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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天两觉     盖世双谐txt下载     盖世双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章 庆次郎

    由于整个九州都已落在岛津氏的手中,所以在走出九州岛之前,双谐是不用太担心遇到什么两军交战的状况的。

    这一路上,两人在一身平民装扮(乌帽遮发、简袖布衣、胫巾草鞋)的掩护下,也算是走得比较安稳。

    但待两人过了福冈,搭船去往下関时,那气氛可就不对了……因为从这里开始,便是毛利氏的地盘。

    此处再提一句,在这个平行宇宙中,许多大家耳熟能详、或略有耳闻的日本战国人物,以及一些标志性的事件,其生卒年和发生时间点都有所变化,故而后文书中你们很可能会看到许多本不应该出现在同一个时代的日本战国人物或事件。

    且说这毛利氏,他们此时的家主乃是有着“西国第一智将”之称,被后世视为“战国谋神”的毛利元就。

    严岛之战后,毛利元就吞下了本州岛最西部原本属于陶氏的所有地盘,随后便回头向东,开始跟尼子晴久对线;在这“元和二年”,毛利军和尼子军正打得不可开交。

    元就目前最不想看到的情况就是:在他跟尼子晴久分出胜负之前,岛津氏这边趁机在背后捅他一刀(在我们所知的历史中,毛利和尼子打仗的时候九州岛至少还有四五股势力存在,而不是岛津一家独大)。

    而岛津这边的想法也是昭然若揭的,独霸九州的他们背靠大海,几乎没有后顾之忧,阻挡他们向本州岛扩张的唯一障碍就是毛利,如果毛利元就真把尼子氏的地盘也吞并了,对他们来说肯定不是好事。

    因此,趁着毛利和尼子交战正酣,从背后捅上一刀,几乎是岛津氏接下来必走的一步棋,唯一的问题就是什么时候出手。

    在这样一种气氛下,“两国”之间平民的往来,肯定也会受到很大影响。

    这不,孙黄二人和一众搭船的旅人刚踏上下関的土地,就遇上了一群毛利军的足轻前来“例行检查”。

    这批足轻呢,虽然也算正规军,但基本就是地方上的下级武士所组成杂鱼集团,那年头的日本有很多收入微薄的地侍与平民阶级之间的界限非常模糊,他们战时为兵、闲时务农,训练不佳、装备低劣……其中有些品行恶劣的,便会趁着战乱做一些给自己牟利的勾当。

    就拿眼前这几十个足轻来说,因为上头对近九州一带的地区发布了严查奸细、戒备岛津军动向的命令,这群人就以此为借口,在当地的小港对往来的平民进行所谓的“例行检查”,并在过程中捞取好处。

    不想被他们整的人那就主动交上一些好处费,有钱交钱、没钱交物;若你头铁,一点儿好处都不给,他们轻则砸了行李和货物、或抽你一顿,重则说你不配合检查,扣个奸细的帽子,说宰就宰。

    且他们根本也不怕担什么责任……

    都知道江户时代的武士在街上无理由斩杀平民时好歹会找个“试刀”的借口,而在这战国时代,杀人连借口都不需要。

    连年战争带来的贫穷、饥荒,以及随之催生的各种强盗行为,让人命变成了这个时代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岛津氏因为偏居一隅,三面环海,再加上有对外贸易的港口,所以他们的地盘上才有着相对稳定的经济和治安,可一旦踏上本州岛,便完全是另一种画风了。

    “喂,你们俩,是做什么的?要到哪儿去啊?”终于,一名足轻来到了孙黄二人的面前。

    却说此时的孙亦谐和黄东来,他俩虽是一身平民装扮,但整体还算干净体面,并没有给人一种很穷苦的感觉;两人带的行李不多,不像是行脚商,腰上没有配武士刀,说明他们也不是武士……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俩的神态……和周围那些唯唯诺诺的平民明显不同;二人不但脸上丝毫没有畏怯之色,站那儿时腰杆儿还挺得笔直,这就让人不由得怀疑他俩的身份不一般,所以那名询问他们的足轻态度也是比较客气。

    “我俩都是铁匠,去京都投奔亲戚的。”孙亦谐很快就用他那关西方言做了回答。

    这套说辞,显然是双谐事先商量好了的。

    首先,铁匠这个职业呢,属于很难当场验证的类型,你要是冒充旅行艺人啥的,人家可能会让你现场表演一段儿,铁匠总不能让你现场打个铁吧。

    其次,这个职业能很好地解释两人手掌上因长期使用兵器而留下的茧子,以及他们相对一般人来说更加健硕的体魄。

    其三,黄东来那把“村好剑”还藏在行李里呢,万一被人发现了这么一把大朙才有的武器,要解释起来可麻烦,但如果他们的身份是铁匠,持有这种“进口兵器”的事儿不但解释得过去,甚至还能反过来佐证他们的身份。

    “铁匠?”那足轻将两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好像在做着什么思考。

    “是是,我俩都是本分的良民,还请您多关照了。”这时,黄东来也适时开口,并毫不避讳地递上了一贯大朙的铜钱。

    有人可能要问了,双谐怎么到了日本还用大朙的钱啊?

    害,即便在咱们这个宇宙的历史中,明朝铸造的钱币在日本战国时代也是硬通货,毕竟后者在连年战乱之中是不可能有特别稳定的货币系统的。

    “嗯?”那足轻接过钱时,一看那数量还有样式,马上两眼放光。

    下一秒,他就赶紧把钱往自己怀里一揣,同时左顾右盼一番,随后便道:“哦……原来如此,那你们走吧。”

    他这效率也是够高的,收足了钱就演都不演了,什么搜身查行李一样儿都不需要,直接就放行。

    孙黄见状,也只是对视一眼,耸了耸肩,走呗。

    本来他们走便走了,不料,刚行出十几米外,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随即就是一阵鼓噪。

    原来,在双谐过关的同时,另一边,有一对带着孩子的夫妻,在接受检查时,因那妻子长得颇有几分姿色,使得检查的几名足轻起了歹意,于是那几个兵痞二话不说就围拢上前,其中一人扛起那女人就转身往附近的一间茅草屋走去。

    女人被抓,惊叫出声,但其挣扎反抗并没有太多作用,她的丈夫和孩子在短暂的惊愕后,便上前理论:“士兵大爷们,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抓走我的妻……”

    结果丈夫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另外一名足轻一脚踹在腹部,跪倒在地。

    “我们现在怀疑她是奸细,要仔细调查她一下,不想被当成同党就闭嘴!”从回应的速度来看,这套话术显然不是对方第一次说了。

    “爸爸……妈妈……”两人那不到十岁的孩子在这惊变之下已经泣不成声,跪在父亲身边哭喊着。

    周围的人群中,尽管也有人露出愤怒的神色,但更多只是一脸悲伤或冷漠地低着头,没有人敢出声,更没人敢站出来。

    转眼,女人就被几个足轻拖进了距离这港岸不到二十米的一个茅草屋里,进屋后,扛着她的那个足轻就将她往地上重重一扔,然后二话没说就朝她肋部踢了一脚。

    “贱人!抓得本大爷痛死了。”他说着,还用手摸了摸自己背上刚刚被女人抓伤的几个小伤口。

    “看来你很有劲儿啊,那就陪我们好好玩玩儿吧。”旁边的另一个足轻笑着言道。

    同一时刻,屋外。

    “这尼玛……”黄东来已停下脚步,轻声对孙哥言道,“看来咱这是想低调行事都不行了啊。”

    他这言下之意也很明确,这闲事,他们得管。

    “不说了,我去救那个女的,屋外这些你来对付。”孙亦谐则是接道,“哦对了,别忘了把刚才的钱拿回来。”

    “哈?”黄东来一寻思,那屋里现在也就四五个人,外面三十几个,当时就绷不住了,“孙哥,你那三叉戟大开大合的,更适合在屋外作战吧?”

    “不是,我为什么一定要用三叉戟?我的手段多了去了,对付这帮杂鱼……是不是?”孙亦谐眼神闪烁道。

    就在他俩嚼磨这几句的功夫,突然!

    “且慢!且慢!且慢!”高处忽又响起三声疾喝。

    喝声乍起,在场众人纷纷闻声望去,便见得,在与这港岸相邻的一个七八米高的陡坡之上,出现了一名身形矫健的青年男子。

    此人头扎冲天大髻,身着袈裟甲胄,脚踏乌甲长靴,手上还抄着一杆朱红直枪。

    “尔等恶徒,光天化日之下,行此暴行,吾庆次郎可不能装作没看见啊!”自称庆次郎的古怪男子大声说完这句,便一纵而起,跃下陡坡,紧跟着就朝着那帮足轻冲了过去。

    不到五秒,他就接近了其中几人,后者也没说的,嘴里一边喊着杂鱼的标准台词:“哪里来的家伙,找死吗混蛋!”一边就对庆次郎展开了围攻。

    此地这些兵痞足轻和那些在东边主要战场上作战的正规军主力自然是有区别的,像长枪、火绳枪和弓箭这类战场上常见的武器,他们基本都没有……他们拿的,大多是长棍和锄镰,只有少数足轻拥有品质较差的武士刀。

    拿这些武器欺负一下平民没问题,但要对付庆次郎这样的人物可就够呛了。

    但见那庆次郎,两脚一开,双臂一展,侧身将朱枪举过头顶,瞬时就摆出了一个大开大合的架势。

    看似他是孤身一人被五六人围在中间,但实是这五六人陷于了他一人的枪阵之中。

    一息过后,随着其中一名足轻杂鱼大吼一声,举刀上前,庆次郎登时将左手一松,右手发力,让其手中朱枪像被松开的弓弦一般弹甩而出。

    枪锋起舞,血光紧随。

    这一杆颜色鲜红的朱枪,在庆次郎手中如灵蛇出洞,似蛟龙戏水,随着其脚步变化,手腕反复,举重若轻之间,那枪尖便已收割尽了四周那几名杂兵的性命。

    见得此景,剩下的足轻们马上全都涌了过来,欲协力将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刺儿头砍死。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会奇怪了,一般来说,电影里的这种“侠客”角色只要一出来,轻松干翻五六个杂鱼反派之后,剩下的反派应该都会吓得惊慌失措、作鸟兽散才对啊?

    那我得说,电影里的杂鱼还一个一个很有秩序地上去送死,前面的人没死之前,其他人全体待在后面左右横跳当背景板呢。

    眼下这帮足轻虽损失了五六人,但还有二十几人,要跑也不是现在。

    且说后续围上来的足轻们,他们无疑都看出了庆次郎的厉害,所以都没有冒进,只是围而不攻,消耗着庆次郎的精力。

    而当庆次郎稍有松懈之时,便有人从其背后的视线盲区里朝他的双腿甩出那种由两块石头和一根绳索做成的飞索。

    只是一次两次,庆次郎还可以在飞索袭来前跳开或者用枪将其打飞,但对方可是二十几个人,身上有飞索的人数也不少,十来次之后,庆次郎的双腿终究还是被缠上了。

    尽管他尽力让双腿分开,没有被缠得完全动不了,但行动还是受到了很大限制,这时,那帮足轻中手持长棍的那些便纷纷打了上来。

    他们或戳或扫,保持距离,一点一点损伤和消耗着庆次郎……

    而庆次郎的神情也逐渐紧张起来,看来这急转直下的情势并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也正是在这时,一个没脖子的男人,进入了这场杀阵。

    说时迟那时快,就听得“噗噗噗噗”一阵连响,围攻庆次郎的二十几名足轻瞬间就倒了四个。

    每一个都是被不知哪里飞来的石头砸中头部,一击必杀。

    对黄东来来说,用暗器功夫对付这些东瀛杂兵,简直就是降维打击,这帮人别说格挡闪避了,连反应都没有。

    “是他!是那边那个人扔的石头!”终于,在倒了七八人之后,总算有个眼尖的足轻发现了暗器是黄东来扔过来的。

    庆次郎倒是比这些杂兵更早注意到了这点,但因为怕暴露黄东来的位置,所以他刚才没有率先搭话。

    此刻见黄哥已经被发现了,庆次郎才冲他喊道:“那边的朋友,多谢相助!在下学艺不精,劳您出手,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我本来也想要出手的。”黄东来反正也觉得很轻松,无所谓跟对方客气两句。

    …………

    话分两头。

    且说数分钟前,茅草屋中……

    早在外边的庆次郎高调登场、和那五六名足轻展开打斗之时,与黄东来分头行事的孙亦谐就已来到了茅草屋这儿,一脚踹开了屋子的门。

    孙哥刚要来个路见不平一声吼,但映入眼帘的画面却让他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此刻,距离那个女人被抓进来,还不到一分钟。

    但这屋里,已经没有活人了。

    昏暗的茅草屋内,刚才和女人一同进来的五名足轻,皆已死去——由于他们的尸体已经四分五裂,孙亦谐观察了足有二十几秒,在找到了全部五个头颅后,才确定了这点。

    但是,整个屋里,唯独找不到那个女人的踪迹。

    “什么情况?难道她还会隐身?”孙亦谐很确定,这屋子除了一个根本不可能通过成年人的小窗外,就只有门这一个出口,而这个出口在他进来前并没有人出来过,故才自言自语地说了这么一句。

    没想到,他话音未落,便听得头顶传来一声怪响,紧接着,一道人影像是掀开了一层帷幕般从阴影中现身,向他发起了突袭。

第六章 九之一

    在忍者的暗语中,会使用くノ一(Kunoichi)这个词来指代女性,简单说就是将一个“女”字拆分开来念,发音是“九之一”。

    后来经过文化演变,这个词逐渐成了“女忍者”的专属称呼,看过《忍者乱太郎》的或许也会对这个设定有些印象,别看这是个搞笑漫画,但里面很多关于忍者的知识科普都是真实系的。

    当下孙亦谐遭遇的这位呢,就是一名“九之一”,即女忍者,而这名忍者此刻所用的躲藏手法,便是所谓的“隐身术”。

    其实那些真实系忍者的“隐身术”并没多玄乎,你只要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利用环境或自身携带的道具隐藏身形、让别人看不见你,那都叫“隐身”,也就是说你哪怕是找个木箱子套在身上往地上一蹲,只要别人不发现你,你也算“隐身”。

    那么眼下这女忍者用的是什么招儿呢?

    很简单,她先来到门旁边的墙角处,往上跳到接近天花板的高度,然后用身上的兵刃钩住墙角的木头柱子,让自己的身体能悬在高处不掉下来,接着再用一块颜色接近周围环境的、暗色敛光的布,将自己整个人挡住,这就齐活儿了。

    有人可能会问了,就这种手法,充其量算普通魔术水平,真管用?

    害,当然管用,不信你在自己每天要去的办公室、教室这类地方的大门的上方、墙壁和天花板的夹角那儿,写一个一米见方的“屎”字,你看进屋的人要多久才能发现。

    这还是在室内光线充足,且没有任何遮挡的情况下……

    如果你把灯关了,窗帘都拉上,让室内变得很暗,然后在那个角落的屎字前遮上一块和周遭墙壁颜色一样的、不反光的布,那隐藏效果会大大超出你的预期。

    那么说……这“隐身术”又要钩子又要布啥的,这道具方面是不是挺麻烦呢?

    那人家专业忍者肯定是有解决办法的。

    比如眼前的这名女忍者,不算暗器毒药烟雾弹那类东西,她主要的作战兵器有两件:一把带鞘的短剑,和一把可以将镰刃收折起来的短镰刀。

    这两样东西,都是可以绑在大腿上来藏匿的,也都可以插进茅屋的木头柱子里帮她悬挂住身体。

    而她所用的“隐身布”呢,无疑就是她身上穿的外衣了;忍者在伪装成普通人时所穿的外衣,外面那层是什么颜色不重要,但衣服的内侧八成就是施展“隐身术”所需的材质和颜色,其中以黑色和绿色居多……考虑到现在是冬天,人身上的外衣普遍宽大,且不止一件,这道具可说是十分便于携带、且唾手可得。

    今天这名女忍者被那几个足轻抓进屋后,先是假装被踹懵,蜷缩在地上抽泣,实际上她已借着这个蜷起身的动作从自己腿上悄悄摸出了兵刃……待那几个完全没有戒备、且淫心大动的足轻围上来之际,她便突然暴起发难,几招之间就将这些兵痞砍成了碎块。

    由于这间茅草屋离海岸有些距离,加上庆次郎正在外头大闹,所以屋中那几个足轻死前即便也发出了一些喊声,但并没有引起外面的注意。

    然,就在那女忍者杀完了人,准备脱身之际,她却听到了门外有一阵脚步声急速靠近……

    她还以为是这几个足轻的同伙儿听到动静来支援了呢,便赶紧一个腾跃跳到了上方墙角,一边用短镰钩住柱子稳住身体,一边快速解开自己的外套,将其翻过来抖开。

    她这外衣,内部藏有一组钢线,知道机关位置的话,只需单手一扯,就能将这衣服迅速撑开呈“伞”状,这样把衣服往斜下方一举,刚好能挡住她悬在高处的身形。

    我这儿是说得挺热闹,其实这女忍者从纵身上墙到完成“隐身”总共也就花了不到五秒。

    五秒后,孙亦谐就推门进来了。

    本来呢,孙亦谐那穿着打扮,看着倒也不像是这伙足轻的同伴,所以那女忍者一时也有些犹豫,没有动手。

    但随后孙亦谐居然站在那儿毫不惊慌地观察了二十几秒,并自言自语地说出一句“难道她还会隐身?”这就让那女忍者头皮发麻了……

    女忍者心想:平常人看到这么一屋子四分五裂的尸体早就吓尿了,但这个人却非常淡定,而且他只是观察了这么一会儿,就说出了“隐身”这词儿,那表示他已经猜到屋里有忍者躲着了,那他接下来要找到我还不就是一抬眼的事儿?

    想到这里,这女忍者可忍不了,她当即掀开了“衣幕”,将短镰从柱上抽离出来,双脚蹬柱,袭杀而下。

    这波来自视线死角的突击,可谓凶险至极,绝非常人能躲。

    但……孙亦谐,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在登州城客栈里被一个二流货色突袭也会中招毙命的孙亦谐了。

    在二仙岛上被陈海皇和赵云龙蹂躏……哦不……训练了数月之后,孙亦谐在偷袭和反偷袭方面的造诣已臻至化境,那“宁由我偷袭天下人,天下无人能偷袭我”的战斗哲学已经渗入了孙哥的骨髓之中、扎根在了他精神的最深处,成为了他本能的一部分。

    这一刹,只见寒芒电射,双刃齐至,又闻身形倏动,衣袂破风。

    遭遇偷袭的孙亦谐,几乎都没思考,身体就自己动了起来……在对方的武器触到他之前,他便来了个缩头曲身,将头部和四肢都藏到了偷袭者攻击不到的地方,并将自己的后背朝上一拱,主动迎上了对方的兵刃。

    duang——

    下一秒,女忍者只觉自己手中的一剑一镰仿佛是斩在了一块无比坚硬的岩石上,孙哥这一波“背部弹反”,愣是把她的手给震麻了。

    而孙亦谐在感受到后背上传来的力道后,那嘴角却是露出了一丝笑意,因为仅这凭一击,他已大致明白了对方的实力。

    尽管这个宇宙的东瀛高手们也是有五花八门的各种内功的,但此刻孙亦谐遇上的这名女忍者显然功力一般。

    以她的武功,靠着两把锋利的武器、加上狭小空间、再加上攻其不备,要砍死几个普通的足轻那没问题,但要对身着家传宝甲的孙亦谐造成伤害,可就难了。

    孙亦谐这件宝甲比较怕的是内功高强或者力大无穷者所发出的“震击”和“钝击”,而最不怕的就是力道不算很大、全凭锋利的“斩击”。

    两人这第一个回合交锋后,女忍者也惊诧地发现:对方的身体不知是有什么名堂,竟能让她手上这两把砍头如切菜一般的短刃破不了防。

    而就在她愣神的这一秒之间,弹开了对手第一击的孙亦谐已经调整好了体势,准备回头撒石灰粉了。

    可这回,孙哥也没想到,对方也是玩这套的高手。

    就在他堪堪看清了那女忍者的脸,一把石灰粉要冲着对方面部出手的一刻,那女忍者的烟雾弹已然是先一步甩了出来。

    嘭——

    随着一阵颜色灰白的烟雾在屋门口应声爆开,这本就不算大的茅草屋内霎时就啥都看不见了。

    “妈个鸡!封我烟?”孙亦谐这时候除了脱口而出的骂街之外,心里还闪电般萌生了一个想法,就是要设法学会对方这烟雾弹的配方,因为看起来还挺好用的。

    想归想,手上可不能松懈,一时无法视物的孙亦谐不敢托大,赶紧向后大跳一步,摆好架势,并将注意力全转移到了听觉上。

    他并不知道对方有什么办法可以在这烟雾中捕捉到对手,但小心总归是没错的,先默认对方有办法再说……

    可惜,他想多了。

    那女忍者其实也没有办法在烟雾中锁敌,且其耳功还不如孙亦谐呢——她放烟雾弹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反击,只是为了跑路而已。

    孙哥嘛……多少也是被当年看过的一些超级系的忍者漫画给误导了,总感觉忍者跟自己动起手来,也是要分出胜负的,甚至很多时候是要上来刚正面的。

    但实际上,这些真实系的忍者,正面战力多半都不咋地。

    他们的主要工作是潜伏、潜入、窃听、窃物这类情报方面的工作,连暗杀都很少会搞,因为派忍者去暗杀的成功率低得离谱,您看历史上有几个日本名人是明确记载被“忍者”给暗杀的?

    所以刚才这名女忍者在一次十拿九稳的偷袭意外失败后,便很果断地选择了不再与眼前的对手纠缠,扔完烟雾弹她就跑了。

    而要说“轻功”这方面,那他们忍者还是有东西的,他们不仅仅是快,而且突出一个“轻”字,无论走路跑步、上房绕梁、乃至呼吸心跳的声音……都可以压得很低。

    孙亦谐在茅草屋里跟空气对峙了一会儿,待烟雾差不多散了,他才确定对手已经逃脱。

    这时他再后知后觉地想了想:“嘿!这么说这帮足轻还真就歪打正着地抓了个奸细?”

    不过想通了这点之后呢,他也就不纠结让对方逃走的事了,毕竟这跟他也没关系,他本来是想来“英雄救美”的,既然没有需要救的人,那就无所谓了;那名女忍者八成也是把他当成了敌人才会动手,一击即走便表示杀人不是对方的目的,脱身才是。

    谨慎地走出茅屋,把前后左右上下都看了看之后,孙亦谐才算放下心来,朝港岸折返而去。

    此时,黄东来已经靠着从地上随手捡起的一些石子儿,配合着庆次郎把那帮足轻全灭了。

    有趣的是,此前扮演女忍者丈夫和孩子的那对“父子”,这会儿也早已不在人群之中,想来他们是一直留意着茅屋那边的情况,看到同伴已经脱身,自己也就赶紧遛了。

    这一番大战后,那些被拦截在港岸的百姓们却也没有一个敢上前去感谢这三位“侠客”的,大伙儿只是低着头,赶紧各自拿起行李散去了。

    当然,这也不怪他们,谁也说不清这群旅人中有没有为毛利氏效力的人,更说不好附近有没有藏着其他的探子和眼线……谁要是敢现在上来跟双谐以及庆次郎搭话,说不定立刻就会被人暗中盯上。

    “唷,这位兄台,真是谢谢啦。”庆次郎这时也已经用朱枪挑断了缠住自己双腿的飞索,他一边朝着地上甩去枪尖上的血,一边就面带微笑地朝黄东来走去。

    看起来,庆次郎对那些百姓的反应并不意外,对这种生死相搏的杀戮也早就习以为常。

    “好说,举手之劳。”黄东来正跟对方客气呢,正好看到孙亦谐一个人走回来了,他便顺势提高了一点嗓门儿冲着七八米外的孙哥道,“你那边啥情况啊?”

