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名侦探黄东来 下
在周悟的带领下,孙黄二人很快便来到了何大的房间。
何大的尸体这会儿依然保持着刚被发现时的状态,仰面躺在地上,脸色黑紫,死不瞑目。
黄东来和孙亦谐也不是第一次见死人了,死状比这更惨的他们也见过,所以也没什么心理障碍;进屋后,两人就学着自己在各种现代影视作品中看过的侦探手法,开始在屋里东看西看……从地板上不显眼的脚印,到门锁的状态,从床底和家具底下有没有东西,最后到死者的姿势和躺的位置等等。
一圈看完,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就立刻从对方的眼神中得出一条信息——这货也是毛都没看出来。
是的,这才是正常现象。
你以为一个没有经过任何专业刑侦训练的人跑到案发现场模仿小说或电影里的侦探思维去看一遍就能有所发现?
想多了,屁都发现不了。
事实上,就算你受过专业训练,没准也是什么都发现不了的。
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凶杀案的侦破并不是因为有侦探在现场通过各种蛛丝马迹和死证据推敲出了作案的手法,而是因为凶手太蠢、凶手留下了非常明显的痕迹、凶手掩盖犯罪的手法太矬、凶手的作案动机太过明显等原因。
小说里那种计划充分、手法巧妙、执行完美、凶手心理素质极高的案子,在现实中恐怕1%的比例都占不到。
再说了,黄东来和孙亦谐本来也不是什么侦探,探不了案;能探案的那种猛男名字里也没有东,只有南。
所以到最后,其实黄东来还是只能做周悟拜托他的事——看看何大中了什么毒。
“他中的这个……叫‘三步断魂’,算是江湖上比较少见的一种毒。”黄东来稍微检查了一下何大的尸体,便有了结论,“这种毒,会使的人其实并不少……大江南北都有人会,不算什么秘方;它之所以少见,只是因为其调制的工序比较复杂,材料也相对昂贵,稍有差错就会调制失败;至于其特点嘛……除了无色无味之外,就是人吃下去之后不会立刻毒发,一般要等人起身走动,或是因某种运动让气血流动起来时,才会发作,故名‘三步断魂’。”
“嚯~可以啊黄哥,说的头头是道啊。”孙亦谐闻言,即刻在旁吹捧了兄弟一句。
“那是……”黄东来也是下巴一仰,得意道,“哥这么多年学下来也不是白学的。”
在毒理这块,黄东来的确是颇有建树,毕竟这是他们黄门的看家本领;基本上只要是这种江湖上出现过的,有一定辨识度的毒药,他都能很快分辨出来。
“嘶——这就怪了。”另一边,周悟听罢这话,却是皱眉沉思道,“像何大这种小人物,为什么会有人给他下‘三步断魂’这种毒呢?”
“那当然是说明他摊上什么事儿了,有人要灭他口啊。”孙亦谐对这块倒是很敏锐,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点破了真相。
“哦?”周悟道,“孙贤弟所说的‘事儿’莫非是……”
“那自然就是曾府里那点事儿呗。”孙亦谐回道。
周悟也明白孙亦谐的意思,他又接道:“你是说……曾府‘闹鬼’的背后,另有隐情?”
“这世上哪儿有什么鬼?”孙亦谐用理所当然的语气接道,“所谓的闹鬼也好,那个什么琉璃鱼也好,必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用来掩盖其真正的意图。”
“诶?”这一刻,黄东来神情微变,好似想到了什么,接道,“孙哥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懂了啊。”
他俩在原本的宇宙都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人,自然都是坚定唯物主义者,故而很快能跟上彼此的思路。
“你懂什么了?”孙亦谐道。
“这就是那种……为了掩盖一次杀人而连续杀人的套路吧?”黄东来道。
孙亦谐闻言,马上若有所思,而周悟则是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似是在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黄东来也再理了理思绪,这才道:“就比如说啊……这件案子背后的凶手,其实真正想杀的人,就只有曾府的二夫人这一个,但他怕只杀这一个会被查出来,所以他就事先设计好了这些琉璃鱼啊、闹鬼啊之类的事情,搞死了两个无关的人,等到所有人都觉得这就是闹鬼的时候,他再把二夫人给杀了,这样大家就会认为二夫人的死也是由于闹鬼,不会往凶杀案上想了……至于这何大嘛,可能是因为知道得太多,才被灭口的。”
“喔尻~”孙亦谐听罢,一拍黄东来肩膀,“黄哥有实力啊,这都被你推理出来了?”
“哎~小意思。”黄东来道,“这点套路,我稍微想想就看穿了。”
或许对他们这两个看过很多现代侦探作品的人来说,想到和理解这种路数是不难的,但是对于周悟来说,这可是个不常见的理论,而且……确实有道理。
“啊呀!黄贤弟之言,令周某茅塞顿开啊!”周悟恍然大悟,高声称颂道,“二位贤弟才思过人,周某佩服,若是靠愚兄一人……恐怕怎么也想不到……”
“嗨,周大哥客气了,我兄弟二人也不过有点小聪明而已。”黄东来嘴上是很谦虚,但他和孙亦谐脸上都已经得意得快开了花了,“依我之见,眼下,我们还是应该先从何大的这件案子入手,先盘问一下店里的伙计和掌柜,并检查一下他们的厨房,看看那‘三步断魂’到底是怎么被下到何大的饮食中的,再做计较。”
“哦!对对。”周悟经他提醒,立刻便唤来手下差人,展开了进一步的调查。
可惜,事情的进展并不那么顺利……
这客栈里的伙计和掌柜对毒药的事显然一无所知,在厨房和烧茶水的地方也没有发现任何问题,最后还是黄东来用身上带的银针从何大房间的茶壶里发现了毒之所在。
根据黄东来推测,凶手要么就是趁着何大不在时潜入何大房中下毒,要么就是正常敲门进去,在与何大交流时,悄悄把毒下进茶壶里去的。
那个年头,也没个监控啥的,客栈里每天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小二也不可能记住每个人,客人们就更不会去关注那些了,所以想通过现场盘问来推进案情,恐怕有难度。
何大这条线,暂时就算是断了。
想要查明整件事的真相,还是得绕回去……从曾府那边下手。
在周悟的再三请求下,黄东来和孙亦谐最终还是抹不开面子,答应了暂缓行程,花几天帮他再查一下此案;不过他们也说清楚了,若是几天后仍查不出什么结果,他们也不便再留,毕竟少年英雄会那边也是很重要的。
但,接下来就有另一个问题摆在了他们眼前——要进曾府查案,得有个说法。
以曾家的势力,就算是周悟这捕头登门办事,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的,何况是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两个管闲事儿的。
好在,孙亦谐这人歪点子比较多,他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办法……
你曾家不是觉得自己那儿闹鬼不太平吗?那我们就冒充道士,以上门作法驱鬼为由,让周悟负责引见,混进曾府来查案。
名号他都帮黄哥想好了,就叫——旭东老仙。
第十五章 混入曾府
何大死后的第二天,周悟就带着孙黄二人造访了曾府。
当孙亦谐和黄东来走到曾老爷的面前时,曾老爷的内心是混乱和迷茫的。
本来周悟说给他引见两个“世外高人”,他还颇为期待,结果却来了两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还装模作样地穿着两套也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并不怎么合身的道袍。
你说他们是江湖骗子吧……以曾老爷对周捕头的了解,他并不是那种会给人引见骗子的人。
你说他们真是世外高人吧……可他们连半点都不像。
无论如何,既然人都来了,他曾云也是个体面人,自当以礼相待。
“二位……道长。”曾云想了想,觉得还是用“道长”这个称呼比较妥当,“敢问二位尊姓大名,师承何处啊?”
“好说好说~”像这种用黑话忽悠人的活儿,孙亦谐十分拿手,他张口就来,“我乃是武当山驻灵隐寺办事处处长张三疯道长的关门弟子,人称玉面飞龙孙红雷。”
他说瞎话都不带眨眼的,道完这句又指着身边的黄东来道:“这位乃是昆仑山玉虚宫元始天尊坐下弟子姜子牙于当今世上唯一传人,人称旭东老仙黄小色。”
出来招摇撞骗的时候不能用真名,这对孙亦谐来说是常识,反正那个年头也没有带照片的证件,他就随便扯,对方也无法验证。
曾云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心里越发觉得他俩不靠谱了,哪儿有年纪轻轻就自称“老仙”的?但人是周悟带来的,他又不好当场撕破脸,只能憋着。
“呃……失敬,失敬……”曾云抱拳拱手,苦笑道,“那个……二位的来意,周捕头已经跟我说过了,但不知二位真有那驱鬼的把握吗?”
“哈!”孙亦谐大笑一声,言道,“我明白,曾老爷是见我二人看起来太过年轻,不像真有本领的样子对吧?”
“这……”曾云面露尬色,虽没有说破,但那意思就是承认了。
“呵呵……无妨。”孙亦谐爽朗一笑,再道,“凡夫俗子,对我等有所误解,也是人之常情,我们也早就习惯了。”他说着,转脸看向黄东来,“黄兄,要不咱们稍微给曾老爷露一手,让他也开开眼界呗。”
“呵……好啊。”黄东来等这句话等半天了,闻言后,只见他轻笑一声,随即大袖一挥,右手一探,眨眼过后,其掌中竟凭空迸出一大团火苗子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可把曾老爷吓了一跳,惊得他连退数步,两旁的家丁也都被吓住了,愣是忘记上前扶住老爷。
还是周悟眼疾手快,箭步上前,扶了曾老爷一把。
其实……也不是周悟有多冷静,只不过是他来之前就已经看孙黄二人排练过这一出了,而且他们连原理都告诉他了,所以他才见怪不怪。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黄东来将手中烈火一掌拍向孙亦谐,孙亦谐则是用一脸便秘之色,大喝一声,来了个“引火烧身”,把那团火焰“接到手里”,一转身一扬脖子,就给“吞”了下去。
一息过后,烟火皆散,两人站在那儿,是气不长出,面不改色。
“呵呵……”看着曾老爷和那几个曾府的家丁目瞪口呆的样子,孙亦谐得意一笑,“如何啊?曾老爷,黄兄与我这‘无中生炎’和‘生吞烈火’的本领,可还过得去?”
虽然他说得好像很高大上的样子,但他们玩的无非就是个小戏法……
在进门前,黄东来和孙亦谐的手上就擦好了一层隔火的药水,而那团火的真相也不过就是个泡过白酒的棉球;棉球被点着后,黄东来利用手掌的角度遮挡,让人看起来像是他手里拿着团火似的,孙亦谐伸手接过“火球”后转身,看着是仰脖子在“吞火”,其实就是把那东西往自己领口那儿一塞,用自己那水火不侵的宝甲把那棉球一裹,没了空气,火自然是瞬间就灭了。
就他们这点儿把戏,只要知道了原理,谁都能玩,细节上再改良一下,没准还能演得比他们更好看更玄乎。
不过眼下,要骗过曾老爷,这点伎俩也就够了……
“啊呀!曾某有眼不识泰山……”曾云回过神来,赶忙躬身一拜,“二位仙师好本领,好本领啊!”
方才那一切发生得太快,曾云又惊又怕,还后退了几步,所以根本看不出什么破绽来,只当这两人真有操控五行、凭空吞吐水火之能。
“呵……曾老爷请起。”黄东来见坡下驴,顺势就上前搀了曾云一把,接道,“孙兄说了,被误会对我们来说也是常事儿,曾老爷不必介怀。”他话锋一转,“只要您从现在起相信我们,那便是了。”
“信!我信!”曾云赶忙道,“实不相瞒,曾某也对最近宅子里的异事十分恐惧,恳请二位仙师救我身家性命……事成之后,曾某自当重金……”
“哎~这话说的。”孙亦谐直接就把曾老爷最后那几个还没出口的字堵回去了,“我与黄兄乃世外之人,岂是为了钱财而办事的,我们来此的本意就是要斩妖除魔、替天行道,报酬的事……莫要再提。”
孙亦谐这么说,是为了让对方更加放心。
因为孙亦谐是一个对骗子这行颇为了解的人,他知道,千骗万骗,最后都离不开钱色二字;一场骗局,甭管前面的戏多足、多像真的,等你上钩之后,必定有一步得让你拿钱。有些做的高明的,都不用自己说,就能让你自己心甘情愿地提出来给……
此时此刻,曾老爷表面上好像是信了他俩,但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只有他知道;就算他这会儿真信了,等他冷静下来,或是被人提醒了之后,可能想法又会有变化……毕竟曾家那么大基业,不可能全府上下没有一个是明白人。
孙亦谐在这块想得很远,所以他在细节上要把话给说圆圈,先声明了什么报酬都不要,这才能更稳妥地取得对方的信任。
当然了,退一万步说……孙亦谐自己家也很有钱,他的确是不在乎这点钱财。
…………
当日,孙黄二人就在曾府住了下来。
曾老爷对他们盛情款待,将他们请入上好的客房,布下上好的素宴伺候。
这日下午,黄东来便写了张单子,列出了各种“开坛做法”需要的东西,并特意吩咐了,要让曾府的管家曾粟亲自带人出去买。
他这样做,自是因为他怀疑曾粟……
毫无疑问,管家曾粟就是本案最重大的嫌疑人,几乎件件事儿里都有他,哪怕他不是凶手,也可能和凶手有什么关系,或是知道些外人尚不知道的事。
所以,黄东来故意把曾粟支走,然后再召集了曾府里其余的下人展开盘问;与此同时,孙亦谐则趁虚而入,抓住这所有人都被支开的当口,悄悄溜进曾粟的房间进行搜查。
可惜,孙亦谐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看起来,要么这个曾粟是真没问题,要么就是他十分谨慎,没有留下任何马脚……
当然,也可能是孙亦谐太瞎了。
就这样,到了晚上。
是夜子时,孙黄二人在黄东来的客房里悄悄碰头。
此时,两人皆已脱去了道袍,换上了紧趁利落的夜行衣靠,并带上了几个火折子,整装待发。
按照此前定好的计划,周悟这会儿应该已经在明教寺的后墙那儿等着他们了。
三人已定下一计,今夜,他们就要——夜探明教寺,巧渡琉璃鱼。
第十六章 装神弄鬼
不消片刻,孙亦谐和黄东来便借着月色,悄悄翻墙溜出了曾府。
那年头,天一黑,街上基本就没人了,路灯之类的东西更是不存在的,所以他们也不担心会有人发现自己。
明教寺离曾府很近,就隔了两条街,可以说抬脚就到,孙黄二人只花了五分钟就来到了寺院后墙那儿,顺利和周悟会和了。
因为事先早已有了计划,三人见面后便也不用啰嗦太多,稍微低声交流了几句,就又翻墙进了寺院。
那曾家二夫人的尸体,昨天就已做好了防腐处理,寿衣棺材也都弄好了,这会儿那棺材正停放在寺庙中一间闲置的空房里。
佛堂,是不可以摆尸的,死尸这阴煞之物,若没有经过超度火化,绝不可进大雄宝殿;这是规矩,甭说曾老爷了,就算皇帝老爷也不能乱来。
因此,曾家二夫人的尸首运来以后,一直是搁在一间没有佛像的房间里让和尚们围着念经超度的。
和尚,也是人,也需要休息。到夜里,他们便歇着去了,只留下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沙弥,在这儿看着棺材,象征性地守守夜。
孙黄周三人来到那停尸的房间门口(停尸的房间不可以关门),稍微往里张望了一眼,发现那小和尚背对门口盘腿坐着、低着头,已经在打瞌睡了。
见状,三人只是交换了一下眼色,什么都没说,黄东来便率先走了进去;只见,他用轻功无声无息地接近到了对方身后,从怀里拿块沾好药水的布,往对方口鼻那儿一蒙,当时那小和尚就躺倒下去,不省人事。
孙亦谐和周悟紧随其后,也都迈步进门。
“黄哥,你这药不错啊。”孙亦谐一进来就小声调侃道,“采花用的吧?”
