载春姑娘,你去问问赵娘子,要不要见的。”
“好吧,”载春点头,“我去问问。”
她转身回了房间,伙计便在门口等着。
赵宁听完,直接道:“不见。”
载春一愣,说道:“大小姐,一个都不见?”
“是,一个都不见。”
“这不成呀,”载春上前,低声说道,“这些可不仅仅只是普通的小官,这些都是大人物。”
赵宁落下一子,抬头说道:“我也会是大人物啊。”
载春眨巴眼睛,呆呆看着她。
说起来,好像也真的是如此,自她跟着大小姐来京城的第一天,大小姐便直接闯下了名声,到如今,连这些贵胄子弟都亲自上门拜访,谁说不是大人物了呢。
门口这时传来敲门声,载春看了眼,说道:“小姐,我去看看。”
门外还是那个伙计,一等门开便道:“载春姑娘,又来人了,这次来的是安太傅家的六郎君。”
载春走出屋来,将门带上,说道:“我家小姐说,一个都不见。”
“啊?”伙计傻眼,“一个都不见?”
“嗯,”载春点头,“麻烦伙计了,你去同他们说一声吧。”
“好吧,”伙计应声,“那我去说一声。”
载春在门口想了想,干脆也跟了过去。
赵宁不稀罕见这些人,但她可不一样。
这些达官显贵,于她们寻常百姓,甚至是为奴为仆的丫鬟而言,简直就是天上下来的神仙一般,压根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便去见见到底是什么样的吧。
寻云楼大堂摆满桌席,入座的都是女童,掌柜的没让那些行人进来,要蹭吃蹭喝的,自己去街边的酒席去。
但是那些达官子弟并不在“行人”行列之中,掌柜的巴不得他们进来,但几人一见大堂里边全是女童,便纷纷止步,索性在外边站着。
掌柜的深感不安,在外边同他们赔笑,但因这些人似乎彼此互看不顺眼的样子,掌柜的只好这边去一下,那边去一下,几边都不敢耽误。
“他竟然也来了。”赵唐摇着扇子,看着那边的李骁。
李骁是刚来的,现在带着近卫,面无表情,双手背后,望着街道尽头都摆着的酒席。
在另外一边,站着的是安太傅的儿子安于平,带着两个随从。
还有跟他们三方都不相熟的,是宣平侯世子孟笑川。
掌柜的恨不能自己多出好几个分身来,好在伙计终于下来了,面色比较为难。
不等他开口,掌柜的便说道:“是不是赵娘子不肯见?”
伙计点头:“是啊。”
掌柜的呼了口气,说道:“罢了,那我便去说说吧。”
他朝离自己最近的李骁走去:“小郡王。”
“让她下来,”李骁打断他,“这是命令。”
掌柜的一顿,看着李骁的侧容:“小郡王,您是说。”
“我怀疑她同那邪童认识,”李骁说道,“你直接去同她说,先才是礼,她若不肯见好就收,那就之好用‘兵’了。”
掌柜的面露为难:“可是小郡王……”
“你废话什么?”李骁身旁的近卫怒声斥道,“叫你去,你便去。”
270 阿梨在那
掌柜的只好转身,还未进得大门,便听那边的赵唐懒洋洋的扬声说道:“掌柜的,你这是干什么去,我让你替我去询问请示赵大娘子,你便磨磨蹭蹭个半日?”
