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 师出须名
曹幼匀已经气得不想说话了,也知道面前这个表弟不是自己能够说的进去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转身去到书案后边坐下,冷冷的说道:“你要如何想是你的事情,我左右不了,不过你也别想改变我,我现在拿你没办法,你想怎么对我便怎么对我,不过你应该知道我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我记仇的很。”
宋倾堂冷笑:“你威胁我?”
“我被你威胁了一整个晚上了,现在反过来威胁你一下又如何?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曹幼匀说道。
这话从曹幼匀嘴中说出来,宋倾堂真觉得好笑,毕竟曹幼匀是出了名的嫌贫爱富,向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如今却自称百姓。
宋倾堂收起他摔过来的信,说道:“你记仇的很,可你拿我没办法,你若执迷不悟,我就将这些事情同舅舅说,到时你说不定就被赶回定陶了,你忘了你们曹家的定风阁了吗?”
曹幼匀唇角勾了抹冷笑,看着那边的灯笼:“行啊,宋倾堂,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了,不知道的人以为我跟你是什么血海深仇呢。”
定风阁在曹氏定陶大宅,不是什么寻常的院阁,一旦进去定风阁,一生都别想出来,曹幼匀的三叔现在还在里面幽禁,等待老死。
“行了,我不与你扯这些了,”宋倾堂沉了口气,说道,“那里屋有个睡觉的地,你自己进去睡,明日我让舅舅接你,就说你宿醉在此。”
曹幼匀神色冰冷,没说话。
宋倾堂看了看他,转身走了。
曹幼匀看着被他关上的书房门,心里恼怒,暗暗咬牙。
隔日一早,曹家的人便来接走曹幼匀了。
宋倾堂离府更早,早早便去了惠平当铺所在的煌宁西街。
他在对边一个铺子的二楼窗口里坐着,视线较为隐蔽,但能将对面看得一清二楚。
当铺照常开门,往来者众多,到了巳时,甚至还排起了长队。
进进出出的都是伙计,他没看到掌柜,或者掌柜的也穿得跟伙计无二差别?
很轻的拍门声响起,宋倾堂回头看去:“进来。”
手下推开门走入,沉声道:“少爷,后院没有异常,几乎无人员走动,不过门外有个小乞丐挺奇怪。”
“小乞丐?”
“对,他在那边逗留许久了,状似无意的经过,视线常往那后院瞧去,偶尔也会绕过街角往前边来。”
宋倾堂拢眉,朝楼下街道看去,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也见到过个乞儿坐在那边。”
“他很警觉,有人多看他几眼,他就会离开。”
“那现在呢,他人在何处?”
“跑了……”
宋倾堂摇了摇头,说道:“罢了。”
“属下要不回去同六燕说声,如果再看到这个小乞儿,就将他逮住?”
“去吧。”宋倾堂说道。
“嗯。”
手下离开,房间里又恢复安静。
宋倾堂抬手倒了杯茶,端着杯盏看着那家当铺,神色严肃。
过几日李循便要领兵北行了,明日开始肃清街道,也就只有当铺还能这么热闹。
他着实好奇当铺后边坐镇的人是谁,敢在天子脚底下聚众,还挑现在这样的时候。
思及昨夜曹幼匀所说的定国公府,宋倾堂觉得这才是最让他不安的地方。
自古出师皆须有名,而定国公府这名号一竖,自能招揽到大批豪侠聚来,毕竟大乾着实对不住夏家。
可也因为现在定国公府已无人,所以谁都能拿这名号来用了吧,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谁知道拿定国公这名号要去做什么。
最怕,是毁了定国公一世的清明。
所以,这当铺后边的人,宋倾堂一定要查出来。
偏偏此事又和曹幼匀有上牵系,他甚至不能跟其他人说,只能自己在背地里暗查。
这时,一辆华丽马车跑来,在附近停下。
小丫鬟跳下马车,回身抬手,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握着了她,随后一个年轻女人从车上下来。
女子生得漂亮,眉眼妩媚,衣着光鲜,她下车的身姿,宋倾堂一眼能看出她的右臂受伤了。
下来后略整理了一下衣裙,她们便进去了,许是衣着的原因,那些还在排着队的人并没有出声拦她。
宋倾堂在脑中回忆,没什么印象。
小丫鬟搀着林清风进去,伙计出来招待,小丫鬟直接点名要见掌柜的,伙计一乐,说道:“我家掌柜的不爱见人,你们有什么事同我说行了。”
“要说的是一笔大买卖,”林清风笑道,“还是同你们掌柜的去说比较妥。”
“如果是做买卖,您往外边请,得去那排队。”伙计伸手说道。
“是大买卖,”林清风说道,“这笔生意成了,我们能各赚万两呢。”
“哈哈哈……”伙计直接大笑,伸着手道,“您还是去外边排队吧。”
林清风叹气,说道:“那成吧,我只好去找找别家了。”
“好的好的。”伙计道。
“可若是日后你们掌柜看到别家赚大了,要是来打听问起,得知今日是你将这笔生意往外面推的,到时候你可担得起这后果?”林清风说道。
伙计依然还是笑着:“您请您请,我们店小,容不下大佛。”
林清风面色才终于变得难看了,不过还是大方的福了一礼,转身走了。
“好生奇怪,”小丫鬟出来便忍不住道,“哪里会有人将大生意往外边赶的。”
“也许不信我这是笔大生意。”林清风淡淡道。
“那活该他们亏了。”
“又也许,”林清风看向那边排起来的长队,说道,“他们根本不差钱。”
这家当铺铺面极大,财气也极大,都这样萧条的关头了,其他的当铺早早关门闭业,只有他们还愿意开门做生意,捏在自个儿手里的银子大把的往外面流,似乎丝毫不怕自己会被亏空。
这气魄,没有金山银山在后边镇着,哪敢这么做。
林清风抬起头,看着当铺上边的招牌。
若是能将这个店给吃下来就好了,有了这家店的银子,何愁什么东西买不到手。
199 保命重要
郭庭从京兆府附近的照德客栈出来,容色严肃。
这家客栈的掌柜早年是个落地的读书人,非常爱才,可怜来京考试的许多书生家境贫寒,便专门在此建了个客栈,供穷书生们落脚。
客栈后边有个马棚,那对兄妹早先便住在这里,但郭庭似乎来晚了,那妹妹已经离开了。
街上人影疏落,稀稀拉拉,许多铺子都没有开门。
郭庭站在街道上,四顾望着,心里忽觉有些悲凉。
这样一个萧条世道,只身孤零零一个少女,能去哪里?
郭庭心绪有些沉重,转身走了。
在他不远处的胡同口,夏昭衣安静的看着他离开,再回头看向一旁的少女。
妹妹抱着一个小包袱,吃着手里的一个饼,一夜未睡的眼眸布满血丝。
她吃的有些慢,吃完后擦了擦唇边的碎屑,抬起眼睛看着夏昭衣:“我吃完了。”
“还要吗?”
“饱了。”
“好,”夏昭衣点头,道,“那,打算好了吗?”
妹妹没有说话,安静良久后才说道:“打算好了,我跟你走。”
“好。”夏昭衣应道。
清阙阁生意同样冷清,大堂里边几乎无人。
夏昭衣让妹妹在外边等着,给她叫了壶茶水和小点。
这些时日,夏昭衣稍有时间便会来这边,除了言回先生之外,其余的几个先生也都眼熟。
进去大概一盏茶的时间她便出来了,身后跟着一位先生。
妹妹没有碰桌子上面的茶水和糕点,一直在那坐着。
等看到他们出来后,立马不安的站起。
“便是这位姑娘?”余有海说道,边打量妹妹。
“我叫陆宁矜。”妹妹开口道。
“阿梨说你会写字,写给我看看?”
妹妹点头,沾了沾杯子里的茶水,在桌子上边一笔一划的写着。
“你的字挺好看,练过一阵子吧?”余有海道。
妹妹抿唇,轻声道:“我上过一阵女学,那时爹爹一定要让我去的。”
“哦。”余有海点头。
上过女学,想必曾经家境不错,如今看来是落魄了,不过他对别人的故事没有多大兴趣。
“多大岁数了?”余有海又问。
“十四了。”
“那除了写字之外,还会些什么?会打算盘么?会绣花么?”
“她会一些医术,至少能认识绝大多数药材。”一直未开口的夏昭衣这时说道。
妹妹一愣,朝她看去:“你怎知道的?”
“你觉得呢?”夏昭衣这样问道。
妹妹想起“义诊”的事,心里一惊。
瘟疫的事情闹得很大,如若不是朝廷重典,不令任何人提及,恐怕现在满城都会沸沸扬扬。
也许面前这小童便是那个时候知道的?
妹妹没说话了,点了点头。
“既然会这个,那就更好办了,”余有海说道,看向夏昭衣,“如此便不愁没吃的了,交给我即可。”
“谢谢先生,”夏昭衣道,“我得走了,你多照顾些她。”
“不客气,不过阿梨,我今天卖给你的这个人情,你可得记着,日后别忘还我。”
夏昭衣淡笑:“还是先生会做生意,先生放心,我记着了。”
跟妹妹没什么可嘱咐的,夏昭衣同她简单说了几句后,便离开了。
惠平当铺门前的人越来越多,夏昭衣到这边已经午后。
太阳照得烈,哪怕是秋日,大家也被晒得受不了。
夏昭衣刚去到那边,一个人影就忽然冒出来拽她:“二丫!”
夏昭衣回过头去,见是那小乞丐,说道:“二丫?”
“你怎么没被吓到的?”小乞丐笑嘻嘻的道。
“以后不准叫我二丫。”夏昭衣肃容道。
小乞丐讪讪的笑了下,抬手挠头:“那我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叫个二丫近乎呀。”
“叫我阿梨,”夏昭衣道,“梨花的梨。”
“我也有名字的,”小乞丐忙道,“我的姓氏可厉害了,我姓轩辕。”
“好。”夏昭衣点头。
“好什么呢,我还没说完呢,叫铁柱。”
“嗯,”夏昭衣又点头,说道,“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有啊!你看那边。”小乞丐说着,抬起头朝前边一个铺子的二楼看去。
夏昭衣也看了过去,说道:“那边怎么了?”
“据我的观察,那边有个人。”小乞丐神秘兮兮的道。
夏昭衣顿了下,说道:“……这里哪里都有人。”
“不对,他是在偷偷监视那边的当铺,”小乞丐说道,“我也被人盯上了,在后院那边,盯上我的人好像还不少,还好我机灵,溜得快,不然我完了。”
夏昭衣没说话,抬头看着那边的二楼。
因为是在同一边,所以这里于那边的二楼而言,是个死角。
“对了,还有一个古怪的事情。”小乞丐又说道。
“什么?”
“嘿嘿……”小乞丐说着,“那这次的消息,你可得多给我点钱了,你看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能不能给个二十文啊?”
夏昭衣一笑,点点头:“好。”
“还是阿梨痛快的!”小乞丐也乐了,说道,“是这样的,昨晚听说这儿有人来拍门呢,叫的可大声了,邻居都给吵醒了,最近夜禁厉害,居然还有人敢这样闹,都觉得奇怪呢。而且这当铺的掌柜的非常和气,与人和善,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会惹得别人不开心,半夜上门吵架的。”
“那吵起来了吗?”夏昭衣问道。
“没有,拍门拍的很凶,只有男人争吵了几句,然后就听到马车离开的声音。”小乞丐道。
夏昭衣点头,摸出了二十文递去:“给。”
小乞丐忙不迭接过,美滋滋的拿在手里,不过顿了下,抬起头说道:“阿梨,我能问你个事吗?”