“我采你妹!”黄东来还口道,“这是我黄门出品,正经的吸入式速效安眠药,秘方!秘方懂吗?”
“那行,你改天也给我弄个十包八包的,我睡眠也不好。”孙亦谐道。
“滚。”黄东来道,“你哪天睡不好叫我一声,老子用棍子敲晕你。”
黄东来还是了解孙哥的,为了防止兄弟误入歧途,所以他坚定地拒绝了孙亦谐。
他们俩说这几句话的功夫,一旁的周悟已经快速把棺材盖儿给打开了(下葬之前,棺材盖不会钉死)。
周悟毕竟也是这庐州城的捕头,即便他不算什么顶尖高手,但其力量也不是常人可比的;连孙亦谐都能用蛮力挪开家里石棺的盖子,周悟开个普通木棺自是不在话下。
“还在。”周悟开棺后,往里瞥了眼,随即就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孙黄二人闻言,也不再相互玩笑,而是双双来到棺材旁,朝里看去。
没错,的确“还在”——那琉璃鱼,此刻依然被曾家二夫人用双手牢牢扣住,捂在胸口。
“哼……果然。”稍稍观察了一番后,黄东来便笑着说道,“这二夫人,也是中毒死的。”他顿了顿,娓娓言道,“她中的这种,叫‘捆仙索’;此毒发作时,人的心肺会如同被绳索勒捆一般,难以搏动和呼吸,导致人在短时间内窒息猝亡;而这种毒的另一个特点,就是死者的‘尸僵’现象会来得特别快、特别严重,就像全身都被‘捆起来’了一样……因此,只要在她死后不久把琉璃鱼放到她手里,就会出现眼下这种‘死人牢牢攥住东西不放’的假象。”
“黄贤弟。”周悟这时接道,“那这种情况下,我们还能不能……”
“当然可以。”黄东来知道他要问什么,所以直接就答了,“硬掰就行了。”
“啊?”周悟不禁愣了一下,“就这么简单?”
“废话,再僵硬也只是皮肉骨头罢了,又不是铁做的。”黄东来道,“凭什么掰不开嘛?”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伸手进棺材,稍一用力,就把二夫人的手给掰开了。
看着黄东来如此轻松就取出了那个琉璃鱼,周悟也是苦笑了一声,这时他才意识到:其实,过去那三天的时间里,但凡有个胆儿大的、不怕亵渎死者的人,敢像黄东来这样直接硬掰,那鱼也就拿出来了。正因为他们人人都怕鬼神、都信鬼神,才会想当然地认为这是死者怨气难消,需要找和尚念经超度完了才能让她把手松开。
当然了……他们真要有耐心这么等下去,等到尸僵的时间过去了,那手也的确是会松开的。
“行了,搞定,出发。”黄东来拿出了琉璃鱼,往怀里一揣,就往外走。
周悟和孙亦谐也没耽搁,两人快速走到棺材两头,一首一尾,顺势就把二夫人尸体也抬了出来,也跟了出去……
…………
丑时三刻,管家曾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噩梦连连。
常言道,做贼心虚。
尽管曾粟已是一个手上沾了好几条人命的惯犯了,而且他本身的心理素质也不差,但终究……他不是什么职业的杀手,也不是江湖中人,他只是个大户人家的管家而已。在短短半个月内,一个人不可能改变得那么彻底。
如果这次的事情平息下去,再过个一年半载,可能曾粟也就挺过来了……到那时,他就会习惯这种背负着人命过日子的心态,但现在的他显然还不行。
所以,在他的梦里,一切,又回到了开始……
那天,曾家二夫人忽然把他唤进房里,跟他哭闹,质问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带自己远走高飞。
曾粟无言以对。
曾家二夫人今年三十二岁,曾老爷呢,六十;所谓一树梨花压海棠,这大户人家,老夫少妻的,会出这档子事儿也是情理之中。
其实曾粟的年纪也不小,今年已四十有三,但比起曾老爷来,他就算是年富力强的了。
他和二夫人那点奸情隐瞒得很不错,除了当事人之外,全府上下只有二夫人的贴身丫鬟一个人知道;起初那丫鬟也是被他们威逼利诱才帮他们打掩护的,但后来日子久了,丫鬟也就成了一根绳儿上的蚂蚱,毕竟那时候木已成舟,事情一旦败露,奸夫**自是去浸猪笼,而她这个丫鬟也肯定得被东家打死。
本来只要他们保持低调,这日子还能继续这么过下去,等过些年曾老爷死了,他俩没准还能更大胆些。
但那二夫人还年轻,还不认命……人家有追求,不想这么偷偷摸摸的,她想要卷上一批曾家的细软,让曾粟带着她跑路。
曾粟呢,倒不是没那胆子,而是没那脑子——没那么笨的脑子。
想什么呢?曾家,那是一般人家吗?你带着老爷的二夫人跑路?跑得了?除非你能跑出大朙江山,否则绝对被抓回来。
面对二夫人一次次的哭闹和威逼,曾粟知道,这事儿是很难善了了,所以他决定……自己跑。
他已经计划好了,就给曾老爷留封书信,说自己对不起曾府,起了贪念,偷了柜上一百两银子,因为没脸见老爷,所以只能写下这封信然后跑路,请老爷念在多年的情分上,不要报官追自己,让自己走吧。
曾粟算得很精确,这点钱,不多不少,没有多到曾老爷会难以释怀的份儿上,也没有少到让他的逃跑显得虚假。
到时候他拿着这银子远走高飞,以后过日子不成问题,而二夫人也只能断了念想,那女人真要再闹,也只是自己找死,跟他曾粟就没关系了。
本来他都已经准备实施这个计划了,不料……就在他要跑路的前一天,他遇见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人。
一个“没有脸”的女人。
每一次她出现在曾粟面前,都会换一张脸。
有时她是个风姿绰约的少妇,有时她是个弯腰驼背的老妪,还有时她会变成个貌美如花的大姑娘。
那天,这个女人主动找上了曾粟;她会武功,而且很会说话。
她知道曾粟全部的事情,包括曾粟和二夫人的奸情、以及曾粟打算独自逃跑的计划。
她告诉曾粟,自己有办法,能让曾粟继续留在曾府当管家,而且能让二夫人“永远闭嘴”。
曾粟一开始也没答应,但他很快就发现对方并不是在给他“选择”,而是在威胁他……
而在被告发浸猪笼,和杀死二夫人、继续当曾府的管家之间,曾粟也并没有纠结太久。
他按照那个女人的吩咐,在适当的时间,把“琉璃鱼”放在了何大何二常走的地方,故意让他们发现并捡到。
他配合那个女人一起装神弄鬼,吓病了赵大强。
他用那个女人给的药粉,在晚上把何二骗出来,将其弄昏,又从其身上拿走了琉璃鱼,再将何二推进了池塘。
他把那个女人的毒药下到赵大强喝的水里,导致赵大强不治生亡。
接着,那个女人又伪装出何二的声音,把琉璃鱼放到了何大房中,再次扮鬼惊吓何大;而曾粟则紧随其后,带着家丁来救场。
何大太过害怕,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和盘托出,曾粟便以此为据,去禀告曾老爷,将前后所有的事串联起来,把“琉璃鱼是邪物,招来鬼怪”的事情坐实,并且把这责任推到了何氏兄弟身上。
之后,何大离开曾府,曾粟则按照曾老爷的指示带人把琉璃鱼埋在了荒山野岭。
但当天晚上,他就悄悄折返回去,又把东西挖了回来。
完成这些后,终于,是时候对二夫人下手了;反正只要死尸手里有琉璃鱼,那二夫人的死就会被归结成和此前那些“闹鬼事件”一样的性质。
杀死二夫人后,曾粟又将全部的“鬼故事”当着一众衙役的面,告诉了周捕头,借此让事情流传到街头巷尾。
另一方面,何大离开曾府后,怎么想都觉得事情蹊跷;他倒不是对真相感兴趣,只是害怕邪物又会找上自己,所以他又去了一次当铺,想询问当铺掌柜那琉璃鱼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他并不知道,那个掌柜也是被那个女人收买的,本来就是在故弄玄虚。
于是乎,何大的行为,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曾粟收到那个女人的指示,跑到客栈找到到何大,在跟他谈话的过程中悄悄在他茶水里下了毒,顺利灭口。
至此,曾粟的手上,已经有四条人命了。
他的确没有被抓住,也保住了曾府管家的位置;他也不怕什么“玉面飞龙孙红雷”和“旭东老仙黄小色”,只当他们是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
但曾粟怕鬼,他怕这世上真的有鬼,怕那些被他杀害的人来找他索命;他也怕那个“无脸”的女人,因为他至今不知道对方在幕后教他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嘶啦——嘶啦——
诡异的声响,将曾粟从睡梦中惊醒。
他在黑暗中犹豫了片刻,确认了这声音不是幻觉,随后便赶紧起身,摸黑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啊!”屋里亮起来的刹那,曾粟吓得惊叫出声。
因为他看到自己的桌上,正摆着一只琉璃鱼。
嘶啦——嘶啦——
门外的声音,似乎在提醒他,那鱼还不是最可怕的。
曾粟木讷地转过头,循声朝窗户那儿望去,只见得……一个熟悉的、女人的影子,正在站在那儿,好似在隔窗看着自己一般。
他认得出来,那是二夫人的影子……
其实,就算今天孙黄二人不把二夫人的尸体搬过来,随便找个女的往那儿一站,在这种环境氛围下,曾粟也会自动将其脑补成二夫人。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极度的恐惧之下,曾粟退到了离门窗最远的墙角,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开始念他仅会的一句佛经,祈求着鬼魂会因此退散。
他想多了……
数秒后,只听得“吱丫——”一声。
他的房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管家,也是下人,而下人的房门,是不允许锁的,从外面一推就能开……
事实上,孙亦谐刚才悄悄进来放琉璃鱼的时候已经开过一回了,只是那时候曾粟还没醒,不知道罢了。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随着这开门的变故,曾粟念经的频率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但他的眼睛没有再闭上,因为他怕闭眼了就看不见有什么恐怖的危险靠近了。
没想到,在门开了一条缝后,门外忽然就安静了,那女人的影子也不见了,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只是幻觉……
若桌上的那条琉璃鱼不在,或许曾粟还真会开始思考这是不是刮风而已。
就在曾粟的心里稍微有那么一点儿放松的时候,突然!二夫人的脑袋就这么斜耷拉着从门口的间隙中探了进来,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直勾勾就这么盯住了曾粟。
第十七章 再度启程
那一刻,极度的恐惧让曾粟彻底丧失了自制力,他的裤子瞬间就湿了。
但见,他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般,磕得额头上血迹斑斑,边磕还边反复念叨着诸如“我对不起你”,“求你放过我”之类的废话。
这样的反应,对周捕头来说,已足够了。
在周悟看来,此刻这案子就已经算破了,凶手也已经找到了,至于“让他招供”这件事儿,反而是最简单的。
莫说是你曾粟,换成那宋公明又如何?到了公堂上板子一下来,有几个人真能扛过去的?
长话短说,当曾粟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的时候,曾老爷、周捕头、还有孙亦谐、黄东来都已经坐在了他的面前。
二夫人的尸体被他们暂且放在了曾粟房内的榻上,那条琉璃鱼也还摆在桌上。
至于其他的家丁院奴,则都被命令在屋外等候,毕竟这事儿也算是家丑……不可外扬。
“行啦。”周悟这时也摆出了他那捕头的派头儿,用一种恩威并施的语气道,“你我也算有点交情,我就好言劝你一句……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只要你主动把事情说清楚了,让我跟衙门口有个交代,我保你不会受多余的皮肉之苦,要不然……”
他这,都是套话,但也的确是道理。
有很多杀人犯,知道招了就是死,所以就抱着侥幸心理死扛不招;这种时候,官老爷是很少会亲自屈尊来劝的,所以一般就得由捕头这样的人物上去跟犯人念叨几句“大实话”。
而这套说辞大体的意思就是:你死扛的结果,无非就是每天被拉出来过堂,每天打板子,伤口好了烂,烂了好……天天痛不欲生,最后因感染死在牢里,死得又痛苦又难看。
但你要是招了呢,至少落一个敢作敢当的名头。画完押收监后,在牢房里也不用吃什么苦;等到秋后吃了砍头饭,到市集上喊一声“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让刽子手给你个痛快,你也算走得体面;而我们衙门这边,结案的公文也能做得漂亮些,老爷和差人们也都得了功绩。
上述这套东西,算是大朙司法流程中与“严刑逼供”相伴的一套的潜规则;其背后的整个流程,确有高效的地方,但很多时候也会导致冤假错案。
可惜,这已经算是当时最先进的制度了。
在那个时代,所谓的“明察秋毫”,无非就是指县太爷的断案经验,比如察言观色的能力等等,有时一些案子的判决,甚至会取决于县太爷在审案时的心情……
所以,逍遥法外的恶徒,和活活冤死倒霉蛋儿,不能说非常多,但也的确有。
好在,曾粟这件事上,并不存在什么错漏。
心理防线已经崩溃的曾粟,也不是那种会去死扛的人……
他沉吟半晌,要了壶酒,坐在地上连闷了三杯,接着就一五一十地把事情都说了。
曾老爷在那儿听得脸色铁青,青中透绿,身体也是时不时的颤抖几下,但好歹也算克制住了情绪,没有失态。
待曾粟交代完了,周捕头稍等了几秒,随即凑到曾老爷耳边问道:“老爷……您看,这事儿该怎么办?”
周悟是个明白人,这个问题,的确是该问曾云。
庐州城里谁都知道,在这庐州,是“流水的县太爷,铁打的曾老爷”——这事儿最后该如何定夺,知县说了可不算,得听曾云的。
曾老爷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开口道:“杀人偿命,你们公事公办就是了……”
周悟知道这句话后边儿理应有个“但是”,所以没有应声,而是等着。
果然,短暂的停顿后,曾老爷又接道:“只是……我不希望我曾家这点事儿,闹得满城风雨、路人皆知……”
“那……”周悟边想边道,“要不这样……之前那几桩命案,就按原先‘闹鬼’的说法儿办,只把最后那何大的死按在曾粟身上,就说他们俩本就不和,且何大离府后还在纠缠曾粟,想从曾家讹更多的钱,结果曾粟就起了杀心,下毒把他给害了……老爷您意下如何?”
曾老爷听罢,琢磨了一下,觉得对不知内情的外人来说,这套说辞已算圆全了,故而点头道:“行吧,那就有劳周捕头了。”他顿了顿,“我一会儿会起草一封书信,将此事知会给知县大人,也烦请周捕头转交。”
“应当的。”周悟应承道。
把这话说完了,曾老爷又朝曾粟投去了一道冷冽的目光:“哼……到末了,我还给你留了个好名声,算对得起你了吧?”