    孙亦谐没立刻回答,只是摆了摆手,等走到近处,才压低声音回道:“那女的是个高手,我进去的时候屋里的足轻已经死光了,她还偷袭了我一波,幸好老子还有点实力,把她的偷袭防住了,要不然遭重了。”

    “哦?那么说来……那几个见色起意的足轻还真就意外的抓出了一个细作?”黄东来说着,也是下意识地看了看人群,并很快发现刚才那女人的“丈夫和孩子”不见了。

    “反正就算是,也不关我们的事。”孙亦谐耸肩道。

    “哈哈,这不挺好吗。”庆次郎这时也加入了他们的谈话,“那几个恶徒被杀也是活该,总之大家都没事就好。”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孙黄二人的脸,“对了,初次见面,在下庆次郎,还未请教二位?”

    这个庆次郎倒是跟人自来熟,当然这种随性且豪爽的态度并不让人讨厌。

    “呃……”这个问题,好像让黄东来有点蛋疼,不过他还是回答了,“他叫龟田一峰。”

    下一秒,孙亦谐也在旁指着黄东来道:“他叫江户旭东。”

    “啊?”庆次郎见状有点懵,一来他不明白,眼前这俩人为什么不介绍自己而是选择互相介绍,二来他还挺意外这两人居然都有姓氏。

    那这场面究竟是为什么呢?

    其实是因为孙黄二人在登陆日本之前,就为了彼此在日期间用什么假名字争执了很久。

    孙亦谐起手就打算使用“三井寿”这个名字,结果自然是被黄东来一通嘲讽,而当黄东来打算自称“大空翼”的时候,迎来的肯定也是“滚”、“你也配?”这样的反噬。

    最后在一阵扯皮之后,两人便约好了,由对方来给自己选名字,好坏就是它了。

    于是,我们便看到,当他们被人问起姓名时,那副老大不情愿的表情、以及“互相介绍”这种操作。

    “哈哈哈……好吧,江户君,龟田君。”所幸庆次郎个性十分豁达,他认为很多事别人如果想解释自然会解释,不想解释的话问了也只会让大家不自在,所以他也没多问,只是愣了一秒,就乐呵呵把话接了下去,“在下今日承蒙二位的关照了,怎么样?二位要不要随我一同去找个地方喝一杯?我来请客,就当是答谢二位。”

    孙黄一看有这么个好说话的日本侠客主动邀请,那无疑是好事啊。

    请不请客的倒无所谓,重点是他俩人生地不熟,有这么个向导在,总比他们自己瞎闯要好得多,高低他们都能从庆次郎身上打探到一些有用的情报。

    因此两人只是交换了一下眼色,便双双摆出了一副不逊于庆次郎的“豪爽表情”笑着答应了下来。

    可他们却是不知,此一去,便要引出那——川棚庄四方乱斗,岩流岛剑圣扬名。

第七章 龟田一中年事件簿(上)

    “KIA——”岘

    清晨,一阵标准的日式尖叫,将众多的旅客自睡梦中唤醒。

    同时,也拉开了一场悬疑大戏的序幕。

    此地,名唤“川棚庄”,是一家位于下関的温泉旅馆。

    昨日午后,双谐与庆次郎一同来到此处,三人在这里悠闲地吃饭泡澡、饮酒相谈,并住了一晚。

    本来他们今天上午就打算离开的,却没想到,这一大清早,旅馆内竟出了一桩人命案。

    当然,如果死的只是个身份低微的普通客人,这也不叫事儿;不就是死了个平民吗?你店家自行把尸体处理掉不就完了?难道还要报官,并指望有衙门的人来帮你追查凶手吗?

    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各个大名都在忙着打仗抢地盘呢,哪儿有那么多心思去管自己属地上每一处边边角角的治安啊?岘

    我今天把某个地方管得井井有条,明天这地方没准就不是我的了,那还有啥意义?

    也就只有少数像岛津氏这样地盘十分稳固的势力才有闲心去抓一抓治安问题,换到毛利氏这里,那就是“有选择性的管”了。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问了,不是说大部分地方管得好也没意义吗?那为什么还是要“有选择性的管”而不是“干脆不管”呢?

    因为……你要真敢完全不管的话,以当时匪患的猖獗程度,他们可以让你这块地盘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直接“荒废”掉,变成一块没有居民敢住的死地。

    而且这类匪患在战争结束前几乎不可能根绝——那些失去主公的武士、战场上的逃兵、还有被逼得走投无路的百姓等等,都随时可能加入到流匪的队伍当中,干起杀人越货的勾当。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什么武士的荣誉、人类的尊严、对他人的同情心……在生存的压力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

    只有吃饱了饭坐在电脑前敲打键盘的人才会去讨论什么是正确和善良;被战火夺去了一切、又饿了好几天的人,并不会跟你多逼逼,你手里要是捏着个饭团不分给他,他当时就能捡起地上的刀上来抢。岘

    而大名们应对这些不断滋生的流匪,一般就是按照“小杀大收”的原则:规模小、人数少的,抓到就宰,规模大、人数多的呢,就进行收编。

    百分之九十九的流匪都是愿意被收编的,因为他们本来也不是要“反”,只是要“饭”;收编了之后,他们之中能力比较强的,或者有点武士阶级背景的,便会被抽调走,加入主力作战部队或者成为下级幕僚,其他的杂鱼么……就会变成和上两回书中那些兵痞足轻类似的存在。

    言归正传,那么眼下这桩案子,为什么就“叫事儿”了?又为什么“得管”了呢?

    很简单,只因这回死的不是普通人,而是有来头的。

    此人名叫竹田仓之介,今年四十出头,乃是广岛南部一带有名的富商;他的家族,可是毛利氏的“钱袋子”之一啊。

    要是连他都死得不明不白的,那毛利氏地盘上的其他商贾们肯定会有想法:合着你们这帮武士老爷们平日里收咱们那么多税金,到真出事了,你们既保护不了咱的身家性命,又逮不住真凶来绳之以法……那我这钱交了个寂寞?

    因此,无论如何,这案子,得有个交代。岘

    于是,案件的调查工作一早便紧锣密鼓地展开了。

    查案的也不是旁人,正是昨晚与竹田一同饮宴的一位武士大将,名叫熊谷广忠。

    熊谷会跟竹田相约至此、吃喝玩乐,也算是一种公务应酬,熊谷是代表毛利氏官方来与这竹田老板搞好关系的,两人谈妥了一些官商勾结的合作事宜后,便敞开了吃喝,喝到都差不多快吐了,才各自回房休息。

    谁知第二天清晨,几名旅馆的女侍前去打扫温泉时,就在水池的边上发现了竹田的尸体,这就引出了开头尖叫的那一幕。

    大约三分钟后,熊谷顶着宿醉摇摇晃晃地来到了现场,此时来看热闹的人已围了十好几个,熊谷拨开人群走到前方,一眼就瞧见了竹田的尸体。

    尸体是脸朝侧面趴在地上的状态,死不瞑目的脸上写满了惊讶,其后脑偏下部有一个相当狰狞的巨大伤口,也不知是被钝器还是利刃弄出来的,反正这一击的威力大到直接击碎了他的一大片头骨,导致大量的血液从那个碎裂塌陷“脑洞”里流了出来,蔓延了一地,有一些血还顺着湿漉漉的地面缓缓流到了不远处温泉水池里。

    由于竹田死的时候身上只穿了一条兜裆布,所以就容易能看出后脑遭受的那一击就是他身上唯一的致命伤了,且他大概率就是刚泡完温泉出来的时候被人从背后偷袭、一击毙命的。岘

    熊谷盯着尸体那半边没沾血的脸愣了约有十秒,在这个过程中,他那残留的睡意和宿醉感已消了大半,震惊和慌张正轮番冲击着他的大脑。

    但他到底也是个武士大将,没过多久他便冷静了下来,在权衡了一番利弊、又想了想事态的轻重缓急后,他亮明了身份,并开始控制现场那混乱的局面。

    很快,熊谷便对着数名已经陆续来到现场的随行部下下达了命令,让他们兵分两路,一路人去封住旅馆的所有出入口,另一路去附近的兵所请求增援。

    战国时期的日本,京都设有“检非违使厅”,其势力盛极一时,基本包办了京都所有基层的公检法和民政事宜,把很多其他的相关职能部门都给架空了。

    但这里……并不是京都。

    在治安管理相对混乱的诸侯地盘上,很多地方的案件都是由当地驻军来顺带兼管的。

    而竹田老板被害这个事,哪怕不该让军方的人来管,熊谷也会主动去接管,因为他刚才下令之前就已经把账算清楚了:今天这事儿既然已经出了,他里外里都逃不脱干系,若让别人来查,查明白了还好,要是查不明白……对方为了交差,很可能就会把锅全甩在他身上,起码给他整个“保护不周”的罪名,那他上哪儿说理去?岘

    再进一步想,这尸体躺在这里也不知道多久了,虽然是现在是冬天,但这温泉水池附近充盈着温热的水蒸气,很难通过尸僵和血液的凝固情况来判断死亡时间……鬼知道竹田这是清晨刚死的,还是凌晨就躺那儿了?搞不好凶手早在封锁之前就跑出去了,那还能追得回来啊?

    所以,熊谷不如就自己主动把调查的责任担下来,明面上可以说“我会为自己没有保护好竹田先生的过错而负责”这样的漂亮话,暗地里则可以做点手脚把锅甩出去,反正他需要的也不是什么“真相”,他需要的只是一个“交代”。

    看到这儿想必各位也懂了——今儿不管真凶是谁,也不管真凶是不是还在这“川棚庄”之中,熊谷都一定会从目前还在旅馆内的这些人里抓出一个当作凶手。

    当然了,他也不能立刻、马上……就随便挑一个看着好欺负的把屎盆子往其头上一扣,这样做未免也太明显了。

    前面说了,竹田仓之介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你熊谷连一点像样的证据都拿不出来,或者最后拉出一个被打成残废、弄成哑巴的人来顶缸结案,你的同僚和上级肯定会对你有意见的。

    倒不是说你不能栽赃,只是你栽赃的时候,事情务必得办得周到,这样大家才能心照不宣地让你过关。

    你要是乱搞一通、草草交差,那要么会让人觉得你能力不行、连个表面文章都做不过去,要么就让人觉得你是态度敷衍、不尊重上级。岘

    熊谷这年三十五岁,在仕也很多年了,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所以在增援到了不久之后,他便继续全权指挥,不但再次加强了对旅馆的封锁,还对昨日留宿在这川棚庄的所有客人以及旅馆的工作人员们展开了调查。

    只是这调查呢……也是有详有略的,从竹田后脑那个伤口的状态来看,这绝不是普通人所为,这名凶手要么会武功、要么就是臂力惊人,所以不符合作案条件的人,大略筛查一下就可以排除了,有这个作案能力的,则要重点询问。

    …………

    辰时,某客房。

    “请阁下报上姓名。”

    “在下宫本武藏。”

    “哦?”熊谷打量着眼前这个看起来三十岁上下、面容粗犷的男人,其视线不由自主地就在对方身边那一长一短的两把太刀上多停留了一会儿,“难道阁下就是当年在一乘寺中以一己之力击溃了吉冈流七十余人的那位……”岘

    “如您所言……”武藏端端正正地跪坐着,平静地回答,“在下只是一名途经此地的剑客而已。”

    “这样啊……”熊谷轻轻念叨了一声,又问道,“那请问阁下这是要去往何处?”

    “今日本当赴岩流岛,与一名被称为天才的少年剑客决斗。”武藏道,“但因阁下您突然将旅馆封锁,现只能在此房中等待。”

    “嗯……”熊谷对武藏这不卑不亢的态度和稍有些带刺的言辞有些恼火,但也找不到什么发作的理由。

    “那恐怕阁下还得再等上一段时间了。”两秒后,熊谷有意说了这么句略带挑衅意味的话,那语气的意思大概就是“你的决斗与我无关,我可是一点都不急”。

    但他说完观察了一下武藏的表情,却发现对方还是不为所动,故他也只能赶紧接着问问题,免得话晾久了尴尬的是自己:“那么,请问阁下从昨夜子时之后,到今晨有人发现尸体之前的这段时间,身在何处?”

    “子时我已睡下,早晨听到尖叫声方醒。”武藏回道。岘

    “有人可以为你作证吗?”熊谷又问。

    “没有。”武藏回道。

    “那你昨天,有没有遇见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或不寻常的人?”熊谷道。

    他本以为,武藏还是会用那冷静的语气快速地给出一次简短的否认。

    不料……面对这个问题,武藏居然沉默了几秒,才开口道:“有,住西院那间房的三个人里,有一个很古怪。”

    熊谷闻言,忽然想起了什么:“是不是……那个梳着冲天髻、嗓门儿很大的年轻人?”

    熊谷会这么问,是因为他昨天傍晚去温泉池的时候,曾经在换衣服的地方和庆次郎擦肩而过,而后者的样貌确实很容易让人记住。岘

    “不……”宫本武藏道,“您说的那个年轻人,我也有印象,他是名为庆次郎的倾奇者,但我所说的古怪之人并不是他,而是与他同行的两人之一。”

    “哦?那是谁?”熊谷越发好奇,能让这位颇具盛名的剑豪武藏都觉得古怪、甚至比倾奇者还古怪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武藏回道,“我只知道他的脖子比常人要短一些,当然这也不算什么特别古怪之处,他怪的地方是……从昨天下午开始,一直到我就寝前……我每次去茅厕,不管大小事,都能遇到他在蹲坑,让我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在那儿蹲了一天。”

    “嗯……”这下轮到熊谷沉默了。

    熊谷和竹田住的房间算旅馆的贵宾房,他们的茅厕和其他客人的是分开的,所以他既不知道这事儿,也不知道该如何评论这事儿……

    …………

    二十分钟后,另一间客房。岘

    “请阁下报上姓名。”熊谷开始询问第二个他认为有能力行凶的人。

    “我叫德丸。”这同样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健壮男子,其长相与香港演员黎明竟有几分相似,“‘水流’拳法第二代传人。”

    “你的口音很特别啊。”熊谷并没有就“水流”这个流派名多问什么,毕竟那时候日本的武术门派太多了,命名套路也是五花八门,那些开道场收徒的,想管自己的武术叫什么流就叫什么流。

    “我自幼便远赴琉球修习拳法,已习惯这样说话。”德丸回道。

    “原来如此。”熊谷道,“那么,能否请你说一下,你昨晚子时到今晨之间都在哪儿?”

    “子时之后我一直在房中练拳,练到力竭才睡下,睡下的时辰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当时天还没亮。”德丸回道。

    “你练了半宿拳法,想必已满身大汗,而这附近就有温泉,你就没有去洗一下再睡?”熊谷还是挺敏锐的,他立刻捕捉到了对方话里的疑点。岘

    “我既然已经‘练到力竭’,怎还会有力气出去泡温泉?”德丸却是面不改色。

    此时,两人是跪坐在房内的榻榻米上交谈的,德丸昨晚睡的铺盖就在他手边一米开外的地方,只是盖着,并没有叠起来。

    “如果您不信的话……”德丸说这话时,便略微倾身向左,伸出手去,一把掀开了自己的被褥。

    熊谷随着他的动作将目光投去,便见得,德丸的被子内部、还有底下垫的铺盖,都是湿漉漉的。

    “您可以派人查验一下……”德丸道,“这被褥全部是由我的汗水浸湿,一滴温泉的水都没有。”

    熊谷见状,与德丸对视了大约五秒,随后轻笑一声:“呵……不必了,我相信阁下。”

    其实呢,刚开始那两秒,熊谷差点就对身后的几名手下说出“你们上前查看一下”这话了,但第三秒开始,被德丸掀开的被窝中那股子隔夜汗的骚味就飘过来了……熊谷坐的地方离那被子有两米远,照样被熏得够呛,所以不用验他也明白这绝对不是洗过澡的人能睡出来的气味。岘

    之后熊谷便顶着这气味又问了德丸几个问题,但也没获得啥有用的信息,见问得也差不多了,熊谷便赶紧带着手下们离开了这个骚气的房间。

    而他们的下一站,就是西院那间住了三个人的客房……

第八章 龟田一中年事件簿(中)

    仍是上午,西院,某客房。

    熊谷的状态,跟拜访武藏、德丸时一样,他以非常标准的日式正坐姿势面对着眼前的三人。

    可他眼前这三位,却是没他这么认真严肃。

    庆次郎倒还好,姑且算是盘腿坐着,但孙亦谐和黄东来,都是一种半躺半坐、仿佛在自家地板上吃零食看漫画一般的状态。

    “三位可否先自报一下家门?”熊谷见这三人对自己不怎么礼貌,所以他说话的语气也就不怎么客气了。

    “呵,好说。”庆次郎对这种态度也并不介意,只是豪爽一笑,直言道,“在下是来自尾张的庆次郎,请多指教。”

    而他说完之后呢,在一旁东倒西歪的孙黄二人,就开始用一种略带不爽语气分别互相介绍道……

    “这货叫龟田一峰。”

    “这个逼叫江户旭东。”

    由于这两个家伙的德行实在是有点膈应人,在他们道完这两句后,站在熊谷身后的一名足轻实在忍不住了,当场就冲他们喝道:“可恶!你们两个,面对熊谷大人竟如此无礼!”

    “哎~”不过熊谷还是冷静的,他马上就回头制止了自己的部下,并接道,“算了,既然大家都是习武之人,礼数方面也不用那么讲究……”

    他这句话,一方面是阻止了自己的部下与对方起无谓的争执,另一方面也是在做试探。

    作为一名久经杀阵的武将,熊谷通过观察庆次郎的手,基本就能确定此刻房间角落里摆着的那杆“朱枪”是这名年轻人所使的兵器,而且他也能看得出,庆次郎的身手不俗。

    但,另外那两人……就不是很好判断了。

    你说他们是普通人吧,他俩的身材看着可比熊谷身后那几名底层士兵要健壮多了,在那个年代,一般的平民和劳动者是不可能拥有这种体型的。

    但你说他们是武者吧,这两位的腔调却又如此散漫无礼,好像在犯病一样。

    故而熊谷便想要用这话刺探一下,看对方如何回应。

    本来呢,以孙黄二人那老油子的程度,是绝对不会接他这茬儿的,但他们身边这会儿还有个庆次郎呢……

    这货是真实在啊,当时就笑道:“哈哈哈!不愧是大人,居然一眼就看出我们三个也都是习武之人,在下佩服。”

    而庆次郎这句话出口的同时,就听得“嘭嘭”两声,旁边的孙黄二人仿佛被击倒一样,立马双双躺倒在地。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吐槽了:这是干嘛呀?哥俩搁这儿演吉本新喜剧呢?

    那当然不是了……

    其实刚刚熊谷的猜测没错,此时的孙亦谐和黄东来确实正在犯病,他们是勉强才摆出那副半躺半坐的样子,强撑着来应付熊谷的;二人本想着应付完了再躺下,谁知庆次郎一句话就给他俩整破功了,那他俩干脆也不撑了,躺平得了。

    “二位,有什么不妥吗?”熊谷还以为他俩是在跟自己摆架子,顿时便用有些恼怒的语气追问道。

    “拉肚子。”

    “痛风。”

    而地上那两位的回答也是言简意赅,直接把自己的“不妥”给点了出来。

    “嗯……”见对方回答得这么爽利,并且答案还如此合理,熊谷倒是有点恍然大悟的感觉,“原来二位是身体抱恙……”

    说是这么说啊,但熊谷也没有完全相信对方,毕竟口说无凭,万一这两人是在装病,以此洗脱自己犯案的嫌疑呢?

    “但即便如此……”熊谷顿了顿,又接着道,“我还是得问问,三位从昨日入住时,到今早为止,都干了些什么?”

    此处呢,因为先前听了宫本武藏的证词,所以熊谷没有像问其他人那样只问他们仨“昨晚子时到今天早晨干了什么”,而是把时间范围又拉长了。

    “哈?来到这里,自然是吃饭、泡温泉、睡觉,还能干什么?”庆次郎用理所当然的口气立刻作答,但他的答案有一种说了跟没说一样的感觉。

    而瘫在地上的孙亦谐这时有气无力地应道:“我本来也是这三件事,不过因为晚饭后我就痛风发作,之后我就只能躺着了,连觉都没睡好。”

    黄东来则接道:“我比他更惨,昨天下午到了之后,我们仨补了顿午饭,饭后没多久我就一直在房间和厕所之间来回跑,拉到半夜才算缓过来,温泉都没去泡。”

    “哦?”熊谷听完他们的话,想了想,再道,“这就有点奇怪了,按说伱们三人吃的应该是一样的料理,可龟田君和江户君你们二人都因食物发了病,唯独庆次郎无恙,这……”

    “这有什么奇怪的?”孙亦谐躺那儿接道,“人和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痛风’这病本来就是人的问题,就像有人的身体内容易结石,有的人容易得脚气一样,就算吃一样的食物也可能有人发有人不发。”

    “说的没错。”黄东来也是望着天花板道,“我也是从小就肠胃不好,平日里就比常人要多上几次茅厕,昨天生鱼片吃多了反应大一点也正常。”

    熊谷听着这两人的解释,虚起了眼,问出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按你们这么说的话,两位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大吃大喝之后八成会犯病,那为什么你们还要明知故犯呢?”

    “因为庆次郎说这里的开销由他付账呗。”下一秒,孙黄二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个答案。

    这种宛如“吃自助餐难道你不吃够本儿?”一样的回答,加上两人当着庆次郎的面也敢把这话说出来的、理直气壮的无耻态度,让熊谷都有点儿反应不过来了。

    “哈哈哈哈……”而庆次郎却被这两人的回答逗乐了,甚至乐得直拍大腿。

    在庆次郎看来,吃饭买单这方面被占点便宜并不算什么,毕竟昨天本来也是他自己说了要请客的,如果因为人家想多吃你几口,你就后悔了,乃至心生不满,那还怎能称得上“豪侠”呢?

    倒是孙黄二人这种把常人不好意思说出来的事轻易讲出来的“坦诚”,让庆次郎觉得难能可贵。

    当然了,庆次郎不知道的是,双谐这俩货也是“看碟下菜”的,正因为遇上了庆次郎这么个直性子,他俩才无所谓把话挑明了说出来,今天若换成是和熊谷交朋友,他俩的分寸就会变了;简单说……你如果坦诚,那他俩也可以跟你坦诚,你如果虚伪,那他俩远比你更虚伪。

    “大人,您瞧,事情就是这样了。”庆次郎笑完了便接道,“不知您对我们的答复还满意否?”

