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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仙从钻木取火开始全文阅读

作者:汉家枫竹     修仙从钻木取火开始txt下载     修仙从钻木取火开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44、【破局之人】

    方长虽然坐的位置偏僻,但他耳力惊人,哪怕周围喧闹无比,对于主座周围的对话,他依然都听得很清楚。或者说,哪怕他如今不在城内的这栋高楼里,而是在城墙外面,只要会聚精神,依然能听到里面人在说什么。

    那位白衣人,端坐在上首位置,颇具风姿,高人的模样满溢。不像旁边两个小童那般,他面对满桌珍馐,不怎么进食,每盘菜只是挟一筷子尝尝。面前的酒杯更是不常碰,只有两边员外们上来敬酒搭话时候,才示礼貌般举起来喝几杯。

    看起来是个注重细节的人啊……

    主座上有位穿着比较特立独行的员外,虽然身上的几样配饰看起来便是高档之物,但他却身着麻衣,布料染色也不甚精致,虽然这怎么看怎么有些刻意。

    这位麻衣员外举起杯子,敬了白衣老者一杯,而后说道:

    “方大仙,您能否看一下,我现在的修行上面,还有什么问题?需要在哪里改一改么?”

    那白衣老者听了这话,抬起眼皮打量了下这位麻衣员外,而后以手抚须,微微抬着头说道:

    “你放心,你们这些我都看了,没什么问题的。就像我之前说过的那样,只要心诚,就能修仙,不管你是什么出身什么年龄,只要心存一股执念,修行从来不是问题。这份执念越重,修行的越快。”

    “看康员外你连衣服都换了麻衣以明志,这份毅力与坚守已经远超常人,想来堪破生死关、寿与天齐之日已经不远,依我看,最多也就是个三五年的光景。只是切记,在勤加修习之外,莫忘心中执念,更是千万不要管别人怎么说,那都是心魔。”

    嚯,真离谱,方长心道。

    从未听说过这种方法也能修行,不过既然最后强调了“千万不要管别人怎么说”,那自然便逻辑自洽不会有漏洞。

    方长早就确认了这位白须老者并非修行人,如今更是确认,他传授的所谓“修行法门”,也不是正经玩意儿。且不说这番论述漏洞百出,便假设真的按照这种方法修出路来,也堪可归入邪魔之属。

    不过他也知道这个白衣人,至少在诈骗一道上,颇有几把刷子。

    白衣人的话,不仅让提问的麻衣员外听着舒服,周围但凡跟他走的

    “今天方大仙可否为我讲讲,当初您是怎么降服灰雾山那七只吃人虎妖的?上次听大仙说,曾经从虎妖巢穴里救出几十口人,还找到了万年朱果,让功力大进,我等甚是向往。”

    听到员外们提起具体事件,主座上的白衣老者顿时将精神提了起来。

    他略一思索沉吟,便开始用遗憾的语气开始讲述:

    “唔,知道这个事儿对于你们来说并无益处,怕是要分散了注意力,耽搁修行,就像我从来不教你们法术那样,分神乃是大忌。不过既然你们问起,我不说的话,岂不是更加阻碍修行?真是让我感觉两难啊……唉,算了算了,还是告诉你们吧。”

    唉声叹气了几句,将架势拿足,待员外们诚惶诚恐时候,他才开口说道:

    “说起来,那是五百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我刚得长生,正是胸中豪气无限,觉得天地之大任由驰骋的时候。我来到灰雾山的时候,远在百里之外,就看到山里妖气冲天,于是拎了两件法宝便朝山里闯了进去。”

    “那七只虎妖很是有些道行,虽然远不如我,但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套七星混元阵,结阵对上我,竟然能撑上半刻钟。最后被我一记‘风雨遍长空’破了阵法,才用天罗网将它们一股脑装起来。”

    “既然除了妖,自然要看看他们在这里干什么,毕竟妖魔从来不干好事儿。果然,我在一个牲口棚里面,见到了许多被拴在里面的人,立刻便解救出来,放他们回家。据他们说,妖怪们将他们掳掠上来,是为了当口粮。”

    “但这灰雾山很是贫瘠,为什么会吸引这几只虎妖来?毕竟一山不容二虎,何况大小七只。直到走进旁边一处山谷,我才明白,原来是这里有异果未熟,引得几只妖怪提前来看护,才消泯了原本的孤僻天性。”

    “那山谷里有颗树,高三丈三,每片树叶都五寸长、三寸宽,泛着金光,整棵树只有最高处结了一颗果子,整体通红,异香扑鼻。”

    “这果子便是这些妖怪们等的东西,结果我来的时候,它恰好成熟,便要从树上落下,由此可见,这万年朱果等的是我。看到果子要落地,我立刻上前接住,服食了果子,当时便感功力大进,算了算,大概有十个甲子的功力……”

    编的真不错。

    方长听得津津有味,这段故事很不错,放在他在仙栖崖看过的话本小说里,能排在前头。尤其是这位白衣老者深谙调动情绪的讲述方法,将一众员外和城内名流们,听得是如痴如醉。

    场内气氛很热烈,除了方长之外,大家都停下了筷子,忘记了进食与饮酒。只有方长依然在慢条斯理地撕烤乳猪在吃,不过大家都没有注意到他。这顿宴席,除了供应的酒之外,方长最满意的就是这道烤乳猪,其色泽棕红,外香酥里细嫩。席间的酒是荤酒,酿造时候需要加入肉类,味道好,但成本很高,等闲难见。

    对于这位白衣方大仙骗人之事,方长并不准备出手解决,因为他感应到,打破这份割韭菜场景的变数,已经进了城。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之后,便有嘈杂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

    脚步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因为普通人也能听出来,这脚步声是冲着顶楼来的。

    在席间众人的目光中,从楼梯口涌出来不少人,皆绣衣纱帽,腰间佩着腰牌和刀剑。紧接着,满脸陪笑的店掌柜和几个小伙计,也在这群人身后点头哈腰地跟着走上来。

    为首的人环视一圈,用尖锐的嗓音礼貌地问道:

    “是否有位来自云中山的方仙长在此?”

545、【白跑一趟】

    自从再次领了上峰的密令后,孙文秀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应对,因为他很清楚,自己以后的前途是否光明,就看这次事情办得好不好了。作为一个宦官,若是还能在“前程”上面有什么诉求,只能是更好更漂亮的做事。

    之前上峰曾经派了许多人到处寻访,孙文秀便从许许多多同僚之中脱颖而出,靠的便是敏锐的嗅觉和快人一步的行动力。每每他都能比旁人搜集到更多更有效的情报,让上峰极其满意,所以升职很快。

    后面同人皇汇报之后,参与者人人有赏,但获益最大的,还是自己这样办事亮眼的人。对于这样得力的下属,终归会高看一眼,所以如今这几个新任务,上峰专门选了自己在内的四个人分派下来,作为领队分头调查。

    孙文秀作为之前最得力的一位,可以率先挑选,这点其它人也无异议。

    当时上峰摆出来四个目标,分别是江南桃花村传言、云中山仙人传言、蜀地剑仙传言、东海定波府传言,孙文秀斟酌了片刻,当即选择了去调查云中山仙人的这项。

    因为在他看来,不管是江南、蜀地还是东海,都是过于宽泛的地方,只有这宁河府云中山,是个相对来说很窄的确切位置,难度明显要低很多。当然,本质上任何一个选项都很有赌的成分。

    孙文秀匆匆选完,便立刻去查找之前的入山卷宗,并没有理会其他几人选择的那一项。而上峰布置完任务之后,匆匆忙便也带着许多人离开了皇城,据说是领了个为新人皇选妃的重任。

    堆积在房间里的这些卷宗,有不少都是孙文秀之前贡献的,他准备从这些费了大力气搜集来的资料中打开突破口。这很枯燥,但其它人似乎也有这样想的,于是一起翻阅卷宗并不时做笔记的人迅速变成了四个。

    这给了孙文秀很强的压力和危机感。

    都是擅长做事的人,如今在相近的水平线上竞争,而且还不知道运气会更青睐谁,这种感觉很不好,让孙文秀决定使用更强的行动力来获取些优势。

    所以,在查询到这蔡孝城的部分时,他敏锐地感觉到,这里似乎值得来一趟。

    毕竟这是他遍览卷宗后,能寻找到唯一声称有云中山仙人现世的地方。兵贵神速,他迅速点齐了人手,带着满满的诚意,朝蔡孝城赶过来。孙文秀做了两手准备,如果在蔡孝城找到线索,就追寻下去;如果在蔡孝城一无所获,就带着人手和记在心里的卷宗,去云中山附近看看。

    结果,刚到了蔡孝城外,他就得知了城里的大户们联袂邀请那位“来自云中山的大仙”赴宴,以请教修行上的问题。

    这让孙文秀顿时感觉心里冰凉——这幅做派听起来甚是不对劲儿。

    不过既然来到了,他还是准备来会见一番,不仅是排除剩余的那丝可能,也是为了留下更好更详细的调查记录。这样,哪怕自己被其它几个人超过,也能维持在上峰心里“做事缜密”的评价,这段时间的辛苦方可勉强不亏。

    毕竟捞功劳除了会做事,还得用智慧不是?他从来都会将自己的行动过程详细记录下来,哪怕直属上司不感兴趣,也得递交上去让上司过目,然后归档。

    “嚯,这楼修建的还挺气派。”他对周围随人说道。

    “据说这是这府里一等一的好去处,便是府城也找不到这等地方。”随人笑道,“能进这种地方,看来这次会很顺利啊。”

    “那可不一定。”孙文秀微微叹气,笑着摇摇头,而后迈步走进门去。门口的小伙计见他们这番气派,立刻便知道不是等闲人物,立刻迎上来。

    “带我去见你们这里管事儿的。”旁边随人用例行的口吻说道。

    小伙计们不敢怠慢,立刻便将一行人带到柜台处。

    这高楼的掌柜是个见多识广的,看到他们进来,立刻便绕出柜台迎接。待掌柜的见到他们出示的腰牌,当场就软了,对于这行人的目的,更是一个字都不敢问。

    “我们要去顶楼,找人。”孙文秀淡淡地说道。

    “好的,好的,诸位请。”掌柜立刻满脸堆笑,伸手弯腰,便将几人引上了顶楼。孙文秀走上楼梯,扫视了下,见这里正饭菜飘香、觥筹交错,而自己这些人走进来,立刻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对于这种情况,他不仅不觉畏惧,反而甚是享受。

    孙文秀几步走进正中,用他尖锐的嗓音说道:“在下来此乃是有要务在身,不敢打扰大家雅兴,如此唐突进来,还是提前说声抱歉,诸位记得海涵。”

    听了这话,席间明显有几人脸上现出怒容,不过他们由于心中畏惧,纷纷低下头,不敢暴露自己的眼神儿。孙文秀一行人明显知道这种情况,甚至可以说是熟悉,但他完全不在意。

    倒是主座上的麻衣员外,起身说道:“不知道诸位有何要务?”

    孙文秀转头从席间扫视一番,他的目光从方长身上滑过,没有任何停留,而后他看向了坐在上首的白衣老者,微微欠身说道:“在下奉命而来,拜访这位来自云中山的方大仙——还不知道应当怎么称呼?”