曾粟赶紧改坐为跪,又给曾老爷磕了一个,但话他是半句也说不出来了。
“对了……”这时,周悟又想起了什么,面朝曾云提醒道,“那二夫人的贴身丫鬟,还知道许多内情,曾老爷你若是不希望消息走漏的话……”
就这一句,便看出周悟这人歹毒的一面来了。
其实这事儿他就算不提,曾云心里也有数,事后自会办了那丫鬟,但他现在就说出来,便是明着在提醒曾云要尽快斩草除根。
孙亦谐和黄东来在旁听着,也是暗暗心惊,心说……还好咱俩都是老油条,没有跟这厮有太深的交情,否则哪天被他卖了都不一定。
曾云听完周悟的话,也是冷哼一声,好似下了什么决心。
随即他便起身,到门口叫来了在屋外待命的几名家丁,让他们去把那丫鬟带来。
不料,过了几分钟,一个家丁连滚带爬地跑回来回报,说那个丫鬟已经在房内自缢而亡了。
这下……又是一条人命。
不过这条,曾云就不是很在乎了,因为就算她不上吊,也是被活活打死的下场。
当夜,周悟又去衙门调来了几个值夜的手下,把二夫人的尸首搬回了庙里,顺便给二夫人的丫鬟收了尸……对他来说,此案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他已经得到了一个“凶手”,足够他向上级交差请功,同时他也卖了曾老爷一个人情。
但是对曾云来说,此案仍有一个重大的谜团——那个“无脸的女人”究竟是谁?她又是为了什么而在幕后教唆曾粟的?
在解开这个谜之前,曾云依然无法对此事完全释怀,所以,当夜……他就已想好了,要尽快找人从那个当铺掌柜那里入手,试着去追查那个女人……
…………
第二天上午。
曾老爷亲自来给孙黄二人送行。
而此时,孙亦谐和黄东来也已经不再扮道士了;昨晚案子破了以后,他俩就在曾老爷面前说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及他们假扮道士的原因。
曾老爷对这两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少侠千恩万谢,在得知他们要远赴洛阳之后,曾云二话不说,让府里的家丁从马厩挑了两匹上等的好马相赠。
孙黄二人也没怎么推辞,因为之前黄东来买的高铁帮旅车票已经作废,他们本来就得再去买马,那还不如就收下算了,免得折了曾老爷的面子。
巳时初刻,孙亦谐和黄东来就骑马出了庐州城,继续向西北方向进发了。
周悟……没有来送他们。
虽然周捕头昨晚的确有听到他们说过今天什么时候走,但显然他和这两位“贤弟”的交情并没有好到那个份儿上。
而孙亦谐和黄东来对此也并不在意,毕竟他俩都是比实际年龄看起来大多的人了,昨晚他们就已看清了周悟是个什么人,和这种人若真的攀上了交情,反而麻烦。
就这样,两人出离了庐州,快马扬鞭,直奔下一站——颍州。
第十八章 山神庙
庐州到颍州的直线距离,其实和宣城到庐州的差不多,但这实际走起来,可就差得远了。
这两州之间,府县村落众多,山河湖泊俱全,所以道路也十分曲折。
假如选择走官道,那安全平稳倒是没问题,但要绕很多的路,耽搁不少时间。
虽然孙亦谐和黄东来目前依然有比较富余的时间赶在中秋前抵达洛阳,但孙亦谐在性格上就是一个特别喜欢取巧的人。
所以……在他们走了几天,来到“青峰顶”的山脚下时,孙亦谐便提出了一个主意:“咱们翻山过去吧,至少能省下两天半的路程呢。”
黄东来呢,虽然也嘀咕了几句,但并没有很强烈的反对。
这也是他性格上的弱点:黄东来遇到重要的人生大事时往往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但在很多“小事”上却经常患得患失、难以下判断;这时,如果他身边有孙亦谐这么一个喜欢拱火出主意的人在,他就会轻易被说服,然后跟着兄弟一起被坑。
于是乎,他俩就这么进山了。
这山路一开始是很缓的,要不然孙亦谐也不会觉得翻山是个好主意,但走了半天左右,他们眼前的缓坡就开始变陡坡,人骑马……也变成了人拽马,看这趋势,要是坡再陡一点,就得改人背马了。
这时,黄东来那马后炮式的抱怨自然也就开始了。
当然,孙亦谐对此也早已习惯,凭着自己的厚脸皮,和一句:“还不是因为你当时没有坚决地阻止我?”他就能把锅甩给兄弟三成。
要是再接一句:“你我兄弟是不是一条心?”这种道德拷问,那这事儿的责任基本上就是五五开了。
就这样,两人在相互骂街式的吐槽中缓解着疲劳和负面情绪,坚持着继续前行。
不知不觉中,天就黑了。
荒山野岭,人困马乏……这且不提。
对即将露宿山林的孙黄二人来说,真正的麻烦的是——这山上,八成有野兽。
也别说老虎和狗熊了,这会儿就是来头野猪也够他俩喝一壶的。
黄东来虽然武功还可以,但那些武功招式,说到底都是人与人之间的搏击技巧,并不是用来对付动物的,除非他有二十年以上的内力在,一拳出去能打碎山岩,否则……仅凭拳脚,他怕是战不赢那种比自己大的猛兽。
就拿武二郎举例吧,武松能打死老虎是因为他的武功招式有多精妙吗?显然不是……他能赢是因为他的力量、速度和反应足以应付一只体型比自己还大的猫科动物……也就是说,单从账面数据看,武松比起美国队长来只强不弱,当然那是题外话……
假如黄东来练过那种长一点的、或者带刃的兵刃,那他面对豺狼虎豹时或许还有点胜算,毕竟工具是人类从物理上对抗动物最大的优势;可惜,他是使暗器的……这玩意儿弄不好不但打不死野兽,还会激怒对方;就算他能在暗器上淬毒,那毒药也是给人预备的,用在动物身上会不会有用、多久起效……都不好说。
至于孙亦谐……趁手的兵刃他倒是有,只是他的体能和武艺都还有点差。
简而言之,深山中的夜晚,对他们两人来说非常危险。
他们甚至已经事先商量好了:万一真遇到了大型食肉动物的袭击,关键时刻就把马送了,自己跑路。
当然了,他们的马,也是这样想的:万一真遇到了大型食肉动物的袭击,咱就撇下这俩废物跑路。
轰隆隆——
有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就在他们准备找棵树靠着、将就着过一夜的时候,黑云遮月的天空中,传来了闷重的雷声。
这下可好,除了被野兽吃掉之外,他俩又增加了被雷劈死和被雨淋出病来这两种风险。
没办法,两人只能强打起精神,牵着马,继续往前走,期待能找到个山洞或者山坳之类可避雨的地方。
就在那雨将下未下,两人身心的疲惫也快到极限时,忽然……
一道闪电,划破了漆黑的夜空,也在一瞬间照亮了大地。
在那转瞬即逝的光亮中,孙亦谐小眼一眯,刚好瞧见了几十米外的林后有一盏带钩的轮廓。
咔嚓——
数秒后,当雷声响起时,孙亦谐已确认了,自己看到的应该是某个屋檐的一角。
“黄哥,那边好像有间屋子!”下一秒,孙亦谐赶紧叫了黄东来一声。
黄东来闻言,也当即转头朝着孙亦谐指的方向看去,嘴里念叨着:“真的假的啊?孙哥你不会是出现幻觉了吧?”
孙亦谐并没有产生幻觉,他们往那个方向走了一段后,果然是有一座破庙坐落在山林间。
那庙门已经缺了一块门板,但门上那老旧的牌匾倒还在,只见匾上写着三个大字——山神庙。
在大朙,叫“山神庙”的小庙恐怕八只手都数不过来,各地的山上都有,所以他俩也不会深究这是青峰顶的山神有什么与众不同的。
孙亦谐和黄东来只知道眼下雨已经像瀑布一样浇下来了,再不进去避雨他俩就成落汤鸡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有片瓦遮身的地方,两人一下子又来了力气,拖着马,一路小跑就进了庙。
这外面的庙门和院墙是连在一起的,相当于围墙,进去以后有个非常窄的小院儿,再往里就是一间佛堂;别看庙小,那佛堂的屋顶修得还挺考究,可说是屋檐曲翘,四脊远探,最顶部的正脊两角还各雕了一只脊兽,似双鱼相对,甚是好看。
当然,孙黄二人没有心情关心那个,他俩将两匹马拴在了佛堂外的柱子那儿,保证马也在屋檐的遮挡下之后,便快步迈进了佛堂。
接着,他们就像两条在雨里刚撒过欢的狗似的在那儿拍衣甩头,掸去身上的浮水。
这个时候,因为佛堂里也是漆黑一片,只有门口这块有些许亮光,再加上雷声雨声都很大,所以孙亦谐和黄东来都想当然认为……在他们进来之前,这佛堂里并没有人。
不料,就在他俩拿出了火折子,准备找跟蜡烛弄点儿亮光时。
突然,有个声音,从漆黑的佛堂深处传来:“谁让你们进来的?”
第十九章 铁僧
这突如其来的人声,吓了两人一跳。
孙亦谐当时就把手上的三叉戟横架起来,摆出了要叉人的姿态。
黄东来也是从刚刚放松的状态猛然戒备起来,手已本能地摸到了袖中的暗器上。
“怎么?”见状,那黑暗种的声音冷笑了一声,“呵……你们擅自闯进来不说,还要跟老衲我动手?”
这第二句话落地,情况又不同了。
因为听这意思,说话的是个出家人,再结合这个环境,孙黄二人不禁想到:难道是这破庙里还有驻留的和尚?
就在他们犹豫之际,只听得“嚓”的一声,一点火星自佛堂深处亮起。
两人定睛一看,还真有一个老和尚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个刚点燃的火折子,他那光光的头顶在火光中显得分外惹眼。
“你们俩都是哑巴吗?”老和尚一边说着,一边往旁边挪了几步,随手点亮了几根架在佛坛边的蜡烛。
佛堂里一下子就亮了许多。
这时,孙亦谐和黄东来才看清楚,眼前的这位僧人,目测有六十出头,须发灰白,身上穿着套很破烂的蓝灰色僧袍,脖子上挂了串似乎是铁做的佛珠,其脚边还放着个挺大的布包袱。
“呃……这位大师。”黄东来的文化底子好些,这种时候还是得由他来交涉,“我兄弟二人途经此处,刚好遇上大雨,故而进来避雨……”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又借着烛光扫了眼周围的环境,随即抱拳拱手道,“我们原以为这是座废弃的荒庙,没想到还有人在,叨扰之处,还望见谅。”
“嗯,对对。”孙亦谐此时也收起了三叉戟,附和道,“还请见谅。”
他俩在大多数情况下还是讲道理的人,而且他们不觉得跟一个老和尚逞威风算什么能耐;人家年纪大,又是出家人,他们客气点也是应该的。
那和尚点好了烛火,又回到原处,在一个蒲团上盘腿坐下,又上下打量了他俩一番,这才点头接道:“嗯……还算有礼貌,不错。”
说罢这句,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叹了口气,再道:“唉,现在的年轻人,能有这点儿家教便不易啊。”
尽管双方到现在总共才说了几句话,但孙黄二人都已隐隐感觉到了……这老和尚的嘴有点儿损。哪怕是夸人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好似都是带刺儿的。
“愣着干嘛呀?过来坐啊。”老和尚见他俩有点无所适从,便主动唤他们来坐下,同时,他伸手往身后一探,从香桌底下抓出了两个破旧的蒲团来。
他这一手,孙亦谐是没看出什么来,但黄东来对内力的流动比较敏感,一下就瞧出了门道——这老和尚,是先用内功把那两个蒲团“吸”到手上,再用手抓住的。
别看这操作很不起眼,但懂行的人都明白,这可比一拳震碎几米外的一块大石头要恐怖多了。
按照这个宇宙习武之人的常识,除非你练了什么特别逆天的绝世武学,否则的话,要做到“内功外放”,一般就得练十年以上;要做到“以气化形”,即放出的内功如同实体般可在一定时间内持续存在并操控自如,那至少得二十年;而要做到“以气纳形”,即内功外放之后,可以按照使用者的意愿不造成任何破坏,而是对周遭的实体产生各种影响……这就已是内力无形无相、无声无色之境界——这个境界,是很多人练一辈子都达不到的,大部分的掌门级高手也不过就是能摸到这个境界的门槛罢了,一旦越过这个槛,你就是“超一流”高手,在一对一时,稳压那些“一流”的一筹。
当然了,再往上的境界也不是没有,即“绝顶”级;但那种高手,已知的,整个武林也不过寥寥数个,关于他们的情报基本是谜,因为并没有人能试探出他们全部的实力。
此刻,黄东来一眼就看出,他面前的这个老和尚最起码也得是“超一流”高手;这不禁让他暗自庆幸:还好刚才我们没有跳他脸,要不然他就算不至于杀掉我们,只是“教训教训”我们,也够咱喝一壶了。
“嗯?”仅一息过后,老和尚的神色就变了几分,并转头看向了刚刚坐下的黄东来,“呵,你小子,还有点儿眼力劲儿嘛。”
黄东来都惊了,心说:这老头儿会读心术?他怎么知道我已经看出他的实力了?
“怎么?不懂?”老和尚笑道,“你的心律呼吸都乱了,自己不知道?”
黄东来闻言,恍然大悟,同时又暗暗心惊:“这种事他都知道?那我放个屁他都知道咯?”
“你们在说什么?”孙亦谐虽看不穿那老和尚,但他看到兄弟脸上的神情,就知道事情有些不对,所以他又一次警觉起来。
“孙哥。”黄东来这时已想到了老和尚的身份,故而说道,“这位前辈恐怕就是……”
“不错。”老和尚也知道黄东来已经把自己认出来了,直接打断道,“老衲我就是‘铁僧一怀’。”
“哈?”这是孙亦谐听到这个名字时的第一反应。
“哈什么哈?”黄东来道,“闻名江湖的‘金丐银道铜儒铁僧’,你没听过?”
“呃……”孙亦谐迟疑了一下,“我还真没听过。”
“靠!”黄东来跟孙哥讲话就不那么客气了,也不需要文绉绉的,“那我现在就告诉你,咱眼前这位就是这四大高手中人称‘铁僧’的一怀大师。”
“哦!”孙亦谐这才反应过来,“绰号铁僧,法号一怀是吧?嗨……我还以为是有人复姓铁僧名一怀呢。”他说着,又看向一怀,“久仰久仰~失敬失敬~”
对于一个脸皮厚到前一句还说着“没听过”,后一句就说“久仰”的人,一怀也不知如何评价,只是尴尬一笑,总感觉自己这套高人报名号装逼的效果全都被破坏了。
“前辈,我这兄弟初涉江湖,言语上若有冒犯之处,您有怪莫怪。”另一边,黄东来赶紧替孙亦谐兜着说了一句。
一怀也不会跟他们这种小辈计较,摆手道:“无妨,不用你说,老衲我也一眼就看出你们俩的江湖经验不足。”他微顿半秒,接着道,“若是行走江湖的老手,在进来避雨前,定会先确认好这佛堂里的情况,才会放下警惕。”
这话,就算是在传授江湖经验了,的确是很有用,孙黄二人也都牢牢记下了。
“就比如说我吧。”一怀又道,“我来的时候可是把这寺庙的前前后后全都查探了一遍的,不光是看有没有人埋伏着,还得看有没有陷阱、毒物之类的威胁;另外,一个人在陌生环境里过夜的时候,既不能睡得很死,也不能点灯……这些门道,也都是你们理应知晓的。”
“慢着!”孙亦谐这时听出了些什么,插嘴道,“大师,合着您不是这庙里的和尚,您也是过路的啊?”
“是啊?怎么了?”一怀反问道。
“那咱们进来的时候您干嘛说得像咱们闯进了您的地方一样啊?”孙亦谐虽然知道了对方的名号,但他并不知道对方的实力,所以才敢那么嚣张地提问。
“废话!空庙,我先进来的,自是主人,你们后来,便是客,客人来了不得跟主人打声招呼么?”一怀说话也是完全没个得道高僧的样子,浑得很。
“嘿!”孙亦谐还想跟对方争论。
结果黄东来当时就扑了上去,捂住了孙哥的嘴:“你他妈给老子少说两句!这有什么好争的!”
