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1 打包尸骸
更夫在外敲着梆子而过,汪固书房里的灯仍亮着。
赵唐起夜经过,瞧见灯火高亮,过来叩门。
汪固的声音响起:“赵将军,请进。”
赵唐推门,进来道:“汪军师好耳力,听得出是我在敲门。”
“那可是,”汪固笑眯眯道,“您这敲门声文雅得多!”
书案上摆着一整张衡香地图,包括衡香城郊,赵唐望见他在古寺周围圈圈画画,最后那箭头一直通往正西方向。
那山涧里面,标注着两个字,林泉。
赵唐垂眸而观:“先生真负责,前脚刚应下,后脚就开始研究了。”
“有个人名,”汪固道,“叫侯睿。”
“此人是谁?”
“我从青香村那詹九爷和曾记事口中打听到,此人奸邪,杜轩先生他们从游州回来时,路过那古寺山脚,将此人从黑熊口中救下,此人却恩将仇报,将沈冽身边一名暗人五马分尸了。”
赵唐愣住:“还有这种人!”
“我觉得,此人及其身后势力,便与这古寺被灭满门有关,”说着,汪固抬手摸下巴胡子,“阿梨将军让利如此之多,近十万两白银,果然有原因,此事相当棘手。”
“先生有何打算?我们明日便去,还是……”
汪固一笑:“汪某刚才想了很久,其实这林泉,有无数人可以替我们去。”
“比如……”
“应金良,颜青临,田大姚,或者那些在外四处浪荡,无家可归的流军,譬如李氏铁骑。这样吧,将军,就看您,您想和谁合作?”
赵唐了然了:“先生这是,又想当搅屎棍了。”
“哈哈哈哈!”汪固哈哈大笑,摸着胡子道,“然也然也,乱中才好取胜嘛!”
说着,汪固看回地图,笑道:“阿梨将军胆识大,一出赴世论学,揽尽天下有才之士,依汪某看,汪某也可来个群英会,把这天下枭雄也聚一聚。”
“还是不要了吧,”赵唐皱眉,“这些人若来,衡香之安宁,必然不保。”
“所以,得均衡,”汪固拾起桌上的尺子,以手指托着,尺子摇摇晃晃,最终持平,“我见阿梨将军那模样,她不会在衡香留太久,衡香事务虽多,但她如今左右皆是能人,包括这新起的猎鹰营,你看她甚至都无需亲自过问。她同我说留在这衡香最多不超过十日,我却觉得,她明日不定都能说走便走。待她一走,西北之战必然会打响,而这大后方的中原,哪家会闲着呢?我若能把各路的目光稍微往衡香收拢过来,指不定对这天下格局,反而是有益的。”
赵唐看着他手里的这把尺子,接不了话。
“不然,就这么干?”汪固看向赵唐,“将军,你觉得如何?”
“你去问赵琙吧,”赵唐道,“我不说话。”
说完,赵唐转身离开。
“那可巧了,”汪固低头朝桌上的“林泉”二字看去,嘀咕道,“世子说过,衡香这一切,由我全权处理,那,汪某就不客气咯。”
隔日一早,汪固将连夜所写的书信交由手下,奔赴城外驿站,再送去八方。
熬了一宿的汪固倒头就睡,另外一边,终于睡了一个饱觉的夏昭衣打开房门,迎来了大胖的热情欢呼。
胖乎乎的狗子直接扑上来,夏昭衣忙将它抱住,那狗子就在她肩上和颈窝一顿蹭。
夏昭衣边笑边捋着它的狗头:“你脏的还是干净的,这么贴我。”
徐寅君道:“大东家,它倒是干净的,这狗可喜欢洗澡了。”
待大胖玩累了,停下呼哧呼哧吐着舌头,夏昭衣摸摸它的狗头,对徐寅君道:“帮我喂下马,稍后我出城一趟。”
徐寅君道:“是!”
“走,”夏昭衣放下大胖,“随我去吃饭。”
“汪!”大胖冲她开心叫唤。
吃完早饭,夏昭衣单人单马,出城后直奔阮家里。
阮家里后山如今被重兵把守,远远见到夏昭衣骑马奔来,今日负责看守此地的赵亚以为看错了,随后令人将马牵来,他骑马迎上去:“二小姐,您怎么来了!”
夏昭衣笑道:“赵副将,我来看看那座神女像。”
“来,二小姐,这边来!”
赵亚是简军副将,这些时日,他和夏俊男的副将夏率二人,轮流带兵看守此地,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已发现了无数道近路。
夏昭衣跟在他身旁同去,赵亚的几名近卫跟随在后。
过去路上,夏昭衣问起这些时日这里可有异常,赵亚如一相告,最后抬手一拱,请罪道:“对方戏耍我们,将我们当猴!其中几人神出鬼没,来去如风,末将等,实在无能!”
夏昭衣道:“不怪你们,兵家乃征伐也,论阵、论整、论士气,他们这类江湖客,讲究个单打独斗,行踪轻便,你们没能跟上他们的步伐,不奇怪,更谈不上无能二字。”
“那女刺客的尸体倒是还在,他们想要夺走,但难以带走。”
夏昭衣道:“应该让他们带走的,省得我们再收拾。”
赵亚不好意思道:“那,下次一定!”
由近路而去,很快抵达长殿。
空荡荡的一座幽冥,哪怕是日上中天,内里的光线都难见远。
赵亚身后的亲随快速前去点灯,偌大殿堂逐渐变明,照亮堆沉在那神女石像脚下的皑皑白骨。
当初如何,现在亦如何。
夏昭衣接过赵亚手中的灯笼,抬脚朝神女石像走去。
赵亚也提着一盏灯笼,相随在后。
离最近的白骨只有十步远的距离后,夏昭衣停下,抬头看向高悬空中的神女像。
每一樽神女的面容皆不一样,有的慈净悲悯,有的风情妖娆,有的轻慢浪荡,有的讥讽不屑。
赵亚在夏昭衣身后停下,随着她的目光也抬头,看着这些神女像。
夏昭衣忽然道:“明日多寻些人手,将这些白骨运去埋了吧。”
赵亚道:“是。”
“肯定要挖一个很深很深的巨坑,”夏昭衣道,“待填平了,在其上多种些树。”
“好,二小姐,那,里边那位姓楚的女刺客呢?”
夏昭衣敛眉,缓缓道:“将她尸骸打包,送去永安,扔在宋致易殿前。同时留张字条,要好好谢谢颜青临。”
赵亚一顿,失笑:“二小姐这招厉害,听说那大平皇帝越来越看不惯颜青临,这一招岂不是催着他们翻脸。”
夏昭衣也笑:“是啊。”
1482 来喝杯茶
沿着破损的墙体,夏昭衣提着灯笼,深入风清昂的石洞,走过一间间刑房后,她沿着暗道上来,到了最初下去的那间“胞宫”。
赵亚和两名亲兵相随在侧,夏昭衣不说话,他们也无声。
此处光线比,还有外面正飞过的鸟儿啼叫。
夏昭衣负手而立,灯笼被她捏在身后,她的目光定定望着那些孔洞,赵亚和两名亲兵不知她在想什么。
过去许久,赵亚忍不住出声,低低道:“二小姐?”
夏昭衣侧头看他:“嗯?”
“您在想什么呀。”
“衡香县志。”
“这个好办,我这就差人回衙门去拿?”
夏昭衣淡淡一笑:“我都看过的,不用,我记得住。”
她抬眸打量四周:“神女像中的白骨,年岁太过悠久,但是风清昂收藏得这些骸骨,都是近百年的。”
赵亚皱眉:“他还摆得整整齐齐,那骨头累得,如同砖墙一样平整。”
不仅是砌墙的本事好,这还需得极大的耐心,一经想风清昂摆弄这些人骨时,脸上那专注疯狂的神情,赵亚就觉得头皮发麻。
夏昭衣若有所思道:“近百年来的衡香县志中,未破陈案只有百十来件,其死伤与此地白骨并不符。而衡香官员都是朝廷从外省调迁而来,逢五年一变,这些官员不太可能在县志上作假欺瞒。所以这些尸体,大多都来自于衡香之外。”
“嗯,不是说,大乾那名刑部尚书陆容慧与他妻儿的头颅,就在
“陆容慧与他妻儿,这是碰上了乱世,”夏昭衣转过头来,“太平年间想要运这么多的尸体,如果是你们,你们会用什么办法?”
赵亚和两名亲兵被问住了。
想了想,一名亲兵道:“装在……大箱子里?”
另一名亲兵道:“会不会是走镖?”
赵亚道:“不,镖局也要过关卡,是……驿馆?”
亲兵道:“如果是驿馆,即使每个驿馆中安插一个驿卒,这都得近百人了吧。”
“驿馆,驿卒,”夏昭衣轻声道,忽然一笑,“我明白了。”
她转头看回墙上的小孔洞:“与其在每个驿馆安插人手,不如直接与当时的节度使、观察使,或者馆驿巡官打好交道,那时的馆驿巡官,大多是一人统管数州。”
赵亚一拍脑袋,道:“对,我想起来了,大乾沿用后禺旧制,驿道一直用驿券,在二十年前才因滥发驿券而取缔。所以二十多年前,只要有馆驿巡官签发的驿券或檄牌,关卡好过得很。”
亲兵道:“那,二十年后呢。”
“大差不差,”赵亚道,“驿券不用了,关系还在呢。二小姐,那现在,是要去查那些巡官或驿丞吗。如果挖下去,说不定真能挖出些什么呢。”
夏昭衣笑道:“嗯,这个简单,我回去安排人手。就算年限久远,也能查。”
从暗道出来,出口是山上的坟包。
秋风荡来,远峰连云,碧空与群山之顶,似架起了一座纯白的天栈。
夏昭衣看向西北高空,忽然道:“若得闲,真想去那林泉看看。”
“二小姐,我们可派人去一探。”
“不了,危险,”夏昭衣转身往山下去,边道,“而且过几日,我们都要走了。”
“我们?”