    白衣老者兴致颇高,他手抚胡须的频率高了不少。

    众所周知,他这样的民间人士,若想得富贵,傍上官府是最为快捷的,虽然风险甚重,但若是事成能得到的好处也足够丰富。

    不愧是训练有素的人,白衣老者比孙文秀更快地从情绪中解脱平复,“在下方文长,正是隐居于云中山之人,如今见这里风景甚合我心,便特意来此城安居几日。不知道阁下寻找我,是有什么事儿。”

    “完喽,果然是假的。”孙文秀心想,这个名字就证明自己找错了,毕竟方文长这个名字,虽然不知道起于何处,但这个名字已经遍布了拥有云中山仙人的传说之中去。

    可这名字,与宫中记载当年事情的卷宗对不上。

546、【富贵】

    孙文秀清楚地记得,自己看过的那些绝密资料里,偶尔会提到那位传说来自云中山仙人的名字,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方长”而不是“方文长”。

    毕竟距离改朝换代只有不到二十载,这些记录很新。而且他还走访了两位当年的亲历者,虽然他能找到的亲历者们,和那个传说中的仙家接触不多,也说不出什么重要情报来,但孙文秀已经由此可以印证,那位仙家确实助过本朝行事,所以这些记载的可信度。

    至于方文长这个名字,孙文秀见到最多的是各种民间的传说。搜集资料的人很得力,很多人都报了和孙文秀类似的心思在工作,不过他们终究是被他压了一头,获得了上司的更多青睐,才有了如今这新一轮竞争的机会。

    心念电转间,他已经有了定计。

    当年揭破不知道要废多少口舌,毕竟对方既然能聚集这么多势力人物,哪怕只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小城,也证明其在行骗一道上是专业的。

    而转身就走也不合适,既然到了这里,灰溜溜走人太过损害颜面,上司知道了只会再也不重用自己,同僚们也只会嘲笑。

    大打出手倒是符合自己这群人的一贯作风,但目前这是个求贤任务,宁可千金买马骨,也不能留下粗暴的传言。

    适合他的,只剩下一个。

    “有大人物对方大仙闻名已久,想请您过去相会。”孙文秀恭敬地作揖行礼,说道,顺便用俯身掩盖了脸上那一丝阴冷的笑容。

    “这……”方文长正思考怎么回答时候,旁边有人脑袋发热,壮了胆子问道:

    “那为何他不亲自来?这怎么是请人的道理!!”

    说完这句话,他立刻清醒过来,顿时便怂了,赶紧往回缩脖子,想藏进人堆里。

    倒是孙文秀直起身来,面带和煦的笑容,用锐利冰冷的眼神盯着说话的人,看了几息。在对方还在纠结求饶还是放句豪言最终痛快一把的时候,他说道:“大人物,自然是有大人物的要紧事情,脱不开身,所以让我等前来,这确实有些失礼。待见到方大仙后,那位大人物自会诚恳地表示歉意。”

    全场沉默了片刻。

    看到这位似乎还算好说话,员外们顿时反应激烈,鼓噪起来。

    “我们也需要方大仙!”

    “没有方大仙指导,我们的修行怎么办!”

    “就是就是,修行路上可是半个时辰都不能浪费的!……”

    刹时间,这层高楼里人声鼎沸。

    “肃静。”孙文秀低声喝道,周围的随人们也将手放在了刀柄上,目光投向中间等待命令,似乎随时会抽刀子砍人。

    员外们立刻安静下来,有那说话太急的因为停的太猛,还连连咳嗦了两声,才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这里没你们说话的份儿。”孙文秀慢条斯理地说,丝毫不管周围这些城里城外头面人物们的怒容,“是不是跟我们去,听方大仙的意思就行。”

    于是,全场的视线都集中在方文长身上。

    被所有人用期待的眼光注视着,方文长顿时迟疑起来。

    旁边孙文秀微笑着安慰道:

    “若是方大仙不愿意,我们立刻便走,绝不迟疑。”

    他这番话,反而让方文长迅速做出了决定。

    只有方长察觉到,这方文长极其轻微地咽了口唾沫,然后才恢复了仙风道骨的形象。他轻抚着长长的胡须,朗声笑道:

    “几位从远方而来邀请,这份诚意在下已经感受到,自然是却之不恭。且让我收拾一番,随后再出发罢。”

    “很好。”孙文秀脸上的笑容顿时抑制不住。

    …………

    方富贵很恐惧。

    他其实是个职业骗子,这些年做过的大事并不少,而且总是全身而退。自从当年出了师,方富贵就用这门手艺吃饭,并将手艺磨炼的炉火纯青。

    这次这个身份,是他玩得最大的一次。

    自从听到些云中山仙人的故事之后,方富贵就注意到了其中的机会。

    于是他花费了许久时间蓄了长须、做了各种准备,待妥当时候,才将名字换为故事里的方文长,来到这座水路便利四通八达的城里。

    不只是为了这里商业繁荣肥羊多,也为了后面好跑路。

    这次出手的收获果然不错,不枉自己近两年靠以前的积蓄坐吃山空做准备,上钩的肥羊和赚到的金银财宝远超以往。

    甚至让方富贵有些后悔,为什么不早早想到这招。

    今天本来是个寻常日子,员外们的邀请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压力,他对于这种情况早就充足的准备,只需要用准备好的方案应付,就能将这群肥羊们溜的团团转。

    之前那么多年,都没吃过这样的宴席,如今做这票大的,竟然隔三差五便有人请,真是让人唏嘘。

    本来是极其美好的一天。

    结果,不速之客们的到来,打碎了这如梦似幻的欢快场景。

    方富贵的眼力上功底深厚,看到来人便知道不好,但他没本事在这么多人前逃脱,只好硬着头皮搭话。

    果然不是好事儿,这些看起来是宫中人物的,准备邀请自己去京城。

    他自然是没有胆量去。

    没有针对这种情况的预案,去了后露馅儿的几率很大。在这四通八达的城里跑路他很有把握,而且自己做好了准备,但在人生地不熟的高墙之中,说不定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凄惨下场。

    能派出这样一队人马的大人物,若是知道自己被骗了,为了颜面也会让自己悄悄地消失在世上罢。

    拒绝的话,他也说不出口,虽然对方说的好听,但方富贵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见得多了,他没有胆量试试自己脖子和对方刀子哪个结实,只好先答应下来。

    至于后面?自然是,逃!

    逃!逃!逃!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方富贵支开了所有人,胡乱装了些金银,忍痛放弃了屋里的宝箱,迅速换了身衣帽,而后将胡子咔嚓剪断,从一处小窗翻身便走。

547、【确切消息】

    虽然年纪不小,但多年来他练出的速度可没落下。

    方富贵跑得很快,简直就像一阵风那样,而且他身形矫捷,不管道路是平坦还是崎岖,都不影响他的前进。

    他就像只草丛里面的兔子,连续几十个转折后,便到了远处。

    能否逃掉自然是毫无疑问的事情,毕竟对于方富贵来说,最难的一步其实是从酒楼里面脱身,因为酒楼之中最为狭小,有可能阻碍自己逃生的人也最多。而且里面所有的人都不可靠,新来的这帮人就不说了,便是那些员外们,也定然有人无端起了疑心。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任何一点差错都不能出,哪怕些微阻碍,也可能是生死之别。所以他窥见个好机会,便从窗户翻了出去,按照以前看好的路线就跑。而且自己临行时候抓的这些金银,不管怎么说也已经超过了之前每一次的收益。

    逃跑的方富贵暂且不提,却说顶楼这些人,在方大仙离开之后,畏惧的很,一个个不敢多言,只是暗地里打哆嗦,也不敢多抬头看,或许是时间一长热血平复,想的也多了罢。

    宦官孙文秀则找了张椅子,大马金刀的坐在上面,还喝了掌柜特意端来的顶好茶水,他的手下们也被让到新设的桌面,上酒菜招待。

    “诶?!”忽然有人伸手指着窗外,发出了很大动静,但什么也没有说。

    顿时有几位宾客顺着他的手势,也一同向外看去,接着便像他一样惊呼出声。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孙文秀,他几步走过来,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立刻便发现了个眼熟的背影,对方换了普通衣服,正在湖对岸往城外跑,速度很快,而且身形姿态大家都熟悉的很。

    那不就是方大仙么!

    众人顿时大声鼓噪起来,这时候,已经有很多人意识到了不对。以前看起来没什么的细节,顿时在回忆中也变得可疑起来。按照他们的看法,方大仙若真的是有道高人,无论是走是留,都无需用这样狼狈的方式逃窜。

    方富贵经营许久的形象,顿时幻灭了。

    倒是后面孙文秀踱步过来,听取了员外们的控告之后,下令搜查并通缉此人。当然,从方富贵房间中搜出来的金银,属于意外之喜,孙文秀一行人自然笑纳,员外们自然不敢出言讨回。

    待方长离开这座城的时候,城门洞里已经贴了通缉告示。

    告示绘在竹纸上,贴于墙砖表面,还算显眼,不过上面的画影图形,显得十分奸猾,远非在楼上见到赝品时候,所见到的那幅“仙风道骨”形象。想来,这通缉大概率还会无疾而终。

    方长摇摇头,继续顺着道路朝前走。朝阳从旁边斜斜地照过来,穿过路旁稀疏的榆树,让榆影横亘在宽阔的城外道路上。

    ………

    “确定就是这里?”

    “是的,就是这里,所有的传言都指向此处。”

    “嗯,做得很好,前面带路,进去罢。”

    “遵命!”

    待这名属下禀报完毕,孙文秀在路边站定,看着前面这座大山村,过了几息之后,才招呼对方前面带路。

    前两天听说这边有了消息,他立刻上了船,走了水路又换了陆路,星夜兼程赶到了这里,在不远处那个镇子略作修整之后,他一大早便带着手下过来。孙文秀整个调查计划的安排很缜密,除了自己这路之外,他还安排了三路手下,分别去不同的地方查访。

    云中山这里自然是重中之重。

    因为领取任务时候,他便知道,这云中山的仙人可能是最容易一些的,因为其它几个都没有提确切地名,只有这个。虽然云中山山脉横跨三府,面积不可谓不广阔,但怎么也比其它几个“蜀地”、“江南”、“东海”要明确太多太多。

    怀着对领取另外几个任务同僚的幸灾乐祸之心,孙文秀在下属带领下朝前走着,顺便打量前面的山势和不远处的大山村。

    这山村好生兴旺!这是孙文秀的第一感觉。

    这么多多年来,他也曾在天下走南闯北,但是山村一般和穷困二字联系起来,但哪会像这里,道路宽阔,屋舍渐渐整齐,村口虽然说不上车水马龙,但也已经有几位客商领着马队在等待。

    “这些都是干什么的?”孙文秀问前面带队的下属道。

    “禀队长,这里整个村子都在以种植和炮制药材为业。周围的田地当年主要是粟麦,后来村子里有能人学来了种药制药之法,便带着乡邻们种药,很快这里村民们的日子便好过了起来。后来恰逢天下大乱,这里药材销量猛增,待战争结束,趟出路来的商队已经习惯了去他那里批发。”

    “唔,知道提携周围人,而不是敝帚自珍,这位首倡种药的,也算位有德高士呀。”孙文秀的关注点在别的地方。

    “队长说的是。”前面带路的队员会头,回身做了个揖,接着道:“最近听说那位‘有德高士’,不知从哪儿又学会了制作丸药的法子,他在市面上采购了大量个头合适的小瓷瓶,将丸药装进去贴好就往外卖,销路很是不错。据说这次来买药的人里面,不少人已经专门指定要这些药。”

    孙文秀一行人穿过林溪村。

    对他们来说,寒冷和偏僻不是问题,因为大家既然从事这个行当,就有这种心理准备。不过,或许是因为见识到足够多,对这些锦衣挎刀的衙门中人,村民们反应很是冷淡。

    “先不必找人问了,我们直接进山罢。”孙文秀内心略有些焦急,要求道。

    “是。”带路的下属说道,而后带着人径直穿过村子。

    村子后面是条小溪,小溪上游还有个在溪流上垒起来的小水潭,似乎是村民们日常生活取水所用。溪水被疏浚过,还算宽阔,不过小溪的沟道中还是有大石,让溪水哗哗作响,还有座新近建造的木桥卧在上面。

    “从这里穿过去,据说一直向南,便能走到仙人居住之处。传闻中,仙人便居住在高高的仙栖崖上面。”

548、【迷途之人】

    “很好。”孙文秀兴致很高,“带好准备的礼物,咱们立刻出发。记住,若是事情顺利,见到仙人后,礼数一定要周全。”说完,他环视了一圈。他的下属们看到新任上司锐利的目光,顿时心中惴惴,警醒起来。

    立刻便有人往后面去,催促刚刚停在路边的大车朝村中来。

    趁着这个空档,孙文秀对带路的下属问道:“你收集的情报,我赶路过来尚未及的看全,你说这里头有些情报的源头,很可能是这个村子的村长?而且这村长还曾经见过仙人?”