清楚对方实力的黄东来心里还想着拍拍这老头儿马屁,让人家给点好处啥的,怎能让孙亦谐胡说八道得罪对方。
“噗——”孙亦谐推开了黄东来的手,“行行,不说就不说嘛,你激动什么?上完厕所洗过手吗你就来捂我嘴?”
“老子雨里淋半天了还要怎么洗?”黄东来不爽道,“你再说信不信我一把‘安眠药’糊你脸上?”
“你有种来啊!老子怕你采了我不成?”孙亦谐又开始了。
在旁看着这俩的互动,一怀大师的思绪也陷入了混乱……他感觉自己一开始那“这两人挺有礼貌”的印象可能有点偏差。
…………
孙黄二人也没闹太久,毕竟他们赶了一天路已经乏了。
两人随后就向一怀做了自我介绍,并说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在聊天的过程中,他俩拿出了干粮吃了些,也分了点给一怀。
其实一怀在遇见他们之前已经一整天都没吃过东西了,只喝过水,这会儿能吃上一口像样的粮食,他心里很是感激;但他属于那种心善嘴损的类型,吃了人家的也不会说出什么好听的来。
孙亦谐和黄东来也不介意,两人吃完东西后又跟老和尚聊了聊一路上的经历,最后困得实在不行了,就各自去找了个有干草的地方、枕着蒲团睡了。
待他们都睡熟后,一怀又细琢磨一下,心说这俩小子也是挺有意思的,而且从他们这一路的所作所为来看,确可称得上是侠义之人。
一怀心想,三人在此相遇,便是有缘,两人对自己又有这“一饭之恩”;既然他俩要去参加少年英雄会,那自己也不妨在暗中助他们一把。
念及此处,他便打开了随身带的包袱……
第二十章 又遇诡事
第二天一早,当孙亦谐和黄东来醒来时,一怀已经走了。
不过那老和尚走之前在黄东来的枕边放了一张纸,纸上还压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制小盒。
黄东来先是拿起了纸看了眼,上面就寥寥几句话——“五年功力传亦谐,报一饭之恩,西域奇珍授东来,赠有缘之人,江湖路远,来日再见。”
话虽不多,意思是挺清楚了。
黄东来看完后,看着孙亦谐道:“这下可赚了,五年功力啊孙哥。”
“哦?他趁我睡着给我传功了?”孙亦谐疑道,“我咋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黄东来道:“废话,你睡觉跟死猪一样,估计打你五个嘴巴你也没感觉啊。”
“滚!”孙亦谐虽说了个“滚”字,但并没有就自己睡得像死猪这点进行任何反驳,而是接道,“就当他真传了好了,怎么才五年啊?不来个五十年功力也叫报恩?”
“我靠孙哥你是不是人?”黄东来当即吐槽道,“一饭之恩你就要人全部功力,那被你救了的南鸢村村民怕是得来给你当牛做马啊?”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过哦……”孙亦谐道,“但我以前看的小说里面,主角在遇到这种牛逼的老爷爷之后,老爷爷只需要觉得跟主角很投缘,就会把所有东西都倾囊相授了啊。”
“孙哥你有空还是多认几个字吧,别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黄东来道。
“切……”孙亦谐撇了撇嘴,赶紧扯开话题,“好了好了,别说我了,先看看给你那盒子里是什么呗。”
黄东来耸耸肩,顺势打开了手里的小木盒。
盒子里只放了一样东西——一个形似鸡蛋、通体褐色、质地如胶的丸子。
“皮蛋?”孙亦谐凑近看了眼,这俩字儿脱口而出。
“毛的皮蛋!”黄东来道,“人家都说了‘西域奇珍’了,怎么可能是个皮蛋?”
“妈的我看着像呀。”孙亦谐道,“那你说是什么嘛?某个被他砍死的喇嘛身上掉的舍利?”
“孙哥你当舍利子是胆结石呢?你把人劈碎了也掉不出来啊。”黄东来说着,又皱眉看了看那东西,若有所思道,“嘶——不过嘛,你说舍利倒是给了我点灵感,我估计这个有可能是某种动物结出来的内丹。”
“毛!”孙亦谐道,“你才是看多了吧?妖精啊?还结丹?”
“哎呀你不懂,的确是有的。”黄东来跟他解释道,“我小时候在家里的炼丹房有看到过类似的东西,是从一条巨蚺身上取出来的,他们管那叫‘水龙卵’;像这类材料,结合一些其他成分,用特殊的工艺炼制,便可以炼出供人服用的‘外丹’。”
“那‘外丹’吃了又能怎样呢?”孙亦谐又问道。
“有些可以让人冬天里不畏寒冷,有些可以让人获得对毒素的耐受性,还有些可以直接增加功力。”黄东来道,“但是功效越强的‘外丹’,所需的底材也就越难入手,我甚至听过一种传说——若是能以‘龙肝凤髓’作底,便能练出长生不老丹。”
“算了吧。”孙亦谐用不屑一顾的语气道,“能挖龙肝敲凤髓的已经是神仙了吧?还需要个毛的不老丹啊?”
“都说了那是‘传说’了,多半就是假的呗。”黄东来也道,“这世上哪儿来的龙凤?我看是有人吃了蛇杂鸡公煲之后多喝两杯,扯淡扯出来的。”
咕——
黄东来话音未落,孙亦谐的胃部忽然发出了一阵鸣动。
“你瞧瞧。”孙亦谐摊手道,“这荒山野岭的,咱身上只有馒头,你非要提什么蛇杂鸡公煲?”
“妈的是谁导致我俩必须在这荒山野岭过夜的?”黄东来道,“听我的走官道那不就能去驿馆喝酒吃肉了?”
“呵……”孙亦谐冷笑一声,“要不是我提议走山路,我能得到那五年功力?你能得到你那个西域皮蛋?”
经他这么一提,黄东来倒是想起来了:“诶,对了孙哥,你得了五年功力,那你武功应该进步不少啊,要不你试试。”
“哈!我也正有此意。”孙亦谐这会儿也正高兴着呢,“这里地方窄,我到外面去试试。”一边说着,他一边就往佛堂外面走去。
于是,黄东来便随着他来到了这破庙的小院儿里,看着孙亦谐在那儿表演了跳高、跳远、折返跑、和拳打石墩子……
本来拳打石墩子这项以孙亦谐的性格是不会干的,但因为他在跳和跑的过程中发现自己体能大增,认为自己又“无敌”了,所以他才膨胀地试了试。
结果他险些把自己弄得手骨骨折……
好在他从骨子里来说还是个怕疼和胆小的人,挥拳时有所保留,要不然这次去洛阳他就得单手赴会了。
当然,这番实验也不是没有意义的,至少让他们确认了:一怀对孙亦谐的“传功”是成功的。
要知道,在不久之前,孙亦谐还是一个经脉闭塞、根本无法接受传功的普通人,但眼下,他只练了一个来月,身体就已经可以承受内力了;这样看来……那“倒转乾坤心法”真的很神,绝对属于上乘武功。
另外,这也侧面证明了黄东来拿到的东西,其价值至少不在“五年功力”之下。
事实上,也正如黄东来此前猜测的,一怀给他的那个“皮蛋”,就是一种炼丹的材料,名叫“獬胆”;一怀也是在游历四方时偶然间得到的此物的,虽然他很清楚这东西的价值,但留在他身上也的确没有什么用。
昨晚,一怀正好遇到了黄东来这个黄门后人,他便觉得,这可能也是老天爷的安排,于是就当个顺水人情,把东西给送了。
若真要说这“獬胆”和五年功力比哪个更有价值?那恐怕前者身上的潜力要大得多,就看日后黄东来怎么用了。
…………
试完孙哥的武功后,孙黄二人又随便吃了些早饭,然后就牵马出发了。
对睡惯了床的两个人来说,昨夜睡在地上,不但不解乏,还搞得他们腰酸背痛,所以今天他们行路的速度比起昨天进山时慢了不少,但好在……今天基本是在下坡,相对而言不那么累。
走走停停,走到时近黄昏,他们终于是来到了一段可以骑马的地势,这下,他们的速度便可加快了。
两人策马扬鞭,跑出了山,循着一条小路,一路来到了一个小村庄。
这村口有柜坊、有吃饭的小铺,但就是没客栈,两人只能到老乡家借宿;当然了,借宿也不难……花点儿钱就行。
而给钱这件事,也有讲究:不能太少,少了人家往你喝的水里撒土;也不能太多,露了财人家又可能起歹心害你……这钱得给的刚好比对方内心的预期高出一点点,这样方可吃好喝好住好。
这些门道,黄东来就不太懂了,不过孙亦谐很清楚,毕竟他这些年在鱼市场整天跟一帮刁民打交道,他最清楚这些普通百姓的心态——人性是复杂的,良善质朴和愚蠢歹毒有时候只是一念之差、一线之隔。
一夜无话,第二天他们再度出发。
沿着村民指给他们的路,两人很快重回了官道,快马疾行。
这一天,他们绕东湖,趟闸口,在天黑前,来到了“蚂蚁山”脚下一个叫陈家村的村庄。
刚到村口,他们便见得一队村民举着火把,连吹带打,浩浩荡荡地出得村来。
两人勒马一瞧,但见那队伍中央,有四个大汉抬着一乘无顶的小轿,轿上竟还坐着个全身黑衣、头上盖着块黑布的姑娘;也不知这日落西山之时,她这身打扮……是要被送到哪儿去。
假如孙亦谐和黄东来再晚来一会儿,看不见这一幕,那倒也罢了,可既然已经看见了,他们自然会去打听一下。
这才引出那——孙亦谐三戏亢海蛟,黄东来大闹龙王洞。
第二十一章 “龙王爷”
陈家村,位于八里河以南一个叫蚂蚁山的地方,属于颍上县管辖范围。
和大朙许许多多离县城比较远的村庄一样,陈家村是比较闭塞和落后的;平日里,村中最高的行政长官就是村长,其次就是一众年纪比较大、口碑也还好的长辈们。
村里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呢,一般就是由村长和这些“长老”来商量对策,由他们得出的结论,便是最终的执行方针,不会再改。
当然了,像这种村子,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儿……
要说钱,陈家村最富的人家跟城里的富户一比,也就是个种田的罢了,甚至还不如路过做买卖的行脚商人;要说美女,这山野之地,村里的女娃从小就风吹日晒还要干农活儿,也根本没机会接受什么文化教育,所以长大以后相貌气质普遍不会多好。
这么个地方,除非你附近正好有山贼的寨子,否则就算是强盗和采花贼都不会特意来光顾。
因此,这村子的日子,过得也还算平静。
直到……永泰十七年的某天。
那日,雷雨交加,从白天一直下到晚上,丝毫不见小。
这鬼天气,不管是种田、砍柴还是打猎,啥都干不了,村民们自然也就早早地歇了。
就这样,到了第二天一早,雨停了,但是有很多户人家发现……家里的孩子没了。
这山村里的孩子,顽皮是顽皮,但没有晚上不回家的,再者,昨夜那么大的雨,外面又黑,小孩儿不太可能自己跑出去。
能咋办呢?大伙儿帮着找吧。
可全村人一起在村子周边地带找了大半天,连个影儿都没找着。
眼瞅着天又要黑,这下,大人们可急坏了。
其一,丢的孩子有九个之多,且都是男孩——那个年头,说句重男轻女,算是客气的;说难听点,很多人家、尤其是穷人家,根本不把女儿当人……穷到不行了把女儿卖给大户人家当丫鬟甚至卖到青楼去的不在少数,能惦记着给女儿找个好婆家的已经算有良心的了。但是男孩儿就不一样,再笨再坏,也被家里当块宝。
其二,不见的那九个男孩儿之中,有三个是长老们家里的后代,还有一个是村长的曾孙,那就是村儿里的“贵族”了,丢了能不叫事儿吗?
其三,这次的事情非常蹊跷,村里还有很多家没丢孩子的,也都在担惊受怕,害怕明儿一早醒过来自己家的孩子也不见了。
当夜,一种恐怖的气氛在村中蔓延着……
村长甚至已经在考虑明天就派人到去县里跑一趟,到县衙门那儿使点儿银子,让上头谴人来查。
就这样到了第二天,一大早,村口那儿就有人咋呼了起来,说什么“出大事儿啦!有妖精啊!”
村民们闻声也是蜂拥而至,议论纷纷;待村长闻讯赶到时,几乎全村男女老少都已经围那儿了……
人群让开一条道儿,让村长走上前去,他凑近一看,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但见,那村口的泥土地上,竟斜插着半截儿比碗口还粗的木桩子。
再仔细看,这还不是一般的木桩子,是船上的桅杆。
当然了,比碗口粗点儿的,肯定不是主桅,但在常人的概念中,这也已经不是靠人力可以硬插进地里的东西了。
“村长您看,这上面还有字!”不多时,就有好事儿的在旁边提醒了村长一声。
村长其实也看见了,那木头的柱体上确实刻着些字;他作为村里识字最多的人,上去看看也是应该……
“水界神君降山中,黎庶无识怠西风,若欲九子还家去,献供村北龙王洞。”村长把那些字念了一遍,皱眉沉思片刻,大致是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接着,他就跟村民们翻译了一下:就是说呢,这两天有位龙王爷来到了咱们蚂蚁山下,前天的大雨就是龙王来的征兆,但因为我们这些村民太不懂事儿了,没有好好接待龙王爷,龙王爷就生气了,所以村里才丢了九个孩子,现在龙王爷说了,只要我们去村北的“龙王洞”给他老人家献上供品,孩子们就能回来。
这番话……从现代人的角度来看,那基本就是段绑匪宣言,核心思想是给钱放人。
但在这些村民眼里,这套强盗逻辑很顺。
他们就觉着,能在雷雨交加的夜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掳走九个小孩儿,还能把船的桅杆插进地里的,肯定不是人啊……
越是缺乏知识和能力的人,越是喜欢用他们更易理解的一套理论来解释眼前未知的疑惑,以此来消除恐惧。
追寻真相,便要面临困难和危险,但从众如流……就很简单,大家都这么说、这么做,我也就跟着说、跟着做;哪怕错了,也是大家一起错。
于是村民们赶紧张罗,什么鸡鸭鱼肉,米面钱粮,东拼西凑整了几箩筐,敲锣打鼓挑着担子就给送到了村北的山洞那儿。
那个洞,很深,连着地下河,洞内岔路众多,地形复杂,本地人都知道这儿不能进,因为进去之后很容易迷路出不来;本来这洞窟也并没有名字,但眼下既然“龙王爷”说了这里是龙王洞,村民们也就这么叫了。
午时,他们便已在龙王洞前摆了个简易的坛,点上香,把“供品”在洞口边码放好了,然后由村长带着村民们三跪九叩;拜了许久,他们才恭敬的离去。
结果,还真管用,第二天一早他们又来到这里,发现丢失的九个孩子都在供桌底下躺着呢,不过昨天的供品都不见了……
村民们这下可就更相信这是龙王爷显圣了——这绑匪他说到做到啊。
后来,村里又出了几件类似的事儿,套路都差不多,此处就不逐一赘述了;那些被龙王爷掳走又回来的孩子呢,一般都还小,话说不利索,被大人问起看见了什么,也都说不清。
久而久之,陈家村的村民们就都被那“龙王爷”给调教好了;如今这龙王爷已不用再搞那绑票的勾当,村民们自己就知道每个月初一十五送批“供品”过去,也不用送钱,米面酒肉即可;另外,每个季度,还得送个姑娘去,说法是“跟龙王爷的儿子冥【防屏蔽】婚”。
其实看到这儿,想必各位看官也都能看出来,这伙假扮龙王的贼人也不算多聪明,想的这借口实在是牵强了点儿,但他们也是没办法……因为大姑娘和小孩儿不同,姑娘有可能会逃跑,而且万一她看到了什么,回去乱说,这“龙王洞”的事儿就要穿帮。
所以,他们就想到了“冥【防屏蔽】婚”这个点子,这样便可顺理成章地让村民们在天擦黑时把人送来;黑夜里姑娘看不清东西,而且想跑也跑不远,只要村民一走他们就出来拿人,对方便跑不了。
总而言之,这种闹剧,至今为止已持续了一年多。
陈家村这帮村民呢,也很会自我安慰,就跟某些信教的一样:但凡生活中遇到点儿什么好事儿呢,他们就会说这是龙王爷保佑的,咱们这供品给得确实值;但凡遇到点儿不好的事儿呢,就觉得还是咱心不够诚,下回出供品咱家得多出点儿。
直到……这天傍晚,村口来了两个人……
…………
孙亦谐和黄东来进了陈家村后,随意找了个茶棚坐下,立马就打听起了方才在村口看到的一幕。
村民们也没隐瞒什么,因为在他们的概念里龙王爷已经是这里的信仰了,没啥不能提的;于是,连小二带周围喝茶的茶客,七嘴八舌的互相补充着就把上述的内容就都给讲了一遍。
听完,孙哥和黄哥这俩穿越过来的现代人脑子里的第一反应也是可想而知——这特么绝逼是人扮的啊,不就是绑票勒索吗?
