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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天两觉     盖世双谐txt下载     盖世双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一章 以骗制骗(下)

    孙陵和黄俊坑蒙拐骗虽是有些年头了,但严格来说,他们仍只是最低等的地痞混混,根本还没上“道儿”。

    盗,亦有“道”。

    别以为“小偷”、“骗子”这种行当的门槛低……你偷过东西了,的确可以叫“小偷”,但不是“专业小偷”;你骗过银子了,也的确可以叫“骗子”,但也不是“专业骗子”。

    这就好比你在学校的文艺演出或者单位的年会上说过一段相声,并不能代表你就是专业的相声演员。

    想要“上道儿”,你就得懂道上的规矩,而且得有相应的业务能力。

    你以为电视剧里那种在路上和你撞一下肩膀就能把你身上的钱袋子顺走的技术,是个小偷就会?那你练个试试?

    骗子就更别说了,那些职业骗子……既是编导、又是演员,还得是半拉心理学家;而且他/她们的一整套戏中,还有很多需要随机应变的即兴部分,且绝对不可以ng,因为ng的代价太大了。

    孙陵和黄俊显然都没有那种业务能力,但此刻,他们遇到的这位“姑娘”……有。

    前文提过,骗子行当里,有种叫“放鹰的”,也叫“贴身靠”,眼下这个走夜路的姑娘,就是专门干这个的。

    干这行的,在道儿上都不用本名,一般都用假名字或者绰号,这位的绰号,叫作“风里酥”,意思是她轻飘飘的来,从你身边儿轻轻过,你整个人都能酥了;后来,这绰号被叫白了,人家就叫她“凤梨酥”,成点心了。

    当然,点心也行,点心大家都喜欢,又甜,是吧。

    别看这风里酥瞅着十**岁、弱不禁风,实际上人家都二十五了,而且有功夫,且起码是绿林道上“勇士”这个级别的,像孙陵和黄俊这种普通地痞,就算来十个八个,她也能随便收拾。

    另外,她还有手下。

    因为是“放鹰的”嘛,肯定得有“男人”才行,要不然行动没法儿收尾啊。

    风里酥的手底下就有三男一女,其中一男一女,是对老骗子,都快六十了,年轻时也是干这个的,他们通常负责扮演风里酥的父母或者公婆;还有两个男的,都是壮小伙,一个扮她丈夫,另一个扮她兄弟。

    讹人的时候呢,基本是两个年轻力壮的先正面上,对受害者连打带骂,演得像要杀人似的,俩老的呢,则负责哭天抢地,并在关键时刻扮演和事佬的角色。

    这个组合,在古代,就算是个比较标准的仙人跳配置了,而这组合的核心,无疑就是风里酥。

    她这个角色是下套的关键,对演技的要求最高、戏份最多,对身材颜值也有要求,所以是很难替代的,其他角色则是随便找个信得过的人来培训一下就行。

    也正因如此,风里酥才是这个诈骗团伙的头目,其他几个都只能算她的手下,跟着她混饭吃,分赃的时候也是她分得最多。

    那么,她今天又怎会出现在这里,并如此精准的挑中了孙陵和黄俊下手呢?

    相信很多人也猜到了……黄东来他们安排的呗。

    梅赤阳身为绿林道“地”字号的人物,跟此地一些道上的地头蛇肯定也说得上话,再加上有孙亦谐的“钞能力”做后盾,稍微使点儿银子,雇个放鹰的来帮忙能有多难?

    正所谓酒乱手眼,色迷心窍,像孙陵和黄俊这种格局的小人物,遇上风里酥这样的专业高手,自是三五句话一说就被人勾住了。

    夜色中,这两位心急火燎地就跟着人家走,而且去的地方还真是城中相当荒凉的去处。

    不过他们也不怕,因为方才这位姑娘已经说过自己家“住得偏僻”了,再者,他们有一种思维定式,那就是“自己才是坏人”——难道我们两个男的,还能在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身上吃了亏不成?

    就这样,孙陵和黄俊随着风里酥一路来到了城里西南角的一处民居。

    推门进去,是一个小院儿,左手边是间柴房,前边儿有两间住人的瓦片屋。

    这黑灯瞎火的,孙陵黄俊的注意力又全放在了风里酥的身上,所以他们完全没留意到……这间院子,显是很久都没被清扫过的,那墙角的水缸里,也是一滴水都没有,还积了不少的灰尘落叶。

    若是换个机警的人来,一进门就会意识到这是个废弃的院落;可惜,孙陵和黄俊并不是那种人,他们还等着姑娘给他们“重谢”呢,想都没想就随着风里酥进了屋,还很自觉地随手从里侧闩上了房门。

    那屋里,倒是挺干净的,看来是事先收拾过了。

    风里酥进屋后便在黑暗中熟练地掌上了灯,随即便转过身来,看向了那两位“少侠”。

    她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们,眼波似盈盈秋水,呼气如幽幽香兰。

    有道是,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在这个封闭的环境里,孙陵和黄俊近距离看着眼前这位貌美的姑娘,看得都馋了,口水都快下来了。

    没等几秒,那黄俊便是抢先一步上去,一把就搂住了风里酥。

    “哎~黄少侠,你这是干什么呀?”那风里酥可是老仙人跳了,这种状况习惯得很,当时就是半推半就,根本没使劲儿,挨在黄俊身上,娇嗔道,“小女子可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嘿嘿……你刚才不是说要重谢咱俩嘛。”那黄俊这会儿也是彻底不要脸了,淫笑道,“我看你这儿也没啥东西,要不你就用你自己……”

    “嘿!姓黄的,你猴急什么?”孙陵这时有些不乐意了,“咱也得分出个先后来啊!”

    “孙兄,这小妖精……兄弟我甚是喜欢,要不这回……你就让让兄弟我。”黄俊一边答着话,另一边搂住风里酥的手可没松开,还越抱越紧了。

    “啧……你这人……”孙陵撇了撇嘴,“行行……你可记住了,下回遇上好的,得我先。”

    这两人就这么当着别人的面说着这种无耻的对话,说完之后那黄俊就打算把风里酥往床上推。

    不料,就在这时……

    嘭——

    外面忽然就传来了一声响。

    其实这声音也不算特别明显,但风里酥却是在其响起的第一时间就惊叫道:“呀!好像有人进院儿了!”

    经她这么一提醒,孙陵和黄俊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那嘭一声是院门被人推开的动静。

    “诶?”黄俊当即疑道,“你不是说家里就你一个人吗?”

    风里酥立马推开了那好似黏在自己身上般的黄俊,回道:“是我一个人啊,但……”

    乓乓乓——

    她话还没说完呢,就有人敲响了这间屋子的房门。

    “是我,开门。”一个粗犷的男人声音自门外响起。

    因为屋里此时正点着灯呢,所以外面的人会直接敲门也并不奇怪。

    “坏了……你们快躲起来!”风里酥听到那叫门声,当即压低了嗓音,用一种非常紧张的神色看着孙陵和黄俊说道。

    这俩货做贼心虚,也是本能地和风里酥一样压低了嗓门儿,问道:“这到底是谁啊?”

    “哎呀,你们就别问了,快躲起来吧,被他看见了,非宰了你们不可!”风里酥一边说着,一边便冲那两人招手,示意他们躲到床底下去。

    这种状况下,孙陵和黄俊也不及多想,两人连滚带爬便迅速藏了进去。

    风里酥稍稍用铺盖帮他们挡了挡,紧接着就去应门。

    “怎么这么久?”门开了之后,门外的梅赤阳张口就来了这么一句,说着便走了进来。

    “人家睡了嘛,总要披件衣裳再起来应门呀。”风里酥和他对台词的同时,眼神顺势就朝床底下斜了一下,暗示他目标已经就位。

    “睡了?”梅赤阳点头回应,并不动声色地关好门,进屋坐下,“那灯怎么还点着?”

    “这……”风里酥装出吞吞吐吐的样子,“人家一个人在家,害怕嘛……”说到这儿,她来到梅赤阳身边,把手搭到了对方肩上,“梅爷您总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留人家一个在这里独守,我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漫漫长夜,多难啊……”

    她这几句一说,床底下的孙陵和黄俊脸都歪了,俩地痞皆是心道:好啊,这小娘儿们,装得倒是挺清纯,还说什么……“不是那么随便的人”,结果你随便起来不是人呐?合着你找我俩送你回家,就是奔着那档子事儿来的吧?

    “行了行了。”梅赤阳把她的手推开,有些不耐烦地说道,“男人在外面忙,哪管得了你许多?再说了……我亏待你了吗?”

    说罢,他就把身上的一个包袱解了下来,放到了桌上,并刻意在放下时用力发出了“哆”的一声。

    这下谁都能听出这包袱里放了某种硬物了,床下的两人也不例外。

    “梅爷,这包袱里的……都是给我的吗?”似是怕那两位还不够清楚状况,风里酥这时又用异常兴奋的语气补了这句。

    “想什么呢?”梅赤阳也很配合,“这么大一包银子,我真给你,你敢要吗?”

    风里酥的脸一下子就耷拉下来,语气也变得有些扭捏:“那……您拿到我这儿来干嘛呀?”

    其实,这会儿孙陵和黄俊根本看不到风里酥的脸,他们只能看到她和梅赤阳的脚踝以下,但风里酥仍是把表情和肢体语言都做得非常到位、一丝不苟——这,就叫专业。

    “这些银子,是我刚从此地县太爷的内宅里给弄出来的。”梅赤阳娓娓言道,“我溜进去的时候,倒还挺顺利,可取完银子要走的时候,被一个护院儿的家丁给看见了……所以,至少最近这几天,我肯定是出不了城了,也不太方便在大街上露面;我想把银子先放你这里,等风声过去再回来取。”

    风里酥闻言,过了几秒,才回道:“那梅爷您要不要也在我这儿躲上几天?”

    “不。”梅赤阳回道,“人跟银子分开,那才安全……我这就走。”他顿了顿,“我走之后,接下来几天,你该干嘛干嘛,每日正常进出,不要有什么异动便是。”

    说罢,他就起身往外去了。

    “我送您!”风里酥紧跟着他,也往外走。

    到这里为止,他俩的戏,其实就算是演完了。

    梅赤阳一路走到了院儿外,到胡同里都拐弯了,风里酥还在“送”他呢。

    过了足足三五分钟,风里酥才装模作样地回到了屋里,这时候……床底下那两位,早已连同桌上那一大包银子一起不知所踪了。

    “哼……”风里酥见任务完成,冷哼一声,缓步返回了小院中。

    不多时,真正的孙亦谐和黄东来就从院外走了进来。

    “厉害厉害。”

    “佩服佩服。”

    双谐对这位“女演员”也是发自内心地称赞,不得不承认她那“戏”是真好。

    “行啦,别跟我瞎客气了。”风里酥白了他们一眼,“要不是梅大当家的开口,像这种活儿我是不接的……”她这是场面话,因为钱到位了她肯定还是要接,“还有,你俩也是……像这种小贼,即便是可恶吧,犯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地去整治吗?”

    “哎~我们有我们的原则。”黄东来道。

    孙亦谐也道:“是啊,这个就不劳姐姐您费心了。”

    他们说话间,一个梅赤阳手底下的弟兄快步进了院儿来,朝三人略一施礼,便道:“孙少侠、黄少侠,和你们预料的一样,那俩小子刚刚从后窗出去后,便沿着窗外那条直巷往北去了,之前布下的眼线一路都盯着呢,估计两人马上就要进‘网’。”

    “呵……很好。”黄东来闻言便笑道,“来,孙哥,咱们耍猴去。”

    “请。”

    “请。”

    他俩本身是不用这么“请”来“请”去的,这是在外人面前装大尾巴狼呢。

    本来这一切的发展都在黄东来的计划之中,按说这会儿,那孙陵和黄俊应该已被一队早已埋伏好的捕快给抓住了,然而,没想到的是……在“收网”的当口出了点意外。

    那黄俊,居然跑了。

    也不知该说他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本来呢,是由他负责抱着那一大包银子的,没成想,他跑了半截儿摔了一跤,脚给崴了,于是孙陵就接过了钱,跑到了前头去,黄俊则在后面一瘸一拐地跟着。不知不觉,这两人之间就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因此,当孙陵被那队埋伏好的捕快截住时,在后方的黄俊远看着情况不对,立刻丢下同伴,扭头就窜了。

    当然了,也没关系,此时暗处还有很多梅赤阳的手下们盯着呢,他跑不掉的。

    既然这两个家伙分开了,那干脆就分开处置也无妨……孙亦谐和黄东来简单商量了几句,便决定,由黄东来带着雷不忌去追黄俊,而孙亦谐呢,则与梅赤阳一起奔县衙去,按“原计划”行事。

第二十二章 孙亦谐夜审“孙亦谐”

    那孙陵“落网”的时候,倒也不算太慌乱。

    毕竟他和黄俊在汝阳县当了那么久的地痞,进衙门的次数也不少了,对被捕那套流程算是比较熟的。

    所以他也知道,自己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被抓……应该还有斡旋的余地。

    这会儿是什么点?天都黑了,县太爷早就吃完晚饭歇息去了,就算没歇着,人家也不至于大半夜的再特地换上官服升堂审案。

    不出意外的话,像孙陵这种情况,得先送到牢里去关一宿,等第二天天亮了,才会将其提审。

    而这一个晚上的缓冲时间,很重要……一些有钱有势的人,便可靠着这一个晚上的运作,颠倒黑白、逍遥法外。

    说到这儿,我知道很多人的脑中已经浮现了那个男人的名字,是的,《九品芝麻官》中的常威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虽然那片儿里有许多漫画式的夸张处理,但有些现象表现得是没错的。

    当然了,孙陵也清楚,指望黄俊来救自己恐怕是不太可能了;他俩说起来是从小玩儿到大的朋友,但终究是俩流氓无赖,平日里显得再仗义,那也是假仗义,即所谓的只可共富贵、不能共患难。

    孙陵扪心自问,今天如果换成黄俊被抓,而他跑了,那他一样也不会又花银子又冒险地去救黄俊。

    这点上来说,这俩冒牌货和真正的双谐刚好相反……

    孙陵黄俊在平时很少会对彼此说不中听的话,都给对方留着面子,你好我好大家好,但关键时刻就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而孙亦谐和黄东来是平时互喷互黑,一口一个“早晚砍死你”、“老子干死你”,但关键时刻还是能拉兄弟一把的。

    综上所述,眼下,孙陵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到了自己身上。

    他打算利用好这一个晚上的时间,做两手准备:

    第一手,买通衙役,许以好处,明天升堂时若是老爷下令动刑,这些衙役便可以帮他“遮着”点儿。

    第二手,想好口供,理清逻辑,设法让自己脱罪或至少被轻判。

    从孙陵的视角出发,今晚这事儿,他要是“处理”得好,非但没罪,甚至可以往“见义勇为”的路子上靠;比如说……“是我帮县太爷您找回了贼人盗走的财物,没想到却被您的衙役们误抓了,但我怕伤着他们,所以就跟他们回来了”这种说辞,花时间把细节完善一下,未必没有可信度。

    他想得倒是挺好,然而,他刚被押到县衙,就出现了让他始料未及的状况……

    他并未像自己预料的那样被送入大牢,而是被差役们押到了“后堂”去。

    那老爷审犯人,也并不一定要升堂的;有些案子,不方便让老百姓公开围观的,是可以后堂审的。

    但这种情形,就是孙陵的知识盲区了,因为他以前还从来没被“后堂问话”过,像他和黄俊这种地痞犯的案,都是和其他类似的小案一起升堂,一个个审过来的,犯不着请他们去后面。

    今儿个被绑缚住双手,到这后堂一跪,孙陵便不由得有些紧张了。

    但他转念又一想:“诶?为什么县太爷要把我提到后堂来?还连夜开审?先前我在床底下听到那个叫‘梅爷’的说,这包袱里的钱是从县太爷府上偷出来的,莫非……这是老爷收受的贿赂?县太爷自己也怕这案子公开,所以才想这么悄悄摸摸给处理掉?”

    孙陵越想越觉得这个推断合理,这也让他又笃定了几分;反正他有“孙亦谐”的身份做保护伞,量这县太爷也不敢杀自己灭口,若是能说成“见义勇为”便最好,若是说不成呢,自己还可以用“县太爷不想声张这银子的事”来要挟对方。

    他正跪那儿这么琢磨着呢,“县太爷”来了。

    却见这位老爷,穿一身宝蓝缎员外氅,头戴纶巾,身高体型皆是中等。看面相,这县官儿的年纪还挺轻,但他嘴上那把胡子却是不短,甚至长得有些违和,瞅着跟粘上去的似的;另外,这位老爷还有一双特别有神的小眼睛,长在脸上宛如“四条眉毛”一般。

    看到这儿,各位无疑也已经明白了,这县太爷……是孙亦谐假扮的。

    真正的县太爷此刻正在隔壁的一间屋里和梅赤阳一块儿喝茶呢,至于那些陪着孙亦谐一起演戏的师爷、差役们,自然也是得到了真老爷的命令,在这儿配合着。

    因为孙亦谐和黄东来得到了“云水”那两位锦衣卫大佬的许诺,所以在这种地方衙门上,他们便可以如此“便宜行事”。

    周口这儿的县太爷心想,反正你们也是在惩治恶人,并不是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再说又是半夜里在后堂干,不会传出去……那玩儿就玩儿呗,我权当看戏了。

    就这样,这出孙亦谐夜审“孙亦谐”的好戏开场了。

    且说孙哥,他大摇大摆地粉墨登场,往一张太师椅上一坐,随即便用他那双小眼睛在孙陵身上扫来荡去,盯得孙陵浑身都不自在。

    但“老爷”没开口,孙陵也不好先出声,只能跪那儿,时不时抬眼偷嫖那“县太爷”一眼。

    “禀老爷,这就是我们抓到的贼人……人赃俱获。”待孙亦谐坐定后,一名捕快就装模作样地上前禀报道。

    “嗯……”孙亦谐刚沉吟了半声。

    “老爷!我冤!”孙陵就抬头喊了这么一嗓子。

    结果,他话音未落,一双鞋底子就呼到了他的脸上。

    这一刻,但见孙亦谐将右手撑在太师椅的扶手上,以手为支点,整个人横着跃起,双腿并拢着朝前踹出,其两只脚的脚底刚好蹬在了孙陵的脸上。

    简而言之,《功夫》里的包租公是怎么踹的火云邪神,孙亦谐这会儿就是怎么踹的孙陵。

    但孙陵可不是火云邪神……火云邪神被这么来一下子还能回一句“用点力,我还行”……孙陵被这么一踹,当即便是人仰马翻、朝后翻滚而出,鼻子和牙龈皆是鲜血迸流。

    他还懵着呢,孙亦谐已坐回了原位,翘起二郎腿,悠然地来了句:“老爷我没问你话,谁让你擅自开口哒?该打!”

    孙陵心说:“可不该打吗?你都打完了啊。”

    但这吐槽他只敢搁心里,嘴上是不敢再随便支声了;今儿这老爷可不对头,哪儿有读书人像这样说了半句话就跳起来踹人的啊?难道这周口的老爷是个武状元?还是哪个暴发户家习武的公子买了官儿分配到这儿了?

    “本官问一句,你答一句,明白吗?”过了几秒,孙亦谐见孙陵已经被自己镇住了,便在假胡子下边儿勾起了嘴角,微笑着说道。

    “明白……明白……”孙陵又跪了回来,连连点头。

    开审前他脑子里想得那些,什么“用孙亦谐的身份咋呼人”、什么“用银子的事威胁老爷”……这会儿都已被他抛到脑后去了;像这种地痞流氓,向来就是以多欺少、欺软怕硬,你要是比他横,上来就把他抽懵了,他一下子就蔫儿了,没准比普通人还怂。

    孙亦谐对付过的这种人,比他吃过的鱼还多呢,莫说是个小小的孙陵,真遇上大混混儿他也有办法,不过那故事在后文,此处暂且不表。

    “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干什么的?”孙亦谐一边问话,一边就拿起了桌上的一杯茶,慢慢品了一口。

    孙陵跪在那儿,稍稍犹豫了一下,回道:“小人孙亦谐,杭州人士,是……嗯……江湖中人。”

    这话他自己说着都虚,旁边的衙役听了差点儿都笑出来了。

    就你?还江湖中人?你见过江湖中人被一个县官儿飞踢骑脸的吗?你怕不是遇上了李元芳假扮的包青天?

    “嗯?”孙亦谐这一“嗯”,就把孙陵吓得浑身一哆嗦,不料,他的下一句却是,“你说什么?”他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看着对方,“你就是人称义薄云天、侠骨柔肠、大慈大悲、忠肝义胆、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江东孙门之后孙亦谐?”

    还好此刻黄东来不在这儿,要是在,他很可能会放弃计划,直接会从隔壁冲过来大喊一声:“我靠,老子实在听不下去了,姓孙的你他妈要不要脸?”

    也别说黄东来了,此时后堂内外配合孙哥演戏的那些人听完都傻了,还有这么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呢?关键最后那“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是个什么成语?咱可是头回听说啊。

    “呃……”孙陵听完也愣了,但还是硬着头皮回道,“是……正是在下。”

    “哦……”孙亦谐点点头,“那我再问你……”

    他这下一个问题,非常可怕。

    “在杭州,你要吃一盘儿西湖醋鱼,从那鱼被渔民捞起来,到摆上城中某间酒馆儿的饭桌,当中要过几道手?每道手的毛利大约又是多少?”

    孙哥这话说完,孙陵几乎是本能地从嘴里蹦出一个字儿来:“啊?”

    孙亦谐表情一狞:“啊什么啊?你是没听清还是没听懂啊?”

    “不不……我听见了……”孙陵赶紧摇头,吞吞吐吐地应道,“只是……”

    “只是什么?”孙亦谐道,“杭州孙门,与朝廷素有往来,连本官我都知道,那孙家的少爷孙亦谐这些年来一直在经营杭州的鱼市买卖,难道孙公子你……离开杭州才几个月的时间,就把这些事儿都给忘光了?”