    “是。”对方立刻拱手道。

    “那他现在为什么没在这里。”孙文秀轻声说道,话音刚落下,这位带路下属祁文额头上立刻便沁出了细微汗珠,随即跪趴在地上。

    祁文知道,这算是自己工作的疏漏。

    被派来单独负责云中山这边的情报搜集,出现纰漏自己难辞其咎。按照规矩,自己怕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生死攸关的压力下,在心念电转间,他灵光一闪,想到了辩解的方法:

    “容禀!传闻中他见过仙人,若是带着他一起上山,属下惧怕给仙人留下我们挟持了这里村长的印象。而且派我来时候队长你嘱咐过,行事一定要隐秘,切莫走露了分毫消息,属下一直记在心上,因此”

    “唔。”孙文秀略一思索,点点头:“倒也有理,起来罢。你去,将那位村长请过来,我问些事情。”

    “遵命。”

    祁文立刻小跑着朝后面村子里去。

    等他带着位中年人来到这溪边时候,运送礼物的马车已经停在这里,管文书财务的正拿着个旧本子在清点,顺便指挥人打包,分散在扁担、木杠、背篓之类的物事里。

    “见过上差。”

    来的正是林溪村村长林海,他见到这些人很是忐忑。

    孙文秀上前一步,露出自认为比较和蔼的微笑,说道:“村长不用紧张,我来这里,乃是有要事欲寻云中山仙人一趟,听说你当年曾经见过仙人,这事儿是真的么?”

    “啊……”林海略微迟疑,便将实事说道:“是有此事,那已经得有二十年前了。”

    “请问山中的仙人长什么样子?住在何处?”孙文秀心中暗喜,立刻追问道。

    “长相啊……说不上来,倒也不是年数太久忘记了,反正看过去只觉得亲切的很,村子里见过的人不少,但都是这种感觉。至于仙人的住处,便在这山中的仙栖崖,当年我还曾上去过,上面非常漂亮,不过这些年再也没听说有人上去过了。”

    “哦?”孙文秀依靠职业敏感,立刻捕捉到点不寻常的东西:“再也没人上去过,何意?”

    “噢,这些年经常有来云中山寻仙的,没有听说谁真的上去了,都是进去兜兜转转不知道怎么就出来了。还有那意志坚定的,会在十分渴饿时候出来,所以诸位若真的是进山寻仙的话,还是多带些水食为上。”

    “原来如此……”孙文秀短暂思索,立刻便印证后,明白了很多写在情报里有疑点的条目。不过他并未放弃,而是嘱咐旁边人道:“立刻去村子里多买些干粮,再多买些能装水好携带的器皿。”

    待旁边人领命离去后,他才转身对林海说道:“我们有必须进去的理由,多谢村长指点。不知道仙栖崖在何处?进山之后该怎么走?”

    林海见眼前人口气坚定,又是上差,便没有出言劝阻,而是如实答道:

    “仙栖崖离这里很近,朝里面翻过两座山头,就到了仙栖崖下面。不过我上次上去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而且是从山里绕道崖边去的,如今路途早已不通,崖下山谷好像也变成了密林。”

    又询问了些细节,孙文秀再三嘱托林海,莫要泄露自己来过的事情。而后他令祁文将林海送回,并在村里等待自己归来。

    接着,他挥挥手,带着队伍向前走去。

    很快这长长一串锦衣人背着背篓挑着扁担的身影,便消失在村后通向山里的路上。林海并未走远,而是让祁文自己回去。他站在村边,目送这些人消失不见,才转身下了溪上的桥,回村子里面去。

    今天来采买药丸的人不少,新订购的一批瓷瓶也会在这两天运到,山下斗笠庄做的新一批木头箱子也快完成了,得使人去验货,更何况还有药田里和炮制药材的事情,千头万绪,不能耽搁太久。

    感慨并享受着自己的忙碌,林海正在心里思索着解下来要办的事情,就听有人朝自己打招呼:

    “林老哥,那些人是谁?”

    听到这话,林海抬起头来,发现是村子里的学堂先生,胡云。

    对于这位正在学堂里教授村里孩子们的胡先生,林海的感觉很复杂,既尊敬又感激。敬的是对方学识渊博,而且为人正派开朗,很受村里人的喜欢,亦为自己孩子的老师;感激的是,对方送给自己那本《瓦罐丹方》,给林溪村找到了新的出路。

    想了想,胡先生不是外人,加上他也看到了这些人,说一下不算违约,于是林海便说道:

    “又是些准备进山求仙的,估计又要有一路人马会无功而返了。”

    “原来是这样。”胡云皱着眉头,看着这些锦衣人前进的方向,待了几息之后,摇摇头,朝学堂方向走去。学堂外面的大槐树上挂着个小铁钟,他扯动绳子,当当当敲了十余下,才走进课堂里,摊开书本准备讲课。

    ……………………

    四日后。

    “该死,我们又转回来了!”孙文秀气愤地说道,而后他将手中的刀鞘猛地往地上一惯,啪叽作响,接着一屁股坐在厚厚地落叶上。

    这里是他做的标记,结果绕来绕去,又回到了这里。

    从林溪村离开后,他们开始很顺利,都是年轻力壮又有功夫在身的壮汉,哪怕带着许多贵重礼物,他们翻山越岭的速度也不慢,很快便翻过了两座山头,见到了在云雾中隐约得见的万仞高崖。

549、【衣钵】

    但是从最后一座山峰顶上翻下来后,事情就开始不对劲了。

    山下面是平坦的谷地,里面生长着高大密林,之前从峰顶望下来时,能看到树冠交结成了一幅厚厚的绿毯,走到林中之后,便发现里面果然如预想的一般阴暗,还好不怎么潮湿。

    孙文秀带着人,背着、抬着许多礼物,径直朝林中走去。双脚踩在林间满是枯叶的地上后,虽然每人带着满袋子的干粮,水囊水壶里也灌满了清水,但包括孙文秀在内,毫无来由地有了些忐忑。

    这种情绪应该不是来自于周围的环境,林间虽然昏暗,但很干净平坦。想来,应当是之前知道的情报,给众人的前路蒙上了目前这层阴影。

    果然,他们随后便发现了不对劲。

    “怎么出来了?”

    “怎么又出来了?”

    “怎么还是转出来了?”

    三次疑问之后,孙文秀感觉热血冲上了脑门儿。

    他们连续三次走进树林后,出来一看发现自己来到了进树林的位置,这让孙文秀气愤异常,他亲自走在最前面,进行了第四次探索。对于这次的任务,他有着坚决的意志,不止是为了前途,也为了证明自己,争一口气。

    结果这次更惨。

    路途彻底找寻不见,原本在高处看并不大的一片树林,竟然如同深山老林般,不管如何前进后退左冲右突,树木枝叶皆层层叠叠阻碍视线和脚步。

    有那身手矫健的下属,脱了袍子准备爬树观望,结果怎么爬都到不了树顶,似乎自己攀爬的不是普通树木一般,总是寻找不到透彻天光,更遑谈观望远处寻找路途和位置。

    至于砍树,孙文秀想了想就放弃了。

    且不说这些人带的粮食又能砍几颗树,便是树砍了能否起到效用也是个问题。再说了,自己是来拜访的,而不是打上们来的,将拜访之人大门口的树给砍了,算什么事儿?平白恶了形象。

    若不是有任务在身,真想放一把火烧了这片林子。

    孙文秀暗暗咬牙。

    估摸着在树林里转悠了有大半天,他们才发现了一处痕迹,那是之前留下的。看来这大半天的时间,大家都只是在这树林里面兜圈子。

    但孙文秀不甘心,他没有后退,而是咬咬牙,命令手下们重新向前。

    随着袋里干粮逐渐耗尽,水囊水壶里面也见了底,众人腹中逐渐饥饿,精力也渐渐不如起初。原本看起来空旷敞亮的树林,已经感觉有些阴森,最初的那些新鲜感也没了,千篇一律的树木,看的人心里烦闷。

    “算了吧。”

    再一次走到最初的位置,孙文秀无奈地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三个字。

    他的模样已经不复来时模样,原本精心打理的衣衫已经有些灰尘和破口,原本梳束整齐的头发也变得有点凌乱,虽有功夫在身,但脚下步伐也蹒跚了。周围的下属们,外观差不多也和孙文秀类似,而且比孙文秀更惨的是,他们还要背扛那些礼物,个个累的直不起腰。

    听到带队的上司发话结束这一切,后面跟着的下属们不敢欢呼,但还是满脸欣喜地将身上物品放下,略微休息片刻。

    看着前方的密林,孙文秀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地说道:

    “这便是仙家法术的可怖么?还好没有限制我们后退,但进去这片林子,需要什么条件啊?是我们心不诚,还是有什么诀窍?”