“对啊,你,夏叔,夏俊男将军,夏川将军,简军将军,我们都要一起走。”
赵亚眼睛一亮:“去西北吗?我们整个夏家军吗?”
“高舟去不了,”夏昭衣笑道,“他们还在河京呢,除河京的之外,其余的,都去。”
“太好了!!”赵亚和两个亲兵异口同声道。
“我不会忘的,”夏昭衣停下脚步,眼睛望向天尽头,目光深长,望穿云海,“夏家军留在北境大地上的鲜血,我们要亲手让北元人,一一奉还。”
“对!血债血还!我们亲自去!”
绕着高山一大圈,回到来时的初始点,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夏昭衣不着急走,又去神女石像那望了许久,才终于离开。
城内依然热闹,赴世论学还未结束,民间已起风,是廉风书院逐渐放出去的消息,要兴文潮。
此次文潮不再是文人学子们的事了,但凡腹中有故事,有分享欲,爱唠嗑,爱八卦的人,男女老少,全民皆能参与。
夏昭衣牵着马,缓步沿着街道走,快到通临长街时,迎面走来两个高个子大汉,恭敬道:“阿梨姑娘。”
夏昭衣打量他们:“你们是何人?”
少女的眼睛太过明亮,大汉甚至不敢直视:“我们是宁安楼的,如果阿梨姑娘无忙事,我们大娘子想请您喝杯茶。”
夏昭衣失笑:“赵宁啊,好,走吧。”
赵宁并不在宁安楼,在屈夫人的听曲苑。
夏昭衣跟在两名大汉身后上楼,步入未关门的雅厅,便见赵宁和屈夫人各自斜靠着一个软榻,一边听曲,一边假寐,身后是正在为她们按摩揉捏的小丫鬟。
空气里漫着馥郁的清雅桂香,淡色鹅纱被窗外的风吹动,轻盈起伏,珠帘也被撞得清脆叮咛,落满风情。
倚秋先看到夏昭衣的,惊喜道:“大娘子,阿梨姑娘来了!”
赵宁和屈夫人同时睁眼坐起,立即看去。
夏昭衣笑吟吟道:“看来没料到我来,所以,不是守株待兔来请我,是街上偶遇啊。”
两个大汉一愣,赵宁笑道:“这不是怕你忙嘛,所以没去你府上。”
屈夫人迎来:“是呀,我们只是派人上街,若是在街上看到你,请一请,不忙就来喝杯茶,耽误不了你功夫。”
夏昭衣笑:“那不是大海捞针。”
屈夫人道:“反正我们都是闲人,闲得慌的人。”
赵宁示意那两个壮汉推下后道:“倒是没大海捞针那么难,这不就是把你请来啦。”
倚秋跟在那两个壮汉后面离开,准备去楼下亲自吩咐茶点,刚下去,迎面碰见诸葛盼。
诸葛盼手里捏着一封信,倚秋一眼看到信封上盖着的朱金云丝牡丹章,金色,是宁安楼二等加急的信。
1483 没有此人
“倚秋姐姐!”诸葛盼笑容轻快阳光,唤了声后,便要从她身旁上去。
“哎!”倚秋抬手一挡,“大娘子有贵客在呢,你将信给我吧。”
“我知道!”诸葛盼笑道,“是阿梨姑娘嘛,说来,阿梨姑娘还是我与宁安楼的牵线人,我给大娘子送信,顺便呀,我去道一声谢!”
说着,他三步并两,直接上去了。
“喂!”倚秋冲着他的背影叫唤了声,摇了摇头。
雅厅大门辽阔,诸葛盼快步过去,恭声有礼地对门口立着的一个俏丫鬟笑道:“春儿姐姐,有劳帮我将此信送入进去交给大娘子。”
俏丫鬟接来,一笑:“好,我去同大娘子说。”
诸葛盼忙又道:“再顺便帮我请示下大娘子,我可否能进去!”
“好~!”俏丫鬟笑道。
雅厅内舞乐依旧,但已无人再赏。
屈夫人坐到了赵宁的软榻上,她舍不得松开夏昭衣的手,脸上挂满喜爱,连着问河京的事。
春儿将信送入进来,赵宁接来,扫了眼信封上的朱金云丝牡丹章,便将信搁置一旁。
“这金色,是加急之意吗?”夏昭衣问。
“没有多重要,”赵宁淡淡道,“不管它。”
屈夫人笑道:“她呀,是偷懒。分个所谓一等二等,实则是为了省去读最次等的信,那些信浪费时间。”
“若真是急信呢。”夏昭衣道。
“你我二人的信,信封上另有标注,至于其他,我看她也不会管了。这浮生啊,闷得很。”
赵宁没接话,见春儿有话要说,道:“还有何事?”
春儿道:“大娘子,诸葛先生想进来。”
赵宁看向夏昭衣:“阿梨,你意下如何?”
夏昭衣莞尔:“好。”
赵宁看了眼春儿,春儿福礼,恭敬告退。
没多时,诸葛盼便进来了。
一进来,他就瞧向凑在赵宁软榻上的三个女人。
赵宁侧卧在软榻上,单手支颐。
屈夫人坐在她身前,两条肉乎乎的腿儿盘着。
夏昭衣则坐在软榻边,那手被屈夫人一直抓着。
这般模样,着实感情甚笃。
雅厅里曲音泠泠,美人们腰肢如蛇,舞动灵巧。
诸葛盼垂首绕过大场地,走去赵宁的软榻边,抬手一揖:“见过大娘子,屈夫人。”
说着,他看向夏昭衣,露出皓齿,灿烂一笑:“阿梨姑娘。”
“许久未见。”夏昭衣道。
“是啊,有一阵子了,”诸葛盼道,“阿梨姑娘在河京之事,实在畅快。这不,听闻你到衡香后,便盼着与你再见一面。”
夏昭衣笑笑:“你在宁安楼,看来过得不错。”
“嗯,大娘子仁善,待我多为照顾。”
夏昭衣点头,忽道:“见到诸葛盼,我倒是想起件事来。”
边说着,她边扭头看向赵宁:“赵宁,近些日,你有陈永明的消息吗?”
说话时,她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赵宁,清澈明亮。
并没有过多暗示的目光,却让赵宁收到意会。
“倒是没有,”赵宁淡淡道,“你都没查到,我又如何查得到呢。”
屈夫人问:“陈永明是谁?”
赵宁道:“陈韵棋之父,原游州从信府县尉,”说着,赵宁略带埋怨地对诸葛盼道,“便不该让你进来,阿梨与你在文兴官道的青山林山脚初见,瞧见了你,她难免想起从信府。想起从信府,难免想到那些扫兴的。”
夏昭衣笑道:“却也不扫兴,和彦颇当初收买得人,正好成为我的棋子。”
“棋子?”诸葛盼扬眉,目光欣然又好奇,“阿梨姑娘,那些坏人,还能成为你的棋子?”
“自然,”夏昭衣道,“当初游州遍布和彦颇的眼睛,这其中大多数人都是游州本地的官员。这些人一旦成为和彦颇的人,他们只能卖命,否则败露,便是抄家之罪。从信府事发后,如陈永明之辈,他抛妻弃子,跑得最快。但可惜,这时的和彦颇,哪里还用得到他们呢。不过,和彦颇也杀不得弃不得,杀了,他便无信用了,他如此喜欢收拢人心,为了日后在中原大地继续布线,他只能善待这些无用之人。”
诸葛盼看着她,由衷道:“阿梨姑娘,妙计啊,如此都能被你想到!那,他们可有所为?可有送回什么有用的?”
夏昭衣笑笑,脸上神情,显然不想和他说太多。
“赵宁,”夏昭衣看向赵宁,“我事务繁多,兼顾不得,寻找陈永明一事,就有劳你了。”
赵宁道:“你已有那么多双眼睛了,还要一个陈永明做什么?”
“他城府深,胆也大。”
“仅此而已?”
夏昭衣又笑了:“已胜过许多人了,我此次去北元,想以一场惊世之战来做开门红。”
“哦?”赵宁挑眉。
“韶光之战前,北元八千轻骑兵穿过至屠天堑,突袭李乾北军,此次,我想要以牙还牙,也从这险峻天堑杀回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赵宁从软榻上坐起来,目光变明亮:“你竟有这等想法,如此一开战,便定是大战,你可一定要胜!”
“我败过吗?”夏昭衣笑容明艳灿烂。
“那,你要这陈永明……”
“他足智多谋,若是能和他里应外合,定能事半功倍,可惜,”夏昭衣轻叹,“当初他跑得太快了,不像赵心辉他们。可惜赵心辉等人,远比不上他机智。”
赵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的确,赵心辉是很愚笨。”
她们慢声说下去,你一言,我一句,屈夫人在旁插不了话。
这时,倚秋领着听曲苑的伙计们进来,伙计们手中的托盘端着美酒与佳肴。
赵宁远远看去一眼,对诸葛盼道:“你先去忙吧。”
诸葛盼应声,抬手冲夏昭衣一揖:“阿梨姑娘,得见你一面,莫大荣幸,我便先告退了。”
“好。”夏昭衣温和笑道。
端盘在侧放下,都是些清冽可口,菜色菜品上乘的美味。
待伙计们离开后,屈夫人便忙问:“那赵心辉,可有故事听?有多笨?可害到你们了?”
赵宁淡淡道:“我不认识此人。”
“你不认识?”
“阿梨,他是谁?”赵宁问。
夏昭衣微笑道:“我现编的,并没有这个人。”
我回来啦,目前腰伤瘫痪中,但我尽量保持住日更!谢谢还在投票的姐妹们,大家不用再给我投票和打赏了,实在无以为报。我会写完,绝对不会烂尾和太监的!