掌柜的暗骂了声,转身过来对他问好,开口说道:“小郡王说那赵娘子同前段时间的邪童认识,让我去将那赵娘子请下来问话呢。”
“奇了,”赵唐摇着扇子,“这类张口就来的事,你也愿意去跑腿?旁人说赵娘子同阿梨认识,便就真的认识了?那你,”他折扇一收,戳着掌柜的肩膀,“我说你跟昨日被砍头的那个罪犯认识,还朋比为奸,你赶紧去自首去。”
掌柜的讪笑,轻推开扇子:“哪能这样呢,赵将军,这怎么可能的,再说,昨日也没听说有罪犯被砍头的。”
“别去了,”赵唐潇洒将扇子打开,“别平白劳累美人,跑上跑下的,多累,你再跑一趟,去问问赵娘子肯不肯见我吧。”
载春刚好过来在门内,听到美人两字,她抿着嘴巴偷笑。
还美人呢,要是被这正说话的公子知道她不仅容貌被毁了,吓人的可怕,就连岁数也一大把,一点儿都不年轻了,还美人个屁呢。
她悄然往外边看去,还未看到说话公子的人影,目光停在对街巷弄的一个身影上。
好俊俏的男子啊。
载春愣怔着眨着眼睛,发现不止她一个人在看,堂内的几个美人也在往那边瞅。
他们所站的角度,似乎恰好她们能看到。
沈冽微微抬着头,望着寻云楼高层,阳光打在他白皙光洁的面孔上,似能反光。
身影修长高大,因着一阵墨色衣衫,越发显的腰身极瘦,在人群里着实显眼。他面容清俊,神情平淡,但因气质使然,似带着一股先天的倨傲与淡漠。
“上去吗,少爷。”戴豫说道。
“必然去不了,”杜轩说道,“那边好些人都似吃了闭门羹呢。”
他指的是赵唐他们。
“阿梨会在这吗?”戴豫担忧的说道,“那李骁也在呢。”
沈冽收回目光,往那边的李骁看去。
李骁正回头看着赵唐,目光不掩敌意。
赵唐则懒洋洋的摇着扇子,目带挑衅。
“那不是赵将军吗,他们这模样怎么好像要打起来。”杜轩说道。
“那正好,”戴豫哼道,“赵将军快去揍死这王八蛋吧。”
“未必,”沈冽看着他们,“可能李骁更强。”
……………………
“必然是李骁更强啊。”夏昭衣自言自语似的开口说道。
一身富贵锦衣的中年男子坐在她旁边,专心吃着东西,没有说话,或者说不敢说话更恰当。
夏昭衣垂下头,调羹舀了口汤喂到嘴巴里边,又抬头看去。
远处门口的两个少年武将还在对视,似有无形烽火在其中烧着。
说是两个少年武将,其实代表了当今朝堂上的两股势力,当然,如今朝堂上的势力何止是这两股。
夏昭衣心底默数着日期和时辰,另外一只手随意点着,最后大拇指停在无名指上端。
夏昭衣拢眉,这难道真的会打起来吗。
“吃,吃完了吗?”中年男子这时低声说道。
夏昭衣收回目光朝他看去。
中年男子面色很是不安,不自在的看着她。
夏昭衣笑了,说道:“你怕了呀?”
这怎么可能会不怕的。
中年男子都要怕哭了。
他本身就是个负债累累的赌徒,虽说这女孩替他还了大半的债,但是他这张脸着实是有不少人认得,到时候来质问他为何忽然荣华富贵了,他怎么回答?
说都是这女童给的?
可这更不行,因为现在中年男子几乎肯定,这女童就是那个阿梨了。
一个被满大街通缉过的女童,所行之恶得多可怕,其他不论,光就今日燕云卫府门前暴.乱一事,起因便是因这个女童吧。
要是被旁人知道她和这女童沾亲带故,他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别怕,”夏昭衣说道,又往嘴巴里面喂了口汤,咽下去后说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好你,不过,也不会发生什么的,我如果真要去招惹别人,我不可能带着你。”
中年男子神色依然焦虑,闷闷点了下头。
夏昭衣心下轻叹。
她当初还以为赌徒必然都是穷凶极恶,胆大包天之辈,如若知道这个人胆子这么小,怕风怯雨,她当初定不会选他。
不过看他被吓成这样,夏昭衣放下调羹,正准备要离开时,寻云楼门前忽然传来一阵大叫。
夏昭衣抬头,便见李骁已冲到赵唐处,抓着赵唐的衣襟往墙上撞去。
赵唐的随从上前去拦,被李骁的近卫缠住。
赵唐抓着李骁的手掰开,并去回击。
李骁挡掉攻击,同样拳拳到肉的回击过去。
几乎所有桌席上的人都起身往那边望去,也有少数人在飞快的吃着,或者趁此机会把那些好吃的都装进自己带来的口袋里。
安于平和孟笑川退远一些,掌柜的和伙计们在劝架拉架。
但两个都是武将,高强的手脚功夫傍身,谁来劝架,谁最先遭殃。
“……真打起来了,”夏昭衣说道,而后起身,看向中年男子,“我们走吧。”
“这就走?”中年男子看着她。
“不然呢?”夏昭衣笑道,“你不是怕了么。”
中年男子讪讪,起身说道:“那好吧。”
人群大量朝寻云楼聚过去。
夏昭衣和中年男子则往另外一边逆流而行。
“这就回去了,那你今天来这边是要干什么的呢。”中年男子不安的问道。
“来看看人,想看一看那赵家娘子是个什么模样,再看一看会有哪些人找她。”夏昭衣回道。
中年男子“哦”了声,说道:“那就好……”
他真怕自己会耽误她要做的事。
“阿梨?”戴豫忽的说道,看向远处人海里经过的女童和中年男子。
沈冽闻言望去,说道:“在哪?”