    自然是没有人回答他。

    倒是他身后的下属们,虽然没听到他口中喃喃自语的话,但纷纷在心里想着,这次能够活着出来真是老天保佑,等安然回家后,一定将这段经历讲给儿孙们听,并告诫他们莫要掺和鬼神之事。

    …………

    与此同时,方长已经到了两千余里外。

    这一路行走过来,遇到的有趣事情很多,景色也总有可圈可点之处,此次出行十分畅快。有些记忆中曾经路过的地方,还能与当年见到的事物进行对比,感受下世事的变迁,体会下岁月的痕迹,倒也很有益修行。

    这些年过去,他的修为已经十分精深,远超当年。

    方长的心性却愈加活泼,这是是所修自然之道的影响,此道虽然看起来平淡,但生机勃勃,所以才会有这种表象。这也让他看待事物的感触有了许多不同,此中意味,难以详叙,只能冷暖自知。

    凌绝之中的最终目标,越来越近。

    并非城池,也不是镇子,穿过田野与河流,方长来到个矮丘旁的小村庄。

    这里不甚富裕,墙是和了麦秸的土坯墙,房顶是秸秆顶,上面铺了泥,而且村里的人家普遍没有院子,若是谁家用树枝插成篱笆墙,已经算是高端住所。

    周围的田地也比较荒芜,或许是缺乏灌溉,地里明显看得出粮产量不高。

    非田地的地方很干净,能够作为柴薪的草木都被捡拾走作为燃料,所以矮丘也有些秃,露着石头和干硬的土地。只有些草芽儿依然顽强,间或能看到几朵鹅黄色和淡粉色的小花儿。

    方长望了望小村庄的上方,仔细辨认了下,而后迈步便朝村子的方向走去。

    而后,他选了个靠墙的地方站着,静静地等待。

    过了有小半个时辰,有个少年背着个旧筐子,手提着镰刀走过来,筐子里面是小半筐柴草,还有几个青涩的野果。

    “你多大了?”待少年从旁边经过的时候,方长开口问道。

    “客人来自哪里?若不嫌弃,可以进来喝碗水。”少年听见动静,抬头看了眼方长,礼貌地说道,“我今年十二岁。”

    方长点点头,迈步便跟着他进了院子。

    少年也真个取了个干净的粗瓷碗,从缸里舀了水递给方长,方长笑笑,也不道谢,接过碗后抬头一饮而尽。

    接着,方长端详了少年片刻,忽然说道:

    “你可愿随我学修行?”

    “修行?学了后能吃饱么,要学多久?”少年不太懂,好奇地问。

    “吃饱自然是毫无问题,还能落个超脱自在,我在这里待三个月,能学多少看你本事。”方长笑道,“若是没有意见,就喊我一声‘师父’罢。”

550、【三月】

    少年和方长实是当有此缘,他并未迟疑、更未怀疑,当即便抱拳,简单而直接地向方长行礼道:

    “师父。”

    方长应了声,却见少年将肩上的竹筐扔在灶旁屋角,而后才说道:“师父,接下来我应该先学什么?待我做些饭食,一起吃了后再开开始学罢。”

    说着,他便要用捡拾回来的柴禾生火做饭。

    “不急。”方长伸手阻止了少年的动作,然后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是否识字?”

    “我叫傅齐,今年十五,识一些字。师父,您的名讳是啥。”少年老实地回答,并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为师名叫方长,来自宁河府的云中山。”方长笑道。

    “我记得了,师父你饿不?我做饭给你吃。”少年准备继续刚刚未完成的动作。

    方长看了看少年准备烹饪的饭食,是一些粟饭,还有半小筐野菜,一点点油盐。他拽过自己的背包,打开系绳,从里面摸出块卤肉递与傅齐:“用这个。”

    “是,师父!”傅齐应了声,看了看这用油纸包着一半,色泽深红诱人、表面油汪汪的卤肉,又看了看方长,咽了下口水,然后高兴地接过去做饭。

    他将捡回来的柴禾略作整理,将屋里一条火绳吹燃,而后用草叶和秸秆之类部分引着。在锅里将粟米饭蒸熟,而后傅齐将原本要炒熟的野菜焯水,用蒜末和一点盐拌好,又把刚刚的卤肉切片装碗,滴上几滴醋。

    “师父请慢用。”傅齐将粟饭盛好,端上已经有些坑洼的旧桌子,然后给方长递上竹筷,说道。

    …………

    许久未这样吃过荤腥,傅齐这顿饭吃的很有兴致。

    方长只是略略吃了些饭菜,便放下碗筷打量自己的徒弟,而傅齐就着粟饭,将碗里的卤肉一扫而空,凉拌野菜也没剩下。

    收徒是个很严肃的事情,尤其是他所持这门修行之法,对于资质要求极高。不仅仅是根骨上,更多的是对心境的要求,若是不符,连入门都难。

    所以说起来,修行之法无所谓轻传不轻传,若是没有缘分没有悟性,当面硬塞都塞不进去。这有点儿类似古籍中所说“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即若离,下士闻道大笑之”。

    在感应到有与自己有师徒之缘的人出现时,方长跟随着灵觉指引,准备齐全下山来寻。路上没什么波折,顺顺利利便找到了傅齐。而这傅齐也不愧是注定之人,没有半分迟疑,便与方长定下了师徒名分。

    将餐具刷洗完毕,傅齐恭恭敬敬地坐在方长面前,面带好奇地看着这位新认下的师父。

    傅齐一直在观察,师父的衣着很普通,面容也不奇异,但就是让自己有亲近之感。再看师父背上,背着一柄朴素的长剑,看起来当是真家伙,难道会教授自己剑术?师父背上行囊的背带形制怪异,不过看上去背着会很舒服。他还注意到师父腰间系着个葫芦,看起来是装水或者装酒的。

    方长打开背囊,取出来两本书,放在桌面上,对傅齐笑道:

    “你且看看,这两本书上的字,有哪些不认识,然后试着通读一遍与我。”

    “是,师父。”

    傅齐拿起两本书,先看了一眼封面,他还算识字,认得上面写的是《修行道》和《修行法》,按照方长的指示,他从那本《修行道》起,磕磕绊绊地读了下去。方长在旁边看着,偶尔会出声,纠正下傅齐读错的字,并将他不认识的字教授给他。

    这少年极其聪慧,遇到不认识的字,方长只需说一遍两遍,他就能记住。

    两本书只用了三天,傅齐便熟记于心,这时候方长才给他讲解其中之义,这时候傅齐明显是听懂了,边听便笑,有时候兴奋地手不知道放哪儿好。

    对于这几天的经历,傅齐很有些宛若梦幻。

    毕竟独自一人生活的他,忽然有了师父,教自己学艺,甚至还管自己饭——师父的背包里似乎装了许许多多食物,每到饭时便能掏出自己没见过的美味食材来,他除了教自己修行,还教自己做饭来着。

    不过傅齐的性格本就恬淡,他只是喜滋滋地面对这一切。

    空闲时候,傅齐也问过方长:

    “师父,合适的人那么多,您为什么选我?”

    却听方长哈哈大笑道:

    “我以前听人说过句话,虽然直白,却甚有道理,却是‘先问是不是,再问为什么’,你这句话也该如此。合适入门的人本就极其罕见,还要讲究缘分,这么多年来只有你合适,那便选你喽。”

    傅齐顿时无言,但他还是略带疑惑地说道:“但是师父,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的。”

    方长正色道:“修行之路,最重修心,你可懂了?”

    略一思索,傅齐便明白了师父的意思,连连点头,心道原来是自己的心在哪儿合适修行。

    却听师父欣慰地换了个话题,接着说道:

    “我会在这里待三个月,接下来的路,要你自己行走了,这便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修行路上没有人能扶你多远,只能自己趟路。”

    “待我离开之后,你在修行上切莫懈怠,但也切莫执著。若是感觉人群中太过喧嚣,可以去山间寻个有缘之地,建个合自己心意的道场;若是感觉喜欢这热闹凡尘,也可以找个地方隐于市间。”

    “但无论怎么选,你都最好换个环境,找个陌生的地方,这于修行有不少好处。”

    听了这番话,傅齐眼中满是不舍,待方长话音落下,他才低声恳求道:“三个月属实太短,师父可否多留些时日?”

    看自己徒弟这番姿态,方长笑着安慰道:

    “聚散乃世间常事,你入了修行,更应该看淡此节。不过不用担忧,我们的师徒缘分长远,日后定然少不了再见之事。若是想我了,你修行有成之后还可以来宁河府云中山串门。”

    傅齐这才点点头,不过依然难掩他脸上的失落。

551、【这次托对了关系】

    几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由于有方长供应伙食,傅齐吃得好,个子高了一点,也壮实了许多。

    清晨,傅齐盘坐在屋顶上,摆着五心朝天的姿势,对着朝阳。

    这是师父交给自己的修行方式,说是刚入门时,用此法修习效果很好。至少在修到体内灵机源源不绝的水平之前,要每天坚持做早课。

    待朝阳完全跃出地平线时,傅齐才缓缓地收手睁眼,而后从屋顶上一跃而下,身姿轻盈矫健,落地无声。

    仅仅几个月,他就达到了方长进云中山前的水平。

    “师父。”傅齐走进屋子,看方长正在做早饭,忙上前帮着添柴。自从师父来之后,连柴薪都被包了,这些来自山中的木柴十分耐烧,比平常去外面捡拾的草叶树枝强太多太多。

    “早课做完了?有什么感想。”方长看了看傅齐,问道。

    “嗯,做完了,确实有一点疑惑。”傅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刚刚忽然想不清楚,这个朝阳该要怎么算,如果东面有座大山,那么朝阳应该按照太阳从山尖尖上跳出来的时候算么?”

    听见弟子的脑洞,方长大笑,而后给他解释道:

    “那样算自然是不行的,但若是你脚下的房子有万丈高,那日出时间确实要算的早一些,只不过结束时间是按照平地上太阳出来算,所以这个小法门在越高的地方效果越好,因为持续时间更长。”

    “但是修行么,首重修心,这些都是外部的辅助,快一些慢一些随心即可。若是想修行快一些,就将道场建在山里,不仅是早课,平常的锻炼提高也快;若是想探寻红尘中的自然之道,便是待在闹市里,也只不过是修习满上一些,并不影响修行。”

    “毕竟无论是早课还是书上的导引之法,都是前期入门时候所练的,后面这些东西就完全失去了意义。待在什么环境,只看你心中喜欢什么环境就是了,这些到时候你自然会有所感悟。”

    说着,饭已经熟了,两人揭开锅盖,将里面的蒸菜和熬的粟粥拿出,摆在桌上而后一起坐好用早饭。

    早饭之后,方长盯着傅齐做了两遍导引之法,而后说道:

    “小齐啊,三月时间已到,你也已经顺利地入门,为师今日准备离开,接下来的修行路,就看你自己走了。”

    虽然早就知道这离别是必然之事,但事到临头,傅齐还是有些不愿面对,默默流泪。

    方长笑道:“莫要哭泣,我那天不是说过么,这只不过是世间常事。”

    傅齐抬起衣袖,狠擦了几把眼泪,平复好心情,恢复了每日的模样。而后他快跑几步回到屋里,取出《修行道》、《修行法》两本书,奉给方长说道:

    “师父,这书还与你。”

    “你留着吧。”方长说道,“时时温习,很有益于修行,虽然你已经将上面的内容悉数背下,但这两本书还有驱赶蚊虫的功效,平常带在身上会很舒服。有朝一日你收了徒弟后,将这两本书传下去罢。”

    “是,师父。”傅齐才知道,最近这段时间不见蚊蝇是为何,于是顿觉这两本书的附带效果贴心,遂高兴地收下。

    方长从怀中又取出个小荷包,扔到傅齐手上:

    “这个你也收好,是我前几天做的,里面有金银各十斤,铜钱三千,算是师父临别送你的礼物,你日常花销便是。”

    傅齐接过,感应了下里面,才知道师父前几天用针线缝制的是什么。

    他朝师父道了谢,而后将荷包拴在腰间。

    方长背好背包和长剑,又取斗笠戴在头上,说道:“为师去也。”

    接着抬腿便跨出门外。

    傅齐立刻追出去,却见呼吸之间,师父已经到了里许开外,追之不及,只好大喊道:“师父,保重——”

    远处的方长挥挥手,而后便越来越远,直至看不见。

    回到家里,傅齐在凳子上枯坐了近半日,才起身开始收拾家什。

    他将家中的工具和物什大部分都送与了四邻,而后寻找牙人卖了房屋和田地,与相熟的人告别之后,便踏上了离村的路途。

    傅齐一直往西面行去。

    按照灵觉中微弱的指引,他准备在向西前进的路上,所遇到的第一座山里落脚。

    ………

    “汝所为何事?”