    此时,孙陵整个人就跟从水里捞上来似的,那冷汗都已经快透到衣裳外面来了。

    他是万万没想到啊,也别说那银子的事情了,人家才两句话一问,自己那冒名顶替的事情当场就要穿帮……

    一旦他失去了“孙亦谐”这个身份的保护,变回了那地痞孙陵,今夜他恐怕是凶多吉少。

    “哦!大人您问的是那事儿啊?”要不说这刁民自有刁智呢,情急之下,那孙陵急中生智,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嗨,我刚才那是……没听明白,因为您那话,跟我们行里话不一样,您就是要问……鱼捞起来之后过几手对吧,这个……那个……三手。”

    他开始瞎编了,因为他忽然想到,像这种事,县太爷肯定也不知道,一个读书人他能懂什么卖鱼啊?就算自己瞎说一通,对方也难辨真伪啊。

    就这样,孙陵开始胡编乱造、边想边说;虽然他不懂鱼市的买卖,但一盘儿鱼端上酒馆饭桌时大概要多少钱他还是知道的,反正就按照这价钱一层层剥着猜呗。

    孙亦谐听着他那错漏百出的回答,心中暗笑,但表面上却是假装被骗过去了,还点点头道:“哦~原来如此,看来你还真是孙亦谐孙少侠……”说着,他还拱了拱手,“失敬失敬。”

    什么叫玩弄嘛,就是你得给对方喘息的时间。

    正所谓——能不能给我一首歌的时间,把故事听到最后才说再见。

    这事儿要有起有落,按照起起落落落落,再起、再落落落……这样的节奏不断给对方施压,就跟水刑似的,时不时让对方喘口气,才能让对方更痛苦。

    此刻,那孙陵以为自己成功混过去了,当即是心中一松,整个人差点儿垮在了地上,他也是嘴角抽动着笑了笑,回道:“大人客气了,虚名而已。”

    “好,那本官再问你……”孙亦谐很快又接道,“你的身上,为何会带着我府上的银子啊?”

    孙陵一听终于问到这儿了,赶紧回道:“禀大人,草民适才走在路上,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带着个大包袱在跑,我觉着他形迹可疑,便上前阻拦,想要问个究竟。

    “没想到……这人不由分说,立刻抽刀暴起,欲对我不利,还好我的武功也不差,经过一番苦战,我将其打伤,他眼见情势不妙,便扔下包袱跑了,随后我捡起那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满是银子……

    “大人您是知道的,我们这些侠客,向来是淡泊名利,不可能贪这不义之财,所以我当时就想抱着包袱送到官府来。

    “没想到,我走到半路,竟被各位捕快大哥给围了,虽然我知道这是误会,但一时也说不清楚,我又怕出手伤了他们,引起更大的误会,所以……干脆就任他们把我捆了,来到了此处。”

    他这套词,乍听之下还真找不出什么毛病来,因为里边儿存疑的地方都是没证据的,既不能证明、也不能证伪。

    “哦,呵呵呵……”孙亦谐听完也笑了,“来人,给孙公子松绑,看座。”他顿了顿,接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可得好好聊聊了。”

第二十三章 黄东来溺杀“黄东来”

    话分两头,再看黄东来和雷不忌这边。

    在沿途那些眼线们的帮助下,两人很快就追上了在夜色中逃窜的黄俊。

    那黄俊本就崴了脚,跑不快,所以即便黄东来并不能施展轻功,也可以轻松跟上他。

    有句话叫慌不择路,黄俊现在便是如此;适才,当他看到孙陵被一队突然杀出的衙役给围住时,在他的内心里,孙陵便已经是个死人了……那包银子黄俊也捧过,有多重他心里清楚,按他估计,这么大一笔钱,又是人赃并获,最轻也得判充军发配;若是衙门口又查出了此前孙陵和他一起冒充双谐诈骗抢劫的勾当,那还得罪加一等。

    所以,黄俊很庆幸自己的脚崴了,要不是崴这一下,他八成就跟孙陵一块儿落入那包围网被逮起来了。

    怀着一份侥幸的心理,黄俊没头苍蝇似的在街巷之间疯狂逃窜着,他生怕那些衙役刚才已经看到了他并追了过来,更怕他那位兄弟孙陵会为了减轻罪过而把他供出来。

    再加上他对周口这地方也不熟,跑着跑着呢,他就跑到了城中一个比较特殊的地方——淘东圊行当的集散处。

    古时,上厕所这个事儿,也称“登东”,这个“东”,即东圊,厕所之意;淘东圊的行当,就是指那些在城里推粪车收大粪的买卖。

    说来各位可能不信,大朙也是有垃圾分类的,甚至有其产业链,收粪也是其中一环;周口这个地方虽没有京城那么先进,但这行当在这里自然也有,且和官府还有一定关系,严格来说也算半个国企。

    每日清晨,都会有很多这个行当的工人挨家挨户去收那些有机垃圾以及茅厕中的秽物,收来之后先运到这个集散处来,之后再运送到城外的乡村出售,最后这些卖出去的“黄白之物”都会作为肥料用于农耕。

    虽然这是个很正常的行业,而且劳动不分贵贱,但客观上来说,干这行的人,常年和秽物打交道,朙朝又没有防护服、自来水,肥皂也远没有普及,所以从业者难免还是会受到歧视。

    平日里,这个集散区,除了白天会有工人在这儿干活外,晚上根本没人会来,更不可能有人住这儿。

    无他……味儿大。

    今夜,黄俊也是慌忙中因不识路径而逃到了这里,一直等他跑进了那片棚户的中心地带,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诶?这周围咋这么臭呢?”

    但这大晚上的,自是不会有人来回答他的。

    于是,黄俊又来回走了几圈,随即他就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他竟然迷路了。

    你们想啊,在这种集中处理垃圾粪便的地方,建筑和道路也肯定跟城里其他地方的不一样,要是这里也搞那种封闭式的建筑,那一不方便运输,二容易把工人憋死。

    在这儿,都是那种开放式的棚户,一间连着一间、一片连着一片、松松散散地搭建着,排列方式跟“整齐”二字完全不沾边;那些棚户有柱有墙有顶,但都很简易,且大多数都没有门,也很少有四面封死的地方,这样通风才好,且方便车马进出。

    什么?你说这里晚上又没人看管,没有门很不安全?

    那你说小偷来这种地方能偷什么嘛?吃自助餐吗?

    总之,这地方的状况就跟九十年代那种把违章建筑搞成集市的非法商户群落一样,不是在这儿工作的人,头回来,确实容易迷失方向。

    要是换成白天那还好,至少看得远、还能找人问个路啥的,但到了夜里……这片区域中七弯八绕,也没个标识啥的,真不好走出来。

    黄俊在这里面走啊走啊,是越走越累。

    从中午到晚上,他和孙陵一直就泡在赌场里,没吃也没喝,两人刚想着去青楼吃顿好的,没想到路上又遇到了风里酥;那女骗子,搞得黄俊更加口干舌燥了……

    眼下,黄俊又是连续跑、又是崴了脚,一路到了这里,那是饥渴交迫,体力也已有些不支,想大口喘气吧,空气中飘来的是阵阵恶臭,让他想吐,偏偏他胃里也没东西,吐了半天只剩干呕。

    “妈的,今儿晚上怎么了这是?咋净遇上这古怪的倒霉事,难不成这会儿是鬼打墙了?”黄俊被熏得都有些神志不清了,他自言自语般念叨了这么一句,然后干脆找了块地儿坐下,想休息休息。

    而这个时候,便轮到黄东来出来作妖了。

    黄哥和不忌此时也在忍着臭味呢,他们可不打算给对方休息的余地;而且,黄俊的那句自言自语,刚好给了黄东来灵感。

    “黄东来……”黑暗中,黄东来用一块布蒙住口鼻,瓮声瓮气地冲着黄俊幽幽地说了这么三个字。

    黄俊并不会武功,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始终被人跟踪着,此刻听到这突如其来的说话声,被吓了一大跳。

    “谁?”黄俊闻声便站了起来,朝黑暗中低喝道。

    “你不认识我啦?我是你朱超朱大哥啊。”黄东来根本就不知道朱超的嗓音是怎样的,但他本来就是想戏耍对方,被揭穿了也无所谓,所以他大胆地冒充着。

    那黄俊呢……其实也分辨不出来。

    黄俊也就只见过朱超一次而已,况且现在黄东来的声音是隔着布发出来的,又闷又浑,能听懂他说什么就已经很不错了。

    “朱……朱大哥?”黄俊那是贼人胆虚啊,一听朱超的名字,心说坏了,这是要钱来了,“你……你可还好啊?”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竟然用颤抖的声音跟对方套起了近乎。

    黄东来可乐了,见黄俊没有质疑自己的身份,他便用越发阴森和凄惨的语气在黑暗中回道:“你还问呐?那天你们把我麻翻了扔在破庙里就走了,结果外面进来两只野狼……把我给吃啦!”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黄东来突然抬高了嗓门儿。

    这一瞬,黄俊只觉得自己的头皮都快麻炸了,赶紧跪下,也不知该面对哪个方向,反正就是连连磕头:“朱大哥我错了!这可不是我的主意!都是那孙陵见财起意害的你啊!”

    恐惧之中,情急之下,黄俊不小心一秃噜,就把同伴的真名给漏出来了。

    黄东来听到这儿,也是在暗中微微一笑,心道:“原来如此……假冒孙哥的那小子也姓孙,叫孙陵,就是不知这个假冒我的家伙叫什么。”

    念及此处,黄东来便接着用自己那装神弄鬼的声音言道:“孙陵是谁?我可不认识什么孙陵,我只认识你黄东来,还有那孙亦谐!阎王放我上来,就是让我找黄东来和孙亦谐索命的!”

    黄俊听到这句,仿佛是发现了某种救命稻草,赶紧改口道:“我不是黄东来!我叫黄俊,汝阳县人士,跟那黄东来一点干系都没有!朱大哥你要找的是黄东来孙亦谐,和我无关啊!”

    “哦……黄俊是吧。”黄东来闻言,心中又是一笑,“还真巧了,这俩冒牌儿货真就一个姓黄,一个姓孙,而且看年纪也就二十左右,也难怪他们会动那歪脑筋……今天黄哥我就先把你吓尿了,让你吃点苦头,知道知道冒充我们的下场,然后再交给那梅赤阳处理。”

    黄东来拿定了主意,便凑到身旁的雷不忌耳边,悄悄交代了几句。

    雷不忌听罢,点了点头,便施展轻功往另一个方向绕了出去。

    短暂的静谧过后,黄东来再度开口,用比方才更加恐怖的声音对黄俊道:“你休得狡辩!我就认识你,你就是黄东来!就是你下药害我的!纳命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朝黄俊逼近了过去,且前进过程中还刻意压住了自己的脚步声。

    那黄俊听到“朱超”的声音越飘越近,吓得是屁滚尿流,他一边哀嚎,一边就连滚带爬地开始往反方向跑。

    “啊——救命啊!饶了我!谁来救救我!”黄俊这时已经有点混乱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喊人来救自己,还是求“朱超”放过自己。

    但他倒并非是那种惊吓过度就两腿发软动不了的类型,相反,他属于那种求生欲特别强,在恐惧中反而能爆发出超越自己平时生理极限的实力的人。

    在极度的惊恐中,黄俊连自己脚上的伤痛都给忽略了,他忍着疼,就这么朝着前方猛冲而去。

    就在这时……

    呼——哐啷啷啷……

    只听得一阵风声略过,紧接着便是什么东西碎掉的动静。

    原来,是有一个装满了水的大瓦罐,从黄俊侧前方的阴影中飞了出来;那罐子连同里面的水至少也有十几斤重,但此刻它却宛如炮弹般高速窜出,正砸在了黄俊脚边寸许之地。

    在地面上漫开的凉水浸到了黄俊的脚底,让他从脚底一直寒到了脑门儿。

    “怎么回事?这鬼不是在我后面吗?怎么前面会有东西过来?”黄俊还这么想着呢。

    呼呼呼——

    又是连着三声,三件东西从他前面的三个方向几乎同时冲他飞了过来;板凳、箩筐、水缸……都是这棚户中随处可见之物。

    板凳箩筐还自罢了,一般人也能扔得动,就是未必能扔得那么快那么远,但这水缸……也是飞一般的掠来,擦着黄俊身体这么过去了,这就有点不正常了。

    作为旁观者我们是知道,这无疑都是雷不忌扔的,但黄俊可不知道,在他认知中这只能是闹鬼现象。

    “啊——”面对这异象,黄俊算是彻底崩溃了。

    本来他还借着那些自顶棚的缝隙间洒下的月光稍微看看路,但这回,在一声自暴自弃般的狂吼过后,他完全不管自己是在往哪里跑了,反正就是在黑暗中埋头乱奔,好似他只要一停下就会被鬼抓住。

    于是,意外发生了……

    不管黄俊是不是在恐惧中被激发出了潜能,但他那崴了的脚客观上终究是崴了,忽略疼痛只能让他在短时间内强行跑动,并不会停止伤势的恶化。

    终于,在黄俊翻过一堵矮墙,来到一个视线不佳、但莫名开阔的空间之际,他那只伤脚也到了极限。

    但见他一个踉跄,失足往前跌去。

    这一跌……就跌进了一个相当大的储粪池里。

    不用我说大家也知道,粪池和水池是不一样的:就一个身体健全的、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来说,哪怕他不会游泳,掉进水里后多少也能扑腾几下,水这东西,喝几口呛几口,救得回来。

    但要是掉进了粪里,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黄俊“走”得很安静,但应该并不安详,没有人知道他在自己生命的最后那几十秒里经受了什么;可以想象……但没必要。

    因为周围环境着实有点黑,黄东来和雷不忌也是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黄俊可能是掉进某种坑里了。

    但当他们双双赶到这粪池边上时,黄俊早已没了动静,这个汝阳县的小地痞,就这么消失在了粪池中,化为了几个不起眼的气泡。

    “黄哥……你这……玩儿脱了吧?”雷不忌看着黄东来,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嗯……”黄东来对黄俊的遭遇也是有点唏嘘,甚至有些内疚,他也只能回,“这……总比落到孙哥和梅寨主手里好吧?”

    雷不忌比较老实,有一说一:“那你要让我选,我肯定还是宁愿死在孙哥和梅寨主手里的。”

    “哎呀……都是意外嘛……”黄东来很尴尬,他想了想,“要不然,这事儿就你知我知,咱谁也别说出去?到时候就说……这黄俊被我们片儿成片儿喂鱼了行不行?”

    雷不忌也想了想:“但明天这儿的工人开工,把池子一放空,尸体就出来了啊。”

    “对哦。”黄东来也是一时失了冷静,脑子变得比雷不忌还慢了,“那……我俩趁现在把他捞出来?”

    “我不捞。”雷不忌说话间就摇了摇头,连退了好几步,那大黑脸上少有的露出了几分怯色,“你要捞……你捞。”

    “哎!妈个鸡啊!”黄东来仰天长叹,“算了!也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认就认了,咱们回去!”

    此时的黄东来并不知晓,今夜这“粪杀假东来”的事迹,日后变成了他最著名的事迹之一,让无数江湖中人闻之色变,很多人一想到得罪了黄东来就可能会这么死,当即就打消了与其为敌的念头。

第二十四章 “百日擂”(上)

    黄东来和雷不忌来到县衙的时候,孙亦谐也已经把孙陵审完了。

    在孙哥那“起起落落落落”式的问话和间歇性的拳打脚踢之下,孙陵那小子终于是不堪其辱,招了。

    他也没法儿不招,毕竟孙亦谐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冒牌货,在这种底牌在握的情况下,再高明的骗子也得被审出马脚来,何况是孙陵这种普通地痞。

    像什么“鲤鱼多少钱一条”、“土豆多少钱一斤(在我们的宇宙中土豆于明末才由沿海一地传入中原,大朙设定上比大明要长久,所以这时已普及了)”、“杭州有几间寺庙”、“西湖有多大”、“孙府是几进的院子”等等等等。

    诸如此类的问题,孙陵他一个土生土长的汝阳县人,怎么可能说得出来?

    再者……以习武之人自居的孙陵,在这审问期间动不动就被孙亦谐这位“县太爷”连打带唬,寝技都用上了,你就是让他继续装,他也装不下去了。

    于是,孙陵便承认了自己并不是孙亦谐,只是借其名号招摇撞骗。

    但……他仍是抱着侥幸心理,想要把今夜偷银子的事情给揭过去,毕竟这银子真不是他从老爷家里给偷出来的,而是在“意外”情形下顺手牵羊的;另外,关于招摇撞骗的事情,他也是兜着说,非但是避重就轻,没有交代完全,还把主要责任全部推到了那黄俊的头上,好似自己最多算个从犯乃至是被胁迫的一样。

    要不咋说这些地痞混混之流不值得同情呢,这种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在那个刑侦手段还非常落后、很难搜集物证,甚至连人证的取证也要花大量时间和人力成本的年代,你要是按现代刑侦和审判的思路去断案,再给他来个“文明执法”,那很多案子根本就无法推进。

    一般老百姓里可能还有那比较老实本分的,到了堂上被老爷官威一镇啥都交代了,但那些地痞刁民可都是臭不要脸、能赖则赖的,这时候……“动刑”就是最有效也最合理的处置方法。

    当然,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情况、该动什么刑,这都需要断案人的经验。

    你要是遇到个好官儿,算你运气好,遇到个昏官,不分青红皂白逮谁都用刑的,那各种屈打成招、冤假错案就来了。

    孙亦谐显然算不上什么好官儿,他压根也不是什么官儿,但他既然知道孙陵这货是怎么回事,那便无所谓……弄呗。

    真正的“动刑”,自不用他上,两旁衙役会动手。

    对地痞其实也不用打板子,上夹棍就够了,就算真是英雄好汉来了也没几个扛得住的。

    果然,一使夹棍,这孙陵立刻就老实了;他非但是交代了今晚的事,还把他和黄俊两人当初怎么抢的朱超、怎么骗的刘庄村民,以及一大堆其他偷鸡摸狗的事情都给交代了。

    然,他说的这些罪状,一旁的师爷可是一个字都没记……

    自孙亦谐开审到现在,那师爷就只是假装在纸上刷刷点点记录口供而已,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人,根本就不用入案,所以也没必要写供纸让其画押。

    事实也的确如此,待那孙陵的身心都已被折磨到几近崩溃时,孙亦谐觉得差不多可以了,于是就一声不响地起身去了隔壁。

    过了一会儿,梅赤阳从隔壁那间屋里走了出来。

    他一来,这后堂里的师爷、衙役们,便都默默地撤了。

    孙陵还没闹明白这人是谁、要干嘛呢,梅赤阳已走过去,一把就将其拎了起来,冲他笑道:“小子,我的声音,你还认得吗?”

    不久前刚在床底下听见过的声音,孙陵自是还有点印象的,但他怎么也想不出这位盗了老爷银子的“梅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呵……还不明白?”梅赤阳笑道,“也罢,你慢慢想,总会明白的。”

    …………

    片刻后,还是后堂。

    此时,这里就剩了孙亦谐、黄东来和县太爷三个人,其他闲杂人等都已出去。

    这位县官儿姓张,名字咱就不起了,犯不着。

    “孙少侠,黄少侠,今夜这事……本官办得可还算周全?”事儿完了,这张大人自要说几句邀功的话。

    其实他也没办什么事,都是他手底下的人在配合着忙活,他就是看了场戏罢了。

    “张大人深明大义,办事周到,黄某佩服。”当然了,捧捧这货也不用什么成本,黄东来并不在乎说这么一句。

    “何止啊?”孙亦谐也顺着这意思,进一步吹道,“我看这周口城中秩序井然、安定繁荣,显然也是张大人治理有方,可见我们张大人是有大才干之人啊!”

    “诶~嘿嘿,张某何德何能,二位过奖了。”张大人嘴里说的是谦辞,脸上可是已经笑出来了,“二位少侠也是英雄出少年,如此年轻就能就能得到云大人和水大人的赏识,张某可比不了你们啊。”

    什么叫商业互吹啊?这就是标准模板,双方也不用很熟,挑好听的说就行了,至于真假不重要,反正咱又不是同行,说错了也没事。

    张大人这句说完,三人相视一番,哈哈大笑,气氛显得甚是愉悦。

    “呃……”但数秒后,这张大人还是稍稍沉了沉语气,接道,“不过呢……张某还是有一事得提醒一下二位。”

    张大人要提醒他们的,自是方才这桩“让外人冒充朝廷命官审犯人”的事,不可以到处宣扬。

    “哎~张大人您放心。”孙亦谐知道他要说什么,直接应道,“今夜之事,我们绝不会外传,至于那梅大寨主,也是绿林道上有名有姓的好汉,说一不二……他答应保守的秘密,哪怕你拿刀逼他,他也不会漏出去的,您就放心吧。”

    他这话,说得就有点太满了,但并不重要。

    梅赤阳是不是那么可靠,不好说,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梅赤阳至少也比他们眼前的这位张大人可靠些——这就够了。

    今天如果梅赤阳和张大人同时被抓,同样是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逼着交代事情,那百分百是张大人会先招啊。

    俗话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大部分情况下谁骨头软这是有公论的。

    “哦~有孙少侠这句话,张某就放心了。”张大人点点头,“呃……还有,黄少侠,那个黄俊的尸体,你觉得本官该如何处置呢?”