    熊谷一瞅这仨神经病还真是物以类聚,看起来他也没必要再问不在场证明的事儿了——方才的武藏和德丸都没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呢,这仨好歹能互相作证。

    “行吧……”熊谷撇了撇嘴,“那我也告辞了。”

    …………

    片刻后,另一间客房。

    这间房里,住着两名僧侣,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两名“僧兵”。

    战国时期这种随身携带武器旅行的僧人并不少见,他们一般都背靠着某些宗门势力,各地的大名也不会主动去招惹这些人。

    不过今天,遇上这事儿了,那这两名僧兵肯定也得被列入怀疑的对象。

    “初次见面,小僧阿闍坊义亘,这位是我的师弟幸亘,吾二人皆为‘一向宗’的门人。”被问到身份时,看起来四十来岁、身材干瘦的义亘作了回答。

    而瞧着比义亘年轻十来岁、块头大得多、相貌也凶恶很多的幸亘只是默默坐着,瞪着熊谷。

    听到“一向宗”这个词时,熊谷的眉头不禁微微一皱,心中暗骂了一声“可恶”,因为他知道,这些和尚……很麻烦。

    一向宗这一门,可以说是日本战国时期最能搞事的一群武斗派和尚;他们的方针,是鼓吹所谓“对恶人的超度”,以此来吸引大量的士兵、武士、盗贼前来投靠,然后就让这群人聚在一起“修行”,修着修着呢,这帮人就变成了武装团伙,业务也从念经诵佛,慢慢发展到武力自卫,再进一步就是攻城略地……即著名的“一向一揆”。

    要形容的话,就是这一门里,鲁智深这个类型的人有点多……虽然他们不是人人都有鲁智深的战斗力,但也绝非那种遇到事情只会阿弥陀佛的和尚。

    “听说你们是昨天半夜入住的?”熊谷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后,又继续问道。

    他这个问题,站在查案角度,其实是很常规的一个问题;他会知道这俩和尚什么时候入住的也很正常,因为熊谷在逐一走访这几组嫌疑人之前,是先跟旅馆方面打听了一圈住客们的情报,这才展开重点调查的。

    谁料,他这儿刚一问,对面那身形魁梧、面目凶恶、且一直瞪着他的幸亘就猛地站了起来,并大喝道:“岂有此理!阁下难道是在怀疑我们吗!”

    看这和尚的阵仗,虽然没有去抄兵刃,但俨然一副随时会扑上来袭击熊谷的样子。

    熊谷身后的几名足轻见状,登时就纷纷抄起了太刀和长矛,发出一阵鼓噪……

    “喂!混蛋!你要干嘛?”

    “你想对大人做什么?”

    “别乱动,你这臭和尚!”

    两边这剑拔弩张的架势,搞得熊谷也紧张起来……他这会儿可没穿铠甲,佩刀也是由部下替他拿着,万一两边真打起来,他夹在中间可不好弄。

    “呵……”好在,义亘这时出来打了圆场,他笑了笑,用一种不怒自威的语气言道,“幸亘,坐下,你吓到诸位大人了。”

    “呃……”那看着跟一头大恶熊似的幸亘,在听到义亘的话后,竟立刻收敛,“是……师兄。”

    答应完这句,幸亘就乖乖坐到了义亘的侧后方去。

    “别再乱说话了,更不要做多余的事,明白吗?”义亘随即又用一种教训般的语气接了一句。

    这句话,看似是对幸亘说的,但义亘说时,其眼神却是在有意无意地扫向熊谷和其身后的跟班们。

    “明白,对不起,师兄……”幸亘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应着,其额头上竟已有些许冷汗渗出。

    看到这一幕的熊谷也是呆了好几秒,这才反应过来,摆手让自己身后的部下们也都收起兵器退后。

    “熊谷阁下,请原谅我师弟的无礼。”义亘看场面已重新平复,便装模作样地向前倾身道了个歉,算是给了熊谷一个台阶下。

    熊谷自不会错过这机会,他赶紧回道:“啊……没……没什么。”

    “关于刚才的问题……”义亘顺势就把话题带了回去,“没错,我们的确是昨天半夜才到的,因为我们白天赶路时有所耽搁,直到天黑时才找到了这家店来投宿。”他微顿半秒,再道,“昨夜我们师兄弟住下后,马上便就寝了,直到今早听到叫声前,我们都没有出过这个房间……我这样回答,应该能解除阁下的疑虑了吧?”

    …………

    离开那两名僧兵的房间后,熊谷回到了自己的屋内。

    他泡上了一壶茶,开始思考。

    仅从初步的接触来看,这四组嫌疑人里,看着最可疑的,便是义亘和幸亘了,这俩和尚怎么看都藏着什么秘密。

    当然,其他三组人的嫌疑也不能排除,毕竟他们谁也没有可靠的不在场证明。

    即便是对那看似嫌疑最小的“西院三奇葩”,也不能掉以轻心,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故意在装疯卖傻?

    熊谷寻思着,如果自己能在这半天之内就找出真凶,那是最好,可如果不能……他现在就得考虑,这四组会武功的人里,哪一组是最适合栽赃的、以及该如何栽赃、并如何制伏目标……

    熊谷沉思之际,多少有点走神,不知不觉中,他手上的茶杯不小心松开,落到了桌上。

    这时桌上有个盘子,里面摆着几个店家自制的点心,洒出的茶水浇在那些点心上,搞得黏黏糊糊的,而落下的杯子滚过其表面,又把这些点心搅在了一起。

    熊谷回过神来,低头刚好看到那盘被搅乱点心,霎时,他脑中灵光乍现,想到了一条计策。

    “要不……我找个借口,把这些家伙全都安排到一间屋里共处……”数秒后,熊谷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而我则在暗中监视,看看会发生什么,会不会有人因此而露出马脚……”

第九章 龟田一中年事件簿(下)

    仍是上午,川棚庄。

    在这家温泉旅馆的中庭北侧,有一间全店最大的房间。

    这个房间平日里只用来承办宴席,并不供人住宿,所以这儿也是全店里被装饰得最为雅致的地方。

    木制的墙壁乃至天花板上都细细刷了一层暖色的漆,墙上挂着面具、扇子、字画等饰物,华丽的屏风和内门上画有仙鹤松竹,屋子的几个角落全都摆着价格不菲的花瓶。

    就连那铺在地上的榻榻米和坐垫,都是常换常新,每一块都附有澹澹的清香。

    此刻,就是在这间屋里,有七个人,已然就坐。

    这七位也不是旁人,正是这“竹田仓之介被杀事件”的七名主要嫌疑人——宫本武藏、德丸、孙亦谐、黄东来、庆次郎、义亘和幸亘。

    当然了,说是“就坐”,但其实并不确切,因为其中有两个人是躺着的,我不说你们也知道是谁。

    反正他俩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妈个鸡的……这熊谷怎么还不来,老子脚疼得一逼都被他强行叫到这里,然后他自己不出现让我等?”孙亦谐在那儿瘫了一会儿,就开始了抱怨。

    “你叫个毛?不是我和庆次郎一起扶你过来的吗?老子自己肚子还疼着呢。”黄东来就躺在他旁边不远处,尽管身体不适,但这个话还是要呛的。

    “干嘛?叫叫不行咯?再说了,你腿又没毛病,想窜稀你就去茅厕窜啊,谁拦着你了?”孙亦谐摆出一副无赖的嘴脸又顶了回去。

    “窜什么窜?我他妈从昨天下午窜到半夜,别说是稀了,就是汁也一滴都没有了。”黄东来又道,“我现在不是想拉,只是肠胃还在隐隐作痛,这有啥办法?”

    列位,他俩是躺着,但跟他俩共处一室那五位,可都人模人样地坐着,而且面前还摆着小桌,桌上还放着热腾腾的香茶点心呢。

    本来那五人喝喝茶吃吃饼,顺便透过敞开的和式拉门赏一赏中庭的樱花、听一听钵水击竹之声,也算是一美。

    然,双谐这几句聊的,便好似那花下晒裈,焚琴煮鹤,清泉濯足,炕上拉屎……听完他们的话,谁还能吃得下东西?赏得动风景?

    不出三秒,其余五人便全都默默放下了手中的点心茶杯,且心中皆生起三分无名之火。

    “呃……”过了会儿,还是庆次郎开口了。

    一来,他的性格比较豪放,所以他并不介意由自己来打破这尴尬的气氛;二来嘛……双谐毕竟和他是一道的,丢人的时候他多少也沾点儿,所以他想了想,还是控制一下局面吧。

    “我说……诸位……”庆次郎讪笑着,冲着屋里那四名陌生人扫了几眼,言道,“难得大家有缘聚在这里,就不认识一下吗?”

    他话音落地,一时间却没人回应。

    就在气氛即将变得更加尴尬时,宫本武藏还是给了他一个面子:“庆次郎阁下,我想这屋里的人应该都认识你。”

    他这话倒是不假,那年头因为没有照片,传媒也基本靠嘴,所以像庆次郎这种外貌言行都以怪异着称的“倾奇者”,反倒比宫本武藏这样的大剑豪更容易让人识别。

    “是吗?哈哈哈……那倒也不错啊。”庆次郎借坡下驴,看着武藏接道,“那不知阁下是?”

    “在下宫本武藏。”武藏仍是用平静的语气回道。

    但他这名儿一报,屋里的其他人可都变了脸色……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啊,无论是德丸、庆次郎,还是那俩僧兵,或多或少都曾听闻过武藏的事迹,他们作为这东瀛的“武林中人”,听到武藏的名字时,其反应显然比熊谷那种公门中人还要大。

    就连孙黄二人都勐地坐了起来,异口同声道:“什嘛?你就是宫本武藏?”

    很显然,即便是这两个货,在穿越前的世界里也是听闻过这个名字的。

    武藏被这俩货吓一跳啊,当时就在心中暗道:“这两个家伙从刚才开始一直就半死不活的样子,怎么一听到我的名号那么激动……难不成是跟我有仇?或者想向我挑战?”

    武藏会有这种想法,无疑是他的经历所造就的。

    这个宇宙中的武藏,是一名相对纯粹的武者,他对入仕和名利并无太大的兴趣,他所追求的……就只有“天下无双”。

    因此,自少年时起,武藏的人生基本都在挑战别人和被别人挑战中度过,这让他树敌无数,也引来了许多潜在的挑战者。

    不过……双谐这会儿惊得坐起来的原因,肯定不是武藏想的那样,他们只是单纯地惊讶——这个货就是宫本武藏啊?就这?

    此处咱还得说个事儿,在我们熟悉的历史中,古代日本人的身高是相当矮的,成年人一米五上下很正常,一米四的也不少,但在咱们这本书中,肯定不能这么来,因为这么来的话,一米七上下的双谐在东瀛就是俩扎眼的巨人,这故事不好讲了,因此咱这书里,至少也得把这“元和二年”的日本人平均身高拉到一米六上下,然后像庆次郎这种勐士就是一米七往上走。

    那么宫本武藏啥情况呢?

    他还是一米六……尽管身材练得是挺健硕,脸也很粗犷,身上还有不少看着很唬人的疤,但总体来看,对比中原那些武林高手,他无论是肉体还是内力,都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孙亦谐过去也曾见过一名日本剑客,即那个被林元诚所斩杀的浪人寺岛康平,对比之下,他觉得武藏虽是比寺岛强出许多,但也不见得能赢中原那些一流高手,假如这个宇宙的武藏和他所知历史中的那个一样在日本算“天下无双”,那这东瀛武林的整体实力恐怕有点弱。

    “哼……原来如此……”两秒后,双谐没接话,倒是坐在武藏左手边位置的德丸兴奋了起来,“难怪我一进这屋就感到有一种无形的压力,这就是身经百战的剑豪所散发的气势吗?”

    “呵……”此言一出,坐在房间另一角的义亘,当即冷笑了一声。

    他这声笑,自不是笑冲着武藏,而是冲着德丸,那意思里就是:你会感到无形的压力,并不是因为武藏,而是因为我,只是你有眼不识泰山,搞错了应该恐惧的对象。

    “请问阁下是……”武藏见德丸搭话,便不卑不亢地询问。

    “我乃‘水流’拳法第二代传人德丸。”德丸抬头挺胸,一脸认真地回道,“还请阁下好好记住了,这将是一个会在今后响彻全日本武术界的名字。”

    “哈哈哈……”这话一出,义亘干脆是毫不避讳地以嘲笑之姿笑出了声来。

    “有什么好笑的吗?”德丸刚才就听见了义亘的冷笑,但没理会,这回对方笑那么大声,他终是忍不住了。

    “年轻人,太过自信了,有时也并非是好事。”义亘用一种很社会的语气应道,“你知道我过去见过多少像你这样的无名拳法家,学了几手三脚猫功夫,便以为能在武林闯出名堂,结果却连一个对手都没能挑战成功,就被人打死打残……”

    “你说谁的功夫是三脚猫?”德丸怒道,“这话我可不能当作没听见啊!”

    “区区传了两代的拳法,难道还想充自己是什么拳道名门吗?”义亘即刻又怼道。

    “‘水流’拳法乃是‘琉球手’中的一脉,而‘琉球手’的源流乃是中国拳法,真要论其渊源,恐怕比你们一向宗的历史还长。”德丸接道,“再者,一门拳法的强弱,也不能只看其传承时间的长短,主要还是得看用武的人……就像我的师父从‘琉球手’中悟出属于他自己的‘水流’一样,这拳法传到我这里,便也因我而再次蜕变……我将属于我的这门拳法,称之为‘空手道’,而在我看来……空手道,就是这世上最强的武学!”

    “哈!哈哈,哈哈哈……”这下,换双谐笑了。

    他们也不为别的,只因德丸说的这段话,前面那大半段是真有些道理的,唯独最后那自信发言实属太搞笑了,结合德丸那羸弱的实力以及一本正经的中二口吻,更是让人难绷。

    两人笑得前仰后合,再度躺倒,且一会儿又屈身再起,一会儿又重新躺下……如果说刚才义亘的嘲笑对德丸的精神杀伤是2,那双谐的这波“仰卧起坐”起码有8分起步。

    “你们俩又笑什么?”德丸从吃不成茶点时起就对这俩满嘴屎尿屁的家伙有点不爽,现在对方这样,他说话自不会再客气。

    “哈啊……哈啊……”孙亦谐缓了缓笑意,侧躺着回了句,“德丸老兄,那按你这说法,除了你这空手道之外,咱们在座的其他人的武功……都是垃圾咯?”

    他这抢人台词顺带拱火的行为,属于随性为之,因为德丸在他看来真的很搞笑,所以他也想跟对方开开玩笑。

    没想到,德丸是真上头了,当时就回了句:“是又怎……”

    彭——

    下一秒,德丸这话都没说完呢,屋内便响起一声踏地的震响,紧跟着就见得……幸亘那庞大的身躯已然飞跃而起,斜穿过了这间宽阔的房间,其手中的一柄薙刀,丝毫不带犹豫地就朝着德丸噼了下去。

    这一刻,躲在楼上房间,并透过店家指定的窥孔朝下偷看偷听的熊谷彻底傻了。

    熊谷用“有事要找你们商量”为由把这七个嫌疑人聚集在此,本是想暗中观察,看他们谁会在对话中露出马脚;没成想,这帮“习武之人”坐一块儿,关于凶杀桉的事半句没提,只是聊了五分钟不到就开始上演全武行。

    不过这么一看啊……之前熊谷在跟那俩僧兵交涉的时候,那个幸亘没有直接噼他,只是站起来做出要动手的样子,已经算很克制了。

    呼——呼——

    当——

    说时迟那时快,幸亘的攻势还没落地,又有两道人影动了。

    但见庆次郎的朱枪和武藏的太刀分别自左右两边杀到,两把兵刃刚好在半空交错着挡住了幸亘这一击。

    只是……接刀后的庆次郎和武藏,双双都被刀劲冲得朝后退了几分。

    尽管两人是仓促出手,且幸亘是由上而下重力加速度加体重一起施力,而庆次郎和武藏都是“侧接上迎”,比较吃亏,但幸亘的怪力仍是让他俩心中暗惊。

    “喂喂……就算是这小哥口出狂言,也不必一出手就要人命吧?”庆次郎的口气好像挺轻松,但心里也是有点虚的,因为真打起来,他还要考虑自己那两个瘫在地上的同伴呢。

    “不错,现在旅馆中还有一桩命桉没查清,倘若你们再杀死德丸阁下……”一旁武藏也想劝和。

    “喂!你说谁会被杀死?”不料德丸这货听见这两句,当时就跳了起来,“我可没说要你们帮忙,你们是看不起我吗?像那种单纯的攻击,我只需用‘空手入白刃’就可以轻易的……”

    “我入你哥!”这一瞬,躺在地上的孙亦谐突然就暴喝一声,并用出了一式龙狗拳法中的“滚滚红尘”,他在完全不用双脚发力的前提下,仅靠腰腹力量翻滚缩地,迅速接近了德丸,随后他就用双手攫住了德丸的两脚脚踝,将其往后一拉。

    在此下三路的偷袭之下,德丸立马脸朝下往榻榻米上摔去,眼瞅着就要摔个脸着地,好在他的反应也是不慢,极速地伸出双手一撑,以其强悍臂力撑住了身体。

    可正当德丸准备调整体势反击,并质问孙亦谐为什么要偷袭自己时,前一秒还躺在地上的黄东来,这一秒也跟上了孙哥的行动……只见黄东来弹指间就蹦了起来,飞出三米一的距离,往德丸的背上“骑压”而下。

    不得不说,这德丸的身体没白练,他在两脚被攫,背上还压了个人的情况下,仍是坚持住了……在他的脸即将着地时,他那被压弯的双臂堪堪顶住,做了个俯卧撑,又一次把身体连同背上的黄东来一并撑起来了。

    “你们……想干什么?”一息过后,德丸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其一,我们是想让你闭嘴,别再大放厥词了。”压在德丸背上的黄东来语气轻松地接道。

    “其二,是想用最简单的方式让你知道,空手道并不是世上最强的武学。”孙亦谐接道。

    他们仨在这边纠缠着,另一边的兵器战也没停。

    是方才,庆次郎和武藏虽然好言相劝,但那幸亘却对他们的话无动于衷,其暴戾的状态完全没有收敛,扬起手中的薙刀就不断挥砍过来。

    你说幸亘这招式有多厉害吧,倒也没有,他只是利用身体的自转和小幅度跳跃,做出一次次大开大合的回旋斩击;这动作与其说是武,不如说是舞……可因为幸亘的体型大、怪力更大,再配合薙刀这种长兵器在室内环境的覆盖间合,一时间竟打得庆次郎和武藏只有招架之力,没有反击之隙。

    而这时的义亘,则是安然地坐在原位上,重新拿起了茶杯,悠然地品茶,好似这屋中正在发生的乱斗和他毫无关系。

    楼上的熊谷见状不由得心道:“这和尚是真狠呐,看来他完全不介意杀死同屋的这几人,也不怕承担其后果……他先前没让幸亘对我动手,恐怕也只是因为我的官方身份,而且觉得我对他没有威胁,真要是惹毛了他,估计连我他都敢……诶?等等,这么说来,是不是反而能排除这两个和尚的嫌疑了?”

    熊谷想得没错,正因为义亘跟竹田的死没有关系,所以早上熊谷来问话的时候,义亘才没当回事;倘若“杀竹田”这个任务是义亘来做,那以他的性格,很可能会把熊谷也给杀了,乃至杀光这旅馆里所有的人。

    当当当——呲呲啪啪——

    兵器的碰撞声不绝于耳,当中还夹杂着屋内的墙壁、榻榻米、还有家具装饰被噼烂的动静。

    “喂!你这家伙,既然不听劝说,那咱们干脆出去打!”庆次郎在屋内战了一会儿,见这僧兵对自己这个劝架的人出手也完全不留余地,其心中的火气也是被打出来了,于是,他便抓住一个空隙,飞身跃出那敞开的屋门,跳进了旅店的中庭,冲着幸亘吼了这么一句。

    幸亘闻言,则像是一头杀红了眼的野兽,低吼着就追了出去。

    蓦然间,这两名手使长兵器的武者,便于那樱花纷落、水声潺潺的庭院内展开了单打独斗。

    有道是……

    一抹春寒中,二影奓刀枪。

    三招五式间,半斤见八两。

    来到屋外开阔之处,放开手脚打了几个回合后,庆次郎心中就明白了:对方的实力和自己非常接近。

    庆次郎的招式比幸亘精妙许多,速度与力量也更加均衡,单论“武艺”,他显然是有优势的;而幸亘以怪力见长,这份力量结合他的长薙刀以及大幅度的动作,很好地弥补了他速度偏慢、招式简单的短处,让他短时间内也不太可能落败。

    那么他俩打不出结果,屋内的人又如何呢?

    这个想来各位看官也能猜到……面对孙黄的体术合击,妖怪都顶不住,别说是人了。

    就算此刻的孙亦谐和黄东来由于身体原因不在最佳状态,收拾一个德丸还是轻而易举的,没多久后者就被两人的“寝技”制伏。

    与此同时,在靠近房间门口的那侧,武藏缓步走到了义亘面前,沉声道:“阁下不打算阻止你那位同伴吗?”

    “呵……”义亘冷笑一声,接道,“那个叫熊谷的,想要给上头一个‘交代’,所以他才把他认为有嫌疑的几个人都聚集在了这里,想要看出戏,那依我看……我们就不妨满足他,比如……弄死一个人,然后将其当作真凶交出去,这样我们其他人就能脱身、各走各路了,这不好吗?”

    义亘说到这里,顿了顿,视线扫了眼屋子里侧那三人,又看了看院儿里,微笑着接道:“至于死的那个是这位叫德丸的小哥,还是外面那位庆次郎,不重要吧?只要我们活下来的人口径一致……”

    他这段话,有一些古怪——突然动手的人是幸亘,毫不犹豫就下死手的人也是幸亘,义亘从未开口指示过幸亘要干什么,但似乎后者干的事情就是他心中所想。

    “放屁!”听见这话,孙亦谐可就把德丸给放开了,“你怎么不去死?”

    两秒后,黄东来也松开了德丸,转头对义亘道:“说的没错,我看这一屋子,就你们这俩和尚最像杀人犯了。”

    而被他们两个松开的德丸,这会儿也是一脸懵逼,一时分不清孙黄到底是好人坏人了。

    “要我死?”另一半,义亘则是面露不屑,他看了看屋内的几人,嚣张地言道,“呵……就凭你们几个,有这个能耐吗?”

    看起来,这位阿闍坊义亘,自视极高,即便是面对天下闻名的宫本武藏,再加上另外三名武者,他也全然不觉得自己会输。

    “妈个鸡的!你跳是吧?”孙亦谐声音都高了,“我告诉你,要不是老子今天脚疼,像你这种……”

    叱——

    孙哥的长篇骂街才开了个头,那边的武藏就已经出手了。

    武藏右手的太刀发出一声锐啸,在半空斩出一道圆弧,刀的残影未消,刀锋已迫至义亘的额前。

    见得此招,义亘神情一肃,早有戒备的他立刻抄起了摆在手边的禅杖,刚好在自己头上一厘的距离格挡住了武藏的这次斩击。

    然!

