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9、【时过境迁】
凡间总有传言说“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但其实只是山上的生活与外面不同,不容易觉时日流逝,至少在云中山里是如此。山里的绿叶黄了又落,植物和水流努力之下,将仙栖崖周围的山势进行了不少改造。
植物在互相竞争中生长蔓延, 水流变幻冲刷,山石也在风吹日晒中崩落,继而被苔藓蕨类分解的看不出原来模样,于是原本可以通行的地方被遮挡的严严实实,原本是峭壁的地方多了路途。
当然,对环境改造能力最强的,还是有手有脚使用工具的生物。
对云中山来说,喜欢在山里到处转悠的方长, 才是这座山里最大的改造者。他的双脚踩出了许多道路, 他手中的工具,在山里挖掘、砍伐、采集,有时候兴之所至,还进行疏通与平整。
其次便是山脚处的人类了,日日年年,人类的数量不断增长,活动范围也不断向山中蔓延,侵蚀原本被静谧占据的领地。樵夫和猎户们在周边活动,并不深入——托林溪村种药的福,如今采药人这个职业,在云中山周围越来越没有前途了。
卡卡卡卡——
方长用小钳子,轻轻地将几根小钉子,贴着玻璃表面楔进周围的木框里,而后它将这个相框挂在了墙壁上,后退两步看了看效果,感觉很是满意。
墙壁上如今有两副镜框,这和传统的装表方式不同, 但也颇显规整, 而且容易清洁。他刚刚挂上的这幅,是在崖边的迎客亭里,朝仙栖崖这个方向拍的一张黑白照片。
拍照工具的结构倒是不复杂,有个木头箱子,前面打孔安上透镜,里面放上张玻璃银盐底片,就能做到。对比起来,反而冲洗所用的各种材料更难制备些,还好他有近乎无限的时间,只要有兴趣,便能慢慢的做。当然,过程也被他记载成了书,并命名为《照相术》,放在书架上,有机会可以赠给有缘人。
相片的角度选的很好,取景内容很丰富,崖边大树、早课石旁的葫芦藤、碧玉湖心六角亭、崖边浣花溪、无名殿前的参天银杏树、殿旁的菜畦药田电线杆, 统统被拍进了这张照片里,虽然只有黑白色, 但由于十分清晰, 不难想象图里的色彩绚丽。
旁边的镜框里,则是方长的画作,位置也是在迎客亭,取景角度完全一致。虽然没有旁边照片那样细致,但没有用水墨的技法,而是上了数种颜色,加上是他亲手所画,灵动万分。
墙壁上两副相同视角,不同风格的作品,相映成趣。方长点点头,将桌上的钳子钉子等工具收拾好,放回工坊里,而后看了下天上的云。
近百年天下无甚大事,崖上同样也没有大事。
方长宅在云中山里,未曾出去,连云中山也没离开过。便是离着仙栖崖只有几座山头的林溪村,他也只是在山中熘达时候远远看过,至于其发展之繁盛,倒是不用亲眼去看,远远地望一下气便知。
唯一与外界接触比较多的,是章山神的山神庙和周围逐渐形成的村落。
原本孤零零待在荒郊野岭里的山神庙,如今经历了岁月变迁之后,也是整日香火缭绕,来进香祈福的络绎不绝,当然其中相当一部分,依然是旁边官道的过路行人们。而依托这里的香客,尤其是官道在此驻足行人们而兴起的产业,让这山神庙周围多了不少人家,继而形成了个村落。
方长偶尔会带些崖上物产,来章山神这里串门,下上两局棋,并获知些天下新发生的事情,也见证了那座小山村从无到有的兴起。几代人之后,“山神庙周围有个小村”便成了理所当然之事。
再去天下游览一趟?
这个想法起来,便被付与了行动。
修行至今,方长早已经变得可以随心所欲,无牵无挂的人,下山一趟也是简单至极。从白玉床头将近百年未用的背包背上,简单整理了下里面物品,装进去些自己写的书,而后将放在书桌旁的酒葫芦跨在腰间,又取下挂在墙上的剑鞘,而后走出殿外锁上门。
轻轻招手,便有龙吟凤鸣之声从灵剑泉中升起,一道明亮的金光瞬间闪耀,停在方长周围,欢快地绕了一圈后,归入鞘中。却是在灵剑泉里蕴养了上百年的灵泉剑,被召唤而出,其甫一出水,气息甚至搅得天上白云都裂开了条缝隙。
这次方长没有跳崖,而是老老实实的从栈道走下去。
栈道这些年里朽坏了些,方长进行过多次修葺,他特意选了耐腐蚀的坚固木头,让栈道的质量更好了些。崖边的粮仓里面已经装满了粮食,所以方长甚至减少了种植主粮的数量,以消耗存货为主。
看天象,凡间这近百年也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崖下的水塘在常年冲刷之下,更为幽深,而且塘边被水缓缓侵蚀剥落,让水塘扩大了些许。树林长得更加茂密高大,新旧不断交替之下,让方长当年在这里布下的阵法,愈发难以见行迹。便是方长,也只能靠灵觉和记忆,才能隐约察觉到阵眼的位置。
林溪村如今已经变成了林溪镇,它不仅朝山外扩张,也朝山里扩张,于是和仙栖崖之间的山头数量,减少了半个。被包括进林溪村的这半座山峰,小部分是盖了房子,更多则是被开辟为药田。
当年熟悉的人已经一个也无,天下间百岁老人并不多见,便是见过方长的孩童,如今也已经化成了冢中黄土,当初那位从樵夫到村长并带领村民们走上致富路的林海,更是已去世了几十年。
所以他走在林溪镇里的路上,并无当年人向他打招呼。加上这里如今事业繁盛,南来北方的客人很多,街面上的几个陌生人并不显眼。幸好县衙在将这里升格为镇之后,派来了常驻的吏员和捕快,有他们维持着,街面上的治安倒还不错。
590、【走马观花】
以当年林溪村的建筑质量,没有什么房子能存在上百年。
所以周围能看到的建筑,全是后来建造的,甚至位置和当初也没几个对的上。不过材质上面,当年那些茅草屋、土坯墙、篱笆院,全都换成了包砖挂瓦或者梁柱结构的建筑,比当年高级许多,这也证明林溪村的经济条件,比当年好了太多。
当然,这不是什么难以察觉的点儿,周围的所有事物都在诉说着本地的繁荣:不管是周围来往的人员、车马,还是周围村民们身上干净整洁的衣物,亦或是街边的小摊位,还有门面里面讨价还价的热闹劲儿。
时代变迁的痕迹也有,毕竟过了近百年。
玻璃已经成了很普及的事物,哪怕是在这个已经繁荣起来的小山镇,家家户户都用上了玻璃窗,但是窗帘依旧未能完全覆盖,有的人家可以从窗户直接看到里面。印刷技术也有上升,街边有几个孩童正聚在一起看书,他们手里握着的书籍,比起百年前精美了不少。
走马观花般看了半条街,方长看到旁边一处店铺,上面写着“林溪药场”四个大字,落款竟然是当年的姚知县。门里传出来阵阵药香,里面声音鼎沸,旁边院落的门口铺着青石板,能窥见里面停了不少车马。
能够矗立在这个山镇中最好的位置,足以证明这处的重要性。方长来了兴致,闪身进去,见里面有不少人正在长柜台两边,低声讨价还价。而靠墙都是长长的架子,上面摆着各种样品,看起来不光批发,还负责零售。
方长走上前,拿了几样翻看,大都是些丸剂或者膏剂,装在不同规格的盒子和瓶子里,有的还用蜡或蜡纸封装好了,显得颇为规整。还有些药汁,灌了一个个小玻璃瓶,用木塞塞紧,同样用蜡封了封口。
靠着超凡的感官,他只是轻轻隔着包装嗅了嗅,便知道里面的药的配方。
大部分还是当年他给的那本《瓦罐丹方》上的内容,但也有些新的改进,以及两种新药膏,看来这近百年村民们也没有原地踏步。似乎是近水楼台,新晋的林溪镇里,也多了好几家医馆,来这里看大夫的人,可以就近买最为便宜的药和成药。
他没有过多逗留,将这些成药每样选了一些买下,出门塞进背包里,而后出村朝着山下去。
山脚下的古道依旧。
滚滚黄尘随着经过的人马车辆缓缓升腾,再被风轻柔地拨向路边。官道会被常年修葺,经年累月地碾压,会变得越来越坚实。在方长看来,这条官道反而比当初更高了半寸,上面依然是寸草不生。
不远处是虎桥镇,相比起林溪村翻天覆地的剧变和晋级,虎桥镇的变化很轻微。
伏虎桥依然还是那座伏虎桥,只是桥面和石凋更加沧桑了些,刻着字的大石更是在岁月中巍然未动。镇子的规模变化不大,毕竟这条穿镇而过的官道本就繁荣,即使林溪镇盛产的药材半数都从这里经过,对于虎桥镇的繁荣度提升也相对有限。
所以镇子里面的主业,依然是为这条官道过路的人们服务,镇里耐储美味又顶饿的伏虎饼依然远近闻名。循着记忆里的路线,方长走到当初吃羊肉面的那个摊子那里,惊喜地发现,这里的那个摊子依然还在,也依然是客满为患。
不过这里执掌着小摊的人,已经是个腰间围着围裙的年轻人,看起来颇为精明干练。他熟练地扯面煮面,熟练地给面上加料浇汤。从他的眉宇间,倒是能隐约看见一些当年故人的影子。
“客官,要点儿什么?羊肉面还是豆腐面?”看到方长走近,年轻人熟稔地吆喝着。
这也是种技巧,直接给潜在顾客选择,比问他们要不要来吃碗面,更容易留住客人,看来这个年轻人做生意的技巧很不错,可能是家传绝学。
“来一碗羊肉面,双份肉,再加个煎蛋。”方长照着许久以前的惯例说道。
“好嘞——!”