“什么?”
“今天看你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怎么我一问你要钱,你反而笑了?”
“想笑就笑啊,”夏昭衣又笑了,“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
“那你就真的不会觉得我贪得无厌的嘛……”小乞丐又道。
“你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这有什么,不过,”夏昭衣轻皱眉,“我上次便让你不要再管这里的事情,你又过来了。”
小乞丐又挠了下头:“那,以后不来了。”
“这样才对,”夏昭衣说着,又递去十文钱,“找个地方安身,保命才最重要。”
“嗯……”
200 十香排骨
小乞丐拿了钱离开了。
夏昭衣看着惠平当铺的门口,想了想,也转身走了。
今日有很多事要忙,首当是惠平当铺,但如今这情况,惠平当铺没什么可去的了。
按照这几日听来的,赵还要留在佩封,不过陶因鹤和朱培已经往京城赶了,要么今日,要么明日到。
夏昭衣这些时日算了算,朝廷还能剩多少兵力,也去了解过赋税和兵役,发现宣延帝的情况可能比她所想的还要糟糕。
这一次陶因鹤和朱培回来,一方面是安置伤员和处理阵亡的士兵们的后事,抚恤家属,另一方面,朝廷调度了顾泸军去往佩封守城和反攻。
田大姚不能不管,宋致易也不能放松,同时各地的叛军动乱频频爆发,虽然这些流民所组成的叛军不像田大姚和宋致易那样根基深厚,可是聚拢和发展的速度非常快,动乱爆发的密集,绝对比田大姚和宋致易更令宣延帝不安。
除却这些,北边还有北元军在虎视眈眈,冬天到了,他们的南下已是必然。
但对于宣延帝而言,他心里边应该还有一个顾虑,就是这些在京城的世家大族们。
说他们的心向着宣延帝,别说宣延帝,就连他们自己都不信,各家有各家的谋划,一旦李家的江山不保,他们抛弃李家绝对只是眨个眼的功夫。
这里面,似乎醉鹿的郭家比较危险,郭家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大家,但在京城只有一个占地不那么大的宅子作为往来落脚之地,跟其他世家卯足了劲要来京城不同,郭家虽然与诸多官员交好,却特别不愿意参与到任何朝政事情上来,也正因为他们的势力全在外边,且宣延帝没那么容易控制得到,所以,宣延帝绝对会在郭家身上下功夫。
这一次佩封救济,郭家出了不少力,夏昭衣已经隐有听闻,宣延帝要对郭家行赏了。
而这个行赏,未必就是郭家想要的“赏”。
郭家缺钱吗?不缺。
缺什么?官位。
毕竟郭家如今最大的官位,是郭澍的第二个儿子郭兆海,只是个江州刺史。
夏昭衣甚至连说法都替宣延帝想好了:既然如此,那就再赏你们一个京官做好了,即日便来上任吧,不得抗旨,否则就是不给我这个做皇帝的面子。
在大乾没有彻底倾覆倾倒之下,鲜少有人愿意直接与宣延帝作对吧,朝廷对付叛军流寇没有多大能耐,但是对付这样的世家,磨好了刀子就是。当然,也有可能会彻底将郭家逼的反了,不过这样的可能性比较小,毕竟谋反太累太吃苦,费力不讨好。
而对付郭家,不过仅仅只是宣延帝要去做的其中一步而已,比郭氏更麻烦的事情,还有大把。
脑中边随意想着,夏昭衣朝城门处走去,离城门太远,至少还要走半个时辰,她的鼻子下边却忽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夏昭衣停下脚步,因这香气而鼻尖一酸。
她抬眸朝前边看去,不知不觉走到了芳尘楼前,而这熟悉的香味,是她以前最爱吃的十香排骨。
以前回京,二哥总要牵着她到处乱跑,寻找吃喝,她最爱的有两个,一是常味鲜的百花糕,二便是这里的十香排骨。
这次回京,她忙于奔波,几乎没有来过这里,现在不经意间闻到这味,夏昭衣眼眶瞬息便微微红了,想极了二哥。
门内这时走出一个年轻男子,青衣长衫,腰悬翠玉,手里拿着打包好,用油纸连盘子包裹着的食物,朝另一边走去。
夏昭衣脑袋嗡的一响,目光凝在年轻男子削瘦高挑的背影上。
男子走的徐缓,步伐轻松散漫,这模样姿态,几乎要和记忆里边的人重叠在一起。
夏昭衣的心咕咚咕咚跳了起来,拔腿跑了上去。
“等等!”夏昭衣叫道。
男子回头看来,长得清秀,但完全陌生的脸。
“干啥呢?”男子奇怪的看着这个小童。
旁边些许路人也好奇的看过来。
夏昭衣抬着眼睛,顿了顿,说道:“失礼了,我认错人了。”
男子点点头,上下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夏昭衣心跳还有些乱,她极少会这样失态,但刚才那个瞬间,激烈的情绪翻涌着,她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快要忘了。
这时,门内又走出一个年轻男子,一袭深色布衫,胳膊略有些粗,看上去很壮,手里同样拿着打包好,用油纸连盘子包裹着的食物。
他看了看这边停着的小童背影,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街角拐口停着一辆朴实的马车,男子上去马车,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坐在车上的少年:“世子。”
少年不过十六岁,穿着材质上品的褐色锦衣,容色精神,星眸奕奕,皮肤雪白光滑,接过递来的排骨,修长的手指就要覆盖上去。
“仔细烫。”一旁的男子忙道。
“嗯,”少年点头,手掌盖在上边,说道,“烫才是好的。”
“现在去哪?”男子又问道。
少年将手里的排骨放在一旁,说道:“要么去鹤归湖,要么去别仙苑,你让车夫看着心情去吧。”
“好。”男子点头。
马车从拐角驶出,朝着夏昭衣来时的路跑去。
………………
京城二十六道城门并未全部紧闭,有七道尚还可以通行,但是查的非常严格。
城门外鲜少有人进出,跟往日的长队相比,太过萧条。
到了未时,一列马队走在空旷宽敞的大道上,朝城门走来。
几个守城官兵上前,马队最前边的大汉跳下马,摸出怀里的信和册子,就欲开口说话,城墙上的城门郎忽的高声说道:“来者可是云梁沈家沈公子?”
戴豫一顿,抬起头朝城墙上看去,叫道:“正是。”
城门郎抬手抱拳,漫不经心的遥遥拱了拱,而后对城楼下的守城兵们说道:“放行。”
“是。”几个守城兵应道,而后没多问话,转身回去。
杜轩冯泽同戴豫一样,都抬起头看了看这个城门郎,心里暗觉古怪。
不过,这里到底是京师,他们没多问,也不想多在这里停留,便进城了。
201 钱多烫手
穿过外城门,城内城外便是两幅光景。
天下最富最荣之地,楼阙高起,街道明净开阔,来往行人虽不多,却更平添了一丝庄严气魄。
鼻下有桂香飘来,似能消去赶路风尘,只是不太惬意的是,没走几步,戴豫他们便见到了尤为不喜欢的沈谙。
沈谙一袭月白色长衫,衬得白皙面庞玉般温润,他立在外城内不远处的灯石座旁,眉眼带着笑,看着他们过来。
石头拉着马缰,侧头说道:“少爷,沈谙在那。”
“在等我么?”沈冽坐在车中问道。
“看情况好像是的,”石头回答,不过又撇了下嘴,“可鬼知道到底是不是等你的。”
“让他上来吧。”沈冽说道。
石头不高兴的点头:“好。”
马队朝沈谙那边靠去,停下后,石头握着缰绳说道:“我家少爷让你上车呢。”
语气里的不屑和无礼,让柔姑很想要将他拽下来揍一顿。
沈谙却笑了笑,毫不在意,从另外一侧踩上去,掀开车帘进入。
柔姑也跟着上去,坐在了石头旁边。
石头侧头白了她一眼,叫道:“少爷,走么?”
“走。”沈冽的声音传出来。
石头轻轻扬鞭,让马儿跑动。
柔姑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看着另外一边的街道。
马车颠簸着跑了起来,秋风舒爽,车帘和窗帘都在微动。
“上次你说未必还能见到,这不是见到了么。”沈冽说道。
沈谙一笑,道:“怎么不问我在这边等了你多久。”
“兴许没多久,”沈冽看向窗帘偶尔透进来的光,说道,“你最爱算来算去,大约算准了我什么时候会来,所以掐着时间过来等吧。”
“哪里能算的这样精细,谁都办不到的。”沈谙笑道。
沈冽没理了。
“不是说此次同路的还会有陶将军和朱将军么?”沈谙又道。
“他们被留在襄倦山的天成营了,”沈冽唇角讥讽,“得观察几日。”
“瘟疫?”
“对,”沈冽好笑,“那些人不知道我也是从佩封来的,也不知道我一路随行,否则我也得被留着,不过,”沈冽的眉心轻皱,“方才在城门外边时,城门郎似乎知道我。”
“嗯,”沈谙点头,笑道,“我花了些钱。”
沈冽一顿,朝他看去:“什么?”
“我给那城门郎花了些钱。”沈谙说道。
“怎么?钱多烫手了?”
“哈哈,”沈谙笑了,道,“怎么可能,谁会嫌自己的钱多呢。”
“那你……”
“得让人知道,郭澍郭大侠最宝贝的外孙进城了。”沈谙说道,脸上的笑意敛了敛。
沈冽看了他一眼,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继续不想说话了。
不过,很快他又想到了一件事,从袖子里边摸出一张纸,递过去说道:“你看看这个。”
沈谙接了过来,打开后一顿:“这是……”
“我在佩封遇见了一个人,陆容慧的人,你可知他在做什么?”
沈谙看着上边的内容,笑了。
“其实也不荒唐。”沈谙说道。
“这还不荒唐?”沈冽皱眉。
“这法子,眼熟得很,”沈谙将纸重新折好,递给沈冽,顿了顿,说道,“我倒是有一事想问你,你在佩封可见到了先前我们在重宜遇上的女童?”
沈冽面色变的和缓,说道:“阿梨?”
“对。”
沈冽摇头:“没有。”
“没有?”
“嗯,不过倒听闻了她不少事。”
“我也听闻了不少,”沈谙笑道,“听这些事情时,都差点觉得她不是一个小童了。”
“她很厉害。”沈冽说道。
沈谙又笑了,点点头。
“是啊,很厉害,可惜不太好亲近。”
“不好亲近,便不亲近,亲近了要做什么?”沈冽看着他,说道,“你的性子便又好亲近了吗?你想跟阿梨亲近,你谋算着什么?”
“这不荒唐,”沈谙却指着沈冽还没有收进去的纸,说道,“你可知两年前,夏大小姐死后,便有人提议过要用相同的法子对付她吗?”
沈冽面色大变,皱眉怒道:“当真?”
“那可是夏大小姐,离岭夏昭衣,识天卜命,素手占星,她那脑子,能不值钱?”沈谙说道。
沈冽咬牙:“这易书荣,真该被千刀万剐!”
“别急,”沈谙又笑了,“我只是说有人想要,未必就有人去要。”
“这么说,没有成?”