不过他俩也没当着村民的面说什么,因为通过察言观色,他们已看出这里的村民都已经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了,要是你当着他们的面说那“龙王爷”的不是,没准人家还会翻脸。
这时候天也差不多黑下来了,两人赶紧去找了户人家借宿。
进了房间后,孙亦谐便给了老乡几个钱,让对方别来打扰他们,接着就关起门来,开始跟黄东来商量……
“孙哥,管不管?”黄东来张口就问。
孙亦谐和他很默契,自然知道他问得是什么:“管啊~”他面露嚣张之色,还抬眼瞟了眼自己的三叉戟,“走马寨那种明目张胆的咱都管了,还怕这帮装神弄鬼的?”他顿了顿,“再说了,哥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了好吗?凭我的功力,杀几个山贼还不是如同砍瓜切菜?”
“行行,孙哥,可以了,啊。”黄东来道,“我承认你现在是有点进步,但你不要产生自己‘很有实力’这种错觉好不好?到时候你被人追着砍还不是要我来给你断后?”
“你给老子闭嘴~”孙亦谐拉长了嗓门儿道,“我什么时候被人追着砍过了?你就说吧,你是不是怂了?”
“我怂什么?你都不怂。”黄东来道,“我只是让你谨慎一点,别他妈到时候又一个大意遭重了。”
“谨慎那我当然还是会谨慎的咯。”孙亦谐挑眉道,“哥有智力的好吗?”
“哦?”黄东来从对方的神色中读到了什么,嘴角微扬,“这么说来……孙哥你又有计划了?”
“嘿嘿……”孙亦谐猥琐一笑,“你且听我慢慢说来……”
第二十二章 偷天换日
盘踞在“龙王洞”的这伙贼人,其实人数并不多,总共就六个。
这六人,姑且算是结拜的兄弟,但那交情嘛……这么说吧,不比桃园三结义,却似瓦岗一炉香。
也就是那种……到了危急关头为了自己可以果断出卖兄弟的类型。
当然了,没遇到什么事儿的时候,他们自然还是一副义字当先、同生共死的样子。
武功方面,老二到老六这五人的功夫都差不多,也就是比走马寨那些普通山贼要厉害些许的程度,若遇上真正的江湖侠客,哪怕是二流的,他们也是被吊打的份儿。
而他们大哥“亢海蛟”的武功呢……还行,不过依然比不上前文中的马四就是了。
可能有人会奇怪,为什么“亢海蛟”这种顶着江湖绰号的人物,竟然还没有马四这种没有绰号的厉害?
其实很简单,马四没绰号是因为他一出江湖就是一种灭了师门到处流窜作案的状态了,既没正式出师、也没顶着真名在江湖上行走过,自然也就没名没号……
但实力上来说,马四可是正经跟着“徽州百斤刀”学了十年、尽得真传,后又经过了多年实战历练的。
而这“亢海蛟”呢,八里河上游一带水贼出身,自幼蛮力过人(不过还没到天生神力的程度),于是就仗着把力气欺行霸市;二十岁时,他在漕帮里混过一段日子,期间学了点功夫,后来因得罪了帮里的上级,自觉混不下去了,就拉了两个和自己关系好的兄弟,即如今他身边的老二老三,三个人一起逃出了漕帮,干起了老本行。
又过了几年,他们又收了三个弟兄,结成了现在这个六人团伙;因主要在庐州和颍州交界地区的沿河一带活动,日子久了,他就得了“亢海蛟”这么个凶名。
然而,江湖并不是那么好混的,既然你可以靠作恶混出点名气来,那自然也会有人试图通过干掉你“为民除害”来获得点声望。
前年,亢海蛟他们就遇上一个来找事儿的,自称“沧州小侠林元诚”。
此人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武功却俊得很,一把快剑,三招两式就把他们六人全给收拾了。
但最后林少侠却也没杀他们,理由是他初出江湖还没杀过人,而这几位实在不配当他剑下的第一批亡魂。
就这……亢海蛟他们还得跪着磕头,谢小侠不杀之恩……
最后,在这六位拿全家发了毒誓,宣称不会再作恶后,林元诚就把他们给放了。
毫无疑问……这姓林的,太天真了……
毕竟人家是真正的十五六岁,成长过程中见得也都是德高望重的长辈,所以对人心的险恶太过无知,以为别人声泪俱下地拿家人赌咒发誓就真的会遵守承诺了。
这要是换成孙亦谐和黄东来,绝对会斩草除根——发誓?发誓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比放屁还要下贱的行为,类似于放屁的时候还要大声说出来,谁愿意闻谁闻,反正他俩是不会信的。
言归正传……
总之,那次之后,亢海蛟他们六兄弟的确是稍微消停了一阵儿,好几个月都不敢再出来活动了。
但他们这种人,终究是很难改邪归正的。
做惯了奸淫掳掠的买卖,你让他们改做正行?哪儿有那么容易。
转眼,到了去年,他们觉得风声也该过了,便盘踞到了龙王洞,盯上了附近的陈家村……刚好,他们中的老四读过几年书,他一拍脑袋便想出了那套装神弄鬼的把戏。
什么抓小孩,插桅杆,其实都是他们六个去做的:趁着夜色往村民的屋里放点儿迷烟,然后进去把小孩掳走,并不难;以亢海蛟的力气,再加上几个兄弟帮他事先松好了土,把一根碗口粗的副桅慢慢“钻”进土里,也不是问题……
就这样,尝到了“供品”的甜头后,这帮家伙可乐坏了。
这可比出去抢劫还省力,不用担心会有人反抗,也不用频繁地去寻找目标,每个月初一十五自然会有人把酒肉钱粮送上门来。
但,人的贪欲,是没有止境的……
正所谓温饱思**,这帮人解决了不劳而获吃饭的问题后,就开始想着要女人,所以他们后来又去闹了几次,让村民每季度都送个大姑娘给他们。
不算今天被孙黄二人看到的那位,之前已经送来过四个了;其中,两个自杀,一个逃跑时被杀,还有一个被他们凌辱致死。
当然,亢海蛟他们对此是不在乎的,死了就死了呗,找个没人的地方一埋就是了。
…………
今夜,又到了村民们给龙王爷的送儿媳的日子。
陈家村的村民们是黄昏时从村中出发的,一行人吹吹打打还要抬轿子和供品,所以走得比较慢,差不多天色泛紫时才到龙王洞那儿。
这还没完,接下来还有“仪式”:大体就是扎个龙头的纸人儿跟姑娘拜堂,村民们还要祭拜一下龙王爷啥的……反正他们也早有准备、都带着火把,不怕天黑,就这么一直折腾到了戌时,村民们才离开。
那姑娘呢,就跪在供桌儿前,穿着黑衣、头上盖着黑盖头,全程都默然不语。
她也不反抗、不跑。
因为她知道,在她之前被送来的那几个,有反抗的,直接就被村民们打晕捆树上了……她不干那徒劳的事儿。
这位姑娘,比较聪明,她明白愣跑是跑不掉的,所以她从被选作祭品的那天起,她就一直显得很配合,甚至表现出了非常期待和荣幸的一种状态;这样,也就没人怀疑她、盯着她了。
今天,她在身上藏了把大剪刀,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来的是什么牛鬼蛇神,就算不能与其同归于尽,至少也要保住清白自尽。
“嘿!姑娘。”
就在那姑娘将手攥在剪刀上,随时准备出手之际,忽然,一个男人的声音自她侧后方响起,而且距离非常近。
姑娘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靠近自己的,因为她完全没听到脚步声,但事已至此,她也不及多想,一剪子就刺了过去。
“卧槽!”黄东来被她吓了一跳,眼瞅着那剪子朝着自己下半身就过来了(因为姑娘是跪着的,攻击的方向就比较低),脏话是脱口而出,同时人也一蹦三尺高,向后方跃起,躲过了这次“要命”的攻击。
“你是谁?”下一秒,那姑娘便自己揭下了黑盖头,随手往地上一扔,并拿剪子尖儿指着黄东来厉声问道,“龙王爷是不是你假冒的?”
“误会,误会……”黄东来压低了声音,解释道,“我们是来救你的……假冒龙王爷的人还在洞里呢,但马上就要出来了,你说话轻点儿!”
“我不信!”那姑娘又后退了半步,“你……”
她那后半句话,只说出了一个字便戛然而止,因为,有某样东西进入了她的视线……
此刻,她只见得,一个小眼睛的男人,穿着一袭黑衣,腰配黑色罗裙,从树林里钻出,朝着供桌儿这边儿就来了。
“别怕,这是我兄弟,他来顶替你,你快跟我来。”黄东来这边话还没说完呢。
另一边,假扮成黑衣新娘的孙亦谐已经路过了那姑娘身旁,顺手捡起了她丢掉的黑盖头,往自己头上一盖,跪到了供桌前。
那姑娘愣了几秒,想了想,还是朝着黄东来过去了,但手里的剪子并未放下。
“你别碰我。”她还是保持着警戒心的,不让黄东来接近到自己一米之内。
“行行,你快跟我先到树林里藏起来,要不然一会儿贼人出来就穿帮了。”黄东来也懒得跟她废话,冲她招了招手,率先躲进了林里。
姑娘紧随其后,也找了片小树林藏身;她刚藏好,借着月光回头一看,便见得,有几道鬼鬼祟祟的人影,探头探脑地从龙王洞里出来了。
来的,是那六人中的老三、老五和老六。
他们在洞口稍微张望了一番,确定村民们都已走远了,胆子便大了起来,大摇大摆低走到供桌前,说话的嗓门儿也是毫不加掩饰。
“嘿嘿,小娘子~真乖啊,自己跟这儿等大爷呢?”那老五最为好色,看着跪在地上的“新娘子”,都有点儿急不可耐了,当时就伸手上去在孙亦谐的屁股上抓了一把。
“唷~”抓完之后,他还颇为满意地笑道,“今儿这个肉可多啊~嗯……仔细一看这身子骨儿也挺壮实的。”
老三和老六也在旁哄笑了几声。
随即还是老三先正色道:“好了好了,别猴急,先扛进去再说。”
“三哥,我~来扛呗。”老五一脸色相地笑道。
“行,你扛就你扛。”老三应道,他顿了顿,忽又想起了什么,接道,“诶,你可别到了半路忍不住了乱来啊,按规矩,这人可得先给大哥送去。”
“知道知道,三哥您放心吧,我有分寸……”老五迫不及待地回了句,一个箭步上前就把孙亦谐扛上了肩,“嘿呦!这娘儿们……吃什么了啊……这么重……”
也就是这老五还练过几年功,要不然他还真不一定扛得动孙哥。
孙亦谐的反应也不慢,被扛起来的刹那,他赶紧用手压住了自己头上的盖头,防止自己的脸露出来。
待老五扛着孙亦谐进了洞,老三和老六也开始查看并搬运那些供品。
到这时,树林里的那个姑娘才稍稍松懈下来,基本确定了黄东来和孙亦谐真的是好人。
又过了一会儿,当那老三和老六也搬了一部分东西走后,黄东来才开口对那姑娘道:“姑娘,你先在这里待着,千万别回村去,因为你现在回去肯定又要被村民们给抓住送来,那样我们俩也遭重了。”他顿了顿,“我现在潜进洞去接应我兄弟,你就躲在这里不要出声,等我们把那伙贼人收拾完了自会出来找你。”
那姑娘稍加思索,点了点头,回了句:“少侠请多加小心。”
黄东来还没等她说完,已将轻功一运,跃出树丛,几次蜻蜓点水般的踏跃后,他便无声无息地冲入了龙王洞中……
第二十三章 你凉不凉快?
傍晚,薄雾。
一条乡间的小路上,一辆保时捷卡宴缓缓驶过。
车上,坐了两个人。
开车的男子姓孙,看年纪三十七八,生得是膀大腰圆,肩宽背厚,一双柳叶眼好似永远睁不大,不过却是贼贼有神,犹如四条眉毛,笑里藏刀。
副驾驶上的男子姓黄,与孙先生年纪相仿,生得剑眉垂目,鼻宽唇厚;这五官乍一看也算棱角分明,可惜他和孙先生一样,心宽体胖,脸上肉太多,再加上黄先生天生脖子有些短,故而给人的感觉和孙先生一样是肥头大耳,中年油腻。
“孙哥,这都绕了两个多小时了,你是不是迷路了啊?”黄先生看着窗外那有些眼熟的景色,不知是第几次开口问道。
“你不要慌~”孙先生回道,“我是按照导航开的,你不相信我那导航你总得信的咯?”
“这地方荒山野岭的……”黄先生神色犹疑地接道,“我看导航也未必准确啊。”
“那咋办嘛?”孙先生闻言,当即用死猪不怕开水烫般的语气道,“你自己也看到了,这里那么偏僻,全是山路,别说找人问路,连个路牌都没有,那只能跟着导航继续开咯。”
“所以之前经过那个加油站的时候我就问你要不要找个当地人问一下怎么开。”黄先生道,“你非说有导航没事儿的,你看现在是不是遭重了嘛。”
“你这种马后炮有什么好说的嘛,现在开都开到这里了,总不见得再开回去咯?”孙先生道。
“唉……”黄先生叹了口气,“老子真是遭不住了,我怎么会答应跟你一起出来自驾游的,你这种高铁都能坐反的人,离开公路大概率就要死在山里了,老子今天终于还是要死在你手上了。”
“你给老子闭嘴~”孙先生拉长了语气道,“别慌,现在油还多,天色也不算晚,大不了就开回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时不时还夹杂着一些脏话,虽然在旁人听来这像是吵架似的,但实际上这只是他们之间很平常的一种交流模式。
孙黄二人相识多年,平日里的工作是游戏解说兼主播,看他们开的车就明白,他们算是做得比较成功的那种;不过看他们的身材也该明白,这两人平时也是极少进行户外活动和运动的。
今天他们也是心血来潮,临时起意要自驾到某个冷门的景区去转转,没想到这就迷路了。
又过了片刻,雾,越来越浓了。
路况也变得越来越糟,孙先生也不得不把车速降得更低了一些。
忽然……
“诶?”望着窗外发呆的黄先生好似在雾中看见了什么,猛然转头,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儿,“孙哥,刚才路边好像有个人啊。”
“什嘛?”孙先生闻言,想了想应道,“我怎么没看见?”
“我也只是瞥见了个像人的影子站在雾里面。”黄先生道。
“我靠,你不要吓我啊。”孙先生当时就有些怂了,“那到底是人吗?”