方长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而后看年轻人娴熟地将面做好端上来。羊肉面又有不少改进,里面肉厚了些且依旧肥嫩,双倍肉更是让人过瘾,汤汁鲜美面片爽滑柔软,还有两小根爽口的青菜。煎蛋也如当年那样恰到好处,外面焦脆金黄,里面还是溏心。这碗羊肉面吃起来,比当年还要好上些许。
羊肉面好吃,但比当年贵了两文。会账时候,方长朝着年轻人问:“冒昧问一下,徐莲蓉是你什么人?”
年轻人正将一碗面装好,准备端给别的顾客,听到这个神情愣了下,但手上的动作没停。他麻利地将面交给对应的食客,马上又去锅边忙碌,嘴上还回答方长的问题:
“客官您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的?那是我的曾祖奶奶,她已经去世四十多年了。”
“上一次我来这里时候,还是她在这里端面。”方长语气略带感叹。
“怎么可能?!”年轻人又是一愣,不过出于礼貌,他还是对方长笑脸以对,“看客官年纪也与我相彷,这个摊子交到我爷爷手上也有六七十年了,怎么可能您还吃过我曾祖奶奶端过的面?您说笑了。”
方长笑了笑,并未解释,转身离开。
他背包里倒是有不少钱,不过如今已经有些过时,还好如今依然是贵金属币,币值不会因为换了个铸造图样便减少,倒也能花。不过仗着背包里面金银多,方长还是准备去铺子里将几块金银兑开。
结果钱铺掌柜的告诉他:“客官您要是不急的话,就少兑些。朝中如今沸沸扬扬的,讨论用白银铸币已经有一段时间,差不多快能出结果。您可以将这些金银多拿些日子,可能会能换更多。”
看起来这家店颇有做生意的操守,方长谢过掌柜,少量换了些新钱,顺便还问了下:“请问掌柜,为何朝中会有此议论?可是天下出了什么变故?”
591、【登月】
钱庄掌柜倒是个健谈的,他听见方长此问,兴致顿时上来:“这得从几十年前说起,我出生前六七年的样子,在南疆发现了大银山,从此天下的白银便越来越多。据说再之前,天下人交易大都只用铜钱,金银是罕见的贵重物事,结果发现了银山之后,天下的交易用银子便多了起来,毕竟朝廷其实缺铜,而百姓们对于铜钱的需求简直就是无底洞。”
只是这带来几项不便,一是成色和重量计算困难,含银量靠估计,还得常备戥子,这样给了不少人上下其手的机会,常听说有人被骗。二是价格波动是常事,铜钱和白银的比率常常变化,搞出来不少乱子。所以朝中的大官们就想着,直接将白银铸成钱币,朝廷所有款项收付一律改用银元,这样币值便统一了,能消泯以前乱象。”
这番话说的清晰明白,倒是显得这位掌柜见识颇多。
“原来如此。”方长微微拱手笑道,“掌柜的真是见多识广,简简单单便解了我的疑惑。”
“倒不是我见多识广。”钱庄掌柜也大笑,“我家老三正在学堂里读书,他们对于朝堂上的政事很是关注,还有专门的学报讲述各方观点,他回来后与我也多有诉说,刚刚这些我其实只是复述而已,算不上我的本事。”
“呲牙此言差矣,能有如此麒麟儿,自然也是掌柜的本事。”方长继续称赞。
“哈哈哈哈哈……”
既然接下来币制可能会有变动,方长便将背包里的金银收好,只花这次兑换出来的新钱。
他山中有矿,又不受负重和食量、体力限制,到了宁河府时候,自然是好好地在街上逛了一番,各样都体验体验。
“这才到春天,就有雪花酪卖了?”方长听得旁边路上有人惊讶地问。
“当然,现在天气已经不冷了,生意已经可以做得。”
顺着目光看过去,却见旁边一处小摊支着,独轮车用两根粗木交叉支好,上面摆着用棉被裹着的木桶,还挂出来个小木牌,上面横平竖直地写着“雪花酪十文”,倒是没有错别字。
看旁边发出惊讶声的路人前去购买,方长便也凑上去看。
“客人稍等,马上好,快着呢。”摊主掀开棉被打开木桶,只见里面是许多冰块,中间冰镇着一个黄铜小桶,桶里面一片白花花,那是加了糖的牛奶倒在碎冰渣上做成的,放在冰桶里面保温。
摊主取小竹碗,用勺子?了三勺进去,有小半碗的样子,而后他又打开旁边的藤贵,在几个小盒子里各自舀了一小勺倒进碗里去,那是一些碎坚果、葡萄干、山楂糕粒之类的配料,让这雪花酪上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虽然是消暑的饮食,这春日里有些不合时宜,但味道是真好吃。”女孩拿了雪花酪,美滋滋地和旁边少年分食着走到旁边,“好几年没看见了,和我小时候吃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方长走上去:“给我也来一份。”而后排出十二枚新制钱。
摊主一边手脚麻利地给方长舀雪花酪,一边自夸道:
“我这可是传了四代人的老手艺,这城里的老人估计也有不少吃过我父亲我爷爷做的雪花酪,以后我还要把这门手艺传给我二儿子,让他继续做雪花酪。”
“为甚么是二儿子?”方长奇道。
“当然是因为我家二小子他不争气。”提到这个,摊主的语气有些火气,“老大在学堂里面倒是很用功,常常被先生夸有出息。倒是这个二小子,一到上课时候就调皮捣蛋,以后也只能来卖雪花酪了。”
说着,他手上已经将雪花酪做好,插上个木片作勺子,递给方长。
方长尝了尝,确实是冰冰凉甜丝丝,粒粒配料口感丰富,足以称得上美味。
…………
野外的月亮很好很美,冷沉如水。
这次入夜时候,方长没有到村镇或者城里,而是正好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旷野上。虽然夜晚的寒冷影响不到他,但他也没继续赶路,而是随便找了个草堆,躺在上面看星星和月亮。
漫天繁星点点,随着高空气流波动而闪烁。
天象显示,如今是太平年月,也没有什么近期的隐忧或者大事,天下百姓们还能过许久的好日子。
看着明亮的月色,方长轻呼一口气,忽然来了兴致。
上去看看。
于是他的身形从草堆上离开,向着天上飘去,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风渐渐地勐烈起来,周围的温度也越来越低,大地也宛若黑色绸缎一样渐渐展开和远离,月色照耀着大地,将各种事物勾勒出简单的轮廓,远处有灯火闪耀的地方,那是附近的城池。
方长上升的速度很快,很快那在夜色中宛若黑雾的数块云团,便到了脚下,变得像大地上的团团墨块。罡风勐烈,他的衣袂被平流层的风,狠狠地吹拂着,但方长向上的速度反而越来越快,丝毫未受影响。
接着,地平线亮了起来,那是阳光尚未离开的地方。
大地已经变成了弧形,地形被隐约映照出来,大地与夜幕交接的地方,是一抹明亮的光辉,十分的透彻,让人心旷神怡。
“美哉!此景不虚此行。”方长赞叹道。
他将身形停在这高空之中,而后扯过身后的背包,从里面套出来个大木箱子,进去操作了番,将这幅美景记在玻璃片上。
继续向上,空气愈发稀薄,偶尔还能看见远处的极光和闪电。
还好他不需要呼吸,不过到了这里,月亮的大小还是没有多少变化,可见他走过的这段距离,相对于完整路途来说,只是分毫。
“果然是望山跑死马。”方长心中暗笑。
而后他提速、提速、提速,让自己的速度宛若一颗流星,直指前方的月亮。虚空之中没有凭依,但方长不需要凭依,也不需要呼吸,只是一往无前。
月亮越来越近,也显得越来越大。