“易书荣不让,”沈谙说道,“他怕太过得罪人了。”
沈冽了然了,冷笑了一声。
的确,定国公府是没了,可是夏昭衣身后还有一个高人在,易书荣根本得罪不起。更何况,易书荣谋的是整个天下,除了那位高人,夏昭衣死后得尽的天下豪侠之忠义和钦佩,也是易书荣得罪不起的。
当初传来易书荣将夏昭衣尸身厚葬,以及昭告天下,称已将那擅自处死定国公和定国公世子的将军给斩杀了,同样也是挫骨扬灰的时候,沈冽便觉得可笑了。
不过好在,也是易书荣这样的心思,才终于没有让更荒唐的事情发生。
“说来说去,”沈冽说道,“那你可知道这个法子到底是出自谁的手笔?”
“我的老熟人,”沈谙目光变得冰冷了一些,唇角却仍带着笑,说道,“我师父的师弟,最近名气不小,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
沈冽一愣:“嵇鸿?”
“是。”
“他是疯了么?他为何要这么做?”
沈谙笑了:“你觉得,我能理解一个疯子在想什么?”
“此人不能留,”沈冽肃容道,“佩封的事情也与他有关。”
“你这气魄还是可以的,”沈谙笑着说道,“不过,要想对付他可没有那么容易,他阴险狡诈的很。更何况,他害的是别人,也跟你无关啊,你气个什么呢,还想杀人?”
“我又不是没杀过人,”沈冽不太喜欢沈谙这样的话,转头看向一旁的窗外,冷冷道,“他现在是与我无关,害的是别人,但是对于这种为达自己目的而枉顾仁义道德律法人命的,谁也说不好会不会成为他的下一个目标,可能是你,可能是我,可能是所有人,这种人,留不得。”
202 夏家的书
京师繁华,富甲天下,共内外双城,内城十二大道,外城纵横六十四大道,高楼林立,满目酒楼茶肆和商铺,占地宽阔且错落有致的屋舍大宅比比皆是。
郭家在京城的大宅位于淮周大街,离东平学府极近,沈冽来京求学之处,便是这东平学府。
沈谙在车上略微叮嘱了一二事,沈冽沉默听着,待快到了淮周街,沈谙便下车离开,带着柔姑走了。
石头巴不得他们赶紧走,终于是呼了口气,侧头对车厢里的沈冽说道:“少爷。”
“何事?”
“没事,就是,黄昏的天气真好啊!”石头说道。
沈冽没再出声。
石头嘿嘿笑了,扬鞭又轻抽了下马臀。
宅子每日都有人打扫,现在事先得知沈冽要来,便收拾的更加干净舒服。
沈冽在闻道居住下,戴豫他们去各自整理东西,沈冽将石头也给支走,自己收拾完东西后,去了书房。
书房非常大,藏书极多,沈冽进去后便发现许多书似乎都是才搬来的,很多书架也是新添的,因为摆设的模样实在太破坏格局。
他随意捡了几本书看,要么是兵书,要么是道集,古拙高深,他从未接触,因而读起来有些费解。
沈冽合上书,转身朝外边走去,恰遇到管家过来,沈冽问道:“书房里的书是怎么回事?”
管家一笑:“老爷说公子要在这读书,我便将这府上的书都给搜集了过来。”
“这书不对,”沈冽举起手里的书,说道,“这书是哪来的?”
管家看去眼,脸上的神色变了下,而后笑道:“公子,这书的来历可不小。”
“什么来历?”
管家微微垂眸,道:“这书,是定国公府被抄家前,被人送到我们这来的。”
沈冽一愣:“什么?”
“这事老太爷是知道的,”管家笑道,“送来的东西还有很多,我们府上一直少有人住,留在这保管再好不过。”
沈冽未曾知道外祖父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垂眸看着手里面的书,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读一读这些书没有坏处的,公子,”管家说道,“这里许多书,还是夏大小姐的珍藏,不过另外一部分,被郑国公世子给拿走了。”
“赵?”
“是的。”管家点头。
沈冽还是觉得有些怪,皱眉道:“怎么你什么都同我说,这样大的事情也直接告诉我,你起码,起码……”
起码也得遮遮掩掩,吞吞吐吐,在他一连追问下才透露才是,现在就这么大大方方的说了,跟喝水吃饭一稀松平常,反倒让沈冽不知该做什么样的表情才好。
“公子不是外人,”管家又笑道,“而且这些事情,府上很多人也都知道的,此事牵连重大,大家知道也不会往外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们都是郭家的人,郭家好好的,我们才会好好的嘛。”
沈冽只好点头,顿了下,问道:“府上现在有多少人?”
“不多,只有十六个,我们每日都无事做,很是清闲,公子来了正好,可以给我们立立规矩了。”
“不需要,”沈冽说道,“平时该如何,现在便也如何吧,每日管一管我们的饭即可。”
“好的,公子。”管家回道。
沈冽“嗯”了声,便回去书房了。
再进到书房,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他立在门边,看着满屋的藏书,心里面忽然多了一丝悲凉。
垂首翻开手里的书,着实深奥的很,这本道集,应就是夏大小姐留下的吧。
这么轻的一本书,沈冽却觉得拿在手里好似重达千斤。
……………………
夏昭衣拎着一包袱的东西,从外边回来。
客栈里边很冷清,掌柜的在那边打着算盘,不时摇头叹气。
伙计们都围着一张八仙桌,有些趴着睡觉,有些支着腮帮子打盹,脑袋一点一点的。
夏昭衣过去他们跟前,将八仙桌上的筷筒轻轻拿走,放到另外一张桌子上去。
掌柜的抬头看来,小童回身对上目光,冲他一笑。
笑得干净好看,还送了两颗小梨涡,掌柜的也不由笑了,又摇了摇头。
夏昭衣走过去说道:“掌柜的,不开心呢。”
“赔大发了,怎么开心的起来呢。”掌柜的说道。
夏昭衣道:“我在街上听说,赋税好像加重了?”
“今天一共就赚了两钱,被拿走了一钱三十文,剩下的七十文,还得给工钱。”掌柜的叹息。
“粮食也要没了,”夏昭衣笑道,“今天有没有被收走呢?”
掌柜的笑笑:“嗯嗯,收走了一些,但还给我们留了点吃的。”
不过,他们早就收到风声了,所以昨日便偷偷藏好了大半。
但也不知道以后的日子得过成一个什么样,兵荒马乱的年代,真令人不踏实。
这时,楼上一位住客下来喊要热水。
掌柜的吆喝那些睡着了的伙计们赶紧去。
夏昭衣笑了笑,转身回楼上了。
包袱里面装着的全是全新的工具,钉子,榔头,起子,钳子,撬杠……还有不少针线。
夏昭衣铺开一旁的图纸,而后拿出六枚铜板,在图纸上摆了个太仙孤鹤阵。
在外人看来,似乎是什么神神叨叨的阵仗,其实就是一个算术用来定位的辅助工具。
夏昭衣比了比距离,觉得差不多合适了,撤走了铜板。
不过她没有急着开动,而是单手托着腮帮子,想一些事情。
桌子上的烛火晃了一下,夏昭衣才收回目光,眼眸仍然有些迷茫,伸手在烛火上边轻轻点着,感受着指腹传来的烫意。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夏昭衣起身过去开门。
伙计站在外边,手里捧着盆热水,说道:“我家掌柜的让我给你送来的,洗脚用的。”
夏昭衣弯唇一笑,往一旁让去:“有劳了。”
伙计将热水端来,目光看到了桌上这些东西,愣了下:“呀,你这是要学木匠呢。”
“对呀,”夏昭衣说道,“哪里都饿不死手艺人。”
“有出息,有出息。”伙计说道,而后转身要走。
夏昭衣叫住他:“小哥,等等。”
“嗯?”
夏昭衣笑道:“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203 一封来信
隔日一早,街道便开始肃清。
内城十二大道上,除却一些有背景的大商铺仍开着,小商号们早已关门。
街上都是巡骑卫和巡守军,几乎无行人,若真有急事出门,也只从僻静的胡同巷口经过。
这一带路伙计比较熟,穿过几条小巷,他迈过大桥,去到了湖对岸的一家大客栈里。
这家客栈的一个小二不认得他,但因职业相同,很快就能聊上。
提及林清风,小二点头:“是在这呢,你找她何事?”
伙计笑道:“也不是我找她有事,是我遇到了个男子,非让我把这个给她。”
说着,伙计拿出手里面的一个小包袱。
小二疑惑的接过来,打开包袱,一封信和一个小盒子。
“这里面是啥?”
“我也不清楚,反正你帮忙递过去就成,这个给你。”伙计说着,摸出了几个铜板。
小二怕被掌柜的看到,忙接过来,压低声音道:“还给赏钱呢?”
“现在这种时候了,不给赏钱,谁愿意跑出来啊?”伙计说道。
“不过我还是得问清楚,什么样的男子给你的?”小二肃容道。
伙计伸手比划了下:“比我高,比我壮,江湖大侠的样子,长得威武豪爽的,三十来岁。”
“名字知道不?”
伙计摇头:“这就不知道了,不过他说林清风看了信后,她会认识的。”
“好吧。”小二这才点头,松了口气,说道,“那我去跟她说声。”
“嗯嗯。”
小二拿着小包袱上楼去了。
小丫鬟接过包袱,掂了掂,有些重量。
小二将伙计的话都说了。
小丫鬟点头:“成,我知道了。”
看小二的目光还在包袱上,小丫鬟匆匆将门给关了。
林清风站在窗边,正在望着偌大湖光。
以往湖上会有许多画舫或渔船,现在特别的静,湖水碧汪一潭,偶有晨风拂来,掠起成片成片的波纹。
小丫鬟将包袱递过去,把听来的话转达了一遍。
林清风打开包袱,上边的信封外边写着她的名字,和“亲启”二字。
看着这字,林清风愣了下。
小丫鬟看过去,说道:“好俊的字!”
林清风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拆开了信封。
一行一行字看下来,林清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看到最后,她将纸揉作一团,抛在地上,怒声说道:“欺人太甚!”
小丫鬟话都不敢说,睁着眼睛看着她。
林清风这时回头,一把夺过小丫鬟手里的盒子。
盒子重量不轻,林清风研究了半响,不知道要怎么打开这个盒子。
“你拿着,”林清风将盒子递给小丫鬟,“看看怎么开。”
“哦……”小丫鬟伸手接过。
林清风又去捡起地上的那封信,将揉作一团的信纸抚平,朝屏风后边悬挂着的一幅字画走去。
字画是从夏文善题字的石碑上拓下来的,她看着信纸上的字,再抬头看着墙上挂着的字画。
一笔一划,撇捺勾提,全部一样。
林清风垂下手,脑袋有些懵。
“呀,开了。”小丫鬟说道。
林清风未动,说道:“送来。”
待小丫鬟走近,她才发现盒子不是中规中矩的开法,是从斜侧打开的。
盒子里面装着一个白瓷小瓶,两个小幕后。
林清风看到这熟悉的白瓷小瓶,甚至都能听到自己磨牙的声音。
白瓷小瓶里面装着龙脑川穹丸,是她早先大量收购过来后,放置在辰白道的仓库中的。
她取出手帕,用手帕包裹着捡起小木盒,一个小木盒里面放着的同样是她收购过来的,是外敷的药膏。
另外一个木盒,她也打开了,看到里面的东西后,面色彻底白了,是乌金。
小丫鬟看到这些,也傻了眼,伸手虚掩住自己的嘴巴,轻声道:“小姐,这人是谁,为什么要送来这些?他,他对我们所做的都知道?”