“好像真的是她!在那!”戴豫欣喜说道,边大步朝外边走去。
但就准备开口喊她时,杜轩一步上前捂住他的嘴:“别嚷出她的名字!”
271 争论不休
女童梳着精致发髻,斜插着一支云梦梅花簪,身上衣衫精美,雅黄襦裙,缀着藕荷色花纹,面料上乘。
这样一个明眸皓齿,顾盼神飞的雪玉女孩,如若不是他们数月前共处接触过,单凭路上多看几眼,怎么都难以同那盘着简练发髻,一身轻装简便,清冷疏狂的阿梨想到一块。
人群往寻云楼涌去,挤挤挨挨。
沈冽和戴豫杜轩推开人群,被挤得行动极缓。
终于穿过人海,沈冽停下脚步,张目望着,女童和她身旁的中年男子已消失不见了。
“少爷,”戴豫转过头来,“找不到了。”
沈冽眉心拢着,点点头:“嗯。”
“算算时间,她应该才来不久,不应当这么快就走啊。”杜轩说道。
“可能不想被李骁认出来?”戴豫低声道。
“也是。”杜轩往身后看去,寻云楼外里三圈外三圈都是人,他们不知不觉追出来好远,那些人在他们视线里变得芝麻粒大小了。
“少爷,怎么办?”戴豫问道。
“走吧,”沈冽收回目光,“我们回去。”
本就寻她而来,既然她走了,那便没什么好留了。
……………………
东明宫临着太吟湖,一片开阔水榭通达四面,湖上还有六座大廊桥,湖光潋滟,穿桥洞而过,沿岸树枝垂绦,因秋冬岁凉,树枝金黄枯槁,满湖清寒。
李东延和朱岘等六人,跟随内侍穿过太吟湖,湖风徐徐,迎面而来,带着残余桂香,沁入鼻尖。
远处有年轻女子的笑声,在宫里能这样开怀朗笑的,唯有那三个备受宣延帝盛宠的公主了。
“公主,好像又有人来了。”宫女笑着说道。
阳平公主抬头看去,皱眉说道:“可真烦,等父皇清闲了又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
她还有事去找他的呢。
宫女笑笑,将手里的球抛去:“公主,接着,到您啦。”
李东延跟随内侍进到东明宫,遥遥听到宫殿里似有人在争论吵架,他脚步渐渐变缓,问道:“何内侍,怎么这么多人?”
何内侍笑道:“是呢,从早朝结束后就来了,都是为了新政的缘故,先才虞大人和潘大人吵的不可开交,宋大人和虞大人都快打起来了。”
“宋尚书?”李东延说道。
“是啊,”何内侍点头,“新政牵扯最大的就是工部了。”
李东延“哦”了声,没说话了。
这宋度,当什么尚书,自己儿子都教养不好,还管新政?
大殿里面吵闹不休,外边站着许多官员,除了为新政而来的,还有数人是为**令和边防战事而来。
何内侍进去通禀,李东延和朱岘同外边的官员们站在一起。
朱岘见到梁乃,抬步走去,低声喊道:“大人。”
梁乃面色冷肃,微微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见到梁乃这模样,朱岘心下一沉。
燕云卫府发生的事情想必早已传到宫里,百姓群情激愤,在京兆之地与官兵冲突,造成大量伤亡,这般不安定的矛盾爆发,放在任何帝王面前,都是必然要解决的重中之重。
可梁乃这神情,似乎此事并没有那么危急。
梁乃的性格,朱岘再明白不过,这说明眼下有更严重的事情摆在前面。
朱岘心底轻叹,抬头看向前方宫宇。
天幕大张,寒风倒卷,高耸屹立的宫殿金碧辉煌,可朱岘忽然觉得它老了,破败了,萧索干瘪。
房子也会瞬间苍老掉吗?