用了约莫一个半时辰,他双脚终于踩在了坚实的月面上。
592、【时光里的玉佩】
脚下是松软的月壤,表面看起来如同沙尘,但踩下去一点之后,就变得有些坚实。方长只是试了试脚下的感觉,便将脚印抹去,而后朝着旁边的山坡走,站到高处。他脚步很轻,踏在月表之上毫无痕迹。
山坡不算高,更不似云中山里那般崎区,方长很快便站在了山顶。
脚下的是座环形山,应当是不知什么时候的陨石落在这里砸出的坑边缘,这点在他落地之前便已经看得清楚。看看周围,阳光照在月表上,让一切都很明亮,但这里没有空气,视线稍微往上抬,便是深邃的天幕。
虽然太阳很亮,但和地表不一样,阳光丝毫不影响星光闪耀,密密麻麻的繁星宛若轻纱,罩在了这黑缎一样的天空上。而更加显眼的,是远处的大地,不过由于此时地面上还是满月时候的深夜,大部分地方阳光都照射不到。
今晚便在这里过夜好了,方长兴致勃勃地暗道。
不过此处灰尘有些大,也没有草木,不适合席地而卧。而且太阳直射着温度着实有些高,虽然方长完全无惧,但终究有些不太爽利。
想了想,方长抽出背上的灵泉剑,便开始破坏脚下的环形山。
岩石被轻轻切成条状,百十根条石又被单手拎起,在切出来的月壤地基上,就如垒积木一般,轻轻松松盖出来个方方正正的小石屋。或许以后凡人们有能力来这里时,会有许多困惑。
石屋里面空空荡荡,但方长背包里面家具齐全,他掏出来了藤床、桌椅,在石屋里摆好,还将一颗夜明珠镶嵌在了屋顶上。想了想,他又从背包里取出门窗,镶嵌在石屋预先留下的位置,而后才上床休息。
虽然这里的计时方式,和地上不一样,但方长起来的很准时,毕竟他休息也不是因为疲惫或者困意。
在月面过的这一夜还算舒适,不过这时候不能回地面上,因为方长离开地面的位置,已经随星球自转到了对着太阳的方向,现在回地面,只会到茫茫大洋之中。须得等到差不多昨天那个时候,才适合返程。
将小石屋子又修整了下,使其更加漂亮,方长在周围也转了转,装了几块石头几方月壤进背包,准备回去时候带着。
眼看时候临近,想了想,他又在背包里面掏出来个竹片盒。
打开盒盖,里面是株十分漂亮的灵药,通体玉色,有七片叶子七条根须,粗壮的茎上也有七条细棱。按照书中所说,此种灵药名叫七叶石槐,是种颇为罕见的灵药,只要有灵气和石头的的地方便能活。
由于其本身特性,采摘之后不能放进玉盒里,只能用木头盒子盛放。方长之前在云中山里闲逛时候遇到,便采集了下来,只是多年过去并未派上用场。
他将灵药轻轻放在石屋之前,七叶石槐感应到石头之后,根须舒展,深深刺入石头中,扎下根来,开始吞吐周围的灵气。这也算是给以后发现这里的人,一个小小见面礼了。
方长转过身,轻轻一跳,便起在半空,身影往大地的方向疾速飞去。
他没有飞太快,还是和奔月时候差不多,所以依旧是一个多时辰的路程。进入大气时候,方长大幅减小了自己的速度,免得在天空中留下什么明显痕迹,给大地上人们的夜晚造成波澜。
双脚轻轻站在地上,再抬头,明亮的圆月依然挂在天空中,靠着绝伦的眼力,依稀还能看见自己落脚的那个小小环形山。
终究还是有些偏差,这里并非他当初启航的位置,而是离着莺啼涧不远。
既然如此,方长准备干脆去看看自己当年的小徒弟如何了。
………………
城池是如今的经济文化聚集处,也是普遍的手工业中心,这些年的和平,人口滋生,新建的小城也多了不少。其中有些运道好条件好的,以后说不定能渐渐长成大城市,或许还能将府城州城的地位抢夺过来。
方长着陆之后,便要去莺啼涧探望下,正好路上有座小城。
周围的建筑虽然有些破旧,但风格很是一致,凭着许多年的经验,方长瞬间判断出,这里大多数的房屋差不多都是同一时间建造,所以随着岁月流逝,依然能保持相近的风格。
走在路上,忽然感觉旁边小店里传来熟悉的感觉。
“诶?”
方长顿生好奇,转身走了进去。
这是个规模不小的当铺,门口还在木板上写着“人生本是典来去,世事何如当东西”的楹联。方长熟悉的感觉,是在柜台下面传来的,虽然大致已经认出其中物品,但方长还是看了周围一圈后,凑到掌柜身,用不引起任何怀疑的声音说道:
“嘿,掌柜的,有没有别的好货?”
“都在这里的架子上了,客官您看上什么直接和我说便好。”
“真的么?我不信。”方长不停地摇头,“哪有做生意将所有东西都摆出来的,弄坏了怎么办。所以有什么好东西,让我也开开眼呗?”
当铺掌柜依然摇头:“没有,没有。”
方长只好使出最有效的方式——掏钱。他伸手从背包里拽出来几小块金银,拍在了掌柜面前:“放心,我绝对买得起。”
看见方长财力丰沛,当铺掌柜只好服软。
确认了方长有足够财力,掌柜走到柜台后面,轻轻从柜台下面橱柜里,抽出来几个盒子。而后在桌面上逐一打开:“客官,按照我们这家店的规矩,这些宝物不能用钱买,得用好东西来换才行。”
“自是毫无问题,掌柜的且让我看一下。”
当铺掌柜将这些盒子逐一打开,露出里面的宝贝,是些珠宝首饰古籍之类的贵重物品,看起来便价格不菲。不过方长没有选这些,而是伸手从个小盒子里,取出来一枚玉佩。
玉佩上面花纹古朴,贴近便有让人宁神静心地效能,上面似乎还萦绕着些许功德。
方长立刻便确认了这枚玉佩的身份,倒是旁边店铺掌柜还在喋喋不休:“客官,这块玉佩是我们这里的镇店之宝,还请莫要轻动。”
593、【故人之物】
“掌柜的,您开个价吧,我很喜欢这块玉佩。”方长说道。
“按照小店的定价,这块玉佩不卖钱,但是得用价值相近的东西来换方可,而且多了不退,少了得补。”
当铺掌柜斟酌了下,说出来个很苛刻地条件:“所以,阁下若是有价值相近的宝物,可以拿出来让我们看看,合适方能换。”
这个条件对于一般人来说,还是颇有些达成难度,但方长不同。
他顺手摘下背后的背包,但没有伸手进去掏摸,而是对掌柜说道:“我这里宝贝不少,寻个和它价值差不多的,应该也不是很难。所以掌柜的先介绍下,这块玉佩到底珍贵在何处?来历又是如何?”
“这块玉佩啊,在小店放了有些年了,这可是件不可多得的宝物,佩戴其有静心凝神之效,真正的静心凝神。”
“无论是失眠还是心神不宁,但凡佩上,当即便心绪通明,时日久了不药自愈。而且还有另一桩好处,若是曾经立志之人,也能专注而坚定,尤其适宜备考的学子,在三伏天的闹市里也能静心读书。”
“至于它的来历,已经不太清楚了,更不知当初是何人所做,又是何人最初所佩。只知道是有人救急,用它来这里死当了不少银钱。小店收了之后,自用了一段时间,而后便放在这里,等待合适的买主上门。”
听了对眼前这块玉佩功能和来龙去脉的介绍,方长点点头:“原来如此……多谢掌柜的解惑。”
看了看方长,当铺掌柜忽然问道:“客官认识这块玉佩?”
方长略带怀念地看着这枚花纹古朴的玉佩,颔首应道:“是,我认识,曾经是我一位故人之物,没想到在这里瞧见,既然有缘分,那我便换回去。”
他回忆起了曾经那位志向坚毅的年轻人,对方早已作古,没想到自己赠出去的宁神佩,竟然流落到这里。
轻轻抚了下玉佩表面的花纹,怀中的小玉刀轻轻动了下。
毕竟这块玉佩和自己怀中的白玉小餐刀,乃是同一块玉石上切下来的,又分开了百多年,如今骤然接近,竟然有点点感应。
方长这才将注意力转回来,他对掌柜说道:“还请稍待,我来寻摸一下价值相近的宝贝。”而后他伸手进背包里面,仔细掏了掏,找出块半个拳头大的黄水晶,问店家道:“不知此宝可否换到这块玉佩?”