“你还记得之前那个小童么?”林清风问道。
小丫鬟点头,当然会记得,怎么可能会忘。
“送信的,说的是高大健壮的大汉?”林清风又问。
“会不会,那小童就是他的人?”
林清风怒笑:“信上令我将京城的药商名字罗列给他。”
“京城的药商?”小丫鬟不解,“这是为何?他如果真的能清楚我们那么多事情,对于京城的药商应该也知道的吧?”
“千行百业皆有两面,一面在明,一面在暗,”林清风看着墙上的字,说道,“他想要的是黑市暗线,而且,也有可能他是在试探我。”
“试探……忠诚吗?”小丫鬟说道。
林清风眉头一皱,恼怒的看了过去:“什么叫忠诚,这人与我是何关系,便要我对他忠诚了?我是他的奴仆吗?忠诚?”
林清风一直脾气都很好,很少这样发怒,小丫鬟忙垂下头:“是我说错话了,小姐。”
林清风冷冷的收回了目光,看向那边盒子里的东西。
辰白道那边的仓库是交给罗大和刘成看守的,他们大概有二十余个手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怎么可能会让人将这东西取出来?
而且,看目前这情况,罗大和刘成那边似乎还不知道自己看守的仓库被人进去了,否则早就来找她了。
想着,林清风有一些放心不下了。
她将盒子里边的东西收拾好,将信给烧了,给小丫鬟嘱咐了几声,转身朝外边走去。
此事只是一个开头,相信这人接下来会有更多的要求。
把柄拿捏在别人手里,自己就要变成一个牵线木偶,长久下去,只会越发身不由己,她得马上想个办法挣开才可以。
一切的祸源皆在那边的仓库,可她就是弄不明白,这人到底是如何查到辰白大道的仓库的,又如何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取出这药,更还有,那乌金……
到底是谁?
为何针对她?
什么时候盯上她的?
甚至是,这个人到底还知道她的多少事情?
林清风觉得后背发寒,而想到那日在于府门前所见到的那位小童,这样的寒意就变得越来越重。
204 不算是偷
全城戒严,想要穿街过道,须要想好完全的说辞。
林清风对这些从来不会多想,她自觉自己最强的一处便是随机应变。
不过现在运气不错,她一路寻过去时,只遇上了三队巡骑卫,并没有太过刁难她。
刘成对她在这个时候忽然寻来大感意外,林清风沉着脸,一声不吭的进去里边,撞见罗大和几个人在仓库里边赌钱,怒从心头起,上去抓着骰子就扔了:“你们这是干什么!”
几个男人都有些愣,没料到她会发这样的脾气。
“这,今天街上人都没有……”罗大弱弱道。
林清风恨得咬牙,转身朝里边的货物走去。
这个仓库非常的隐秘,说是仓库,但对外只称住处,毕竟仓库是用来大量囤放东西的,谁听到这两个字不会去想有什么好东西呢。
林清风的目光在这些箱子上边一一看过,速度非常快。
很快,她就发现了一个箱子的不寻常,非常的明显。
林清风上前,一下子将箱子打开,眉头一皱。
刘成和罗大就跟在旁边,箱子上边一层的白瓷小瓶空掉了一个,上边留有一张字条。
“不算是偷,因为我已还你了,夏空学。”
刘成和罗大不识几个字,看不太懂,但是看这个模样已经能猜出什么了,抬起头看着林清风。
“我让你们在这里,是干什么的?”林清风压着声音问道。
“看,看守。”罗大回道。
“为什么这个人取走了东西,你们都没有注意到?”林清风举起字条,“人家还在跟我示威呢!”
“但是不可能的,我们也就今天才偷懒,前几日我们一直都盯着的。”刘成忙道。
“是啊!”罗大点头,“我们真的盯的很仔细,毕竟这事,这事要是发了,我们几个人的脑袋也不保的不是……我们哪敢松懈的。”
“对,要么就是这个人的本事是真的厉害,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走,对了,林姑娘,你不是会算命的吗,要不你算下是谁?”
“是啊……”
林清风气得不想看他们了,摇了摇头。
她转身出来,在仓库门前坐下。
动作比较大,拉扯着手臂上的伤口剧烈的疼。
顿了顿,她重新打开手里面的字条,看着上边的“夏空学”三个字。
近来出现太多人了,一个名气盖过她,被人满世界想要找到的阿梨,一个在客栈里割了她一刀,不知进退,行事胆大包天的小童,现在还有这个“夏空学”。
这些人,以前名号都未曾听过,哪里冒出来的?
而尤其是这字,林清风真的觉得发寒,跟夏文善的几乎一模一样。
一个死人的字……
林清风身体微微颤栗了下,不敢再看了,收起字条。
罗大和刘成在她身后,不敢说话。
林清风沉默坐了好半响,起身道:“我先回去了,你们在这里好好看着,这几日做好准备,我随时可能来处理掉这批货。”
罗大和刘成顿时松了口气,这批货迟迟未处理,他们心都像是悬在半空,不上不下。
林清风抬脚离开。
这样来来回回,两个时辰便消磨过去了。
她没有回去自己的客栈,而是去了另外一边相邻街道的酒楼。
花钱打点了一番掌柜的,她提着裙子上去。
房门是柔姑开的,林清风平和的看了她一眼,朝里边走去。
沈谙靠坐在床边地上,正在看书,坐在室内不外出的时候,他不喜欢束发,一头绸缎般的墨黑长发柔顺的披散着,随着他的坐姿而垂落在地,而他又偏好墨紫,广袖大袍的紫衣随着头发一同垂落,被窗边的风拂着,颇为闲散风雅。
柔姑关上门跟在林清风身后。
林清风看着沈谙,开口说道:“有一事,我想让你帮我。”
“等我看完这一页。”沈谙头都未抬。
林清风拢眉,便只好耐心等着。
半响,沈谙才慢吞吞的垂下手,抬眸看来:“何事?”
“我被人伤了,一个小童,我想做一笔买卖赚钱,也被这个小童发现了。今天还有另外一个人也知道了这事,我派人严守的仓库被这人溜进去了,拿了我的货物又让人给我送来,并且还以此胁迫我。我未曾受过这样的羞辱,我不知怎么办了。”林清风说道。
“你都未曾问我要不要帮你,你便开口说这么多。”沈谙好笑道。
“我师父半年未同我联系了,既然他不管我了,那我也不孝一次,”林清风道,“你不是要对付我师父么,我可以帮你,怎么帮随便你,你吩咐,我照做。”
“你师父真可怜。”沈谙说道。
“我也很可怜。”林清风看着他。
“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不可怜。”
林清风皱眉,顿了顿,摸出两张纸,说道:“一封是早上他令人送来的书信,一封是我才去那边仓库取的,我知道你肯定会帮我。”
说着,看向柔姑。
“拿来吧。”沈谙说道。
柔姑接过林清风的纸,朝沈谙走去。
沈谙打开,顿了下,说道:“这字很好看。”
柔姑看去一眼,摇头:“不如阿梨。”
自打看了沈谙“偷”回来的木板,她这些日子便都念念不忘,见到书法总想比较一番,也曾临摹过那上边的字,可是只有大半个“通”字,连完整都算不上,哪里够她临摹。
林清风坐在那边,听闻这两个字,眼眸一敛:“阿梨?”
“你认识?”柔姑看过去。
“想不认识都难,她近来的名气那么大,怎么会传不到我这呢,”林清风回答,又道,“不过,听你们的语气,你们像是认识?”
她着实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说出跟阿梨有关的困惑,本想让沈谙帮着一起对付这不知哪冒出来的黄毛丫头,但如若他们真的认识,她岂不是挖坑给自己跳了。
沈谙弯唇笑了笑,看着纸上的字,没有回答。
认识都谈不上吧,不过两面之缘,而且,这女童在江边对他的模样实在太不友好了。
他倒想认识的,对方却不屑。
这在沈谙人生所遇里边,还是头一遭。
205 决不轻饶
两张纸上的字都不多,沈谙看一遍便会背了,但是这个字他着实喜欢,柔姑说比不上阿梨,他倒觉得各有千秋,所以又多看了几遍。
林清风还在等着,沈谙好半响后才抬起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道:“你让我帮你对付这个夏空学,我可能对付不了。”
林清风“噗嗤”一声低声笑了:“你对付不了?这世间还有你对付不了的吗?”
“当然有,比如我自己的这个病,比如你师父。”沈谙回道,而后将手里的纸递给柔姑。
柔姑接过,送回到林清风身前:“拿回去。”
林清风看了纸张一眼,看回到沈谙脸上,说道:“此事,真的不帮我了吗?”
“三日后宣延帝要亲临重天台为北行军送行,所有的注意力都会在那,城里的防守会稍微放松,这是你最好的时机。”沈谙说道。
林清风一顿,皱眉道:“你是说,要我转走那批货物?”
“不然?你之所以忌惮那人,不就因为被人捏着了把柄?”
“可如若,我在转走的路上被别人撞见了,那我岂不也是……”
“看你自己的本事了,要如何打点,是你的事。”沈谙道。
说到这里,沈谙想到了沈冽所说的“药引子”的事,唇角忽的勾了抹冷笑。
“你这突然之间,又笑什么?”林清风问道,沈谙这个笑,让她有些毛骨悚然。
“不笑什么,”沈谙说道,“我能帮你出的主意就这个,其他我帮不了,至于你师父,我不需要借你的手去对付,不过,你要帮我做另外一件事。”
“什么?”
“继续散布瘟疫,”沈谙看着她,眼中没有半点温度,“沈冽已来京了,如今在淮周街,他是从佩封来的,一同来的陶因鹤和朱培被留在了襄倦山的天成营,但他却安然进了城。”
“你是说,要我散布沈冽得了瘟疫?”
“是,”沈谙说道,“说的情况越紧急越好。”
林清风笑了:“我还真当你们兄弟之间有多好,这才转头的功夫,你便要害他读不成书了?”
“比害他读不成书还要惨一些,”沈谙淡笑,“是害他当不成官,大乾气数将尽,这等亡朝的京官,不当也罢,沈冽该是有个大好前程的男儿,平白在姓名上多上一个无用荒唐的前缀,太不讨喜。”
“气数将尽?”林清风看着沈谙,笑着道。
“气数将尽。”沈谙同样笑着回答。
……………………
回去后,林清风心情终于好了不少。
她的手腕受伤了,懒得提笔,便让小丫鬟在那边写。
小丫鬟虽然识字,但是练得少,写的很吃力,一笔一划,歪歪扭扭。
等写的差不多了,林清风令小丫鬟收好纸张,去楼下交给小二。
小丫鬟很快回来,进门便说道:“小二说,那边的伙计大概要黄昏过来取,小姐,我们要不要偷偷跟上去?”
“跟什么跟,”林清风垂头看着书,说道,“你觉得你能想到,夏空学便想不到吗?”
小丫鬟点点头:“嗯,不过,这个名字真奇怪,读起来也拗口,夏空学,谁会取这样的名字啊?”