    这会儿,黄东来早已把黄俊的死法跟孙亦谐、张大人以及梅赤阳说过了。

    梅赤阳听完之后愣了半天,表面上是没太大反应,心里话说:“我本来以为那孙亦谐已经够狠的了,没想到这黄门少主简直是丧心病狂啊……杀人不过头点地,做事不能做太绝……这种人我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既然黄俊已死,那梅赤阳也没必要在这里多待了,他当即跟这几位请辞,带上了孙陵,与自己的手下们会合去了;至于他第二天一早怎么离开的周口,又怎么带着孙陵回鹰城去给义弟朱超解气“拔闯”的,这咱就不说了,只要知道这孙陵最后还是没逃了一死便是。

    眼下,被县太爷这么一问,黄东来想了想,答曰:“依我看,就当他是自己失足溺亡的吧。反正根据那孙陵所说,他和黄俊早就已经把全家都给坑死了,亲戚也都视他们为洪水猛兽,都跟他们断了往来,不会有人来追查的。”

    “嗯……”张大人道,“确实,那明日一早,本官就差几个人到那东圊园子的附近去候着,尸体一被发现就快速处理掉,免得引起什么骚动。”

    “张大人处事果然是周全细致,厉害厉害。”孙亦谐又适时捧了一句。

    “呵呵……”张大人摆了摆手,随即又道,“张某不过是做分内事而已,当然……如果二位少侠能在锦衣卫那边替本官美言几句……”

    这些在大朙做官的人嘛,大多都是想跟锦衣卫搞好关系的,类似张大人所说的这种“美言”,也并不是求锦衣卫让自己升官发财,只求这些特务们别来搞自己就行。

    “明白!明白明白。”黄东来是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其实他哪儿会给人家美言啊,他们自己和锦衣卫也不过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只是这重关系在外人看来很像狼狈为奸的样子。

    但张大人得到了这敷衍的答复后,却是喜笑颜开,他当真了:“好!好!黄少侠之恩情,张某谨记于心,日后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说来也巧了,就在这件事过去后半个月,这位张大人便接到一纸调令,升了。

    这事儿跟孙黄二人可是屁关系都没有啊……但这张大人觉得有,而且是直接关系,因为时间和事情好像都对得上。

    这下可好,他对双谐……尤其是对给了自己承诺的黄东来……那是感恩戴德,可他确实也找不到什么机会去“报答”那两位,那咋办呢?给人家说几句好话,宣扬一下人家的事迹呗。

    但夜审孙陵的事,不合王法,他可不能说,于是他就着重宣传了另一件事……

    就这样,半年不到,黄东来“粪坑杀人”的事儿便被传得家喻户晓。

    到后来越穿越邪乎,甚至有人认为黄东来有一门自创的独门武功,可凭内力操控屎去攻击别人的,搞得江湖上人心惶惶,不过那也是后话了……

    …………

    处理完了“假双谐”一事,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便要回到原本的行程中去。

    他们此次从洛阳出来,目的地是武昌。

    按原计划,他们是打算先到许州,然后一路经漯河、驻马店、信阳……这样笔直向南,直达武昌的。

    但因为孙陵和黄俊这一出,他们稍微到周口绕了一下路,打乱了原本的路线,所以现在他们得从周口往西南方走,奔汝南去。

    还是驾马车、还是走官道,这回他们还算顺利,没再遇上什么拦路搞事的人,两天后他们便进了汝南城。

    这一进城啊,又热闹了——汝南城中,有人摆擂。

    此处的摆擂,和前文中那郑目开葛世的“擂台决斗”可是两码事;那个,说白了就是两人约架,而这个……则类似于“公开挑战赛”。

    摆擂也分很多种摆法,有以武会友的、有开盘聚赌的、有比武招亲的、也有设银抢赏的,当然,还有一种拿赏银作为诱饵,打算靠这装逼立威的。

    今天这擂台,就属于这最后一种。

    那摆擂之人,乃这汝南城中一霸,名曰宋项。

    此人身高七尺,膀阔腰圆,一双倒八字眉,斜插天苍,一对虎目,皂白分明;阔鼻,大口,肥头,大耳,这长相,整体就给人一种五官都很大也很凸出的感觉。

    正所谓相由心生,这宋项的性格,确也和年符合他那张脸,可说是横行霸道,咄咄逼人。

    在这汝南城中你若提起宋项的名字,任谁都能说出几桩他干的缺德事来,但百姓们也都无可奈何……

    毫无疑问,这家伙有靠山。

    什么靠山呢?太监。

    请注意,不是宦官,是太监,即比较有势力的宦官。

    且这宋项的祖上啊,是那书香门第,宦官之后……

    你要问宦官为什么有后?很简单,可以收养或者认干亲嘛,曹操他爹不就是宦官曹腾的养子么。

    这宋项的太爷爷那辈儿,就是朝中某个大太监的义子干儿,经过几代之后呢,那老太监虽是死了,但宋家与朝廷的宦官势力之间一直保持着相当密切的关系。

    当然,要说真有实力和权谋的,那得是宋项的老爹,那才是宋家的当家。

    这宋项嘛……就是个典型的二世祖,书他是没读成,不过武学得还凑合;他那身武艺,虽是打不过高手,但欺负欺负老百姓和一般的庄稼把式那是足够了。

    仗着有这点能耐,宋项便终日在这汝南地界上欺男霸女,鱼肉百姓,今天打那东家的小子,明天抢那西家的姑娘……有些人被他打成重伤残疾、乃至后来死掉的,或者哪家的姑娘被他糟蹋了上吊自尽的,最后都是使点银子了事。

    别看这宋项连人命都闹出好多条了,但地方官也只能和稀泥,因为不敢管,也没法儿管;今天你这县官儿若是敢把宋项关了乃至打了,那明天宋项的老子没准就能让你这乌纱帽都丢了。

    就是这么个混账东西,最近也不知道是吃顶了还是咋的,他竟要效仿那隋唐史大奈,在汝南城里来个“百日擂”,来彰显一下自己的武艺高强。

    而且他比那史大奈还要嚣张,擂台边愣是敢支起两杆大旗,上悬一副对联——拳打南山斑斓虎,脚踢北海混江龙。

第二十五章 “百日擂”(下)

    按评书里的说法,那史大奈打擂,是因为失手打死人命,惹了官司,但北平王罗艺惜才,舍不得杀他,故才令他在顺义庄立擂赎罪。

    而如今这宋项摆的这个“百日擂”呢,却是没有这层因由的。

    要说人命官司,宋项直接或间接害死的人可比史大奈多多了,且他都是故意的,并不存在“失手”一说。

    只是……宋项他有靠山,无所谓。

    所以,他这擂台,纯粹就是摆来装逼用的;除了台下挂的那副挑衅意味十足的对联外,他还设了赏银,旁边一块牌子上写着:“凡能攻擂得胜者,赠白银百两。”

    各位,这钱可不少。

    一百两,搁现在来说,即便算上购买力还有生产力可能导致的误差,那也得有个十几二十万的,在当时来讲,有些穷人真就一辈子都挣不出这么多钱来。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为了那一百两银子,就算是面对宋项这恶霸,很多人也都敢上了。

    然,要打赢他,哪儿有那么容易?

    这宋项今年二十有八,自幼便开始习武,家里给请的老师不算多高明吧,但好歹也不是骗子,确实是教了他些东西的。

    宋项那一身刚猛的内功,加上几套威力尚可的拳脚,差不多也能够得上江湖三流的水准了。

    要用前文中出现过的人物来比较的话,郑目开和葛世这种,可以随便胜他;马四那种呢,打他能有个七三开;而搬山太岁朱超那种专攻龟息术和缩骨功的,应该能和他有来有回……

    不过,上述这些人,并不会来打他这擂。

    为什么呢?很简单——

    江湖中人,不屑打。

    绿林中人,不便打。

    宋项本就不是江湖中人,就是个二世祖而已。

    而他背后的宋家,乃是官面背景,背靠朝中宦官势力的;也就是说,他虽然不算朝廷鹰犬,也没有担任任何官职,但却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官方势力的保护。

    这么一捋,他就是个有一定特权的普通市民呗。

    江湖上的高手来跟这种人打,赢了也不光彩,到时候落人话柄——你欺负外行算什么本事?就为了那些钱?

    绿林道上的人呢,倒是没有这种面子上的顾忌,但他们怕打赢了宋项之后被宋家的狗腿子们一拥而上逮起来送官……

    这种事,宋项完全干的出来。

    这货,用现在话讲,就是个坏到骨子里的巨婴,那是受不得一点委屈、忍不得半点吃亏,做错了事情死不承认、有什么不爽就必须将负面压力转嫁给别人的类型。

    玩儿个鸟,走在路上现,正好瞧见别人有更好的,张口就要,人家不卖就抢,抢完了还把人打一顿。

    斗个蛐蛐儿,他赢了人家,人家得赔钱,人家赢了他,他就硬说对面玩儿赖,把人家的盅给砸了,蛐蛐一脚踩死,扭头就走。

    有时候他犯浑太过,被自己老爹骂了,他就憋着一肚子火,到街上找邪茬儿,谁被他找到算谁倒霉,随便找个理由就打你一顿,打死的都有。

    就这么个玩意儿,他摆的擂台,你敢随便上?

    你上去,输了便罢了,最多被他打一顿、羞辱一通,赶下擂台;万一你赢了,或者眼瞅着你就要赢了……你猜他会不会耍赖?

    诚然,宋项的武功不算很厉害,但他身边的人可不是吃素的,就这擂台边上,便站着十几个五大三粗的宋家恶奴,个个儿都可以说是职业打手。

    另外还有两位,一个是宋项的现任师父,江湖人称“雁回一柱”的马棹,还有一个是宋项的保镖,绰号“无影剑”的赵迢迢。

    这俩……可都是宋项的父亲亲自派到儿子身边的人;那马棹还好,在江湖上也只算个二流人物,但赵迢迢可不同……他在绿林道上得算“剑客”级。

    前文我们说过,绿林道的“剑客”——没有兵刃。

    虽然这个“没有兵刃”并不等同于江湖那套体系中独孤求败的“无剑境界”,但其实力毫无疑问已相当于江湖上的一流高手。

    有这两个人坐镇,宋项自是有恃无恐。

    …………

    是日,未时初刻。

    老百姓们中饭也吃完了,该上工的都上工去了,有事儿的也都奔事儿去了,就剩下些闲人还在宋项摆的那擂台附近转悠,等着看热闹。

    宋项这“百日擂”,摆到今天是第五十三天。

    起初,这擂台很是火爆,每天上下午都要摆出来,但一个月后,慢慢就冷清了。

    老百姓也不傻啊,三十几天下来,你这擂台怎么回事儿人家还看不出来么?汝南城里敢上去打的人基本也都上去过了,结果全都被你给揍了,谁还敢来啊?

    于是,到了这第二个月,来挑战的人就少了很多,且基本上都是外乡人。

    每天都有那么多人路过此地,其中总会有些胆儿大的、自信的,仗着有膀子力气,看着那一百两银子两眼发红,一时冲动就上了。

    然后嘛……轻则被打得鼻青脸肿、赶下擂台,在辱骂声中黯然滚蛋;重则被打成重伤,踹下擂台,然后又被一众家丁恶奴像丢垃圾一样扔得远远儿的。

    至于这摆擂的时间,也从一天改为了半天,从每天未时开始,就摆两个时辰,因为多摆了也是空着,没人上来便没什么意思。

    今天巧了,这擂台才摆出来不久,雷不忌驾的马车刚好打那前边儿过,他虽然是从小跟爹住在山里,也没正经读过书,但字他还是认识的,所以他一眼就瞧见那副对联了。

    “嗯?”雷不忌视线扫到那两支旗杆时,先是犹疑了一下,随即就把旗上的两行字给念了出来,“拳打南山斑斓虎,脚踢北海混江龙?嚯!口气不小啊。”

    他这么一感叹,后面车舆里的孙亦谐和黄东来便都听见了。

    进城后,孙黄二人本来就都在撩帘儿往车外面东张西望呢,现在忽然听到这么一句,便双双探出头去,顺着雷不忌的视线望去。

    “什嘛?谁在那儿说要打虎踢龙的?这么嚣张?”孙亦谐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视线还是在飘着的。

    “不是有人在说,是那边的旗杆上写着呢。”黄东来说完这半句,随即就意识到了什么,接道,“哦对……孙哥你不识字,来,我指给你看,在那边儿。”

    “滚!”孙亦谐一把推开黄东来的手,“老子看见了!”

    “二位哥哥,咱要不要过去凑凑这热闹啊?”雷不忌也是来了兴致,赶忙回头问了句。

    “行啊,不过还是先到客栈把行李放下,等马车停好,然后我们再走过来看好了,把车停在这里不太方便。”黄东来应道。

    “哦!好好。”雷不忌毕竟才十六岁,玩心也有点大,再加上这种擂台比武本就很对他这习武之人的胃口,所以他听完这句,立刻一抖缰绳,催马加速,想快点儿去找家客栈落脚。

    谁知,他这一着急,却是闯祸了。

    那个时候可不比现在,什么交通信号灯、人行道之类的,那时一概没有;骑马驾车的人进了城之后,都是自觉放慢速度,行人见了他们呢,也是自觉躲开点,反正那时候街上的人流也不像现在这么多,大家都让着点儿,秩序也就凑合着维持下来了。

    可你要是一着急啊,那就容易出事故……

    眼下雷不忌就是稍微加了点速,分了下神,便听得马一嘶、蹄一乱,撞着人了。

    “啊!”那一瞬,雷不忌回过神来,赶紧勒住缰绳并下车查看。

    却见,被撞倒在地的那位,是个样貌清瘦的年轻小伙,一身青衣小帽的打扮,看着像个做工的伙计。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马车的速度并不太快,这人被马撞到后,居然只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没有喊疼,并且立刻就自己站起来了。

    “兄弟你没事儿吧?”雷不忌走过来,边走就边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是我的车快了。”

    被撞的那位也是不客气,张口就用很不善的语气要骂人:“废话,可不就是你……”但其前半句话刚出口,就给噎回去了。

    雷不忌还没明白什么状况呢,那人立刻就改口道:“没事儿没事儿,是我自己没看路,再说这撞得也不重,您瞧我这不没事儿吗,您继续赶路吧。”说罢,她都没等雷不忌再回话,压低了帽子转头就走,转眼就拐进一条巷子不见了。

    看到这个“她”,想必很多人也已经明白过来了,这人是女扮男装的。

    此处书中暗表,此人这不是旁人,正是那五灵教的玄武旗副旗主李绮瑜。

    这李绮瑜自打从总坛出来并与那白虎旗旗主汤绂会合后,就一直在追查顾其影那本手记的事;但他们查了好多天,得到的情报却是——手记的原稿已然被送往京城,且一路上都有云释离和水寒衣这种高手、以及众多的精兵护卫看守着,想从朝廷那边取得手记的难度实在是太高了。

    于是,她和汤绂便改变了行动思路,准备从黄东来和孙亦谐身上下手。

    当然,这得智取,不能来硬的,因为在他们的印象中,孙黄二人是敢于在大劣的局面下“忍辱负重”去对抗沈幽然和顾其影的少年英雄,跟这种人来硬的多半没用。

    就这样,两人又从五灵教在朝廷的卧底那里打探到了双谐准备南下的情报,调过头来,一路赶奔汝南;但由于他们并不知晓孙亦谐和黄东来前几天绕道去处理了一下“冒牌货”的事情,所以他们反而比双谐早到了一两天。

    眼下,李绮瑜被马车撞的这一下,你说严重吧……的确不严重,虽然一般人可能当场就骨折了,但对她来说不叫事儿,以人家那“玄武甲”的功力,别说马车了,宾利来了也怼不死。

    其实李绮瑜也并不知道这马车是孙黄雷三人乘坐的,她这会儿是真有事路过,被撞到纯属意外,本来她起身就想发火,可一看到雷不忌那张脸,她就知道车上是谁了,故而才赶紧低头扭脸儿跑了。

    这番小插曲,虽是没让车上那几位太过在意,不过确实给雷不忌提了个醒,这之后,他就算心急,也不敢再把马催得太快了。

    一路无话,三人到客栈开好了房间放好了行李,便立即步行出门,直奔那擂台而去。

    而当他们折返回那擂台之时,刚好……有个人上台了。

    但见那人,三十开外年纪,一米八几的个头儿,身形魁伟,着一身打了不少补丁的浅色长衫;脸上,那是龙眉细目,鼻直口方,气势煞是不凡。

    这人谁啊?

    他乃是崆峒派第十九代大弟子唐维之,一套金环掌已有其师七成功力,也算是江湖上有一号的人物。

    可能有人会问,上文书刚说江湖中人不屑打这擂,那这唐维之怎么上来了呢?

    那是因为……他基本上已经豁出去了,或者说已不要什么脸面了。

    唐维之这个人本来是很有前途的,武功也不差,但就是有个毛病——好赌;有道是久赌无胜家嘛,他赌到后来自然是欠了一屁股债,那债主追上门来,他恼羞成怒,一失手就把人家给打死了。

    这个事儿,崆峒派得认倒霉,谁让你们是名门正派呢,弟子出了这种事,你们看着办吧。

    于是,师门只能替他还了赌债,还赔了一大笔钱给那被打死的人的家属,算是把事情了了;但事已至此,唐维之不可能不受处罚,所以他就被逐出师门了。

    离开了师门的唐维之,便更没有人去约束,他本身是光棍一条,也没有什么亲戚,所以就随便浪;没多久,他就在赌场把身上仅有的一点盘缠输了个精光,然后就饥一顿饱一顿地到处流浪……运气好遇上点山贼匪寇什么的,他来个“劫富济贫”便可以弄点钱,运气不好呢,那日子就跟乞丐无异。

    今日他途经此地,一看有人摆擂,而且有一百两赏银这种好事,那能不上么?

    反正如今的唐维之也早已不怕什么江湖同道耻笑了,今儿这钱他可以说是拿定了。

    “这位壮士。”那宋项见总算有个人上来了,还得装一下,跟人家客气客气,“看你的样子不是本地人啊,不知高姓大名,有什么名堂没有啊?”

    唐维之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这种装逼的外行,他也不想再提以前的师门,所以很不耐烦地回道:“你是摆擂呢还是相亲呢?要打便打,说那些没用的干嘛?”

    好嘛,这话一般人听见了都不痛快,宋项听见了能不炸?

    “嘿!”宋项也是说变脸就变脸,脸上横肉顿时一皱,两眼一瞪,“你小子……给脸不要是不是?哼!那好……今天你宋爷爷就来好好教训教训你!”

第二十六章 怒呆

    宋项骂完,不再说其他,一个箭步就冲杀了上去。

    他的内功拳脚皆是刚猛的路子,也没有什么特别精湛莫测的招式,所以一出手就是正面的强攻。

    那唐维之可是正经的江湖中人,且实战经验并不算少,如此单纯的攻击,除非功力上碾压他,否则是不可能奏效的。

    那一刻,但见唐维之两臂抻开,交错划圆,使一式“抱残守缺”,同时马步一沉,后接一手“固步自封”,两招一现,就将宋项的全力进攻卸力化无,破了个干干净净。

    仅是这一轮交锋,在内行眼里,两人的胜负就已经很明显了。

    擂台边的高台上,正坐在两张椅子上旁观的马棹和赵迢迢,当即就变了脸色。

    “马兄,今儿来的这个,可有两下子。”赵迢迢率先开口言道。

    “是啊……虽也不是很厉害,但咱这少爷怕是打不过人家啊。”马棹接道。

    “马兄你是江湖道的,你看得出这人是什么来路吗?”赵迢迢又问。

    “嗯……”马棹沉吟了数秒,回道,“使得是崆峒派的功夫,看他年纪嘛……大概是十八或者十九代的弟子吧。”

    这唐维之显然不算很有名,或许他报出名字和宗门后,还会有人表示听说过,但光凭长相和他那普普通通的武功,马棹不可能认得出他。

    赵迢迢闻言,想了想,再道:“那你觉得,咱少爷,几招之内会落败呢?”

    “不好说啊……”马棹道,“眼下对方一直不出手,是在摸他的拳路,等差不多摸清了,怕是十招以内吧。”

    就在他们两个说话的同时,远处,台下……

    孙亦谐问了个和赵迢迢类似的问题:“诶,黄哥,不忌,你们说,这姓宋的还能撑几招啊?”

    尽管孙亦谐武学造诣尚浅,但他的见识还是可以的,毕竟他看了一整届的少年英雄会呢;见过了那么多高手对决,像眼前这种级别的较量,他自然是一眼就能看出谁强谁弱了。

    “要我说就两招。”雷不忌的回答还真干脆,连正确答案都给了,“一招横架纵切,再来一式向上的拳路打他下巴,打完他准爬不起来。”

    “哎~”黄东来摆了摆手,“兄弟,你不能总用你雷家拳那个思路去揣测别人的打法,就你说的那种方法,对孙哥这种人来说可能是挺有参考价值的,但对于大部分从小就学套路的人来说就是‘错’的。”他顿了顿,再道,“依我看嘛……此刻那个挑战者还在试探宋项,等他试探完了,差不多就是十招之内制敌吧。”

    “好!不愧是黄哥。”孙亦谐听罢了黄东来和雷不忌的意见,自信也就足了,于是,他一边说着这句,一边就转过身,奔着离擂台不远的一条巷子去了,“你们稍微等等,我马上回来。”

    “诶?大哥,这正打得精彩呢,你去哪儿啊?”雷不忌还没明白呢。

    黄东来则是早就看穿了:“没事没事。”他拍了拍不忌肩膀,“孙哥是去那边下注了。”

    很显然,孙黄二人在走到这擂台边上之前,就已经发现在附近开盘设赌的人了……毕竟他俩以前也干过类似的事情,他们知道但凡有这种公开打擂的,就必有开盘的。

    当然了,人家开盘可没像他们一样大声嚷嚷并且现场解说,人家是猫在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悄悄在操作的;而且,在此地开盘的人,事先已和马棹、赵迢迢这二位通过气了,每天收盘后的净收益,有一半得孝敬给那两位,否则他们也不敢拿宋家少爷的擂台来当盘口。

    “哈哈,搞定!”不多时,孙亦谐就迈着轻快的步伐回来了。

    黄东来看着他:“买好啦?”

    “啊。”孙亦谐点点头,抬起双手,用两根食指作了个“十”的手势,“十两,押挑战者胜。”

    “怎么才十两?”黄东来挑眉道,“这种盘,照我说就是all in啊。”

    “废话,我all in了他们敢收么?”孙亦谐道,“我刚才过去一看,下注的大多都是用铜钱的,偶尔有下个一两二两的,这就算是大户了……就这种小盘口,还是固定赔率(古代赌博基本都是采用固定赔率,因为彩池赔率需要很多时间来统计和计算)制,我掏个几百两出来对方都未必敢接,你还让我all in?到时候对方赔不出来是不是你负责帮我去讨债?”

    “好啊,我帮你去讨啊。”黄东来玩笑道,“反正这帮开赌的没一个好人,干脆,咱俩就趁着这波,把他们给榨干了,事成之后……孙哥你的钱如数奉还,多出来的呢,咱们和那些输了钱的百姓们三七分账,这也算劫富济贫啊。”

    “呵……”孙亦谐知道黄东来又跟自己说笑抬杠呢,他也笑了,“姓黄的,首先……咱俩也开过盘口,你这第一句‘没一个好人’就先把自己骂进去了;其次,那些‘输了钱的百姓’,妈的不就是一群赌徒么?输了活该啊;第三……老子忙里忙外,还要出本钱,你就让我拿三成?”