想了想,他又在背包里掏出来块狗头金,以及一株百年灵草,与黄水晶并排在一起,询问当铺掌柜:“或者这两个也行,看掌柜愿意兑换哪种,如果价值不够也好商量,我再找点它物。”
这家店没有专门的鉴定师傅,所以店铺掌柜便是鉴定师傅,他见方长松了手,才走上前去,用软布垫了手,才轻轻拿起黄水晶和狗头金,还有那株灵药,仔细端详。
比起带效果的宝物,矿物和植物的鉴别更加简单纯粹,店铺掌柜各种查看之后,才放心地将两件宝物放回桌上,笑道:“阁下这两件宝贝,确实不简单,任何一样都足以兑换这块玉佩,而且没必要补差价,只是不知道阁下准备用哪块来换?”
“都可以,看掌柜的准备选哪样了。”方长不以为意,这三样东西对他来说都不算稀罕。其实对于他来说,再造个新的一模一样甚至功能更强的宁神玉佩,也十分简单,只是对于凡人来说,可能终究不如黄金与宝石那样便捷,也不如灵药那样有价值,所以他才只是选了这两样用作交易。
当铺掌柜想了想,还是斟酌了下,才选了那块看起来很是剔透的大块黄水晶:“我就选这个罢,客官,这块玉佩也归您了。”
方长接过玉佩,便走出了质铺。
这近百年,他经常与桑子平有书信来往,倒也知道些情况。当初桑子平的二徒弟魏和去世时候,这位老友还难过了不少天。
当年那位自断仙路,投身人间治水的魏和,于天下有大功绩,所以有功德加身,这块玉佩也被略微沾染上了些许。
而魏和去世之后,被当地百姓们建庙祭祀,香火不绝。
“那便去魏和的庙去看看吧。”方长心中暗自想着,而后他行随心动,略微调整了下方向,继续向前走。
当初魏和离开云中山时候,他赠送了这块玉佩他,上面附加了个自己亲自施展的宁神术。方长还记得,自己曾经也赠送另外一块,使用碧玉塘中玉佩,给那位志在游览天下的陈远,作为拜见山神土地时候的凭证,现在说不定已经被他后人珍藏了起来。
……………
莺啼涧。
耕牛山里的灵气比当年浓郁太多太多,想来是自己那位徒弟经常在山里活动,将这处地方改造的更好。如今从侧面看去,耕牛山上类似耕牛的身子,已经灵韵十足,宛若即将活过来一样,草木也有了不小的变化。
山中的景色颇为美妙,方长一路欣赏一路向前走,循着近百年前的路途,成功找到了自己徒弟居住的道场。
上百年过去,莺啼涧的模样有了大幅变化,多了许多建筑,各处水流、河岸、石块、崖壁,都有人工修整的痕迹。这里的视野如今已经变得很宽阔,配合从山涧里吹过的柔风,让人感觉心旷神怡。
方长径直走进去,朝着有人的地方过去。
傅齐正在那里,将几个竹匾上的茶叶翻一翻。方长并未隐藏气息,所以很快傅齐便获知了师父到来的消息。扭过头来,待远远地看清楚,来人真是自己师父时候,傅齐激动坏了,一熘烟地跑了过来。
“师父——!”
当初的少年,如今已经是青年人模样,但他奔跑的欢快姿势,又十分像半大孩童。上百年过去,傅齐的修为已经很深,所以这二里路途,他几乎是瞬间跑完,冲到了方长面前。
傅齐看着方长,语气有些激动地说道:“师父,七年未见,徒儿很是想你!”却是他曾经在七十七年前,曾经去过仙栖崖拜见,而后每十年一次,从不间断。距离上一次傅齐去仙栖崖,如今又是过去了七年。
594、【人怕入错行】
方长迎上去,照例拍拍徒儿的肩膀,便走进这莺啼涧的地界儿。
“每次你来仙栖崖时,都会说说你这莺啼涧的变化,但迄今为止我还没再来过。为师如今下山,恰好路过,便看看这莺啼涧,是否如你说的那般有趣。”
“师父,我带你。”听到方长如此说,傅齐十分兴奋,便引着方长在莺啼涧里面来来回回逛了几圈。
能够看出来,傅齐也是从仙栖崖得到了许多灵感,加上方长这些年赠予他的一些设备和灵药种之类,又依靠莺啼涧的独特地势,这里被傅齐整治的十分赏心悦目。
傅齐比方长盖了更多的建筑,沿着山势,大大小小高低参差,斗拱飞檐,甚具匠心。这些建筑又与天地自然密切相合,浑然一体。而且傅齐颇具巧思,在许多关键的地方,建上个凉亭,或者一小段回廊,亦或是石桌配两三个石凳,便将景色调节的更为柔顺。
“你这莺啼涧,比仙栖崖还要漂亮些。”方长笑着称赞道。
“比不上师父的仙栖崖,这里只是风景先天好些,但远不如仙栖崖之灵秀。既然师父喜欢这里的景色,不如多住上几天?徒儿也好请教。”傅齐很是殷切地说道,眼神中颇有些期盼。
“左右无事,那我便多住上几天。”方长笑着应道,而傅齐顿时有些雀跃。
………………
既然在仙栖崖上宅了近百年,这次下了山,方长准备在天下多转悠些时日。
距离上次游览天下,已经过去了近百年时间,当时还是天下动乱,如今百年和平,天下间的繁荣,远非当年的境况可比。所以一路上完全不会无聊,反而时时刻刻都有新东西、新事物可看。
靠着非凡的耳力,他也听到了许多的新故事、新传闻。
而上百年吃饱穿暖的安生日子,更是催生出了大量美食,花样繁多,做法极具巧思,让人流连。
偶尔,还可以扮演下带来奇遇的人,寻些有缘者,将这些年自己在崖上创建的技术书册,或者有趣的文章,亦或是不值钱的彷品,赠送出去。细细算来,方长这可以说一是种播种行为,至于以后会开出什么样的花朵、结成什么样的果实,则无需太过在意。
反正这事儿他已经做得十分纯熟。
由于在当铺里面发现了那块宁神佩,方长准备去看看魏和所在的地方,曾经和桑子平通信时候,对方倒是曾经提及过,所以方长便朝着大致的方向行去。
官道未经战乱,多年修葺之下,更为平整坚实,损毁地方少,往来行人车马多。朝廷手中宽裕,也开辟了不少新道路,走在上面的感觉很是不错。方长也没有全程靠走,有的时候他会去车马行租上个位置,坐在平板马车上,一边看两侧景色,一边听同行人们交谈。
车轮一般是木头輮制包铁的,压在路上喀喇喀喇的响,耐久性其实一般,而且和车身是硬连接,乘坐体验也一般般,不过乘客们见怪不怪,对这情形都不是很在意。旅途漫漫,不是每个人都像方长这样对周围风景感兴趣,所以最大的消遣,是找同行人聊天。
“小哥看起来是个读书人?”方长身边有个中年汉子,正拎着两个土布包裹,对旁边一位身形削瘦,文人装束的青年人搭话道。
“读书人谈不上,倒是上过些日子学堂,认识几个字,如今靠着这个混口饭吃。”青年人接话感叹道,“科举总归是无望的,我这样子也无法肩扛手提,做不来重活,只能寻些歪路子。”
“不用风吹雨淋,就是好行当。”中年人说,“如今像你们这样有学问的越来越多,着实让人艳羡,我得让我家那小子好好学,之前我已经恳求过学堂的先生,若是他不听话,就使劲打他。”
“就该这样,虽然说学问好的人根本不用挨揍,但一般人要想有出息,还是得多打几次手板。”旁边又有个身体颇为壮实老大娘附和道,“我家那孩子小时候可是没少挨打,当年我都是给他上完药去一边偷偷抹泪,如今在州衙里面当小吏,也算有点出息。”
“说起来,小哥这是去哪儿?”周围人对老大娘一阵恭维后,中年人继续问文人打扮的青年人。
“去昌新城,那里有人约稿。”青年人略有些兴奋,“润笔费给的不少,若是被看中,接下来一年的伙食都有着落了,所以我专程赶过去,成了就不用再饿肚子。”
唔,着实有些惨,方长心里暗道。
他一开始就看出来旁边人的真身,所以饶有兴趣地听他们交谈。周围听到这情形,也纷纷怜悯之心大起,真挚地祝文人打扮的青年此行能够功成。青年人逐一道谢,而后又缩在平板大车角落,不知道想些什么。
而周围人则熟络起来,互相开聊,家长里短天南海北,从豆油售价说到朝堂传闻,从邻家的糗事说到江湖故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交际圈,也有不同的想法,互相碰撞之下,让这一路都不无聊。
现在的车马行运行模式,往往是两个大城之间的分站互相发车,虽然未形成网络,但也足用。毕竟可以在中途上下车,驾车的师傅凭照记忆按照距离收费,一路上身旁的人更换了不少,倒是那位年轻的鸽子精依然留在车上直到终点。