“妈的不是人还能是鬼不成?”黄先生这句反问得也有道理。
两人又商议了几句,还是决定调头过去看看,如果真的有人,没准可以问个路。
反正这山路上也没什么交通规则可言,哪里都可以转弯调头,所以他们立刻就转回去了。
结果,孙先生把车开回刚才那个地方停下,两人打开车窗定睛一看,发现那还真不是人,而是一尊石像。
可能因为年代久远,这石像的头部和身体都已有了缺损,只能看出个大致轮廓,也分不清这石像雕得是人是妖、是仙是佛。
“诶,你看这后面有条路诶。”还是黄先生眼尖,在那儿张望了几秒后,他隐约看见那石像的后面有一条岔路。
“那……开进去看看?”孙先生道。
“哎呀,反正我们也已经迷路了,就去看看呗。”黄先生道,“这里有尊石像,说明后面这条路可能就是通往什么庙啊之类的地方,去了没准就能遇到人问路了呀。”
“你要这么说……好像也有点道理哈。”孙先生一边念叨着,一边已经开始打方向盘了。
于是,他们就这么开进了石像后方的岔路里,然后双双消失在了这傍晚的雾林之中……
刚才那章被屏了
且说那老五扛着孙亦谐进得洞去,一路前行。
没走多远,前方就已出现了光源。
毫无疑问,这洞里肯定是有照明设施的,要不然那六个货也不可能长期盘踞其中。
起初,因为怕村民进洞查探,那六人还比较低调,只在离洞口比较远的深处做了一些嵌在墙上的油灯架子;但后来,在摸清了这些村民的脾气后,他们的胆子就大了起来,把灯架子越做越靠外了,反正只要在洞口那儿一眼看不见里面的光就没事儿。
片刻后,那老五已七拐八绕的走出了很远,也不知是走到了洞里哪条岔路的哪个犄角旮旯里。
终于,在来到了一个死角后,他停下了。
他倒不是累了,而是打算要把孙哥“就地正法”。
这人呐,有时候就是这样,尤其好色之徒,一旦精虫上脑,就不管不顾;那老五这时就想,凭什么每次送来的姑娘都得先让亢海蛟过一手?过完之后还有二哥三哥四哥,轮到自己的时候都已经是残花败柳了,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这次他就打算自己先偷尝一下,完事儿之后他再威胁对方不许声张出去;再退一步讲,哪怕事情最终败露了,老五也觉得……哥哥们不至于为了这么一个早晚要死的女人跟我翻脸,最多也就骂我两句。
就这样,他下定了决心,把“姑娘”带到了洞内一个冷僻的角落……
“嘿嘿,小娘子~”他把孙亦谐轻轻放下后,在那儿猥琐地搓着手,笑道,“等急了吧?放心,五爷我这就让你好好快活快活。”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探手去掀孙亦谐头上的盖头。
这一刻,老五血脉膨胀,他的心情就跟等彩票开奖时是一样的,其心中对眼前这“姑娘”的长相满怀期待。
然而,当那盖头揭开的刹那……即老五被突然出现的那张男人的脸给吓了一跳时,孙亦谐突施冷箭,一记撩阴腿闪电般踢出。
如今的孙亦谐,可是今非昔比了,得了铁僧一怀的五年功力,让他的力量和速度皆是大增;他这一脚上去……蛋炒饭的准备工作那就算是齐活儿了。
面对如此猛恶的招式,老五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等他感觉到疼痛,用双手捂裆、夹紧双腿跪下时……他裤裆里已经是湿湿糊糊的一种状态了……
“咦——”
中过撩阴腿的都明白,男人被重重的踢到那个部位后,是喊不出“啊——”那种叫声的,只能发出闷哼或者很低的呻吟。
那老五此刻就是这种情况。
但见,他捂裆、跪地、朝前倒下,嘴里只发出了一声不算很高的、阴阳怪气的低吟声。
孙亦谐见状,呵呵一笑:“怎么样啊?你下面凉不凉快?”
按理说,这一脚下去,对方至少五分钟都起不来。
但孙亦谐可不是那种因为对方暂时失去了反抗能力就会大意的人,他已在鱼市场里见过太多类似“抱腿杀”和“拍黑砖”的事情了,所以不把对方完全“搞定”他是不会安心的。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老五把第一口气缓过来,孙亦谐的后招已至,他用一个好似是现代足球中凌空抽射的姿势,又是一脚奔着对方的下巴踢了过去。
那老五像个被踢翻的王八似的,从跪卧姿势被踢得向后翻飞,再后背着地、仰面栽倒……最后又往侧面翻去;这整个过程中,他的双手都没有离开过裤裆,因为和下巴上传来的疼痛相比,依然是下体更疼。
这还没完,孙亦谐觉得对方的四肢还能随意活动,也是个威胁,于是他随手就抄起了一块地上的石头,啪啪几下就把对方两手两脚的关节都给砸折了。
做到这个地步……他终于放心了些。
这才一脚踏在那老五的胸口,居高临下地言道:“呵……兄弟,我现在的确是挺快活了,就是不知道你快活不?”
“你……你……”到了这会儿,老五才刚从那一连串的残忍偷袭下回过味儿来,“你是……男人……”
“呵呵……”孙亦谐得意一笑,“不错,我是男人。”他说着,还特意瞥了眼对方裤裆处那滩已经浸染出裤外的血污,“但你还是不是……就很难说了。”
老五听到这儿,牙都快咬碎了:“我不管你是谁,我的兄弟们不会放过你的,识相的就快把我放开!要不然等五爷我养好了伤,杀光你们全村……唔——”
他话没说完,孙亦谐的鞋底子就已压到了他的腮帮子上,把他的嘴都踩歪了:“我也不管你是谁,我现在要问你点事儿,你识相地就一五一十都给我交代了,要不然我让你把自己下面失去的东西从上面吃回去。”
…………
另一方面,黄东来潜入龙王洞后,也很快就跟上了在他之前不久进洞的老三和老六。
其实黄东来的追踪技巧并不算高明,但因为那两个贼人进洞时都搬着“供品”呢,身上吃重,脚印特别深,所以想看不见都难。
黄东来在追上那两人的背影后,就用轻功掩住脚步,保持一定距离悄悄跟随。
他这时可没想到,那老五竟单独把孙哥扛去了别处,因为按照正常逻辑来说,孙亦谐这个“新娘”也应该会和供品一起被送到对方的老窝里才对。
当然了,这点意外,并不会对他们的行动有太大的影响。
这俩货谨慎得很,在来之前,孙亦谐就已经问黄东来要了些“防身的东西”,再加上孙哥现在武功也进步了,单独行动也是可以的。
一路无话,大约跟了一盏茶的功夫,那老三和老六便到了目的地。
那是洞中一个较大的空间,跟电视剧里妖怪洞府的主卧差不多,里面有桌子凳子,甚至有磨平的大石板做的床。
那“屋”里的灯火很明亮,黄东来躲在阴暗处,远远看去,发现除了搬东西的那俩之外,里面还有三个人正坐在桌子周围喝酒吃肉。
这个时候,黄东来并不知道自己面对这个团伙总共只有六个人,假如他知道,那事情就好办了,此刻他直接冲出去往那门口一堵,一把毒粉一撒,就把对方一网打尽了。
但正因为不知道,所以他还是决定观望观望,生怕打草惊蛇之后从洞里其他地方又窜出百十来人。
“诶?老五呢?”屋内,正在吃酒的亢海蛟见老三和老六搬着东西回来了,便吐掉嘴里的半块骨头,随口问道。
“嗯?”老三一听,那脸色就变了,“怎么?他没回来吗?”
“没有啊。”老二回道,“你们不是一起去的吗?咋问起我们来了?”
“不好……”老三放下东西,一拍大腿,“这小子,怕是把那娘儿们带到哪个犄角旮旯去……先给办了。”
“什么?”亢海蛟听到“娘儿们”这个词的时候才想起来,今天送来的除了东西还有个人呢,“什么事儿?你说清楚。”
于是,老三把他和老五老六出去“收供品”时的情形又简单复述了一遍。
说罢,亢海蛟当即就开口骂娘:“他妈的……老三你也是,明知这小子色胆包天,你怎么能让他带着人先走呢?”
“这……我……”老三也委屈,被说的无言以对。
“算了算了,大哥,都是自家兄弟嘛。”这种时候,一般都是那读过书的老四来当和事佬,“就当便宜老五一回。”
“我呸!”没想到,那亢海蛟根本不下这个台阶,他一拍桌子就站起来了,“这小子因为女人误事儿也不是第一回了,这次干脆搞到自己兄弟头上来了?这还能留?”
“大哥,不就是个女人嘛……”老二这时也来劝,“何必动怒……”
“这不是女人的事儿!”亢海蛟一挥胳膊,借着几分酒劲儿,大声道,“今天谁也别劝我!老子要清理门户!”
他这话,就类似于人们常挂在嘴边的“这不是钱的事儿”一样,其实说到底,还是为了那回事儿。
人这火一上来,拦不住。
讲道理的人,或许还有人能劝,亢海蛟这种,就算了吧;再说了,他的弟兄们也不会为了老五真把自己也给搭进去。
“你们在这儿等着,老三,你跟我来。”亢海蛟说着,就到墙边的武器架上抄起了他的兵器——一根狼牙棒,接着就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那老三也很听话,当即拿了把单刀跟上。
其余三人见这状况,也就不拦了,干脆就继续吃肉喝酒。
在暗中看到一切的黄东来稍微思考了片刻,觉得屋里这三个暂时也不会有什么行动,过会儿再来处理也不迟,于是,他便再施轻功,暗中跟上了亢海蛟……
第二十四章 一戏亢海蛟
虽说亢海蛟是带着三弟兴冲冲地出来了,但他们其实也不知道老五究竟去了哪儿。
因为这龙王洞很深、岔路又多,要在洞里找个人并不易。
当然,他们也是有点智力的,知道用排除法……
首先,老五应该不会把人扛去洞外:天已经黑了,而且在露天的地方万一姑娘喊叫起来,有被发现的风险。
其次,洞内那些没有装油灯架子的地方也不可能:黑是一方面,关键是那些地方具体延到哪里、地形如何……连他们这几个长期盘踞的人都不知道,要是失足滑下了石坡、掉到地下河里,可就回不来了。
因此,老五也只可能把人带到那些灯火辐射得到的地方或周边的阴影中。
想到了这点,再排除掉老三和老六搬东西进洞时所走的路线,亢海蛟很快就把老五能去的地方锁定在了两条路上。
他的直觉不错,他先去找的那一条路……就是对的。
但他的运气不好,因为孙亦谐这个时候已经问完了想问的信息,并“解决”掉了老五,开始往反方向走了。
亢海蛟这边是准备去找老五兴师问罪的,他并不知道洞里来了外敌,所以他手上虽然拿着兵器,但思想上根本没有什么戒备,大步流星地就往前走。
而孙亦谐不同,他是一种“身处敌营”的心态,行动时蹑手蹑脚,一步三望;更何况,他刚才已经从老五那里拷问出了这个团伙的所有信息,连亢海蛟穿着什么颜色的裤衩儿他都问出来了,可谓知己知彼。
因此,当他们双方即将相遇、但尚未进入彼此视线之际,孙亦谐比亢海蛟先一步听到了对面的脚步声……
一听来的是两个人,孙亦谐立刻反应过来——这肯定不是黄东来,所以他当时就一个闪身躲进了旁边一条没有灯火的岔道儿中,用一块凸起的石柱掩住身形,只留一只眼在外观瞧。
果然,片刻后,亢海蛟和老三的身影出现了。
孙亦谐知道这六人中只有亢海蛟是用狼牙棒的,其他人用的都是刀;而在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后,孙亦谐自是不会有所保留……就在亢海蛟即将经过他前方的刹那,孙亦谐从黑暗中突然杀出,一把石灰粉就朝着对方的脸糊了过去。
亢海蛟当时人都傻了,思想上一点准备都没有。
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的眼睛已被石灰粉烧得无法睁开,而孙亦谐的一记窝心脚也已结结实实地踹在了他的胸口。
亢海蛟也算有点硬功的底子,但毫无防备的被人这么来一下,还是很伤;一时间,他只觉胸中气血翻涌,喉心一甜,险些就吐出口血来。
但最终,他还是忍住了……强憋着那口气血没有泻掉,并且立刻挥臂发力,朝前方扫出了狼牙棒。
可惜,这招对孙亦谐没什么威胁,因为孙哥踹人的时候就已经防着对方的后招了,踹的同时他就借着反冲的力道后退了两米多。
“大哥!”跟在亢海蛟身后的老三虽慢了半拍,但还是有反应的,此时他大喊一声,也提刀上前,想要帮忙。
不料……
他才往前踏了一步,还没冲出去呢,就听得“噗噗噗”三声,三支暗器已经击中了他的后背。
心、肺、肠……各中一镖,疼痛感减缓了老三的动作,迅速融入血液的毒素则让他在一息之间就倒在了地上。
“啊——”亢海蛟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被人打了波“双线”的偷袭,他愤怒地爆喝一声,像是发了狂一般,边挥舞狼牙棒边超前猛冲。
这倒是让孙亦谐有点难办了,因为这洞里的道路比较狭窄,没有太多的空间可以腾挪躲闪,他只能急忙转身往后跑。
而在另一个方向刚放完暗器的黄东来这下也不太好随便出手了,此时的亢海蛟就跟在孙亦谐背后,万一他一个失手miss了,毒镖很可能会擦过去打中孙哥。
于是,就出现了孙亦谐在最前面跑,亢海蛟循着声音挥舞兵器在他背后紧追,而黄东来从更远处追过来的微妙局面。
不过这局面也没持续太久,孙亦谐很快就想到了脱困的办法:但见,他跑到一半,忽地前倾上身,双手撑地,接着手脚并用,前窜几米,来了个前滚翻的动作,在翻滚收尾之际,他又原地回旋,躺地上转了一百八十度,然后以一种配合着惯性的双腿蹬技,从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踢向了亢海蛟的双肋。
此招,乃是孙家秘传武学之一——“龙狗拳法”中的一式,名曰埋地顶天。
其后半式的原理与柔道中的舍身技“巴投”有相似之处,但不需要用到手,而且施力的方式更为巧妙。
尽管这手一看就不是什么能登大雅之堂的招式,但在被追击、且快被追上时,却是一种非常实用的脱困手段。
别说亢海蛟现在眼睛看不见了,就算他看得见,也防不住这种奇招。
噗——
下一秒,只听得一声闷响,亢海蛟顿觉自己肋部有一股滞力传来,并将自己前冲的力道转化为了向斜上方托举的力量;他的下盘本就不算稳,被这么一蹬,整个人便双脚离地,横飞而出,从躺在地上的孙亦谐脸上越了过去……
因无法用视力直接确认自己在空中的姿态,亢海蛟只能在半空扔掉了手里的狼牙棒,并蜷起身子护住了头部。
赶巧不巧的,前面有条漆黑的岔路,路口一过就是个下坡,亢海蛟摔进去之后整个人就跟滚下楼梯似的一路滚落了下去……消失在了黑暗的洞穴深处。
待黄东来赶上来的时候,孙亦谐已经起身了;两人也没多话,只是一个眼神,便双双转身,快步来到了亢海蛟刚才摔进去的那个岔路口。
黄东来点了个火折子在口子那儿朝下张望了一番,除了一根掉落在口子附近的狼牙棒外,并无人影;随后,他又朝里面扔了块小石子儿,听了听石子跌落的声音,确认了一下这坡的深度和陡峭程度。
“你说他摔死了吗?”孙亦谐问道。
“应该是死了吧。”黄东来指了指那凹凸不平的石坡上的血迹,“正常人从楼梯上滚下去磕几下都能死,这个坡……深不见底,而且坡面上这么多凸出来的不规则尖石,再加上这货被你用石灰粉迷了眼……就算他没立刻断气,也肯定摔得各种骨折内出血,不可能再爬上来获救了。”
“嗯……”孙亦谐想了想,黄东来说得没错,亢海蛟生还的几率是微乎其微的,“也对……那我们就去收拾剩下的人吧。”
就这样,两人一边交换着情报,一边朝着剩余那三名贼人的所在前行而去。
这时的他们可没有想到……亢海蛟这一摔非但没死,还在那龙王洞底下的地下河里有了奇遇,到日后孙亦谐“二戏亢海蛟”时,对方的武功修为已然突飞猛进。
当然,那是后话了……还是先说回眼前。
在得知了贼人一共只有六个,而且其中武功最好的就是亢海蛟之后,事情也就好办了。
孙亦谐和黄东来一同回到了老二老四和老六一起喝酒的那个房间,黄东来抬脚就进,也不用消耗什么毒粉暗器,直接用拳脚就上;孙亦谐只是站在后面呐喊助威了一会儿,黄东来就把那三人搞定了。
他们没有赶尽杀绝,而是留下了这六人中武功最差的智囊老四,将其绑了起来,准备送到陈家村去。
没想到,正当孙亦谐和黄东来押着老四走出了龙王洞时,刚好撞上了一大群举着火把赶来的陈家村村民。
原来……是那个被他们救下的姑娘,她终究还是逃回村去了,而村民们的反应也和孙黄二人事先预料的一样,又兴师动众地把她送了回来……
还好这会儿孙亦谐和黄东来已经把那伙贼人都解决掉了,要不然真有可能坏事。
面对那帮一脸迷茫的村民,孙黄二人一脚把老四踹跪在地上,让他把所谓“龙王”的真相都给交代了;事到如今,这老四也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回天,只要村民们进洞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而且老四也很清楚这些村民绝不会轻饶了自己,所以他没别的要求,只求在自己把实话都说出来之后能有一个比较痛快的死法。
长话短说,这夜,那坑害了陈家村一年多的“龙王”便算是消失了,村民们也到山洞里把贼人们没用完的“供品”都搬了回去。
那个本来要献给“龙王”的姑娘,终于被村民们放了;但第二天一早,她就离开了陈家村,之后她去了哪里……无人知晓,唯一能明确的可能就是,她已经对这个生养自己的村子绝望了。
总之,那些善后的事,孙亦谐和黄东来管不了——至少现在的他们还管不了。
陈家村的村民也没给他们什么谢礼,因为“龙王”的真相曝光后,村民们最强烈的感受就是过去的一年多自己亏大发了,这个时候再要他们送什么东西出去,他们觉得心疼。
当然孙亦谐和黄东来也不是为了回报才行侠仗义的,他们本就不在乎能不能得到什么,只要这些村民不要以怨报德就行了。
第二天正午,两人收拾好了行李,在村民们的口头感谢和送行下,离开了陈家村,继续上路。
颍州,已近在眼前。
第二十五章 你是不是有难处?