    龙安府中,正在睡梦里的孙文秀,忽然感觉自己被拽离了床榻,而后被拎着飘出窗外,飘过墙头,来到了城隍庙中。

    当他在大堂上站定时,只见上面坐着的神明堂皇威严,顿时俯身在地,不敢说话。

    听见上面神明发问,孙文秀赶紧回答道:

    “城隍老爷容禀!在下受了上峰严令,去云中山寻仙,结果到了山前却逡巡不得其门,上面又压得紧,没奈何只能托关系找到您这里。还望怜悯小的,若是上神有门路,可否去探看一下,往云中山仙栖崖上通报一声,不管是否事成,定然祭飨三日。”

    说完,他不敢抬头,只是趴在地上等待回应。

    只觉过了许久,才听到堂上的城隍说道:“云中山的上仙啊,倒是有过一面之缘,既然你执了信物来找我,此事又不算过分,那按照当初许诺,这个忙我不能不帮。不过我无法离开辖地,只能飞书与云中山的山神,请老友帮你上去通报,汝可迅去云中山山神庙旁等待消息。”

    说罢,城隍便挥挥手,孙文秀顿觉微风袭来,自己随风飘起,无着无落。

    他心中大骇,但随即便被这阵风送远,飘过大街小巷,顺着原路翻过院子穿进窗子,回到了床上,接着便是浓重困意袭来,沉沉睡去。

    晨光大亮时候,孙文秀才从睡梦中醒来。

    略一回忆,他顿觉对梦中所经历事情的记忆清晰无比,于是赶紧打开旁边的木盒看。却见里面那个花纹朴旧的手帕,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不是梦,这是真事!”

    孙文秀大惊失色,于是立刻召集手下:“快些行动起来备车备马!早饭都带着在路上吃,我们速速去云中山山神庙。”

552、【代为引荐】

    听了孙文秀的吩咐,众人迅速行动起来,唏哩呼噜的到处奔跑,刹时间这个小小的旅店外面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他们将骡马从牲口棚里牵出来,套上车,便开始往上装行礼和物资。也有人去通知旅店后厨,莫要再熬粥,只是将昨日的剩饼热了、粟饭做成饭团,而后将卤菜咸菜之类切薄带上,且赶紧烧茶水装水囊水壶。

    从这里到云中山,赶车差不多要大半天的路程,孙文秀心中急切,带着下属们在午前便到了地方。

    “这里便是山神庙?我们上去等待吧,将车停在下面,使人看着。”

    于官道的岔口进来,没多远便看到半山坡上有座规模不错的庙宇,旁边有七八户人家。路途挺好走,比官道还要平整坚实,而且明显不断有人修葺,上山的路也凿了宽台阶,远远看过去,山神庙的香火很不错。

    之前得到的资料里,孙文秀知道这座山神庙,据说往来行人都说云中山山神灵验,最爱保佑行路人。

    接着,他们便开始寻找空地搭帐篷,毕竟这么多人,山上定然不够居住,这时节的气候舒适,还不如住带来的军帐。都是有野外驻扎经验的,一拨人去搭帐篷时候,队伍里的其它人则去砍来柴火,挖灶做饭。

    孙文秀站在率先搭好的大帐门前,看着下属们忙碌。

    他心中担忧,于是扭过头去看了看远处影影绰绰的高山,又看了看香火旺盛的山神庙,忽然对旁边人说道:“去备些香烛之类,我们去山神庙拜上一拜,切不可失了礼数。”

    对于上司托关系找神祇的门路之事,下属们并不清楚,所以他们只是听令行动,并未在意庙宇里面的泥塑木胎。周围居住的人家,做香烛售卖生意都是惯了的,摊子也常年摆着,所以众人只是拿了钱,便快速买到了上等货回去复命。

    看着下属们从百姓们摆的摊子处带着香烛过来,孙文秀边整理衣冠,边思索整个过程中,是否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前段时间,在仙栖崖下的林子里吃足了苦头,他足足在林溪村歇了三天,才缓过劲儿来。不过这三天里,他虽然躺在床上休息,心里却没闲着,不停地在琢磨怎么才能完成这个任务。

    三天后,他强求村长林海上山一趟,拗不过他们,林海也去了一趟,结果转了两圈都从林子里转了出来,这下孙文秀才对直接上山这条路彻底死心。

    明明目标就在不远处的山头,但却就是过不去,这条途径算是彻底堵死了,此情此景,他感觉是自己职业生涯中最大的危机。还好由于先发优势,自己选了最近也是最明确的一处,所以时间还很充足,这是唯一的好消息。

    在这里等不是办法,听天由命从来不是解决事情的好方式。

    孙文秀思来想去,命下属将周围百里所有灵异相关的记录全部搜集来。

    即便他们在情报搜集方面上有了大量积累,将符合条件的部分筛选出来依然是个大工程。依靠提升的官职,他协调来足够的人手,用尽可能快的速度达成了这一切。

    然后他将自己关在旅店里整整十天,每天都在不停翻阅那厚厚的卷宗,寻找着蛛丝马迹,并将读过的信息在心中排组,绞尽脑汁以图寻觅到那可能的机会。

    但整整十天,他都毫无所获。

    当孙文秀第一次看到有条情报说,龙安府有位读书人疑无意中襄助了城隍,遂有奇遇时,他并未在意。直到当天下午,吃过送到房间里的饭,躺在床上假寐时候,他放松下来的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

    “这个有谱!说不定有谱!”

    孙文秀如同蚱蜢一样从床上弹射起来,扑到桌案前,迅速地往回翻找卷宗。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他找到了那位读书人,纠缠了几天之后,用不低的代价将那方锦帕换到手,而后抱着极大的期许,到城隍庙里祭拜,结果当天晚上就有了回应。他的心情,就宛如通向光明未来的大门在眼前砰的一声被人关死,结果在墙上用心找了找,就掀开了一扇大大的窗户那样。

    将整个事情重新在心里捋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问题,孙文秀深呼吸两口,压下了心底的紧张,便迈步朝山神庙的方向走去。

    …………

    今日休沐,胡云正在章老叔这里喝茶聊天。

    他讲起了求学时候的趣事,两人正开怀大笑时候,忽然间章山神停住了动作,侧耳似乎是在仔细聆听。

    看见这幅景象,胡云当即明白,于是闭口不言,将杯中茶水饮尽,又拎过茶壶,给自己和章老叔倒上。

    片刻后,山神章淳才收回注意力。

    “怎么了章老叔,又有人求事情了?”胡云笑道,“头一次看你如此反应。”

    “倒也算是。”章山神说道,“昨天我收到份传信,却是龙安府城隍请我帮忙,引荐个人给方上仙。据说,这人用了当年的诺言让龙安府城隍答应帮忙的,不得不出手襄助,想到我是云中山山神,便想让我做个中间人。”

    “原来如此,那刚刚来的人,就是请托的了?”胡云看了眼外面,问道,“看起来颇有势力,像是官面上的人物。”

    “嗯,就是他。”章山神道:“龙安府城隍让他来这里等候消息,他赶过来后,特意过来祭拜见礼。”

    胡云来了兴趣,他对章淳说了声,便起身出去观察。

    不过这群人扎营严整,胡云没能得到什么情报,但却认出来,自己曾经在林溪村见过这群人。

    “真是孜孜不倦。”他暗自叹道。

    到家里问了问妻子,得知这些人买香烛老老实实的付了钱,胡云转身便回了山神的洞府,而后对章山神笑道:

    “章老叔,既然这事儿你不好推脱,正巧我今天在这里,那让我代您跑一趟,去仙栖崖上拜会下吧。到时候对方先生提一下此事,后面是否见人,就看方先生自己的意思就好。”

    山神章淳略一思索,说道:“也好。”

553、【入梦】

    云中山本就是胡云的家,所以他行动起来很是自在,和章老叔说完,便起身出来,朝仙栖崖的方向前行。离开山神庙时候,胡云回头看了看,那批锦衣人依然在忙碌,他们布设营帐、准备伙食、照看牲口,颇为喧闹。

    去仙栖崖的路途虽远,但胡云很是熟悉。

    他最近在林溪村的学堂教书,又将家安在了山神庙处,所以每天都要从山神庙这边往返林溪村。而胡云往返于山神庙和林溪村的这条路,在快到林溪村时候,稍稍拐个弯儿就是仙栖崖。

    对那些锦衣人来说宛若天堑的树林,胡云轻轻松松就从里面穿过。走到水潭旁,他顺着长长栈道往上攀爬,竹木板在他脚下嘎吱嘎吱响,惊动了崖壁上做窝的飞鸟。

    登上仙栖崖,胡云看了看四周。

    飘落的叶子零零散散地铺在地上,没人打扫,也有不少草叶冒将出来,将空地点缀的宛若满天星罗,再走到几间大殿前面,胡云发现这些门窗都从外面叉紧,于是他看着不远处已经有一点点荒芜的药田农田,还有菜叶明显已经长过头的菜畦,心中暗道:

    “看来方先生并未回到崖上,回去和章老叔说一声罢。”

    ………………

    “方上仙不在崖上么?那好,待晚上我和来人说一声便是了。”章山神说道。

    而后他挥挥手,让胡云回家和妻子团聚去了。

    这时候太阳还高,不到时候,山神章淳想了想,从书架上抽出来本棋谱,走到之前用上好木板钉制的新棋盘旁边坐下,而后开始入迷而认真地研究棋谱上的内容。

    这本棋谱是他最近得到的,来自于一名结识有段时间的远方同僚,自从拜托了贫困之后,章山神很是扩大了一番自己的交际面积。

    不知不觉,外面已经天黑。

    山神庙这里,远方四周都有峰峦遮挡,所以黑的比外面更加快些。章山神看着棋谱,不觉入神,于是时间飞逝而过。到了精妙之处,章山神干脆取来棋子,在棋盘上摆放复盘。

    “呼,时辰刚刚好。”

    章山神走出小庙,看了看外面。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不远处的差人们,早已经在空地篝火里面做好了晚餐,如今每个人都已经吃饱,各自归帐。中间只还剩下合该今晚值夜的岗哨们,换完班之后,按照露营的规定维持警戒。

    想了想,章山神来到松树旁边的大石上。

    他盘腿坐好,微阖双目。

    手掐法诀深呼吸,瞬间,周围的一切都清晰起来。不管是周围的草木虫孑,还是附近的人家和帐篷,在章山神的灵觉中,都历历在心。

    认准了个最大的帐篷,章山神看了看,见里面的人已经睡着,便闪身而入,轻轻的迈进榻上人的梦中。

    …………

    孙文秀睡得很踏实。

    如今这种等待结果的境况,对他来说最好熬,毕竟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去做什么,所以在用过晚饭之后,他早早的上床入睡了。

    帐篷还挺舒服,下属们还给他准备了一张组装床,其余人都是睡在了草垫子上。

    他睡着后便陷入了梦境。

    先是梦见自己找到了这位云中山隐居的仙人,传达上峰请求的过程也很顺利,一切都完成的十分妥帖。于是人皇邀请仙人到了皇都,求仙问道整整二十七日,大有所得。接着,自己立了大功之后,被人皇接见,受了丰厚封赏。

    除了如同小山的钱帛,还有一所京城里面的大宅院,升官更不必说,最让孙文秀激动的,还是那份能恩荫的爵位……

    这些美好的场景,让孙文秀在梦中都笑出声来。

    但马上,周围的画面大变。

    他只觉自己瞬间出现在一座简陋破旧的大帐篷里,而后有个老头子从帐门走进来。虽然这个老头子看起来弱不禁风,但不知怎地,孙文秀就是感觉自己在看到这个老头的时候,有深深地畏惧。

    “可是从京城来的孙文秀?”老者中气十足,开口问道。

    “正是在下。”梦中的自己不敢怠慢,赶紧行礼回答道:“不知阁下有何见教?”

