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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奕辰辰     边月满西山txt下载     边月满西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三章 立场

    “阁下未免太不将我太上河放在眼里了。”

    沈清秋身后三人中,居中一人开口说道。

    “我们之间只是有点误会,但我和她之间却是必须要有个交代。”

    沈清秋说道。

    他并未转过身来。

    把自己的后背在对手面前袒露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敢于这么做的人要么是傻子,要么就是有恃无恐。

    太上河的三人看到了先前沈清秋的剑指是何等威力,自是不会把他当做傻子。要是换做旁人,却是都轮不到他们三人出手。可今晚这明显是不同寻常,三人既然选择了先开口,那也算是给足了沈清秋面子。先礼后兵,凡事都有个商量的余地。

    “阁下自己的恩怨情仇,我太上河管不了。太上河虽然不似五大王域那般威严挺立,但也是有着自己的规矩。其中一条铁律就是太上河之中,决计不能动手!无论是谁,来了太上河都得遵守。”

    居中之人说道。

    言毕,抬眼静静地看着李韵。

    李韵在太上河中的身份仍旧是《绝春榜》上排名第五的花魁,和沈清秋这位外来客相比,却是实打实的太上河中人。

    争斗从来都是相互的,一个巴掌拍不响。何况李韵手中还握着剑,虎视眈眈的盯着沈清秋很是不服。

    “这里的事由我来处理,你们先去吧!”

    李韵思忖了片刻,终于开口说道。

    “李姑娘,我们不管你究竟是谁,但是在太上河中你应该清楚自己的身份。作为太上河中人,难道不应该更加清楚规矩?况且这术业有专攻,有人在太上河中闹事, 自是我们兄弟三人的管辖范围。要说唱曲儿、跳舞、陪酒,那却是由李姑娘说了算!”

    居中之人说道,对着李韵很是轻蔑的笑了笑。

    这会儿的李韵正在气头上,哪里经得住这般嘲讽?想她堂堂东海云台的首席台伴,隐姓埋名,忍辱负重的潜入五大王域搜集情报,到头来却是还要被太上河中的人指指点点的教训,真就当她是个青楼女子不成?

    李韵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剑,虽然有些细微的裂纹,但欧家剑着实是宝器,应当还能支撑些时间,不至于立马崩溃。对于沈清秋,李韵已经没有了任何办法。实力上的绝对差距,不是通过玩弄一些机巧便可以弥补的。可是太上河中的这三个人,李韵从未有过耳闻,一时间,却是把方才的不痛快都转移到了这三人身上。

    只见她身子朝旁侧走了几步,避开沈清秋,和太上河中的三人面对面站着。手中剑再度举起,径直指着据中之人的嘴巴。她想把这人的舌头割掉,谁让他方才出言嘲讽自己?对于乱说话的人而言最好的惩罚就是让他再也说不了话。

    “李韵!你还要与我们动手不成?”

    居中之人欧厉声问道,同时朝前踏出一步,态度极为刚强。

    李韵听后怒极反笑,手中的剑却是又重新垂在身侧。左手藏在袖筒中掐了一个极为玄妙的手印,只看得他的画舫中人影攒动,鱼贯而出。 不一会儿就有八位持剑女子,将这太上河中的三人围在里面,进退不得。

    “我只属于东海云台。无论我在哪,做什么,叫什么,都不会变!区区太上河竟是也敢对我大放厥词!就不怕我云台的飞凫宝船顺着太上河的入海口奔袭而上,将你们这所谓的烟花圣地尽灭!?”

    李韵说道。

    太上河三人因为被八位云台中人持剑围困,因此对李韵这般极为挑衅的话语只当做充耳未闻。其实太上河的高层对于李韵的真实身份当然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并且他们之间还达成了某种协议。李韵之所以能够在太上河中落脚,并且在此次的《绝春榜》上拿到高位,想来也与这协议不无关系。

    协议自然是对双方都好,即便是不能获利,起码也能要能算得上是公平。但现在李韵的态度却是要撕破脸面一般,把自己等人也放在了太上河的对立面。

    “小丫头哪来的这么大口气?是你娘教你的吗?”