颍州,位于淮河以北,地势平阔,河川汇流,四季分明,风景如画。
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一路过来,可说是逢山有寇,遇岭藏贼,但唯独到这颍州后,算是太太平平,没遇到什么事儿。
当然了,这也是有原因的……
因为朝廷那“风云水月”四大高手中的“风满楼”平日里就驻扎在颍州卫;别的地方不敢说,单就颍州城这一块,人家还是罩得住的,即便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到了此地,也绝不敢造次,更不用说那些二三流的蟊贼了。
孙黄两人在颍州休整了三天,每天都睡足五个时辰,起来就吃吃鏊子馍、喝喝撒子汤,适当练练功活动活动筋骨,实在觉得闲了就去颍州西湖逛一圈。
三天后,人、和马,都消除了不少之前旅途攒下的疲劳,于是,第四天,两人又重新骑马上路。
从颍州城出来,往西北方向走,总体是在走上坡,本应是比较困难的行程,但因为他们让马匹歇了三天,所以行得还不算费力,基本上每天都可以在黄昏前就赶到驿站。
就这样又行了数日,沿着官道过了两个县,他们便到了周口。
从庐州到此,以我们今人的标准来说,走高速公路不到五个小时就能抵达。
但在那个年头,道路的艰险,加上中间遇到的各种事情以及必要的休息时间,两人前前后后加起来走了有十几天,确是不易。
曾老爷送的那两匹马,用到这儿……也就差不多了,得让它们好好休养一段日子才能再跑长途;所以到了周口之后,孙亦谐便去找了个马贩子,讨价还价一番,跟对方换了两匹马回来。
那换来的新马,自是精神抖擞、已休养多时的,从这里到洛阳为止应该都不用再换了。
事到如今,黄东来和孙亦谐显然也已经不打算再去乘高铁帮的旅车了;毕竟他们来都来到这儿了,沿途多走走看看,也不失为一种历练。
从周口出来,下一站便是许州,即我们熟知的许昌。
到了许州,离洛阳也就不远了。
算算日子,如果一切顺利,两人应该能提前半个月左右到达。
当然,如果又遇上了什么事儿耽搁了,那就不好说了……那个时代,生活节奏实在太慢,搁在今天你一个电话、一条信息就能说清的事,他们可能需要数个小时才能传达;你开着车,跟着导航,走在平整的马路上,一天能跑八个地方、办八件事……古人呢,一天里能去办两件事儿已经算高效率了。
这也是为什么,那时的人远行,假如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通常都得在计算好的日程外再提前个十天半拉月出发。
孙亦谐和黄东来这次就算是出来得早的,要不然他们也真没那么多功夫在路上管闲事儿……
…………
且说孙黄二人出了周口,沿着颍水岸边的道路朝上游行去。
这条路,可从颍河北岸遥望对岸的山峰,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是夜,两人在一村庄寻宿,这村子里有客栈,可惜客房并不多,当然他俩都是男人睡一间房也无所谓。
经过猜拳决胜,“弹簧手”孙亦谐成功获得了床的所有权,而黄东来只能骂着街打地铺。
半宿无话,直到凌晨……
嘶啦——嘶啦——
客房的窗外,忽地响起了一阵怪异的响动。
孙黄二人几乎是同时听到,同时醒过来的;他们的反应也很一致——猛然睁眼、轻声坐起、转头观瞧,然后就把脑袋朝兄弟那儿伸过去,压低了声音说了句:“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黄东来接着道,“而且我觉得这太不像是风声……”
“废话。”孙亦谐道,“门外是客栈走廊,哪儿来的风。”
“要不然……”黄东来道,“孙哥你过去看看,我在这边用暗器掩护你。”
“毛!”孙亦谐道,“我才不去呢。”
“你是不是怕了嘛?”黄东来开始用激将法。
“谁说的?”孙亦谐死要面子,果然中套,硬撑道,“我怕什么?老子面对危险就像呼吸一样。”
“那你为什么不去?”黄东来道。
“我……”孙亦谐一时间确也没想出合适的借口。
“孙哥,你是不是有难处啊?”黄东来勾起嘴角,阴阳怪气地笑道。
“我没难处!我有个毛难处?”孙亦谐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反问道,“你自己怎么不去啊?”
“我有难处啊。”黄东来摆出死龟不怕开水烫的态度,回道,“我心脏不好,万一是什么可怕的东西,把我吓死了咋办?”
“你……”孙亦谐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的装逼言论了,明明和对方一样装乌龟就没事儿的,他非要死撑,导致现在有点骑虎难下,“妈个鸡的……去就去!”
两人用非常低的声音完成了上述对话,接着,孙亦谐便蹑手蹑脚地从床上下地,随手抄起了靠在墙上的三叉戟,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护身宝甲(以他的性格,自是睡觉也不会脱这个的),吞了口唾沫,一步一步地朝门口走去……
嘶啦嘶啦嘶啦……
而这短短两分钟内,那门外的声音非但没停,还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了,看来就是奔着孙黄二人来的。
在孙亦谐走向门口的同时,他身后的黄东来也没闲着;黄东来也从地上起身,来到孙亦谐侧后方的角度,把两支暗器捏在了手里,随时准备支援。
他俩都不笨,压根儿就没打算点灯,因为这种时候点灯显然对他们更为不利。
“呼……”数秒后,孙亦谐终于来到了门口,他又深呼吸了一下,然后鼓起勇气,打开门闩,伸手把房门朝里一拉。
咿——
那老旧的门轴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呻吟。
接着,门开了。
孙亦谐登时后退两步,持戟一架,却发现……门外空无一人,只有空空如也的走廊,和走廊对面的一堵白墙。
那古怪的声音,也在门被打开后戛然而止。
但孙亦谐并未因此放松紧绷的神经,他屏息凝神,望着那黑暗的走廊,侧耳倾听。
很快,他就听见……
笃,笃,笃……
门外的地板上,发出了些许声响——那水滴滴到地上的声音。
就在孙亦谐反应过来,抬头之际……
突然!一团黑色的、湿漉漉的长发从门上方倏然垂下,那头发的源头,是一张倒悬着的、惨白的人脸。
“啊!”那张“鬼脸”在探出来的刹那,发出了一声凄厉无比的尖啸。
“啊——”同一刻,孙亦谐也发出了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
本来,从气氛和画面上来讲,这一幕也足够吓人了,再加上那张人脸一惊一乍的叫声,是个人都得吓得跳起来。
而孙亦谐也确实跳起来了,只见……他吓得把手中三叉戟一扔,双手本能地捂向自己两侧的腮帮子,在一瞬间完美cos了梵高那幅《呐喊》中的造型……接着,他便连退数步,被床沿绊了一下,摔倒在了床上。
也别说是与“鬼怪”正面相见的孙亦谐了,纵然是在侧后方看到“鬼脸”的黄东来,一时间也被吓得愣住。
不过,看到孙亦谐那夸张到让人想笑的反应后,黄东来马上就回过神来,嗖嗖两下就把手里的暗器投了出去。
可惜,门外那位早有准备,暗器还没到,她就已经把头收了回去。
乒乒乒乒……
紧接着,黄东来就听到屋顶上传来了十分明显的脚踏瓦片之声。他刚想去追,又一想不对,这怎么看都有点像是诱敌的陷阱。
就在黄东来犹豫之际,另一边……方才回过神来、且有点恼羞成怒的孙亦谐,已然是怒至急处、急中生智……他重新抄起了三叉戟,站在榻上,直接朝着屋顶上发出声音的地方奋力捅去……
这村儿里的客栈,茅屋破瓦,而孙亦谐手上的兵器,可是削铁如泥的宝物,他这一捅,就跟拿刀子捅窗户纸一样,三叉戟穿透屋顶攻击时几乎毫无阻滞。
屋顶上那位也是没想到竟然会被“穿墙奇袭”,一个大意,其左脚的整个脚面就被捅了个对穿。
本来她还想把两人引到上面来,在开阔处利用自己事先布下的“流丝断魂阵”暗算他们的,这下可好,还没动手自己就受了相当棘手的伤……无奈,她只能赶紧逃跑,以免对方真追出来了不好收场。
但孙亦谐可不知道对方的想法,他只知道自己第一下捅完后三叉戟的尖上有血,这就说明攻击有效,于是他又蹭蹭蹭连刺了七八下。
当黄东来意识到了什么,试图开口阻止孙哥时……已经晚了。
伴随着哗啦啦一阵瓦片落地之声,房顶塌了。
第二十六章 黑店 上
昨夜那场风波,搅得客栈上下鸡犬不宁,不过最后的收场,其实还是挺简单的。
毕竟……孙亦谐有钱。
像这种村儿里的客栈,别说是陪一块屋顶,就算是整间买下来,孙亦谐也不会眨下眼;客栈掌柜一看钱给到位了,自是不会再多话。
只可惜,昨夜偷袭孙黄二人的那个“女鬼”……终究还是跑了。
虽然黄东来和孙亦谐基本可以推测出她就是庐州那档子事儿背后的那个“无脸的女人”,但昨夜没能把她解决掉,终究是让他们不太放心。
敌暗我明,他们之后路程上,只能加倍小心,以防对方再来偷袭。
当然了,有这么一个仇人出现,也不全然是件坏事……
江湖,本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即便你是在行善,一样会得罪人——行小善,便得罪这些阴狠毒辣之徒,行大善,则得罪那些道貌岸然之辈。
人心易仇、善妒、贪婪、自私……权色名利,自生恩怨情仇。
能早点习惯有仇家存在的日子,也是好事儿,总比哪天走在路上毫无防备的被人背后捅一刀要好。
…………
是日,两人接着上路,又行十余里,于申时进了一条林间小路。
根据他们之前问的道儿,穿出这条路去,就能到一个叫刘家庄的地方。
然,进林子后,行了一个时辰,他们还没走出去,这让黄东来不禁怀疑是不是孙哥又把自己给带迷路了。
就在此时,前方的道路豁然开朗,只见那林木渐稀之地,出现了一家酒肆。
有道是,淡淡烟笼隐孤居,飘飘风飐斜酒旗。
两人赶了大半天路,腹中少食,喉中干涩,胯下的马也有些乏了,正好可以到里面休息一下,顺便问个路。
很快,他俩便拴好了马,入得店内。
这间酒肆不大,柜台外摆着三四套桌椅,通往后厨的门就在一旁,仅挂一块布帘遮挡。
柜台里,坐着个女人,看那穿戴,便知是老板娘。
这娘儿们,三十出头,生得确有几分姿色,就是脸上的脂粉稍重了些。
见孙黄二人进店,她抬眼一瞥,立刻堆笑起身,倚身柜边,有意无意地让自己丰满的曲线先展现在了两人的视线中,这才开口言道:“唷,我说今儿我这心怎么扑通扑通直跳呢,原来是有贵客上门啊~”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她那只粉白粉白的手矫揉造作地在自己胸前轻轻拍了拍,“二位公子,这是哪阵香风把您二位吹到我这儿来了啊?”