1484 枕州钱氏
夏昭衣此话,令屈夫人眨了下眼睛,而后恍然。
屈夫人惊讶地望向诸葛盼才送来得信封,道:“我还道这诸葛盼眉清目秀,俊朗善谈,结果,他,他是坏人?”
赵宁道:“我猜阿梨只是怀疑,还不清楚具体。阿梨,这赵心辉三字,想来可以变作一份鱼饵,用来试探了。”
“嗯,我正有此意。”夏昭衣说道。
屈夫人看着她们,忽地一笑:“我算是发现了,你们方才那些对话竟全是现编的,还编得煞有其事,一唱一和,一对一答,你们这默契,我是自弗不如了。”
“是赵宁厉害,”夏昭衣由衷开心,“她不仅接得住我的话,她还能顺着我的话为我铺路。”
“先别夸我,”赵宁笑道,对屈夫人道,“我教你一招,今后瞧见阿梨无端放话,口出狂言,那定是在演戏。”
屈夫人道:“哈哈,旁人是不是说大话,我一眼能辨认得出,放在阿梨身上,别说开门红,惊世之战,便是一夜端了整个北元,我都是信的。”
夏昭衣被逗笑:“这,我还是做不到的。北元之辽阔,便是北元人自己都不清楚呢。”
屈夫人好奇:“嗯?有那么大吗?”
“很大很大,”夏昭衣望向被清风拂开的纱帘,微笑说道,“若两地无战事,去那纵马狂奔,该是极畅快的一件事。”
但这很难。
北元人粮食匮乏,严寒干燥,常年低温,为生存,他们必须要往南下肥沃的中原大地挥起屠刀。
也许有那么一日,两地能平息战事,和睦相处,但夏昭衣确认,这三百年内不会有那一天。
“阿梨,”赵宁调整坐姿,认真地握住夏昭衣的手,“此去北元,万事小心,我等你凯旋。”
“嗯,”夏昭衣点头,“你且放心,为这一天,我已筹谋多年。”
“那便好,对了,你的猎鹰营,进展得如何?”
夏昭衣笑了,看了看赵宁,又望向屈夫人,很轻地道:“以前我总是不屑权势,如今才知,权势在手,那么多事能轻易达成。猎鹰营之成立,甚至无需我亲力亲为去做什么。”赵宁平静道:“是啊,权势是好东西,有人凭它得富贵,有人凭它得糟践人命的一时之乐。此二项之外,权势能做的,还有太多。阿梨,今后猎鹰营中的女子,便因你手中权势,破锁出笼,乘风而上,云阔天高,自由翱翔。”
屈夫人双眉皱起,忽道:“阿梨,我听闻了些许河京政令,心中颇觉遗憾,若你登基为皇,以你才华,这天下必丰饶物盛,四海升平。”
夏昭衣想了想,神色变得郑重:“一来,我喜好云游四方,让我治理天下,我会疲倦。我如今所做,只是因我推翻了李乾,我需得去为皇权覆灭下的万万苍生负责,我不想因我的家仇而牵累无辜。二来,我登基为皇,日后呢。新皇成旧,又复新皇。但凡再出一个庸帝,又成苍生之劫。用整个天下去赌一人之德、之品,此举大险大错。”
赵宁道:“皇权,它不应当存在。”
夏昭衣笑容灿烂:“对。”
“真好,”赵宁欣慰地看着夏昭衣,“阿梨,你还如此年轻,日后芳华数十载,有你在旁盯着,山河定无恙。”
夏昭衣无奈笑道:“我才说会累,你又给我担子扛了。”
“哈哈哈哈!”屈夫人大笑,赵宁也跟着笑。
楼下大门外,史国新翻身下马,进来打听,得知少女就在此处,他是在一个小丫鬟的带领下上楼。
还未到雅厅大门,便遥遥听到屈夫人的爽朗笑声,史国新不由止步。
笑声停下,没多久又是一串笑声。
旁边的小丫鬟望着雅
厅那头,笑道:“还是头一次见我们大娘子也笑成这样呢。”
史国新竖起耳朵听,这里面也有他家二小姐的笑声。
赵宁和夏昭衣的笑声不及屈夫人豪迈,但也完全能够听出,她们此时有多开心,畅谈有多欢。
小丫鬟走了几步,见史国新停在原地,小声道:“军爷?”
史国新轻叹:“不急,我等二小姐聊完吧。”
他们出来找夏昭衣,一是王丰年从枕州回来了,二是有一个神神气气的人跑来叫嚣。但这两件事,其实都不着急。
就这样,史国新选择在门外等候,等少女聊个尽兴畅快,聊完再出来。天色渐渐转黑,齐墨堂二楼书屋里,几名小厮进来点灯。
王丰年刚回来,身上风尘一身,他只洗了把脸,便坐下收整垒了一桌案的册务。
过去许久,终于听到楼下少女归来得动静。
王丰年一喜,起身迎出去。
“大东家!”
夏昭衣气色很好,抬头望去,一笑:“王总管事。”
王丰年看着她走上来,激动跟在身侧:“一别半年,大东家便将河京翻了个天地!真的如梦一般!我至今都觉不可思议,那李乾竟真就没了!”
“是啊,没啦,”说着,夏昭衣望见王丰年衣摆上的尘埃,“回来这么久,风尘还未抖落呢。”
王丰年不好意思地笑道:“因想着是等大东家回来,要第一时间与您说事,生怕我去沐浴更衣,就让您等着了。东家,我此次去枕州,顺路去了一趟黄路县。您还记得当初绑走林双兰、冯安安、屠小溪她们去做果儿的绛眉姑娘吗?”
夏昭衣停下脚步,叹笑说道:“事情过去不到一年,我怎么会忘呢。黄路县,乃屠小溪从绛眉的丫鬟云杏口中所问出来的,有两位姓钱的男子,可对?”
“……东家,我才对您提过一次,您竟都记得。”
夏昭衣笑道:“你去了黄路县,有何发现?”
“有!”王丰年做了个请,“大东家,先进书房!我慢慢同您说!”
书案已被王丰年整理干净了,中间摆着一幅画像,夏昭衣低头望去,画像上是一位丰腴富贵的妇人,年约三十五岁,穿金戴银,贵气环身。
夏昭衣道:“此人是?”
“此人姓乔,名均兰。”
“乔?”
夏昭衣看回画像,她脑中忆起杨冠仙当初在鲁象岭时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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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5 奇怪玉佩
与杨冠仙多年后重逢的再次见面,杨冠仙对她极不信任,因为救下杨冠仙的王姓友人之妻乔氏,说了太多有关她的不是。
没多久,夏昭衣又在河京收到了澹观主寄来得信,信中藏着另外一封乔家人所写的信中信,字里行间,尽是对她的咒骂。
杨冠仙说,这些乔家人四散,彼此都断联,就连最亲近的妻子丈夫,都不会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结果出奇的,这样一群零落天涯的人,对她的恨却相同。
夏昭衣并不认为是乔溪央或者乔砚池的父亲,对这些乔氏人做出过什么背刺之举,否则,不论是杨冠仙的友人之妻,还是写信骂她的那位乔氏,都不会半字不提。
以及此前就在衡香,她从丁跃进口中得知,乔砚池的父亲乔惊羡,早就死在了“那些人”手中,被活生生制成了干尸。
所以,究竟恨她什么呢,就连她“父亲”都是惨死的。
“乔均兰,”夏昭衣说道,看着画像里完全陌生的面孔,“她是谁?”
王丰年道:“东家,此人得从钱氏伯侄二人说起。绛眉与钱振都,钱佚伦这对伯侄皆相好。钱振都只图绛眉之貌,但钱佚伦不同,其在绛眉身上花钱更爽利,便是想借绛眉之耳目,寻到乔家人。”
说着,王丰年指着画像:“此妇乔均兰,是钱佚伦的继母。她已死,同钱佚伦之父一起,双双惨死于那些人的刀下。钱佚伦怕同父亲一样受牵累,央求那些人饶他身家性命,并主动承下,要帮他们一起搜寻乔家人。”
夏昭衣道:“那,有找到过吗?”
“还不少,绛眉为衡香花魁,周遭不缺蜂蝶,鱼龙混杂,她又善于钻营,八面玲珑,门路颇多。这些年,绛眉一面找果儿贩卖,一面从中为钱佚伦送去不下于二十个乔氏族人,男女老少,皆有。都被钱佚伦转手送去给那些人,与他的接头的,姓方。”
夏昭衣皱眉:“又是方家。”
“深挖下去才知,方家族系极大,方贞莞领着得那群莽夫不过其中牛毛。不过据钱佚伦说,与他接头的那些方家人,在这两月都陆续死了。”
“死因是?”
“横死,死相惨烈,钱佚伦说,凶手应该怀着极大的仇恨下手的,他猜测,会不会是来复仇的乔家人。所以在我寻上门并表明身份后,他什么都同我说了,跪求我一定要救他。”
夏昭衣不禁笑了:“求了方家人,又求你,下一步,大约是要去求乔家人。”
“东家,还不确定那些凶手真的就是乔家人。”
夏昭衣话锋一转:“郭观的死,你觉得会是谁干的?”
王丰年一顿,想了想,道:“这个,暂时不好说。”
“他死状惨烈,死得并不轻松。”
“会不会,也是乔家人?”