    下一秒,只听得“呲——”的一声,义亘的颈动脉发出了它一生只能表演一次的悲鸣。

    在这鸣声中,一片血雾自义亘的右颈处喷薄而出。

    义亘震惊地瞪大了眼珠子,后知后觉的他,目光慢慢地向下移动,最后停留在了武藏的左手上。

    而武藏的左手,这时正握在其腰间另一把未出鞘的小太刀刀柄上。

    此刻这屋内,除了武藏本人,便只有孙黄二人在武藏出招时就看明白了——刚才武藏的右手下斩只是虚招,他真正的杀招,是左手小太刀的一次居合横斩。

    这一刀,快如闪电,从出鞘到回鞘,仅仅一刹,义亘莫说是反应了,看都没看见。

    他也因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看来……我有这个能耐。”武藏斩完了义亘,便冷漠地收刀,留下了这么一句。

    话音落地,义亘举禅杖的那只手便无力地垂了下来,他的脑袋,也颓然地歪向了被砍的那一侧。

    诡异的是,就在义亘断气的同时,屋外的幸亘也是两眼一翻白,整个人像散了架一般倒在了地上……

第十章 交差

    武藏斩杀义亘的这一招,可谓是技惊四座。

    除了屋外的庆次郎运气不好没瞧见,其余三人可都看得真真儿的。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以双谐的武艺,他俩肯定算是内行了,因此,这一刀,直接改变了他们对武藏那“不过如此”的第一印象。

    诚然,武藏无论身体能力还是内力的质量都不算多惊人,至少在这两项硬指标上,他是不如中原武林的很多一流高手的,但他这一式左手小太刀的居合斩,中原的一流高手们却未必有几个能抵挡。

    也就是说,哪怕今天坐在这里的不是义亘,而是一位中原的掌门级高手,结果也很可能是相同的。

    这种无法被预估和量化的爆发式战力,即“武技”与“武器”结合所放出的“必杀技”,应该就是这些日本武林中的强者们所探索出的变强之道。

    说得通俗点,就是这个宇宙的日本武林和中原武林两边点的科技树很不一样……

    中原武林,重视的是内功修为,在绝大多数中原武者的眼里,上乘的内功远比上乘的招式有价值,这可以说是他们的共识、乃至常识。

    这个观点显然也是有其道理的。

    首先,内力对身体的各项基础能力以及各种招式都有加成;在一对一、大家都没负伤,也不存在偷袭的情况下,内力强的一方,就是明显占优的一方,这就类似于格斗比赛中的跨量级对决,而且内力导致的量级差距远比体重可怕,这不仅仅是攻防更高,甚至连速度、反应、恢复力也都更快,是一种全方面的压制……当内力差距大到一定程度时,招式甚至可能完全失去意义。

    其次,招式这东西,说白了就是一些固定动作的变化组合,是“可见”的;你的招式再精妙,如果在人前用得多了,也可能被偷学走,尤其是那些内功高深、或者武学天分较高的人,很多招式他们看一遍就能用出个七七八八了。

    但是,运行内力的方法,却是肉眼看不见的,很难被偷学。

    就是因为在这样的一种环境下发展,很多中原武学,即便是招式的部分,也被设计成“必须在一套配套的内力下运行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中原武林,比起打打杀杀,还讲究一个人情世故。

    什么叫点到为止?哪个叫以和为贵?

    江湖上的恩怨情仇,九成九的根源是利益之争,若能活着把纠纷解决了,谁愿意动不动就搏命啊?

    比如我俩都是名门正派,现在起了点矛盾,那该咋办?

    咱们也跟那些牛逼哄哄日本武士似的,只是在街上面对面撞一肩膀,就双双回头怒目对视,互相弹舌骂对方几声混蛋,接着抽刀就砍,数秒后一人倒下,另一人潇洒地扬长而去?

    那~哪儿行啊?

    咱中原武林的侠士,肯定是先各自出个三成功力,彼此试探一波,让双方心里都对对手的实力有个数,然后就报,你师父是谁,我门派在哪儿……接着再根据大家的实力和背后的势力,重新商量一下眼前这个矛盾怎么解决、利益怎么分配,最后占了便宜的那方就给对面一个台阶下——刚才都是误会,现在误会解开了,你给我一个面子,我交你这个朋友,日后大家就是兄弟。

    这才是在江湖上能长久立足的人的日常啊。

    你说你不练相……不练内功行吗?没点内力你连跟人上台面谈判的资格都没有啊。

    但是,日本武林就不是这样的了。

    由于文化背景和社会环境的不同,这边纯武术门派规模根本发展不起来,而习武之人大多数的终极目标其实是由武入仕。

    “武士阶级”这个香饽饽的诱惑力对他们来说太大了,要比喻的话就相当于考中了“世袭公务员”。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会说了,这听着也不算啥人生巅峰吧?

    害,那是因为你生活的时代不一样,你的选择更多样,你可能有机会过得比公务员更好。

    可在经济并不发达、时局也不稳定的古代日本,成为“武士阶级”基本相当于直接解决了一个人乃至其后代可以实现的最高社会阶级提升,他们那些出身平民阶层的武者,并没有更好的出路了。

    因此,日本武林中的武学,逐渐发展成了注重在短时间内决出生死的“必杀技”的路子,毕竟在战场上你没有什么条件和一个对手缠斗太久,迅速斩敌然后移动才是上策……

    这也导致了,这里的武者们“手上过”的倾向都比较重。

    很多道场,动不动就被踢馆的杀得灭门,同门之间有时候拿木刀对练都能打出伤残;在外行走的浪人、或者已出师的武者,也都是要么不动手,动手就容易出人命;武者们的“决斗”,也鲜有点到为止的,大多都要见生死。

    在这里,只有斩敌、获胜的数量,能证明一名武者的价值。

    而走这种“必杀技”流的人,的确是不需要太高明、太复杂的内力,他所学的呼吸法门只要能支持他使出自己的那些武技,并且让他的体能在战场上具备一定续航能力就成了。

    眼前的宫本武藏,便展示了在这种武学概念下,武者所能发挥出的可能性。

    他的这次表现,也让双谐暗自庆幸:还好他们在此开了眼界,早早明白了不能用评断中原武者的角度去揣测这边武者的强弱,减小了今后因大意而翻车的概率。

    而正在双谐身旁的德丸,这会儿也是惊呆了。

    由于实力不济,德丸并不能看出武藏这“二天一流”的奥妙之处,不过也正因为他看不出,他才越发觉得对方深不可测,并对自己刚才的盲目自信感到后怕。

    “宫……宫本先生……”数秒后,德丸用颤抖的声音开口念道,其语气都变得恭敬了,“果然名不虚传……”

    “怎么?”武藏站着没动,头也没转,只是其眼珠子朝着德丸所在的方向移了半分,“你也想试试?”

    “不……”德丸赶紧摆手,“在下……自叹不如。”

    “试什么试啊?”孙亦谐见武藏这波装逼装得有点停不下来,场面快要控制不住了,赶紧加入了对话,劝道,“这不已经死一个了吗?外面那个也躺了,那正好,咱们对一套说辞,把他俩当凶手交出去不就完了?还打个毛?”

    武藏闻言,看向孙亦谐:“你就不在乎谁是真凶吗?”

    “废话,你在乎啊?”孙亦谐反问了一句,顿了顿,接道,“再说了,但凡有点脑子的都明白,凶手要么就是用了一个不会被怀疑的身份下的手,要么就是半夜从外面潜入进来杀人,杀完就跑了,根本没有住店的记录……怎么可能会有人带着兵器或者明确表明自己是武者的身份入住,然后用明显是武艺高强之人才能用的手法去杀个人,杀完还留着不走,等着被查呢?”

    他这话呀,表面是说给武藏听,其实是说给早就被他们发现的、躲在天花板上的熊谷听的。

    这就相当于,给了熊谷两个选择——你要么就拿眼下这俩已死的和尚当凶手,让我们其他人帮你一起编个说得过去的故事,这样你也算有了多名“人证”,交差足够了;要么你就接着查,花个几天几夜把全旅馆的所有人查个底朝天,但也未必能锁定凶手,且大概率凶手也确实不在旅馆里,早已经跑了。

    这笔账,熊谷之前在心里也已经盘算过大半,对于后一种选择的可能性是清楚的,所以他这回也没多考虑,很快就决定接受孙亦谐暗示的第一种交差方法。

    长话短说,这天午时未到,众人就统一了口径,把竹田仓之介被杀一事推在了那两个一向宗的和尚身上。

    按他们的“供词”,这俩和尚在“熊谷大人周密的安排和众人的配合”之下,很快就于谈话中露出马脚,并企图通过暴力反抗来脱身,结果被英明神武的熊谷大人率领众位热心的江湖好汉协力拿下。

    后续熊谷怎么去交代的,他们就不管了,这也是熊谷能向上交出的最好的一种结果了,甚至可能比找到真凶更加好。

    此桉了结后,这几位武者便都在熊谷的授意下匆匆离开了川棚庄,以防已经尘埃落定的铁桉又节外生枝。

    那出了旅馆的宫本武藏,马不停蹄地就去了岩流岛,会他那决斗的对手;此战他虽然迟到了,不过却也因此打乱了对手的心态,反而取得了优势,轻松打赢了这场让他声名大噪的巅峰对决。

    德丸则是因为受到了很大冲击,顿感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于是决定去远方游历、重新修炼;到后文书,这货还会出现在中原武林的某场比武大赛上,当然那是后话了。

    至于孙黄二人和庆次郎,则是踏上了继续东行的旅程。

    值得一提的是,临走之前,黄东来特意去看了看义亘和幸亘这俩和尚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其中一个死了,另一个也会突然自行暴毙。

    结果,黄东来在幸亘的后嵴椎上,找到了一排像钉子一样、且具有一定磁力的东西,这些“磁钉”深深地嵌在幸亘的嵴椎骨上,看周围那些皮肉生长的状态,便可推测出他应该在身材还没那么高大的少年时期就已经被嵌入这些东西了……

    而在义亘的身上,他们也找到了类似的物品,不过不是钉子,而是一个个圆形的小磁环,这些磁环共有十个,像戒指一样套在义亘的十根脚趾上,且每一个磁环的表面,都刻有奇怪的文字。

    这义亘的脚趾,也与常人不同,显得特别修长、且间距很大,看起来他是经过常年训练,让脚趾变得异常灵活,目测他可以悄悄在鞋袜中用脚趾做出不逊于手指的精密动作。

    黄东来看到了那些磁环后便推测:幸亘背上的磁钉钉体上应该也有类似的文字,平日里义亘就是通过暗中动脚趾来影响或者说控制幸亘的,而这幸亘可能早就是个“活死人”了,所以一旦失去了控制直接就会变成尸体。

    可惜,由于他们查看时,幸亘已经被定性为“犯人”,其尸体已被监管,所以他们并不能破坏其身体、拔出钉子来检查;他们最多也就是脱掉义亘的鞋袜来检查的样子……

    但可以肯定是,这俩一向宗的和尚,或者说“自称是一向宗”的和尚,他们身上的古怪远不止如此,或许他们不是杀死竹田仓之介的真凶,但也绝对有牵涉到其他的事件之中。

    双谐在川棚庄和这两人的交集,也许已经为日后的某些麻烦埋下了伏笔。

    那么,话说回来了,眼下这桉子的真凶到底是谁呢?

    列位也别着急,因为双谐在下一站,就会遇上他了。

第十一章 借宿

    川棚庄事件后,双谐与庆次郎又朝东北方向行了几日,这才离开了下関地界,接近了美祢一带。骴

    可能有人会说,就这么点路,至于走上几天吗?按照此前他们在大朙境内的移动速度,从长崎一路走到青森估计也就只要半个多月吧?

    那您可就想当然了。

    这个宇宙的大朙是一个已经延续了三百余年且在绝大多数时间内都十分稳定的王朝,而这元和二年的日本还处于漫长的“战国时代”之中呢,那能一样吗?

    在大朙,基本上所有位于平原地带的州府之间都有官道相连、且途中驿馆星布,再加上充沛的马匹资源,以及“高铁帮”的存在……理论上旅行的速度是可以很快的。

    只不过那年头意外状况较多,天气和治安对行程的影响都很大,所以这个“旅行速度”的下限也和上限一样夸张。

    但换到日本这边,上限也就那样儿了。

    这里可谓是要路没路,要马没马,全国将近七成的地区是山地,治安问题更是甭提了……这能走得快才不正常。骴

    更何况,列位别忘了,孙亦谐离开川棚庄的时候,还痛着风呢……

    要说庆次郎这哥儿们也是真仗义,离庄后的头一天,因为黄东来也还处在腹泻恢复期,走路脚步都是飘的,所以这天基本上都是庆次郎背着孙亦谐上路的,第二天孙哥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连夜去弄了根木头削成个简易的拐杖,拄着拐又自己走了一天。

    到第三天,孙亦谐这痛风的劲儿差不多过去了,这才算恢复了正常的行动速度。

    这之后,三人便是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行到了第五天,终于在美祢南部的山间见到了一处村落。

    这村子不大,但也有几十户人家,村里根本没有旅店,更没有商铺啥的,全是民居;村民以老人孩子居多,大部分人都衣衫破烂、面有菜色,且无论大人小孩的眼神都透出一种“浑浊”。

    他们那眼里,皆带着两分贪婪、三分恐惧、和五分敌意,好似你只要露出什么破绽,让人觉得有机可乘,随时都可能在夜里被他们抹了脖子。

    当然,这也是很正常的——经历着连年战祸的百姓,尤其是那些居于各地村落中的百姓,大体就是这么个状态。骴

    如果他们是住在大名所在城池的城下町,或者较为繁华的城镇、港口,那还好点,因为那些地区相对安全,经济也更繁荣……但住在这种荒僻村落里的百姓,由于被那些过路的流匪和兵痞劫掠过太多次,他们早就不再相信任何人,也不再相信人性的“善”了。

    一般的旅人路过这里,要面对的就是一场冒险和博弈。

    你若看起来凶恶、强壮、强势……那村民多半也不敢惹你,甚至你可以在借宿一晚后一个子儿都不留、一句谢谢都不说,拍拍屁股就走。

    但你要是表现得善良软弱,却可能会在这人吃人的世道下变成一个新增的失踪人口。

    好在双谐和庆次郎的外表一看就不是好惹的,所以他们来到这个村子后,并没有什么人打他们主意,很快他们就找到了一户人家,与屋主人谈好了价钱,住了进去。

    当天傍晚,他们吃了点粗茶淡饭,便在屋里歇了。

    此处顺带提一嘴,在日本这边,双谐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根本不需要防备自己“被下毒”或者“中蒙汗药”这类情况的。骴

    即便今天没有黄东来这个鉴毒专家在,他们也不用太在意这事儿,因为这个时代的日本平民,根本没有途径去弄到像样的毒药和迷药。

    能吃死人的东西他们确实有,但那种东西混到食物里恐怕狗都不吃,“下到食物里还能不被一般人立刻察觉的毒药或迷药”,在当时是只有那些大名们才可能弄到的稀罕玩意儿……这些村民手头要是有这种东西,与其用来害命谋财,不如直接拿去换钱换粮,可能获利会更多。

    言归正传……

    是夜,庆次郎很早就打起了呼噜,孙亦谐也睡了个七八分熟,唯有那黄东来,半倚着墙,一边打坐调息,一边警戒着。

    很显然,这是孙亦谐和黄东来商量好了,要轮流来守夜;以这两位“中原老江湖”的性格,白天时看到了那帮村民的状态,晚上会这样做也不奇怪。

    就这样,不知不觉,便到了子时。

    就在黄东来琢磨着差不多该叫孙亦谐起来“换班”时,忽然,寂夜之中,传来几声鸟叫……或者说,几声由人发出的、对鸟叫的拙劣模仿。骴

    黄东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因此他立马睁开了眼,摸着黑来到了墙边,顺着木板的缝隙朝屋外看去。

    不多时,他就借着月光,看到了外面有六七道人影聚集。

    这几人通过鸟叫声于黑夜中汇合在了一处,随后便鬼鬼祟祟地朝着隔壁那户人家行去。

    黄东来眼功不差,他仅凭影子的轮廓也看得出来,这帮人每一个的手里都拿着柴刀短棍之类的武器,他心说:这一波如果不是夜半杀猪,那就是要对什么人下黑手啊。

    不过隔壁那户人家啥情况,他并不清楚,这闲事要不要管,或者这里头到底有没有闲事、算不算闲事……都不好说。

    黄东来稍稍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跟去探探虚实再做计较。

    于是,他当即回身,运起一阵阴柔的掌力,用几个无声的连环巴掌拍醒了孙亦谐。骴

    孙哥呢,因为“训练有素”,所以在半梦半醒之间,便顺着黄哥的胳膊又返还了一套擒拿技。

    两人缠斗了几招,待孙亦谐彻底清醒后,他们又默契地分开,并冲彼此打了几个只有他俩看得懂的……由竖中指、挤眉弄眼、瞎鸡儿比划等形式所组成的手势。

    打完手势,黄东来就摸出了屋去,而孙亦谐则留在屋里负责继续戒备。

    黄哥的轻功大家是了解的,他若有心潜行,江湖上的一般角色也发现不了他,更别说不会武功的平民了,所以他只花了不到一分钟,就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那六七名村民的背后。

    而那些村民呢,因为怕被发现,也是完全没点蜡烛火把之类的东西,全凭月光摸到了隔壁那户人家的屋门口。

    此处书中暗表,隔壁那户人家,同样是有旅客在屋里借宿的,且那屋主此刻就在这六七人之列。

    不过呢,隔壁那俩住客,来得比双谐和庆次郎更早,且白天没出来走动过,所以黄东来并不知情。骴

    眼下,这伙村民就是打算趁夜把借宿在隔壁那户人家的两名旅客给宰了,来个图财害命。

    可他们没想到的是,这边暗中跟踪他们的黄东来还没搞明白状况,也没想好要不要出手呢,他们的计划就遭遇了更大的意外……

    呼噜噜噜——噗!

    正当站在最前面的那个村民轻轻拉开和式拉门的同时,黑暗中兀地响起了一声闷响。

    这动静要形容的话,就好比有人用铁锤在西瓜上敲了个洞。

    两秒后,后边儿的几个村民还没闹明白发生了什么,为首开门的那人便直挺挺地向后栽倒下来。

    待其仰面倒地,众人再低头一看,便赫然发现,倒下的这位额头上,此时已多了个拳头大小、深入脑内的血窟窿。骴

    这种伤……村民们没见过,但黄东来可有印象。

    此前川棚庄命案,那竹田仓之介的后脑勺就是受到了与这非常相似的冲击才碎的。

    这下黄东来可就不困了,他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眼功耳功尽开,密切注意着屋内的动向。

    啪——噗!

    果然,又过了两秒,在屋外那几名村民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前,屋里的人就已再次出手。

    那一瞬,只见一道迅疾的黑影击穿了木墙,如毒蛇吐信般命中了另一名村民的脑袋,又是一击毙命。

    这回黄东来看清了,屋内之人使用的兵器,是一个拴在锁链上的铁砣,而其杀人的手法,便是抓着锁链,将这铁砣甩出,击碎远处敌人的脑袋,然后再利用锁链将铁砣收回。骴

    类似的兵器,中原武林也有,但使的人不多,原因咱们前文也提过——越是冷门的、奇特的兵器,上手的门槛越是高;大部分使用这类奇门兵器的人,在练这样东西之前,至少已经练过两种以上的常见兵器,且达到了不俗的水平。

    也就是说,用这类的兵器的人,上限未必多高,但下限肯定不低,若放在中原武林,这起码也是个二流高手。

    黄东来见状也是不敢托大,一息过后,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朝着与屋子相反的方向挪了几步。

    而在这期间,随着第二个人的死亡,剩下的那几个村民终于是惊恐地叫出声来,并四散逃跑。

    一转眼,屋外就只剩下了两具“脑洞大开”的尸体,和立于阴影之中,自始至终都没出过声的黄东来。

    啪——

    短暂的平静过后,屋墙的木板又碎了一块。骴

    而这次从屋内飞出的铁砣,无疑是冲着黄东来来的。

    黄东来对此也不意外,他只是腾挪半步,轻松闪过了这一击,然后……在那铁砣被收回前,快速伸手抓住了那条连接着铁砣的锁链。

    屋内之人可不知道外头除了村民还有个高手呢,他这第三击甩出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要攻击的是一个“已经被吓傻在原地,连逃跑都做不到的家伙”。

    所以,当他准备收回铁砣,却发现手上传来一股滞力时,他心中也是一惊。

    但这惊讶,很快就转变为了一种淡淡的兴奋。

    “呵呵……没想到,在这种地方,竟然有人能接住我的……”这兄弟在屋里冷笑着自言自语,本想着要说几句类似“有意思,那我就认真一点陪你玩玩”之类的台词。

    不料,下一秒,他就感到手上的锁链传来一阵不可名状的力量,将自己整个人朝前拽了出去。骴

    “唔!哪尼?”于是,他那本来应该提升时髦值的台词,骤然被打断,并转变成了杂鱼感十足的模样。

    嘭——

    由于那锁链有一部分是缠在身上的,且锁链的另一头还有一柄短镰刀,导致这兵器一时不好撒手也不好解下,所以这位奇门兵器的使用者就这么被黄东来生生地向外拽着,撞破屋子那面不算厚的木板墙飞了出来。

    待对方来到屋外时,黄东来便看分明了:这位“锁镰(一种由短镰刀、铁砣和锁链组成的兵器)”使用者,是一名身形枯瘦、面容老迈的男子。

    当然了,“老迈”仅指外表,其实他也就五十来岁,搁在今天这叫壮年,只不过由于古时候的营养和医疗条件都不如现在,加上那时日本的情况比起大朙来还要差,所以这儿的很多人还没到五十岁看着就跟咱当代的六七十岁老人似的。

    “你这家伙……究竟是何人?”锁镰男很快也看清了黄东来的面目,并开口问道。

    “我还想问你呢,突然就打过来,要我命是吧?”黄东来毫不客气地回应道。骴

    “废话,到底是谁先找上谁的?”看起来,锁镰男到这会儿脑子还没转过来——黄东来和那帮想图财害命的村民并非是一伙的。

    幸好,这屋里,还有一个明白人在。

    “且慢!”那人及时出声,阻止了屋外的事态进一步升级,且他自己也很快走了出来。

第十二章 游子

    从屋中行出的那名男子,看着四十多岁年纪,身高按现在来说,得有个一米七朝上;相貌方面他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不过他那身穿着打扮,俨然透出一种颇为富有的味道。砅

    按照刚才那六七个村民的想法:这名中年男子和那个使用锁镰的老者,应该只是“普通商人和他老随从”这种组合,只要他们仗着人多,趁夜进去摁住尚在熟睡的二人,将两人的脖子一抹,再把尸体往山里一扔,这两人身上的财物就全都到手了。

    可谁能想到,这二位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那几位打算杀人劫财的都还没进屋呢,啪啪就死俩。

    今天要不是黄东来碰巧也在场,恐怕死亡人数还得增加。

    “这位朋友,我想,我们之间,应该是有点误会。”中年男子走出屋门时,直接就将视线移到了黄东来身上,如是说道。

    而黄东来听到他这句话后,也是一愣。

    愣了足有五秒后,黄东来竟毫无征兆地来了句:“你是中原人?”

    此言一出,对方的神情微微一变,停顿了两秒后,才应道:“阁下为何这么说?”砅

    中年男子的这种反应,也很正常。

    虽然他的确是中原人,但他来到日本已经快二十年了,其日语说得非常流利,即便是相熟之人也听不出他有什么口音,更别说一个刚见面,只听他说了两句话的人了。

    而外貌方面,尽管他的身高是比这边的平均值高一些,但并没到特别夸张的程度,其长相上也不存在一眼就能辨别出是中原人的特征。

    因此,黄东来的这句话,对这中年男子来说是极为突兀、且不合理的。

    他能想到的、唯一比较合理的解释,也只有对方在诈他了,故他才会“用问题来回答问题”,想来个反试探。

    那么……黄东来到底是如何看出他是中原人的呢?