他眼眸变得迷茫。
宫殿里来时的那阵嘈杂依然还在,朱岘收回目光,在梁乃身边安静站着。
何内侍进去通禀,宣延帝坐在书桌后,淡淡说道:“让他们等着。”
声音不掩疲累。
何内侍应声告退。
待他一走,工部侍郎黄觅便紧接先才的话题继续说道:“陛下,臣还是那句话,此事万不得行!当初张贤宝提议的临宁兴修水利之事,虞大人可是赞成,并积极主张的,后朝廷耗费了大量钱财和人力,可结果呢,快要竣工时,安江的宋致易反了,那一整片如今都被宋致易这贼子窃走,包括了我们兴修的水利!如今虞大人的提议亦决不可取,陛下,我们现在根本没有大兴人力之本了!”
“不,陛下,臣能明白虞大人的意思,”中书侍郎魏尧君随即说道,“如今游手好闲之徒太多,唯各安共分方而天下平矣,外患棘手,内忧亦不得不顾,灾荒令百姓大量北逃,如何安置是个当务之急,虞大人想安排这些人力去开垦荒土和进山采矿,这能免去大量游手好闲之徒危害百姓,是个良策!”
“陛下,”虞世龄说道,“张贤宝一事,当时谁都无法料及宋致易会反,宋致易反后,张贤宝已自己沉湖谢罪了,黄侍郎是觉得他一人死还不够,所以想让本官也同去吗?”
“胡扯什么,”宣延帝慢声说道,“吵了半日了,吵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没了分寸吗?”
“臣不敢。”虞世龄垂头说道。
“陛下,虞大人这话说的太过诛心!”黄觅说道,“老臣未曾这样想过,老臣不过就事论事,虞大人竟说老臣想让他死!同朝为官,这太污蔑人了!”
“陛下,”宋度说道,“虞大人的提议太过不切实际,真的行不通。”
“宋尚书,你们对于其他人的提议皆作否决,你们自己又有何高见呢?”
“是了,今日所提各种皆被你们否决,你们自己倒是拿个主意出来。”
“话说的轻松,在工部任职的是我们,又不是你们,你们动动嘴皮子了事,我们却知易行难。”
……
殿外守卫面无表情的立着,两边还各立着几名内侍。
内侍面上恭敬,耳朵却高高竖着,将他们的话努力记住。
不进去看都能想到那几个大臣的脸色是什么样的了,面红耳赤,怒目圆瞪,兴许脖子都急粗了。
以前多好,只有两个派系,无非是主战还是求和,现在又多了,有主张革新的,有守旧的,有和亲的,甚至有大胆想同叛军结盟,先消灭其他叛军势力的。
这里边,光是主张革新的又有许多分歧,要么想严刑酷法,要么提议变革税制,还有人提出要迁都。
内侍们已经听乱了,想着皇上耳边被那么多人吵着,必然是更乱吧。
272 一人之手
日暮渐沉,天光逐渐暗下。
饭菜备好了,石头过来敲门:“少爷,该吃晚膳了。”
书房窗扇开着,晚风潇潇,带着寒意吹来。
屋内亮着两盏烛灯,罩着云清蝉翼纱,将烛火变得透白。
沈冽坐在书案后,指骨虚撑着唇,愣愣的望着案上压着镇纸的书信和翻开的古籍。
“少爷?”敲门声又响起,而后石头直接推开了书房门。
沈冽抬头望去:“何事?”
“啊?”石头说道,“少爷,我以为你又趴着睡了呢。”
“没有。”沈冽回道。
“该吃饭了,”石头无奈道,“少爷,你又看书看的不记事了。”
沈冽点点头,说道:“帮我端来吧,我在这吃。”
“看什么书呢,”石头望去,嘀咕道,“又是那类书吧,老看些不正经的。”
嘀咕完,他不高兴的转身走了。
房门被轻轻带上,沈冽收回目光,看回到书信上,心头仍是震惊。
这些古籍都是定国公府送来的,绝大部分都是夏大小姐的珍藏。
她偶尔会提笔题注,落款字迹清绝洒然,翰墨秀润,精致超逸似古坊琴弦之妙,却又有天地开合之气,大漠孤烟之势。
两种浑然不同的气韵,在她笔端下天成于一体,相携共生,张力游跋。
他初见时被这字所吸引,同时又觉熟悉,一时忆不起在哪见过。
直到今日打开宋倾堂递来的这封信,他忽然忆起了数月前在磐云道所见的木板。
那上边的字,女童说是她自己所写。
木板他怎会随身带着,可是递来的这封信,他一回来便做了对比,若不是刻意模仿,下苦功夫去学去抄,这两者上边的字迹根本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气势相同,蕴韵一样,最重要的是,习惯不会骗人,不仅是书写的习惯,更还有行文用词。
可,怎么可能?