    黄东来撇了撇嘴:“三成是人家的。”

    孙亦谐笑了:“哦,那倒是可以考虑。”

    对于这两位的各种无耻言论和黑话连发,雷不忌已经习惯了,他现在大致上已经可以分出孙黄二人什么时候是在开玩笑,比如眼下,他俩就是明显在“口嗨”而已,实际上是不会真去那么做的。

    另外,时间方面,也不允许他们这么做了……

    因为此时在擂台之上,那唐维之已结束试探,开始了反击。

    崆峒派的“金环掌”素以防守反击见长,稳中求胜;练到极处,那双掌合出的环形范围内非但是无懈可击,更是无坚不摧,纵然你用兵刃攻来,一样会被掌力轻松夹断。

    当然,唐维之的金环掌还没到那火候,就算是他师父的掌力也没到那儿,但要防御宋项这种货色的攻击,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在连续招架了二十余式后,唐维之基本把宋项的底子都给掏空了,这会儿宋项已然在用重复的招式发起进攻,且气息也有些紊乱,看起来体力也出现了问题。

    唐维之觉得,到这儿就差不多了,接下来,上去三招两式把那姓宋的推下擂台,这就算搞定。

    即便宋项一开始骂了唐维之,后者也并没打算让宋项输得很难看,因为唐维之也不傻……他上擂台之前,就已注意到了台边有马棹和赵迢迢这样的高手坐镇,他很清楚,他若真把宋项打得很惨,对方恼羞成怒翻了脸,他讨不得什么便宜。

    再者,唐维之好歹也曾经是名门正派里的大弟子,尽管他失手打死过老百姓,但死的那货是个在赌场里专门负责讨债的泼皮,本身就是这人在言语上不断激怒和侮辱唐维之,这才作死成功的;因此,眼下你要让唐维之在擂台上对宋项这种“外行”出全力,他自己心理上也是有点抵触。

    拿定了主意后,唐维之顺势变式,出一招“网开一面”作饵,卖个破绽,连退数步,诱敌来攻。

    那宋项果然上当,还以为是自己的连续猛攻终于起了作用,当即又提起一口丹田气来,踏步连追,拳开两面,使一招“牛角挂书”,想用腰力乘势把唐维之顶下擂台。

    说实话,这擂台打了五十几天,还没有一个挑战者不是被打得遍体鳞伤才下台的。

    但今天宋项也看出了对手难对付,怕是不太可能被他打成那样了,所以他也只能放弃了虐打对方的念头,先求胜再说。

    而唐维之见对手上钩,则是心中一笑,运功于掌上,准备在宋项的腹上一托,将其掀翻下擂台。

    不料,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忽有两道暗劲从斜刺里破风而至,精准地击中了唐维之肋下的“期门”、“章门”二穴。

    一时间,唐维之只觉自己肝脾受震,气滞血淤,那运到一半的内力也因此使不出、收不回,在经脉中逆削对冲,险让他吐出一口血来。

    也正是在这当口,宋项的攻势来了。

    唐维之无奈,再变式已来不及了,只能用身体硬挡,结果自是无力接下,被顶飞下台,摔了个四脚朝天。

    “好!”

    下一秒的这声好,自然不是老百姓叫的,而是宋府的家丁恶怒带的头。

    在这帮家伙凶神恶煞般的、带有明显恐吓意味的眼神逼视下,台下的观众们也无奈地给出了一些稀稀拉拉的掌声,跟着他们一起鼓掌叫好。

    “哼,小子,知道你宋爷爷的厉害了吧?”而那站在擂台边缘的宋项一看自己赢了,立马又嚣张起来,冲着台下的唐维之又是吐口水又是谩骂,“像你这种乌龟王八似的只会挨打不会还手的主,还想来拿爷的赏银?我呸!来给爷当沙包我看行!”

    但此时,重新起身的唐维之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反而恶狠狠地瞪向了台边的赵迢迢。

    根据刚在站的位置,还有中招的角度,唐维之很容易就能确定出手暗算自己的就是赵迢迢,他这怒视相当于是在兴师问罪。

    但那赵迢迢却毫无惧色和愧色地与他对视着,眼神十分冷淡。

    无言地对视了几秒后,赵迢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用眼神瞟了宋项一眼,随后又再看向唐维之,微微摇了摇头。

    他那意思,唐维之稍微琢磨了一下,就懂了——“你最好不要赢”。

    再往深了说就是:你今天要是真赢了,恐怕后续而来的就不是掉下台、被骂两句的事儿了。

    “嘿!跟你说话呢?怎么连个屁都放不出来啦?哑巴啦?”另一方面,台上的宋项是越骂越来劲了,一点儿也没见要停的意思。

    正所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唐维之也是明白,这世道,你要是没钱没势没靠山,想凭本事挣点钱,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宋公子武艺高强,在下佩服,告辞。”他也不想跟姓宋的多啰嗦,抱拳拱手后扭头就走。

    “哈!装什么大尾巴狼啊?赶紧滚!”还好,宋项此时的心情还不错,也没有进一步刁难对方的意思,就这么放对方离开了。

    然,正当大家以为此事告一段落之际,人群中,一声新奇的叫骂乍起。

    “妈个鸡!”

    这一听就知道是谁在发飙了。

    那孙哥为什么会隔了这么会儿才喊出声呢?

    很简单,因为在孙亦谐抱怨完黄东来预测的结果是“毒奶”之后,黄东来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就把刚才唐维之究竟是怎么输的告诉他了。

    孙亦谐一听就火了,心说这姓宋的原来是靠场边作弊赢的,关键是……你赢就赢了吧,还害老子输了钱,那可不行。

    孙哥就是这样,钱花在该花的地方,他就不心疼:比如在黑店里杀个朱小婉,就花了他二百两,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又比如逛窑子探情报时,啥都没干就扔了一锭金子下去,他也乐意……但你要是让他在不该花的、不情愿的地方损失了什么,哪怕几个铜板、一条咸鱼,他都要跟你计较。

    “嗯?谁人在台下叫骂?莫非是看我赢了不服?”宋项也不聋啊,那一嗓子起来,加上孙亦谐那略有些尖锐的嗓音,听着甚是扎耳。

    宋项这一吼可好,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身边的老百姓们是一哄而散、纷纷退到了离他们七八米远的地方,直接把这三人给晾出来了。

    这下他们是想不承认都不行了。

    眼见如此,孙亦谐干脆就上前两步,昂首挺胸,冲着台上的宋项道:“就是老子我骂的,我就是不服,怎么样?”

    “嘿!”宋项将孙亦谐上下打量了一番,皮笑肉不笑地呵了声,“呵,哪里来的乳臭未干的小子,你也想上台来送死不成?”

    “哈!”孙亦谐也笑,笑得比对方更大声,“就你这区区一百两赏银的贱台,也配我这双贵足来踏吗?你这贱人在上面犯了五十几天的贱,还想把我骗上去被你活活贱死?我……呃呜——”

    他好像是觉得“呸”一声顺便吐口痰还不足以表达自己的不屑,所以他吐了……

    是的,你没看错,孙亦谐为了侮辱对方,在说完了刚才那番话后,竟然立刻伸手抠了嗓子眼儿,当场把自己的中午饭吐在了大街上。

    宋项都他妈看傻了,宋府那些家丁也都愣在当场,不知该作何反应。

    要知道,宋项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当面、当众的,用如此具有攻击性的言辞配合肢体语言骂过呢。

    由于受到的冲击太大,他反而没有立刻生气,而是懵在那里。

    等到他慢慢回过味儿来,怒气值飙升,升到脸都憋红了之后,才在台上颤抖着怒喝道:“你……你小子给我站住了别走!”

第二十七章 赌约

    孙亦谐当然不会走,别人怕宋项,他可不怕。

    你是汝南一霸,我还是杭州一霸呢,谁怕谁啊?

    于是乎,他当即回道:“笑话!我为什么要走?我就站在这里,你能把我怎么样?”

    那宋项心里话说啊:“怎,么,样?老子今天不把你给弄死,我就不姓宋,跟你姓……诶?他姓什么来着?”

    想到这儿,宋项便开口问道:“好小子,胆儿真大,有种的你先报上名来!”

    孙亦谐负手而立,高声回道:“报就报,老子叫孙亦谐。”

    “哼……”宋项闻言,冷哼一声,“无名之辈,听都没听过。”

    他是没听过,但他那位师父和他那位保镖可都听过。

    那马棹一听到这仨字儿当时就站起来了,赶紧又盯着台下的孙亦谐猛瞧了几眼,随即便转头和赵迢迢交换了一下眼色。

    “马兄,莫非他就是……”赵迢迢这会儿也是神情微变,压低了声音在说话。

    “嗯……”马棹沉声念道,“我看他的年纪、长相……都跟传闻中的一致,而他身边的那个年轻人,也很像是传闻中的黄东来,那另一个黑面汉子,应该就是那‘少年老相’的雷不忌了。”

    这马赵二人,刚好对这次少年英雄会相关的事比较感兴趣,打听得比较多,所以他们就连雷不忌的相貌特征都知道,甚至听说过雷不忌可能是雷不畏儿子的传言。

    眼下他俩听到了孙亦谐的大名,又瞅了瞅台下三人的样貌,立刻就感觉……他们少爷可能是遇上不好惹的人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孙亦谐和宋项的嘴炮还没打完呢。

    “没听过你嘚瑟个什么呀?”却见孙亦谐瞪着宋项,毫不示弱,“你这是把无知当个性呢?别人都知道就你不知道,你还觉得自己挺牛逼啊?”

    “啊?别人都知道?”宋项又是一阵冷笑,“呵呵,谁知道了?我看谁敢说知……”

    他话还没说完呢,马棹一个闪身已经到了他身侧,在他耳畔低声道:“少爷……这个我真知道……”

    “嗯?”宋项话说一半被打断很是不爽,但一看是自己老师,也不好当场发作,只能一皱眉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可以不知道……”

    马棹汗都下来了,心说这傻徒弟怎么听不懂人话呢?我这是在救你啊,继续闹下去没你好果子吃。

    “我是可以不知道……”马棹想了想,半天憋出一句,“但少爷您最好还是知道知道……”

    他这话说的宋项就更不高兴了。

    “怎地?”宋项小声回道,“他还能有三头六臂不成?”

    马棹心中暗道:“他是不是三头六臂不重要,他武功多高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和黄东来连沈幽然都能弄死,那像我这种在沈幽然面前过不去三招的可想而知啊……”

    “嘿!你俩鬼鬼祟祟的说什么悄悄话呢?”孙亦谐看台上那两人小声交流着什么,还以为是在定计想暗算自己,所以他立即打岔道,“刚才就暗搓搓搞些‘小动作’,现在又想干嘛?”

    他这话,无疑是在暗示方才唐维之被暗算落败的事情;其实吧……这事儿也不是他自己看出来的,但他认为这也算个把柄,说出来可以唬唬对方。

    宋项是啥也没听出来,他压根儿也不知道自己刚才能胜其实是赵迢迢的功劳。

    但那马棹和赵迢迢一听,就觉得这孙亦谐是另有所指,难道这小子是想说……就算是我们两个,他也不放在眼里?

    “我呸!谁鬼鬼祟祟了?”宋项可不比马赵,他没想那么多,孙亦谐说一句,他就要骂回去一句,“老子站在台上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倒是你……有胆子就上来啊!说东说西的,还不是不敢上?”

    还别说,这姓宋的也会点激将法。

    孙亦谐却是不急:“上来?呵……”他笑了笑,一笑之间,心中奸计已成,“上来也可以,但让本大爷我上来,得有个说法。”

    “啊?说法?什么说法?”宋项那是真容易上钩。

    “这你都不懂?”孙亦谐反问了一句,接道,“我孙亦谐怎么说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侠客,上你这种外行的台,得有个由头不是?要不然我赢了也得被人戳脊梁骨,又说我欺负你,又说我贪图你那赏银……那我岂不是惹得一身骚?”

    “我外行?”宋项那凸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宋爷我自幼习武,二十年练下来,早已是神功盖世!你敢说我是外行?”

    “就冲你这句话,你不但是个外行,还是个弱智啊。”孙亦谐诡辩道,“照你这么说,我自幼就会放屁,十几年放下来,现在是不是一个屁就能把你给崩死啊?”

    他这话一说,引得周围百姓哄堂大笑,就连那宋府的家丁恶奴中都有几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我……”宋项被他羞臊得脸都红了,但想反驳,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同样是富家少爷,孙亦谐因为家教相对严格正派,所以没有办法整天出去仗势欺人、伤天害理,他在鱼市场里摸爬滚打多年,反而是变得更加圆滑、接地气了,再加上他毕竟是个穿越者,三观和能力还是现代人的底子。

    但宋项正相反,他的父亲因为太忙不怎么管教他,母亲则对其极为纵容溺爱,这便养成了他那种习惯骑在别人头上作威作福的巨婴性格,而这种人的思辨能力、危机处理能力、还有抗压能力等等,往往都是很差的。

    宋项这辈子遇到的绝大多数外人不是怕他就是有求于他,他自然是怎么应对都可以,说什么都是对的。

    但今天,遇到孙亦谐这种既不怕他、嘴又特别损、特擅长诡辩的……宋项说什么都是自取其辱,哪怕他占着理儿都不可能说得过对方。

    “哼……没话说了?”孙亦谐见对方实在是没实力,干脆自己接着说了下去,“那好,你听着,要我上这擂台,有两种说法……第一种,是为了‘教训教训你’。”他顿了顿,“可惜啊,我不是你老子,没那个义务,哪怕你现在噗通跪那儿,喊我一声干爹,我也不稀罕。”

    就这半段话出口,宋项已经连血管都快爆了。

    但孙哥还有后半段:“所以只有第二种了……就当是我俩‘公平赌斗’,这才有的一打。”

    他言至此处,宋项还是没听懂,但一旁的黄东来已经猜到孙亦谐要搞什么名堂了。

    所以,这一刻,黄东来顺势就上前两步,担任起了“捧哏”的工作,在旁插了一句:“哦?那什么叫‘公平赌斗’呢?”

    孙亦谐笑了笑,顺着黄东来的这句恰到好处的提问十分流畅地接了下去:“‘公平赌斗’就是……我出多少钱,那姓宋的就得出多少,然后我再跟他到擂台上比划比划,谁赢了呢,两份儿银子一块儿拿走。”他微顿半秒,接道,“至于那一百两赏银,呵呵……这么一点小钱,我看留给宋公子回去买跌打药正好合适。”

    这话可太狂了,周围的老百姓听了都有点不信,那是纷纷交头接耳,说三道四。

    一百两,还小钱?

    一百两你别说买跌打药了,你可以买一头活老虎,让人给你当场杀了,剥皮拆骨,骨头给你泡成药酒,喝一半涂一半,还有剩的你可以当漱口水漱完吐了。

    宋项听到这儿也明白了,看来这姓孙的也不差钱啊,那好,我今天就跟你卯上了。

    “哈哈哈哈……”宋项突然就哈哈大笑,笑完便道,“我当是什么说法?原来你是嫌我这赏银少是吧?好啊?你能出多少?我宋项奉陪到底!”

    “五百万两……”孙亦谐想都不想,张口就来。

    宋项听到那四个字的时候差点儿从台上跌下来——大朙国库一年的收入也就二百万两,你这是要疯啊?

    但下一秒,孙亦谐一个大喘气后就接道:“……那是不可能滴。”

    “废话!”连宋项也忍不住吐槽道,“不可能的你说它干嘛?”

    “吓唬吓唬你,看看你心理素质怎么样。”孙亦谐理直气壮地应道。

    然而在场除了他和黄东来之外没有人知道什么叫做“心理素质”。

    “那么正经地说呢……”孙亦谐又清了清嗓子,再道,“三千两,你敢不敢接?”

    这个数,宋家是拿得出来的,但宋项是拿不出来的。

    平日里,这宋项的零花钱着实是不少,远远超出了一般老百姓家过日子的支出,而且他花完了还可以问家里要,但你要让他一口气拿三千两出来……难。

    三千两搁到现在就是五六百万啊,宋家即便是当地首富,衬十几个亿,你家少爷一次要拿个五六百万出去,也得跟家里打声招呼吧?

    但,现在杠都杠到这儿了,他能不答应吗?

    “我……我敢啊!”宋项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好啊,钱呢?”孙亦谐一看就知道对方有难处,所以撵着这么问。

    “我……没带那么多银子出门。”宋项这倒是实话,谁没事儿带几千两出门啊。

    “嘿!巧了,我也没带那么多在身上。”孙亦谐猥琐地笑道,“要不然……”

    宋项以为对方接下来准备说“算了”。

    没想到……

    “……咱们明天再约?”孙亦谐居然来了个缓兵之计。

    “好……好啊,我还怕你不成?”宋项这会儿也很虚,他已经在考虑去哪里弄那三千两银子了。

    “那行。”孙亦谐道,“明天还是这个时候,大家各自带上银子或者银票,还是在这里碰头,谁不来……谁是这个。”说着,他还做了个很不雅的手势。

    “哼……那一言为定。”宋项冷笑一声,虚张声势道。

    “一言为定。”孙亦谐说完,转身就走。

    人群也很自觉地给他和黄东来、雷不忌让出了一条路来。

    他们还没走远呢,那马棹已在宋项耳边轻声问道:“少爷,您上哪儿弄那么多银子去啊?”

    “你别管……我自有办法。”宋项说着,低头就走回了台边。

    马棹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坐在远处的赵迢迢……两位高手对视后,皆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天,因为这场风波,宋项也没心情再玩了,这擂台也就这么收了。

    回家的路上吧,坐在轿子里,他就一直在琢磨:“我去哪儿弄这三千两银子呢?问爹要,他肯定得问我拿去干嘛呀,他老人家可不好骗,我要是说谎,准得被看破咯,说实话呢,又要被他骂死;问娘要?娘倒是好骗,我随便编个啥都能诓出个几十上百两的,但一次要三千,她也未必拿得出来,回头还得去告诉我爹……唉,看来问人要是要不到了,要不然……”

    想着想着,宋项就有主意了:我去家里库房偷拿一件值钱的东西出来,命人去当铺悄悄当了,等我明天赢了那姓孙的之后,再去把东西赎回来,放回库房,这不就神不知鬼不觉了吗?

    还别说,这确是个不错的计划……

    他们宋家啊,真有个宝贝,叫九羽逐日炉,按他们宋家老祖宗的说法,这炉是用后羿射日那九支箭的残枝活活成的泥烧制的。

    所以说这老祖宗不是扯淡么?你咋不说是这是女娲造人剩下的泥做的呢?

    当然了,传说是假,宝贝是真。

    这个九羽逐日炉,不大,大概就一个人头的大小,其炉身呈扁圆形,上雕羽纹,下有四足,看起来和那种普通的放在室内的小香炉没什么太大区别,但它有个很特殊的功效——制热。

    空调都知道吧?

    室内机加室外机,通着电,耗着氟利昂,才让你屋子里暖和起来。

    但这个九羽逐日炉,只要放一点点可燃的香木进去,就能有同样的效果,且能管上足足三十平米的范围。

    神奇吧?没错,但其实……这也并不是这东西的真正用途。

    九羽逐日炉真正的用途,是用来“练功”,且是独门奇功——玄冰诀。

    宋家的人,自是不知道这事儿的,也别说他们了……就算在江湖中,还知道这东西真正来历和用途的人也已不多,因为这个炉已在世上绝迹多年,一直就在一些江湖之外的收藏家手中流转着。

    今日若不是因为这宋项一时起了歹念,恐怕这宝贝还得在他们宋家的库房里蒙尘很多年。

    然,既然他已经动了念头,那这事儿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第二十七章 赌约

    孙亦谐当然不会走,别人怕宋项,他可不怕。

    你是汝南一霸,我还是杭州一霸呢,谁怕谁啊?

    于是乎,他当即回道:“笑话!我为什么要走?我就站在这里,你能把我怎么样?”

    那宋项心里话说啊:“怎,么,样?老子今天不把你给弄死,我就不姓宋,跟你姓……诶?他姓什么来着?”

    想到这儿,宋项便开口问道:“好小子,胆儿真大,有种的你先报上名来!”

    孙亦谐负手而立,高声回道:“报就报,老子叫孙亦谐。”

    “哼……”宋项闻言,冷哼一声,“无名之辈,听都没听过。”

    他是没听过,但他那位师父和他那位保镖可都听过。

    那马棹一听到这仨字儿当时就站起来了,赶紧又盯着台下的孙亦谐猛瞧了几眼,随即便转头和赵迢迢交换了一下眼色。

    “马兄,莫非他就是……”赵迢迢这会儿也是神情微变,压低了声音在说话。

    “嗯……”马棹沉声念道,“我看他的年纪、长相……都跟传闻中的一致,而他身边的那个年轻人,也很像是传闻中的黄东来,那另一个黑面汉子,应该就是那‘少年老相’的雷不忌了。”

    这马赵二人,刚好对这次少年英雄会相关的事比较感兴趣,打听得比较多,所以他们就连雷不忌的相貌特征都知道,甚至听说过雷不忌可能是雷不畏儿子的传言。

    眼下他俩听到了孙亦谐的大名,又瞅了瞅台下三人的样貌,立刻就感觉……他们少爷可能是遇上不好惹的人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孙亦谐和宋项的嘴炮还没打完呢。

    “没听过你嘚瑟个什么呀?”却见孙亦谐瞪着宋项,毫不示弱,“你这是把无知当个性呢?别人都知道就你不知道,你还觉得自己挺牛逼啊?”

    “啊?别人都知道?”宋项又是一阵冷笑,“呵呵,谁知道了?我看谁敢说知……”

    他话还没说完呢,马棹一个闪身已经到了他身侧,在他耳畔低声道:“少爷……这个我真知道……”

    “嗯?”宋项话说一半被打断很是不爽,但一看是自己老师,也不好当场发作,只能一皱眉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可以不知道……”

    马棹汗都下来了,心说这傻徒弟怎么听不懂人话呢?我这是在救你啊,继续闹下去没你好果子吃。

    “我是可以不知道……”马棹想了想,半天憋出一句,“但少爷您最好还是知道知道……”

    他这话说的宋项就更不高兴了。

    “怎地?”宋项小声回道,“他还能有三头六臂不成?”

    马棹心中暗道:“他是不是三头六臂不重要,他武功多高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和黄东来连沈幽然都能弄死,那像我这种在沈幽然面前过不去三招的可想而知啊……”

    “嘿!你俩鬼鬼祟祟的说什么悄悄话呢?”孙亦谐看台上那两人小声交流着什么,还以为是在定计想暗算自己,所以他立即打岔道,“刚才就暗搓搓搞些‘小动作’,现在又想干嘛?”

    他这话,无疑是在暗示方才唐维之被暗算落败的事情;其实吧……这事儿也不是他自己看出来的,但他认为这也算个把柄,说出来可以唬唬对方。

    宋项是啥也没听出来,他压根儿也不知道自己刚才能胜其实是赵迢迢的功劳。

    但那马棹和赵迢迢一听,就觉得这孙亦谐是另有所指,难道这小子是想说……就算是我们两个,他也不放在眼里?

    “我呸!谁鬼鬼祟祟了?”宋项可不比马赵,他没想那么多,孙亦谐说一句,他就要骂回去一句,“老子站在台上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倒是你……有胆子就上来啊!说东说西的,还不是不敢上?”