    此处书中暗表,主要还是跟黄哥那个名为“剋龘旬诽”的法术有关。砅

    前文书咱们提过,在黄东来这个“翻译BUFF”的作用下,他和孙亦谐听日本人讲日本话,听到的是汉语,而日本人听他俩讲汉语,听到的则是日语。

    但是,眼下是另一种情况——现在有一个中原人,在跟黄东来讲日语。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黄东来耳朵里听到的既不是日语,也不是正常的汉语,而是一种类似抗日神剧里“大佐式中文”的语言……这他想不注意到都难啊。

    当然了,刚听到对方讲话时,黄东来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他甚至不知道对方嘴里蹦出的原始语音究竟是日语还是汉语,反正他耳朵里听到的就是“大佐腔”。

    于是黄东来在愣了一下之后便猜测……可能因为对面这人本身的母语并不是日语,所以无论他的日语说得多好,说话时脑子里还是会夹杂一些关联到母语的思维,这便导致了“剋龘旬诽”的法术在翻译也发生了一定的偏差,从而带上了奇怪的口音。

    看到这儿肯定有人要问了:那先前你说孙哥的日语在日本人听来有关西腔,是不是表示他……

    那我就不解释了,您自个儿琢磨去吧。砅

    “我……”黄东来被对方这么一反问,一时倒也不好解释了,他总不可能直接跟对方说自己会道术吧?所以他想了想,便回道,“哦,因为我常跟中原人打交道,所以对他们很熟悉,我自有一套分辨的方法,这个就恕我不能细说了。”

    那中年男子一听,心说眼前这小子看着年轻,应对试探时倒像是个老油子,不简单啊……

    “原来如此……”中年男子又不动声色地思考了几秒,然后忽然改用汉语接道,“呵,那行,告诉你也无妨,我的确是中原人,只不过……我来日本已经快二十年了,所以,我还真不知晓,你是如何一眼看出我并非日本人的。”

    黄东来一听对方跟他说汉语,立刻就明白,对方这又是在试他。

    很显然,这名中年男子,也对黄东来的身份有了个猜测……

    尽管黄东来的身高一米六出头,比起一米七出头的孙哥来更接近日本人,而且他经过法术翻译出的日语也不带什么口音,但他终究还是个初来日本的中原人,比起那名中年男子,黄东来的言行举止中破绽其实更大。

    假如别人不特别去注意观察,那可能不至于露馅儿,但眼下既然他主动提起了中原人这个的话题,那对面的中年男子思路自然也会往那上面偏,下意识间,中年男子的脑中就萌生了“莫非这小子也是中原人所以才看得穿我?”的念头。砅

    “喔尻~”这时,黄东来便在心中暗道,“这下遭重了啊,刚刚我不该脱口而出就问他是不是中原人的,这反而让他去猜想我也是了……而我好歹是替皇帝来执行机密任务的,随便暴露国籍有风险吧?”

    就在黄东来急切地寻思此处该如何混过去时,突然……

    “诶?什么情况?黄哥,我好像听见有人在说咱中原话啊?”孙亦谐一边用汉语嚷嚷着,一边就带着庆次郎从黄东来身后跑过来了。

    这下,黄东来倒是不用苦恼了……

    顺带一提,关于他俩是中原人的事,庆次郎那边是没啥问题的,因为他早就知道双谐其实不是日本人了,而且前几天他就毫不避讳地跟二人挑明他已经知道了,并表示他对此无所谓;至于双谐隐藏身份的动机,双谐不说,庆次郎也不打听。

    “呵……看来你也不必回答了,小兄弟。”中年男子看着从黄东来身后行来的二人,当时就笑了。

    黄东来呢,无奈地叹了口气后,便也不再纠结,只是回头跟孙亦谐和庆次郎快速讲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砅

    他这段话,既是讲给孙哥和庆次郎听的,也是讲给对面的中年男子和锁镰男听的,这样一来,锁镰男便也明白过来,黄东来并非是那群图财害命者的一员。

    “原来都是误会,刚才真是抱歉了。”锁镰男自知理亏,加上他本身也是中年男子的部下,他的上司都无意跟这几人冲突,那他自然也是有台阶就下。

    “没事,所幸大家都没有受伤。”黄东来也看得出来这货不是话事的,故而只是应付了一下,随即又对那中年那人道,“对了,还未请教……”

    “初次……”中年男子本来都已经把日语的“初次见面”说了一半了,突然又顿住,苦笑了一声,遂改用汉语道,“鄙人,胡闻知,山东登州人士,在这里的名字叫……”说到这儿,他又换回日语,“荒木橒进。”

    列位,有那记性好的看官或许还能记起来,这个胡闻知啊,在咱前文书(卷三第四十七章)狄不倦的一段回忆中有被提到过。

    当年的狄不倦和胡闻知也算是故交,狄不倦二十出头离开漕帮去沙漠当“杀手中介”的时候,就是胡闻知替狄不倦的嫂子给他捎去了一封信和那坛被下了泻药的“醉生梦死”。

    可没想到狄不倦反手把胡闻知打了一顿送到官府去了……砅

    当然,胡闻知蹲大牢也没蹲太久,他进去的时候是弘德二十五年的春天,到这年年底皇帝就驾崩了,第二年朱杝继位,改号永泰,大赦天下,胡闻知就给放了,满打满算他也没蹲够一年。

    出狱之后呢,胡闻知感觉中原武林太他妈险恶了,于是他便于这永泰初年出海东渡,来到了日本,自此就再也没回去过。

    如今,胡闻知已改名荒木橒进,身份是三好氏的一名家臣。

    而这个“三好氏”,在当时乃是近畿和四国一带迅速崛起的一股势力,地理位置上来说呢,就在毛利氏和尼子氏的东南边。

    看到这儿估计大家也明白了,先前在川棚庄暗杀竹田仓之介的,的的确确就是胡闻知和他手下的这名锁镰男,他们的目的也是昭然若揭——在尼子氏处于劣势的当下,他们暗中到毛利氏的后方搞点事,哪怕让毛利吞并尼子的步调稍微受点影响也是好的。

    因为对三好氏来说,毛利氏和尼子氏打得时间越久,他们越有利,最好就是那两家拼个两败俱伤,然后让三好氏来打扫战场。

    “这位……”胡闻知介绍完了自己,便又指向身边的锁镰男道,“是鄙人的护卫,村上先生。”砅

    “在下村上玄义,请多指教。”村上也顺着胡闻知的话言道。

    此处胡闻知说村上是护卫呢,其实是在扯淡,他是为了隐藏一下自己的实力才会这么说。

    实际上村上的武功并不如胡闻知,而且村上是个忍者。

    关于这个世界的忍者定位,咱们之前聊那名女忍者时也说了,他们打正面的实力并不算强;潜行伪装、盗取情报、搞搞偷袭啥的,才是他们的专长,你真需要护卫,找个武士更靠谱。

    而胡闻知这次带着村上一起行动,显然也不是为了让村上保护自己,只是因为胡闻知所擅长的耳功,配合村上那“锁镰”的绝活,在黑夜或者能见度很低的环境下搞远距离暗杀非常方便。

    竹田仓之介就是晚上泡完温泉,从池子里刚出来的时候,被他俩从很远的地方用锁镰上的铁砣偷袭杀死的,所以最后才会留下那样一个案发现场。

    而刚才那两个死去的村民,还有黄东来……他们会被屋里的村上用铁砣精准定位,也都是胡闻知的功劳。砅

    当然,胡闻知的耳功也没有神奇到夜魔侠那个程度,假如他能听出更加细致的情报,那也不至于要等到黄东来闪过了村上的攻击、并反击骂街之后,他才明白过来对方并非是和村民一伙儿的。

    “好说好说,他叫龟田一峰。”黄东来记下了对方的名讳,随即便开始介绍孙哥。

    “他叫江户旭东。”孙亦谐则顺势报了黄哥的假名字。

    胡闻知还没就这两人“不介绍自己而是互相介绍、且仍在报日本假名字”的行为说啥呢……一旁的庆次郎在盯着村上手中的武器和地上的两具尸体看了一会儿后,突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惊呼道:“喂!川棚庄的那个人原来是你们杀的吗?”

    这下可好,本来双方还只是内心互相戒备,表面上处于“刚解开误会,不打不相识”的状态。

    庆次郎这句话一出,愣是把胡闻知和村上惊得跟炸了毛一样。

    “该死!他们是毛利的人!”村上当时又下判断了。砅

    他这反应呢,也情有可原,毕竟他心里有鬼嘛——一个执行完任务正在复命途中的忍者,被人大声惊叫着点出他不久前犯的命案,那他肯定是本能地就会认为对方是来追拿自己的。

    村上这一惊一慌之下,当即就又把手里的兵器举起来了。

    而庆次郎跟着孙亦谐跑过来时,也是因为听到外面村民的叫声,以为黄哥这边出什么事了才来的,他手上这会儿也拿着朱枪呢。

    两人都举起兵器,又同时瞧见对方举起兵器,那还能说啥?先下手为强啊!

    呼呼呼——

    说时迟那时快,村上手中的锁镰应声再起,链条一端的铁砣在他的甩动下于其头顶极速旋转起来,接下来只要他甩手一抛,这玩意儿便会如出膛的炮弹般朝着庆次郎的脸飞去。

    然!就在村上将抛未抛之际,一股擒抱之力,却已然冲击了他的腰腹。砅

    村上甚至没能捕捉到孙亦谐是什么时候动的,当他反应过来时,孙亦谐已经抱住了他的腰,将其整个人向后撞飞、腾空,并压向了地面。

    而轻功比起孙亦谐来强出不止一筹的黄东来,这会儿则杀到了胡闻知的面前。

    胡闻知的反应比村上要快,他还是来得及在对方碰到自己之前做动作的……

    下一秒,只见胡闻知右掌向上轻轻一拂,三指倏张,二指收拢,使出一招饱含内力的“烘云托月”准备迎敌,同时,其左手也已握拳,悬于腰际,配合一步侧身后移的步法,蓄了一式“骇浪惊涛”,以作反击的后手。

    仅是这一撤一收,一拂一悬之间,他那招式的连绵有序之感,舒卷自如之形,便透出了一种只有中原拳法才会有的韵味。

    而这……恰好又是黄东来曾经见过的一种拳法。

    “你跟漕帮什么关系?”黄东来的攻击在最后时刻还是收住了,他停在了胡闻知前方三步之遥,快速发问。砅

    “你到底是什么人?”胡闻知这时尚未从村上带的节奏里出来,故还是没有放下架势,“你不但能一眼看出我是中原人,竟连我的武功都识得?”

    “孙哥,先别打了。”黄东来没有回答胡闻知,而是先冲身后来了这么一句。

    这话他也是不说不行,因为就在刚才这几秒之间,在距离他和胡闻知数米开外的地方,孙亦谐已经用一系列寝技把村上那把老骨头弄得快散架了。

    就连此前亲眼见过孙亦谐偷袭德丸的庆次郎都有点傻眼了,庆次郎不禁心道:原来不痛风的龟田君这么厉害?若被他近身缠住,恐怕连我也坚持不过一时半刻啊……

    “蜀中黄门,黄东来。”一息过后,黄东来经过一番算计,终是决定报出名号。

    而胡闻知呢……离开中原二十年的他,对黄东来这个名字与其事迹自是一无所知的,但对“蜀中黄门”这四个字,他绝对有反应,而且很大:“你是黄门的人?”

    “不错。”黄东来道,“既然你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件我本不想告诉你的事,那你也应该明白,接下来,你最好也坦诚一点,否则……”砅

第十三章 收割情报

    胡闻知是个识时务的人。

    一个老练、聪明的人。

    或许年轻时的他也曾有过天真单纯的一面,但是自打被狄不倦和狄不倦的嫂子坑过一回之后,他就变了。

    这二十年来,胡闻知独自一人在战乱不断的异国他乡摸爬滚打,个中的凶险和辛酸,唯有他自己清楚。

    他能最终活下来,并混到今天这个位置,足以证明他的双商已经被磨练得非常彻底。

    所以,在简单地权衡过利弊后,他迅速就跟双谐以及庆次郎达成了“和解”。

    而当我说“和解”的时候,你也可以把这两个字念成“投降”。

    这笔账呢,也并不难算:同伴村上已被对手擒住,自己以一敌二,其中一个人还是以“轻功、使毒、暗器”闻名的黄门中人,另一个使长枪的看起来也不是一般角色,这要是选择硬刚,那全身而退的概率几乎是零啊,能拼个同归于尽都算是不错了。

    本来他也是给三好氏打工的而已,又不是人家的儿子,玩儿什么命啊?

    长话短说,在胡闻知选择束手就擒之后,孙黄和庆次郎便押着胡闻知和村上回到了隔壁的那间屋中,开始了“审问”。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会觉得有点奇怪,他们几个人在这大半夜里又打又闹,还在地上留下了两具尸体,然后居然就这么澹定地回隔壁去了?他们就不怕惊动其他村民吗?

    害,您当其他村民就是什么好人了吗?大家都是一个村的,村里某户人家有借宿的旅人于夜晚神秘失踪,街坊四邻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吗?

    说白了,之前那六七个家伙,也只是“负责动手的人”而已,这村子时不时拿过路的旅客开刀、杀人劫财的事儿,其实全村都有参与,你想不参与都不行。

    这就是这个村子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中生存的方式,他们自己也被流匪兵痞、或者那些强横的人欺压劫掠,然后转头又去劫掠比自己更弱小的人,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或者就算知道这是不对的,也会渐渐被现实所迫,不得不按照这样的方式去行动。

    “说说吧,在川棚庄是怎么干的啊?”孙亦谐一坐下,就直接向胡闻知发问了。

    此处咱还得说个题外话,就是上回书里有个小问题,即黄东来一开始跟胡闻知讲话时,嘴里说的是汉语,但对方听到的是翻译后的日语,也就是说当时“克龘旬诽”是在生效的,而孙亦谐后来赶到现场时说出那句“诶?什么情况?黄哥,我好像听见有人在说咱中原话啊?”落到胡闻知耳中直接就是汉语了,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这里的关键是,黄东来一开始跟村上和胡闻知交流时,内心并不知道胡闻知是中原人,直到胡闻知说出那句承认自己是中原人的话之前,黄东来最多只是怀疑,所以当时黄东来的主观意识上还是在跟日本人讲话,而只要他有这个意识,那胡闻知不管是作为黄东来对话的直接对象还是第三方,听到的也都是日语。

    而孙亦谐跑过来时喊的那一句,是对着黄东来喊的,在这个场合下,如果周围的都是不懂汉语的日本人,那些日本人还是会听到日语,但因为胡闻知是中原人,这时他作为第三方,听到孙哥在主观意识上“中原人对中原人讲话”时说出的话,便会听到汉语。

    那么,此处我给大家出个题啊,假如现在有个“懂汉语的日本人”在场,又会怎样呢?

    答桉是——

    当双谐不知道这个日本人懂汉语时,他们直接对这个日本人说话,这位听到的就是日语,当他们对这个日本人附近的另一个日本人说话时,这个日本人听到的还是日语,但当他们对这个日本人附近的一个、他们明确知道是中原人或者会汉语的人说话时,这个懂汉语的日本人就会听到汉语。

    而当双谐知道这个日本人懂汉语时,这个日本人不管作为他们的直接交谈对象还是第三方(作为第三方时,如果双谐交谈对象是日本人,那双谐还得知道他在场才行),就都会听到汉语。

    我上述这一坨设定说明,是不是有点“k语言”的味道了?

    反正您懂就懂了啊,不懂也无所谓,因为这事儿其实也不是很重要,这里就是给那些比较喜欢琢磨细节的看官们提一下,防止后面贺茂隼人再度登场的一些场合里有类似情况发生时,你们产生一种屎没拉干净的纠结感。

    言归正传……

    “你们既然一看兵器就知道是我们干的了,那还需要我再把事儿说一遍吗?”胡闻知面对孙亦谐的提问,回答得倒也不卑不亢。

    “啧……”但孙亦谐这人大家是了解的,他掌控局面后那是有惯用套路的,“我们说出来,跟你自己交代,这个性质上有区别知道吗?”

    这句套词,孙哥也不是第一次讲了,当然这一套也是有点儿说法的……

    正所谓“多说多错”,你让一个人自己交代,往往“没事儿都得说出点事儿来”。

    那您要问:“没事儿怎么能说出事儿来呢?”

    那我只能接:“就是因为现在没事儿,这一说……不就出事儿了吗?”

    反正这词儿大家也熟是吧……

    “好吧……”眼下,胡闻知被孙亦谐这么一唬,还真就一边思考着一边开始交代了。

    其实胡闻知和村上的计划很简单:行刺竹田的那天,因为胡闻知拥有在远距离上靠耳功去查探竹田动向的能力,所以他和村上打从一开始就决定一步也不踏入川棚庄;他俩从下午时起,就一直在旅店墙外的林子里猫着,耐心等候一个竹田落单的时机,待时机一到,他俩只要找个合适的墙头往上一攀,然后从墙头上甩出铁砣把竹田一发带走,随后便可扬长而去。

    这个计划的好处是,两人从头到尾都不用在他人面前露面,只要在杀人的时候,即那短短的几秒钟之间,附近没有人碰巧目击到行凶的过程(有胡闻知的耳功探查,这点也是有一定保障的),那他们搞定后就可以从容撤退,而竹田的尸体就算立刻被人发现,并在旅馆内引起骚动,问题也不大……因为在看到那种“钝击伤”后,调查者的第一反应肯定是“竹田是被人从近距离打死的”,在这个基础上,他们首先会去怀疑和调查的对象无疑是身在旅馆内的人。

    即便调查者猜测“凶手杀完人就翻墙跑了”,也依然会认为凶手是旅馆的员工或者有入住记录的旅客,因为正常来说,也只有事先进入旅馆,才能锁定并跟踪竹田,找到下手的时机。

    除非熊谷可以凭空猜到“有人能从旅馆的墙外锁定竹田的位置并且能发动和近战钝击伤一样的远程攻击”这两条信息,否则他不会去推出“凶手是从头到尾都没有进过旅馆的人”这样的结论。

    于是,那天午后,胡闻知和村上便开始依照计划行事。

    稍微有点出乎胡闻知意料的是,竹田和熊谷所在的贵宾套房有单独的茅厕,那地方不接外墙,所以“竹田去茅厕”这个本应非常理想的暗杀时机便不存在了。

    当然,我们都知道,就算贵宾房没有单独的茅厕,胡闻知他们也下不了手,因为那天的下午到晚上,黄东来基本上一直“驻扎”在旅馆的普通茅厕那里,竹田真要是去用普通茅厕,那旁边永远有个目击者在。

    就这样,一直等到了午夜,就在胡闻知觉得当天可能已经没机会了的时候,竹田却是自己送上门儿来了。

    这事儿,也只能说是命……

    那天竹田与熊谷谈完事情后心情大好,所以两人就一同饮宴到了很晚;后来熊谷回房歇着了,竹田还是很兴奋,不想就寝,故又叫了几个姑娘到房里作陪。

    云雨一番后,竹田出了一身的汗,酒也醒了几分,他便想去泡个澡,去了汗再睡。

    又因为他这会儿是刚办完事,随从们之前就都被他支到屋外去了,而他也只是想稍微洗洗就睡,所以他也没特意再跑到屋外叫人跟着,只是自己从贵宾房后门的走廊出来,穿过换衣服的木屋,就去池子里泡着了。

    他可没想到,自己这一去,可就回不来了。

    而胡闻知和村上呢,也是非常谨慎和冷静,在竹田独自进入温泉后,他们也没有立即动手。

    等都等到这会儿了,自不差这一时半刻。

    为了避免对方靠“正面遇袭时的本能反应”闪过攻击,或因稍微偏过头导致没能一击毙命等意外状况,他们又等了几分钟,待竹田从池子里出来,转身要离开时才下了手。

    事实也证明他们的谨慎是正确的,因为当时已是深夜,声音传播效果比白天好,所以村上的“锁镰”在出手前和破空时,都发出了一定的动静……这动静便是竹田脸上那惊讶表情的来源,但由于攻击来自背后,竹田就算是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也无法躲开了。

    “嗯……看来你俩还挺专业。”听胡闻知讲完了刺杀的细节,孙亦谐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句,再道,“不是头回干这事儿了吧?”

    “呵,那是啊。”胡闻知笑了笑,也不否认,“我一个习武之人,背井离乡,在这兵荒马乱的地方,不干这种事,还能干啥呢?”他说着,便朝屋外的方向扫了眼,“我要么就替人办事,换取报酬,要么也跟这里的村民一样,直接去干那图财害命的勾当呗。”

    “哦……‘替人’办事是吧?”孙亦谐非常迅速地捕捉到了这句话里最关键的几个字,然后顿了顿,语气一凛,“替谁啊?”

    您瞧瞧,这不就是没事儿说出点事儿来了嘛?

    “荒木先生!”就在这时,一旁的村上可忍不住了,他赶紧出声,“这几个人不是毛利就是尼子的人,我们可不能为了苟且性命就出卖……”

    “哈哈哈哈……”没想到,村上话还没说完,庆次郎就大笑着打断了他,“大叔,你这话说出来,不就等于在承认自己是三好氏的人了吗?”

    村上被对方这么一点,又愣了。

    看到这儿估计各位也感觉出来了,无论是之前和黄东来产生误会,还是被庆次郎的话屡次搞得反应过激、露出马脚,都显示出一个事实——村上这人的脑子不太好使。

    以当时的时代背景来讲,能让三好氏那边安排胡闻知这么一个中原出身的“外人”来给自己当上司,这村上绝对不是一般的笨呐;但凡他稍微正常一点,以他的年纪和出身,也该是他来领导胡闻知啊。

    “唉……”两秒后,胡闻知叹了口气,“村上先生,你让我说什么好啊。”

    事到如今,再说啥也没用了,谁都知道毛利、尼子和三好这三家现在是个什么局势,胡闻知和村上干掉了一个对毛利氏颇为重要的人物,村上再来个不打自招的排除法,那用屁股想都知道他俩是替三好氏来搅局的了。

    “哈!”孙亦谐也乐了,当时就脱口而出,“原来忍者也有你这么弱智的啊?”

    此言一出,胡闻知心里又是微微一惊。

    那时的资讯不发达,中原人对海外的风土人情知之甚少,许多信息经过流传还会失真,即便是胡闻知也是在来到日本之后很久才知道什么是“忍者”的。

    但孙亦谐此刻竟然一开口就点破了村上的“忍者”身份,这便说明他不仅知道“忍者”这项事物,还有相当程度的了解。

    “你……”而村上的发挥也依然稳定,“你是怎么知道……”

    “这还能不知道?”孙亦谐都不用等他把话说完,“看你身上带的那些道具,这一目了然啊。”

    此话不假,刚才制伏了胡闻知和村上后,孙黄二人就把村上手里的兵器都给下了,那反正要解除武装,村上藏在衣服里的其他玩意儿肯定也是一并没收的。

    而这些道具,落在孙亦谐这个“无限制武道”的传人眼里,那自是触类旁通,一看就能把用途猜出个七八分来。

    “阁下果然见识广博。”胡闻知眼瞅着情况不妙,为了防止村上被孙亦谐继续拿捏,他赶紧插嘴道,“这么说来……莫非阁下你也是黄门中人?”

    “干嘛?”孙亦谐闻言,回头笑道,“怕我把你这忍者兄弟的话套出来,就打断我们讲话,还反过来套我的身份是吧?”