少年拢眉,心头颇乱,诸多念想冲撞在一起,匪夷所思,可又觉得云雾四散,月明在前。
书房的门这时被推开,石头端着饭菜进来:“少爷。”
“嗯。”沈冽应声,将信收起。
石头将饭菜放下,看了眼一旁的古籍,心里嘀咕,果然是这些书。
他边摆放碗筷,边状似不经意的说道:“少爷,学府那边也该去报道了……”
“不急。”沈冽回道。
“怎么会不急呢,读书是很紧要的事情,得亏今年出了些事,不考试了,不然少爷指不定要错过今年了。”
“嗯。”沈冽应声。
这敷衍的语气,让石头真是生气。
摆好东西后,石头告退离开,离开前看到沈冽没有要开动的意思,在那边望着灯罩上透明的银丝云纹发呆。
真是的,读的什么书。
石头气呼呼。
自家少爷本来多精神的一个人,就是这些书读多了,竟恍惚成这样。
门被轻轻带上,室内恢复安静。
饭菜的香气冲散了屋内清冷,风仍从窗外吹来,拂动沈冽的碎发。
过去良久,他抬手将古籍轻轻合上。
……………………
风打着廊灯,摇摇晃晃。
一听说李骁回来,焦急等着的蔡和先生便大步穿过廊道和空地,赶到凌风院。
屋外风声呼啸,屋内李骁光着上身,叶俊正在为他上药。
蔡和先生进得屋来,见此情况,走来说道:“少爷,伤得重吗?”
李骁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这话你该去问那姓赵的。”
“他伤的更重,”叶俊说道,“少爷把他胳膊都卸了。”
“这可了得,”蔡和先生惊道,“少爷,他可是天成营的将军,手握重兵的,这要闹起来,便是王爷都保不了你。”
“他保过我么?”李骁问道。
蔡和先生皱眉:“可是少爷,此事到底需想个办法,你下手着实太重了。”
“那便闹吧,”李骁唇角冷蔑,“李循带兵在外,真要闹起来,谁又怕谁。倒是他们,天成营的将军?结果被我当街打成了熊样,丢人。”
蔡和先生朝他臂膀的乌青望去,说道:“话虽如此,但是少爷,当初嵇鸿先生提过的,我们最不宜在明面上招惹的便是郑国公府。”
“够了,”李骁打断他,“先生不要再说,既已发生,便已发生,惹都惹了,还能如何?”
蔡和先生微顿,点点头:“好吧,少爷说的是,那便不提这个了,我今日来找少爷,是想问,那阿梨的事情,少爷打算如何?”
李骁眉头一皱,顿时更觉心烦。
“今日燕云卫府一闹,似乎超出我们的想象了。”蔡和先生观察着他的神色,小心说道,“我们白忙了一圈,又回原点了。”
“李东延现在如何了?”
“尚未可知,还在宫里。”
“还在宫里?”李骁挑眉,“就这么点事,皇上都不会判了?惹得民怨载道,愤而暴.乱,当罚则罚,还要重罚,他拖到现在?”
“不是,少爷,如今宫里乱着呢,”蔡和先生道,“虞世龄和宋度他们也才出宫不久,听说在宫门口又大吵了一架,两帮人马互不相容。现在宫里,欧阳隽还未出来,潘堂峰也是,轮到李东延,估计要再往后推一推了。”
对虞世龄和宋度,李骁倒无甚之感,随意点头,说道:“可惜李东延了,他真是一颗好用的棋子。”
“他已是废棋了,”蔡和先生说道,“少爷,阿梨呢,少爷有何打算?今日在燕云卫府,她可是活生生的出现了,还将燕云卫们闹得人仰马翻。”
每每听到这女童的名字,李骁的脸色都不由阴沉。
功亏一篑,他再一次尝到了这四个字的滋味,就如当初在佩封,精心谋划了那么久,将每一步都计算进去,不容有误,却半途被这忽然冒出的女童搅乱,功亏一篑。
今日也是,如若她不是这样大张旗鼓的出现,那么一切都还有回转的余地。
可惜了他大费苦心收买下的李东延身边的亲信,让他们拼命怂恿李东延去大量抓捕女童。
也可惜,蔡和先生写下的那些栽赃陷害他人的“审讯”,已经成了一张废纸,哪怕按过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