夏昭衣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我认为极大可能是。”
如果是‘那些人"灭口,他们没必要对自己人下手这么重,会给郭观一个非常利落的死法。
诸葛盼也可以排除,他当时也是状况外,才会想要进东平学府一探究竟,并利用了余一舟。
虽然没有弄清诸葛盼身后是哪方势力,但他可能是北元人,可能是宋致易、颜青临的人,也可能是田大姚、云伯中等任何一方的人,却绝对不可能是乔家人。
诸葛盼目前为止,接触得都是宁安楼的往来账册,这些账册流动,细辨是可以看出战局走势的,此人极其危险。
“乔氏、唐相思、风清昂,”夏昭衣缓缓道,“杀害郭观的人,应是这三方之一。”
“对了,东家,”王丰年取出一物,放在书案上,“这枚玉佩,是乔均兰的
遗物。钱佚伦称,他不敢在方家人跟前提到乔均兰,所以事后整理她衣物时发现这枚玉佩,也不敢交出去。”
夏昭衣拾起玉佩,皱眉道:“好怪的玉佩。”
银钩嵌玉,玉中镶铁,铁锈斑斑,大小约她拇指半长,玉中铁上虽有锈斑,仍能见其微雕之精益。
说古旧,这微雕技艺不出五十年。说时新,这冶铁和银钩锻打的手法,又实在拙劣,落于人后。
“东家,乔均兰,约莫也是乔家嫡系的。”王丰年道。
“巧了,”夏昭衣淡笑,“乔惊羡也是嫡系一脉,据说族中排行第三。”
说完,夏昭衣掂了掂手里的玉佩,道:“此玉便交给支离吧,还有这画像。今后‘那些人"及乔氏,便交由支离和邬人豪。王总管事,接下去,北地要变繁忙了,军务辎重,都需你调度。”
王丰年神情变得认真,抬手一揖:“东家,您何时出发?”
“越早越好,就这几日了。”
“这般匆忙!”王丰年懊恼,“早知我昨日就该回的!”
夏昭衣笑了:“若非你去找钱家,也不会耽误,你瞧,你还给我带了这块玉佩呢。”
“也就查出这么点东西来,”王丰年失笑。
“已足够多了,王总管事,你好好休息,我先回知语水榭。史国新方才来寻我时说,还有个疯子在知语水榭门口吵着要见我。”
“疯子?”王丰年的疲劳一扫而光,“东家,可需我同去?”
“没事,”夏昭衣收起玉佩,“说来,我还挺喜欢疯子的,疯子好玩,有趣。你先休息吧,我走啦。”
“嗯。”
夏昭衣带着画像与玉佩下楼,史国新等在楼下,在她下来时接走她的画像与玉佩,低声道:“二小姐,就在刚刚,徐管事又差人送来一个消息,称有一人上门,是去找康剑的。康剑已回沈将军在衡香的府邸,徐管事不知要不要告诉那人康剑的去处。”
夏昭衣脑中一下想到不久前清阙阁查出来得杨柳楼。
“徐寅君做得对,”夏昭衣边走边道,“回去再说。”
知语水榭附近,一个老汉瘫坐在地,正在嗷嗷大哭。
在老汉跟前,五个人高马大的男子双手抄在胸前,冷冷地看着地上大哭的老汉。
他们宛如铜墙铁壁,老汉稍微起身,他们就上前一步,以这样的方式将老汉远远“推”离知语水榭门口。
周围的百姓被老汉的哭叫声吸引,但没人凑前来瞧热闹。
满衡香的人都知道知语水榭是什么地方,竟然有人敢在这里大吼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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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6 我有经验
夏昭衣回来时,沿路灯火夺目,燃金点玉,璀璨耀眼。
她看着远处只剩干嚎,掉不下泪了的老汉:“就是他吗?”
“怪事,”史国新道,“我出来时,他神神气气的,怎么这会儿瘫地上去了。”
夏昭衣再三打量老汉的脸,很眼生,她没见过。
老汉压根没留意旁人,他只自顾自地嚎,还嚎了很久,声音彻底嘶哑,就连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都散了大半。
他的衣裳很破烂,瘫坐在地上,就那样扯着嗓子,冲着天叫嚷,声音叫着叫着,甚至有了调,唱大戏一般。
“你不饿吗?”少女清脆的声音忽然自身侧响起。
老汉停下,转头朝少女看去。
少女弯身看着他,一双明眸雪亮清澈,一触及这双眸子,老汉愣了下,喉间的哭声都快忘了,像是要被她的眼睛吸引进去。
夏昭衣伸手,在老汉跟前挥动:“嘿?”
“喂!”史国新也同时出声。
老汉如梦初醒,一把扑过来,要抱住少女的双腿。
少女身姿灵活,迅速避开,连片衣角都没让他沾到。
旁边那一直沉默的五个大汉骤然暴喝,上前去拦老汉,给他往后头架走。
“阿梨!”老汉伸手在空中乱抓,“阿梨,过来!阿梨!快点,来!”
夏昭衣抬脚过去,弯唇一笑:“你认得我?”
“给我口吃的!”老汉张大嘴巴,“啊——!我饿死了,给我口吃的!快点给我吃的!”
夏昭衣道:“给你食物可以,但是你要回答我,你是谁?”
“我是谁,我是谁来着,”老汉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忽然叫道,“你是阿梨,对吧?你是阿梨?”
“二小姐,看起来,真的是个疯子。”史国新在旁低低道。
夏昭衣的声音也很轻:“你不是说他很神气吗?”
“我也不知啊,我出来时,他还是个正常人来着,忽然就疯癫了。”
“阿梨,阿梨!你救救我!”老汉忽然开始剧烈挣扎,无奈,押解着他的几个男子魁梧高大,他拼尽全力也无济于事。
倒是他的口音,让夏昭衣皱眉,朝他细细望去。
又是中原口音,又有探州咬字,说话腔调大一些时,还会透出一股豪阔。
这种豪阔,只有天地间尽情驰骋过的人才能发出,非性情粗犷就能,非蛮横大吼就能,也非位高权重者能。
夏昭衣神情变严肃,看着他道:“你,从探州来?”
“探州?”老汉眼睛浮起迷茫,随即点头如捣蒜,“啊!对!探州!!!我从探州来的!”
他抬起自己的脚:“我的鞋子没了,我的鞋子丢掉了!”
一只丢了,还剩一只,且大脚趾头处破了一个大洞,很是滑稽。
夏昭衣看着他的脚,再看回他这张满是沟壑的脸,很轻很轻地道:“……你努力想想,你姓什么,叫什么,为什么能到这儿来?”
“阿梨,我饿啊!”老汉忽然大哭,“我好饿,你让我吃口饭吧!求你了!”
“史国新,”夏昭衣侧头,“就近买个烧饼,或者买碗饺子。”
“是!”史国新应声,掉头朝不远处的摊子跑去,远比进府再去后厨要快。
很快,史国新带着竹筒糯米饭和一碗牛肉粉丝汤回来,摆在老汉跟前。
架着老汉的男人们一松手,老汉趴在地上,直接用手去抓。
热气腾腾的糯米饭,老汉的手一碰到,后知后觉才开始痛得大叫。
“你吃慢点,”夏昭衣蹲在他跟前,“没有人会跟你
抢的。”
老汉似是听不到,吃得非常凶。
“小师姐?”支离的声音忽然自身后响起,“你在这做什么呀?”
夏昭衣转过头去,夏智和颜海戚也在,纷纷唤道:“二小姐。”
夏昭衣看向史国新:“你去同他们说一下吧。”
“嗯!”
史国新走去,将情况大致告知。
“还有这等事,”支离讶然,见老汉吃得开心,他走来在夏昭衣身旁也蹲下,看了阵后,对夏昭衣道,“小师姐,史国新提到得口音,他是什么口音啊?”
“待他吃完吧。”
“好。”
想了想,支离又道:“小师姐,我们昨日在文和楼带走得那三人,经连夜审问,他们都招了。这三人出身寒门,有人一直雇他们做事,不仅仅是盯着顺于湖这边的知语水榭,他们从头到尾都在给人办事。对了,自他们住处搜出了这个,小师姐,你看看。”
夏昭衣接来,最上方压着一张长麟钱庄的票根,后面是几封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是对方写给他们三人的,语气冷漠,言辞疏离。
“你方才说他们从头到尾在给人办事,那他们提供过什么给对方?”夏昭衣问。
“太多了!”支离生气道,“其中一人,将赴世论学从初办第一日开始的胜负概况全都记载了下来,每位论道过的学子名字、来历,全都送去了!其余二人则负责誊抄每一篇赢得过满堂彩的文章,这数月下来,他们仅送去的文章就达三百九十四篇!气死我了,这窃人心血之作,与杀人何异?”
“杀人?!”正在吃东西的老汉像是也吃了个八分饱,听到这二字时,不再狼吞虎咽的他停下,抬头看着支离和夏昭衣,脸色惶恐,“什么杀人?谁要杀人?!”
夏昭衣就要说话,支离道:“小师姐,我来,我有经验。”
这几个月,支离天天和郭云哲待一块儿,他知道什么样的说话方式会让他们接受。
“你别紧张哦,”支离温和地对老汉道,“我们说得是砂糖杏仁,你要吃吗?很好吃的。”
“杀人,杀人……”老汉却仍喃喃念着这两个字,忽然,他抓起跟前的碗,朝着支离的脸泼去。
“支离!”夏昭衣已经是最快速度去反应了,但她和支离身手再好,也做不到在蹲着的情况下,立即抽身。
半碗牛肉汤泼在了支离的衣襟上,男人们大怒,一把架起老汉,往后拖去。
夏智和颜海戚见状亦快步奔来:“二小姐!”
史国新上前大怒:“你这老东西,委实可恨!”