    还别说,这姓宋的也会点激将法。

    孙亦谐却是不急:“上来?呵……”他笑了笑,一笑之间,心中奸计已成,“上来也可以,但让本大爷我上来,得有个说法。”

    “啊?说法?什么说法?”宋项那是真容易上钩。

    “这你都不懂?”孙亦谐反问了一句,接道,“我孙亦谐怎么说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侠客,上你这种外行的台,得有个由头不是?要不然我赢了也得被人戳脊梁骨,又说我欺负你,又说我贪图你那赏银……那我岂不是惹得一身骚?”

    “我外行?”宋项那凸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宋爷我自幼习武,二十年练下来,早已是神功盖世!你敢说我是外行?”

    “就冲你这句话,你不但是个外行,还是个弱智啊。”孙亦谐诡辩道,“照你这么说,我自幼就会放屁,十几年放下来,现在是不是一个屁就能把你给崩死啊?”

    他这话一说,引得周围百姓哄堂大笑,就连那宋府的家丁恶奴中都有几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我……”宋项被他羞臊得脸都红了,但想反驳,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同样是富家少爷,孙亦谐因为家教相对严格正派,所以没有办法整天出去仗势欺人、伤天害理,他在鱼市场里摸爬滚打多年,反而是变得更加圆滑、接地气了,再加上他毕竟是个穿越者,三观和能力还是现代人的底子。

    但宋项正相反,他的父亲因为太忙不怎么管教他,母亲则对其极为纵容溺爱,这便养成了他那种习惯骑在别人头上作威作福的巨婴性格,而这种人的思辨能力、危机处理能力、还有抗压能力等等,往往都是很差的。

    宋项这辈子遇到的绝大多数外人不是怕他就是有求于他,他自然是怎么应对都可以,说什么都是对的。

    但今天,遇到孙亦谐这种既不怕他、嘴又特别损、特擅长诡辩的……宋项说什么都是自取其辱,哪怕他占着理儿都不可能说得过对方。

    “哼……没话说了?”孙亦谐见对方实在是没实力,干脆自己接着说了下去,“那好,你听着,要我上这擂台,有两种说法……第一种,是为了‘教训教训你’。”他顿了顿,“可惜啊,我不是你老子,没那个义务,哪怕你现在噗通跪那儿,喊我一声干爹,我也不稀罕。”

    就这半段话出口,宋项已经连血管都快爆了。

    但孙哥还有后半段:“所以只有第二种了……就当是我俩‘公平赌斗’,这才有的一打。”

    他言至此处,宋项还是没听懂,但一旁的黄东来已经猜到孙亦谐要搞什么名堂了。

    所以,这一刻,黄东来顺势就上前两步,担任起了“捧哏”的工作,在旁插了一句:“哦?那什么叫‘公平赌斗’呢?”

    孙亦谐笑了笑,顺着黄东来的这句恰到好处的提问十分流畅地接了下去:“‘公平赌斗’就是……我出多少钱,那姓宋的就得出多少,然后我再跟他到擂台上比划比划,谁赢了呢,两份儿银子一块儿拿走。”他微顿半秒,接道,“至于那一百两赏银,呵呵……这么一点小钱,我看留给宋公子回去买跌打药正好合适。”

    这话可太狂了,周围的老百姓听了都有点不信,那是纷纷交头接耳,说三道四。

    一百两,还小钱?

    一百两你别说买跌打药了,你可以买一头活老虎,让人给你当场杀了,剥皮拆骨,骨头给你泡成药酒,喝一半涂一半,还有剩的你可以当漱口水漱完吐了。

    宋项听到这儿也明白了,看来这姓孙的也不差钱啊,那好,我今天就跟你卯上了。

    “哈哈哈哈……”宋项突然就哈哈大笑,笑完便道,“我当是什么说法?原来你是嫌我这赏银少是吧?好啊?你能出多少?我宋项奉陪到底!”

    “五百万两……”孙亦谐想都不想,张口就来。

    宋项听到那四个字的时候差点儿从台上跌下来——大朙国库一年的收入也就二百万两,你这是要疯啊?

    但下一秒,孙亦谐一个大喘气后就接道:“……那是不可能滴。”

    “废话!”连宋项也忍不住吐槽道,“不可能的你说它干嘛?”

    “吓唬吓唬你,看看你心理素质怎么样。”孙亦谐理直气壮地应道。

    然而在场除了他和黄东来之外没有人知道什么叫做“心理素质”。

    “那么正经地说呢……”孙亦谐又清了清嗓子,再道,“三千两,你敢不敢接?”

    这个数,宋家是拿得出来的,但宋项是拿不出来的。

    平日里,这宋项的零花钱着实是不少,远远超出了一般老百姓家过日子的支出,而且他花完了还可以问家里要,但你要让他一口气拿三千两出来……难。

    三千两搁到现在就是五六百万啊,宋家即便是当地首富,衬十几个亿,你家少爷一次要拿个五六百万出去,也得跟家里打声招呼吧?

    但,现在杠都杠到这儿了,他能不答应吗?

    “我……我敢啊!”宋项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好啊,钱呢?”孙亦谐一看就知道对方有难处,所以撵着这么问。

    “我……没带那么多银子出门。”宋项这倒是实话,谁没事儿带几千两出门啊。

    “嘿!巧了,我也没带那么多在身上。”孙亦谐猥琐地笑道,“要不然……”

    宋项以为对方接下来准备说“算了”。

    没想到……

    “……咱们明天再约?”孙亦谐居然来了个缓兵之计。

    “好……好啊,我还怕你不成?”宋项这会儿也很虚,他已经在考虑去哪里弄那三千两银子了。

    “那行。”孙亦谐道,“明天还是这个时候,大家各自带上银子或者银票,还是在这里碰头,谁不来……谁是这个。”说着,他还做了个很不雅的手势。

    “哼……那一言为定。”宋项冷笑一声,虚张声势道。

    “一言为定。”孙亦谐说完,转身就走。

    人群也很自觉地给他和黄东来、雷不忌让出了一条路来。

    他们还没走远呢,那马棹已在宋项耳边轻声问道:“少爷,您上哪儿弄那么多银子去啊?”

    “你别管……我自有办法。”宋项说着,低头就走回了台边。

    马棹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坐在远处的赵迢迢……两位高手对视后,皆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天,因为这场风波,宋项也没心情再玩了,这擂台也就这么收了。

    回家的路上吧,坐在轿子里,他就一直在琢磨:“我去哪儿弄这三千两银子呢?问爹要,他肯定得问我拿去干嘛呀,他老人家可不好骗,我要是说谎,准得被看破咯,说实话呢,又要被他骂死;问娘要?娘倒是好骗,我随便编个啥都能诓出个几十上百两的,但一次要三千,她也未必拿得出来,回头还得去告诉我爹……唉,看来问人要是要不到了,要不然……”

    想着想着,宋项就有主意了:我去家里库房偷拿一件值钱的东西出来,命人去当铺悄悄当了,等我明天赢了那姓孙的之后,再去把东西赎回来,放回库房,这不就神不知鬼不觉了吗?

    还别说,这确是个不错的计划……

    他们宋家啊,真有个宝贝,叫九羽逐日炉,按他们宋家老祖宗的说法,这炉是用后羿射日那九支箭的残枝活活成的泥烧制的。

    所以说这老祖宗不是扯淡么?你咋不说是这是女娲造人剩下的泥做的呢?

    当然了,传说是假,宝贝是真。

    这个九羽逐日炉,不大,大概就一个人头的大小,其炉身呈扁圆形,上雕羽纹,下有四足,看起来和那种普通的放在室内的小香炉没什么太大区别,但它有个很特殊的功效——制热。

    空调都知道吧?

    室内机加室外机,通着电,耗着氟利昂,才让你屋子里暖和起来。

    但这个九羽逐日炉,只要放一点点可燃的香木进去,就能有同样的效果,且能管上足足三十平米的范围。

    神奇吧?没错,但其实……这也并不是这东西的真正用途。

    九羽逐日炉真正的用途,是用来“练功”,且是独门奇功——玄冰诀。

    宋家的人,自是不知道这事儿的,也别说他们了……就算在江湖中,还知道这东西真正来历和用途的人也已不多,因为这个炉已在世上绝迹多年,一直就在一些江湖之外的收藏家手中流转着。

    今日若不是因为这宋项一时起了歹念,恐怕这宝贝还得在他们宋家的库房里蒙尘很多年。

    然,既然他已经动了念头,那这事儿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第二十八章 通诠先生

    提起当铺,人们的印象大体是穷人和赌鬼们专门光顾的地方。

    在很多影视剧中我们都能看到,往往是那家里揭不开锅的、赌钱输光了银子的、想看病却看不起的……才翻箱倒柜,拿出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拿到当铺去换些银子救急;有当首饰的、有当古董的、有当衣物的、甚至有当桌椅板凳水缸草席的……

    那这类事儿真有吗?

    有,但我们的印象并不准确。

    其实当铺是也是分档次的,分大当、大按、大押和小押这四种——押期由长至短,利息由低到高。

    像“大当”这个档次的当铺,不仅得资金雄厚,还得有势力,因为他们平日里基本都是在给有钱人服务的。

    可能有人会问,有钱人当东西干嘛?

    那你去看看外面那些大公司大企业,哪家不跟银行贷款的?你跟银行借钱,总得抵押点东西吧?那不就跟典当的性质类似吗?

    其实古代的当铺放押,和现代银行放贷是差不多的;有钱人,尤其做生意的,都需要现金流,现金流不足的时候,抵押点东西周转一下,很正常。

    另外,还有些富人把贵重物品送到当铺里,并非为了钱,而是为了安全,这种叫作“寄当”;因为他们觉得当铺的保险库比自己家保险,所以就把东西长期当在这里,赎回时付的利息就当是保管费了;而万一“寄当”期间东西丢失了呢,他们不但利息不用付了,还能得到再一笔赔偿……这跟现代的银行的保险库业务也是类似的。

    至于我们在影视剧中常见的那种当铺,一般都是最低一档的“小押”。

    小押是什么?说白了就是用抵押品来代替暴力收债的高利贷……

    这种当铺提供的押期通常都很短,三个月你不来赎,东西就归他了;而利息方面呢,九出十三归也是常事儿。

    所以这种地方,的确是只有走投无路的穷人和赌徒才会经常光顾,这些人当出去的东西,本来也没打算赎回来,有些人甚至连当票都不要,拿了钱就走。

    小押也很清楚自己的客户都是些什么人,故而也是极尽所能地乘人之危,压价唬骗,将利益最大化。

    要不然古代老百姓为什么都管当铺叫“雷公轰”呢?因为他们能接触到的当铺都是小押呗。

    而像宋项这种大户人家的少爷,当东西肯定是不会去小押的;以小押的财力,也掏出不那上千两的当银。

    他们宋家当东西,寄当也好,周转也罢,都是去汝南城里最大的当铺“通诠鉴”里办。

    要说这通诠鉴,可真有点名堂。

    这“通诠”二字,在鉴定行业里的意思,大致跟你在打游戏的时候说自己“无敌”的意思差不多,敢挂这个招牌,而且买卖真能干得下去的,定有高人坐镇。

    通诠鉴的这位高人,姓刘,名禺方,人称“通诠先生”。

    此人来路不明,他也从来不跟人讲自己的事;听口音吧,他应该是南方人,而看他那须发皆白、骨瘦如柴的样子,年龄至少也该在六十五以上了,至于其他的……比如他成没成过亲、有没有孩子、打哪里来、以前做过什么、那满腹的学问在哪里学的等等,大伙儿一概不知,他也绝口不提。

    刘禺方当年来这家当铺应聘鉴定师的时候就跟这儿的掌柜明确说了:“工钱好商量,活儿也不难,我就一个要求,关于我过去的事,大家最好是别问。”

    那掌柜的一琢磨:这老头儿都这把年纪了,就算以前是个江洋大盗,现在也没什么威胁了,再说我看他那副文弱的样子,也不像是强盗。

    这么想着,掌柜的就把刘禺方留下了。

    没想到,这老头儿可说是慧眼无双、技艺超群,帮着掌柜的把这生意越做越大,没过几年,这儿就从一间“大押”变成了“大当”。

    于是,这掌柜的也有点膨胀了,把“通诠鉴”这个招牌给挂了起来,并公开表示我们这儿有位“通诠先生”,什么宝贝都辨得出来,大家有什么好东西都可以往我这儿拿,绝对亏不了你们。

    他这么一搞,便引来了很多同行的不满,上门挑事儿的不在少数。

    你们这位先生不是什么都辨得出来吗?那咱都来考考你呗,你要真辨得出来,咱们心服口服,辨不出来,没别的,砸招牌。

    那段时间,隔三差五就有人拿着些也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找出来的奇葩东西上门找茬,什么鲁班用的锯子、刘备编的草鞋、吴用自缢的白绫、伍子胥引颈的宝剑……最奇葩的是有个货拿了块面嘎达过来愣说这是诸葛亮做包子留下的老面。

    但无论这帮家伙闹得多离谱,刘禺方依然是处之泰然,应对自如,准确地说出了每一件东西的真实来历。

    又过了半年多,大家是真服了,都承认刘先生确实担得起“通诠”二字。

    没曾想吧……当初这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今天,这刘禺方却是犯了难。

    因为今天,有人把那九羽逐日炉,送到了他的面前。

    其实刘禺方第一眼就把这东西认出来了,他很清楚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但也正因如此,他的心中才有了波澜。

    “嘶——”刘禺方沉默了许久,才对在一旁的等候的店伙计道,“这是谁拿来的?”

    那店伙计在通诠鉴干了很多年了,他也是头回见刘先生竟然会面露难色,所以他也迟疑了一下,才回道:“呃……是宋府的人。”

    在汝南城,你一说宋府,大家都明白,是指宋员外他们家,也就是宋项家。

    这大户人家当东西啊,一般也不需要本家出面,派个下人带着东西去就行了;因为“大当”的押期和利息都比较合理,老客户如果有要求还可以做出相应调整,所以本家只要说个最低的心理预期价,然后让下人以此为底线去跟当铺的人谈就是,没必要自己特意跑一趟。

    当然了,这种做法,是存在隐患的……

    比如,若某个大户人家的管家起了歹念,他便可从府里偷出些贵重物品,拿到大当里套现,随即携款潜逃。

    又比如眼下,那宋项监守自盗,从自己家库房里偷了个宝贝出来,然后交给下人,让下人拿来典当,那外人自然也弄不明白个中的缘由。

    “嗯……”刘禺方又沉吟了一声,再问道,“要当多少?”

    “三千两。”店伙计回道。

    “三千两……”刘禺方将那数字重复了一遍,心中冷笑,并暗道,“呵……这东西落在那不识货的人手里,确是可惜啊,分明是无价之宝,他们却只要个三千两。”

    想归想,表面上他还是不动声色,接道:“准备押多久?”

    “一天。”店伙计道。

    “什么?一天?”刘禺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有点奇怪。”店伙计也觉得不对劲儿,但凡正规点的当铺,就没有“押一天”这种说法的,赌徒去小押里拿钱才可能会说这种话,“但对方亲口说了,就一天,明天傍晚这个时候就回来取,还说了,利钱多给些也无妨。”

    “哦?”刘禺方陷入了思考中,他觉得这事儿有蹊跷。

    想了一会儿,他又问:“掌柜的那边……怎么说?”

    “嗨,能怎么说……”店伙计道,“宋家的人,掌柜的也不敢得罪啊,他就等您一句话,这东西要值这价,他就给了,利钱就意思意思收点儿得了,也算一笔生意。”

    “嗯。”刘禺方点点头,“好,放押吧。”他顿了顿,拿起了那个小香炉,“这个……我亲自送到库房去。”

    “诶,行,您慢着点儿。”店伙计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麻溜儿地就出去了。

    待对方离开后,那刘禺方的眼中,却是鲜有的……露出了一丝贪婪的神色。

    …………

    是夜,月明星稀。

    一道人影,缓步走进了汝南城中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儿中。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那刘禺方。

    此刻,刘禺方的怀中,还揣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袱,包袱里,正是那九羽逐日炉。

    咚咚咚——

    进院儿后,刘禺方便径直走到房门前,轻轻敲了几下门。

    那屋里本是黑的,他敲了几下,里面也没有任何动静。

    但刘禺方却好似确定里面一定有人般,又敲了几下,并隔着门板冲屋里小声说道:“诸位五灵教的朋友,可否开门与老夫一见呐?”

    然,回应他的,依然是沉默和静谧。

    “唉……罢了。”刘禺方摇了摇头,“没有缘分的事,不可强求。”

    说罢,他就转身要走。

    不料,他刚转身,就发现已经有个人站在了自己的跟前。

    此人一身夜行的黑衣,蒙着面,中等身材,说话的声音也很普通:“里面的那些兄弟都是按章办事,没听见暗号绝不会应门的……有什么话,您可以跟我说。”

    这三更半夜的,有个人跟鬼一样突然无声无息地来到你背后,一般人早就吓得叫出声了,但这刘禺方却是十分淡定:“你是……”

    “您不是找五灵教的人吗,我就是啊。”蒙面人又道。

    刘禺方道:“我知道你是五灵教的人,我是想问你是五灵教的哪位,担当什么职务?”

    “呵……”那蒙面人笑了,“这我怕是不便告诉你吧。”

    “嗯……”刘禺方想了想,“不说也罢……我看你武功不错,即便不是旗主或副旗主,至少也能排进任何一旗的前五席,应该也跟上头说得上话。”

    这蒙面人一听此言,那黑布下的神情可就有点变了。

    不错,这位确实是五灵教的五大旗主之一,即前文中出现过的白虎旗旗主汤绂;此刻,有三件事让汤绂感到颇为惊讶:其一,眼前这个浑身上下貌似一点内力都没有的老头儿竟然能看出他大致的武功水平;其二,这老头不但能找到他们五灵教在城中的秘密据点,似乎还对五灵教内部的编制十分了解;其三,这老头儿从方才到现在态度一直都很镇定,甚至可以说有恃无恐。

    “老丈,恕在下眼拙,不知您是……”汤绂觉得还是先问问看比较好。

    刘禺方直言不讳:“老朽刘禺方,通诠鉴里的一个伙计而已。”

    他这就谦虚了,就算是汤绂也听过他的名号:“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通诠先生,失敬失敬……”见得高人,他还是得礼貌礼貌的,抱拳拱手后,他再道,“不知先生星夜来此,找我五灵教众有何贵干?”

    刘禺方用手轻轻拍了拍怀中的包袱:“我想跟你们做笔买卖。”

    “哦……”汤绂稍稍思量了一番,接道,“先生,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您先跟我来……”

    说罢,汤绂便头前引路,带着刘禺方出了这个院儿,东走西绕地又穿了几条巷子。

    这大晚上的,也没有人看见他们,不多时,两人就来到了一间卖香烛蜡签儿的店铺的后门处。汤绂将自己的右手放在门板上,放了几秒,然后才敲了三下,又过了会儿,里面终于有人把门打开了。

    “先生,里面请。”汤绂进门后顺手就点起了一根蜡烛,随即就冲还站在后巷里的刘禺方招了招手。

    刘禺方依旧是一副很平静的样子,看不出戒备,也瞧不出害怕,就这么跟了进去。

    进屋后,他也没看到除了汤绂之外还有旁人,估计是里面的人也不想被他看到面目,所以都先退到了其他房间去。

    那汤绂关上门,请刘禺方坐定后,自己也坐下,这才开口道:“先生,要做的是什么买卖?”

    刘禺方也不含糊,二话不说,把自己带来那包袱往桌上一放,动手解开,露出了里面的小香炉:“我想把这个卖给你们。”

    汤绂可看不出这玩意儿有什么独特之处,故而疑道:“这是……”

    “九羽逐日炉。”刘禺方道。

    汤绂很想回一句“没听说过”,但又觉得这回答有点傻,所以他跳过了这步,直接道:“先生……恕在下见识浅薄,斗胆问一句……您这炉,对我们五灵教而言,有什么用吗?”

第二十九章 孙门弄换(上)

    第二天。

    天有些阴,风也有些凉。

    从早上开始,空气中就莫名飘荡着那么一种肃杀的氛围。

    众所周知,在古代,秋收之后,老百姓大体是比较空闲的,因此……

    这日未时还没到,那百日擂下,已是人头攒动。

    自打宋项把这擂台摆出来,五十多天了,就数今天最热闹。

    别看就过了一天而已,今儿这场赌斗的相关逸闻,仅一个上午便在整个汝南城里都传遍了;那大街小巷、茶馆儿酒楼,从说书的到店小二,从当差的到小混混……无一不在嚼着这事儿。

    所有人都知道——就在今日未时,那不久前在洛阳扬名的孙亦谐,要在百日擂上教训那汝南城中的恶少宋项。

    老百姓们听说这事儿之后,那叫一个高兴啊;这些年里,宋项仗着家中势力,在城中是欺男霸女、作威作福,做了无数的孽,可就是没人帮百姓们出头。

    这也没办法,因为像宋项这种沾官面背景的恶霸土豪,通常并不由江湖道上的人来管,而是由绿林道的来处置;然而,由于他爹请来看家护院的高手过于厉害,就连赵迢迢这种绿林道上“剑客”级的都被请到了,所以这么多年过来,绿林道上也没人敢来动宋家的这位少爷……

    假如宋项干的事情再过一点,真就到了“祸国殃民”的程度,那反倒好办了,那个时候就会有很多比赵迢迢更厉害的绿林高手来办他,可惜,他倒也没有做到那个地步。

    直到今天,大伙儿是终于盼到了。

    哪怕今天擂台打完后宋项也没什么大事,但只要能看到他吃瘪,百姓们也是快乐的。

    “来啦!”

    “嘿,来了来了!”

    “大家快让出道儿啊,三位少侠来了啊!”

    未时刚至,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只是步行接近了那擂台,老百姓们就欢呼了起来。

    群众们不但主动让道,还在旁边加油鼓劲。

    “孙少侠为民请命,真乃英雄也!”

    “孙少侠为我们出头啊!”

    “孙少侠你可小心啊,那宋项是卑鄙小人,别遭了他的暗算!”

    除了捧他的,也不乏出言提醒为其担忧的。

    而孙亦谐只是满脸堆笑,不作回应,从容前行;雷不忌也跟在他身边傻乐。

    只有黄东来,虚着眼,在心里吐槽道:“你们这儿也真是民风淳朴,依我看你们应该去提醒宋项别遭了孙哥的暗算才对……”

    就这样,三人在群众的声援一路来到了擂台边。

    由于百姓们声势太大,宋府的家丁恶奴们就算在台边张牙舞爪的也没能把那呼声给压下去。

    “哼……”此时,那宋项早已经迫不及待地在台上站好了,见孙亦谐他们走近,当即冷哼一声,高声言道,“你还真敢来啊?”