林清风面无表情的扯了下唇角,没有说话,继续看书。
看着看着,她停顿了下来,抬头看向窗外,目光有些远。
辰白道在城西,她要想将这批货最快运走,必然从西城门离开,但是货物太多了,她肯定要打点很多人,而且还不能引起动静被这个姓夏的察觉。
这批收货的钱没赚回来,就又得花出去一大笔钱。
林清风恼死了。
天色渐渐暗下,夏昭衣将自己关在房中一整日都没有出去。
伙计取了东西回来,上楼敲门,夏昭衣接过后答谢,打赏了伙计一钱银子。
这钱赚的太容易了,伙计连连道谢和夸赞,忙说去打盆热水过来。
夏昭衣笑了笑,待他走后回到桌边。
纸上的字不太工整,上边写了不少人名,比夏昭衣这几日打听出来的要少三个,多五个。
夏昭衣将这八个人的名字单独罗列在另一边的纸上。
这些时日她在查唐府和于府的事情,也牵扯到了这些药。
唐家原为大药商,在南山甚至有一座二十里广的药山都归唐家所有。
于府则略清贫,但这两年却忽然暴富,赚了很多很多钱。
两家以前有不少矛盾,于合曾当众怒斥,总有一日,一定让唐成业给他三跪九叩。
本是怒言,也作戏言,但一年前,唐成业真的当众给他下跪了,并且没过多久,唐府就变成了于府,而唐府原本的那些人,都已离开京城了。
具体原因没有人知道,街头巷尾流传着各式各样的版本,说的天花乱坠,甚至有人说于府请了一方大仙给做的法。
夏昭衣则觉得只有两个可能,要么于府手里有唐府的把柄,要么就是于府已经有足够能使唐府屈服的权威。
而这段时间,于府一直没有放松对全九维的监视,盯的非常密集,甚至有些肆无忌惮。
夏昭衣觉得,不如她就去于府找下于合,好好问清楚得了。
将两张纸放在一旁,夏昭衣拿起桌上的木头,对着烛火端详。
郭庭那日所说的话,声音似乎又在耳边响着。
“……定国公府叛乱,上对贵妃不敬,对内结党营私,于外勾结外患,于下暗中窃取赈灾之粮,还数次捐赠上万两白银给各地叛乱。他们所行大逆不道,一切咎由自取,满门抄斩都是轻的了……”
也许定国公府的罪责真的没有昭告天下,但是那些大臣权贵们,宣延帝一定会给他们一个完美的罪犯。
证据会非常充足,罪恶会非常滔天,足够抵消那些所谓的千秋之功,也足够令这千秋功臣灭满门。
这一系列的罪证绝对复杂庞大,牵动牵连无数,这里面会有很多人枉死,也会有很多人可以借机攀爬,踩着人血,吃着人肉,翻上高岭,坐拥富贵。
这些人,她一个都不会轻饶。
206 别被吓到
因为手头还有事情,以及许多线索还需要整理,夏昭衣想的是明日晚上再去。
但是等月落日升,天明之后,于府自己却先出事了,于合被人暗杀在了家里。
京城这几日肃清,街道只有寥寥几人,于家的人去报官,官府不怎么愿意出面,只派了两个小官员过来,并且不是想着破案,而是来封锁消息。
但先前所闹出来的动静,到底还是传了出去,传的不快不广,夏昭衣到下午才从几个闲聊的客栈伙计这儿听到的,她下来的时候恰好有人来打酒,都是邻里街坊,大家认识,坐在那边正在闲聊。
店铺能卖的东西不多,朝廷都有限制,夏昭衣只能买一个馒头和一壶茶。
她坐在一旁安静听着,关于于合被杀的事情,她不知道真假,但若是真的,也不会觉得太巧,毕竟这段时间关注于府的人似乎太多了一点,不仅仅是惠平客栈后院的那些人和林清风,她在打听和寻找线索的时候,也遇上了不少身份不明的人。
看来,这条线索断了。
夏昭衣觉得有些胸闷,她听了一阵,不想再听了,将食之无味的馒头吃光,起身回房。
另一家客栈的小二这个时候在门口探头探尾。
去送信的伙计看到了,忙起身过去,将他拉到角落里边:“你咋来了?”
“林姑娘让我过来送个信的。”小二说道。
伙计要替小童瞒着身份,怕店里其他人察觉,忙伸手道:“那信呢,给我。”
小二将信交了过去,动了动唇瓣,还想说点什么,不过又觉得不说也罢,反正那小丫鬟说,觉得不太对,可以不用说的。
伙计拿了信,便打发小二走了,转身去楼上找小童。
他在门口敲了敲门,没有反应,喊了名字,也没反应。
伙计尝试推开门,门没上栓,一下子就开了。
房间里面没人,被褥桌子收拾的整整齐齐,不过小童的几个包袱都还在。
伙计觉得有些不妥,赶紧退了出来。
他抬手挠了挠头:“奇怪,明明看到她上来了的,怎么又不见了。”
………………
书房里面燃着龙涎香,气味较平日要稍微浓郁一些。
静谧无声,只有宣延帝偶尔翻开一页的声响细细响起。
内侍在外禀告,随后领了一个年轻的高大男人进来。
宣延帝放下笔,看着男人叩拜行礼后,问道:“何事?”
“皇上,于合死了。”男人说道。
宣延帝皱眉:“谁?”
男人一顿,含糊道:“于合,当初指证赃物赃款和提交了药单证据的那个。”
宣延帝点头,很轻的说道:“想起来了,是那个人。”
“昨日他惨死家中,被活活放血死的,还未找到凶手。”
“荒唐!”宣延帝愠怒,“朕即日就要去重天台祭天,这临了的关头闹出这等事来,李东延和钱顺是干什么吃的,肃清街道,给朕肃清了一桩命案出来!”
说到最后,宣延帝还怒拍在了桌子上。
男人微垂下头,不敢说话。
缓了缓,宣延帝道:“于合平日可有什么交恶?”
“启禀皇上,是有不少,”男人回答,“他赶走唐成业后的这一年,颇有一些小人得志之态,很不将人放在眼里,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可笑。”宣延帝气笑了。
“这死因,要不要查?”男人抬起头问道。
“查吧。”宣延帝说道。
提及查字,他想起了前几日的事情,容色又沉了下去,说道:“这些时日让你们去查的东西,没有一件给我办妥当的。关于佩封那女童,我让你们去查的时间最久,查出来了么?”
“没有……”男人面露为难,“她大约是孤儿,不太好找。”
“孤儿不可能会有这般神奇,要么是讹传的,要么她便是哪家养出来的暗卫。”宣延帝说道,“我再给你们十日时间,十日之后若再查不到一点有用的,你便交了佩刀,去天成营喂马吧。”
男人微顿,而后领命:“是,属下遵命。”
宣延帝看着男人离开,皱着眉头提起了笔。
一旁的内侍这时说道:“皇上,老奴心里边一直压着几句话,这几日每次想起,总觉得心里困惑。”
“什么话?”宣延帝朝他看去。
“这件事情查不出来吧,可能还真的不能怪刘司阶,”内侍道,“如若根本就没有这个女童呢?”
“没有?”
“也许发生了什么事情是我们不知道的,”内侍看着宣延帝,“皇上,这女童骑马在城里跑的时候,安成公主都还没进城呢,没有亲眼看到的事情,谁知道是真的假的?会不会是佩封当时发生了什么必须要瞒着皇上,所以编造了这么一个女童出来?”
宣延帝深深的看着他,良久,点了下头,收回目光继续写东西。
内侍还有不少话能说的,但忍下来了,点到为止就行了。
………………
于府外边很清冷,看不出有任何不对。
夏昭衣没多停留,朝南边的巷弄走去。
走了很久,天色彻底暗了。
院子外边的老树下,那个男人没坐着了,他们的院子也无人。
全九维的小院,二楼点着烛火,淡黄色的一抹。
屋内陈设简单,他正在练字,临摹前朝书法家,慕容修的《花朝录》。
烛火微晃了下,似有风进来,他笔端微顿,抬起头,而后便听到了一些声响。
全九维一惊,没有握着笔的手去摸放在几案下的匕首。
“谁?”
门口传来敲门声。
全九维赶紧回头看过去。
“我推开门进来,你先有个准备,别被我吓到。”门外响起略带着奶音的童声。
实际上,全九维已经被吓到了,他的汗毛全竖了起来,鸡皮疙瘩也一层一层,浑身发寒。
门就在这时“吱呀”一声被推开,便看到一个十岁的小童出现,一身颜色偏暗的深色布衣,容貌清秀,束着不合年岁的发髻。
全九维整个人都不好了,举起匕首:“你是谁!”
207 给我出来
夏昭衣回身关上房门,看着全九维。
她就是担心会将他吓到,所以才特意绕了一圈来这边敲门,毕竟大晚上忽然冒出一个人影,还是一个小童,如果胆气不那么大的人,说不定能当场被吓死,但现在看来,还是被吓的不轻。
“不请自来,失礼了,”夏昭衣拱手道,“我叫阿梨,近来许多人在找我,不知你听过我的名字没有?”
自然是听过,全九维没有说话,上下打量她。
小童刻意掩去自己是个女童,乍一看的确雌雄难辨,模样生得玉润可爱,白嫩娇俏,但正因为如此,这样的夜色里面忽然出现,才更令人可怕。
夏昭衣任他打量,转眸看向房间。
房间很矮,但很宽敞,光线只有案几上的一盏烛光,案几一旁的书架只放了一半的书,都有些破旧了,另一边是木板床,床上铺着薄被,深秋了,未免有些不够。
“你找我何事?”全九维问道,手里面的匕首没有放下来过。
夏昭衣收回目光看去,说道:“于合死了。”
“你认识于合?”
“你也认识?”夏昭衣反道,“这么说,你可能已经知道前段时间在外边盯着你的人,就是于合派来的。”
全九维皱眉:“你来找我何事?”
夏昭衣看了他的匕首一眼,抬脚走过去。
全九维下意识后退,离开书案。
离的近一点了,女童的脸在烛光下的变得分明起来,一双眼眸冬雪一般,明亮而平静。
全九维保持着距离,紧紧握着手里面的匕首,一点都没有松懈。
“我是想同你问几个问题的,你一定知道唐府为什么会变成于府吧。”夏昭衣问道。
全九维面上的神色依然非常不善,因她这问题而深深多打量了几眼。
夏昭衣看着他,与他对比之下,她显得太过沉静。
沉默半响,全九维咬牙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
夏昭衣眉梢微不可见的挑了一下,顿了顿,夏昭衣笑了:“罢了,我找郭庭去吧,打扰了。”
她抬手又拱了下,转身要走。
“别走!”全九维忽的喝道,“你还没说呢,你是什么人?”
小童却不理,朝门口走去,去拉房门。
“站住!”全九维叫道,上前去抓她。
手里面扑了个空,他没看清小童是怎么避开的,她已回身后退了出去。
“你要不平静一下?”夏昭衣看着他说道。
全九维手指有些颤抖,见这小童身形娇小,他忽的眉眼一狠,举起握着的匕首,朝她猛的刺了过去。
匕首的刀锋又扑空了,女童站在了他的右侧。
“全九维!”夏昭衣怒道。
全九维回过头来,举着匕首又朝她刺来。
人又不见了。
全九维一咯噔,张目望着,四下都没了影子。
一阵凉风忽然涌来,全九维朝窗边看去,窗扇打开着,窗外夜色幽幽,风如凉水,吹的他一身的鸡皮疙瘩又层层冒出。
他垂下手,眸光却越发凶戾,小心走到窗边,确认已经没人了,才将窗扇关上。
一屁股坐在了床边,全九维心跳越来越飞快。
他抬头看向那边的门,刚才真的有女童来过?