“没关系没关系,小师姐,不打紧的,”支离接过夏昭衣掏出的巾帕,冲那些男人道,“你们松开他,我无碍。这不,我小师姐动作快,没让这汤泼我脸上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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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7 重视之一
男人们没有松开老汉,将目光投向少女。
夏昭衣点点头,男人们这才将老汉放了。
岂料老汉一得自由,竟又双指成爪,冲着支离扑去。
男人们赶忙又去抓他,但老汉的情绪实在激动,瘦骨嶙峋的身子不顾和男人们在力量上的悬殊差距,抵死要去抓支离,口中一直咒骂。
忽然“喀嚓”一声,老汉发出惨叫,他的左臂险些被扭断,极其诡异地垂挂下来,几个男人赶忙再度松手。
老汉捂住左臂,顷刻痛得大汗淋漓,他往后缩去,神情惊恐,口中的咒骂也变作了求饶。
一人预备将他扶起,忽然停下动作,看向夏昭衣:“二小姐,他尿裤子了。”
一股子臭味散开,老汉边哭边爬,嚎嚎大叫,声音好不悲厉。
夏昭衣打量老汉,想了想,看向男人们:“让府里来人收拾打理,再给他换身干爽的衣裳,先送入府。”
男人们应声:“是!”
半个时辰后,夏昭衣坐在书房里看信,支离来敲门,随他一起来的还有夏智和徐寅君。
老汉已被安置妥帖,好几个精壮的男人一起上手,给他好好搓洗了一顿。
不过老汉并未吃东西,先前在府外狼吐虎咽,现在大鱼大肉为他安排上,他反而没有胃口。
夏智说,老汉已不识得支离,他完全忘记之前在府外因支离口中的“杀人”二字而癫狂,但他什么都记不得,却唯独只记得要找“阿梨”。以及,他的神情模样也不似疯子,他与常人无异,除了记忆丢失。
夏昭衣忽道:“他换下来得衣裳呢?”
徐寅君道:“还在,我特意叮嘱,令人不要扔掉。”
夏昭衣点头,顿了顿,缓缓道:“他的口音,你们怎么看?”
徐寅君立即道:“怪!这口音听着熟悉,又听着陌生。”
“是探州口音,”夏智道,“或者说,是贺川语种里的口音,但他的话里又有永安咬字。”
支离看了看夏昭衣,欲言又止。
“支离?”夏昭衣温言道。
支离皱眉,很轻地道:“小师姐,我之所以待他耐心,便是因为听出了他的口音。我有一个……猜测。”
夏昭衣道:“当初我夏家有数百人被流放去往贺川荒地,你觉得,他可能是其中一个生还者。”
徐寅君一愣,看向支离。
支离艰难点头:“嗯。”
夏昭衣淡笑:“是啊,可是,他出现得太过刻意了。”
“刻意?”支离想了想,点头,“也是,他……怪怪的。”
说着,支离忽然一拍头:“我知道他怪在何处了!以他的心智,他是如何从探州到此的?便是流浪,又如何知道小师姐在知语水榭?”
徐寅君皱眉:“可是大东家,我见他那模样,他并不像是装的。”
支离道:“会不会,是有人在背后操控他?他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却一直嚷嚷,念着我小师姐的名字。”
“如果真的有人在操控他,那么此人的目的会是什么?”夏智道。
支离摇摇头:“不知道,但是,他也有可能真的是夏家人……可恶,小师姐都要去北境了,临行前来此一出。此事,又得查。”
“不着急,我们人多,慢慢查,”夏昭衣说道,取出支离先前给她的那些信与的票根,“文和楼里的那三人则不用查了,信上口吻与字迹,我确认是我们的老熟人,林清风。”
“她!?”支离大感意外,“她不是已经被……她竟还能搅和这些事?”
支离非常讨厌林清风,暂长麟钱庄不提林清风曾经的所为,光是她那样对余小舟,支离便不喜。
当初就在衡香,发生了东方十之事后,支离听闻林清风被人以匕首划破了脸,还说她半张脸被划破,那面皮耷拉垂挂了下来,鲜血淋漓。
后来,夏昭衣给了应金良一个面子,将林清风放回同渡,但夏昭衣又不是真正要放过她。林清风两面三刀的多重身份,夏昭衣差人分别告诉给了应金良和云伯中的手下军师白秀玉。
自那后,支离唯一一次听到林清风的名字,是应金良软禁并准备择日鸩杀她。
夏昭衣很少将话说绝对,现在用了“确认”两个字,支离便也确认,操纵那三名学子的人,应该就是林清风了。
支离困惑:“小舟曾对我提过,说林清风除了是应金良的奉仪和白秀玉的妻子外,她一直还有另一重身份。但这个身份,小舟不知情,对了!”
支离低头,将夏昭衣才递来的、置于最上面的长麟钱庄的票根取出:“小师姐,有这个,抽丝剥茧顺藤摸瓜查下去,总能找出她来!我还可以去找赵大娘子帮忙!”
夏昭衣莞尔:“杀鸡焉用牛刀,让舒小青书信一封给她姑姑,由她姑姑去查。”
徐寅君道:“舒月珍?”
“嗯。”
徐寅君不解:“东家,找她也不是不可以,可是,赵大娘子就在衡香,近得多,且赵大娘子本事通天,定很快就能查出来的。”
“因为,舒月珍还是颜青临的人,”夏昭衣笑道,“而颜青临的人,却替我们办了这么多的事,你说,好玩吗?”
“懂了!”徐寅君乐道,“宋致易定要气炸,东家是往火上倒油!”
史国新这时自外进来:“二小姐,几个小厮过来说,那老汉又嚷着要找您,寻死觅活呢,说不找到你,就不活了。”
“真是胡闹。”夏智皱眉说道。
夏昭衣起身淡笑:“无妨,是要见他的,他身上的谜团,需得当面聊一聊。”
支离赶紧道:“小师姐,我现在去找杜轩大哥吧,他们在探州住过,对贺川定有了解,对此老汉所说的话,或能辨个真假。”
“没事,我也能分辨。”夏昭衣笑道。
不论贺川荒地,还是探州,她也了解很深,甚至,她的了解还会比杜轩他们多的多。
一因夏家族人流放贺川时经过探州,二因沈冽被探州重用,此二原因,让探州成为天下诸州省中在她心里最重视者之一。
离开前,夏昭衣打开笔架旁的一个桌上小抽屉,取出王丰年下午给她的玉佩,交给支离,再将王丰年所说的钱佚伦和乔均兰相关告之。
支离接走玉佩,第一反应也是道怪,第二反应则是问,此玉佩可否给苏玉梅一看。
步出书房,他们边走边聊,支离忽然很轻地道:“说起苏姐姐,小师姐,苏恒的事,你恐怕还不知道吧。”
“他什么事?”夏昭衣随口问道。
“他早早走了,说是去宁泗胜赏镇寻古迹了,这几月一共给苏姐姐寄了五封信,一日苏姐姐整理书册时我无意瞧见,有一封信夹在其中,是他要给你的。”
看了后面的夏智和徐寅君一眼,支离将声音压低:“我问起此事,苏姐姐说,苏恒压不住心中倾慕之苦,要同你倾诉爱意。”
晚风清凉,夏昭衣停下脚步,细碎的刘海被风拂开,她的脸在夜色中光洁雪白。
“支离,”夏昭衣认真地看着他,“我与沈冽之事,你可知晓了?”
支离的双眼立即变得明亮,亮闪闪地看着少女:“小师姐,你当我不知晓,你好好同我说说!”
夏昭衣被逗笑,笑容清媚如桃梨:“你择个时机委婉告诉苏玉梅,我和沈冽已成双燕,要她也择个时机,将此事告知她兄长。”
若是别人,夏昭衣不会去管,但苏玉梅是她看重的朋友,她再对苏恒无感,也会因苏玉梅而去管上几分。
毕竟不管苏恒如何,苏玉梅是他的妹妹,都会为他牵忧。
1488 要被干了
老汉被强行一顿搓洗,干干爽爽地坐在桌旁。
他看着满桌食物,眼神涣散,不知在想什么。
他不说话,旁人也不说话,屋内的所有眼睛都盯着他看。
门外传来细微动静,老汉也没有反应,直到一个清脆声音响起:“现在不饿啦?”
老汉忙转过头去。
少女纤细修长,亭亭玉立,两只手背在身后,一头马尾在晚风里飘摆,眼睛莹澈秀净,笑吟吟地看着他。
“阿梨!”老汉忙起身跑去,要去抓她的手。
“不准动!”随少女而来的男人们立即喝道,上前拦着他。
老汉被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架着,倒退了步,往后摁回圆凳上。
“阿梨,你让他们走!”老汉迫切地看着夏昭衣,“我有话要和你说!不能让他们听到!”
“你要说什么便说,”夏昭衣抬脚迈过门槛走来,“这里没有外人。”
“不!”老汉摇头,“我只给你说,你快让他们走!”
夏昭衣停下,隔着四五步距离打量老汉。
这张脸,她是陌生的。
不过她年少不住家,一年回去就那么几趟,府上所有人她都未看遍,更不提还有人员变动。
这张脸,陌生也不奇怪。
但怪得地方是,这个老汉此前见过她吗,下午一见到她,这个老汉便扑过来认她,毫不犹豫的那种。
夏昭衣弯唇一笑:“好,我可以让他们走,但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的画像,你弄丢了?”
“没有啊!”
“没有弄丢?那,画像呢?”
老汉张口要说话,忽地一惊,他停下来愣愣地看着少女。
他的脑袋不清晰,但还是能够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被套路了。
夏昭衣也有几分意外,她从画像开始试探,未想一击即中。
“谁给你的画像?”夏昭衣弯下身,凑近过来看着老汉,眼神清澈明净。
老汉抿紧嘴巴,眼神变得躲闪犹豫,不敢对上她的视线。
“不说实话,那么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让他们离开?”夏昭衣道。
“没有画像,没有画像!”老汉叫道,“你记错了,没有画像!”
“不能说?”夏昭衣挑眉,“我偏要知道是谁给你的画像,这个人为什么又不准你说。”
“我不知道!”老汉激动地起来,瞪着夏昭衣,“没这回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支离在夏昭衣身后悄声道:“还是个暴躁的小老头儿。”
夏昭衣走到老汉别过头去的正面。
老汉看了她一眼,赶紧将头又别开,看向另外一边。
夏昭衣又绕到另外一边,看着他道:“说,我的画像是谁给你的,又是谁让你来找我的?”