这老鸨画风的老板娘话还没说完呢,孙亦谐的一双小眼睛已经把她从头到胸(胸以下被柜台挡住了看不见)再从胸到头来回扫了好几遍。
扫完后,孙亦谐心中已在冷笑,但脸上却是露出了淫(防屏蔽)笑,他装出一副已经“上钩”般的神情回道:“呵……途经此处,进来讨碗酒吃。”
那老板娘见状噗嗤一乐,也不知是在笑什么,她随即就摆了摆手:“二位里边儿请,随便坐。”她说罢这句,又转头提高了嗓门儿对后厨喊道,“家里的,来‘贵客’了,赶紧出来招呼啊。”
在说到“贵客”这两个字的时候,她明显加了重音,似乎是在提醒着对方什么。
当然,这些细节,孙黄二人也全都听在耳中,留在心里……
两人还没坐下,就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他俩都不用说话,就已都明白——这他妈绝对是间黑店。
待孙亦谐和黄东来坐定后,后厨那儿走出一名壮汉,其身高按现在来说,一米八五朝上,在那个年头这种身高算是比较稀罕的了;至于他的长相嘛,不算好看,但也说不上丑,只是那脸上带着几分戾气。
方才老板娘叫那壮汉“家里的”,便说明他是老板娘的丈夫,不过,这壮汉并不是老板,而是厨子兼小二……
这间酒肆里,真正说了算的,是那老板娘;无论武功还是计谋,她的丈夫都不如她。这两人能凑成一对儿唯一的原因就是这男的“听话”,老婆让他往东就往东,让他往西就往西,让他杀人就杀人,让他卖人肉他就卖人肉……
“二位公子,是想喝点儿来劲儿的?还是清淡些的啊?”还没等客人把屁股坐热呢,那老板娘就扭着腰、晃着臀,自说自话地来到了他俩边上同桌坐下了。
而她那厨子老公则是若无其事地在给两人擦桌子倒茶,似乎对自己老婆那风骚的姿态早已习以为常。
“呵呵呵……”孙亦谐很配合地回应了对方一个非常猥琐的笑容,“那当然是越带劲儿越好啦。”
“呃……我跟他一样。”黄东来则只是随口接了句,因为孙亦谐那边演得实在太入戏了,黄东来觉得自己怎么都到不了孙哥那种假戏真做般的境界,所以干脆就敷衍着来。
“好~二位公子果然豪爽。”老板娘闻言,当即抬头冲丈夫使了个眼色,“家里的,给二位公子上一壶咱店里自酿的‘豹子胆’,再炒两盘儿下酒菜。”
“诶。”厨子点点头,应了声,便回后厨去了。
其实,叫“豹子胆”也好,“狗熊胆”也罢,都不重要……不管等一会儿那厨子端出来的酒菜叫啥,在孙亦谐和黄东来的心里那都是一样的——有药。
不多时,那厨子就先把酒给端了出来。
算算时间……下药、搅拌,这几分钟的确是差不多。
此刻,这酒肆里也没别的客人,老板娘就像是理所当然一样为孙黄二人斟酒,要敬他们一杯。
孙亦谐看得一清二楚,倒完酒后,老板娘的小指悄悄在她自己的酒杯里蘸了一下,想必是她那指甲里藏了什么东西,可以中和掉酒里下的药。
但孙黄二人可没这玩意儿,他们自不可能明知这酒里有问题也喝下去,所以,孙亦谐在把酒送到嘴边的时候,忽然停下,微皱眉头道:“嘶——哎呀,瞧我这记性,我刚才进来时就想去解个手来着,坐下就给忘了,现在要喝东西又想起来了,哈哈……老板娘你稍等,我去去就来,回来再跟你喝这杯。”
说完,他根本不给对方拉住他的机会,起身就走。
那老板娘强忍住心中的怒意,嘴角抽了两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冲着孙亦谐的背影道:“公子快去快回啊,对了,茅厕在出门左转的那片林子后边儿!”
黄东来一看,孙哥先行尿遁了,那自己也得闪啊,于是,他也起身跟了上去。
“诶?这位公子你又是去哪儿啊?”老板娘见他也起来了,便急忙问道。
“我肚子疼,比他还急呢。”黄东来也不要什么面子,孙哥尿遁他就屎遁,后者更加难以挽留。
待他们两人都出去了,那老板娘便紧跟几步来到门口,确认了他们的确是走向了茅厕,而且马也还在,她这才放下心来,重新坐回桌边,啐道:“嘁——两个毛头小子,屁事儿真多。”
这时,他那厨子丈夫也挑帘儿从后厨探出头来:“怎么样?上钩了吗?”
“去茅厕了。”老板娘没好气地回道。
“不会跑了吧?”厨子也是心直口快,察言观色能力太差。
“跑了我还能干坐在这儿?”老板娘回头瞪了他一眼,但想想跟他置气也没什么用,于是又迅速冷静下来,接道,“你放心吧,我看过了,没跑……”说到这儿,她还冷笑起来,“呵,这俩个雏儿,早就被我迷得五迷三道了,马上就得回来,你就等着放血切肉吧。”
“诶,好。”厨子应了句,就又回后厨磨刀去了。
片刻的沉默后,那老板娘坐在那儿,面露一种期待的笑容,轻声自语道:“唉,难得来这么两只肥羊,无论穿着打扮还是骑的马都是好货色,那包袱里的金银肯定更是少不了啊……”她说着,呡了口已经被她中和了药性的酒水,又舔了舔自己那丰腴的红唇,“哼……今儿遇上我‘箸尖红’朱小婉,算你们倒霉了。”
第二十七章 黑店 下
箸尖红,也就是筷子尖儿上带血的意思,这绰号有两重含义,一是暗示朱小婉她做的这营生,二呢,则是指她用的兵器。
这个女人……是用筷子杀人的。
或许有人会觉得:筷子这东西根本就不算是兵器,就算勉强拿来当用,也是种效率很低下的武器。
这种想法没错,但有个前提——这是我们这个宇宙的现代人的认知。
在一个没有“内力”的世界里,陌刀、匕首、长枪、拳刃、武士刀、强弩等等,这些东西才是在各种不同的场合和距离上能发挥出高效率的冷兵器,是经过无数实战检验的人类谋杀技术的结晶。
但在这个有内力存在的武侠世界,就不能按照那套逻辑想当然地去判断“什么是好的武器,什么又是不好的”了。
在这里,筷子也好、勺子也罢,哪怕是车轱辘、枕头、发簪子……只要你有合适的武功去发挥,都可以成为的杀人的利器。
朱小婉,就是一个把筷子使得很厉害的女人;她那手上的功夫,有三年柔拳的底子,五年铁砂掌的修行,后又练了四年的指功……待这些都融会贯通后,她才选择了筷子作为兵器,并一直练到了现在。
即便是一双普通的木筷到了她的手上,她也能用其轻易“夹开”对手的衣物和皮肉,亦或是精准地啄走敌人的眼球;更不用说……她平日里都随身带着一双特制的“铁筷”,这双筷子一使出来,别说是血肉,就是刀枪棍棒她都能给夹住了。
可以说,虽然朱小婉的这手筷子功并没有我们所熟知的“灵犀一指”那么厉害,但对付那些二三流的江湖人物,也是绰绰有余的。
是的,当我说到“二三流的江湖人物”时,自然也包括了孙亦谐和黄东来。毕竟他们的武功距离一流高手还相差甚远,更何况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也不可能用屎遁尿遁这种伎俩……
且说这二位从酒肆溜出来后,一路小跑着便来到了十几米外林后的一间茅厕里。
那个年头的茅厕,即“公共厕所”,也是分档次的……
比较好的呢,拿石砖铺地,砖木作墙,有门有顶,还有可活动的窗,有些还会在木墙的高处留出一条横着的缝隙来通风;另外,蹲位的旁边还会给你准备厕筹(也就是木片或者竹片,像粗纸这种档次的东西不会出现在公厕,有钱人家才用得起,至于帛这个档次的就得是宫里才能用上了)。
比较差的呢,就是在粪坑上面建个茅草窝棚,蹲位之间也没有墙板,就是茅草隔着,这跟在野地里解决的区别也无非就是四周和头顶稍微有点儿遮挡。
毫无疑问,这林中酒肆边上的茅厕,肯定是比较差的那种。当时也没有什么厕所除臭剂的**,就算有类似的熏香,这种档次的地方也不可能用,就算想用……什么香能盖得过粪坑的味道?
因此,这茅厕和酒肆之间,一定要分开建,要不然夏天小风一吹臭味飘过来可受不了。
孙亦谐和黄东来,眼下就是特意跑到了这么个所在,分别躲在茅房的两个蹲位内,在一阵阵恶臭中小声谈话……某种角度来说,这还真是非常安全,不怕窃听。
“黄哥,这家店……你懂得哦。”孙亦谐捏着鼻子,声音有点嗡。
“我都看见啦……”黄东来的声音倒是正常的,看来他对臭味的耐受力更强些,“解药就在老板娘的指甲里。”
“那我们一会儿回去有什么办法兵不血刃把他们搞定吗?”孙亦谐道。
“呵……”黄东来笑道,“孙哥你平时主意那么多,这会儿倒问起我来了?”他太了解孙亦谐了,对方一开口他就知道话外之音,“别装啦,你把‘兵不血刃’这四个字说出来的瞬间我就知道你其实已经想到了对策,但是想引我自己把话说出来对吧?”
“呵……”孙亦谐也是讪讪一笑,继续装傻,“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啊?”
“哎呀,算了算了。”黄东来说着,就从茅厕隔墙的缝隙中递了个东西过去,“拿着吧,一会儿含在嘴里,喝酒的时候让酒水在嘴里多停留个几秒再咽,药就无效了。”
孙亦谐接过那物,拿在手上端详了一下:那是个有金属质感的小珠,大概就一颗牙那么大,藏在嘴里倒也不难。
“这是什么啊?”孙亦谐把东西放进嘴之前,自是要问清楚。
“这可是好东西,乃我黄门独家研发的避毒珠,这次出远门前父亲特意让我带了一颗以备不时之需。”黄东来回道,“哦,对了,你可千万小心,别给吞下去了,这东西不好消化,万一吞了你还得扣嗓子眼儿往外吐,不然时间久了会胃穿孔。”
“喔尻~”孙亦谐当时就脸色一变,还好黄东来提醒了他一下,要不然他还真可能大意,但两秒后,他又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诶?吞下去的后果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看来你们黄家拿活人做了不少不道德的科学实验啊。”
“毛!”黄东来否认道,“那都是大奸大恶之人,直接杀了便宜他们了,让他们死前来做点毒理学实验,给社会做点贡献怎么了?这叫物尽其用好吗?”
“好好好,黄哥可以的。”孙亦谐接着道,“诶,那珠子给我了,你自己怎么办?”
“我没事儿。”黄东来道,“刚才我一看一闻,见那酒色浑黄,酒香中混有一丝苦辣之味,便知他们下得是蒙汗药一类的东西,且药力并不强,提炼得也不纯;想来……是因为这家店习惯把人麻翻之后立刻就杀,所以也不需要药效有多持久,能暂时让人失去抵抗能力就行。”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呵……像这种程度的药,就算没有避毒珠,我也是免疫的,不用担心。”
“哦?”孙亦谐疑道,“难道你穿越后得到了百毒不侵的超能力?”
“怎么可能?”黄东来道,“只不过是因为我生在黄门,自幼就接受很多系统训练和体质改造,所以有很多地方比常人厉害;比如说嗅觉吧,即便有烈酒的味道掩盖,我也能闻出蒙汗药的细微气味,这就是训练的成果……另外就是毒抗,我从小就一边吃各种黄门秘制的抗毒药,一边摄入各种微量的毒素和莨菪碱之类玩意儿,这样假以时日,我的身体就对那些并不算强的毒药和蒙汗药免疫了,就算是中了猛毒,我也比一般人能扛更久。”
“哪噜hodo~”孙哥又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装作自己听懂了,并来了句日语;随后,他就转移话题道,“既然如此,那便好办了,我们一会儿过去喝完就先装昏,等他们放下戒备,你搞定那个男的,我来搞定那个女的。”
“孙哥……那女的武功可比那男的高多了,我都未必打得过啊。”黄东来提醒道。
“慌什嘛?”孙亦谐道,“老子有石灰粉。”
“你丫整天就是石灰粉、撩阴腿、插眼、踩脚趾……你老这样搞,就不怕哪天事情传出去了会丢脸吗?”黄东来道。
“干嘛?”孙亦谐不爽道,“能赢不就行了?跟这帮邪魔歪道讲什么江湖道义?”
“唉,好吧。”黄东来叹道,“不跟你争那个。”他微顿半秒,接道,“其实,我有个更好的办法——我一会儿回去,来个反下毒。”
“哦?你还能在她眼皮子底下把毒下了?”孙亦谐道。
“废话!”黄东来道,“黄门三绝假的咯?下毒属于我看家本领好吗?就这开黑店的,也敢跟我黄门弄毒?”
“好!不愧是黄哥。”孙亦谐说着,就站起身来,准备往外走;因为他本来也不是真的要来上厕所,所以他刚才只是蹲着而已,并没有脱裤子,也不用擦什么,“那事不宜迟,我们赶快回去,再久他们就要起疑心了。”
不料,黄东来却回道:“等等,我擦一下。”
“卧槽?”孙亦谐登时就惊了,“黄哥你真的在拉啊?”
“妈的,来都来了么,我就顺便解决一下呀。”黄东来理直气壮地应道。
这一刻,孙亦谐本能地将视线移到了自己手上的那颗避毒珠上:“姓黄的!勤屎黄!你说,你刚才拿珠子给我之前手有没有摸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
当孙黄二人回到酒肆中时,黄东来的脸上是卸了包袱般的表情,而孙亦谐的脸上则是吃了屎一般的表情。
很显然,那避毒珠,孙哥终究还是给含上了。
两人坐下后,朱小婉立刻满脸媚笑地又给他们敬上了酒。
到了这会儿,他俩计谋都已定好,便也无所谓了,喝就喝。
第一杯下肚,不至于立刻就倒,那就太假了;蒙汗药放在酒水中虽是效果甚佳,但起效也是要时间的,而且和量有关。
所以,两人在老板娘的劝酒之下,又喝了几巡,这才装出昏昏沉沉样子,先后趴在桌上不动弹了。
见状,朱小婉冷笑一声,推出座位起身,转头对后厨道:“家里的,出来干活儿了。”
他那厨子老公闻声,很快就从后厨探头出来,一看两人都已“倒了”,便迈步走了出来。
他们自然不会在喝酒的地方杀人,因人血味冲,且极难冲刷干净,若是留了痕迹,常走江湖的一眼就能看出来,到时他们可不好解释,所以,他们通常都是把人麻翻了拉到后厨底下的一间暗室里屠宰。
那暗室中,真可说是人间地狱,修罗之景。整间屋子都充斥着弄重的血腥味,梁上和墙上散乱的挂了许多经过特殊防腐方法“腌制”过的肉;角落里有一个专门用来丢“下水”以及放血的池子,池子旁则是一个非常宽大的“案板”,案板边还摆放着各种锈迹斑斑的肢解道具……
看到这里,想必各位也能理解那厨子的脸上的戾气是怎么回事了——那并非因为他杀了很多人,而是因为他在这种环境下“工作”了太久……
当然了,在把人弄进暗室之前,还有一道必要的工序,就是搜身……
首先,得把人先扛到后厨去,放在外面搜肯定不妥,万一进来个客人看见了很麻烦;接着,就是把“贵客”随身带的包袱给解下来,由朱小婉来挑拣包袱里的东西;他那厨子老公呢,则负责把人的衣服扒了,看看有没有贴身的物件。
而这一步……他们自是做不完的。
因为孙哥的石灰粉就藏在衣服里呢,怎么能被你们搜出来?
于是乎,就在朱小婉专注于翻包袱,而他那厨子老公把手伸向孙亦谐的衣襟之际,孙亦谐猛然睁眼,在极近的距离上,突然就是一记摆拳挥了出去。
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了厨子的太阳穴上,那一米八五的高壮汉子,被这突然的一击打得眼眶充血,倾身便倒。
但还没等他的膝盖落地,黄东来也动了……只见黄东来单手往地上一撑,身体横着离地,双脚并出,其脚底正迎上了厨子下坠中的脑袋。
咔——
那一瞬,有什么声音从厨子的脖子那儿发了出来,动静虽不大,但后果还是很严重的……他的颈椎断了。
当朱小婉意识到了什么,回过头时,他的丈夫已被瞬杀,但其实她对这个男人的死也并没有太多的悲伤,此刻比起悲伤来,她更多的是惊讶和愤怒。
唰——
下一秒,用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的孙亦谐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把石灰粉朝着朱小婉撒了过去。
不料……这次,因对方有防备,给挡住了。
女人的袖子长(其实在大朙,很多男人的袖子也长,但那仅限于文人、富商、官员等,而走江湖的或者劳动人民的服装并不会总是宽衣大袖,因为那样不好干活儿),朱小婉大袖一挥一摆,就把那石灰粉扫了个七七八八,她除了头发上沾到点儿,脸上基本没事。
“好小子……居然装死!”朱小婉的反应很快,这一撒一挡之间,她已经回过神来,明白了孙黄二人根本没中蒙汗药,而且这俩明显是有备而来,想好了要偷袭的。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再多说的了,只有武功上见高下,拼个你死我活这一途。
然,就在她运功之际,忽然感觉身体有些不对劲儿……就好似有一口气血堵在她胸口,让她运气受滞,手脚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