    一道声音从李韵背后传来。

    话音落下,便听到阵阵极有节奏的划水声。

    李韵被这突兀的声响弄的一激灵,回头便看到一艘极为普通的双桨小船,正在朝自己这边行驶而来

    划船的是个老头,应当和沈清秋差不多年纪。不过他身子很是圆润,脸也极为富态,将很多沟壑与褶子都撑的平展开来,因此看上去却是要比沈清秋更加精神。

    船夫的背后还坐着一人,不过却是和他背对背坐着,右手手臂不时抬起,似是在饮酒。

    “太上河真是个风水宝地!就连个船夫却是都能叫我小丫头……也不知是我的口气大,还是他的口气大!”

    李韵冷笑着说道。

    沈清秋看着划船而来的人,神色却突然变得极为肃穆。李韵察觉到了这点,但却并未放在心上。

    这时,刘睿影却也从岸边寻了一艘小船,独自站立在船头,缓缓行驶而来。

    “你好像没有解决这麻烦。”

    刘睿影看着沈清秋说道。

    “不但没有解决,反而是变得更麻烦了……”

    沈清秋苦笑着说道。

    “这应当是真正的星剑了吧?”

    李韵看着刘睿影手中的配剑问道。

    “是真是假,你不得自己看看才知道?”

    刘睿影横剑当胸,对着李韵说道。

    李韵看着刘睿影这番模样,再想起自己竟是被一把假剑耍的团团转,就恨的牙痒痒。但现在沈清秋还在自己对面,他明显是帮刘睿影出头的。身后的那艘小船上的两个人摸不清底细,李韵却是也不敢轻举妄动。

    相比于星剑而言,自己的性命当然是要更加重要。先前勾动了东海之力,对李韵也是个极大的消耗。她需要一些时间来恢复,才能更好的应付解下来发生的一切。不论是继续搏命争斗,还是寻找脱身之策。

    刘睿影扫视了一圈众人,对现在局势顿时了如指掌。被云台众人所围困的应当是太上河之人,先前的闹出的动静太大,若是太上河再不插手,于情于理都说不出去。两岸上毕竟还有很多客人,无论如何也得给他们一个说得过去的交待。

    至于那艘小船上的两人,刘睿影看到他们也是和自己差不多同时到此的。划船的老头已经松开了船桨,正在抽着烟。烟袋锅儿里的火光忽明忽暗,照的他的脸也是如此。身后坐的那人,面前虽然竖立着一个血红的蜡烛,但这点灯火着实太过于昏暗,再加上那人背对而坐,让刘睿影根本看不清面貌。

    只是这人却给刘睿影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似是在哪里见过,亦或是曾经认识。看他那优哉游哉,一杯杯喝酒的模样,刘睿影便知道这恐怕也是一位难缠的主儿。不知和划船的老头儿又是什么关系,到此究竟是为了什么。

    “李韵!我们之间是有协定的,难道你想毁约不成?”

    被围困的太上河中人再度出言说道。

    李韵却没有回答。

    她的目光不断在刘睿影手中的星剑以及自己手中的欧家剑上来回徘徊。

    “结阵!”

    李韵忽然对着八位云台部众说道。

    其中七人应声而动,脚下踏出一套几极为玄妙步伐。身形闪动之间,改变了先前的站位。这七人从先前围城一个圈,变做了近似于一条直线,横在太上河三人面前。

    刘睿影仔细看着云台部众的这般变化,发现他们的身形站位竟是和头顶的北斗一模一样。

    北斗七星,人尽皆知,但云台部众却有八人。多出来的一人面对着太上河三人,脚下奋力一蹬,身子便朝后飘去,落在了李韵身边。

    “台伴大人,若是真和太上河撕破了脸面,咱们却是不好离开!”

    这名云台部众对李韵耳语道。

    “莫慌,我有打算!”

    李韵说道。

    “不知怀蕾台伴身在何方?”