    “那是啊,打你这种菜鸡,我还能怕了不成?”孙亦谐笑着应道。

    说罢,他就上前几步,冲着那些围在台边的宋府家丁挥了挥手,用一个驱赶苍蝇般的动作示意他们让开。

    那些人自也不敢拦他,只能乖乖让出了擂台的一角。

    接着,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三人便先后从擂台角落的阶梯那儿大摇大摆地走上台去。

    宋项一看三个都上来了,也是一笑:“呵,干什么?你们是觉得一个打不过我,要三个一起上吗?”

    孙亦谐道:“收拾你……我一个人足矣,我这俩兄弟只是上来观战的罢了。”他说着,便指了指擂台旁边那个与擂同高的平台,也就是马棹和赵迢迢坐的地方,“你在那边给他们也安排两个座位呗。”

    “啊?”宋项闻言,腮帮子一歪,嘴角一拧,“凭什么?”

    “对啊。”孙亦谐好像早就猜到这货会这么回应了,立刻接道,“凭什么你的人可以坐在台上看,而我兄弟就得站台下看呀?你是不是在台上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怕被别人发现啊?”

    他说到这儿,略一停顿,还没等宋项回话,就马上转头对黄东来道:“诶~黄哥,我看昨天那位兄弟从台上被打下去的样子就有点奇怪,莫不是这其中有什么问题吧?”

    “可不是嘛~”黄东来也是阴阳怪气地接道,“要不人家这台怎么能摆五十多天呢?”

    他俩这么一唱一和,就仿佛在暗示宋项前面那五十几天所有的比试全都是靠某种舞弊的手段才赢下来的一样。

    底下老百姓本来就是带着立场来的,一听这话,立马起哄。

    “这台上怕是有诈!”

    “姓宋的你是不是使诈怕被人看出来?”

    “什么公平打擂?原来是骗人的!”

    这舆论一被带起来,真相其实就不重要了。

    但这里还是有句说句……宋项本人主观上是真没作弊,即便昨天和唐维之打的那场,他也并不知道赵迢迢在暗中帮了自己。

    由于周围的人全都哄着宋项,包括他那两位师父和保镖也是吃他们宋家饭的,处处得给这少爷留着面子,所以宋项一直都觉得自己的武功真的不错,他昨天那句“神功盖世”可是发自真心的。

    或许你们会觉得他很弱智,但你们若换位思考一下就能发现,这很正常。

    在那个信息闭塞、通信也很不发达的年代,一个人如果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养尊处优、几乎不会受到任何挫折、周围绝大多数人都只对自己说好话、犯了错误乃至触犯了王法都会有人帮自己掩盖的环境里,他就是会这样的。

    对一个在皇宫里长大的孩子来说,所有的饮食起居都有人伺候便是理所当然的事;对一个路边乞讨长大的孩子来说,每天出去讨饭吃、经常要挨饿,才是理所当然的事。

    你可以告诉皇宫里长大的孩子,这世上有人还在讨饭吃,也可以告诉乞丐,这世上有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他们只能去想象,却并不能体会自己听到的东西。

    而如果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们这世上还有和他们境遇截然相反的人存在,他们就很可能认为那种人本就不存在。

    宋项就是一个习惯了“巨婴环境”的人,所以他的认知和大部分人都不一样。

    他要真有自知之明,就不可能摆什么“百日擂”了,早就回去好好练功,先试着追上马棹师父这种江湖二流再说吧……

    “你放屁!”果然,在被孙黄二人带起节奏后,宋项当即气得跳了起来。

    他宋恶霸平日里作恶多端,倒也不怕被人指责,但是被人冤枉,他却是忍不了。

    你要说他打死人了,强暴民女,他认的,但不负责,或者说,在他认知中的“负责”,就是被自己的老子骂上几句,然后他爹再派人去威胁别人、买通官府、赔些银子……

    可你要冤枉他打擂作假,他觉着可委屈了,因为他真没有啊。

    “好!给他们搬俩凳子来!要看是吧?让你们看个够!”宋项骂完后,立刻指使家丁去搬凳子。

    那些宋府的恶奴效率倒也挺高,没多久就从附近的茶馆儿里“借”出两个杌凳来,摆到了马棹和赵迢迢旁边的空位上。

    黄东来和雷不忌跟孙亦谐打了声招呼,便坐过去了。

    他们这是干嘛呢?说白了……这是为了防止昨天那一幕重演。

    马棹和赵迢迢也知道他们的意思——这么近的地方,坐着黄门少主和雷少侠,你俩要是再搞那些小动作,传出去可就好说不好听了。

    “二位前辈,昨日那情形,没能上来跟你们打招呼,多有失礼,见谅,见谅哈。”黄东来坐下时,倒是很客气,还笑哈哈地跟马赵二人寒暄起来

    雷不忌呢,也学着黄哥,冲那两人抱拳拱手。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马棹和赵迢迢对视了一眼,一琢磨,便觉得也犯不上跟这两个小辈剑拔弩张的。

    于是,两人也都较为客气地回了礼。

    “黄少侠不必多礼,赵某只是一十三道上一个拿钱办事的保镖罢了,也算不得是你前辈。”赵迢迢道。

    “是啊,黄少侠、雷少侠、还有孙少侠,几位都是近来声名大噪的少年侠士,马某和你们比比,自叹不如啊。”马棹也应道。

    他俩话里话外,都把身段放得比较低,当然这也是应该的。

    像他们这种在道儿上还算有点能耐的人,来给大户人家当门客,并不算多光彩,不过也够不上伤天害理就是了……

    “二位前辈太谦虚了。”黄东来听了对方的话,却还是捧道,“‘雁回一柱’和‘无影剑’的大名,说出去还是很有分量的,不是我们这小辈可比的。”

    他这话,也是在告诉这两人,经过这一天,我已经在城里打听清楚你们二位的情报了。

    而马棹和赵迢迢对此也并不惊讶,他俩在宋府的事情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城中很多人皆知晓。

    “哪里哪里,在‘黄门三绝’面前,我俩那点手段……只能算是雕虫小技。”马棹又道。

    他这也是话外有话,大体意思是——我知道黄少侠你玩儿毒有一套,你也不用跟我这儿装孙子,既然大家都有本事,最好是别把局面弄僵。

    他们这边,明里暗里周旋着,而台上那俩,则全是明着来。

    “三千两你今天带着了吗?”孙亦谐问道。

    “哼……不就是三千两吗?”宋项就等他问这个呢,“来人啊,拿上来。”

    他话音未落,早已等着这个命令的几名家丁就拎着一个小箱子上来了。

    那箱子往地上一搁,一打开,露出来白花花的,都是银子,装得满满当当;算上箱子本身,少说也有一人多重。

    台底下的老百姓们看得眼睛都直了,普通百姓一辈子也见不着这么些钱啊,很多人甚至忍不住惊呼出声。

    对那些百姓的反应,宋项还挺受用,他脸上露着得意,又道:“你的呢?”

    孙亦谐不慌不忙,从怀里抽出几张银票来,这是他从杭州出来时,身上带的那“六千两母爱”里剩下的一部分,刚好也是三千两。

    “你要不要找人拿去银号里验一验啊?”孙亦谐把那银票夹在指缝间轻轻摇了摇。

    “那倒不必。”宋项确不是很在乎这个,他今天要跟孙亦谐打,主要是为了面子,钱对他来说本来就是个概念而已,不重要。

    “好。”孙亦谐说着,上前几步,把自己那几张银票也放进了那个装银子的箱子里,然后顺手就把箱子合上了。

    待他做完这些,宋项便朝家丁们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把箱子拿到擂台旁边那个原本用来放赏银的地方,公开示众。

    孙亦谐则走回了擂台的一侧,接道:“赌注是没问题了,咱来说说规矩吧。”

    “规矩?”宋项疑道,“什么规矩?”

    “你打擂不得说清楚规矩的吗?”孙亦谐道,“除了掉出擂台算输之外,还有哪些是能做的,不能做的,咱得事先说明白了啊,要不然打完有人耍赖怎么办?”

    “哼……”宋项冷笑,“老子在这里打了五十几天,还没人像你这么多讲究的。”

    “所以说你是外行啊。”孙亦谐道,“你不把规矩讲清楚,要是有人给你来个插眼、踢裆,把你给废了,你怎么说?”

    这点,宋项倒是真没想过……被孙亦谐这么一提醒,宋项忽然还有点后怕。

    “呃……那就不许插眼踢裆,其他都行。”宋项接道。

    “都行?”孙亦谐道,“那使‘家伙’行不行啊?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还有暗器、石灰粉……这些能用不?”

    “不能不能。”宋项没学过兵刃,更不会什么暗器,自是不会同意,故而马上就不耐烦地否定了。

    “那最后一个问题。”孙亦谐话至此处,稍微停顿了一下,再道,“这擂台之上伤人性命的事,我这种侠客自是不会做的……但拳脚无眼,万一今天我把你给打伤了……过个十天半拉月后,你在家里越想越气,一口老血吐出来气死了,不能追究到我头上来吧?”

    “我呸!”宋项这就骂开了,“就你还想打伤你宋爷爷我?你放心,今儿台上不管打成什么样,下台后全无责任,不瞒你说……到今天为止,在这台上被老子打残的好几个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哼,你要是识趣的,现在立刻跪下给爷爷我磕三个响头,认个错,把银子留下,我还能放你一马,要不然……今儿你休想站着离开!”

第三十章 孙门弄换(下)

    宋项自幼习武,至今已历二十余载,跟过的师父不下十人。

    但是,他的这些师父们,不管是教了他几年的也好,只教了他几天的也罢……并没有一个真把宋项当“徒弟”看待的。

    为什么呢?

    很简单……情分没到。

    有句话叫“师徒如父子”,那意思很直白:师徒的情分好到头儿了,即师父把徒弟当亲生儿子那样看待,徒弟则把师父当亲爹那样敬重。

    甚至可以说,有些师徒,不是父子,胜似父子。

    可是,宋项这样的人,注定是得不到这种情分的,因为他并不懂得尊重别人;一个连亲爹亲娘都不尊重的人,又怎会尊重师长?

    在宋项看来,教他武功的那些“师父”们,不过就是拿了他爹的钱来给宋家打工的,也就是“下人”。

    给你面子,叫你声“师父”,不给你面子,明儿就能让你滚蛋。

    那他都这样想了,他的师父们还能有什么多的想法呢?

    不讲情分,也好,讲钱就行了……但看在钱的面子上教你的东西,自然就是敷衍了事。

    那每一个教他的师父,都觉得自己未必能教得久,所以他们每个都是根据宋项现有的水平和风格,稍微指点他更进一步,其他就不管了。

    这也是为什么,宋项都练了二十年了,也不过就是个江湖三流的水平。

    他那武功,不但招式保守,套路单一,连风格也是那种最常见的、毫无新意的刚猛路子。

    这种水平……自不可能是孙亦谐的对手。

    且不说铁僧一怀给的那五年功力比宋项这种练下乘心法攒出来的内力要精纯多少倍,就说招式层面上,孙亦谐的“谐拳道”和“龙狗拳法”也是完爆宋项那些粗劣的拳脚。

    这些事,宋项是不清楚……

    但马棹和赵迢迢肯定都知道。

    尤其那马棹,昨儿个心里就犯嘀咕:“这擂……若是换在平时输了,倒也无所谓,大不了就是咱少爷恼羞成怒,硬说自己打输是‘师父没教好’,然后把我赶走泄愤……那我走就是了。

    “但明儿个他和孙亦谐这场架,可还涉及到三千两银子呢……这笔钱不是小数目,万一宋老爷事后追究起来,就算他儿子有天大的不是,他也不可能把儿子弄死吧?那最后搞不好还是要怪到我头上来,这锅……我可背不起。”

    想到这些,马棹便急得没着没落的。

    无奈之下,他只能连夜去找宋项,并教了他一式绝招。

    或许有人会认为,马棹区区一个江湖二流人物,他的绝招能有什么厉害的?

    没错,这招并不算厉害,也不该用“厉害”这种词来形容,而应该用另一个词——管用。

    前文说过,马棹的绰号叫“雁回一柱”,这绰号怎么来的?就是他当初打擂打出来的。

    他这人,本就没多大的理想抱负,就是想凭自己身上那点功夫赚点钱过点好日子;多年前,他凭一套“雁回拳法”,在河北某地攻擂夺赏,因他身材颇为高大,在高擂之上连战连捷、立而不倒,故得此名。

    由此可见,对于“打擂”这件事,马棹其实极有经验,而他教宋项的“绝招”,也是个专门用于擂台比斗的绝活儿,名唤——雁入胡天。

    这招的形式,说白了就是“极限一换一”。

    当你觉得自己必败无疑,已经无力回天的时候,就可以用尽全身内力和劲力发动此招,拖着对手一同飞出擂台,自高空双双坠落……最后把对手摁在底下承受落地的伤害。

    这样,按“谁先落地谁输”的规则,是你赢;哪怕判定为双方同时落地,也没关系,对手伤比你重,多半是再起不能。

    看到这儿,各位应该已经发现了……这马棹凭借多年打擂的经验研究出来的绝招,和孙亦谐在少年英雄会上打柳逸空时的手段基本是一样的。

    当时,孙亦谐面对实力远高于自己的柳逸空,以各种寝技周旋,忍辱偷生,最后以“太阳拳”作引,接飞狗在天、死亡冲锋、天地同寿、泰山压顶……一气呵成地把柳少侠干下了擂台。

    所以说这人比人就是要气死人,有些人学习、苦练、钻研多年,凭借丰富的经验好不容易才创出来的一招半式,在另一些人做来呢……就是灵机一动、信手拈来。

    但无论如何把,马棹还是把这招自觉是压箱底的绝招交给了宋项,让宋项作为“最终手段”,以备不时之需。

    老马这么用心良苦,那宋项还有点儿不领情呢,说着什么:“嗨,那小子看着比我还小十岁呢,能有什么能耐?都是吹出来的虚名罢了,师父您太多虑了,且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他。”

    马棹在宋府待了这么久,早已适应了宋项的愚蠢,所以他也不生气,只是笑笑,并再三劝宋项把这招学了,宋项这才“勉为其难”地记下了雁入胡天的运气法门和发动架势。

    就这样,到了今天……

    午后,未时。

    秋风萧瑟,阴云蔼蔼。

    那风吹得树上剩余的黄叶簌簌作响,好似在为一场即将开场的好戏伴奏。

    百日擂上,宋项和孙亦谐已分立两侧,如箭在弦。

    台下的宋府家丁,还有围观的百姓们,也在不知不觉中安静了下来……

    “请。”开打之际,孙亦谐抱拳拱手,终于是难得地跟宋项说了句人话。

    “请。”宋项也回了个礼,紧接着就摆出了他那庄稼把式般的起手式。

    孙亦谐见状,冷笑一声,当即以一个拳击架势起手,用轻快的脚步侧身前移,逼近了宋项。

    宋项一看,看不懂了啊。

    别说他看不懂,马棹和赵迢迢也看不懂,这俩也算高手了,但看到孙亦谐的架势后都是面露疑惑之色。

    在场的人里,只有黄东来和雷不忌这种看过少年英雄会武试的才是一种见怪不怪的神色。

    嘭嘭嘭——

    趁着宋项还在懵逼,孙亦谐已然欺近了对方跟前,双拳连打。

    他这拳看似乱,实则都是张弛有度的好拳,速度和力道都适中,且奔的都是对手的头、颈、胃、和肝区。

    宋项学的都是些呆板的套路,不会拆这种招,只能曲起双手尽量格挡;然而,他那四平大马、上身挺直的架势,移动方面不行,暴露的受击打面积也太大,导致躯干频频中拳。

    不过……这种程度,他还可以顶。

    在我们所熟悉的宇宙中,一个格斗家这样被打肯定是很伤的,但在这个有内力存在的宇宙,这些硬桥硬马的武者确实有能力承受这种打击的。

    “喝——”

    被揍了十几拳后,宋项轻喝了一声,横臂一挥,便开始了反击。

    方才孙亦谐的攻势,在台下的老百姓们看来很是奇怪,因为他们已经看惯了那种你一招我一式、拳脚相错、拆招躲闪的对决,一下子看到那种拳击打法,便都觉得莫名其妙;而现在,宋项的攻势,则将他们带回了自己熟悉的节奏中。

    什么弹踢冲拳、马步架打、提膝穿掌……宋项这么一板一眼、一拳一脚地施展出来,结合他那身内力,威力确也不俗。

    可孙亦谐岂会被这种功夫占了上风,他看准一个时机,在对方起脚的瞬间,后发先至,脚底前伸,蹬在了对方踢腿的轨迹上,一脚踹中了宋项的膝盖侧面。

    这一击,宋项不仅吃到了孙亦谐蹬踹的力量,还加上了他自己踢腿的力道,当其右腿重新踏地时,膝盖处明显抽痛难支,导致他脚步不稳,上身失衡前倾。

    孙亦谐好似已算到了对方的反应,故而他一脚踹完,返踏再起,扫向了宋项的躯干。

    “唔——”那鞭腿扫中宋项的前心时,宋项差点儿把中饭都给吐了;他那硬功再怎么刚猛也是有极限的,被拳头打几下他还能抗住,但腿的力道可在拳的两倍以上,这种重击多吃几下他非得内伤不可。

    此时的宋项心中暗道:“这姓孙的小子招式甚是诡异,且‘快’字当先,我若见招拆招,八成会防不周全,而攻击若是不奏效,又会被他这样抓到破绽反击……看来我得打得再拼一点。”

    念及此处,他咬紧牙关,重新立稳马步,随即运起一口丹田气,脚下一踏……

    但见,其彪壮的身形猛然前跃,出一式“孤雁南渡”,接一招“抱薪救焚”,就这么成功地用双臂钳住了孙亦谐的身体。

    不料,孙亦谐一个脱力,全身一松,便如泥鳅一般从其怀中溜出,接着又顺势倒地,两脚前抻,作剪一夹。

    这记“剪刀脚”刚好又夹在了宋项的膝盖处,由于刚才的膝盖伤处还在隐痛,宋项不敌其力,被他夹得跪倒下去。

    于是,战斗就这么进入了孙亦谐最擅长的“地面战”。

    面对谐拳道中的那些寝技,就连郭琮柳逸空这种江湖年轻一代中的高手都应付不来,宋项这种……就甭提了。

    孙亦谐二话没说,趁自己两脚还没远离对方的腿,翻身就是一个“腿锁”上去。

    宋项这会儿正想来个鲤鱼打挺起身呢,却忽然发现腿被人连抓带夹,且踝关节被掰到了一个他这辈子都没体验过的恶心角度,让他痛到哇哇大叫。

    “呵……怎么样?你认不认输?”孙亦谐知道自己已经赢定了,便开始了聊天流语言攻势。

    “你……你总攻人下三路,算什么好汉?有本事正面上我!”宋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自己用了这么一个“上”字。

    他更没想到的是,下一秒,孙亦谐居然回了他一个“好”字。

    “好~”话音未落,孙亦谐竟真的松开了手。

    宋项脱离了腿锁,赶紧翻身,正面向上,然后准备鲤鱼打挺……

    也不知道谁教他的,他但凡被人打倒在地,就要先翻到正面朝上,然后用鲤鱼打挺起来。

    然……就在宋项腰部发力的那一瞬间,孙亦谐的身影宛如饿虎扑食一般,从他的正上方飞压而下。

    那电光石火之间,宋项出于本能地抬起右臂想挡住脸,结果这一手却成了完美配合对方出招的契机……孙亦谐将他那只手一纳一折,整个人往宋项躯干上一蜷一锁,给他来了个非常标准的“正四方固”。

    这个姿势,不管怎么看,都有点微妙……

    台下百姓看得那是鸦雀无声,甚至有那大姑娘小媳妇的看见之后把脸都给捂起来了,还有些妇女把孩子的眼睛捂起来了、自己却盯着猛瞧……

    而那宋项呢,俨然是被锁得动弹不得,其颈部传来的压力把他的头都给憋大了。

    但就算他满头充血、满脸发紫,逐渐出现缺氧的症状,也没能阻止他冲着压在自己脸上的孙亦谐大喊:“喂!这大庭广众的!你干什么呢!”

    “干嘛?老子这叫锁技,你懂不懂?”孙亦谐回答得理直气壮。

    “你……你这胡搅蛮缠的打法!不作数!”宋项眼瞅着自己无法挣脱,就快失去意识了,便想要耍赖了。

    “不作数?呵呵……”孙亦谐笑道,“开打之前咱可都把话说清楚了,你现在说不作数?谁他妈理你啊?”

    那宋项也是急中生智,沉默几秒后,他忽然道:“好,好,我知道了……你放开我,让我起来,我起来就认输。”

    “我起来就认输”这六个字,孙亦谐那是一个都不信。

    真想认输的人,没必要说“起来就”这个条件,毫无疑问,宋项这是在骗人;当然,他们开打前并没有约定过“不能在擂台上说谎”这一条,所以此举并没有犯规,只要你有本事骗到,你可以骗。

    而连宋项本人都没料到的是……

    “哦?这样啊……那行啊。”孙亦谐居然答应了。

    因为经过了刚才这番打斗,孙亦谐觉得宋项完全不是自己对手,哪怕是“站立战”他也有十足的把握胜出,所以他还想再玩弄一下对手。

    谁知,这一玩,便玩出了事情……

    孙亦谐还没起身呢,只是刚刚才松开了锁技,那宋项就暴起发难,用出了马棹教自己的那手绝活儿——雁入胡天!

第三十一章 走为上计

    当宋项使出“雁入胡天”的那一瞬,马棹那颗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

    在他认知中,只要自己教的这绝招一出,宋项就输不了。

    就连坐在他身旁的黄东来此刻也是惊呼出声:“糟了,孙哥要遭重啊!”