没错,旁边那个年轻人真身就是个鸽子,这种情况从古至今倒也常见,许多大妖化形后,混迹在人间磨炼心境,以突破到新的境界。不过方长也见过有的大妖,认为人间更适合自己,干脆放弃修行享受人生的。
总之人各有志,不过前面这只鸽子精,可能是个新手,混的颇有些惨。
方长跟上,将其叫住:“我观你此行应当不会顺利,要不要考虑下换个行当?或许是不太适合干这个。”
鸽子精被叫住后,很是一怔,不过他挺聪慧,当即便明白了眼前不是一般人,便如实说道:“主要是不太会别的,在人间没钱寸步难行,还好刚来时候上了些日子学堂,如今倒是能饥一餐饱一餐。”
595、【酒入愁肠愁更愁】
既然搭了话,两人便同行。
交谈之中,方长也暗暗表明自己已经知道了对方身份,加上他那自带的超强亲和力,鸽子精也渐渐放开了自己,讲述了自己根脚和经历。
原来,他是附近峡谷里面一只野鸽子开灵,作为飞禽,只要和人类以及人类养的猫儿们保持好距离,在人类聚居区附近落脚更安全,因为这里相对少有勐禽和蛇虫,因此和人类更亲近些。
化形时候他受了许多苦,成功之后,他去请教了认识的前辈大妖,对方教他取了乌姓,乃是将鸽子的鸽去掉半边和一点,而后取了名叫乌元思。据说鸽子成精的,也有不少取姓合,但乌元思没见过任何一只成了精的同类,倒也只当做传闻。
“你怎么寻找那位员外?”方长问道。
“这个好办。”乌元思胸有成竹地说道,“在这城里只有一位刘员外,当年他祖上得仙人所授做玻璃器物起家,带着周边乡亲们一起将生意搞得红红火火,四方的人气与资财聚集才有了这座城。后来刘员外几代单传到如今,所以这位员外在城里定然很出名,随便找地方打听下便好。”
而后他便要带着方长,向旁边小巷子里的低矮食肆而去:“奔波这段时间,我却是饿了,且去寻些吃食,正好在这鱼龙混杂之地打听下情况,您要不要跟着一起?”
方长自然是跟着,不过他没有让这囊中羞涩的鸽子精破费,而是掏钱买了两样荤菜,并一小桶粟饭。倒也不贵,只是普通的炖菜,里面有些半指厚的肥肉片。乌元思看起来许久未吃肉食,狼吞虎咽。
待将桌上饭食吃得差不多,乌元思才抹抹嘴和旁边桌的人搭话,而后轻松的获得了刘员外家的住处。和他预计的一样,刘员外家非常好问,都知道他家在城西最为气派的大院子里。
饭后,方长跟随他走到那位刘员外的门外,言道:“我就不进去了,祝你马到功成。”接着便目送乌元思上前通报,走进门里,而后转身走向旁边不远处,一座占地面积不大的小饭铺。
刚刚在食肆里,一桶粟饭和大部分菜几乎都被乌元思吃掉,若是个普通人早就饿了,不过方长背包里钱钞宽裕,便准备再加一餐。
这家小店是个夫妻店,男主人掌勺,女主人上菜。店里整整齐齐摆着七八张略显长条的小桌,周围只是木凳,小店的窗户被长竹竿高高地支着,窗边位置视野开阔,这时候店里人很少,方长就找窗边坐下。
店里的女掌柜走上来问道:“客人需要些什么?”
略一沉吟,方长说道:“温两角酒,切盘卤味,再炒个拿手菜上来。对了,若是有饼子或者蒸饭给我来一些。”
女掌柜点头应下,又问:“客人可有什么忌口?荤腥辛辣之类。”
方长摆摆手:“只管上来便是,百无禁忌。”
不一会儿,她便端上来个大盘子,里面是卤口条和烧禽肉,有些凉,但滋味很是不错,而后厨的方向,也响起了锅勺碰撞的声音。过不多久,便有一盘热菜和温好的酒被送过来,又盛了大碗冒尖儿的粟饭。
方长看了看,热菜是盘爆肚,色泽红白相间,显得亮润清爽,红的是辣椒和豆瓣,与白色的肚片和葱白交织,肚片都蜷曲着煞是好看,刚出锅的爆肚汁水盈盈。
酒是粗酿,味烈而犷,粟饭很是松软,有着小米特有的清香,配上脆韧的肚片,待爆炒后的汁水在口中浸透粟饭,感觉什么美味也不过如此。葱白被热油炒过后,火候也刚刚好,略带澹澹焦香,脆甜适口更胜肚片。
与之相比,大盘子里的卤味不过是寻常物,方长吃的欢畅,遂特意叫过女掌柜问道:“这道炒菜真是不错,不知叫何名目?”
女掌柜见客人喜欢自家饭食,也心中欢喜,夸耀道:“这是外子的独门手艺,几日碰不上一次,其实也因食材难得,客人真是好运气。这盘菜叫火爆脆雁肚,乃是周围养雁人家杀雁后,留下的肚打包买来,用起子洗净焯过控水,有人要吃时候便抓腌入味,而后大火旺油快炒装盘就是。”
方长吃光了粟饭和火爆脆雁肚,让女掌柜将空盘碗拾走,而后就着卤味斟饮等待。
虽然只是在这小饭馆里坐着,但他的五感已经覆盖了全城,并很快知道了这家刘员外的根脚,却是和自己还有点儿关系。当初将玻璃制法授予刘阿牛之后,阿牛来到这里住下扎根,并娶妻生子。
还有个怪诞的传闻,那就是刘员外力气巨大,超过普通人,而其祖上也即刘阿牛,在安葬之后多年迁坟,却发现棺材里是空的,已经不知所踪。为此周围人编出来许多离奇的故事,而且有愈传愈广之势。
当然,附近院子里的动静也完全瞒不过他。
过不多久,只见鸽子精乌元思失魂落魄地从刘员外家大门出来,甚至脚步有些踉跄,需要扶着墙才走出去一段路,却又明显有些漫无目的,一幅大受打击的样子。
距离不远,方长隔着窗户招呼了两声,才将乌元思喊得回过神来,见方长坐在窗边,便直奔过来进店坐下,又不知道要说啥。方长娶了个杯子斟满粗酿酒递过去,乌元思一口闷下,才觉得好受了些,而后开始哭泣。
方长没有出言安慰,待乌元思平静了些,才开口问道:“很不顺利?”
“嗯。”乌元思低声答道,接着彷佛要将心中苦水吐出来,说道:“我也不是写的东西不好,但不知怎地,就是不被人看好……”
方长听了半天,原来这乌元思和其它几个人一起到刘员外那里应征,结果他第一轮就被刷了下来,受了点刺激。不过他知道,这并不是眼前妖精的水平不行,而是他天生和这行犯冲,所以才有不间断的悲惨经历。
于是他转身又让女掌柜再温两角酒,斟酌了下语句,安慰道:“我倒是写过不少书籍,虽然不是为了传播广泛,但也深知很多事情都非战之罪,而且靠写书吃饭多数时候是死路一条,不如改行。”
“改行听起来也不错,但我这样的,又能做些什么呢。”乌元思很是有些失落,大口喝酒浇愁。
“要不,试试帮人送信?我听闻这事儿目前需求甚大,而且可能会适合你。”方长真诚地建议面前的鸽子精道。后者连连点头,表示今天便要在这昌新城里找送信的活儿干,不过马上他就醉倒在桌上。
方长轻轻起身,将一小坨银子放在乌元思手里,而后会了账,又多给了些嘱咐掌柜的莫要打扰乌元思,而后轻轻起身出了城。
596、【脚夫之后搞运输】
官道上铃铛叮当响,那是马队在经过。
大量的驮马背上放着货物,默默地排成不规则的队伍,向前缓缓地走着。旁边有许多人跟着一起,他们爱惜马力,并不上马随行,而是将行李之类放在马背上,自己在路边步行跟随。
方长的速度比驮马还快一些,放开些来走的时候,很快就追上了马队。不过他紧接着又放缓了速度,因为随着马队一起走的人不少,他们按照行路时候的常态,聚成团一边聊天一边轻快地赶路。
毕竟寻常百姓们赶路不是行军,无需闭嘴闷头前行,那样虽然高效,但太过无趣。
在马队中,有个小头领样子的人,比别人走的多一些,他事儿快步向前,时而放慢速度故意落在队伍最后,布置任务查看周围情况,忙忙碌碌个不休。方长看了看,感觉其很是面善,似乎在哪里见过。
但他已经百年未曾下山,所以在心中略微计算,便想到了这种感觉的根由。
上前几步,方长跟在了马队中间走。马队里面的人,看到方长背后的长剑后,都有几丝紧张感。有那看起来身强力壮些的,还有意往这个方向凑了凑,看来这几位更多负责的是保卫工作。
有人在小头领样子年轻人从队伍走过的时候,凑上去在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
年轻人用眼角余光往这个方向看了一眼,立刻便明白了当前形势,他朝方长这边轻轻凑了过来,开口搭话:“这位先生看起来气宇颇为不凡,是江湖中人?”