老汉又想将头别开,忽然两个男人过来,强行稳住他的头,不让他动。
老汉使劲,压根不是两个男人的对手。
于是他将眼珠子往别处看,不看夏昭衣。
夏昭衣长脚一勾,勾来张凳子在他跟前坐下:“我要去北地了,你今夜若不说,明日我走了,你无处找我。”
徐寅君道:“老头儿,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有什么要说的,就赶紧说!”
屋内所有眼睛都盯着老汉,老汉一双眼睛就是这边看看,那边看看,不看夏昭衣。
“这暴躁的小老头儿,他还赌气上了。”支离小声道。
夏昭衣也不着急,好整以暇地等着。
屋内忽然安静下来,时间一点点过去,屋外月色照清波,庭灯悠悠,偶有清风入窗,凉爽恣意。
令众人没想到的一幕出现了,老汉竟就这样睡着了。
不是装的,是真的睡了,保持着脑袋被人固定着的坐姿。
两边两个男人一时傻眼,看向夏昭衣:“二小姐,他睡着了……”
而且,他睡得还非常香,毫无防备。
夏昭衣双眉轻拧,看着老汉的睡颜。
支离想了想,上前道:“小师姐,能这样睡着,可不是谁都可以办到的。除非是很醉很醉的醉汉,一般般的醉汉都做不到。不过……”
基于老汉神神叨叨,还有黄昏时忽然发狂的表现来看,他这么睡去,好像也不奇怪。
夏昭衣忽然看向徐寅君:“你们为他洗漱时,他身上可有伤口?”
顿了顿,夏昭衣补充:“是受刑留下的伤口。”
徐寅君道:“有些许皮肉伤,脚上尤其多,但更像是赶路时留下的。”
“上身呢?手腕呢?腰肢处和臀部腿部呢?”
徐寅君摇头:“只有疮口痊愈后留下的疤,兴许染过什么病,又或者是虫子咬的。有几处应该溃烂过,但都不像是受刑留下的。”
“这更不可能了,”支离上前,有些激动地道,“夏家当年被流放去贺川荒地的有数百人,能活着到那的不足一半。他们无不遭受残酷的殴打虐待,无人能不留伤!”
说着,支离看向夏昭衣:“小师姐,也许我下午猜错了,这个老汉未必就是夏家人。”
夏智沉声道:“不管是与不是,他出现在此,背后定有人在推他,而此人的目的,便不知是什么了。”
徐寅君道:“二小姐,我们要怎么办?要如何处置这个人呢?”
夏昭衣一直没说话,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老汉。
支离又忍不住了,很轻地说:“小师姐,又也许,我刚才也是说错了……我不应该那么武断绝对地认为所有被流放的夏家人都遭遇过殴打虐待,如果这个老汉嘴巴很会说话,说话很讨喜,押送的官兵未必就会严苛对待他。还有,万一刚好押送他的是个仁厚良善之辈,或者受过夏家之恩的人呢。所以,他又有可能,真的就是夏家的人。”
夏昭衣忽然淡笑:“我们不猜了。”
“不猜了?”徐寅君和夏智同时道。
夏昭衣看回老汉:“该绞尽脑汁的不是我们,是推着他来找我的人。不过,若能帮这老汉找到回家之路,也算善事一件。”
说着,夏昭衣看向徐寅君:“那位来找康剑的人,眼下在何处?”
“他走了,”徐寅君道,“我差人去卿月阁,他只等了一会儿的功夫,便不等了,说明日再来。”
“你同他提过卿月阁吗?”
“没呢,此人身份不明,我便未说。”
“那,他可有留地址?”
徐寅君摇头:“也没有。”
“若他明日过来,你问问他,杨柳楼同湖州的字画先生文白溪关系如何,若是关系不错,可否由杨柳楼出面请这位文白溪先生到衡香一趟。”
支离眼睛一亮:“小师姐,是那位画工了得的文白溪?”
宋知晴点头:“嗯。”
此前只道邰子仓厉害,可以根据旁人口述绘出人像,可惜他的夫人白清苑死后,邰子仓彻底隐世,无人知他所去。
这位文白溪与邰子仓同为水墨秋徒孙,但二人的画风已成两派,不过,画工却一样了得。
文白溪不曾见过康剑,依然能画出九分神似,足见功底。
徐寅君道:“东家,如若请不到呢?”
宋知晴笑了笑:“那就只能去文和楼问问,谁画工不错。”
夏智道:“二小姐放心,总会有高手的,文和楼都是才子,定有画画了得的!”
宋知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却不知为何,她对那位文白溪颇为好奇。以及,既是个人才,她想招揽过来。
北元反击之战即将打响,人才,怎么都嫌不够多的。
远处,几双眼睛在黑暗里望着灯火明堂的知语水榭。
为首的男子面容不算多俊,中等个子,气质文雅内秀,笑起来却颇为清爽阳光。
他含着一抹淡笑,看着知语水榭:“她应该会把杜申蛇照顾好吧。”
离他最近的一个男人面相俊美,美至妖娆,恭敬说道:“杜铁生已经疯了,他谁都不认,只认阿梨,他还非常难缠,除非他们将他杀了或者羁押,否则,杜铁生会一直纠缠闹腾。”
这个说话的俊美男人,正是东方十。
孟思乡笑道:“当初他们在城外将我救下,就说明他们有一颗仁善之心,不会见死不救。这杜申蛇,他们就算不打算留着,也会安置妥帖的。”
他提及数月前那一场变故,东方十的面色微变。
他小心观察孟思乡的表情,但实在看不出,他这笑容到底有无藏着东西。
那场变故是他失职,失职便是过,有过错之人都会遭罚,但孟公至今不提半个罚字。
或许,和他们如今可用之人越来越少有关吧。
“走吧!”孟思乡转过身去,淡笑说道,“阿梨应该快去北元了,她一走,没人能镇得住那群家伙。所以我们也得走了,可不能像现在这般潇洒,在衡香夜市里闲逛咯。”
东方十边走边道:“方、金两家重创,郭观一死,陈夫人那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作为。这么一看,他们如今元气大伤,可比我们要残。”
孟思乡听着他的话,笑容变得更加灿烂,眼神却变得极深,望着不远处的文和楼。
从徵梦塔到寨水岭的桃林小苑,再到整个衡香府,还有陈夫人在城外乡村里所购置的几处宅院,全被这个小姑娘清扫得干干净净。
他和那些人斗了这么多年,她一来,便在半年里干了他五十年都没干成过的事。
而不幸的是,他也会成为她要干的对象……
孟思乡心绪变得沉重,恐怕不好应付。
1489 名传千古
阳光非常烈,从清晨开始,便不见一阵风。
猎鹰营女兵招募处排成长长四排队列,队列前沉默安静,越往后边,人声越鼎沸。
杜轩亲自坐镇,不过他没能坐多久。
一会儿赵宁送来的一筐筐肉干到了。
一会儿屈夫人送来的一袋袋粮食到了。
东平学府也派人来了两趟,送了大量的笔墨纸砚,还送了十担识字入门的书。
衡香府中一直绞尽脑汁要巴结夏家军的老牌世家们终于得到一个可以讨好的机会,也各送来大礼。
衡香府衙门里的官员在短短一年里已经换了好几轮,新任赵刺史携一干官员过来道贺,他们才走没多久,赵宁的人马又到了。近五十个壮汉喊着响亮的拍子,拖来一座高大巍峨的矗碑。
在场所有人都不曾见过这样的石碑,足有七丈之高,底座共上下三层,占地豪阔,最底层长四丈,宽二丈有余。
底座往上,雕纹以猎鹰、鹤、长云为主,碑石正中的长布被揭下,扑面而来是两岸大水之雕像,中间赫然矗立一座天险关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杜轩手里抓着刚刚解下来的长布,惊喜地望着跟前的雕像。
队列里的女人们也全仰着头,惊艳地睁大眼睛。
一个年约四十,衣着锦绣的妇人走来对杜轩笑道:“杜先生,你和王大总管,还有支离小公子聘用来的木匠和工匠们,都被我家大娘子撬来了。这座石碑动用了一千多人,连夜雕琢,我家大娘子说,这叫战功碑。”
这些木匠和工匠们,是杜轩、王丰年和支离因为紫苏染坊的地下密道挖掘、寨水岭中的徵梦塔等,而从衡香和枕州一带雇佣调动来的。
都这么久了,那紫苏染坊的地下密道还没挖掘透呢,后面寨水岭里的徵梦塔,更是有得研究了。
至于阮家里的那座山中白骨洞,阿梨目前的意思是,暂时先保留原样,别去动它。
“战功碑,”杜轩点点头,“赵大娘子有心,我代阿梨姑娘,多谢赵大娘子。”
石碑极大,杜轩伸手去触,恰好抚在惊涛拍绝壁上,他轻然喟叹,仰头望着石碑顶端,语声庄重:“战功碑啊,谁能留名其上,谁便能名传千古。”
妇人也抬头,眼眸微敛,因杜轩一句话,她的眼前浮现万卷青史,如长河奔涌,浩瀚广袤。
战功碑,记战功,石碑两边的留白,便是用来刻字的。
它现今为新生,犹如一张白纸,但今后,可想而知将发生多少悲烈辛酸之事。
古今一场场战事,哪有不浇血,不筑骨的呢。
不过,想到这座战功碑今后所记得将都是女人的名字,妇人弯唇笑起:“保家卫国,死有何惧,男人能守边疆,能斩敌人头颅,我们女人也可以,我们壮实得很!”