    谁知,黄东来话音刚落,那擂台上空便是异变陡生。

    那擒抱住孙亦谐一同窜上半空的宋项,本来已在空中调整好了体势,占据了上风,只等落地了。

    却未曾想……在那接近极限的领域中,孙亦谐居然还是能做出应对。

    但见,就在两人即将双双落地的当口,孙亦谐默运“倒转乾坤心法”,在完全无处借力的情况下,竟是凭借自身独特的内功在半空兀地施出了一股回旋的力道,以一招龙狗拳法中的“偷龙转凤”,强行和宋项换了个位置。

    如此一来,宋项便成了“垫背”的那一个,他那招“雁入胡天”也成了自掘坟墓的招式。

    噗——

    人落在那沙土地上时,不会有很大的动静。

    但动静不大,并不代表摔得不重。

    宋项本就被孙亦谐打得挺惨,加上发动“雁入胡天”已耗去了他绝大部分的内力和体力,所以他几乎是在一种力竭的状态下栽下来的,且身上还压了孙亦谐这一个人的重量。

    当时宋项就给摔懵了,孙亦谐起身后,宋项还躺地上,老半天儿都喘不上气来。

    这场胜负,也挺明显了,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谁都能看到是宋项先落的地;再退一步讲……哪怕算两人双双落地,从受伤和体力消耗的差距来看,宋项也没法儿再上去跟孙亦谐打第二轮了。

    孙亦谐也狡猾得很,一起来就返回了擂台上,跟观众们抱拳拱手:“承蒙各位乡亲抬爱,孙某今日途经贵宝地,与这宋项打擂,其实主要是为了帮各位乡亲教训教训这个宋家恶少,给大家出口气,并没有想害他性命;所以我在台上也没用什么上乘的武功路数,只是用些粗浅的功夫跟这外行随便玩玩……献丑,献丑了哈哈哈。”

    他这么一说,老百姓们便都感到恍然大悟——难怪他刚才的打法招式都莫名其妙的,原来是在瞎打,故意让着那宋项,我就说嘛,堂堂少年英雄会上能进前四的少侠,怎么会跟宋项这种货色认真呢?

    同时,经过孙亦谐这么一忽悠,他“已经赢了”的这个概念便被他坐实了,仿佛根本就没有再去讨论的意义了。

    而那台上的马棹呢,这会儿只能摇头叹息,心里话说:“罢了,咱这少爷确实是打不过人家,如今也只能指望事后这锅别甩到我头上来。”

    但他自己也明白,这是自欺欺人,他这个锅,是逃不掉的……

    马棹后来的遭遇怎样,咱们后文再表,还是先说眼下。

    且说那宋项,他摔在地上懵住之后,一帮家丁立刻围了上去,又是扇风又是递水,还有掐人中的,好半天儿他才缓了过来。

    但等他站起来时,孙亦谐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老百姓们也已经在庆贺孙少侠的胜利了;这还没完,当有人注意到宋项已经起身时,人群中那些给孙亦谐的欢呼声很快就转变成了给宋项的嘘声。

    “宋家少爷你平日里的威风呢?”

    “还拳打虎脚踢龙呢,结果是个外行啊。”

    “你也有今天啊?活该!”

    “之前几十天都是使诈赢的吧?把老子押的银子赔来!”

    这就叫墙倒众人推,反正在场围了上百来人,混在人群里骂上几句泄泄愤大概率也不会被发现,所以叫骂者甚众;考虑到宋项平日里欺压良善积攒了无数的怨气,这种反应也是可以预见的。

    那宋项活了小半辈子,还从没受过今天这么大的屈辱,那一口恶气是郁结难舒。

    因此,当一名家丁很不识趣的问了他句:“少爷,现在咋办?”之时。

    啪——

    宋项当即就是一个耳光扇过去,当场把那家丁的牙都给打飞了几颗:“咋办?还能咋办?输都输了,留这儿丢人现眼呐?还不快送我回府!”

    “是是……”那家丁捂着半边脸,嘴角还在淌血呢,就冲身边的几人招呼道,“快!快把轿子抬过来,送少爷回府!”

    就这样,在老百姓们的嘘声中,宋项灰溜溜地钻进了轿里,匆匆打道回府;台上那装满银子的箱子呢,自然被留下来归了孙亦谐他们。

    只有马棹和赵迢迢这两位,还是坐在台上,没跟着宋项一块儿离去。

    对于他俩,老百姓们倒是没有太多的仇恨,因为他们虽然是在宋家讨生活,但和那些家丁恶奴不一样;这两人既没有改姓宋,也没有仗着自己的身份成天出来欺压老百姓,所以无论在宋家人还是外人的眼里,他们其实都不算是真正的宋家之人,只是两个打工的而已。

    过了一会儿,热闹看完了,台周围的百姓们也就渐渐散了。

    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他们拿上了银箱,准备走人。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话不算多的赵迢迢,却忽然开口叫住了他们:“三位,请留步。”

    他这话,不能不理。

    赵迢迢毕竟是绿林道上“剑客”级的高手,在江湖上算是一流好手了,比马棹可厉害不少,他要是想强留孙黄雷三人,绝对留的住。

    “前辈,还有何指教啊?”孙亦谐心里其实已经猜到对方要干嘛了,不过表面上还是装作不知,姑且问问。

    “我想再问一句……”赵迢迢道,“孙少侠刚才所说,‘打擂是为了帮乡亲们教训一下宋项’,是否是真话?”

    “呵……当然是真。”孙亦谐说谎,自是连眼都不眨一下的——就算眨了,也可能因为眼睛小而不被发现。

    “那好。”赵迢迢沉声道,“那赵某便劝你们一句,你们把自己那三千两银票拿回去,至于这箱子里的三千两银子……你们还是留下吧。”

    “诶?这话咋说的?”雷不忌听到这句可不痛快了,“愿赌服输啊,那宋项都没说什么,赵前辈你怎么反倒要耍赖呢?”

    “哎~不忌你稍安勿躁。”黄东来也明白赵迢迢的意思,所以他拍了拍雷不忌的肩膀,解释道,“赵前辈这是在为我们着想。”

    “啊?”雷不忌嘴一歪,“这又怎么说?”

    黄东来笑道:“你想啊,我们来这汝南城不过一天半的功夫,耳朵里就已灌满了百姓们对那宋项的恶评;这宋家少爷什么德行……赵前辈肯定比我们要清楚,所以他才担心我们拿了这钱会遭那宋项的报复。”他顿了顿,又看向赵迢迢,“若我没猜错的话,昨日赵前辈会暗算那位使金环掌的兄弟,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吧?”

    “嗯……”赵迢迢看着黄东来,露出一道赞许的目光,点头接道,“黄公子果然聪明,不过……关于今儿这箱银子,背后还有些你们不知道的事。”

    他说到这儿时,马棹也朝他投来一道疑惑的目光,因为连马棹也不知道宋项为了凑这三千两干了什么。

    赵迢迢会知道,一是因为他武功高,二是因为他这绿林道上的人,本能地就对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很敏感……

    昨天那宋项还没进自家库房偷东西时,赵迢迢就瞅出这货要干嘛了。

    一个人要偷东西之前,他的眼神和举止都会变得和平时不一样;就算是惯偷也无法完全消除这种痕迹,更不用说宋项这种几乎没偷过东西(他以抢为主)的人了。

    昨儿个一回府,赵迢迢就觉得宋项的眼神不对,他就知道是因为这三千两的事情,所以他就稍微在暗中监视了一下宋项的动向。

    结果,赵迢迢亲眼看见,就在晚饭前后,宋项到库房里去拿了个东西出来,交给了一名家丁,也亲耳听见宋项吩咐那名家丁把东西拿去通诠鉴当了,这才换来了那三千两银子。

    今天宋项若是赢了,这事儿赵迢迢肯定是烂在肚子里,不会跟任何人提起,因为这本来就跟他没关系,他没必要去宋员外面前搬弄这种是非。

    但结果,宋项输了,那情况可就不同了。

    眼下,赵迢迢也不隐瞒,把自己查探到的这些事一五一十都跟身边那四位说了——反正这事儿八成也瞒不住,只要到通诠鉴那边一查谁都能推理出来。

    说完之后,赵迢迢停顿了片刻,再道:“说实话,不管你们拿不拿这些钱,宋项都是要报复你们的。

    “不过,他的报复,并不可怕,真正需要提防的……是他爹宋员外。

    “你们若不拿这箱钱,让宋项把当出去东西赎回来,那这事儿便依然是你们和宋项之间的事。

    “但你们若拿走这钱,宋项偷家里东西的事情就势必败露……

    “三千两……可不是数目,那宋员外是有头有脸的人,他不可能去当铺强要回那价值三千两的东西,让当铺来担这损失,而宋项终究是他儿子,他不可能把儿子怎么样的,因此……”

    说到这儿,他就不说了,也没必要说下去了。

    “哼……”黄东来听到此处,不禁冷笑道,“所以到最后,就会演变成宋员外和我们之间的问题了是吧?”

    “切……”雷不忌经黄哥一点,也明白了,一脸不快地言道,“这世道还真是不讲理,分明都是那宋项的错,就因为他爹有势力,最后还是得咱来让着他?”

    “呵呵……”赵迢迢也笑了,“雷少侠,想法还是太耿直啊……”他露出了一种在看小孩般的眼神,“天理、公理、道理、事理……无论哪种,只要沾了‘世道’二字,就都成了狗屁;在这世上,‘力’字可比‘理’字管用得多,财力、权力、势力、武力……你得有了这些‘力’,才有资格去讲‘理’,否则谁听你的啊?”

    这些,无疑都是赵迢迢的经验之谈,他也是看到雷不忌这般天真,有感而发才说的,若今天雷不忌不在这里,面对孙亦谐和黄东来这种浑身散发出老阴逼气质的青年,赵迢迢就不会说,因为他觉得对方应该都懂……

    “妈个鸡的!凭什么?”没想到,被赵前辈认为应该懂道理的孙亦谐,这时却说道,“区区一个员外,咱还怕了他不成?”

    这倒也是,孙亦谐在这个世界的父亲也是员外,当然了,孙员外可没跟朝廷的宦官势力有什么勾结。

    “孙哥,几个意思啊?”黄东来斜了他一眼,问道。

    “还能啥意思?钱照拿,姓宋的不服就让他来!”孙亦谐大义凛然道,“难道恶势力有靠山,咱们就要向恶势力低头吗?”

    话是这么说,但在许州的时候他们可刚给庶爷低过一回头,当然……庶爷到底算不算恶势力,这个还有待商榷。

    “孙哥你不要冲动啊。”黄东来似笑非笑地接道,“你是不是对‘姓宋的’都有成见啊?说实话……是不是跟你输给女人有关系?”

    “你……给……老子……闭嘴!”孙亦谐拉长了嗓门儿制止了黄东来的吐槽,接了句,“我自有办法。”

    说罢,他又冲赵迢迢和马棹拱了拱手:“二位前辈,孙某多谢二位的关心,不过宋家这钱,我们是拿定了!”

    …………

    二十分钟后,客栈。

    “孙哥,咱这算不算逃跑啊?”雷不忌一边收拾行李,一边问道。

    “这怎么能叫逃跑呢?这叫战略性撤退!”孙亦谐动作可麻利了,比雷不忌还快,几分钟之内就把自己和黄东来两人的行李都给收拾好了。

    他们正说着呢,黄东来也进屋了。

    “好了,搞定,都换成银票了。”黄东来进门就道。

    “这么快啊?”雷不忌道。

    “嗨~钱庄这地方嘛,你去存银子,就快,而且还把你当大爷一样供着,只有取银子的时候才会磨磨唧唧的呢。”黄东来道。

    “行,你来得正好,咱们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我再扫个尾,你去退房。不忌,你快去拴马。”孙亦谐思路清晰,指挥有条不紊。

    黄东来干笑一声,语重心长地接道:“你啊……装逼的时候就‘我自有办法’,然后装完回来,兄弟们来给你擦屁股。”

    “毛!跑路不是办法咯?”孙亦谐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你懂不懂?”

    “好好好,走就走呗,反正本来也要走的。”黄东来懒得跟他多扯,他也知道赶紧跑路的确是上策,所以说着就又出了门。

    他们这会儿可不知道,今日这一走,便引出日后那一场千里……追杀。

第三十二章 致命推理

    这汝南城的宋员外,姓宋,名德,字仲懿。

    诸位看他的字就该明白,这人在家排行老二。

    那为什么如今宋家是这老二当家呢?很简单……老大死得早。

    当年,宋德那哥哥不到十岁就暴病而亡,他的爹娘就想不通了:咱老宋家这么有钱,请了最好的大夫来看,这怎么也能死呢?

    这不废话吗?按朙朝那医疗水平,什么死法都能有啊。

    但他们可不懂什么科学,于是就去寻求那不科学的解释——问算命的。

    那算命的先生多聪明啊,进得门来,一脸凝重地装神弄鬼一番,最后就一个结论:你们老宋家作孽太多,遭了报应。

    各位,那个年头,但凡你去大户人家算命,只要说他们作孽,绝对没跑儿;这帮人的阶级成分摆在那里呢,就不可能有不作孽的。

    宋德的爹娘听了这话呢,心说得了,咱家世代勾结宦官、鱼肉百姓,这下老天爷惩罚咱们了呗。

    这,就叫对号入座。

    于是,为何化解这番报应,他们自那日起,又是买鱼放生,又是施米舍粥;当然了……这边舍着,另一边该勾结宦官还是勾结,该鱼肉百姓还是鱼肉。

    说白了,像他们这类人,把自己不义之财中的一部分拿出来做善事,也并不是真心想做善事,只是为了给自己的内心买一份慰藉。

    要不然为什么这世上有那么多为富不仁、大奸大恶之徒,到了中晚年时都去投身宗教和慈善呢?就是因为他们自己也知道自己是罪人,这才去求神拜佛;就好似……这也是一门生意,前半生做坏事捞钱捞够了,也享受够了,后半生呢,就想着捐点儿出去,让自己不用堕入地狱。

    那宋德的名和字,为啥又是德又是懿的?也无非是他爹娘缺啥求啥。

    宋德就是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的,所以,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事对他来说,都是生意。

    这也养成了他精于算计、城府颇深的性格特点。

    然,或许这世上真有报应吧,宋德娶的老婆小妾也不算少,但如今他已年过六旬,膝下还是只有宋项这么一个孩子。

    而宋项什么德行,大家也都看到了,他但凡有半点儿像他爹,宋德也不至于发愁。

    可惜,这宋项今年二十八了,还是巨婴一个,专门给他老爹找“赔本买卖”做。

    这些年来,宋德基本都已经习惯了,反正他知道,隔三差五的,这儿子就要犯点伤人、强奸乃至杀人的案子,然后他就得去平事儿。

    是,老百姓是好欺负,但也得有个度。

    伤人的案子还好办,稍微赔点汤药费给人家,对方也不敢再闹。

    那强奸杀人怎么办?这总不能“和解”吧?

    赔钱给家属那是肯定的,那官府那边……你不也得打点?那边的胃口可比老百姓大,就算你有太监当靠山,但王法摆在那里,你终究是理亏,不得意思意思?

    要是有些苦主,苦大仇深,连钱都不要咋办?你得找人上门恐吓他们吧,官府也好,你自己找人也罢,这也是要成本的啊。

    土豪恶霸这么好当的吗?宋德用亲身经历告诉你——咱也是没办法,这行开支太大了,不勾结官府压榨百姓,我哪儿来的成本去勾结官府压榨百姓,do you uand?

    今天,宋项就又给他老爹来了当头一棒。

    还没到饭点儿呢,这孙子就灰头土脸地回来了,那身上衣服也是脏的,脸上也是鼻青脸肿,而且进院儿时刚好被宋德撞见。

    “站住!”一看儿子这熊样儿,宋德就知道他又闯祸了,当即就厉声将其叫住,张口就问,“你瞅瞅你瞅瞅……自己像个什么样子?又在外面干什么了?”

    别看那宋项练武二十年,五大三粗、一脸横肉,而那宋德年事已高,瘦弱无力……儿子往老子面前一站,那就是个儿子的样子,人都蔫儿了。

    这个世上,宋项谁都不怕,就怕宋德;宋项那点儿心眼儿,在他爹面前是一点用都没有,撒谎就没不被抓包的时候。

    所以,宋项在宋德面前特别老实:“爹……我……我打擂输了。”

    “哼……”宋德都被他气笑了,“输了?输得好啊。”他顿了顿,“你那擂,我也看见过啊,什么拳打南山斑斓虎,脚踢北海混江龙……你好意思么你?人家没把你打死那真是客气了,替我教训你一顿,我还得谢谢人家呢。”

    宋项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又被老爹这么阴阳怪气地数落,都快哭了。

    “爹!”他带上哭腔,这么说着,“他他……他打胜了也就算了,还骂我,骂得可难听了,还有,他……他还骗走我三千两银子!”

    一听到那几个关键字,宋德的神情就变了,脸上那笑容是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和惊讶:“多少银子?你再说一遍?”

    “三……三千两……”宋项低着头,同时抬起右手,伸出三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你……”宋德那口血啊,已经到嗓子眼儿了,还压着呢,“……你哪儿来的三千两?”

    “我……”宋项也不敢瞒,“我去库房拿了个香炉,到通诠鉴去当了三千两,我本来以为我能赢的,今儿就能把东西赎回来,谁……谁知道……”

    啪——

    宋项话还没说完呢,宋德就是一个巴掌扇了过来。

    宋项那身板儿,还会功夫,被他爹这干瘦老人扇一耳光,什么结果呢?

    宋项捂着脸,揉了揉,也不怎么疼。

    宋德那手可疼死了,再用点儿力怕是手腕都要脱臼。

    “逆子!”宋德在那儿气得直跺脚,“逆子啊!”

    老头儿打完骂完,也没等宋项说什么,扭头就回屋去了,他也怕……怕儿子再说几句导致自己爆血管死在那里。

    当日便无话,宋项晚上喝个烂醉,也就睡去了。

    通诠鉴那边呢,虽没等到来赎当的人,但也没太当回事儿,反正你们晚来一天,就多交一天的滞钱,对当铺来说这是无所谓的,也没有人去检查一下那“九羽逐日炉”还在不在库里。

    倒是另一件事让掌柜的有点在意,那就是……那位通诠先生刘禺方,今儿早上找人送了封信过来,说有事要请假几天。

    这老头自打来了通诠鉴之后就从没请过假,而且他算是这儿的半块招牌,离了他,虽还有其他的鉴定师傅,但终究是让人觉得心里没底。

    …………

    到了第二天,宋德也冷静下来了,于是,一大早他就差人去了办了“一些事”。

    至下午,他才找儿子来问话。

    那宋项倒也不傻,一听爹要找他问话,赶紧先去拉上了自己的老娘来坐镇,就为了在被询问时能让老娘护着自己点儿。

    就这样,宋项把自己是怎么“被孙亦谐骗走三千两”的过程用自己的一套说辞跟宋德讲了一遍,反正按他那意思,他就没错儿,他做的所有错事都是被别人诈了或者激了引发的。

    顺带着,宋项还给自己那位师父马棹也扣了口黑锅,说什么:“要不是那姓马的非要教我什么‘绝招’让我用,我可能也不会输,依我看……他没准是和那孙亦谐有勾结,联合起来骗咱宋家的钱。”

    宋德了解自己的儿子,所以这种话,他也就是听过就算;待送走了儿子,他便立刻又传唤了几个下人进来,通过旁人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又核对了几遍。

    最后,他才叫来了马棹和赵迢迢。

    对马棹,宋德没有多说什么,大体意思就是感谢了他这些年在工作岗位上的付出和努力,并表示现在的他已经不适合继续在宋府待下去了,去找账房结一下银子就可以走了。

    马棹对这个结果也没什么意见,不过是丢饭碗而已,他可以接受,甚至可以说有点庆幸。

    等到支走了马棹,只剩下这宋老爷和赵迢迢二人时,宋德……终于变了脸色。

    “赵师傅,刚来我宋府的时候,你曾说过,你只求财,不问是非,这话你可还记得?”宋德坐下,喝了口茶,缓缓问道。

    “记得。”赵迢迢回道。

    “那眼下,有笔买卖,我想请赵师傅去做,你做不做?”宋德道。

    “宋老爷,是让我去杀人?”赵迢迢的心机也不差,他又怎会猜不到对方的意图。

    “如果是,你去吗?”宋德问道。

    “那得看,杀谁。”赵迢迢说到这儿,顿了顿,再道,“以及……能挣多少。”

    “你把那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都杀了。”宋德沉声道,“把那三千两取回来,其中的五百两便归你。”

    赵迢迢沉默了一会儿,回道:“假设我真的答应了这桩买卖,并成功杀死了他们三个,那我为什么不直接拿着那三千两远走高飞,还要回来给你两千五呢?”

    宋德悠然地品了口茶,回道:“你若拿了那三千两远走高飞,不但是对方的人会来找你寻仇,我也不会放过你。”他抚了抚须,微微抬头,“但你若替我把钱拿回来,到时候有什么仇怨,便是我宋家承担,和你没关系,况且……五百两,也不少了,不是吗?”

    赵迢迢又想了想,问道:“若我能在不杀他们的情况下就把钱取回来呢?那样岂不是更好?宋老爷也可以省去后顾之忧。”

    “呵……”宋德笑了,“赵师傅,怕是没明白我的意思。”话至此处,他的眼神中已现出几分冷冽之色,“钱,是一定要拿的,那人……也是必须要死的。”

    “就因为他们羞辱了令郎?”赵迢迢问道。

    “当然不是。”宋德回道,“赵师傅你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他停顿了一下,再道,“今天早上,我派人查了一下那三人的底细才知道,原来那孙亦谐和黄东来……都是锦衣卫的人,那跟他们在一块儿的雷不忌不用说也一样了。

    “另外,我还找人去通诠鉴跑了一趟,你猜怎么着?才一天功夫,我那傻儿子偷出去当掉的‘九羽逐日炉’,竟然和那通诠鉴的活招牌刘禺方一起不翼而飞了。

    “你觉得……这些都是巧合吗?”

    是的,这些就是巧合。

    这里头共有三码事,一杆子打不着另一杆子的,只是相互间刚好被宋项这货给关联了起来而已。

    不是赵迢迢把事情想简单了,而是宋德把事情想复杂了……

    “宋老爷您的意思是?”赵迢迢继续询问。

    宋德便道:“这是锦衣卫想通过我儿子来算计我宋家,让我钱宝两失啊……”

    此刻,他一脸严肃、言之凿凿地开始了自己的错误推理:“依我看,那三千两不过就是引子、是添头……他们真正的目标,其实就是那‘九羽逐日炉’。

    “这个局的开端,就是两天前,那姓孙的小子在擂台下故意挑衅我的儿子,引他上钩。

    “你仔细想想吧,怎么可能会有人一开口就提出用三千两这种巨款来做什么擂台赌斗的?钱多得没处使吗?