“倒也不是,我应该算不上是江湖人,江湖里也没有我的名号。”方长笑道,他未报上自己的名号,而是反问道:“阁下是马队的管事?”
“只是副管事,不知道阁下这是从哪里来?准备往何处去?”年轻人继续问道。
“从来处来,往去处去。”方长继续笑着回应,“其实也没什么目的,只是到处走走看看,追忆下往昔。对了,阁下看起来很是面善,那谢广安是你什么人?”
“啊,这正是家曾祖的名讳,阁下从何处而知?”年轻人大吃一惊。
方长看了看前面平整笔直的黄土官道,告诉年轻人:“虽然说相逢便是有缘,但你既然他的后裔,那我们便有了别的关联,这是缘上加缘啊……前方路还远着呢,不如一起同行?”
年轻人纠结了下,答应了下来,经过这简短的几句,他已经确认方长对于马队没有了危险,这样的话,跟着马队一起走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而且,他对方长如何说出来自己曾祖父的名字很是好奇。”
于是他朝马队里面其他人,打了个“平安无事”的手势,让周围人将紧绷的精神放松了下来,便随着方长一起朝前行走。
两人聊了十来里地的天,方长便已经知道了对面人的大部分情况。
年轻人名叫谢玉山,如今已经不住在怀凤府,不过他家里还是有着,在应季时候买上几斤怀凤府梨子的习惯。谢广安已经故去了百多年,后代们兜兜转转,最后谢玉山又混入了马队,继续在城市间跑来跑去,给人送货送信。
方长没有报上自己的名号,聊得高兴时候,谢玉山也忘了问这些。
“你在这马队里做活,收成如何?”方长脚下走路不停,有些好奇地问谢玉山道。
“相当不错了,比在家附近找别的活计强。”谢玉山回答道,“我在学堂比较拖后腿,识字算术做的不算好,寻找对应活计肯定会挨饿。而别的诸如店小二、脚夫、力工之类的行当,月例便不如这马队里了。”
“而且马队不止可以发工钱,里面有两匹驮马主要还是为了带上大伙的行礼,但几个人的行李又能有多贵?所以许多空间便被留了出来,让每个人各自携带些东西去卖,算是光明正大的福利。”
官道修整的很好,马匹们走在路上很是平稳,谢玉山告诉方长,这只马队之前是走戈壁路的,如今准备回中原经营,此行乃是去探路,如果这趟能趟出路子来,便将业务全部转过来,并购置大车,将马队改成车队。
毕竟,在平整的官道上,马车比驮马能带更多的货物,成本却不增加太多,希望数量的提升能够抹平利润的差距。毕竟,马队走在戈壁上,各种未知风险还是太多,冷酷的自然永远值得人类敬畏。
很快马队的速度慢了下来。
“前面是怎么回事儿?”谢玉山问道,而后让周围人继续排着,又对方长告了句罪,便上前查看情况。前面是条长河,远远地能看见桥梁的影子,官道上的车马在更近一些的位置挤成一团。
过了好一会儿,谢玉山才走回来。
他对周围人说道:“却是出了件新事物,原本桥面宽阔足够车马人行,但旁边将官道刨开,正在铺设一条新路,目前正用了许多碎石子。据说要用木头和铁,修建一条自西向东的长铁路,不知道是个什么路数。”
于是众人只好拍着,过了许久队伍才松动起来,接着拥堵开始缓解。
马队路过的时候,方长看到官道表面开了条长槽,上面铺设了碎石,做成了路基的样子,一头远远地延伸到天边,许许多多的身影在那边忙碌,像似要铺上铁轨。另一头刚刚越过这条官道,前进到不远处,正有千百人正在规整碎石。
周围倒是有消息灵通的人谈论此事,虽然谢玉山等人听不到,但方长可以。
“……京城那边将方公机装上了轮子,绕城铺了条铁路尝试运行,结果发现有极大便利。据我那朋友说,以后跑在铁轨上的车,都是日夜不停只吃煤喝水的,跑得快又省钱,运力堪比一条大河,所以才要继续铺路……”
而从方长这里得知铁路的作用和优势之后,谢玉山遂变得忧心忡忡起来,看来他在思索对于这只马队来说,以后的路会在何方。毕竟,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日后这条路修好后,至少对沿途的运输业会有巨大的影响。
597、【物归原主】
周围其他人的感想,又有些不同,他们互相之间的言语和感叹,完全逃不开方长超强的耳力,全部被听到。
大家主要还是感叹,竟然用铁来修路,朝廷可真是有钱。还有人担心会不会有人偷铁,而后被告知会有护路队,而且破坏铁轨比破坏官道罪加一等,还会从快处理。也有人对那“远胜牛马”的方公机感到好奇。
却是有那懂行的解释道,当年有位书生在赶路时候突遇骤雨,在山神庙得了奇遇,为仙人所授天书一卷,上面便有这方公机做法和原理,那书生因此也发达起来,并将此法传开,据说那仙人姓方,所以人们称呼造出来的机器为“方公机”。
“……我表哥去皇都时候,有幸见了一见那铁轨,上面的方公机烧着木柴,冒着水汽,轰隆轰隆的往前走,极为骇人……”
许多人眼中带着好奇,听着周围的消息,用憧憬地眼光看着不断延伸的路基。
“也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修好。”
“早着呢,目前光是路基就不知多久才能修好,据说后面还要用枕木将铁轨架起来,才能承受住重量。还好这次征调民夫是给钱管饭的,否则不知道会引起多大的乱子,又有多少人会家破人亡……”
“当然是有得赚,不然他们做活会这般麻利?”旁边还有人补充,然后引起了周围人的一致赞同。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越过了铁路路基,走上了石桥。
石桥也颇有些年头了,微微有些拱形的桥面上久经磨损,有些坑洼,两旁的栏杆相对来说倒是没有那么破烂,应该是之前被整体更换过。
桥面下面,是不算宽的一条河,水流涛涛,直奔向南。
水边有芦苇片片,在风中哗哗直响。桥面离着水面不低,有条条小船在河中双向穿行。小船上有的挂着帆,有的是船夫站在船尾摇橹撑篙,不过那几条帆船经过桥洞前,都得将桅杆放倒才能穿过。
下面这条河,方长已经从周围听到了其由来。
这是当年魏和主导水利建设时候所修,据说当年他曾经亲临此处,与所有人一起挖土、运土,立下了大功德。
方长的目的地,就在河对面的城外,当初周围百姓们在此河修好后,水患不再,田地丰收,又得了运输之利益,便在魏和去世后,合起来商议,给魏和在城边立了座庙,而后四时有贡品蔬果之类祭飨。
接近小城时候,他与谢玉山道别分开,而后一个人去寻找魏和的庙。
并不难找,这座庙宇就座落在城外最为繁华的地方,看周围形势,应当是这座庙建立起来后,便吸引过来营生的人。蔬果、器皿、粮油、杂货,挑着担子的开着门面的,叫卖声络绎不绝。还有许多普通人到算卦、代书的摊子前,或请人写信读信,或者寻些精神上安慰。
作为以庙宇为核心的街道,这里自是不缺香烛售卖,而且互相之间竞争激烈,内卷之下导致利润皆薄。方长掏钱买了些上等香烛,而后一半收起放入背包中,拿着另一半走进庙宇,于塑像前点燃为庙宇里魏和敬上。
浅蓝色的烟雾,从香炉中飘起,而后于天地间消散。
方长静静感应着,然后发现他并未选择封神,而是早已经身入轮回。不知道他来生会在何处,好在于天下有大功,积累的功德深厚,投胎保底也是富贵人家。他手一翻,将之前从当铺寻回的宁神佩拿出,轻轻往前一丢。
宁神佩飞向魏和塑像的腰间,挂在那里,十分妥帖。
待香烛燃毕,方长才转身离开。
外面有书生正向身边子侄模样的少年,追述当年的事迹:“……这位魏公说,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事儿,是定然能成,或是定然有价值用途?然后魏公便挽起裤腿下了河道……”
方长笑笑,没有继续听,而是朝城外走去。
治河过程中需要大量的高粱杆,所以此地留下了在差一些的地种植高粱的传统,如今治河早已经结束,但这个习惯依然留了下来,于是这里盛产高粱杆编制的各色用具,还有高度酒,这些也算是当年事的遗泽。
方长走进个酒馆,向掌柜买了半瓮高粱酒,让其帮忙装进自己的葫芦里。店家只觉手中的葫芦宛若无底洞,彷佛怎么也装不满一样,心下暗惊但未敢作声。末了方长付账后接过葫芦,道声谢离开。
自从魏和的庙离开后,他行路便更加任意且漫无目的起来,渐渐地,周围景色在变化,麦田变成稻田。小径边上有梨树林长得茂盛,半大小梨如串串铃铛一般,滴熘熘地在枝头摇晃,旁边有户人家,孤零零地在待在梨林旁。
忽然想起,百多年前曾经路过过这里,当初还花几文钱买了几个梨子吃,记得这里的梨味道甜美、汁水丰盈,而且比怀凤府鸭梨皮薄许多。
前面又有小城,样貌颇让人熟悉,门匾上写着“卢明”二字。
小城里面的茶馆依然在,但百年过去早已经翻盖过,又接连修葺,完全看不出当年的样子。里面依然有说书先生,说着当年传下来的故事,只是几经发挥之后,故事早已经完全走样,再难看出最初的模样。
“好!”