    这名部众接着问道。

    此刻多一个人,便能多一分胜算。

    在此地的几方目前都没有想要动手的意思,那比拼的便是气势与心境和。

    谁先沉不住气,那无需他人动手,便已然输了大半。现在这般僵持的状态是因为无论是太上河也好,李韵也罢,都还没有下定最终的决心。太上河对李韵背后的东海云台当然是有所顾忌的,而李韵却是也不想让自己委身于太上河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到时候对东海云台产生极为不利的影响。

    “我当然记得咱们的协议!”

    李韵朗声说道。

    听闻此言,太上河三人却是神色一松。起码李韵还愿意和他们说话,这便是好的。太上河说到底还是个做生意的地方,最讲究和气生财。倘若能够化干戈为玉帛的话,那边是再好不过。

    “既然李台伴记得,那一切好说。”

    太上河中人说道, 却是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我们既然有协议,那便算作是盟友。不过我并不需要你们的帮忙,只要你们答应不插手我的事情就好。”

    李韵说道。

    太上河中人听李韵这样说来,显然心中也很是纠结。他们三人既然来了这里,即便不会动手,但也不能落了太上河的颜面。可眼前李韵如此强势,却是让他们三人极其为难。

    “不知李台伴是要做什么?”

    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要问问清楚。

    “杀人!”

    李韵斩钉截铁的说道。

    还不等太上河中人回答,身后那位划船老头儿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便开始剧烈咳嗽。

    “不是给你说了,抽烟的时候别说话,也别笑吗?”

    那位背对而坐的喝酒之人说道。

    随即倒了满满一杯就,将杯子递了过去,让他喝了顺顺气。

    “哪里……有……用酒顺气的?……这不是……越……越喝越呛?”

    手上端着酒杯,仍旧是不停地咳嗽。待停下来后,手中酒杯的酒却是已经洒了大半,都滴落在他的裤裆上。要不是天黑,看上去定然和尿裤子无二。

    听到划船老头身后之人说话,刘睿影已经想起来了此人究竟是谁。他让自己脚下的小船朝那边靠过去,最终停在还有一丈远的位置,拱了拱手说道:

    “欧家主,别来无恙?”

    那人一杯酒刚喝到嘴里,却是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听到刘睿影的声音,想要出言招呼,竟是被这口酒呛住,上下为难。但欧雅明却宁愿将自己一张俊俏清秀的脸都憋成绛紫色,却是都不会咳嗽出来一声。

    原因很简单,他刚刚才因为相同的事情把高旭凯教训了几句。这还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自己却又犯了同样的毛病。这无异于是摆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欧雅明决计是不会这么做的。

    刘睿影看着他努力憋气的样子,竟是自己都有些感觉呼吸不畅。连忙转过头去,看向别出,痛快的呼吸了几个来回,这才逐渐缓和过来。

    “刘省旗,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欧雅明开口说道。

    只是嗓音有些嘶哑,显然先前被呛的不轻。

    刘睿影记得他说话始终都有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如今这却是听起来平添了几分沧桑。

    “是啊,真是太巧了!”

    刘睿影说道。

    他本想问欧雅明来太上河中有何事,但一个男人来太上河中还能做什么?并且欧雅明虽然贵为欧家家主,可却尚未婚配。因此来这太上河中潇洒也是正常的之事,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小娥已经去了中都,说是要在文坛龙虎斗前好好逛逛,还说要找你请她喝酒呢!”

    欧雅明说道。

    刘睿影并没有问欧小娥的情况,但欧雅明却主动告诉了他。一者是因为他知道欧小娥这位欧家剑心与刘睿影和酒三半十分交好,二者也是希望能与刘睿影拉近些关系。这么年轻的中都查缉司省旗,当然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欧雅明即使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家族的日后有所打算。能够解释刘睿影这样一位俊杰,当然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我也是正在返回中都城的路上,途径太上河,便想的机会难得,定然要进来凑凑热闹!”

    刘睿影说道。

    “哈哈,刘省旗不必矜持。大家都是男人,来太上河这种地方,各自有数!”