壮实二字,也是大娘子近年来时常挂嘴边的。
所以宁安楼的姑娘们没有一个是瘦弱的,如果谁看上去瘦瘦巴巴,大娘子绝对会让人给她额外加餐加补,不养胖十斤绝不罢手。
大娘子说,女人就是要壮实。
……
夏昭衣正在收拾衣物,徐寅君自外快步走来:“东家。”
夏昭衣转头看他,道:“是画家的事吗?”
徐寅君皱眉:“那人说,我们若要找文白溪画画,只能我们去湖州,他不可能来衡香,因为他瘸腿儿,也颠簸不了。”
“文白溪的腿脚不便?”这一点倒是夏昭衣没想到的。
顿了顿,夏昭衣道:“那老汉也不好上路,他性情不定,路上保不定有什么变数。”
“嗯,所以,我们只能去文和楼挑人了?”
“也好,”夏昭衣点头,“此事交由你,选几个画工了得的,多画几张,比一比哪张最像,再去印刷。”
“是!”
应完,徐寅君想了想,又道:“还有,康剑那边……他说,他不想见杨柳楼的人。当初不过是路见不平,不为那一声道谢。”
夏昭衣一笑:“他不愿见,那便不见。”
“不过,说来也怪……”
“嗯?怪在何处?”
“那杨柳楼啊,”徐寅君皱眉,“东家,您名扬天下,四海皆知,拳打李据,气压诸路军阀,又大权在握,光是今日猎鹰营招募,就来了多少人庆贺。可这杨柳楼,他好像压根不拿咱们当一回事?”
“……”
“对吧,东家?”徐寅君又道。
夏昭衣看着他:“对什么?”
见夏昭衣神情如同吃了一只苍蝇那般,徐寅君忽然惊觉,反应了过来。
他一下心生懊恼,抿了下唇瓣后声音变轻,有些惭愧地道:“东家,我知道您走到今日,并不是要谁高看您。我也知,他人不卑不亢,不视您为新兴权贵,不来巴结您,这才是对的……那些与您非亲非故就来庆贺的人,他们才是真正的怪人。您放心,初心我一直未忘,当初我待人如何,尔今的徐寅君,待人依然如何。刚才那些话,是我说得太过了,但这不是闭门才说嘛,在外我可不乱说的。”
见他如此,夏昭衣的神情变温和:“我什么都没说,倒是你说了一堆。莫忘初心,这四字说得对极。”
“不过……”徐寅君皱眉,“东家,我还是觉得这杨柳楼,有些不寻常的。”
夏昭衣道:“之前因为康剑画像之事,我便已托清阙阁查他们了,便是清阙阁的人告诉我,他们找康剑是为答谢救命之恩。”
“那,可还有查出杨柳楼的什么事来?”
夏昭衣摇头:“赵先生说,杨柳楼组织严密,对陌生人严防死守,外人深入不了。”
“对,所以我才觉得他们怪!”
夏昭衣一笑:“管他们的,既无冲突,也无往来,便当一场萍水相逢。”
如此想来,也没问题,但康剑还是觉得这杨柳楼实在怪。
这时,支离从外快步回来:“小师姐,小师姐!!”
夏昭衣双眉轻拢,迎上去道:“走慢些,你才离了轮椅多久。”
“小师姐,那老汉刚才说话了!”支离喜道,“你猜他说了什么?他忽然问旁人,认不认识又见先生!”
夏昭衣颇感意外:“他知道郭观?”
“对,我还特意确认过,就是郭观!他自个儿提到了学府,我可没引导他。”
“他如何说的?他提到了郭观什么?”
“也没如何说,就问这又见先生是不是死了,我们说对,是死了。他就说他知道凶手是谁,如果带他来见你,他就说出凶手的名字。我想着,他这是要挟谁呢!哼,于是我追着问他谁是凶手,孰料,他竟又发狂了……”
徐寅君一惊:“又发狂了?那他现在可还狂着?”
“没……夏智叔给他打昏过去了……”
“……”徐寅君忍不住道,“他的脑袋已经不好使了,还给他打昏呀。”
“没办法呀,他说要咬舌自尽,死给我们看!”
徐寅君看向夏昭衣:“东家,这……”
夏昭衣道:“他的脑袋已经坏成这样了,打昏就打昏吧,还能更坏吗?”
“……”
“嗯!”支离点头,“夏智叔没打错,今后我们会更好地看紧他,如若他要伤害别人,就打死他!”
徐寅君失笑,点点头:“好,好!”
1490 狂到几时
下午申时,除了远在河京的高舟、夏玉达等人外,在衡香的所有夏家军兵马全部集结。
经过在衡香的数月休整,士兵们的气貌皆呈润色,眼睛中独属于军人的锐气则丝毫未褪。他们身上的战甲仍是夏家军的制式和色彩,质感大为精进,所配兵器不止长枪战矛,还有一整套臂弩、弓弩和藏于腿部的暗器。
立在他们身旁的战马被养得膘肥体壮,鞍饰全由齐老头一手打造。他带着五十人闭门铸冶,开炉后被冰水所浇的马鞍坚硬无比,却由轻薄可折。
战马每日的锻炼不曾落下,风雨不动,此时白云舒卷,长空澄澈,一匹匹战马在空旷的草地上昂首,威风凛凛,静待出发。
赵宁和屈夫人亲自来送行,她们一改往日夸张的座轿,只乘一座小步辇。
夏昭衣在队伍最前面,被一群人包围着,话最多的是支离,他不仅舍不得小师姐,还同样舍不得这段时间一直朝夕相处的夏智和夏俊男。
见到赵宁和屈夫人,夏昭衣迎上去,笑道:“等我的好消息!”
赵宁握起她的双手,还未握牢,夏昭衣的左手被屈夫人胖乎乎的肉手“抢”了过去。
“你这才来,就又要走了,”屈夫人叹道,“虽然此前河京也凶险,可河京好歹是个大城,锦衣玉食缺不了,如今你去那蛮北之地,可是要吃苦头了。”
“不,”夏昭衣笑道,“也是吃香的喝辣的,我去北地,是要给别人吃苦头的。”
屈夫人一顿,而后失笑:“好!我怎么在这又哀又愁眉的呢,你可是阿梨啊!”
赵宁看着夏昭衣:“赶路辛苦,能休息就休息,勿要急行。北地如今都在休养生息,不缺这一日两日。”
夏昭衣压低声音:“其实,去北地之前,我打算绕开游州,去宋致易那打一打秋风的。”
站在赵宁身后不远处的诸葛盼一直在看夏家军的战甲和战马,他面淡无波,眼神平常,偶尔浮起一丝好奇。
听到少女这话,诸葛盼的神色微变,漫不经心状的收回视线,看向夏昭衣。
赵宁道:“你要先去对付宋致易?”
夏昭衣神采飞扬:“嗯!让他尝尝我们夏家军的滋味!”
赵宁点头:“也好,宋致易是个混账东西,给点教训是应当的。只是,这教训恐怕伤不了他元气,不过隔靴搔痒,反而会累到你们。”
“这你就不懂了吧,”夏昭衣笑道,“我要给他看的,是我夏家军如今的精良装备。元气伤不伤得了是一回事,军心嘛,肯定受挫。”
“我懂了,”赵宁也笑,“好主意!”
提到装备,诸葛盼心里溢满酸妒,刚才第一眼看到这些战甲和坐骑时,他便有一种不妙之感。
被北漠战线拖着的大乾朝兵马,到最后无一不破败陈旧。
在大乾皇帝弃都逃跑后,这些兵马断了援补,更是如同丧家之犬。
常见的便是这支残兵和那支残兵整合成一支新兵马,结果这新的队伍里,战甲都是新新旧旧,颜色不一,制式不一的。哪有半点气势,更何谈军心,别贻笑大方就好。
但是现在所见,诸葛盼知道,不一样了。
之前虽也有民间筹粮筹款应援北地,可不过杯水车薪,然而这两年,一批一批送去的物资,甚至比当年大乾朝的军饷都要多!
当他深入宁安楼,且有机会接触到宁安楼的账册时,诸葛盼翻开相关账目时的第一眼便震惊住。
赵宁的财产雄厚得可怕,她发国难,发战争财,却也将这些钱财都投回到战争里去。
她的钱,屈夫人的钱,大乾那些大商户们的钱,一批批的,如不竭之水,源源不断,送去西北,难怪这两年不好打了!那看似残缺的土地,怎么都啃不下来!
而现在,看着这些夏家军,诸葛盼冒出一个忽然令他脊背一抖的念头。
如果夏家军这样的战甲成批出现普及,那已经不是不好打的问题,而是不好守了……
不过,阿梨若要先去找宋致易麻烦,倒是有时间让他将此消息送走,早做安排打算。
夏昭衣和赵宁、屈夫人又聊了很久,她们有着说不完的话。
诸葛盼一字一句听着,忽然感慨,此少女年少成名,一路顺遂,到现在没有吃过什么大亏,对于他们而言,反而是件好事。
因为,她太狂了。
骄兵必败,这个道理,亘古不变。
听听她现在说话的语气,不将人放在眼里的狂妄模样,一下要对付宋致易,一下要把陶岚杀了,一下又说最多一年内把北元一族变回无家可归的游牧民族,彻底赶出北地草原。
越狂的人,缺点越明显,就越好针对。
狂吧,你就一直狂下去吧。
我看你能狂到什么时候,我也不信,你就一次都输不了!