    “我是此地山神,你之前托关系让我询问山中神仙的事情,如今有了结果,特意过来告知。”

    老者轻抚胡须,带着几分威严,缓缓说道。

    孙文秀瞬间感觉焦急的情绪充满了身心,之前立功受赏的美妙感觉还未彻底消散,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十分的别扭,但他还是扛住了:“山神在上,请受小的一拜,不知……不知道仙栖崖上情况如何?仙人是否有回应?”

    山神摇摇头,说道:“我已经让人上崖上看过,仙栖崖上此时无人,想来上仙已经是出远门了,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要我说,你还是先回皇都去罢,我们的时间观念和尔等凡人不同,没必要浪费光阴在这里。”

    孙文秀大骇,立刻扑倒在地,朝老者拜道:“万望山神怜悯,我会等在这里,一直等下去,只希望有了仙栖崖上的消息之后,给个提醒,小的感激不尽。”

    山神摇了摇头,没有答应。

    他只是拈出一片绿叶,对孙文秀说道:“为了防止你混淆梦境与真实,这片树叶我放在你身上,就此别过罢。”

    说完,老者将树叶轻轻往这边一抛,而后拄着拐杖,转身出帐不见。

    孙文秀难过欲泣,但剧烈的情绪波动,让他猛然从梦里醒来,大口喘气。然后,他看到了胸前毯子上,有片青翠的绿叶躺在那里。这个简单的发现,让孙文秀失魂落魄,愣了好久。

    仙人真的不在云中山里,这可怎么办……

    他感觉自己完全丧失了方向,毕竟天下如此之大,找一个超然世外的人,简直就像大海捞针。

    思来想去,或许只有在这云中山守株待兔,才是唯一可行的方案。

    但这样的话,时间已经完全脱离了掌控。

    此地山神明显已经不会继续探查,毕竟自己换来的情面只有那么点儿,如今已经耗尽,这种情况下,得等多久才会有结果?

    尤其是,其它几个方向的同僚可不会停止脚步,虽然自己领先,但输赢已经未知。骨子里的赌性泛了上来,孙文秀咬咬牙,对自己说道:“只能蒙上这把,而后听天由命了——真是刺激。”

554、【漏网之害】

    两点一线的出行很无趣,但世间大多数人的出行,便是这种两点一线,十分刻板。即从出发地到计划好的目的,完成了计划好的内容后,再直接回去。举凡这种情况,带来的只有疲惫和空乏,远不如在家中榻上睡觉舒服。
    盖因凡人生活中的限制太多,要么为了做事,要么有时间限制,要么有牵挂和惦念,或者只是为了出行而出行,仅仅是执念。
    但方长不同,他有着相对凡人来说,无限的时间、轻松的行装。
    来这里寻徒也只是根据灵觉中的大致方向,不紧不慢地走下去,直到预定的缘分来临那一刻,而回程这段路,他更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不着急回云中山,仙栖崖上的事物仅仅是事物罢了,不成为牵挂。方长甚至没有选择云中山的方向回程,而是漫无目的、潇洒的向前走。途中遇到村镇、城池、幽谷、山峦,想进就进,不想进就不进,是否去游览只在自己一心。
    用纯纯粹粹的局外人视角观察世间事,从来都是有意思的体验,不管是婚丧嫁娶还是悲欢离合。虽然观摩这些对于修为进益已经没有什么效果,但他还是留下了这份习惯,就像途中他对两边风景的欣赏一样。
    如今修为高绝,方长的云头已经很快,但他平时还是不喜欢驾云。比起脚踩云雾飘在天上赶路,他还是喜欢用双脚丈量大地,慢悠悠地走、慢悠悠地看,毕竟修行之后岁月悠长,不用赶时间。
    抬起右手,方长在手中卷了根大葱的薄煎饼上咔嚓啃了口,而后缓慢地喀喇喀喇咀嚼着。只可惜这河边行人不多,不然他们若是有人扭头时候看到方长的进食动作,定然会感觉这幅吃相十分开胃。
    在天下间行走,方长见过的各式各样被称作“煎饼”的食物很多,不过他手中这份,是周围人家的主食。其原料倒是多种多样,不管是麦子、小米、高粱、豆子、荞麦、山芋,都可以制成糊糊摊煎饼。
    这里的人家,每户都有直径数尺的大铁鏊子,将其烧热后,把糊糊倒在上面刮平,便能做出圆如银月、大如缸口、薄如纸的煎饼,便携带且甚耐储存。如方长这样,卷根洗净蘸了酱的大葱,是最为普遍的吃法,若是家庭殷实的,还会用煎饼卷各种菜肴。
    方长路过一座村庄时候,花几个铜钱买了叠煎饼装进包里,至于葱酱之类,他本就随身带着。
    面前的河水很是清澈,能够清晰看见下面的河沙与水草,还有游动的鱼虾,同时又映照着湛蓝的天空和三五朵被风吹成细缕的白云。
    河边上系泊着几条小船,上面还有桨橹渔网之类,应当是河畔的村民们用以打渔的工具。
    方长眼力好,还能看到远处村落里,墙头上挂着晾晒的咸鱼。
    这里应当已经接近海边,因为他从吹来的风中,感受到了细微的大海气息。他将手中的煎饼三两口吃完,朝着风吹来的方向走去。
    既然来到了这里,就顺便去看看海。
    这条河流发源于往内陆百十里处的一座山,不算长,所以汇集来的水不多,不甚宽阔。河流入海处成了一片滩涂,有茂盛的芦苇生长着,中间不乏各种海鸟和走兽,荒芜之中其实热闹得紧。
    芦苇滩涂里面没有人居住,毕竟里面十分潮湿,,方长沿着海岸往前走,出了过了这片芦苇林,才看到村落。这里的村庄有个地方很显眼,就是每个村子外头,都有如林般的芦苇垛,俱都枯黄干透,当是历年积攒下来的。
    却是这里田地贫瘠,百姓往往以煮盐为业。
    煮盐用具里面,耗费最快的无外乎器皿和柴草。铁锅陶缸之类的器具还能外售,燃料只能指望这些年年生长割用不尽的芦苇。
    方长站在远处看了看,没有进去。
    毕竟,自己后山上有个巨大的高品质盐矿,这里百姓依靠烹煮所获的那点儿粗盐,量少杂质多味道差,口感也不好,毫无吸引力。
    再往南,是一个海湾。
    夕阳缓缓地从西面落下,也带走了洒在岸边波涛上的最后一丝余晖,浪尖碎金般的光芒消失后,海湾里忽然喧闹起来。几股鱼群游到了这里,惊动了海里的浮游生物,于是原本黯淡的海边忽然有了光芒。
    浮游生物散发的蓝色的光辉,铺满了整个海湾。
    原来是无数的发光水母,聚集在这片水域,方长见状来了兴致,他直接走到了海面上。轻轻踩过的水面,留下了一长串脚印,许久才散去。
    今夜兴致很好,方长干脆在夜色下,顺着海岸慢慢向南走着。
    月亮也升了起来,清亮的倒影在海面上,不时被波浪分割成细碎珠玉,又重新聚在一起。
    “诶,有人在哭?”
    方长耳力很好,夜色幽深,他能听到极远处的动静。
    没有改变自己的速度,他走了两个时辰,才见到哭声的来源。海边的山坳里有数十户人家,其中一户正大开着堂门,中间摆着薄棺椁,几个老弱头缠白布,在旁边边哭便烧纸。
    这本是常见情形,方长看了眼,正要路过这里继续向南,忽然察觉到,棺椁里面竟然空空,只有两只鞋子。
    于是方长走进去,朝灵位微微拱手行了一礼,而后待几人还礼之后,问道:
    “请问主家这里发生了何事?”
    听到这问话,里面有个中年妇女带着满脸悲伤说道:“山里有个大王,最爱吃人,我丈夫出门时候,被大王抓去吃掉了。”
    “唔?竟有此事?”方长惊奇道,“朝廷没管么。”
    “原本传说是有人管的,但是州里大旱,衙门上下都在忙着祈雨,求告无门的。而且那大王似乎有消息路子,据说之前一个去控告的,半路就被抓去吃了。可怜我丈夫惨死,如今连冤屈都无处可申。”少妇掩面啜泣道:“那大王吃人,竟然还要放盐。”