    胡闻知见自己意图瞬间被看穿,也是无言以对。

    “行了,胡兄,你也甭再挣扎了。”而黄东来这时也适时地加入了对话,开始翘边了,“我也不妨直说,我们几个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毛利或者尼子卖命的,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是你俩反应过度加做贼心虚,这才导致不断跟我们起冲突……”他顿了顿,“但既然事儿已经到了这里了,你若还想全身而退,那得给我一个放你们活着离开的理由吧。”

    黄东来所说的这笔账,胡闻知心里也算得明白。

    今晚这事儿只能说是赶巧了,从最初和黄东来产生误会发生冲突,到双方就中原人的身份互相试探博弈,再到孙亦谐无意间的暴露、庆次郎的话语,和村上的过激反应,可以说……但凡缺少一环,双方都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现在胡闻知和村上是三好氏部下的身份已暴露,而他们又知晓了双谐中原人的身份,站在双谐的角度上,把他俩放走,那他们回去要是把这事情往上一报告,岂不是节外生枝?

    这没事便没事,万一三好军那边对他们这俩中原高手的目的产生了一些疑问、展开调查,或者让这个情报又传到了其他大名那里,后续会不会影响到他们的任务,这很难说啊……

    今天要是立场互换,假设是胡闻知来帮大朙皇帝办事,然后偶遇了两个识破了自己中原人身份的日本军阀密探,那他根本就不会犹豫,绝对是杀人灭口最为稳妥。

    “那我们来做笔交易如何?”胡闻知想了片刻,又对黄东来道,“今日只要你们放我们走,关于你们的事,我们既不说,也不再打听;而我们做的事,你们也别让其传到毛利或尼子军的人耳中,这样可算公平?”

    “算个毛!”黄东来还没回应,孙亦谐就先跳了起来,“川棚庄杀人那事儿算什么把柄啊?就算现在你跑去毛利军那里自首,人家都未必会理你。”

    “不错。”黄东来随即也接道,“这点条件……不够,也不妥当。”

    “那要不……”胡闻知又道,“阁下可用你那黄门的毒术,给我俩下个短时内不会发作的毒,以此作保?”

    不得不说,这胡闻知有勇有谋啊,反正眼下他和村上的命都捏在别人手里,那比起今夜立刻就死,“被人用解药要挟”这样的条件便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了。

    “哎~那多麻烦呀。”黄东来道,“真这么干了,意思里等我们办完了事,还得再来帮你们解毒,或者想办法把解药捎给你们?”

    “哦?阁下已想到那一步了?”胡闻知用略感意外的语气道,“这么说来你们还真是守信之人啊……一般来说,在此条件之下,该担忧事后如何解毒的是我们中毒的一方的才对吧?”

    “哈!”这时,孙亦谐笑着插嘴道,“什么叫一般来说?一般来说……如果我是你,当我主动提出让对面给自己下毒作保,以换暂时的自由时,我就已经想好了,只要今晚一脱身,立马去搬救兵,回头就带人杀回来抓住这几个下毒的,逼他们立刻交出解药。”

    他这话,又一次戳破了胡闻知心中用以备选的“上策”。

    胡闻知也渐渐发现,跟眼前这两名年轻人聊得越多,越有一种胆战心惊的感觉——这两个家伙“以小人之心度他人一切行为”的老练程度,让老胡自叹不如。

    “诶呀,龟田桑,怎么能这么说呢……”数秒后,黄东来又挑眉接过了孙哥的话头,“我们可是侠义之士,说话算数的。”

    胡闻知被这句话的虚伪之气湖了一脸,当时又是一阵头皮发麻,他哆嗦了一下,试图把谈判继续下去:“那你说,要怎么才‘够’放我们走的条件?”

    “这个嘛……”黄东来假装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就图穷匕见,“你要是肯多交代点别的情报出来,让我们拣几条听着觉得有价值、足够要挟到你们的掌握一下,那还好说。”

    “你们想知道什么?”胡闻知又道,“还有……就算我愿意告诉你们,你们能确定我说的就是真话吗?”

    “呵……那简单啊。”孙亦谐又笑着接过话头,“把你和村上分开问话,其中交叉一些相同的问题,不就行了吗?”

第十四章 叛忍

    神无月,轻霜染枝,冬意渐浓。

    在这寒流将至的季节,各地的大名们似乎都达成了一种默契,谁都没有选在这段时间去对别人发起进攻。

    那些正在交战或摩擦的势力,也都开始鸣金息鼓,准备各自回家,收拾收拾等着来年开春再战了。

    毕竟冬天人的热量消耗更大,以古代战争的后勤能力,选在这季节打仗,冻饿而死的士兵可能比被打死的还多,这笔账大名们还是会算的。

    不过,正面战场不打,不代表战争就暂停了。

    那些情报战场上的忍者们,可没有休息的时候。

    这日的午后,羽须美村(古地名,位置大概在今日岛根县西南部,现已合并为邑南町的一部分)村外的一间荒屋中,聚集了四个人。

    这其中明显居于主位的那一人,看着大约三十六七年纪,中等个头儿,相貌平平;他的衣着打扮很是朴素,他那晒得黝黑的皮肤和略显邋遢胡子也都是当时普通百姓的常态。

    但就是这么一个很不起眼的人,其真实身份,却是信浓国上田藩的一位忍者首领,名唤马杉重藏。

    重藏乃是甲贺流出身的高手,原本他是被六角氏派遣到武田信玄手下当间谍的,但一段时间后,他因认定武田是一位可以托付的明主,便反叛了原来的主子,转而向武田投诚。

    而有着“甲斐之虎”之称的武田信玄,无疑是个老谋深算的人。

    这事儿武田一琢磨:虽然重藏说被我的气度所打动,想要弃暗投明,但我也并不能肯定他的这种投诚是真心的,因为这可能也是他谋取我信任的一种计谋;退一步讲,即便他的投诚是真心的,今天他能背叛别人,明天就不能背叛我吗?所以,要我真正的信任他、并给他委以重任……那是不可能的,可我若杀了他或者从此弃用他,这又会让我身边潜伏着的、其他有异心的人完全断了坦白后还能保命的幻想,这对我也是不利的。

    武田信玄在心里把这笔账算完之后呢,也是纠结了一下,最后给重藏来了一招——实职虚务。

    什么意思呢?

    就是武田实打实地给了重藏一个有相当权力的职位,让重藏作为首领去管理十几支在关西活动的忍者小队;这些小队分散在京都以西的本州岛各处,以及四国和九州地方,他们任务就是负责收集这些地区各势力的情报,然后定期交给重藏,再由重藏来将这些情报汇总、汇报。

    但是呢,对目前的武田信玄来说,这些地方的情报……又都是“虚”的。

    因为他的地盘儿在关东,而且是西有织田朝仓,东有上杉北条,字面意义上的“四面环敌”,他哪有儿功夫去管西边的屁事啊?自己能苟住就不错了。

    也是就说,重藏汇报上来的这些东西,武田也就听一乐,你爱报真的就报真的,报了假的他也无所谓。

    这么一来,武田便算是“妥善安置”了重藏。

    而重藏呢,多少也品出了武田的用意,但他也理解武田的难处,所以并没有怨恨对方。

    重藏相信,只要自己兢兢业业地干好武田给他安排的职务,待将来武田收拾完了关东的敌人,早晚是要向西扩张的,那时他的情报价值就不一样了,到时候以武田的慧眼,也一定会对他的忠诚和能力做出相应的回馈。

    眼下,重藏就是在与其手下一支负责收集九州地区情报三人小队接头。

    想必各位也猜到了,这三人,正是前文书中,在下关的港口被双谐和庆次郎出手相救的那“一家三口”。

    扮演“父亲”的那个名叫源五郎,比重藏小几岁,但实力差了不少,仅是一名下忍。

    扮演“儿子”的小男孩名叫小助,尽管年纪还小,但和源五郎一样也算下忍。

    而扮演“母亲”的阿枝,即和孙亦谐短暂交手并成功脱身的那名女忍者,则是这三忍之中最强的一个,也是他们的小队长。

    四人接头的这间荒屋呢,正位于毛利氏与尼子氏地盘的交界线附近,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样一个随时可能成为战场的所在,反而是两边都没人来管的。

    因此,双方也是很顺利地完成了情报的传递。

    而说完了“任务内”的事儿后,重藏便跟三名部下闲聊起来。

    有人可能会说了,搞谍报工作不应该分秒必争、时刻严肃警惕、送完情报大家就立刻各走各道的吗?

    那其实也要看情况……并不是所有场合都需要做到那个地步的。

    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上司与下属建立一定程度的友谊,或者说至少表面上制造出一种“体恤下属”的氛围,对维持下属的忠诚有奇效。

    因为无论经过怎样的训练,人终究是人,生理上先天就有反社会倾向的人毕竟只是极少数,绝大多数人的情感需求是无法完全被磨灭的。

    你要用人,就得先去了解人;利用人性,远比抹杀人性要高明。

    很多时候,比起那些假大空的所谓“大义”的裹挟,或许某年某月的一句看似无意的嘘寒问暖,更能让人为你死心塌地的卖命。

    重藏自己作为一个已经叛变了的老牌忍者,自是深谙此道……

    他知道这些常年在外从事谍报工作的人每一个都曾动摇过,只是他们脑子里或者说心中都深埋着一些东西,可以让他们在产生动摇时进行自我说服,并重新坚定起来。

    所以对重藏来说,当下这种“闲聊”也是工作的一部分,他是在给这些下属的心中悄然埋下更多忠诚的种子。

    但今天的他却是没想到,这聊着聊着……聊出事儿来了。

    “哦?竟有人能在那种环境下,从你的偷袭中全身而退?”重藏听阿枝讲完和孙亦谐的那次短暂交锋后,也不禁生出几分惊疑。

    “是的。”阿枝回道,“我的镰刃斩中他身体的瞬间,就好似砍在了坚硬的龟壳上,反而把我的手给震得发麻,也正因此人如此怪异,我才判断不宜与其缠斗,选择了撤退……”

    “还不止如此。”小助这时插嘴道,“另外那两人,也很厉害!”他说着,转头看了看源五郎,“源五郎先生,没错吧?”

    “嗯……”源五郎应了一声,随即便顺着小助的话,冲重藏说道,“重藏大人,如小助所言,在海岸边大闹的那两人,也都是罕见的高手……”他顿了顿,似是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随后再道,“自称庆次郎的那个,据属下观察,其枪术恐不在真田大人之下;而另一个脖子很短的怪人,他只是捡起地上的石子扔出去,便能造成不逊于火铳的杀伤……属下也算是苦练了多年的手里剑技艺,但与他的本领相比,我也只能自叹不如。”

    “ho~”重藏听到这里,嘴里发出这么一阵音儿来,脸上则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阿枝等三人见状,都没敢出声打断其思路,只是默默等待着。

    沉默了片刻后,重藏方才重新开口:“我听说……海对岸那些大朙的武者,擅长内功的修行,他们之中有些高手,可以练到全身铜皮铁骨、刀枪不入,还有人能用内力推动暗器,改变其速度乃至飞行的轨迹……”

    要不说这马杉重藏能当这帮忍者的首领呢,人家的见识确实是更多一些。

    这会儿听到他话语的三人,显然都不知道这些事,故而纷纷露出了惊讶之色。

    “什么?”源五郎惊叹道,“内功真有这么神奇吗?难以置信……简直就是妖术。”

    “会不会……其中有些什么诡计?”阿枝的反应要澹定一些,她稍稍冷静下来,思考了几秒后,便推测道,“比如说……看起来刀枪不入的人,实际是身上穿了隐蔽的防具,能把暗器扔出巨大威力的人,则是袖中藏有类似弹弓的辅助机关?”

    还别说,她真就猜对了一半。

    但重藏这时却摆了摆手,语重心长地言道:“阿枝,永远不要低估你的对手……当别人展示某种超出你能力和认知的技术时,千万不要立刻就去寻找一些自己熟悉的事物来对其做出牵强的解释,因为你的假设要是错了,代价将是非常惨痛的。”

    “是。”阿枝赶紧低头,惭愧道,“重藏大人的教诲,阿枝一定记住。”

    重藏见对方虚心受教,也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嗯……总之,你们返回途中的这次偶然遭遇,似乎背后还真有文章……看来我有必要亲自去确认一下。”

    “大人,我们随时可以与您同往。”源五郎这时立刻低头请命。

    不过阿枝没有动,因为她已经听出来,重藏的言下之意是要独自去。

    “哎~你们刚刚才完成一次长期任务,路上劳累,还是先蛰伏起来休整一段日子吧,等我回来,我会在老地方留下暗号联络你们的。”重藏说着,已是站起身来,“正好,我也想去活动活动。”

    话音落时,他的身影已如一道闪电般向上窜去(这荒屋的屋顶早就破了大半,可以随便跳进跳出),消失在了三人面前。

    “重藏大人……不要紧吧?”小助愣了几秒后,看向身边二人道。

    “呵……”阿枝满脸自信地回道,“大人只是照顾我们的面子而已,说白了,他独自行动,比带上我们要利落得多……”

第十五章 天上山神社

    从胡闻知和村上那里问出了足以威胁这两人的情报后,双谐和庆次郎便再度上路。

    但这回,他们只走了半天不到,就又出了一个变故。

    那变故就是:庆次郎,不打算再陪双谐一起走了。

    当然,这也可以理解。

    虽然庆次郎是一名游侠四方、几乎百无禁忌的倾奇者,但有一件事,至少当下的他,是很不想去沾的,那就是“被卷入那些大名们的阴谋和纷争之中”。

    至于他为什么不想,这个您有兴趣的话可以去了解一下我们所熟知的历史中的那位“前田庆次”前半生的经历……这部分我在此就不多赘述了,要不然这章一多半儿就过去了。

    简而言之,对眼下这青年时期的庆次郎来说,让他与两名纯粹的“侠义之士”相交,并结伴旅行,他是很乐意的,哪怕这两人来自异国他乡、且有些秘密没跟他讲明,他也不介意;但……当双谐跟胡闻知还有村上产生交集,并且用情报战的手段来威胁那两人时,这就触碰到庆次郎的禁忌了。

    所以那晚当孙黄二人分头去审问胡闻知和村上时,庆次郎并没有去听任何一边的对话――那时的庆次郎就已经想好,是时候跟这两位朋友分道扬镳了。

    到了第二天,三人一大早就启程离开了借宿的村落,差不多行到正午时分,庆次郎便停下脚步,提出了要与双谐作别。

    孙亦谐和黄东来对此也不是很意外,因为昨儿晚上他们就从庆次郎的神态举动里品出一些后者的意思了。

    他俩自也不会强留对方,毕竟庆次郎是个很够朋友的人,双谐本来也无意将其卷入自己的机密任务之中,只是有些话他俩也不好直接说破,眼下既然大家能在一种仍算和谐的氛围中道别,也是好事。

    三人临别之际,孙黄终于是双双把自己的中原名字告诉了庆次郎,而庆次郎也道出了自己另一个比较正式的名字“前田利益”,双方至此才算是正式地认识了一下。

    随后,他们便各自上路。

    双谐继续朝着“那张纸条”上所写的目的地进发,而庆次郎呢,本来也是漫无目的的到处旅行,去哪儿都一样,所以他只是随便转个方向朝南去了。

    此时他们双方肯定都想不到,不到一个月,他们就会再见面,而且见面的地方,就是双谐最终找回寻回“?龙璧”的所在――左原国。

    不过那是后话,当下我们还是先说双谐道别庆次郎之后的去向。

    且说前些日子里,那庆次郎一直在帮双谐当“导游”,并教了他们很多在当地旅行的窍门儿,所以现在的孙黄差不多也适应了日本这几乎全是山地的环境,对走这里的山路也有了些心得。

    这天,两人从正午行至黄昏,来到了广岛北部一处名为“天上山”的所在。

    您别看这山的名字很有咱们现代那些“5A级景区”的味道,但其实就是要啥没啥的荒山一座,真真儿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风景也是一般般。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天将黑未黑,双谐以为又要露宿山头时,他们的前方……竟出现了建筑的影子。

    两人循着那影影绰绰的踪迹一路靠近,结果还真就发现了一段石阶,那石阶的尽头,赫然屹立着一座神社。

    “哈~哈!”孙亦谐看到这神社当时就乐了,“我们运气不错啊,没想到日本的山里也有这种野庙,那咱今晚也可以在有房顶的地方睡了。”

    可黄东来这时却是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几秒,再道:“这地方……好像有妖气啊。”

    “什嘛!”一听这句,刚刚还有所松懈的孙亦谐那调门儿一下子就拉高了,连眼睛都睁得老大,“有没有搞错?咱都跑日本来了也能撞见妖魔鬼怪?”

    “废话,这玩意儿还跟你挑地方呢?”黄东来道,“而且他们这边儿应该也没有什么‘妖魔鬼怪’的说法,在他们这里,‘鬼’是妖怪的一种,而我们平时所说的‘鬼’,他们这边叫‘幽灵’。”

    “喔尻~”孙亦谐闻言,挑眉道,“黄哥有东西啊,这你都知道?”

    “假的喏?十二谛白学的咯?”黄东来也属于你说他胖他就敢喘。

    “哦……那么现在前面这神社里的具体是什么玩意儿呢?”孙亦谐接着问道。

    “那……不好说啊。”黄东来这下又虚了,因为他是真没把握,“毕竟有妖气的也不一定是妖怪,有些邪物或者是人身上可能也有,甚至可能是这座神社本身的建材里混入了某种不干净的东西……这个还是得进去一探究竟才……”

    “等等!”孙亦谐打断道,“知道不干净还进去干嘛?你有病啊?跑日本免费除妖来了是吧?这深山老林里闹妖精关我们屁事?我们直接绕道跑路当作没来过不就行了?”

    “哎呀~我也是有点好奇,这些日本妖怪是个什么成色。”黄东来对自己那只学了半年的道术还颇为自信,想当然就觉得真遇上什么也能处理,“孙哥你不要怂呀,万一里面闹的是女妖精呢?”

    此言一出,孙亦谐登时眼神一变。

    这一刹那,唰唰唰……无数在曾经的平行世界中阅览过的优秀日本动漫作品如走马灯一般闪过了孙哥的脑海。

    “嗯……”经过了短暂的思考和犹豫,孙亦谐一脸正经地接道,“那你这么说的话……好像也有点道理啊。”

    就这样,两人达成共识,准备进这神社一探。

    不过他们这会儿可不知道,此刻这神社之中,除他俩之外,已然是来了三路人。

    第一路,便是从羽须美村那边赶来,想要调查双谐底细的忍术高手――马杉重藏。

    第二路,乃是双谐的一位旧识,阴阳师――贺茂隼人。

    而第三路人马,足有四个人,且四人皆是僧兵打扮……想来各位也猜到了,这伙人和此前在川棚庄中自称“一向宗僧人”的那个阿?坊义亘是同门。

    上述这些人以及双谐,都赶巧不巧的,在这一夜,来到了同一间神社之中。

    而这间“天上山神社”里,还不仅仅有他们这些“人”而已……

第十六章 再遇隼人

    孙黄二人沿着石阶一路朝上行去,穿过一座鸟居后,便踏入了这天上山神社的前院儿。

    而就在他俩从鸟居底下走过的当口,原本已是黢黑一片的天空,因一轮明月的显现,又赫然亮了起来。

    这“拨云见月”的速度,就仿佛有人在黑暗的房间里拉开了窗帘似的,怎么看都有点诡异……

    当然,打一开始就明白这地方“不干净”的二人,也没有就此多说什么,只是稍稍交换了一下眼神,就接着往里走。

    与此同时,社殿之内……

    比双谐先来到此地的三路人马,都在静静地休息着。

    此处咱提一嘴啊,神社这种建筑和庙一样,也是有大有小,您在影视动漫中常看到的那种跟公厕差不多面积的,就属于小的,小的神社通常只设一个本殿,殿内仅做供奉,通常不进人,殿门口摆个赛钱箱,箱上挂一铃铛,这就算齐活儿了;而大的神社呢,则分各种各样的建筑风格和结构,有的分内外殿,有的分正侧房,通常还可以住人。

    眼下这天上山神社,自然是比较大的那种,其采用的是“袛园造”的样式,殿内空间很大,且社殿四面皆有回廊。

    这么个地方,莫说是容纳五六人,就算五六十人也挤得进去。

    因此,此刻殿内的三路人,便都各据一方,彼此间都离着相当远的距离;虽然他们都戒备着对方,但暂且还是井水不犯河水。

    然,孙亦谐和黄东来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微妙的平衡……

    “唷!这不‘损人’吗?”进殿没两步,孙亦谐只扫了一眼,其视线就停在了他右手边角落里的贺茂隼人身上,并立刻惊呼了这么一句。

    按说行走江湖那么久了,孙亦谐不至于这么一惊一乍的,不过这回也是情况特殊。

    毕竟隼人当初在自身都难保的情况下,仍在海盗的刀下替孙亦谐求过情,这才给后者换得了一线生机。

    即便这不算是隼人直接救了孙亦谐,但至少也是个九折的救命之恩呐,所以看到这位日本友人还活着,孙亦谐多少是有点激动的。

    而隼人看到孙亦谐并被对方这么一喊呢,也是十分惊讶。

    一来,站在隼人的角度,他觉得当初孙亦谐被扔下海是九死一生的,他压根儿没想到孙亦谐还真能活下来;二来,隼人更想不到的是,那中原武林的“东谐西毒”,竟然会来到日本,且恰好在此时此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孙兄……你……”短暂的震惊过后,隼人一脸惊讶地说道,“你居然真的活下来了?”说着,他立刻又看向孙哥身旁的黄东来,“还有黄兄……你们怎么到日本来了?”

    列位,此处得注意啊,根据前文咱们解释过的“克龘旬诽”的原理,由于孙亦谐是知道隼人会讲汉语的,所以他刚才对隼人说的那句话,落在隼人耳朵里就是一句汉语,故而他说了“损人”,对方也听不出是“损”还是“隼”。

    但在隼人之外的其他日本人听来,孙哥说的是日语,且隼人的名字被翻成了日语中的“损人”,甚是奇怪。

    接着,又因为隼人并不知道孙黄二人此刻自带翻译法术,所以他在听到对方跟他说汉语后,也是用汉语来回应的……而他说的汉语,落在其他日本人耳中,自然还是汉语。

    总之,在双方这一来一回的骚操作过后,奔着调查双谐底细而来的马杉重藏,立刻就开始瞎猜了:“看来我的推测没错,这两人果然是从大朙而来,而且刚才开口的那个日语非常好,他不但没有汉人的口音,甚至还伪装出了关西腔……

    “他把先到一步的那个男人称为‘损人’,这根本就不像是个名字,说不定是接头时的暗号?

    “而那个‘损人’,怎么看都是个真正的日本人,可他在对方跟他说日语时,却用汉语来进行回应,且一开口就暴露了那两个人的汉人姓氏,这又是为什么?

    “嘶——莫非,他是故意用这种方法,来传达‘你们是中原人的事情已经败露,在场的人当中就有一些冲着你们来的’这一信息?

    “这么说他早已把我看破了?

    “亦或者……他是在怀疑……”

    重藏想到这儿,本能地朝社殿另一侧的那帮僧人瞥了一眼。

    这不瞥不要紧,一瞥他可吓一跳。

    怎么回事儿呢?