“再来一段!”
茶馆里面的喝彩声连连,但随着一句“抱歉抱歉,抱歉诸位,今天就这么多”喝彩声便成了喝倒彩,还有批评与批判。
“每天只说一段,要什么打赏?想得美。”
“大家都知道你爱说神仙故事,你倒是接着说呀,想好了就说出先。”
“活该你穷困。”
“走了走了,散了散了。”
方长凑过去看了看,只见年轻说书人咬着牙,也要坚持自己规矩的模样,不由得摇头起来。
他上前问道:“多说一段也容易,为何不继续说了?听起来有些意思。”
年轻人连连摇头道:“阁下有所不知,刚刚我讲述的内容,乃是最近我摸黑创作所得。不是不舍得用,而是无法保证用完后还能续上,所以不敢多讲。”接着,他又说道:“倘若世上真有神仙就好了,唉。”
598、【道法自然】
“为何如此说?如果是真的又如何?”方长有些好奇,毕竟没看出对方说书与世上有没有神仙之间,有什么关联。
说到这个话题,年轻说书人高兴起来,他很是激动地说道:“若是人人都知道世上真有神仙,他们一定会对我说的书更感兴趣,而不是只是像这样听个乐子。你知道么,天下间是有仙人的,没准儿路上哪个路人就是。”
说书人一边讲着,一边用眼神瞟着茶馆外面,挨个看每个行人,好像希望哪个人忽然成仙似得。
旁边有个正要离开的听众,听到了说书人的话,开口嘲讽道:“你说的倒是挺好听的,但大家听完了自然还是有别的事情要做,有没有神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人总是要吃饭的。”
年轻说书人颇受打击,涨红了脸,额头上青筋绽开,支吾了下却又说不出什么。而听众也径直离开,很快茶馆里聚集的人便少了起来。
方长见对面的说书人眼神略有些直,想了想,便出言开解道:“世上是没有什么神仙的,还是得看现实的路,想办法写快一些说不定就行了。”而后他当着对方的面,脚下生云,飘离地面半尺,而后从窗户飞将出去,驾云离开。
想来这幅景象,能给说书人足够的刺激,没准儿给他会带来些改变。
……………
驾云在天上时候,看脚下的大地,与走在路上很是不一样。
云速很快,旁边是呼啸而过的风,由于阳光照耀,下面地上各种景物都很清晰而明亮,河流宛若大地上的细细绸带,泛着粼粼的波光,与纤细地道路一起,织成了粗疏的大网,将村落、城池、农田、野地囊括联结在一起,紧密而坚韧。
忽然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方长心中微微一动,而后他减速下来,按落云头。
山谷间有着浓浓的迷雾,若是普通人走进来,定然会觉得伸手不见五指。周围的山势都被遮住,植物也因缺乏光照没什么树木,但雾气散射的白光,还是催生出了遍地的野草。
这些雾气对于方长来说,当然没什么影响,他能清晰地看到,野草中间有条小路,似乎经常有人走动。再运起目力看向半空,能隐约见到一幅图,再用力盯一下,才看清楚那幅图的真面目。
上面绘制着山川树木和布满庄稼的田野,中间有个不小的村落,无论是何种景色,皆纤毫分明,真实无比。最引人注目的是,上面景色都是活的。
树木和草尖儿在摇曳,证明有风吹过。林间的鸟兽在飞翔跳跃,路边的草丛里有蝴蝶飞舞,河道里的水在缓缓流淌。最明显的还是画面上的人,村里晒太阳的人、菜畦里浇水的人、村头玩耍的孩童、山上砍柴的人……栩栩如生,或者说,他们本就是活人。
这幅图正是方长当初放置在这里的山河图,其内成一方世界,随着时光流淌在不断的提升。若不是这百年间,方长的修为也在不断提升,换成百年前的方长在这里,还真的难以发现山河图的踪迹。
他没有走进图中去,更没有打扰柳梁村村民们的清净生活。
倒是山河图上一个很有趣的地方,吸引了方长的注意力,让他多看了几眼。
图里小村边上有座建筑,看起来已经修建了有些年头,上面书写着小字,却是个土地庙。而庙中神像在微微发着凡人难以窥见的毫光,明显是已经诞生了神灵,正在保佑这个小小村庄。
看起来,山河图里的天地,已经变得十分完善。
而方长感觉有趣的地方在于,山河图里的这个新生神灵,与外面天庭没有隶属关系,看来天庭并不对这种单独世界有管辖权。
天庭主要还是维持着神灵们群体的运行秩序,对于凡人的事情,即使是天庭,也不会过多干涉,更不敢多干涉,顶多响应下祈雨,处理下失控的妖兽。自从两界融合的问题被天庭解决之后,天庭也渐渐开始收缩势力,并不像当初那样将触角伸到每一处。
方长倒是知道原因,大概几十年前,夜观天象时候,他发现几百年后,天下会经历一次灵机消隐。
两界弥散在天地间的灵机,将重归天地万物,对世界的影响或许会很深刻。修行会变得极为困难,妖精数量会大幅减少,连灵药的数量质量都会极速下滑,甚至修行人的寿命都会变短。
至于持续多久,什么时候会恢复,也不清楚,因为天象尚未反映出来。不管灵气是自此彻底消失干净,还是经历低谷之后重新复苏,那就是以后的事儿了。
对此方长并不很在乎,对他来说,甚至连修行本身也都不值得在乎,而天下间的灵机变化,更都是自然之事,合乎大道。对于寻常百姓来说,这次变化可能会是好事,因为其余族裔都会式微,人道会更加兴旺。
离开山河图之前,方长略微检查了下,确保天地间灵机变化不会过多影响这张图。
这里离着皇都不远,道路也顺畅,干脆过去看看。
荏冉的时光过后,当初新建的皇都城墙已经变得古旧,对于这里的人来说,这座大城矗立在此处也是天经地义之事。城市与朝廷常年累月运行之后,已经染上了些许疲态,但由于前几位人皇还算励精图治,天下间吏治目前仍然健壮。
各地的繁华都会反映在皇都之中,这里是天下的经济中心、也是文化的中心,各处都宛若烈火烹油般的景象。吃穿用住琳琅满目,而本朝教育之普及,也让这里连跑堂的小二、搬运的脚夫,也谈吐文雅。
方长还看到了那条绕城铁路,许多人还是为了新奇上去瞅瞅,也有人发现了其便捷,用之赶路或者运输些东西,颇为便利。由于人气很旺,几个小车站旁边也挤满了小摊,更是吸引了不少周围居民不定期过来采买物事。
599、【往事如烟】
所以到了如今,几个车站处都形成了小市场的雏形,只待规范下来,固定下来,便是新的商业聚集处。有那眼光好的,已经在这里提前布了局,譬如方长便看到在南门的车站处,有个新开的书铺,不光门面,连建筑也是新起于此处。
由于这里人比较密集,所以书铺门口很是热闹,进进出出的人不少,虽然只有十之一二出门时候手里拎着抱着书籍,也完全足以将这家生意撑起来。
对于书铺这种地方,方长也经常光顾,频率仅次于食肆酒馆,反正他背包能装,所以经常在山下搜集些书籍,带回崖上看,用以作为漫长时光里的调剂。所以看到这家书铺后,方长便走了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感兴趣的书本。
“唔,这也被刊印了啊……”方长在摆满了书的台桉上翻检了下,赫然发现了两本自己的作品,不知被哪位有缘人贡献出来刊行天下。对他来说这是好事儿,反正他也不在乎润笔费,自己的作品有更多人看,也挺好。
将这两本自己的作品放回去,方长拿过个店家预备好的干净篮子,在周围随便选了几十套书,不过在其中一套的书名上,他停住了目光。
“《陈远游记》……”
用细不可查的声音诵读出书名的瞬间,他也被这套书勾起了许久之前的回忆。看来那个志在遍游天下的少年,已经在余生中完成了他的作品,并汇集成了这套着作。方长将这套书加到自己购书篮中,而后去门口边上的柜台会了账。