555、【审判】

    这么邪恶的么?那看来要早些清除为妙,方长暗道。
    而后他问:"祈雨是怎么回事儿。"
    面前的妇人说道:
    "州里旱了三年,原本风调雨顺积攒下的存粮渐渐空了,州里人家都越来越惶恐。这几年衙门也十分焦急,到处寻求办法,又向朝廷要了赈济。"
    "可赈济虽足,不下透雨终究治不了本,大家的日子依然看不到希望,所以衙门发的祈雨赏格越来越高,所以山里的虎大王也就没人管了。"
    原来如此。
    方长安慰了几句,从这家离开。
    后面棺材前面的火盆里,不断的被放进纸钱,保持其中的火焰。火光跳跃,映照着每个人的脸庞,还有他们脸上的悲痛。
    方长摇摇头,没有再回首看。
    逝去的人,终究是已经逝去了,便是方长,也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即使他修为高绝,也没有能力将一个已经死去的智慧生灵复活。或者说,死而苏生这种事情,已经超出了这片天道所能容忍的范畴。
    方长接下来准备做的,是去山中寻找一下罪魁祸首,也即那位据说吃人还要放盐的老虎精。即是为了为死去的人寻求一个公道,也是为了还此地安宁,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这也是那只老虎精的解脱。
    毕竟吃多了智慧生命,不仅会被怨气缠身,还会被诸多因果缠堕灵性,愈加浑噩。
    方常修为高绝、五感通明,远超常人,都不用动灵觉进行占卜,仅仅靠在云中山里捕猎的经验,就已经抓到了对方的踪迹。
    这并不算难,因为一只老虎精在这山中,并没有什么天敌,尤其是州府的修行人们都去祈雨之后,它更是肆无忌惮。在一些树根处,还能察觉到留有的便溺味道,这是野兽的本能,用以划分地盘。
    山中枯木参差,交织在绿叶长草之中,让景色显得有些衰败。
    顺着自己找到的蛛丝马迹,方长仅仅绕过了两个山头,就发现了附近越来越多的痕迹。不远处有条山涧,里面树**盛、水声隆隆。跟着线索来到此处,凭着五感和灵觉,他已然察觉虎妖的藏身之地,于是径直走过去。
    方长没有掩饰自己的气息,反而如同一个凡人那样朝前走着。
    在洞里的虎妖,顿时听见了动静,立时便查看,见外面动静是个人类,兴奋的一声大吼,嗷的一声朝方长扑了上来。
    这老虎精依然维持着野兽形态,其四肢粗壮、獠牙锋利、毛色艳丽斑斓,额头写着一个王字。
    其行动间有呼呼风起,正如传言中所说,云从龙风从虎。
    猛虎的这次凌空扑击,对于凡人来说,十分致命,但对于方长来说,宛若挠痒痒一般。他只是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一弹,还在半空中的老虎顿时如遭雷击,摔在了旁边的石头上。
    方长手指上有着千斤巨力,但这老虎的身躯更是宛若铜铁铸就,于是巨大的青石被老虎砸的粉碎。而虎妖虽然靠着体魄,硬扛下了这一击,但疼痛是实打实的,老虎疼的惨嗷了一声。
    不过到了这时候,哪怕其灵慧早已因怨气与因果缠绕,不剩下几分,老虎精还是认出了方长的身份。
    "修行人?!"
    老虎竟然口吐人言,吃惊的说道,声音隆隆作响,在山涧中回荡。
    然后他在乱石中就地一滚,顺便将裂开满地的石头碾得更加细碎,接着化作了一个中年壮汉。
    不知道是不是虎精而行的影响,其所化的这个中年壮汉,五官扭曲,凶恶而丑陋。不说小儿,便是普通成年人,见了也要心生恐怖。
    方长静静看着这幅景象,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中年壮汉狞笑着对方长挑衅道: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来。本王正好腹中饥饿,你这菜送的倒也及时。"
    "本王也着实吃过几个修行人。你们的味道更好。老老实实束手就擒,本王倒是可以从头吃起,给你一个痛快;要是你敢反抗,本王吃你时,从脚跟吃起,让你求生不得求死难觅!"
    方长依旧没有说话。
    即使不是反派,他也不准备对这虎妖说太多话。对于正义而言,受害者们往往要的是干脆利落的审判与复仇,而不是对罪犯的折磨。
    他表现出了这副风轻云淡的样子,顿时激怒了老虎精。
    老虎精气的大吼一声,合身扑上来,同时掌中一抖,便多了根长钢叉。同时,虎鲸所化的中年汉子,眼睛盯着方长的脸,余光却瞅着他背后的灵泉剑,并保持了巨大的警惕心。
    灵泉剑在剑鞘中发出了轻微的铮鸣声。
    但是方长没有拔剑,只是轻轻挥出一掌。他方长的胳膊远没有虎精的钢叉长,但他的手掌于空中划过道奇妙的轨迹,瞬间绕过钢叉形成的影幕,轻轻的印在了大汉铮亮的额头上。
    这一掌看起来很慢,但其中蕴含的劲道,却远远超过了刚刚那下弹指。
    只听咔啦一声,虎妖被打了个白玉豆腐崩碎、万点桃花红。
    被打碎了天灵盖的老虎精,一声不吭的倒在地上,化为最初的那只斑斓猛虎。虽然其皮毛很是完整,颜色鲜艳,看起来质地上品,但方长怜其已经开了灵慧,并没有做其他多余的举动。
    他只是简单搜寻一下,便朝山涧间的地面伸手一指。
    地面顿时动起来,虎精所躺的地方凹陷下去,两侧土石隆起,反向上面包住了老虎的尸体,而后慢慢陷入地下。
    地面恢复了光滑,只是微微隆起。
    方长走进洞中查看,见洞内陈设简陋,但是有不少破碎衣衫和便携用具,明显是之前遇难者的遗物。然后山洞的角落,还有许多已经被吃完肉髓的遗骸,看数量这老虎已经是恶贯满盈。
    他简单翻查了下,除了一封信之外,倒也没有什么贵重或者有意义的物品,于是决定将这些遗物和遗骸安葬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后,他在洞里放了把火,将所有物什烧得干干净净。而后方长动动手指,从山涧中的水流中挑起一大股,将洞中火浇灭。
    "好了,接下来该去别处。"方长拍拍手,准备离开这里。
    他留下了从虎妖身上搜出来的两大袋盐,还有一封在山洞里搜出来的信。

556、【祈雨之人】

    这封信上的内容方长刚刚便已经看过。
    信是两名修行人之间互相交流所写,似乎是因为修为低微,他们并没有掌握远程传信的法术。
    但是送信的人,在途中遭遇了老虎精,不幸身陨于此,若非方长出手剿灭了这只老虎精,这封信怕是要等到祈雨完毕,才会有机会重见天日,考虑到信封信纸的材质很普通,说不定到时候早已经因为潮湿或蹂躏而消散了。
    写信的人名叫刘明,信中的内容很丰富。
    这位叫刘明的修行人,在信中告诉自己的朋友,他启程去了西北干旱之地寻访同道,问得了几种看起来比较有效的祈雨方法。却是由于西北干旱,因此对于这种法术仪式的需求,比中原和江南东海等地大很多。
    他将这些祈雨方法写信告诉了本州的朋友,希望他抓紧时间试一试这些方法,若是有效,就证明他这趟出行值得。最后,刘明在信中说,自己还要寻访更多的地方更多的人,找更有效的祈雨方式。
    方长看了看信中所提及的几种祈雨方法,有一两个还算有效。所以略微思索后,他决定自己来当这个信使,将这封信送到它应该去的地方。
    以前方长周游天下时候,没有来过这边,所以他出了山,找到有人聚居之处,还是寻了几个人问了路,才决定了接下来的方向。这一路上的景象,与天下其余地方普遍安泰的情形颇有不同。
    大地干旱开裂、禾苗枯黄、草木憔悴,空气中也没有多少水气。周围的村镇城池里面,百姓虽然没有饥馑,但个个面露忧色。便是天真的孩童,也因为大人的影响,变得安静了许多,不复往日的活泼。家禽,牲畜更是因为缺乏照料,照料,显得有气无力。
    一路上方常听到的百姓聊天中。最多的话题便是下雨。有时候天边偶然飘来几缕细窄的阴云,也会被满怀期待的百姓们,用期待的眼光凝视上半天。而当云被风吹散去,剩下的便只有咒骂和不甘的嗟叹。
    看来长久的干旱,已经给这片地域的百姓留下了深深的伤痕。或许这段忧愁的经历,会与整整一代人紧紧相伴,成为他们关于这几年最为深刻的回忆。
    州城里的官员们,除了尽力去协调更多的赈济之外,便是将主要的精力投在了祈雨仪式上。
    到了这种地步,普通的自救之法已经无法生效。毕竟现在不管是州府还是百姓,都缺乏存粮。而且兴修水利除了需要大量粮食、人力物力之外,还要消耗大量的时间,已然来不及。
    现在州里的官员和百姓们,最需要也最为企盼的便是一场大雨,一场透雨,一场能让土壤浸透水分的雨,一场能够让大家保住今年收成的雨——只要还有粮食,生活就还有希望。
    但是方长微微卜算了下,不由得在心里默默摇头:百姓们期盼的这场大雨,需要到明年的这个时候,才可能会下来。
    现在是和平时期,州府里的看管并不严密。
    方长怀里这封信需要寄到的地方,在州衙旁边,收信人身具修行,同时也算朝廷的在编人员,这还是当年大劫消泯后,他参与的会议上决定设立的部门,听说这些年来运转良好,有效的维护了凡间的人妖两族关系。
    “阁下来此有何贵干?”走到门前,门口的守卫说道。
    “我来寻人,有人让我送封信给封同封学士。”方长说道,并出示了下信封。谷
    “请稍等,待我去通报下。”说着,门口处朝方长搭话的守卫,便让同伴守着大门,自己走进去通禀,接着很快便跑出来说道:“阁下请进去,封学士已经等在里面了,直接进前厅就好。”
    方长迈步进门,看了看里面的情形。
    这里是封同这些修行人的“办公地点”,说是办公地点,其实这几间屋子里面,却连张书桌都没有,倒是有些蒲团,像个布置很不错的修行之所。
    封学士看起来很年轻,而且身上修为不高。
    他将方长当做是普通人,在前厅门口迎进去,还给他倒了杯茶。
    然后,封同坐在旁边椅子上,对方长说道:
    “在下便是封同,听说先生带来了一封给我的信件?”
    “没错。”
    方长点点头,从怀中掏出来那封信,伸手递了上去。
    封同双手接过,看信封上的火漆已然破裂,心中略有疑惑,于是他没有着急看信中内容,而是对方长说道:“多谢先生将这封信送来,我和舍弟刘明颇有段时间未曾联系了,不知道这封信,可是舍弟刘明亲自托您捎过来的?”
    “这倒不是。”方长说道,“我并不认识刘明。这封信,是我在东面的齐鸣山里,一处虎穴中得来的,见里面内容重要,便跑一趟送来。那老虎在当地为非作歹,咬吃了不少人,想来真正的送信人,应当已经葬身虎口了。”
    封同十分吃惊:“竟有此事?看来是当地的衙门失责。”
    方长再次摇摇头说道:“这只老虎已经成了精,不是衙门组建的普通捕猎队所能应付。”
    “啊,这!”封同深嘶一口气,说道:“那这本应是我们的分内之事,可是这几年,我们精力都被干旱之事牵绊住,竟然在本职工作上失责,漏过了这只虎精。”
    不过马上,他就意识到,对面的人既然能出手消灭虎精,自然不是凡人,于是定睛朝方长看过来。然后封同感觉自己在仰望高山,面前人的修为如同浩荡星海,深不可测,这让他神色大惊。
    于是封同离开座位,用晚辈礼重新见过,而后再次为信中之事致谢,并盛情邀请方长留在州府里,一同祈雨。
    方长想了想,回应道:“唔,也好,我先看看你们接下来怎么做吧。”
    见方长答应下来,封同大喜:“舍弟刘明寄来的信里面,说了不少让人耳目一新的祈雨仪式,正好接下来挨个试一试,若是前辈肯出手帮忙,成事的机会又大了几成。”