    欧雅明说道。

    却是让刘睿影很是尴尬……

    他着实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的, 要不是半途结识了蒋琳琳,他最多是带着赵茗茗与华浓进来转悠一圈便会离开。没想到这前脚进了太上河,却是就生出如此多的事端来。要是早知如此,刘睿影定然不会入这太上河,自当一路跨马加鞭直奔中都而去。

    现在什么事都没做,反而引起了欧雅明的误会。这话要是传出去,就算是跟欧小娥喝酒的时候,估计她都不会给刘睿影好脸色。

    “行了,你们的事情慢慢解决!我却是要先走一步,去见个老朋友!”

    欧雅明说道。

    随即放下酒杯

    ,站起身来抻了个懒腰。

    “欧家主要去见的朋友可是蒋琳琳,蒋姑娘?”

    刘睿影问道。

    他忽然想起刚遇见蒋琳琳时,她曾经用欧雅明来试探过自己。说他们俩是多年的好友,欧雅明每次去往博古楼喝酒后,都会来太上河中与她一聚。

    “怎么,这么快你就认识了蒋琳琳?”

    欧雅明十分差异的问道。

    他怎么也想不到初次来太上河的刘睿影竟是就与其中的花魁蒋琳琳相识,而且刘睿影说话的语气,似是还极为熟识。不然的话,他怎么会知道自己要去见的朋友就是蒋琳琳?

    刘睿影笑了笑,将自己与蒋琳琳认识的经过大致的给欧雅说道了一番。还未讲完,余光却就看到蒋琳琳的也乘着一搜小船,听到了自己身边。

    “没想到看似正直的刘省旗也会骗人!”

    蒋琳琳侧过头,看着刘睿影说道。

    刘睿影无从解释,值得轻轻咳嗽了两声,想要化解尴尬。

    他知道蒋琳琳说的定然是自己不认识欧雅明一事,但实则两人在博古楼内便已经相熟。同桌饮酒时还遇上了叛出欧家的欧厨以及欧雅明曾经的仇敌前来复仇。

    “雅明,好久不见!”

    蒋琳琳眼见刘睿影吃瘪,心里便是极为痛快。继而回过头去,和欧雅明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咱们去画舫上说话?”

    欧雅明问道。

    “画舫怕是去不了了……”

    蒋琳琳很是无奈的说道。

    “为什么?”

    欧雅明问道。

    蒋琳琳回来这里,想必今晚的事端和她脱不了干系。只是不知蒋琳琳为何会牵扯进东海云台与中都查缉司之间争斗里来。

    “我的画舫要是能坚持到明天天亮时还未沉到河底,就已经是烧高香了!哪里还有个说话的地方?不去看都能想到里面是怎样的一片狼藉!”

    蒋琳琳说道。

    这却是让欧雅明更加不解。

    太上河中给花魁打造的画舫,虽然自建造之日起便停泊在岸边,从未远航。可是制造这些个画舫的标准,都是严格按照海船来的。太上河中的任何一艘画舫,却是都可以顺着太上河一路而下,直抵东海。即便是海上的风浪,也不能动摇这些画舫坚固的船身。怎么蒋琳琳却是会说,等不到明天天亮就会沉入河底?

    不过她却是没有再继续追问。

    蒋琳琳既然来了这里,想必也有自己的打算。

    想通了此处,欧雅明却是叹了口气,重新坐下,拿起酒杯开始喝酒。

    “李韵,你我素无瓜葛,也无恩怨。但我的画舫却被你尽毁,难道你不该给我一个交代吗?”

    蒋琳琳话锋一转,对这李韵问道。

    “这是你们太上河的事,与我无关。若是你真相要个交待,那就去找太上河要,看看他们能给你什么交待!”

    李韵冷冷的说道。

    蒋琳琳不过是太上河中一位花魁罢了。

    就算她认识欧雅明又能如何?

    李韵早就看出了欧雅明的态度。

    对于眼前的事端,他却是根本没有插手的意思。

    不然先前也不会和刘睿影寒暄了几句后,便要先行告辞。

    “蒋姑娘,关于你的损失,太上河会公道的弥补。还请你先离开,这里的事情不是三两句交待就能说得清楚的。”

    太上河中人说道。

    “太上河什么时候学会了胳膊肘朝外拐?不是从来都帮亲不帮理吗?现如今,一个东海云台的名头就让你们吓得不敢动弹?”