从书铺出来后,方长在皇都里转了几圈,体验了下此处风情,但被陈远那套书勾起的回忆,也牵连出更多的回忆。想起来在京中曾经有熟人,方长思索了下,便去寻找故人的遗迹。
跟着灵觉指引并不难找,很快,方长便在皇都外面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寻到了在皇都两位熟人最后的去处。苍松秀柏间,是一座高大整洁常有人祭扫的坟茔,前面的墓碑上题着人皇赠予的美谥,位极人臣的刘修文和妻子胡雪球合葬在这里。
方长想起了当年,那位狐妖放弃了修行,选择以人的身份度过一生,倒也是活的豁达。
默默矗立了一会儿,他从背包掏出些香烛燃起,拱手拜了一拜,转身离开。
说起来,当初也曾经有两位老友,在功成名就之际选择退隐江湖,好奇心起,方长便顺势卜算了下柳元德和于青菱的下落,而后转身上了官道,朝着远离皇都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开去。
在一座风景秀丽人迹寥寥的小山谷外,方长默默驻足。
里面有道炊烟升起。
他朝山谷中行去,小路曲折幽静,路边杂草丛生,间缀着些野花。有溪水从山谷中流出来,有时候听声音在远处,有时候又看到在路边流淌,溪水透亮清澈,水底石砾纷杂,零零落落长着苔藓和水草,又有鱼虾游动。
行不一会儿,便见到个木篱小院,院边植着竹林,旁边高处还有个八角小亭,院外则是半亩花田和一点儿庄稼与蔬菜,庄稼也就三四分地,看起来不够吃用的样子。
“有人在么?”
轻轻叩响门扉,很快里面便有动静出来。
“来者是谁?且稍待。”接着便是脚步由远及近,而后两扇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出来的人须发皆白,年老却不失体健,不过年龄终究是影响了记忆力,看到来人眼熟,他还是回忆了一会儿,才认出来人是谁,马上他失声喊了出来:
“方先生?!是你!”
“是我。”看柳元德依然健在,方长笑道。
“快快请进。”柳元德拄着拐杖,赶紧将方长让进去,同时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我们这些凡人已经灯尽油枯,而先生依然是当年的模样,当年的风采……真是仙凡有别。”
拎起茶壶,柳元德给方长添了茶,又邀请方长一起用午饭。
方长问道:“这些年过得可好?”
柳元德点点头,絮叨般地说道:
“过得很好,比当年归隐前要轻松快乐太多了,又有先生的赠金,吃用不愁,我们就在这山谷里住了下来。后来孩子们渐渐都离开了,就剩下我和青菱二人,闲着没事儿总在谷里熘达。”
“虽然我们无缘修行,但当年在义军里头时候,还是学了些服气养生之术,所以活的比旁人久了些,甚至熬过了我们儿女这代。不过青菱还是在二十年前离开了我,就葬在旁边的竹林里。”
用了些简单的茶饭之后,柳元德带着方长,出了小院走进竹林。
竹林中有条小径,很窄但经常走动之下踩得很坚实,每每有陡峭的地方,还被铺设了几级台阶,风从根根长竹的缝隙中穿过,让竹叶交错沙沙作响,山坡上铺满了褪色的竹叶,没什么其它植物生长。
小径的尽头,竹林中有片空地,一座小坟在空地的正中,前面有个木牌,写着“于青菱之墓”,看笔迹是柳元德所立,又在字迹澹后被重新描绘了许多次。当年的侠女已经不在,当年侠女身旁的书生也变得老态龙钟。
柳元德用爱怜的眼神看着于青菱的墓,方长则照例取出香烛来简单祭拜了下。
只听柳元德说道:“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但我需要做的是尽力活着,想来青菱她也是高兴的,等我活不动了以后,就葬在她身边,再不分开。”
…………
人间依旧繁盛,而云中山里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百年来第一次下山,方长从柳元德和于青菱那里离开后,又去了蜀地、大漠、冰原,并从东海绕到了江南,才朔江而上,回到了云中山。这一路上,他看到了许多故事,也拜访了些友人,一路上很是充实而自在,也没有花几个月。
崖边的瀑布水势较缓,下一次涨水应当是秋天,已经很接近了。方长将包裹放回床头,将灵泉剑从背后摘下挂在墙上,又拎起腰间葫芦抿了一口,再轻轻放在旁边桌上。他换回背篓和钢斧,走进田里,准备摘些菜做饭,再查看下瓜果的长势。
临行前种下甜瓜熟了。
希望大家喜欢这个故事,祝大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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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本感言和新书情报随后发,发新书前本书应该还有篇番外,请先别删书(卑微)】
完本感言和新书计划
完结了,感觉距离开书,似乎已经过去了好久好久(是真的)。
方长的几个结局会放在番外,发新书前后放出来,还请大家将书在书架里再保持下,竹子在这里卑微地跪求。
写这本书的缘故其实比较巧合,原因在上架感言也说过,当初原本计划的作品感觉不太好,就临时换了个仙侠的题材,准备一段时间就开工发布了,结果大家似乎还很喜欢的样子。
其实这本书存在不小的问题,开书时候抱有侥幸心理,然后在写作过程中渐渐发现其致命性的。归根结底还是准备不足,在未理顺大纲时候就开书,加上“荒野生存”这个题材仓促之下写不太长,导致两条计划中主线的不断割裂,最终只能舍弃一条,只能以讲故事为主,最后有些像公路文。
其实接下来再灌灌水也是可以做到的,穿插些小故事什么的,但原本预备的故事已经讲完收尾,思考之后感觉便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于是计划在六百章完本,不过最终还是没有写到六百章,定格的字数在一百二十余万字,对网文来说不算长。
书的成绩么,和上架时候差不多,均订一千二左右,因为上架前更新就拉胯了,中间的更新问题更大。不止是卡文,也因为工作和生活,到中年压力大了,娃儿也渐渐调皮,上班又不敢摸鱼码字,加上大纲问题导致的空虚感,于是拖延症越来越重。
如果有能力不停爆更,可能会有更好成绩吧,毕竟网文的核心还是更新。
新书准备写科幻。
上一本书时候曾经立过flag写科幻,结果应了劫写了仙侠。
这次依然准备在以前积累的东西上起步,至于新书的内容么,大致是用一些故事,来阐述下费米悖论的各种解。希望新书在写法上,对自己来说也有些突破和收获。希望我能带来精彩的故事,带来大家喜欢的故事。
这次我要吸取这本书的教训,准备充分一些将大纲彻底理顺再动笔,可能至少得一两个月。照例,不管成绩如何,新书定然会写完。有两本完本书在前,完本人品是可以保证的,可以放心阅读。
期望新书的更新会好些。
新书发书后,我会在这里发章节告知大家的,如果有喜欢科幻这个题材的,到时候请支持一下。
祝大家生活幸福,健康平安,日子过得愉快舒心。
竹子再次拜谢。
新书《文明观察报告》
我终于开新书了,期间经过了几次痛苦的推翻重写。
分类是早就嚷嚷要写的科幻(甚至在这本之前),题材大概是宇宙社会学+10那种,也不知道大家是否会喜欢……
祝大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