557、【方长的见闻】

    出于公义,方长提醒道:
    “这些祈雨方法,我也从信上看过,但是感觉算不上有效。”
    听到这个评价,封同皱了下眉头,紧接着又舒展开。他叹道:“不管怎么样,总归还是要试上一试。”
    方长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转身到一边去休息。封同则唤了两个仆役来陪同侍奉,然后带着信,转身去旁边州衙里上报。
    …………
    祈雨的盛会,来的很快。
    因为此时的州城之内,对于大雨已经非常急迫,无论官民听说有新的祈雨仪式可用之后,都表现出了极度的热切。
    受这种气氛的影响,封同他们这些有编制的修行人们也是抓紧了时间。
    上上下下同心协力的时候,事情就推进的非常之快。
    在封同将此事汇报上去之后,大量人手和物资立刻便被调动了起来,仅仅只用了半天时间,举行仪式所用的场地、材料都准备的七七八八。
    方长在管设置内歇息了半日,然后就被封同邀请来参看新的祈雨仪式。
    这半天内,封同和几位同伴早已经将来信中所说的仪式、过程、手法、咒语等步骤弄得滚瓜乱熟。预定的时间到了之后,在众多官员和百姓们的围观下,封同和两个同伴,穿着法袍、踏着罡步、手持七星剑,上了祈雨高台。
    “咄!”
    只听封同高呼一声,而后他按照信中所说的仪式,一丝不苟的挥剑、焚符、念咒。
    信上的内容,方长已经看过一遍,他心中知道,封同正在进行的这个祈雨仪式有效。果不其然,仅仅是片刻之后,便有几朵阴云聚来。随着乌云一起来的,还有凉风和几声闪电雷鸣。
    百姓们见到这种情景,顿时欣喜若狂,有的掩面痛哭,有的边跳边高喊,还有的跪在地上,张开双手迎向天空。便是素来养气有道的州内主官们,也纷纷露出了难以抑制的笑容。
    又过了片刻之后,风渐渐便小,同时有雨点开始落下。
    待雨点落在肌肤上之后,百姓们更是难以抑制自己的心情,他们不躲雨,就那样站在雨中。
    可惜的是这副情景只持续了两刻钟。
    总体来看,刚刚这场雨并不大,甚至雨点儿可以算得上稀疏。
    随着雨势渐小,乌云也渐渐散去,百姓们兴奋的脸色又重新阴沉下来。大家兴奋的心情,受不了这种起起落落的冲击,很多人都有些崩溃的迹象。
    最让人难过的事儿,从来都是看到了希望之后,又在希望面前顿步不前。
    还好,信中的祈雨方式并不止一种。
    封同站在法台上,按照信中所说,接连将所有方式试了一个遍,时间也来到了第二天的中午。许多围观的百姓,带着渴盼的心情,从头观看到尾,不肯离开。
    但总地来说,这次祈雨效果乏善可陈。
    和方长所料的分毫不差,这些祈雨仪式中只有两三种有些作用。
    而这两三次的降雨,加起来也只是超过了湿润地皮的程度。田里的禾苗们,或许会获得半个月的喘息时机,但是如果在这个过程中,依然未能找到彻底的解决办法,今年依然免不了绝收。
    临到末了,州里的主官朝下台来的封同问道:
    “封先生封先生,不知道这仪式……是否还可以多举行几次?”
    “并不能。”因为祈雨的效果不太好,而且连续做法十分耗费精神与体力,风瞳的脸色也不佳,他走到知州面前见礼,说道:“按照舍弟信上所说,每种祈雨仪式,都有三到六个月不等的间隔,在这段时间内强行举办仪式,并不会有什么效果,徒费人力物力而已。”
    知州叹了口气:
    “好吧,接下来的事还要仰仗几位先生。我先回去睡一觉,而后继续去和上面寻求些赈济来……这段时间,诸位都辛苦了。”
    …………
    事情完毕,几人直接离开这里回去,仪式所用的场地和高台,自然有大量人手来收拾。
    回到馆舍之中,封同对方长说道:
    “不知道先生如何看今天的仪式,是否在哪里需要有什么改进?”
    方长摇了摇头说道:
    “你的心思纯诚,又将流程研习的十分熟练,所以整个仪式下来,已经将效果发挥到了十二成的地步。便是西北有人亲自前来,也不会做的更好。之所以效果不佳,还是因为天气原因,周围的水汽太少,甚至比西北还少。”
    封同苦笑了下:
    “看来果然是这个原因呀,州里这么大的面积,凭空变出水来,没有谁的法力能做到,只能仰仗周围的水汽。”
    “可惜,天意如此,奈何奈何。”
    然后封同转向方长,继续说道:“先生,若是没有紧要事,可在这里住上些时日,若是舍弟又有新的方法传来,还望在旁观看,有不足之处还请不吝赐教。”
    封同也是抱着搂草打兔子的心态。
    这位方先生修为高深,说不定也能帮上什么,反正这里不缺房间,饭堂也不缺他一双筷子。而每个修行人会的本领千奇百怪,若是能在哪个方向中上些用处,绝对是超值。
    对此,方长自无不可。
    不过他先闪身出去,跳上了城门楼顶,这个城墙的高处。
    站在城门楼顶上,方长看了看周里的地势,感觉依然不够。相对于这矮矮的城门楼来说,此州的面积太大,不足以总揽全貌。
    于是方长从城门楼顶跳下来,就在城门处,迈步上云头,升到高空里俯视这片大地。
    州里正在闹干旱,没有什么富含水汽的云朵阻碍视线,下方的地势一览无遗。
    方长看到,周城向南一百几十里处有条大河。河面还算宽阔,但是河岸两边的农田,远远地看起来,颜色依然不像未受的样子。。
    忽然,方长心中一动,准备过去看一看情况。
    正好他在云上,也懒得落地赶路。
    于是方长驾驶着云头,朝着大河的方向飞去,只用了十余个呼吸的时间,他便越过了这短短一百几十里路,来到河边。
    到了这里,他才心中了然。
    由于干旱的影响,河面比河岸要低上许多,远少于往年的水位。所以原本的沟渠,甚至水车俱都不能用,便是大户人家也没有能力更新设施保些收成,
    河岸两旁的秧苗,偶有小块儿长得茁壮,也是百姓们花了大力气,用水桶打水灌溉,取得的可怜成果。

558、【挺身拦路】

    人的力气终究有限,用水桶打水灌溉田地,必然不是可以大面积推广的方式。尤其是考虑到挨着河边的田地,其实面积很有限的情况下。
    河面很宽敞,河道中央很深,差不多有十数丈,大河里的水静静的流淌着。以方长的视力,可以看到近岸边水下有不少鱼儿在游,还有水草在随波招摇。、
    这条河里的水量很大,但是这里的水,无法被周围的百姓们用上。
    前方不远处有许多人在聚集。
    方长按落云头,悄悄地的走了过去。
    走到近前,方长发现这里很热闹,许多人在忙忙碌碌做着准备。有人在装饰花车,还有人在整备没有底的花船,以及许多服饰、器具。旁边儿还有个吹打的乐器班子,拿着唢呐、竹笙、铙锣等等。
    还有小贩闻讯赶来,推着小车叫卖上面的杂货。
    但是这群人里面没有什么小孩子,所以小贩们即使卖力叫喊,生意也不怎么样。
    方长还在人群里听到了哭声。
    以他的耳力,能够同时收集到在场全部人的聊天声音,所以只用很短的时间,他就弄明白了这里正在发生什么,以及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这里的百姓们也在祈雨。
    他们没有等待州府里的行动,而是发挥了主观能动性,朝这里一座前些年一度很灵验的庙宇祈求。
    庙就在河边上,方程看过去,见庙宇还算堂皇,庙门口上面的牌匾,鎏金了“河神庙”三个大字,牌匾末尾处,还有本地名流的落款。
    摇了摇头,方长离开这群人,朝庙宇的方向走过去。
    到了河神庙门口,他抬起手,用中指指节虚空叩了三下。
    “笃笃笃——”
    虽然是轻轻叩在空气中,但他的动作依然发出了敲门的声响,与此同时,庙里的河神也感觉自己的脑门前不远处,被轻轻敲了三下。知道是有高人来访,河神赶紧展开视线,看见庙门外正在静静等待的白人,他立刻出门迎接,将其请进自己的洞府。
    “不知道上仙前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河神恭敬行礼,并说道。
    方长拒绝了河神将自己让进座位的动作,他站在厅堂之中,对面前的河神说道:“不知外面那些百姓正要做的事情,阁下可否知道?”
    河神瞬间猜到了方长的来意:这是来兴师问罪了。
    他苦笑一声,再次行礼说道“外头那些百姓们的行事,实在是愚钝,但小神最近自身难保,已经没有什么气力去阻止了。”
    这倒也说得通。
    方长看了看河神,这位神祇的身躯已经不够凝视。
    河神此时也解释道:
    “对于我们这些微末小神来说,最大的风险莫过于百姓们不再相信,这比被遗忘五还要可怕。毕竟,神,其实是活在人们心中的。”
    “几年干旱下来,百姓们多次为此前来乞求,小神无能为力,早已经将灵验的名声败了大半。”
    “如今百姓们做出过激举动,小神也已经没有力气、没有能力去阻止他们。正好上仙人来此,还望出手救下那两个孩童。”
    方长点头道:
    “那是自然,遇见这种事情,我不能撒手不管。不过我接下来的行事,可能会借用河里的水,还望阁下应允。”
    对此,河神十分大方的说道:
    “河水本就是天地间之物,不尽不竭,上仙尽管使用便是。”
    …………
    从河神庙里出来之后,方长没有着急动作,而是重新化做不起眼的模样,走到了正准备启程的百姓们中间。
    他们已经接近收拾妥当花车,无底花船也已经备好。
    有对童男童女,在他们父母的哭声中,被安放在花车上面。两个孩童也都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对此情景无能为力,也只是不停地哭泣
    方长走到边儿上,戳了戳一位正仔细盯着的中年汉子:
    “老哥,这里是在做什么?”
    那中年汉子正盯着吹打班手中的乐器看,听到方长的问题,扭头说道:
    “老弟,你是哪个村儿的,这种大事不清楚?”
    “在下是外乡人,恰好来到此地,见这里有不少人聚起来,正在做大事的样子,还有那两个娃娃被放在车上,是要做什么?”
    “哦,这样啊,外乡人不知道这些,倒是让人理解了。说起来也是我们这里倒霉,一连旱了好几年,天不下雨,没办法。乡里的神汉说,可以给河神送些高端祭品,说不定能把雨求下来。”中年汉子说道,而后继续看人吹唢呐试音。
    “那这两个孩儿便是祭品了?为什么要用活人,没人反对吗?”方长疑惑道。
    “唉,生死攸关的事儿,谁会反对?就是被抽签儿抽中的两家人,之前也是支持的,毕竟万一管用呢?”
    “官府不管么?”
    “衙门哪里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毕竟都忙着救灾。就算知道了,也已经不知道是多长时间以后。而且我估摸着,衙门就算知道,也不会太过管这事儿,毕竟都怕激起民变不是。”
    唔,这人还算见多识广,竟然还知道民变。
    方长接着说道:“刚刚那两场雨,没有人看到吗?说不定州里很快就有办法了。”
    中年汉子摇摇头,说道:“当然看到了,估计是州城里又在祈雨啦。这几年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初见还让人激动,后面就没人在意了。毕竟范围和雨量太小,起不到什么作用,从来都是空欢喜。说起来,州里在祈雨,我们这里也在祈雨,做的都是一样的事儿嘛。”
    看来州府的所作所为,已经传的乡里皆知,甚至习以为常了。方长叹了口气,在这位中年人不解的眼神中,缓缓说到:
    “下雨这种事情,明年才会有转机。”
    “至于眼下,还是我来罢。”
    说着,他起身向前,拦在已经抬起了花车、吹打起来,开始启程的百姓队伍前面,阻住了长长队伍的去路。
    马上有人从队伍中出来,迎向方长,并用带着愤怒的口气呵斥道:
    “阁下是做什么的?不要阻挡了我们的去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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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0512/ 第一时间欣赏修仙从钻木取火开始最新章节! 作者:汉家枫竹所写的《修仙从钻木取火开始》为转载作品,修仙从钻木取火开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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