    “这分明就是做好了局,利用我儿少智、易冲动的个性,引着他做那监守自盗的蠢事……如此一来,他们便不费吹灰之力的把我宋家的宝物从库房里给骗了出来,接着,他们再通过安插在通诠鉴的卧底……也就是刘禺方,顺手把东西盗走。

    “到了第二天,在那擂台之上,那孙亦谐再来羞辱我儿子一通,将那三千两银子也一并拿去,哼……真是好算计啊。

    “那三个小子住的客栈那边,我早上也派人去问了……结果查到,昨日他们一下了擂台,就立刻就去客栈退了房,马不停蹄就逃出了汝南城往南去了……若不是早有计划,他们能走得如此之快?

    “总而言之,前前后后的这些事,乍看之下好像是三个初出茅庐的江湖小子在好勇斗狠,但实际上……却是锦衣卫针对我宋家的一次周密行动,那三个小子正是他们的马前卒,这背后的水……还不知道多深呢……

    “像这样的人,我留他们作甚?”

    经他这么一分析,连赵迢迢都冷汗直流,觉得有点道理,并在暗中心道:“难道……我也把他们给想简单了?”

    宋德见赵迢迢似乎是“懂了”,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接道:“赵师傅,此事可比你想得要大得多……那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都还只是小角色……但从他们身上可知,蜀中黄门、杭州孙府、还有已经退隐江湖的雷不畏都已和锦衣卫走到了一起,这才是大麻烦。”他顿了顿,“当然,那并不是你的麻烦,那种麻烦,我已经禀报给‘公公们’去定夺了,至于你嘛……现在有个机会摆在你面前,就看你想往哪边站了。”

第三十三章 仇人太多?

    很多年前,江湖上曾出现过一个人称“千面郎君”的男人。

    此人的真名无人知晓,人们只知道他本是个富家子弟,年少时偶得一本奇书,书上记载了一门天下无双的易容奇术,而自他学会书上的内容后,他便没有了名字,甚至没有了脸。

    因为,当一个人可以变成任何人的时候,这个人也就不再是任何人了。

    千面郎君本有机会成为一代武林传奇,但他却并没有那个兴趣,这或许跟他的出身有关,他并不像那些草根一样总想着扬名立万,他只想游戏人间而已。

    因此,千面郎君的江湖生涯,基本上只干了两件事——收女徒弟,找红颜知己。

    当然你也可以认为这本质上是一件事,那不重要……

    由于在时间管理和身体管理上都有所欠缺,这位千面郎君在成名后并未活跃太多年便因肾亏而英年早逝,那本奇书也随着他的逝去而再度失传。

    即便是他身边的那些女人们也不知道那本书被他藏到了哪里,甚至有人怀疑他早就把那书给销毁了。

    不过,千面郎君的本领,终究还是有一部分被传了下来,毕竟他的徒弟那么多……总有几个是有天分、而且真学到了东西的。

    时至今日,江湖上绝大多数靠易容术混饭吃的人物,往祖上捯,有八成都是千面郎君的徒子徒孙。

    就比如,我们接下来要说的这位,就是其中之一。

    此人名唤莫织语,其年龄不明,相貌……也不明。

    有时她是个风姿绰约的少妇,有时她是个弯腰驼背的老妪,还有时她会变成个貌美如花的大姑娘。

    看到这段儿想必有些人已经想起来了……不错,她就是当初在庐州时,指示那曾府的管家曾粟连杀四条人命的幕后黑手,也是后来在颍州附近的村庄客店里企图偷袭孙亦谐和黄东来的那张“鬼脸”。

    双谐并不知道,这个莫织语,其实还挺有来头,她是江湖上那所谓“蛇蝎蛛蟾”中的“蜘蛛”;论武功,算是个二流偏上的高手吧,不过人家那武功之外的综合能力可是很强的……除了一手相当了得的易容术外,她的轻功、暗器、使毒也都颇有建树。

    是的,你没看错,这位的本领,某种角度来看,就是黄门三绝的低配版。

    论轻功,她学的那套,最多算二流,不过她练得勤,施展出来也还凑合。

    论暗器,她有个绝活——“流丝断魂阵”,这个前文中也出现过;这阵法,虽然需要事先布置,但一旦把敌人诱进阵来,哪怕是一流高手也很难全身而退。当然了……她企图用这手暗算孙黄二人时,由于屋顶都被孙亦谐用三叉戟给捅塌了,最终以失败告终。

    而论使毒呢,得看跟谁比了:和江湖上的大部分人比,莫织语使毒的能耐便算不错了,但跟蜀中黄门比,那就是“黄门弄毒”,不值一提。

    就这么一位,平日里呢,干的都是那“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的买******如几个月前,在庐州,莫织语就是精心策划、布局多时,想利用那曾粟作为傀儡,一步步去谋夺曾家的产业;谁知,她刚完成了第一步——“装神弄鬼”,并把曾粟捏在了自己的手心里,还没进一步对曾老爷动手呢……就遇上了初出江湖的孙亦谐和黄东来。

    那两位一通骚操作,搞得她前功尽弃,几乎啥都没捞到,还赔进去大量的人力和时间成本。

    莫织语那是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妈了个鸡啊。

    于是,她就暗中跟上了孙黄二人,企图趁着他们夜宿颍州附近的村店时干掉他俩来报复。

    结果大家也看到了……莫织语偷袭不成,自己左脚脚面还被孙亦谐捅伤,养到最近才好。

    而如今伤好了,她便又要搞事了。

    养伤期间,莫织语自然也听说了双谐在洛阳的事迹,她是越听越不爽,心说这俩小子什么武功我清楚啊,沈幽然要打你们俩,怕是一只手就能赢,就你俩能大破天奇帮?怕是用了什么阴招吧?

    而她再琢磨一下呢,就觉得这是个机会了……

    既然孙亦谐和黄东来可以靠着耍手段来“欺世盗名”,那我莫织语为什么不行?我才是专业的啊!我要是成功把你们俩给解决了,那我这江湖地位……肯定是扶摇直上咯。

    再者说了,和别人相比,我还有个优势——不怕寻仇。

    我本来就独来独往、无门无派,又有“易容术”护身,我可以说是江湖上最不怕别人寻仇的人了,杀了你们我也没有后顾之忧。

    如此想着,莫织语便开始打探双谐的行踪。

    这事儿也不难,因为孙黄雷三人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到哪儿都用的真名,而且他们还公开和人打擂呢,高调得很,因此,就在他们三人行到信阳之时,终于被这莫织语给追上了。

    他们仨自己可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已被人给盯上,也不可能知道,因为莫织语长什么样他们根本没概念,哪怕人家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无法知道这是来寻仇的。

    而莫织语也很好地利用了这点,在暗处观察了他们许久,确认了这仨对自己确实没有戒备,这才决定……今晚就动手。

    上一回,她之所以扮鬼吓人,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优势很大,想先耍耍这俩小子,没想到却阴沟里翻船,栽在了一把“宝兵刃”之上。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她学乖了,她这回不打算整那些花里胡哨的了,就直接放点迷烟先把目标迷晕,紧跟着进去噗噗几刀搞定便是。

    就这样,转眼便到了夜里。

    莫织语穿好了夜行的衣靠,蒙上面,拿上了放迷烟的吹管,再带上一把收在鲨鱼皮鞘中的精铁匕首,这就出发了。

    她那轻盈矫健的身姿划破夜空,一路飞檐走壁,很快便来到了双谐下榻的客栈附近。

    然而,她还隔着一条街,尚未踏上那客栈的屋顶呢,便看到那边的房顶之上,居然已经有个人在了……

    那人,一身夜行的衣靠,蒙着面,腰带左侧别着根吹管,右侧则是一把收在鲨鱼皮鞘中的精铁匕首,这会儿正鬼鬼祟祟地在揭那客栈屋顶上的瓦片。

    莫织语事先来踩过点,所以她一看就知道……那瓦片的下方,正是那三人的房间。

    “什么情况?这买卖还有抢的?”莫织语也是愣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就在她愣神之际,忽然,又有一个黑衣人来了,那人倒是没带吹管和匕首,只是一身黑衣加蒙面,以高绝的轻功飘然而至,直接就落到了那个揭瓦片的人身旁。

    此人的出现,显然将那位揭瓦片的兄弟惊了一跳,后者顺势放下了手中的活儿,翻身后退,摆出了戒备的姿态。

    那这两位又分别是谁呢?

    先来的那个,就是那“无影剑”赵迢迢,他本来都已准备放迷烟下去了,却没想到有人突然靠近。

    而后来的那个呢,则是那五灵教的白虎旗旗主汤绂;自打在那汝南城重新追上双谐之后,五灵教的人也一直在暗中追踪监视着他们呢;今晚,刚好轮到汤绂亲自“值夜班”,在把顾其影的“笔记”内容骗到手之前,汤绂可不希望黄东来出什么事,所以此刻他不得不现身。

    “朋友,我劝你还是放弃打他们的主意吧。”短暂的沉默后,还是汤绂先开口了,且一开口就提出了一个让对方很难办的要求。

    汤绂并不知道赵迢迢是宋德派出的追杀者,他还以为这就是个通过某种渠道得知了孙亦谐他们身怀巨款的贼,趁夜来谋财害命的,所以他才会这么说。

    “你是谁?”赵迢迢则是瞪着对方,紧张地问道。

    按理说,以赵迢迢的智力,不该问出这么没水准的问题,他之所以问了,是因为此刻他的心有点乱。

    不是乱在“行动被人打断”,而是乱在“发现来者的轻功在自己之上”。

    “呵……”汤绂笑了,“我要是能让你知道我是谁,我还蒙面干嘛?”

    他这么一笑,赵迢迢也自知失态,随即也笑道:“呵……也对,是我不好,说了句废话。”

    这两句话一说,赵迢迢已重新冷静下来,整了整思绪后,他又道:“那我换个问法……”他微顿半秒,沉声道,“我找他们,关你什么事?”

    “哼……”汤绂冷哼一声,“因为我也要找他们啊。”

    夜空之中,莫织语隔着老远,耳功全开,听着这两位的对话,心里念道:“这俩孙子到底有多少仇家?老娘纵横江湖十多年,还是头一回寻仇寻出一种‘来晚了就没了’的感觉哈。”

    她这儿正想着呢,那边可动起手来了。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赵迢迢得到汤绂的回应后,便明白这事儿根本没得商量,故言道,“江湖规矩,二者争一,技高者得……”

    话音未落,但见他脸上露出的双眉一皱。

    瞬时,其内功暗运,蓄势已成。

    下一秒,他那左手剑诀一领,指尖一点,寒光现处,剑气突生。

    “无影剑”为什么“无影”?因为赵迢迢这剑法本就用不着实体的“剑”。

    前文说过,绿林道上的“剑客”级高手,是“没有剑”的,也就是说这个级别的人物都已经熟练掌握了内力外放的技巧。

    当然了,江湖道上也有很多人会“内力外放”,理论上来说,只要你能轰出点掌风来,对远距离上的东西产生点影响,都算会,但内力外放后的威力如何,是另一回事。

    有些人运功半天,暴喝一声,一掌轰出,只吹飞了几片树叶,轰折了几根树枝,那说明什么?说明你那内功修为还不行,内力外放出来之后不但量不够,还跟放屁一样全都散掉了。

    而厉害点的人呢,一掌轰出来,能在几米远的树干或石头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掌印,这种就是内功高明,所以内力外放出来之后在一定距离内还能保持凝聚状,这样打到东西时威力自然就大。

    那更厉害点的呢?就得数赵迢迢这种了……他放出的内力并非是顺着打出的拳头或者掌印而定形,而是由特定的运功方式来决定的。

    “无影剑”,就是一种将外放的内力作为“飞剑”使用的剑法。

    因为内力离体时呈“剑”状,破坏力自然也如利刃一般,擦到就伤,正中的话身上还会被捅出血窟窿……简单来说,和被真正的剑砍伤刺中无异。

    但真正的剑是拿在使用者手上的,无影剑却是“飞剑”,故而有很多“持剑”而无法实现的招式。

    面对这样的武功,即便是汤绂也不敢托大;他的白虎掌虽是高明,内力轻功也在赵迢迢之上,但面对那无形之剑,汤绂并没有“接住”的把握,只能先以躲闪相应,见机行事。

第三十四章 浉河遇险

    “无影剑”绝非浪得虚名,那剑气一旦起速,便如雷惊电走,甚是骇人。

    汤绂在轻功上虽是更胜一筹,但他快得过赵迢迢的身法,却未必快得过赵迢迢的招式……

    十招刚过,汤绂的腰侧和臂膀便被剑气蹭到了两三下,受了些皮肉伤。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汤绂并不知道“无影剑”对体力和内力的消耗如何,更不知道赵迢迢的内力上限,万一对方可以像这样放个一两百发都不停,那他可耗不起。

    像汤绂这样的高手,在战斗中“算账”的速度是很快的,几乎不需要思考,他就能凭经验和本能做出判断。

    因此,在被剑气蹭到后,汤绂立刻改变了“谨慎观察”的应对方式,转守为攻。

    但见,他迎着那剑气,不退反进,不避反冲,迅速缩短了和赵迢迢之间的距离。

    就连赵迢迢见了,心中也不禁暗赞一声:“果然是高手!”

    “无影剑”要怎么破?汤绂选择的就是正确答案——贴身战就能破。

    一旦来到比普通近战更近的距离上,比如摔跤、擒拿这样的“间合”中,无影剑便无法发挥威力,甚至会比普通的剑法显得更加羸弱。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想通这一点的。

    大部分人在面对赵迢迢的绝招时,会选择拉开距离,拉到更远的地方,让剑气抵达自己身边的时间变长,也让自己闪躲的空间变大。

    这虽然也是一种办法,但并不能解决问题,最多是拖延时间。

    而汤绂反其道而行之,他不惜让自己的肋下再中两剑,也要极限地靠近对手。

    当然,赵迢迢也不是省油的灯,身为一个高手,若想在江湖上长久地立足,便不能放任自己身上有明显的弱点,面对贴身战,他自然也是有办法的。

    说时迟那时快,眼瞅着汤绂欺身而至,赵迢迢手上剑诀一转,化二指为五指,转“剑”为“爪”,摆臂便扫。

    这“爪”的威力,虽不似无影剑气般可以波及远处,但也依然带着锋锐之势,只要扫到蹭到,便如利刃加身。

    “哼……”可汤绂见了这招式,却是当即发出了冷笑。

    他该笑,也有资格笑。

    身为五灵教的“白虎旗旗主”,汤绂最精通的便是护教神功中的白虎掌。

    你在他面前玩类似的武功,至少也得拿出少林龙爪手那个级别的才够他看的;像赵迢迢这种以独门剑法为基础,自行研究衍生出来的爪法,只能算是“变通之式”,甚至都称不上是一门完善的功夫。

    破这个,自比破无影剑容易多了。

    那一瞬,汤绂二目一瞪,目光如电奔雷走,杀气腾腾,其双掌应势而动,挟带起两股劲风,各在半空抡出一个圆弧,随即又交汇于一处,在这忽交忽错,忽张忽弛之间,掌风已现,一式“白虎归山”朝着对手扑面而至。

    赵迢迢连忙出掌格挡,却不敌汤绂的雄浑内劲,双方击掌相拼之下,赵迢迢被震出足有两丈远,两条胳膊全都给震麻了,所幸他于最后时刻及时收力,全力用内功护住了心脉,这才没有被那股窜入体内的余劲搅出内伤。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五灵教的白虎旗旗主……失敬,失敬。”赵迢迢也是识货的,即便他是绿林道上的人,很少和那些江湖门派打交道,但五灵教的护教神功是啥样他还是有数的,因此,这一招中完,他立刻就推测出了对方的身份。

    “赵兄弟你的无影剑果然也是独步江湖、名不虚传啊。”汤绂也一样,动了手,他便知道对方是谁了。

    这两位表面上是在商业互吹,实际上就是借着这话表明“我已经把你认出来”了,起到些威慑作用。

    稍顿几秒后,赵迢迢又道:“五灵教居然也对这三位感兴趣,这倒是有点意思,但我看你们也不像是奔着钱来的,莫非……是他们在洛阳之时,从天奇帮那儿得了什么你们感兴趣的东西?”

    不得不说,赵迢迢这人的脑子不慢,就说这两句话的功夫,他便把对方的意图猜出了**不离十。

    但此举……却让汤绂的语气骤然变冷:“姓赵的,我没来问你的意图,你却先猜起了我的,这未免有点儿不讲究了吧?”

    赵迢迢从这话里洞悉到了强烈的杀机,他自觉情势不利,故而赶紧改了语气,讪讪一笑:“呵……汤旗主放心,你们江湖的事,我不感兴趣,我也不是那种会到处去乱说的人,今日嘛……我姑且给汤旗主你一个面子,先走一步了。”

    话音落时,他已然转身掠起,跑得那叫一个快。

    汤绂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去追他,只是站在那里,沉默了片刻,随后,他忽然就转过脸,冲着莫织语所在的方向瞪了一眼。

    此刻,莫织语已躲到了距离客栈屋顶二十多米外的一处屋脊后暗中观察,她本以为自己一直没被发现,结果被汤绂这一瞪,莫织语整个人都吓得一激灵,差点儿没从房檐上滚下去。

    而汤绂在瞪完了她之后,居然又转了一次头,用同样的方式朝另一个方向也望了一眼。

    这下莫织语傻了,心道:“等等,难道这儿还不止我们三个?附近还有藏着没现身的?”

    她正惊讶呢,客栈房顶上的汤绂已随手盖上了那几片被赵迢迢掀开的瓦片,随即就施展轻功,如一缕黑烟般消失在了黑夜中。

    其实吧,这会儿汤绂也有点虚。

    刚才和赵迢迢的交锋,表面上汤绂是赢了,赵迢迢也被他唬住、以为是他赢了,但其实汤绂并没占到太大的便宜。

    相比之下,最后甚至是汤绂受得伤更严重些……

    别看汤绂在硬实力上比赵迢迢强出了三成不止,但“无影剑”恰恰是可以无视这种差距的武功;这门功夫就跟孙亦谐的“谐拳道”类似,除非你实力比他高两三个档次,或者是已经达到了“绝顶级”,否则他只要施展出来,怎么地都能给你带来点麻烦。

    绿林道上那些“剑客级”的高手,有很多都跟赵迢迢一样,尽管他们的硬实力可能不如江湖道上的“一流高手”,但却可以凭借“独门绝技”与一流高手有来有回。

    汤绂他今天,说白了……就是因自己的骄盈自负而吃了亏。

    假如他不是自恃武功高绝,主动现身,而选择在暗中突然杀出偷袭,打赵迢迢一个措手不及,那他绝对可以毫发无伤地解决掉对手,也不至于搞得那么狼狈。

    不过,汤绂再怎么受伤,要吓退莫织语这种二流人物也是绰绰有余的。

    再者,莫织语还要忌惮那另一方仍躲在暗处的人马,权衡之下,她便决定……还是先撤了吧。

    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管是那“无影剑”,还是五灵教的旗主,都不是她区区一个莫织语可以对抗的;来日方长,她没必要非得在这个时间点冲上去送。

    就这样,当夜之事,便告一段落。

    那孙亦谐、黄东来和雷不忌还在客栈的套房中呼呼大睡,丝毫不知道自己差点儿就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

    翌日上午,三人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再度启程,离开了信阳,继续南下。

    出了信阳,这路可就变得“不好走”了,因为从这儿继续往南去,山岭众多,地势尤险,乃是那藏贼纳寇的天然屏障。

    因此,接下来这段路的沿途,基本都是些小村庄,而没有什么大的镇子,很多村子就连村民也是半民半匪……当然了,这也不能怪他们,他们若不是民风剽悍,恐怕根本就没法儿在当地生存下去。

    孙亦谐他们也很机智,没有继续乘着那仿佛在告诉别人自己是肥羊的“豪华马车”旅行,而是在渡过浉河之前就卖掉了马车,准备过了河再买几匹马赶路。

    却不料,这日他们在浉河边登上一艘小船后,那河面上忽然就变了天。

    转眼之间,便是狂风大作,骤雨疾临。

    河不比江,很多河上是没有专门的“渡船”的,全靠当地的渔民用打渔的小船顺带接送过河的行人。

    而这种船,莫说大风大浪,你找俩胖子在上面来回蹦跶,没准都会翻……

    眼下这风云突变,情况可不乐观。

    那个年头,自然没有救生艇救生衣之类的东西,万一船在这河心倾覆,这一船七八个人怕是都得完蛋。

    可能有人会问了,最宽也不过几百米的河,哪怕是落了水,你游到岸边又能花多久?

    抱歉,河里游泳,跟你在游泳池里游泳,那是两个概念。

    哪怕你在一条风平浪静的河里游,横向的水流也会对你产生相当大的影响,看似一百米的距离,没准你实际得花游两百米的时间才能游完,而若是遇上风浪……那就没准了,鬼知道一个浪头过来能把你带出几米去?

    再者说,古代会水的人真不算多,除了一些靠水吃饭的人之外,大部分人也确实没必要去学,或者说根本没处学。

    眼下,在这艘小船上,便只有孙亦谐和那撑船的船家两人水性比较好,而就算是他们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在这疾风骤雨之中从河心游回岸边,其他人就更甭提了,船翻了那就是等死啊。

    就在这危急关头,也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在风浪的推送下,他们的小船鬼使神差般的从一段比较窄的河道被强行推送到了一块宽阔的河口中。

    而那河口中,刚好有个湖心岛。

    这地儿,其实就是今天我们所知的信阳八景之一“河洲榭”所在,如今往这岛上去,是有桥可以走的,但当年可没有。

    船家一看有陆地可靠,赶紧收帆儿打杆儿,拼了老命地把船打着旋儿地乘浪变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成功地让他的小船撞散在了一块湖心岛边的礁石上。

    那一船人呢,也算是有惊无险地上了岸;除了身上湿透之外,人基本都没事儿,大部分行李也没丢。

    既然大伙儿都上岸了,就先找个地儿避避风雨呗,反正现在船也毁了,就算在这岛上能找到别的船,也不可能马上再出航。

    于是,众人便在那阴霾的天空下、交加的风雨中,开始朝那岛上张望……

    好在此刻还是白天,哪怕黑云盖顶,依然是可以看见点东西的,很快,便有人瞅见了远处有建筑的轮廓。

    还别说,那建筑看起来很大,隐约间,似是一座寺庙的样子。

    然,就在众人提出要去那边避雨的时候,那船家却告诉他们:“诸位,那儿可万万去不得啊!”

    众人也疑惑,怎么就去不得呢?

    这才引出那——风雨送渡湖心岛,妖魔设宴兰若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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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路上走走停停翻开年少漂泊的回忆如今走过这世间,万般留恋峰吹起了从前盖世双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盖世双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盖世双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