    原来就在重藏的目光朝那几名僧人偷瞄的刹那,那四名僧人中有三人也在瞪着他。

    双方的目光一触,吓得重藏一阵激灵,下一秒他就赶紧把头转开,装作是无意间看向了对方的样子。

    此处呢,倒不是说重藏这人有多怂,而是那些僧人着实太怪异了。

    且看那僧兵四人,有一人居中盘坐,另外三人都背朝着他、分别坐在他的周围。

    居中的那位,着一袭白色僧袍,僧袍外又披了一件厚实的蓑甲,其脖子上还挂着一串硕大的佛珠;而围着他的三人,则都是黑色僧衣,外穿破烂的袈裟,脖子上没有佛珠,但手边各摆着一杆薙刀。

    看到这儿可能各位也发现了,单从穿着打扮和携带的东西来看,只能看出这四人僧兵的身份,却也看不出什么“怪”来,所以他们的问题,很显然都出在“脸”上。

    拿那白衣僧人来说,他看着六十来岁年纪,不胖不瘦,别的五官都挺正常,唯独他那双紧闭的眼睛,其四周长了一大片和眼皮眼睑纠缠在一起的疤痕组织。

    远远看去,他就好似带了个肉色花纹的大号儿睡眠眼罩,看着都让人膈应。

    而那三个正值壮年的黑衣僧人呢,脸就更夸张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双耳,都像是朝内“塌缩”了一般,蜷缩成一个个畸形的肉团并挤进了耳道的内部,仅有一小部分还露在头外;而他们的双眼,则都映着那句歌词——“眼睛瞪得像铜铃”,睁得那叫一个圆啊,就好像随时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似的,且个个儿眼球里都是血丝密布。

    重藏跟这三位的眼神对上,那能不头皮发麻吗?

    好在他错开眼神后,那些僧人后续也没再做什么,于是重藏赶紧定了定神,再度将注意力转移回隼人和双谐那边,开始偷听他们的谈话。

    而那一边,隼人正在讲述着他从海上回到日本的经历……

    且说那日,隼人和痛风发作的孙亦谐在船上被倭寇所擒,孙哥的情况大家是知道的:尽管他冒充日本傻子的操作也不算完全穿帮,但那群倭寇并没有进一步甄别他国籍和智力的兴趣,只想杀了他了事,隼人帮他求情后,孙哥才得以落海逃生了。

    而隼人呢……因为看起来白净,谈吐气质各方面也颇为儒雅,所以那倭寇头子猜测这小子可能是个日本国内的名门子弟,留着兴许有用,便把他收作了俘虏。

    说是“俘虏”吧,但其实隼人也没有被那群倭寇绑住或者关起来;因为在船上,他本来也是无处可逃,关押他多此一举,你真把他关了绑了,还得有人伺候他吃喝拉撒,多麻烦?何况隼人看着就不像习武之人,那群倭寇都自恃会两下子,没人觉得他敢反抗。

    就这样,隼人在那艘海盗船上被迫当起了苦工,在海上又漂了个把月。

    直到某天,他所在的这艘海盗船,在打劫过程中遇上了另一伙伪装成商船“钓鱼”的海盗……

    一场黑吃黑的大战过后,幸存者所剩无几;隼人仰仗着自己的阴阳师法术,用一个简单的障眼法隐去身形,便成功活了下来。

    当时这两艘船交战的地点离陆地不算太远,至少在那儿用眼睛已可以看到陆地的轮廓,所以隼人在战斗接近尾声时,就去趁乱搞了艘小船,独自朝着陆地划去。

    他原以为,这点距离,加上当时风平浪静,凭他一个成年人的体力绝对能划到岸边,没成想……就是“这点距离”,险些就要了他的命。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哪怕是在陆地上,有时候目测的距离和实际也会有很大误差,何况是在一个浪头就能把你推出几十米远的海面上?

    要不是几小时后赶上了一阵“顺潮”,隼人那天可能就要在海上力竭而亡了。

    好在他最终还是侥幸回到了岸上,重归故土。

    “那后来呢?你回国后在哪儿发迹啊?”孙亦谐听隼人讲到这里,又顺势问道。

    “害!发什么迹啊?饿不死就不错了。”隼人一脸无奈地回道,“我现在这日子……那是今天东城算个命,明天西乡抓个妖……挣得全是辛苦钱,这还是赶上那些大户人家有需要的时候,若赶不上,那我便只能自己打猎挖菜、餐风露宿。”

    他这是实话,就看隼人此刻这身朴素的衣装,也知道他如今的日子过得还不如他在中原的时候呢(那时候好歹还穿着全套阴阳师的装束)。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会觉得奇怪,在很多人的印象里,阴阳师这一行不都是由大名乃至皇族供着,身份尊贵、衣食无忧的吗?

    那我只能说,贺茂隼人……他的运气不好。

    隼人虽是名门之后,但却恰好生在一个特殊的时代,且又刚好是他们贺茂家最落魄的一支的末裔,您从他前文书远赴中原混饭吃也应该能猜出来,他在日本的生活从来也不好过。

    “这样啊……”黄东来听到这里,想到了什么,接道,“那今天你来这儿,为的是……”

    “唉……”隼人叹了口气,“我是受了东面八重乡一户姓富田的人家委托,来这里找他们家的少爷的。”

    “哈!”孙亦谐一听就明白了,“我猜猜,他们家少爷跑这山里来,被妖怪给弄了?”

    “呵……”隼人苦笑一声,“谁知道呢……”他顿了顿,“或许那位少爷确实遇到了妖怪,又或许……他只是在山里失足摔死了、被野兽吃了、或被歹人害了……反正我得到的情报就是,有人看到他独自在黄昏时进了这座山,之后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由于附近都传闻这座山里有个‘不该存在的神社’,最后这差事兜兜转转的就到了我这里……报酬丰厚,我没理由拒绝。”

    隼人因为太久没说中原话了,一开始还有点生涩,但随着谈话的展开,他便进入了状态,那腔调和口音都越来越正,语速也是越来越快。

    马杉重藏的中文则是半桶水,隼人开口头那句话比较简单,他听懂了,往后就越听越湖涂,搞不明白隼人在讲啥,倒是双谐那些被翻译出来的日语他能听懂。

    但这,反而进一步加深了重藏的怀疑。

    因为他听得明白的、由双谐所说的话,都是短句子,且不是疑问句,就是带“妖怪”这种要素的、可能是暗号的内容;而他听不大明白的,由隼人所说的汉语,却都是好像言之有物的长段。

    就在重藏想着要不要冒险和那三人接触,以此套取更多情报时……

    “我靠,刚进来时因为瞧见你了,我一激动就没细看,现在看过去……”孙亦谐这时将目光放到了远处阴暗角落里的那几名僧兵身上,并压低了声音对隼人道,“我发现那边那几个和尚看着就挺妖啊……”说着,他便朝黄东来又丢过去一句,“黄哥,那几个‘聋瞎和尚’什么名堂?你能看出来吗?”

    “囖囖囖囖囖——”

    一秒后,黄东来还未及开口回答,远处那白衣僧人便突然怪笑了起来。

    这老头儿,笑得那叫一个渗人……

    他那笑声,便好似有个人正在有节奏地用手指甲划玻璃,且划的间隙有个破烂的风箱在那儿一阵一阵抽着风。

    加上这神社的社殿又是个空阔且封闭的环境,声音经过一番回荡,就显得更诡异了。

    “那边的三位年轻人……”笑了十几秒后,那白衣僧人终于停止发出这怪异的动静,继而用他那略显沙哑的嗓音言道,“你们有听过……聋者善视,瞽者善听这句话吗?”

    他这话,显然是针对孙哥刚才那句“聋瞎和尚”说的,一方面是表示你就算低声说我坏话,我也听得见,另一方面便是对“聋瞎”这一看法的正面反击。

    换了别人,被这话一怼,多少都会有些尴尬,但孙亦谐却是不会的,他只是笑了笑,便丝毫不显惭愧地回道:“不好意思,我是文盲,你在说啥?”

第十七章 哑火

    孙亦谐的回答,确实出乎了那白衣僧人的预料。

    若换作一般人,在背后说别人坏话时被抓包还被反呛一句,那肯定是很尴尬的,但孙亦谐却靠这一句话全给防出去了。

    白衣僧人一琢磨:这小子有点儿没脸没皮啊,那我继续逗他也没什么意思了,直接入正题吧。

    “哼……好吧,我就当你听不懂。”白衣僧人冷哼一声,把刚才那事儿一笔带过,顺势又道,“那我再请教你们另一件事……”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冷,“你们此前可曾见过两名僧人……他们一个四十来岁,身形枯瘦,另一个三十岁上下,身材非常高大……”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呢,孙亦谐和黄东来就已经明白这和尚指的是谁了。

    此处咱也书中暗表,眼前的这名白衣僧人,和前文书中死在川棚庄里的那两俩和尚——阿闍坊义亘、阿闍坊幸亘,乃是同门中人。

    虽然他们旅行时一般都会对外宣称自己是“一向宗”的人,但其实他们真正的宗门,名为“埆形宗”。

    埆,即校正;形,即人形;从这名字您大致也能猜出……这不是什么正经的宗门。

    事实也确实如此,这“埆形宗”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邪宗,宗内皆是一群以“采生折割”的买卖为本,以此来研究各种邪术的邪僧。

    我说“采生折割”这词儿可能有人不明白,简单说吧,即便在人贩子这一行中,这也属最最歹毒的一支;他们会将正常的儿童拐去,挑选出一些他们认为相貌好的卖入娼门,剩下的则进行惨无人道的残害,或是剐目割舌、或是断其四肢……把好端端的人生生残害成“怪物”,再拿去展示乞讨,以此博取世人同情,赚取钱财。

    在我们所熟悉的历史中,《明律》上便有一条——凡采生折割人者,凌迟处死,财产断付死者之家。妻、子及同居家口虽不知情,并流二千里安置。为从者斩。

    从这儿便可以看出,这行存在已久,且令人深恶痛绝。

    而且,“采生折割”不仅是中原,外国也有,您要看过电影《贫民窟的百万富翁》应该会有印象,那片里也有相关的情节。

    眼下这“埆形宗”,干的就是类似的事,不过细节上有所不同……

    因为在这日本战国时期大部分老百姓都自身难保,所以指望抓孩子去街上“展示乞讨”、“博取同情”这是不太可能的,但是……将孩子拐去先“改造”一番,再卖给一些有特殊癖好的富人或大名,这门生意是有的。

    埆形宗这帮邪僧,便是趁着这乱世,冒充僧兵四处旅行,并伺机掳掠儿童;待把孩子抓回去之后,他们便会把其中一部分小孩按照“客人的要求”进行改造并送去,收取大量的报酬,而剩下的其他孩子,则都被他们用来研究邪术了。

    前文中的“阿闍坊幸亘”,便是一名在十多岁时被埆形宗抓去的孩子,早在少年时期他就已经被改造成了一具“尸偶”,由义亘脚趾上那十个刻有咒文的指环操控着,尽管他还存有一些人的本能,但基本已被改造的与行尸走肉无异,一旦咒术的联系断绝,便会随义亘一同死亡。

    看到这儿估计大家也都明白了,此刻这名白衣僧人身边带的那三个黑衣僧人,也都是他操控的“尸偶”。

    在埆形宗内,身边带的尸偶越多,代表其邪术越强,自然的,其地位也就越高。

    此前被宫本武藏一刀斩杀的阿闍坊义亘,态度虽是挺狂,但实际上也就是个小头目,只比身边一个尸偶都没有的基层喽啰厉害些。

    不过当下这个白衣僧人可不一样了,他在埆形宗内是妥妥儿的干部级别,像他这样的高手,埆形宗内总共也就五人,这五个人能操作三到五具尸偶不等;而这五人之上,是两名可以操控七具尸偶的宗内护法;再往上,便是能同时操控十具尸偶的宗主。

    且说眼下,孙黄二人只听那白衣僧人说了一半,便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就很默契地开始装傻。

    “不知道不知道。”孙亦谐还没等那白衣僧人把整段话讲完,就故意用不耐烦的语气打断道,“什么僧人不僧人的,又不是什么大美女,就算在旅途中遇到,谁会去留意他们的高矮胖瘦啊?”

    他这话说得倒是没挑儿,除非对方有证据,否则他说没留意就是没留意。

    然……那白衣僧人闻言,却是冷笑道:“是吗?那你身边那位‘黄桑’,身上为什么会带着我那同门贴身之物呢?”

    听到这句,黄东来便懂了,原来对方是通过某种方法感知到了自己从阿闍坊义亘的尸体上顺来的那“十个指环”,故有此一问。

    “啊?”黄东来早就判断那义亘不是什么好人,现在有个自称是其同门的,那肯定是先试探一番再说啊,于是他顺势就接过了话头,“这位老师父,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啊……你怎么就能知道我身上带着什么物件?又凭什么说这物件是你同门的呢?”

    “囖囖囖囖……”白衣僧人也知道黄东来是在试探,故没有回答对方的疑问,他只是又发出几声怪笑,便接着道,“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就问你,你身上是不是带着十个铁制的指环?”

    黄东来心道:“这货不但明确说东西在我身上,还把东西是什么、以及数量都报出来了,那我再强行否认,这对话就进行不下去了,要不姑且先认一部分,这样才能跟他继续扯皮……”

    想罢,他便回道:“是又怎么样?”

    “既然你承认了……”白衣僧人面露得色,接道,“那不妨跟我说说,你是怎么从义亘那里拿到这些的吧,以及……义亘他还活着吗?”

    “你在说什么东西啊?什么义亘啊?”黄东来岂会乖乖顺着对方的要求来答,“我身上是带着几个指环,但这些都是我自己的啊。”他微顿半秒,“哦,难道你想说,谁的身上只要带着一堆戒指,就都是从你同门那里拿的?你有证据么你?”

    白衣僧人见黄东来还想套话,便也开始扯皮:“哼……那倒是奇怪了,这兵荒马乱的年头,身上带着那么多指环的人可真不多见,莫非你是名珠宝匠吗?”

    “是啊。”黄东来头一仰,大言不惭道,“我就是珠宝匠,怎么了?我还就擅长打指环,不行吗?”

    白衣僧人都快被他这胡搅蛮缠的劲儿给气乐了:“那你的意思是,你身上这些指环,是你自己打造的?”

    “说的没错。”黄东来用摆烂一般的态度继续扯道,“我告诉你,就这种指环……我随便打打就是十几二十个,前几年我们村儿有一索大爷,就来找我订做,说是三枚送给村中土豪,七枚送给村里的工匠,九枚送给那些种地的农户……”

    “闭嘴!”白衣僧人终于是被黄东来这胡说八道的不配合态度搞得破了防,“别再胡扯了!快说……指环哪儿来的?义亘怎么了?”

    伴随着他这声愤怒的咆孝,他身边那三名黑衣僧人,或者说三具尸偶全都手持薙刀站了起来,俨然是一副随时要杀过来的样子。

    双谐一看,这和尚是要跟他们手上过啊,便双双起身,准备迎敌;孙亦谐起身前还自信满满地转头对隼人说了句:“不要慌,躲我们后面就行。”

    而隼人呢,这会儿其实还在疑惑着:为什么孙兄和黄兄能用如此流利的日语跟那个和尚胡说八道?以及……他俩怎么好像走到哪里都能遇上仇人?这里可是日本啊,他们是怎么办到的?

    另外,在一旁看了半天戏的马杉重藏……虽说还不明白这两边到底有啥过节,但他眼瞅着双方要开打,自也不会坐在那儿等着被殃及——重藏也在这几秒内便做好了使用其浑身解数来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的准备。

    就在这三方剑拔弩张、如箭在弦,且殿内静谧一片的当口,意料之外的情况又发生了。

    嘶嘤——嘶嘤——

    这一刻,空阔的社殿内,忽然响起了磨刀的声音。

    这声音飘飘悠悠、回回荡荡,让人一时也分不清究竟从何而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声音的源头绝对是在屋里,并非是屋外传来。

    然而,眼下这社殿内的光源,除了窗外透进来的些许月光,就只有中间神台上的那几排白色蜡烛了,这点光显然是照不全这大殿的边边角角的。

    于是,对峙着的三方,都不由得开始思考——这周遭的黑暗中,是不是还有第四方存在?以及这第四方在这微妙的时刻突然发出这种渗人的动静是要干嘛?

    “你的人?”两秒后,孙亦谐看向马杉重藏,直接就问了这么一句。

    重藏知道事到如今他也没必要再装什么路过的平民了,故沉声回道:“非也。”

    当然,他也不会主动说出“我就一个人”这种对自己不利的信息,只是表明了至少发出磨刀声的不是他的手下。

    “和尚,这声音……跟你也没关系吧?”孙亦谐又冲白衣僧人说道。

    白衣僧人没有像重藏那样立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既不知道这声音的来源是什么,也不知道孙亦谐是不是在演戏。

    不得不说,这个白衣僧人的警戒心还是很重的,他之前就一直防着双谐的试探,现在又怀疑这黑暗中的响动有可能就是双谐他们那方的人手,而后者东问西问只是为了假装在暗处的一方和自己没关系。

    思考了几秒后,白衣僧人才道:“那你现在是不是想说……我们应当暂且休战,先搞清楚这声音是怎么回事?”

    “不用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因为我们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孙亦谐说着,便瞥了眼黄东来,“对吧?黄哥。”

    “啊……妖怪呗。”黄东来接的这句也是毫不避讳。

    可重藏一听这话,满头问号啊,他心中念道:“什么玩意儿?你们这套说辞也太烂了吧,虽说这三更半夜、山中神社的环境,是挺吓人的,但你们要用‘闹妖怪’这种理由,来扰乱那几个僧兵,这未免也太……”

    他刚想到这儿,却突然感到侧后方渗来一阵飕飕的寒风。

    重藏身为一名甲贺流的忍术高手,或许不识得妖气,但杀气他绝对是熟悉的……因此,这一刹间,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就翻腕一抖,将一支苦无握在了手中,并快速举向了自己的身侧。

    下一秒,便见得……重藏身后的阴影中,闪出了明晃晃的一道刀光,奔着重藏脖子就横斩而来。

    当——

    重藏举起的苦无刚好挡住了这突然的一击。

    然,挡住攻击的他,却是被这一斩的力道生生推飞了出去,撞在了几米外的一根柱子上。

    这一撞可不轻,重藏险些被撞晕了过去,还好……由于他刚才格挡时是反手握的苦无,而对方的斩击力道又极为巨大,所以在他被击飞之前,其手中的苦无已经被冲击力推得扎进了他的小臂外侧,这破开的伤口上传来的刺痛反而让他勉强维持住了清醒的状态。

    而同一时刻,另外的两路人,也看清了偷袭重藏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个头部硕大,躯干和四肢却相对细短的人形怪物;它的面容很接近人类的老人,但额生双角、獠牙外翻;它身上穿着一套深色的破烂和服,赤着双脚,双手各拿着一把大小和造型都已十分接近始解斩月的巨大菜刀;而它走路时的姿态,也似老人一般,弯腰驼背,颤颤巍巍。

    此物,名为“山姥”,也有直接叫“鬼婆婆”的。

    据日本民间传说,从前有个村子里的年轻人为了减少吃饭的人口,就把老人送到山里自生自灭……于是就有老人化为了山姥。

    在一些鬼怪故事里,山姥常以温和的老婆婆形象出现,提供那些走入山中的旅人餐宿,等旅人睡着后就开始磨刀,磨完就要吃人。旅人因为听到磨菜刀的声音醒来,看到山姥露出真面目就逃跑,然后山姥会以惊人的速度持刀追赶,最后只有那些能得到神佛保佑的人方能逃脱,而恶人往往会被抓住吃掉。

    当然,咱这个故事里,这山姥杀人可没那么些铺垫,那是磨刀声一起,直接就来gank……打了重藏一个措手不及啊。

    而当重藏被打飞之后,在场的人里马上就有两人做出了反应。

    其一,就是隼人;他这阴阳师应的就是这活儿啊,看见山姥他肯定得出手。

    但就在隼人快速掏出纸人准备结印的时候……

    第二个有反应的人,也就是黄东来,已经出手了。

    “玉清始济,炎神助我,破!”

    这中原道术,虽也有复杂的,不过其中一些简单的攻击术法,突出的就是一个快字。

    黄东来口诀一念,剑指一并,就瞬间朝那山姥施了一式,却不料……

    “嗯?”

    “啊?”

    一息过后,孙黄二人先后愣了一下。

    “咋啦?黄哥,你这……卡了?”

    “什么卡了?老子还奇怪呢,怎么我放了技能没反应啊?”

    听到这两人的话,隼人好像明白了什么,他当即插嘴道:“黄兄,你修道的时间不长吧?”

    “是啊,怎么了?”黄东来疑道。

    “中原修士,道力不足者,出了神州结界后,可是借不到神州灵气的啊。”隼人接道,“你刚才发动的那个,在中原以外的地方,凭你这道力放不出来啊。”

    “什么?”黄东来还是头回听说有这种事。

    的确,他这次出国前也没人告诉过他这事儿。

    简而言之,到了海外之后,黄东来在中原能用的99%的阵法和术法,统统都用不了了,因为以他的道力并不足以远隔重洋借到神州的灵气来发动这些;他在日本这里能用的,也就“克龘旬诽”这种微量道力便能维持的术法而已。

    “什嘛!”半秒后,孙哥用比黄哥更大的声音、更高的嗓门儿叫出了声来,“妈个鸡的!”搞清状况后,他骂骂咧咧的就看向了黄东来,“‘试试成色’是吧?‘女妖精’是吧?现在都已经进来了你发现放不出道术了,你还准备说什么?是不是要说‘吹个牛逼而已,那么认真搞毛’?”

    “那我又不知道咯。”黄东来开始嘴硬,“来日本后我还没放过这种攻击的术呢,而且之前也没人告诉我啊。”

    “哼……所以我就说绕道走吧,现在你自己跑进来装逼不成当了小丑,还要拉上兄弟陪葬是不是?”孙亦谐抓到个机会辱黄,自是不依不饶。

    “毛!老子不是小丑!”黄东来说着就把村好剑从行李里抽出来了,“老子就算没有道术,也不怕这……”

    嗖——当!

    就在黄东来准备继续吹毛的这一瞬,也不知远处的山姥是不是被他俩这吵吵搞得烦了,这妖怪当时就把左手上的那把菜刀宛如飞刀般朝着黄东来投掷了过来。

    幸好黄东来这时候已经把村好剑拿在手里了,而且攻击是来自他正面的,所以他眼疾手快,赶紧做了格挡。

    然后他这一挡呢……就感觉那飞来的菜刀刀尖啊,跟狙击枪的子弹一样,虽然他用剑刃的宽面挡住了这一击,但是那股冲击力还是推着剑刃往他胸口而去,并且当剑刃贴住他的胸口后,力透而过,把他给震吐了血。

    如果说刚才山姥偷袭重藏时只是随手一挥,那朝黄东来投出的这一刀,显然就是“认真一掷”了。

    “卧槽?”看到黄东来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远程攻击打得招架不住,吐血坐地,孙亦谐立马就慌了,他赶紧祭出了三叉戟,以防自己也受到类似的突袭。

    而刚才还被孙亦谐告知要“躲在后面”的隼人,此刻和双谐却是立场互换,成了在这局面中要被依靠的一方;当然他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在一旁开始结印……

第十八章 逃命(上)

    跟黄东来这种半路出家、全靠师门帮衬的半吊子不同,隼人的道行虽然也不高,但他怎么说也是阴阳师两大宗家之一的后裔,很多东西他都是从儿时就学起来的,底子非常扎实。

    因此,隼人的能力,在各种地域环境下都适用,哪怕你今天把他送到北极去,也不影响他施展本领。

    且说眼下,隼人口中默念“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九字真言,其双手也配合着口诀把这九个字所对应的手印逐个结了一遍。

    而这个过程呢,需要将近十二秒……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说了:我看那个《naruto》里面的忍者结印,快得都跟鸡爪疯似的,一秒就能结两三个,怎么到了隼人这儿要平均一秒出头才能结一个啊?