她的身手怎么这么快,是人还是鬼?
而且,就这么走了?凭她这个身手,想要偷袭和暗算他,那是完全可以办到的吧……
阿梨。
全九维在心里面很轻很轻的念出这个名字。
夏昭衣没有走远,站在一棵歪脖子树下,抬头看着全九维的小屋。
夜色里面,屋院寂静森冷,二楼那盏烛火光线昏黄。
忽的一下,烛光被吹熄了。
夏昭衣收回目光,转身走了。
天色幽黑,加之最近肃清坊市和街道,偌大长街空无一人。
夏昭衣攀上了一座酒楼,沿着酒楼外壁,一下子爬到了楼顶。
高处的风呼啦啦的作响,吹得她碎发衣袂乱舞,她在檐角旁坐下,拍了拍手里面的灰。
高空能俯瞰的更远,偌大京都恍如一盘沉睡的棋,极目之远能望到天边若隐若现的皇宫。
皇宫门前广场空旷,御街延伸出去是各大官邸,因为太过遥远,几乎要看不清楚。
夏昭衣在脑中回顾着这几日搜集来的信息,目光不知不觉落在了远处的惠平当铺。
一队巡守卫经过,举着火把,照亮了那边的街道。
惠平当铺宽敞的大门里边,没有半点烛火透出。
夏昭衣单手托腮,偏着脑袋看着那边。
这时一顿,她朝街道另一边的角落看去,遥遥似有一个人影,而且所对的方向正是惠平当铺。
巡守卫的火光渐渐远了,宋二郎从矮墙上跳下来,靠着角落坐着,嘴里面叼着根草,用来打发时间。
实在是不想来的,但是曹氏又哭又求,他只好来了。
天不亮也无处可去,虽然不知道在这里有什么好盯着的,草被他打过了,蛇早就惊跑了,傻子才会继续把这里当碰头的地方呢。
困意袭上来,宋二郎拿下草,打了个哈欠。
夏昭衣是南边的街道绕过来的,宋二郎穿着一身黑衣短打劲装,又坐在隐秘角落,实在看不清脸。
夏昭衣足尖一挑,一块石子弹起落到她手里。
她掂了掂,扬手朝那角落抛去。
宋二郎何其敏感的一个人,石头还没落下,他就瞬息弹跳了起来。
“谁!”宋二郎低声喝道。
耳廓听到一些动静,他拔腿追了上去,一个人都没有。
宋二郎四下张望,浑身戒备,月色这时推开乌云,照在了他幽黑英挺的面庞上。
夏昭衣一顿,居然是他。
“谁!”宋二郎又低声叫道,“给我出来!”
夏昭衣想到了曹幼匀,但不知道宋二郎跟这惠平当铺是不是也有关,还是他发现了曹幼匀的不对?
最近遇到的很多困惑倒是也可以问一问这个宋倾堂,他绝对知道不少的,但是夏昭衣对他的印象实在不好,问他问题,怕是要被他反过来问一堆了。
恰巧这时又有一队巡守卫从北边过来,火把的橘光缓缓,照亮了街道。
夏昭衣不想逗留,转身走了。
宋二郎也察觉到那边来人了,四下又望了圈,不甘的去藏了起来。
208 翻过城墙
伙计坐在大堂里面,托着腮,快要睡着了,一直看着外边。
客栈早便打烊了,桌椅板凳都倒放在桌上,大门关着,只开着一扇。
掌柜的惜油钱,只给留了一小盏,伙计的眼睛都有一些昏花了。
过去好久,伙计觉得有一些撑不住了,起身想要去关门,这时听到后面传来下楼的脚步声,伙计的揉着眼睛回过头去。
木楼梯上边,小童“咦?”了声,说道:“你怎么还没睡呢。”
伙计一愣,眨巴眼睛:“你怎么从楼上下来的。”
“我看到这里还有光,想下来讨根蜡烛,”小童回答,看了客栈单开着的门一眼,“小哥,你这是给谁留的门呀?”
伙计的还是觉得奇怪和纳闷,挠了挠脑袋,摇头:“没啥,那个,你来讨蜡烛是吗,等着啊。”
“嗯。”夏昭衣点头。
伙计取了一根蜡烛,夏昭衣接过来后一顿,抬头又道:“对了,小哥,我问你个问题,你知道南街那边有几个旧书摊吗?”
“旧书摊?挺多的吧,那边好像有个学堂。”
“有没有比较出名的呢?”
伙计笑了:“这我哪能知道呀,我又不爱看书的……”
“嗯,那好,那你早些睡吧,”说着,夏昭衣晃了晃手里的蜡烛,“谢啦。”
看着小童回去楼上,伙计又看向单开着的那道门:“真是怪了……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房后,夏昭衣点了蜡烛,坐在桌子旁边,看着桌上的图纸。
买不到舆图,就自己画了一张,她画画不算多好,那些花鸟虫鱼,山水松竹,她并不拿手,但是画舆图,制造图纸或机关图解,她甚至能双手左右开弓。
不过这具身体的左手实在没什么力气,她想要做到如右手灵活,最起码要练个一年。
全九维的家所在的地方,在图纸上变作很小的一点。
夏昭衣一路沿着小路,很快就去到了于府。
她的手指在图纸上轻轻点着,若有所思。
全九维对她的敌意非常重,重到让她觉得,他所害怕的不仅仅是她的忽然出现,更好像,是害怕被她发现什么。
全九维藏着什么?
何故那么紧张?
而跟他有关的,也就潘家的事了吧。
他……恨潘家吗?
她当时没有多问,一个已经不能心平气和对话了的人,只会浪费时间。
毕竟这个全九维一上来,便想用匕首直接要她的命,一个正常人,怎么会这么暴戾?
夏昭衣起身,托着下巴在房间桌前缓缓的来回。
思索半日,外边传来了更夫的声音,夏昭衣停下了脚步,转眸朝窗外看去。
三更了。
于府和全九维的事情需暂时先放一放,她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夏昭衣轻叹,回京这段日子,她真恨不能自己可以变出个好几个自己来,着实分身乏术。
将桌子上的东西收拾整理,她吹熄蜡烛,打开窗户,翻了出去。
依然还是月明星沉,满城寂静,高处能看到远处行走的灯火,巡守的骑兵卫们也不知换了几班。
夏昭衣一身轻便,落地后朝最近的城门走去。
城墙极长,城阙一座连着一座,每座城阙上下都各有六个守城士兵,戒备森严。
但是要守着偌大京城的所有城线,对于现在的大乾来说,兵力是完全不够的,更何况,现在是最容易发困的时候。
夏昭衣找了个最暗的角落爬上去,翻过城墙后朝襄倦山走去。
天色渐渐亮了,她偶尔会打几个哈欠,再摸出袖子里面的小瓶子在鼻子下面嗅着,让自己保持清醒,再继续赶路。
终于在天明之时到了襄倦山,她不急于去南边,而是撑着上了山道,最后实在太累,她一头卧在了大道观后门,呼呼大睡。
几个道士拿着扫帚和畚箕经过,一个道士眼尖,“呀”了一声:“有个小童!”
其他人见状,都纷纷跑来。
“她怎么了?”
“怎么会出现在这啊?”
“哪里受伤了?”
扶着小童的道士检查了下,抬起头说道:“好像……只是睡着了,身体都还是热乎的,不凉。”
“睡着了?”
“睡这?”
大家朝小童看去,她呼吸平缓,没有呼噜,但呼气吸气非常的有节奏,好像……还真的是睡着了。
夏昭衣睡了很久很久,醒来已经未时了。
她在木板床上坐起,身上盖着一件道袍,看了看四周,弯唇一笑。
拉开木门出来,屋外恰有两个小道士在晒着日头聊天。
其中一个夏昭衣认得,走过去后笑道:“藏逸。”
小道士们抬起头看来,被夏昭衣唤出名字的那个说道:“你醒了啊,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叫藏逸?”
“是我托你照顾我的马儿的。”
“啊!”藏逸起身,“你就是那日那个女童?”
“嗯,”夏昭衣点头,递去十两银子,“捐给道观的,小小谢礼。”
藏逸忙接过来,一旁的小道士也站了起来,同夏昭衣道谢。
这么多银子,小童大大方方就给了,两人好多话想问,小童却抬臂一拱手,笑着说道:“青云还得麻烦你们多照顾几日,我又得告辞了。”
“等等,你不是来接青云走的啊?”藏逸忙道。
“嗯,我路过来睡一觉的,再会。”夏昭衣说道。
看着小童转身离开走远,藏逸和身边的小道士藏丰对视了一眼,有些傻。
“来睡一觉?”
“可她好像直接睡地上了。”
“她从哪来的啊,看着穿得挺干净的。”
“搞不懂。”
“我也是。”
天成营在襄倦山东南,夏昭衣路上吃了几个野果,过去那边的路上,渐渐能听到许多整齐划一的喝声。
从襄倦山牧场的半山穿过,她在大门口停下,去到正要拦她的守卫跟前,开口说道:“劳烦去同陶因鹤陶副将通报一声,就说一个叫阿梨的小童找他。”
守卫打量了她一眼,觉得这小童有些奇怪,和旁人对视后,忍不住“噗”的一声低笑了出来。
笑完忽的一愣,看回到她身上:“谁?阿梨?”
“你认识呀,”夏昭衣一笑,“嗯,就是我。”
“好,”守卫肃容,“且稍等。”
209 谋个亲事
陶因鹤正在练兵,闻言穿着一身盔甲,亲自跑了出来。
见到大营外边的小身影,陶因鹤大喜,叫道:“阿梨!”
小女童不卑不亢,不急不喜的温和样子,真的让他觉得太舒服了。
而且这么小的丫头,他感觉像是闺女似的,很想过去给抱起来拍一拍。
不过到跟前后,就被小女童行礼的大人摸样给活生生打消了这个念头。
“陶将军,”夏昭衣揖礼道,“多日不见了。”
“长高了啊,阿梨。”陶因鹤笑着道。
“嗯?长高了吗?”夏昭衣闻言,特意垂下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身板,抬头笑道,“那就愿再多长点。”
“来,进去说,”陶因鹤道,“这些时日你过的如何?都去哪些地方了?我有很多事情要找你呢。”
夏昭衣笑着跟在他旁边,说道:“将军看我是不是长胖了和长白了?”
“对对,气色好多了。”
“那就说明我过的还不错呀。”夏昭衣说道。
“哈哈哈……”陶因鹤朗笑。
进去便是一个大校场,士兵们按照规划在操练,尘土被马蹄带着扬起,被风卷来,夏昭衣个头比较矮,不时抬手挥着。
穿过操练的场地,后方还有另外两个校场和扎满帐篷的营地。
日头依然很大,山影带着山上的枝桠一起,斜斜的落在地上。
好多人站在大帐前说话,看到那边陶因鹤领着小童过来,都停下望来。
“那就是阿梨?”赵唐问道。
朱培点头,看着那个小童,之前没怎么细看过,现在其实更认不出来,但总觉得好像长得有点不一样了。
这时,那小童抬头不知对陶因鹤说了什么,陶因鹤停下脚步回话。
赵唐扶着挂腰的大刀刀把,朝他们走去:“陶将军。”
“赵将军,我带她先去后林,等下回来。”陶因鹤说道。
赵唐点头,朝小童看去。
女童目光沉静,带着笑意,同他微微点头:“赵将军。”
小身板削瘦,脊背端直,清秀眉眼配上白嫩的肌肤,已经可见几年后长大该是个不俗的美人了。
难能可贵的还是这气度,赵唐看着欢喜,说道:“你就是阿梨。”
夏昭衣点了点头。
赵唐看了陶因鹤一眼,笑道:“别看这女娃现在还小,日后长大了可了不得,你父母在何处?我给你谋个亲事如何?绝对让他们满意,让你这辈子都不愁吃不愁穿,一堆丫鬟伺候着。”
夏昭衣稍稍愣了下,看着眼前这人像是不认识了一样,而后淡淡道:“不必了,我现在是孤儿。”
“那更好了,”赵唐喜道,“那岂不就是你自己做主了,或者我给你找个义父,再让他出面给你谋这个亲事,你看如何?要么你自己去挑,觉得哪个人看了顺眼,想认他做义父的,我一定出面给你摆平!”