大地终于起风,酷热的草地得到一丝清凉喘气。
夏昭衣跟赵宁屈夫人辞别,翻身上马,扬鞭离去。
紧随在她身后的,是夏家军的四大老将夏兴明,夏俊男,简军,夏川。
诸葛盼站在赵宁后面,目光看着他们离开。
夏家军整军齐发的气势,别说短时间内募集到的兵马想要办到比登天还难,就算是在战场上滚了三年黄土的老兵,恐怕都做不到。
这气势,一来自于骄傲,来自于多次胜仗的底气,不屈不挠的傲气,临死无惧的勇气。
二来自于悲,这支兵马,是经过大悲与大痛的,他们有着浓烈翻涌的仇恨和怒意。
又要开战了,诸葛盼心绪沉重,看着他们远去。
除了草地上来为夏昭衣送行的人,在另外一边,屠小溪和林双兰,领着成功入伍的猎鹰营女兵们,也在看着夏家军们离去。
这些女兵都是新兵,一个个高大魁梧,个头壮实,她们身上穿着的仍是自己的衣服,尺寸已经量去了,战甲还得等几日。
她们岁数不等,大的近四十,最小的,可能才十四。
但不管岁数几何,她们的脸上此时都有一股说不出的专属于新兵的稚嫩。
除却这股新鲜和懵懂之外,看到马蹄远去的背影和万马奔腾所扬起的尘埃,她们的目光皆露出羡慕向往和钦佩。
“我们也可以骑马吗?”一人问屠小溪。
“我们也会如他们那样威风吗?”另一人问道。
“什么时候开始训练?战甲什么时候到呀?”
林双兰笑道:“会有的!很快!大家都可以骑马,如果马不够分了,我们就上前线,去敌人那里夺马!”
“对!”一人道,“我听说,北元那边的,他们的牛啊马啊羊啊,都贼好!”
“是啊,他们的马都是草原上吃出来的,跑出来的,一等一的好!牛肉羊肉也好吃!”
“走!那我们抢马去!”
“把他们的牛羊也都抢过来!”
“对,打胜仗,抢他们的!把他们这些年从我们这儿抢过去的都夺回来!”
……
杜轩送别夏昭衣,带着戴豫康剑和老佟等人回到猎鹰营这边。
今日便也是他在出门时,特意让屠小溪和林双兰她们将猎鹰营的女兵们带来这里。
远远听到女兵们的叫嚷,杜轩停下来,背着手笑道:“听听,这气势!女兵和男兵真没多大差别!早该有女兵了!”
1491 就去打宋致易!
衡香北上是陶安岭,经陶安岭后,便是游州的云田山官道。
当初宋致易麾下大将闻郎率兵攻打游州,胜少输多,一怒之下,他围堵尉平府,引惠门江之水吞没整座城池,致使尉平府百姓流离失所。
自那后,从信府的绕赤乡以南这一整片方圆近百里的土地,变得横尸遍野,流寇乱窜。
不过,夏昭衣率夏家军在衡香扬名,沈冽又率十万晏军至衡香后,游州在田大姚所占领土中的战略位置忽然便被拔高。
最显而易见的,云田山官道上当初略显荒废,没多少驻守兵的几大驿站,一下多了成倍成倍的重兵看守。
天色入夜,夏昭衣率夏家军奔袭至入游州后的第一个驿站。
远远望见动静的几个守兵连滚带爬地上马,跑回驿站禀报此事。
驿丞和驻守此地的校尉大惊,已宽衣解带准备入睡的二人慌忙起来商议对策。
驿丞心慌道:“我们南下便是衡香,其他兵马要到这里,必须得先过衡香那一关。但我们此前没有收到半点衡香那有战事的消息,可见眼下过来的这支兵马,极大可能就是衡香自己的兵。也只有他们,才能比我们在衡香望风的那些斥候快,他们都来不及赶回禀报!”
校尉比他更慌:“如果是衡香的兵马,会是谁?夏家军?晏军?还是说,凎州那些不争气的俘虏兵?”
前面那两家,要跟他们打的话,就凭驿站现在这点兵力,想都不要想。
而后面提到的俘虏兵,光想想都知道不可能,哪家能给俘虏兵这么多一等一的好马?
“不会真的是要来对付我们吧?”校尉的妻子披着一件衣裳一直跟在校尉身旁,忧心忡忡道,“如果真的是他们,我们如何是好?”
打肯定是打不了的,但不战而降或掉头就跑,那就等着大成王的板斧朝他们的脖子上剁下来吧。
校尉一咬牙,看向妻子:“你立即回去收拾,带着孩子们往从信府去!我留在这里迎敌!”
妻子睁大眼睛,一步上前握着他的手腕,不待她说话,外边又有士兵跑来:“不见了,大人,那些兵马,不,不见了!”
驿丞和校尉同时一愣。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哪些兵马不见了,我们的,还是衡香来的?”
士兵慌张道:“便是衡香来的那些兵马,他们忽然不见了,不知去哪了!”
校尉和驿丞对视了眼,快速往桌案走去。
桌案上铺着一张舆图,因为驿站所在位置实在敏感,校尉和驿丞平日只干三件事,就是操练兵马、派斥候去各路打探,还有看地图。
这张舆图已经被他们看得快烂了,磨损极其严重,校尉的手指指向地图上的官道:“若是不见了,那么他们应该是在这一段路消失的。”
驿丞肃容:“西面都是高山,若在这里不见,那么……”
他的目光看向东边的沧江。
“渡江了?”驿丞道。
这江边曾臭气熏天,全是尉平府的百姓尸体,惹来无数飞禽与走兽。
经过多月暴晒和江雨冲刷,这些已彻底白骨化的尸体被大量冲入沧江,还有小部分残余在沿岸的绝壁和江畔。
校尉肃容,目光看向沧江东岸,是天下州府面积最小的宁州。
宁州极小,几乎无山,若他们真去了宁州,他们跟前的视线便一下开阔,去往四面八方,哪里都可以。
“该不会是,去找宋致易了吧?”校尉突发奇想道。
“宋致易?”驿丞道。
一旁还未走的校尉妻子喜道:“那不是正好?”
校尉想了想,看向士兵:“再探再报!盯紧峡口,若是他们来了,速与我说!”
“是!”士兵应声,快速离去。
校尉转头又吩咐自己的妻子继续去收拾行囊,带孩子离开。
校尉妻子眼眶变红:“怎还要我们走?他们都已去了宁州啊。”
“只是猜测,如若有变,就来不及了。快去,莫在这里成我拖累!”
说完,校尉不再看妻子一眼,看回跟前的舆图,同驿丞商讨如若夏家军出现,他们要如何应对。
妻子看着他,深深叹息,转身离去。
半个时辰后,夏昭衣率军在宁州西岸集结。
他们身后,火把高亮的渡船一艘艘返还。
夏昭衣坐在马背上,少女单薄的背影在马上独具风姿。
颜海戚率两个亲兵回来,恭敬道:“二小姐,清点完毕,人数齐全!”
夏昭衣弯唇笑道:“好,我们再往东五里,便扎营休息三个时辰,明日一早,全军突袭金乐镇。”
夏兴明和夏俊男同时一愣。
“二小姐,”夏俊男道,“我们真的要去打宋致易啊?”
夏昭衣道:“对啊。”
夏兴明道:“竟然真的要去,我还以为你是故意那么说的。”
夏昭衣笑容变灿烂:“夏叔,你为什么觉得我是故意的?”
夏俊男道:“嗐!我们还不了解二小姐嘛!当众宣扬得那么大声,十有八九都有小心思!”
夏昭衣:“……”
原来她这么好“猜”的嘛,不止赵宁与她有默契,知道她每次高谈阔论就有诈,原来身边的人都知道她这“毛病”了。
不过这次,她的确是有小心思,但是,她也的确要去对付宋致易。
不然,诸葛盼把消息送走,结果她没去打宋致易,那以后诸葛盼的消息,不就失真了吗?
那还怎么利用诸葛盼呢?
夏昭衣笑嘻嘻道:“宣扬得那么大声,鼓舞士气嘛!”
她难得露出少女的俏皮,夏俊男和夏兴明也笑得更加开心。
“二小姐,真要去打宋致易?”夏俊男又问。
夏昭衣点头:“真要去打,明天就打,打他个措手不及,然后我们立即就跑!”
夏兴明担心道:“可是,他会不会掉头去对付衡香?衡香目前只有五百兵马。”
衡香守卫置所和城南都卫府早已合并,合并加在一起的人数,其实五百都不到,只有四百七十多。
夏昭衣道:“夏叔,你猜,我为什么不在枕州那么好的地段渡江,要来这呢?”
夏兴明皱眉,忽然一喜:“我知道了,二小姐是要把声势闹出来,让北边的游州警觉!”
“嗯,其实宋致易最怕的,并不是我们,也不是云伯中,而是田大姚。”
夏兴明和夏俊男点点头,这一点他们认同,因为这些年,和宋致易打得不可开交,有来有往的,只有田大姚。
云伯中占地不多,燕南军和横评军虽然强悍,但数量的确有限。
有田大姚的游州在北边坐镇,宋致易确实不敢轻易渡江来打衡香。
“而且,”夏昭衣又一笑,“还有沈冽那谜一样的晏军呢。”
她提到沈冽的晏军,夏兴明和夏俊男,还有刚过来的简军和夏川都失笑了。
的确,沈冽的晏军确实是个谜。
二小姐这形容,实在太对。
别说宋致易,就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沈冽的晏军到底有多少兵马。
他们不好直接问,也不好去打探,但旁人也没有个说法。
有次随口问起来却发现,就连他们的二小姐都不清楚晏军到底多少人,反正一直都还在招募就对了。
而且,沈冽用兵还讲究个出其不意,用神出鬼没四字形容都不夸张,好像忽然就能从天而降。
不过这一点,四大老将从杜轩口里大概知道是个怎么回事。
一句话便是,那部分晏军一直都在,他们二小姐需要的时候,晏军就会出现,他们二小姐不需要的时候,就没出现的必要。所以才有天降神兵之感。
连他们已经算是“自己人”了,都不清楚晏军的真实情况,宋致易那头又怎么会不忌惮呢。
再加上个北边的游州,和南面一直被俘兵所牵系的陈西华、齐咏在焦进虎那边当老六,的确,他们若是宋致易,他们也不敢轻易攻打衡香。
这跟当初吕盾来衡香时所遭受的牵制,几乎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