    那我只能告诉你,动画的画面想放几倍速就几倍速,现实里人的动作可不行啊。

    不信您自个儿去查几个九字真言印的结法,现实中这些手势你能在保证准确的前提下两秒内切换一个已经是很快很熟练了,一秒三个印你手抽筋了也结不出来啊。

    再者说,这九字真言不但要手上结印准,施术者口中念诵的字、还有心中的意志,也要和手印同时配合上,达到三位一体,才能发挥出威力,所以就算有人手上真能快到一秒三个印,意义也不大。

    “嘎——”

    十二秒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反正这期间已足够那个扔出了一把菜刀的山姥提着其手上的另一把菜刀逼近过来了。

    眼见这怪物嘴里发着怪声快速袭来,孙亦谐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去正面硬刚,但他余光一扫,见黄东来还在跪地吐血,隼人还在施法读条,好像也只能由他来抵挡一阵了。

    没办法,孙亦谐一咬牙一跺脚,也不管有用没用,一把石灰粉先甩出去,然后就将三叉戟一挺,追着粉尾就朝前一噼。

    而那山姥呢,由于它外形恐怖、力大无穷,所以过去的大部分受害者仅仅是看到它出现,就已两腿发软、屎尿齐流,还能迈开腿逃跑的都不多,更别说还手了。

    可今天,它偏偏就遇上孙亦谐这么个还手的,而且还是用石灰粉这种卑鄙的手段开道,这无疑打了山姥一个措手不及啊。

    咱上回书刚说过,山姥的脑袋和躯干都比常人要大,那脑袋大,五官自然也大,也就是说……它的眼睛也是非常大的。

    那一双赤红的鬼目,都快赶上小孩的巴掌大小了,且根本没有眼皮,一直就这么瞪着,此刻它的双眼被石灰粉这么一湖呢,那就是四个字——效果拔群。

    就连孙亦谐也没想到,他的兵刃都还没到,那山姥就被先到一步的石灰粉湖得惨叫一声,踉跄后退。

    但也正因如此,孙亦谐的噼斩也落了空,刚好斩在了山姥前方两步的地方。

    同一时刻,社殿另一角,被击飞的重藏这时已经缓过气儿来了,他一看远处的三人正在和刚才忽然冒出来袭击了自己的妖怪对打,脑中立马整理了一下现有的信息,并权衡了一番,冷静地做出了“先跟他们一起对付妖怪,有什么事等脱离了危险再说”这样的决定。

    紧接着,重藏就翻身而起,甩出了藏在身上的几支苦无,攻向了山姥的双脚。

    要不说这重藏是忍术高手呢,他这手暗器的功夫,单论手上的力道和准度,绝不在黄东来之下,只不过他没有中原武者的内力加持,所以最终呈现的威力还是差点儿意思。

    而重藏选择攻击的部位,同样也体现出他身为忍者的老辣……那头重脚轻、四肢纤细的山姥,在被孙亦谐的石灰粉蒙住了眼、站立不稳时,双脚又被数支苦无命中,吃痛之下,自是失去平衡,朝后栽倒。

    这时,重藏又将一把如栗子大小的铁刺球洒了出去,垫在了山姥那硕大的后脑勺即将砸向的地板上。

    就这一套操作,孙亦谐看了,都不禁在心中暗自赞叹:“这个小人……有点东西啊。”

    轰——

    一息过后,那山姥应声倒地,其沉重的脑袋结结实实地砸中了那些铁刺球。

    然后这怪物就在地上疼得直打滚,但越滚、它的脑袋就越是在暗器上来回碾压……到最后那些铁刺球都深深扎进了它后脑和侧脸的肉里。

    而这时,山姥那被石灰粉大面积灼伤的双眼,也开始流出血泪。

    然,饶是受了这么多的伤,这山姥的力量却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它在地上滚动的动静简直像是一头公牛在打滚,它那“嘎嘎”的怪吼也是洪亮无比,在这社殿内来回响彻。

    “不对啊……”这时,好不容易用内功调息暂时压住了内伤的黄东来站起来开口道,“怎么感觉你们把它给打出狂暴状态了呢?”

    好在这时,十二秒已经争取到了。

    隼人结完九印,手势又再度“归一”,返回第一手“不动明王印”,并颂“临”字真言,随即甩出了一个小纸人。

    却见那纸人,刚离手之际,只是像个纸飞机一样滑翔前进,但不到两秒,便突然变大、变化,化为了一个发光的六角牢笼,罩在了那只倒地的山姥身上。

    “大家赶紧跑吧,这个撑不了多久的!”放完这一式,隼人便立刻冲身边的孙黄和远处的重藏高声言道。

    “啊?”黄东来一听都愣了,“不是……你憋了这么半天放出来的术式,就只能关它一会儿而已?”

    “是啊,要不然呢?”隼人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

    黄东来心说,要换咱道家法术那读条十几秒、且还得用符纸才能发动的术,怎么说也不止这点效果啊,于是他又接道:“隼人,你说实话……你那道行,是不是也很菜?”

    “黄兄,首先你这个‘也’字……我感觉是在辱己谤人啊。”隼人道,“其次,你是不是对我们阴阳师有点误会?我们的术法要是动不动就能毁天灭地,或者也不用毁天灭地,就毁楼拆屋好了……那不早就被拖上战场了?”他顿了顿,“远的不说,你想想……我要是真有那么大能耐,我至于在海盗船上给人干几个月杂活儿吗?”

    人家这话也讲理啊,日本的阴阳师和中原的道门本来就不是一回事儿;人家阴阳师自古以来就是给贵族阶级服务的,阴阳寮这种机构也是隶属官方的,他们的重点本就不是修行,而是“入世”,乃至“入仕”。

    所以他们的本领,搞搞一般的驱鬼通灵还可以,但那种可以无差别伤害到普通人的术式,是不会有多强的,真的很强他们也不会在战国时代之后就被武士阶级给压着了。

    “靠!”终于,孙亦谐这会儿已忍不住了,直接骂道,“你们两个菜逼,到最后还不是得靠我!”说着,他就扭头往门口奔去,“行了别废话了,赶紧跑吧!”

    黄东来和隼人知道情况危急,故也不跟孙哥嚼磨,赶紧跟着孙哥往殿外跑。

    “喂!等等我!”本来不怎么信鬼神的重藏此时其实还有点懵,但他也顾不上慢慢品味这刷新后的三观了,直觉十分敏锐的他已看出,跟着这三个人走,存活的概率会更大一些,所以他也叫嚷着跟了上去。

    而这一刻,一直站在社殿另一侧的角落默默看着这边状况的白衣僧人,倒显得比他们都镇定。

    他通过尸偶的眼睛,看着那四人奔命一般出了殿门,却只是冷笑着自言自语:“哼……终究是一帮凡人罢了,在我埆形宗面前,纵然妖物也不过……”

    呼——

    白衣僧人那装逼的台词还没讲完,黑暗中突然又窜出了一道身着僧袍、身形高大的怪影,后者一把就将这白衣僧人的整个身体都攥进了怀里,随后压到地上,扑上去就啃。

    半秒后,白衣僧人周围的三名黑衣僧人,即他的尸偶们,皆是回过身来,抄起手中薙刀便朝那怪影的后背上一阵勐剁。

    然,这怪影皮糙肉厚,被三把薙刀疯狂砍剁也不以为意,且似乎越砍它就啃得越快……

    不多时,它就把自己嘴下的白衣僧人咬得肠穿肚烂,再起不能。

    纵然白衣僧人对自己的身体也做过一定程度的改造,但终究抵不过这致命伤,而随着白衣僧人的咽气,他所操控的三具尸偶便也都纷纷倒下。

    这时,那怪影才起身,贼眉鼠眼地探出脑袋回头望了望,随即又爬向了那些尸偶……

    那么这怪影到底是个啥玩意儿呢?

    此处书中暗表,其名为“铁鼠”,传说是因怨气而死的僧侣所化成的巨大鼠妖,是一种以“狡诈卑鄙”着称的妖怪;铁鼠最喜从暗处对目标发动长距离的冲刺偷袭,一旦压制住受害者,就会迅速将其啃噬致死,而且铁鼠越是负伤,攻击就会变得越疯狂,正应了那“穷鼠啮猫”之俗谚。

    就这样,又一名埆形宗的干部因自己的狂妄自大而命丧黄泉,他也成了又一个在这“天上山神社”中神隐的失踪人口。

    不过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又是幸运的,因为跟埆形宗其他的成员相比,他的死法已算是很痛快的了。

    毕竟咱下一段儿就要讲到那——孙亦谐夜伏埆形宗,黄东来粪淹阇亘僧。

第十九章 逃命(下)

    对于先一步跑出社殿的四人来说,那白衣僧人的生死本就不重要,所以他们也并不怎么在意。

    且说这四位,刚才是孙亦谐带头往外跑的,隼人和黄东来紧随其后,而重藏在短暂的犹豫后也追了上去。

    按理说呢,这样的状况下,应该是孙亦谐跑在最前头才对……

    但孙哥这人,大家是了解的,他天生就是个“老六”啊;也不知他是怎么操作的,反正跑着跑着呢,还没过半分钟,孙哥已经缩到了隼人的身后、黄东来的身前——这样一个既不用探查前方未知的危险、又不用提防后方陌生来者的位置。

    隼人因为跟孙亦谐接触的时间还是短,所以他甚至都没意识到什么,注意力就已经转移到探路上了;而黄东来呢,尽管他对孙亦谐这套熟得很,不过眼下这情势,确实是由隼人这个阴阳师探路比较合理,而且现在也不是就这么个屁事和孙哥扯皮的时候,故他也没说啥。

    倒是有另一件事,黄东来觉得该优先处理:“我说,后面的忍者老哥,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啊?”

    黄东来就算再怎么不熟悉日本的事物,在看到刚才重藏使用苦无的手法、以及其轻功身法后,也肯定能推测出对方忍者的身份了,所以他直接把这个信息挑明了放在问题里,也算是一种施压。

    而重藏被这么一问呢,想了两秒,才用一种话里有话的语气回道:“啊,失礼了,诸位……就叫我友藏吧。”

    这话的深意,孙黄二人也是一听就懂:重藏既然是忍者,那就算他的职业被人看穿了,也是不能轻易表露自己真名的,但在这样的场合,重藏作为“抱大腿”的一方,又想表达出一定程度的诚意,故而他才用这样的语气,来暗示自己“只能给出这样一个假名字”。

    “行吧,友藏兄。”黄东来品了品,也算认可了重藏的态度,但他接着便说道,“如你所见,我们和你算是初识,并不好判断你是敌是友;所以我得把丑话说在前头……我建议你不要有什么异动,否则在这种环境下,我很难保证自己会不会反应过度,这话你懂吧?”

    “在下明白。”重藏也是老江湖,他自然理解黄东来的做法,“我也不想给几位添麻烦,我只想尽快活着离开这鬼地方……”

    就在他俩用这几句话斡旋的同时,跑在黄东来前头的孙亦谐也在对隼人说道:“不对啊损人,这下坡的路有那么长吗?怎么还没看到那个红色的牌坊啊?”

    “呃……孙兄,首先,那东西叫鸟居……”隼人也是思索了一下,才明白孙亦谐说的牌坊是啥,“其次,我们现在应该是被困在了一种名为‘常暗’的领域里,这种领域,一般是由一只或数只大妖以自己强大的妖力来维持的,也有时候是由某些灵力强大的器物来维持,但不管其源头是什么,总之人一旦进了常暗,就相当于进了一个错乱的空间,原本记住的路线和距离都没太大意义了……”

    “靠!”没想到,孙亦谐才听对方说了一半,就自己抢答道,“那不用说了,想逃出去,要么就得去找到一个领域和现世之间的‘缝隙’,要么就得把维持常暗的力量源头全部干掉,让常暗自己消失,对吧?”

    “诶?孙兄,这你倒是知道啊?”隼人也奇怪啊,这孙亦谐连“鸟居”这东西的名儿都叫不上来,但在听到“常暗”的部分设定后,居然立马就能把逃出去的方法说个八九不离十。

    当然了,列位看官咱是清楚的,混元星际门的这帮人,在经过京城智化寺那一役后,对这套设定全都熟得很;尽管在中原这不叫“常暗”,但这类空间的意思都差不多。

    某种角度来说,孙黄他们连“十三死肖”这种级别的大妖都对付过了,眼下这天上山神社的常暗他们反而有点不放在眼里。

    “害,我还不是……”孙亦谐刚想吹上两句,不料……

    吼——

    突然,众人前方的下坡拐角处,响起了一声震耳欲聋的低吼。

    这吼声之势,似海啸一般,无形的声浪攀着山路翻卷而上,从四人的身边飕飕掠过,激起了一大片落叶飞沙。

    隆……隆隆……隆隆隆……

    紧接着,伴随着一阵像是大象跑步一样的动静,一个诡异的巨大黑影从那下坡的拐角里爬了出来。

    此时,天空中那轮明月已呈血红之色,月光照下,赤辉遍地。

    血色的光线下,众人乍一看,还以为来的是一只很大的蜘蛛,但再仔细观瞧,便发现这“蜘蛛”只有四条腿,且这四条其实也不是“腿”,而是人的胳膊……

    这四条胳膊有粗有细、肌肉线条和皮肤光滑程度都不一样,很明显……这是来自不同的四个人的肢体。

    当然,这也不叫事,因为这四条“腿”的根部,也就是这只“蜘蛛”的身体部分,更加混乱;它的“身体”看起来是由一堆内脏和肉块糅杂在一起组成,且这堆肉块的表面还不规则的、拥挤的长了八个脑袋。

    八个脑袋,皆是人头,且每个头的长相、发型、年龄、性别都各异,不过有一个共同点是……他们全都“独眼”,即原本应该长着两只眼睛的地方,现在仅长了一只特别宽、特别大的鬼目。

    另外,并不是每一个头都睁着眼的。

    这八个头里,只有三个睁了眼,它们那睁开的硕大鬼目中发出鲜艳的红光,且它们个个儿都面露笑容;但另外五个闭着眼的头,却都面露痛苦之色,时刻张着嘴,好似随时都想要哀嚎一样。

    咱这里书中代言,此物名为“三目八面”,传说是在土左国一座名为申山的山里住着的妖怪,虽然构成其身体的组织都像是从人类身上拆下来的,但三目八面实为多个兽灵相互吞噬并最终纠缠在一起形成的妖怪,并不具备任何人类的智能与感情。

    孙亦谐一看到这玩意儿,那是怂得一扭头拔腿就跑啊,他这“反向冲锋”的速度和力量要是用在正面对敌上那堪比一流高手了。

    还好,因为有先前烟灯坡上的教训,黄东来已经预判了孙亦谐可能会由于胆小而转身痛击队友,面对孙亦谐的突然反跑,黄哥只是侧身一顺,就避了过去。

    而跟在三人后面的重藏,看到一脸怂色的孙亦谐如蛮牛一般朝自己冲来,当时也是一愣,得亏他跟前面这三位不熟,彼此间隔了几米距离,加上他这忍者反应也不慢,他堪堪也避开了孙哥的冲撞。

    “快撤!”三秒后,当站在最前面的隼人从那三目八面登场所带来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回头喊话时,孙亦谐已经跑出十几米了,也就黄东来和重藏还在等隼人的意见。

    话音落,三人也都转身重新往上坡方向跑。

    “我说,隼人,这只你干脆就施法都不打算施了?”黄东来一边跑着,一边还冲隼人问道。

    “这个比先前那个厉害多了,我怕用刚才那招封不住它啊。”隼人回道。

    “我靠!你就没什么再厉害一点的招了吗?”黄东来又道。

    “有我早用了!这不没有吗?”隼人也是渐渐被问出了火气,心说你老拿中原修士那套要求我,那我上哪儿说理去?

    而黄东来呢,的确是对隼人的情况、或者说对整个阴阳师这行都不了解,所以感觉对方身为专门“斩妖除魔”的人士有点太弱了。

    其实隼人这一门儿往上捣,也就是他们贺茂家,再往前几百年里,也是出过一些道行高深的高手的;那种徒手捏个纸人就能秒杀山姥的人,也不是没有。

    但是呢,和中原的佛门道门一样,阴阳师一门也有自己的限制,要达到上述这种战力表现,除非你是某种仙灵转世或者先天灵骨啥的,否则你就必须借助强力的“式神”或者“灵器”才行。

    用中原道门的话来讲,就是你得从守护灵或者法宝上借力,不然光靠你一个凡人自己的灵力搞不定;毕竟阴阳师还是入世修行,他们的力量肯定跟中原那些常年在山上吸灵气吃丹药的修士有很大差距。

    为什么我们在日本的游戏或者漫画里经常能看到那种反派起手就“复活某某魔王”、“解开某某魔王的封印”来摄取力量,然后再去达到统治世界的目的啊?

    因为他们不借这些魔王的力量,靠自己也憋不出来啊。

    这事儿不仅反派如此,隼人这种正道人士也一样;他作为贺茂家某支系的末裔,那些祖上强力的式神和灵器怎么也传不到他的手上啊,还能学到大部分贺茂家传下的正统术式他就已经要烧高香了,你还对他的战斗力有啥要求,就有点过了。

    “妈个鸡!”

    与此同时,比三人更快开始反跑的孙亦谐,刚回到石阶上方的平缓地带,便又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怪叫。

    咋回事儿呢?

    原来是回到坡上的孙亦谐第一眼就看到了此前那只被隼人暂且封住的山姥……

    这会儿这只山姥已然逃出了“光牢”,并捡回了此前掷出的菜刀,再度以双持的姿态登场,并朝下坡这边追了过来。

    而除了山姥之外,那只已经吃饱喝足、身上还粘了不少血肉碎末的铁鼠,也从社殿里出来了;它这回甚至都不打算偷袭,直接就跟着山姥一起朝这边走来,一副“爷不偷袭也能吃了你们”的样子。

    孙亦谐一瞧,这边也走不了,便又回身往坡下跑,边跑边喊:“别上来啦!上面又来两只!”

    听到这话,下面那三位心里也一惊又一凉,黄东来当时就暗道了一声糟,他心说:“这一只妖怪都够我们喝一壶的了,要是来三只前后夹击,那我们怕不是要团灭在这里?”

    然,这一刻,隼人却是迅速冷静了下来。

    有些人啊,尤其能干大事的人,就有这个特点——越是到了生死关头,或者被逼到绝境之时,越是能将自己智慧和能力都推向极限。

    当初隼人从海盗手下帮孙亦谐博得一线生机时,也是如此,假如没有他急中生智的那句话,孙亦谐的命运还真未尝可知。

    此刻,隼人一看进退无门,便马上离开了这石阶路的中间,往旁边斜坡那儿的一棵树上一靠,借着树和后背的摩擦力让自己不至于从山坡滚落,并轻喝一声:“都到我身边来!”

    众人闻听,纷纷朝隼人看去,见隼人神态坚定,他们便也没说什么,全都快速聚集了过去。

    孙亦谐、黄东来和马杉重藏都是久经生死之人,他们知道隼人现在这个状态肯定不是要放弃的样子,这时也只能无条件相信他了。

    待四人聚到一处,隼人便立刻将双手紧扣,结了个“内缚印”,口颂一个九字真言中的“阵”字,发动了他的看家本领——隐身之术。

    这个,跟前文中提到的忍术中的隐身术可不一样,这招是实打实可以让人看不见你的;隼人能活着从海上逃回日本,靠的也是这手,这个术可说是隼人这些年安身立命的底牌,所以他的熟练度很高,可以做到瞬发。

    当然,按理说……这个术只能让他自己隐身,且在隐身的时候他还得尽量保持静止,否则就可能会被看见。

    所以当初他和孙亦谐一起被劫的时候他并没有用这招:一来,他要是用了这招,就等于是抛下了那时正在痛风的孙亦谐,让后者独自去送死;二来,就算他不管孙哥,自己靠隐身暂时活下来了,且海盗们也没有把劫掠过的船开走或弄沉,后续隼人也不可能靠自己一己之力把那艘满是尸体的海船开回岸边。

    但今天,此刻,身在“常暗”之中,隼人觉得可以借助领域内充盈的灵力试一试,发动一次把周围三人一并纳入其中的隐身之术。

    隆隆……隆隆……

    数秒后,下坡那边,三目八面的脚步越来越近,它那庞大的身形和无匹的怪力把石阶路两侧的树林像是积木一样轻易推倒,很显然众人这时如果钻进路侧面的山林中逃跑,受到斜坡和林木的影响,他们马上就会被这三目八面追上并且碾烂。

    另一边,上方的山姥和铁鼠,此时也逼近了石阶路的上坡口,它俩被血月拉长的影子已射了下来。

    而来到隼人附近的三人,虽没有用言语交流,但他们都已发现了身边的同伴看起来逐渐透明……三人立刻都明白了隼人在干什么。

    到了这会儿,孙黄也已不再纠结重藏这人值不值得信任了,大家赶紧学着隼人的样子,尽量离开路的中间,把身体贴在石阶路边的几棵树上,然后屏息凝神,尽量保持不动。

    不多时,分别来自上下两路的三只妖怪便已行到了离众人只有几米远的地方,而这时,他们四个基本已经完全透明,连影子都看不见了;就算他们还有影子,也会跟路旁的树木重合,轻易分辨不出来。

    那三只妖怪也是赶巧不巧,各自停在了离四人所在的方位差那么一两米的地方……此时只要那三目八面再往前走两步,可能就会碾压到站立位置最靠下的重藏。

    但那三怪确实没啥智力的样子,来到近处,一看视线里没人,它们就一脸迷茫地站了一会儿,接着就各自回身,朝着自己来的方向回去了。

    就这样,四人逃过一劫。

    等到两边的怪物都走远,隼人才解除了术,长舒了一口气。

    “对不起,隼人……不,隼哥!我误会你了,你还是有实力的。”被救下的黄东来一翻脸就开始管人叫哥。

    “妈个鸡,老子尿都快吓出来了,还好那几个逼比较蠢,只会用眼睛确认敌人。”孙亦谐这会儿则是整个人都瘫软在地。

    连重藏也比孙亦谐强点儿,他虽然也害怕,但不至于那么失态:“呼……在下也要多谢这位先生的救命之恩。”他谢过后,马上又恭敬地问隼人,“请问先生,接下来又当如何?”

    “放心吧。”隼人此时的神情倒是轻松了不少,“通过刚才的术,我已大致明白了在常暗内我的极限被提升了多少……待我休息一下,我想我可以试试用‘智拳印’破开一道领域裂隙,成功的话我们直接就能逃出去;即便这招不行,我也能用‘外缚印’放出一只引路纸鹤,帮我们避开危险、并找到出路。”

    隼人没有吹毛。

    长话短说,调息了片刻后,他真的以一个“列”字真言配合手上的‘智拳印’打开了一道裂隙,带着三人顺利逃出了常暗。

    踏出常暗的瞬间,众人只觉四周那混沌的气息骤然散去,紧接着便有些许冬日的晨光穿过林荫洒在了他们的身上。

    四人回头望去,发现他们背后不远处,就是昨晚上山时见过的那个朱漆鲜亮的鸟居,但此刻,这鸟居在阳光下看起来却是破败陈旧,几近腐烂。

    他们自没有再靠近那里,而是赶紧快步走下石阶,绕路出山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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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路上走走停停翻开年少漂泊的回忆如今走过这世间,万般留恋峰吹起了从前盖世双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盖世双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盖世双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