“更好了?”夏昭衣看着他,“赵将军,你觉得当孤儿,是件好事?”
赵唐一顿,说道:“啊?”
夏昭衣干笑了下,看向陶因鹤:“陶将军,走吧。”
“嗯。”陶因鹤点头,嘲笑的看了眼赵唐。
赵唐眨了下眼睛,看着女童转身走掉。
刚才那些话,换谁听了都会开心吧,这是直接给一个孤寡无依的女童找一座靠山了,这样的乱世,没有靠山还怎么活?
后林在山脚溪谷另一边,绿树葱翠,溪水清澈,山林延伸出去,拐过襄倦山后,是茂密绵延的漫山古林,长达五十里。
清风拂来,散去一些日头的炙热,夏昭衣和陶因鹤在溪边停下。
“我今日来找将军所说的事情,于将军可能会陷入大不忠,但绝不会不义。”夏昭衣回身说道。
陶因鹤点头,听着她说下去。
“佩封现在最缺什么?”夏昭衣问道。
“嗯?”
“粮食,衣物,还有药。”夏昭衣道。
“可能要做回击了,”陶因鹤唇角有些无奈,说道,“不能一直被动下去,那些丢掉的地还得收回来。”
“朝廷拨款了多少?”
“阿梨,”陶因鹤笑了,“你问这个干什么呢?”
“有个女人囤了很多药物,她本想借瘟疫之祸高价卖出,发笔灾难财,但是朝廷觉察及时,处置了一大批药商,她侥幸逃了过去,但那批药物现在还在城中,她没有办法出手。”夏昭衣道。
陶因鹤看着她,似乎明白她的意思了。
“这批药物种类繁杂,消炎止痛祛湿治疮毒的都有,她收来的价格大约是三万两,借着瘟疫发财,她至少能赚十倍,”夏昭衣说道,“陶将军,三万两低于成本价收来的药物,这数量你可以想像一下有多大了,对于佩封城的守军们来说,这批药物很有可能会是救命的关键。”
陶因鹤有些犹豫:“可背着朝堂截下这批药物的话……一旦被发现了,那到时候……”
“如果这批药物被朝廷拿走了的话,陶将军,那到时候能有多少到佩封?”
“朝廷,总不会不管佩封吧。”
夏昭衣笑了:“多线吃紧,留给佩封的能有多少,郑国公府在朝廷的对头又有多少,将军也是清楚的。在我看来,这批药物,在你们手里,总比在别人手里,再转到你们手里要来的踏实吧?”
陶因鹤想了想,仍是摇头:“不成,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
“可能就在明日了,”夏昭衣道,“明日宣延帝要出城去重天台,她如果要转走这批药物,应该就在明天。”
“明日?这么急?”
“毕竟她很害怕,”夏昭衣一笑,“这批药物她决计不敢再留着了,应该会尽快想办法运出城,到时候你们在城外拦道即可,最大的难题,她自己替你们解了。”
“嗯……”陶因鹤应道,没说话了。
沉默了阵,夏昭衣看着他,叹道:“陶将军,这批药物到了你们手上,你们到时候想给谁便可以给谁,给北军也好,大溯军也好,江南军也好,或者自己全部留着都行,这是你们的权力了。而如果这批药物落到了朝廷那儿,可能一层一层去到宣延帝的手里都没剩多少了,你可想清楚。”
“但是这件事情,我真的一个人做不了主,我得跟将军商量,他……”
“在这之前,我其实是想直接去找郑国公的,”夏昭衣打断他,“赵人在佩封,时间怕赶不上了,不如,你进城去找郑国公试试?”
210 不缺银子
陶因鹤现在是被“禁足”了的,想要进城,对他来说需要费些功夫。
但这不在夏昭衣所担心和考虑的范围,陶因鹤是赵身边的得力副将,进出一道城门的能力,夏昭衣知道他是有的。
其他没有什么事情可说了,夏昭衣同陶因鹤告辞,想要尽快回去。
陶因鹤见她真要走,好奇道:“阿梨,你此番来这,就是同我说这药物的事情?”
“嗯,”夏昭衣点头,“这件事情不是小事。”
一旦被送出城,接下来这批药物的流向,夏昭衣几乎可以猜到十之**。
最不亏钱又最快的处理方法是什么?
当然是卖给那些军队了。
对那些叛军,夏昭衣谈不上是喜是恶,毕竟这是李据的江山。
但是如果不是卖给叛军,而是送去北境呢?
这样的可能性不是没有,而她一点都不想要让这样的可能发生。
陶因鹤神色变得严肃,看着夏昭衣,说道:“那,阿梨,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情?”
“什么?”
“你真的是孤儿吗?”陶因鹤说道,“如果这些话有冒犯到你……还望见谅。”
夏昭衣笑了:“你有此一问,是想要知道我的目的?或者是说,觉得我不可信。”
陶因鹤忙摇头:“不是,我是觉得你很厉害,我不知道你这阵子是不是都在京城,如果是的话,你应该对佩封的阿梨会有一些耳闻吧?”
“嗯,我知道很多人在找我。”夏昭衣点头说道。
陶因鹤认真道:“你很厉害,阿梨,以你这样的胆识和才干,你完全能找到一个良主当靠山,若你真是孤儿,无依无靠的话,郑国公府……你想来吗?”
“是这样的吗,”夏昭衣皱眉,“所以,刚才赵唐给我说什么亲事,其实是为了拉拢我?”
“赵唐?”陶因鹤疑问,“我没跟你提过他的名字,你认识他?”
夏昭衣不置可否,淡淡道:“他应该不认识我。”
陶因鹤看着她,心里面有种感觉越来越奇怪。
以前遇上的小丫头,他就跟寻常哄孩子那样弯下身子,将手搭在小孩的肩膀上,哄她们不要难过,可是这些动作面对面前这个丫头,他做不出来。
她身上的气度,让他压根就没办法将她当做小孩来看,而她所做过的事情和留下来的说法,更让陶因鹤时时在想,哪样的父母能生出这样一个心智才能的姑娘来。
“前边的大营,我便不回去了,”夏昭衣这时道,“陶将军,我就先告辞了。”
“好吧,”陶因鹤点头,“这药物的事情,多谢了。”
“谢我干什么,”夏昭衣一笑,“这些药物又不是我花钱买的,不过慷他人之慨罢了,我受不起这谢字。”
说着,她抬手抱拳:“再会。”
“再等等,”陶因鹤跟上去,“还有定国公府之事,你还没有答应呢,而且你身上缺不缺银子,我先给你五十两留着傍身?”
“不了,”夏昭衣边走边笑道,“我不缺银子,定国公府之事就不提了,我不去的。”
“为什么?”
夏昭衣笑着摇头,没有说话。
陶因鹤见她这样,便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离开溪边,穿过几个草坡,夏昭衣从另一侧走了,不想回去营地。
陶因鹤看着小童的小身影离开,心里面对她的困惑越来越浓。
他当然不会盲目就全部都相信了她的话,回京之后,郑国公府的人也肯定会去好好探查。
但如若是真的,这个小女童是怎么知道的,怎么办到的,又为什么要将这么大的一份厚礼送给郑国公府?
但想起她在佩封做的那些事,陶因鹤现在就可以确定,她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待小童的身影彻底消失后,陶因鹤收回目光,转身回去。
………………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石头手里拿着一封信进来:“少爷。”
沈冽坐在窗边看书,看的有些入迷,没有听见。
石头拿着信过去,容色并不是很开心,又叫道:“少爷。”
沈冽这才抬起头,乌黑狭长的眼眸望来,淡淡道:“何事。”
“信,”石头不太高兴的将手里的信递过去,“沈谙令人送来的。”
沈冽接了过来,拆开信封。
石头在旁边冷眼看着,视线渐渐移到了沈冽的书上,结果发现他看的专注的这本书,又是那夏小姐留下的。
这几日,沈冽一直都呆在书房里边,这其实该是一件好事,刻苦读书的少年才俊,多讨喜。
而实际上,石头却发现,他每次看的都不是什么“正经”的书,全是那夏小姐留下来的。
虽说那夏小姐被称为天下无双,但石头总觉得有这类名气的人,未必就真的有真才实学,比如轻舟圣老,比如沈谙。
定是因为那夏小姐是个女儿身,又是个定国公府的大小姐,加之死前的大节和大义,所以才被世人这样褒赞吧。
而她留下来的这些书,石头偷偷翻阅过的,压根就看不懂,生僻字也很多,很多都神神叨叨的。但偏偏就是这些书,让沈冽这几日看的着迷了一样,放不下来。
他家少爷该看的,明明应该是经世致用治国为官之书,看这些旁门左道三教九流的干什么呢?又没用。
石头看回到沈冽,他还在看信。
信有好几页,他才拿来的时候,就掂出了份量不轻。
现在沈冽看的慢,而且神情似乎越来越严肃了,让石头有些好奇这信上说了什么。
一张张看过去,沈冽垂下手,微微有些愣怔的虚望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少爷?”石头出声叫道。
沈冽敛眸,朝他看去,说道:“点个火。”
“啊?”
“火折子呢?”
石头明白过来了,去取了烛台,吹了吹火折子后,将蜡烛点着。
沈冽起身将这些信给烧了。
火起的大,纸页蜷缩,很快就变成了一团枯槁的灰。
石头清理掉后,沈冽重新坐了回去。
捧起书的时候,却静不下心。
空气里面还有焦烟味,没有那么快散掉。
他转眸看向窗外,心里面忽然有些迷茫。
211 陪我喝酒
这些时日街上虽清冷,但书生还是要读书的,淮周街每日清晨和黄昏都会有人往来。
沈冽原本打算等大军北行,城禁解除之后再去东平学府,但是现在沈谙的信上,让他这几日称病闭门,不要出去,包括不去东平学府报道。
“朝威将压,郭家自危,此时来京,与人质何异?你虽非郭姓,但郭家自小盛宠于你,天下皆闻……”
而且,沈谙直接在信中言明,让他不要忘了是谁让他来京城读书,并一路督促他快来的。
沈冽明白沈谙的意思,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不必多想了。”沈冽很轻的说道。
石头正端茶过来,闻言抬头朝沈冽看去:“你在说什么,少爷。”
沈冽仍看着窗外,是不大不小的庭院,树儿黄了,草儿枯了,夕阳的光透过镂花的窗落在他俊秀的面庞上,像是覆了一层暖白的玉。
他没回头,淡淡道:“我自言自语,不必理我。”
“茶,少爷。”石头将茶盏放下。
“好。”沈冽应道。
他终于舍得从外边收回目光了,垂头重新拾起案上的书,他看着上边深奥的文字,眉心还是皱着的。
石头见他恍惚,知道他喜欢独个儿呆着,便道:“那,少爷,我先告退,外边还有点事。”
“嗯。”沈冽点头。
石头离开,书房的门被轻轻带上。
沈冽安静了良久,拿开镇纸,拾笔蘸墨,只是在落字的时候,笔端又停了。
沈谙在信上除了让他装病一事,还同他说了叛军局势,和近来京城的一些大事。
他只在提及郭家时多了些着墨,其他的事情陈述的简练,不带个人情感,一一告之后,让他务必回信。
沈冽顿了顿,最后回复了四个字,收到,已阅。
……………………
比起前几日的萧条,今日的京城格外热闹,哪怕已入夜。
街上走动的人多了,不过平民少见,大多数为官吏和士兵。
明日宣延帝亲临重天台祈福,各项礼数细节皆要重新思量检查,六部难安,包括刑部,因为宣延帝似乎有意要大赦天下。
夏昭衣没有回去客栈,而是去了湖边。
她看着湖对岸林清风所在的客栈卧房,没有烛光,一片黑暗。
湖风吹来,她有些松掉的头发被吹起,碎发在脸庞边凌乱,但心却好像许久未曾像现在这样平静了。
从当初隐约得知国公府出事,到后来不敢得知真相,再到一路披荆斩棘到此,亲手揭开血淋淋的现状,她一直都未曾平定过。
可是现在,出奇的静。
夏昭衣抬起头看着夜空,忽的愣了。
南边星辰较多,呈仙池倒逆,东边星象隐晦,忽明忽暗,北边一颗明星独居,伶俜在外,耀眼过天上群星,西边什么都没有,似乎积沉着许多乌云。
夏昭衣的手指轻轻捏着,眉心微拢。
又是一个大凶之兆,怎会是在明日?
登天祈福的日子,定是太史局挑了又挑的,可是现在这凶相,明日出的事情绝对不会小。
夏昭衣不喜宣延帝,可是明日他登重天台是为北行军祈福的,如若明日出事,那军心如何能定?
出师未捷,自乱其脚,这是大忌。
夏昭衣重新抬头,却又停顿。
她愣了愣,看向远处的湖光。
风依然还是很大,似乎能将她吹得清醒。
天地余风声,她为天地客。
而于这人间,她的确已经为一个“客”字了。
所以,宣延帝的事情,她去管吗?管的上吗?
身为一个客人,她为什么要管?
管这一个下令令她家破人亡的罪魁……
夏昭衣从未这么清晰的感受过恨意在自己心中滋长,很缓很慢,但也很痛。
骤痛似要从身体里面将她撕裂,碎掉骨头,裂开血肉,痛不欲生。
她舔了下干燥的唇瓣,不让自己再继续想下去。
而且,她现在该做的应是去好好休息,一日来回,徒步走了那么多路,她身体耗到了极致,困乏难当。
“走吧。”她很轻的对自己说道,终于转身离开。
离开的路依然僻静,避开那些主道和人群。
一队人马隔着三条长街同她“擦身而过”,马蹄声踩在空荡荡的长街上,清脆幽静。
宋倾堂忽的一勒马,跟在他后边的手下们忙也停住,许多马儿人立而起。
宋倾堂骑在马上,冷冷的看着前边紧闭着的惠平当铺。
昨夜那人扔了块石头给他后就没有后续了,而当时他也实在不方便露脸,所以没敢继续去找。
可问题是,对方知道是他了吗?
这个感觉,让宋倾堂心里一阵不爽。
这时,前边传来马蹄声,一个士兵骑着马奔到他跟前:“宋郎将!曾将军召您有急事。”
宋倾堂不耐烦的看过去,扯了下马缰,说道:“知道了。”
“最好快点!将军好像很急。”士兵又道。
“哦。”宋倾堂应声,长腿一夹马腹,“驾!”
然而,等他快马加鞭赶去知北衙门时,等到的却是一桌酒菜。
曾棠之已脱了盔甲,一身素衣坐在那边笑道:“来,陪我喝酒。”
宋倾堂皱眉,走过去说道:“将军,现在不是喝酒的时候吧。”
“巡城的活哪里用得着我们干,现在还是晚上,早着呢,来,喝了。”曾棠之说着,举起了酒碗。
宋倾堂觉得纳罕,不知道他好端端的怎么想起让自己过来喝酒,但心里面虽嘀咕着,盘腿坐下后,还是端起了酒碗。
喝了一口,不算辣,但是有点苦。
“这酒……”
“吃肉吃肉,”曾棠之又叫道,往嘴巴里面塞了一大块肉,边吃边道,“咱们这一别,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下一顿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的吃了。”
“很快的。”宋倾堂说道。
“来,喝酒。”曾棠之又举起了碗。
宋倾堂给自己倒了半碗,跟他虚举了一下,仰头喝下。
这味道,还是不对。
他晃了下脑袋,头晕感越来越重。
抬起头看向曾棠之:“将军,这……”
话未说完,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后边的帘布被人掀开,一个清瘦高大的人影从里边出来。
曹幼匀看着地上的宋倾堂,冷冷的哼了一声。
212 有个死人
天光未亮,半城已醒,万户灯火交织,金晃晃迷离一片。
待天再亮开一些后,衣着朝服的百官们已聚在了宽广的宫门前。
为首的亲王宗室和相熟的人笑语,政见一致的公侯大臣们互相交谈。
仪仗队肃穆端正,京城十二卫的将士们高骑在马上,列阵各两千余人,总达两万之多。
宫门外的御街两旁,站满了好些日子不能出门的百姓,所有人翘首望着,挺直了身板。
日出前七刻,远处传来一声嘹亮的高喝,而后泰一钟击鸣,便见宫门大开,同时乐声高奏,先行的明黄色华盖在半亮的天幕下从宫门内如云而出。
大臣们左右退开,分作两列,提袍跪下,齐呼万岁。
声音传来,御街旁的百姓们也纷纷下跪,万众高呼,声响震天。
卫兵们没有下马,待听到礼官高喝庆吉,他们便拉扯马缰,回身朝御街走去,队伍绵长数里,缓缓朝前。
举着幡幢旌旗的卤薄们跟上,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从宫门里走出,手里捧着盛放供器珠宝的玉盘的少年们,浩浩荡荡。
待他们走后,始终停在宫门外的玉辂、金辂、木辂被驾士所驭,引车前行,未曾停下吹奏和敲鼓的乐师们随之其后。
再然后,才是从宫门里徒步走出,百人相随的宣延帝。
万岁声未曾停过,随着长队前行,沿路百姓纷纷下跪。
也有人没有出去,比如夏昭衣所在的客栈里的那个伙计。
其余人都跑去了,伙计留下来偷偷守店。
他是自告奋勇留下的,因为知道楼上的小童也没去,他近来时常想跟小童多说上些话,毕竟于他是条非常不错的财路。
小童大概是卯时六刻下来的,同宣延帝启程的时间几乎不差多少。
“小客官。”伙计高兴的迎上去。
小童也不问他为什么不去看热闹,直接道:“我想要两个馒头,有豆腐汤吗?”
“有的有的,”伙计忙应道,“你且等着,我去拿。”
“有劳。”小童说道。
伙计小跑着往后厨去,跑了几步回头看来,总觉得小童今日的神色不是很好,虽然平平静静,但总觉得像是有一些心事。
夏昭衣从筷筒里面抽出筷子,用随身的干净帕子擦了擦,搁在了帕子上,抬眸朝关着的大门看去。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外边的阵仗规模几乎可以想象。
较为微妙的是,她前世活了那么久,其实从未见过一次天子祭天,只听家人提过这场面,尤其是二哥,说她一定得见识一下什么叫天子之威。
她一直没什么兴趣,祭天而已,她常做的。
这天就在这,这地也在这,谁都可以祭,谁都可以拜,万物皆刍狗,管你是什么天子又如何,该你生老病死,你还是得生老病死。
但是现在,夏昭衣知道这祭天,不仅是做给天看的,还有做给那些正在高呼万岁的百姓看的,还有整个天下。
她收回目光,心里面还是平静不下。
昨夜的星象让她无法定心。
伙计这时忽然惊慌失措的跑来:“小客官!小客官!!不好了,小客官!”
夏昭衣回眸看去:“怎么了。”
“有个死人!外边有个死人啊!”伙计伸手指着后院,“那个井边,躺着一个死人!”
夏昭衣点点头,问道:“小哥,我的馒头和豆腐汤呢。”
伙计被她这过于平静的反应弄的反而有些觉得的自己是不是太激动了,很轻的说道:“小客官,死人啊……”
夏昭衣很淡很淡的笑了下:“已经死了的人,该是官府管的啊,小哥。”
“可是……”
“我的馒头呢,”夏昭衣看着他,说道,“小哥,我等下要出去一趟,真的很饿了,能不能先帮我的馒头拿上来呢。”
伙计皱了皱眉,无奈的说道:“好吧,我这就去给你拿……”
轻轻嘀咕了声,伙计转身走了。
只是没出去多久,伙计又急冲冲的跑了进来:“小客官,不是死的,是活的,活的!我刚才又去看了下,真的是活的,他动了,你快来看看!”
夏昭衣无奈的失笑,摇了摇头,推开了桌子起身。
宋倾堂脑袋昏沉沉的疼,一阵晨风吹来,冻的他好冷。
他睁开朦胧的眼睛,想要看看四周,可又觉得眼皮子好沉,像是被人压着了一样。
不止是眼皮子,浑身都是,好像有人在他的身体里面灌了许多许多的沙子。
怎么回事……
他嘀咕着,费劲的想要从地上爬起,边在回忆之前发生过什么。
“在那,在那!”远处有人很低很低的说话,听语气有一些急促。
宋倾堂终于恢复了一些力气,费力的撑着自己的上半身坐起来,这时,他忽的一愣,忙垂下头。
我的衣服呢!!
宋倾堂傻了眼,混沌的神思终于褪去一些。
他浑身上下一丝不挂,除了腰下盖着一件短衣外,什么都没有了。
又一阵晨风拂来,他被了冻的哆嗦。
衣服哪去了?
宋倾堂呆愣愣的,伸手徒劳无功的在自己的光溜溜的身体上摸着,试图找出些什么。
“真的不是死的,我看到他动了!”那人又道,声音很近了。
“妈的!”
宋倾堂顾不上想其他了,忙爬起来,用短衣贴在腰际下,准备找个地方藏起来。
他四下张望,慌乱无措,还未找到可以藏身的地方,便听到那个声音低呼着响起:“哎呦我的娘咧!”
宋倾堂回头看去,就看到一个跑堂模样的男人虚掩着自己的嘴巴,他旁边还站着一个小童。
小童眨巴眼睛,有些懵的正看着他。
宋倾堂忙伸手要去捂自己的屁股,同时前面的短衣掉下来了一点,幸好被他及时拉住,才没走光。
他一前一后捂着自己,恼怒的不行,不自在的避开他们的目光,顿了顿,忽的一惊,忙又抬起头朝那小童看去,随之瞪大眼睛:“阿梨!!?”
晨光里,小童的皮肤白皙嫩滑,眉眼清秀,呆呆的点点头:“是我。”
轰!
宋倾堂整个人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