    蒋琳琳很是刻薄的说道。

    “我会给你个交待,但是先等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情。”

    李韵不想听蒋琳琳这些毫无意义的言论。

    眼下最让他着急的还是刘睿影手中的星剑。

    但想要拿到这星剑,唯有先让这沈清秋移开身子。否则她只能再度和这星剑失之交臂。

    “我与太上河有协议,咱们之间不妨也有。”

    李韵对沈清秋说道。

    “抱歉,我已经和那小子先说好了条件。”

    沈清秋摇着头,老神在在的说道。

    “若是我的条件更好呢?”

    李韵接着问道。

    论实力,她着实不是沈清秋的对手。只能寄希望于用利益交换方式,让沈清秋抽身离开,对他与刘睿影之间事袖手旁观。

    “那只能怪我自己运气不好,或者怪你开口太晚。”

    沈清秋说道。

    “阁下,只要你答应不再插手此事,我太上河可以保证日后将你奉为贵宾,无论什么时候来,想要享受些什么,都分文不收!”

    “我东海云台也是!”

    李韵朝着身边的云台部众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即心领神会,开口说道。

    在场的众人除了高旭凯和欧雅明没有吭声之外,其余人都态度坚决。

    刘睿影一脸平静的看着沈清秋。

    至于他究竟会如何决定,没人知道。

    相比于沈清秋和刘睿影说好的条件,东海云台和太上河的条件自是更加优厚。即便是沈清秋接受了这些条件,就此改变心意刘睿影也不会怪他。

    “小子,现在手里这柄剑,是真的了吧?”

    沈清秋揉捏着自己的胡子问道。

    刘睿影瞥了一眼李韵,随后对着沈清秋点了点头。

    “可否一观?”

    沈清秋接着问道。

    和他先前在雅间儿中喝酒时说的话一模一样。

    上次刘睿影没有机会。

    但这次他话音还未全然落下,刘睿影便将自己手中的剑抛了过去。

    “可惜啊……”

    沈清秋接过剑,但却并未端详。只是抬起头莫名其妙的说了这么一句。

    “可惜什么?”

    李韵问道。

    “可惜我不是个生意人……要是今天站在这里的是今朝有月,肯定二话不说的答应你俩的条件。不过现在这里站着的是我,所以还是怪我运气不好,怪你们开口太晚。”

    沈清秋说道。

    随即又将剑原封不动还给了刘睿影。

    他甚至都没有拔出来看一眼。

    但正是因为如此,刘睿影却对这邋遢古怪的老头多了些尊敬。

第五十四章 河神

    “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沈清秋转头朝着刘睿影说道,还咧嘴笑着。

    却是让刘睿影有些不好意思。

    他一到此地,便用质问的语气对沈清秋并不客气的说了许多。

    “没有了。不过我也不是来看热闹的!”

    刘睿影说道。

    “都可以。”

    沈清秋轻轻地点了点头。

    李韵却忽然闭上了双眼,身边的云台部众看到如此很是担心。

    “你不是问我怀蕾台伴去了哪里吗?”

    李韵说道。

    “是,属下问过。”

    这位部众说道。

    “子莹,你跟我多久了?”

    李韵睁开眼,看着身边的下属问道,语气十分轻柔,却是让人听来便会有所触动。

    “算上今年的话,是第八个年头。”

    这位名为子莹的云台部众说道。

    “那你认识怀蕾也有八个年头了。”

    李韵说道。

    “正是!”

    子莹回答道。

    “怀蕾已经死了。”

    李韵话锋一转。

    “花蕾台伴……死了?是谁杀的她?!”

    子莹惊怒的问道。

    “就是他!”

    李韵抬起下颌,朝前一点。

    子莹的目光瞬时看去,正是沈清秋无疑。

    “你竟然敢杀我东海云台台伴!”

    子莹厉声呵斥道。

    沈清秋被这莫名其妙的诘责弄得一头雾水,他根本不知道怀蕾是谁,也不知道这里除了李韵之外竟是还有一位云台台伴。

    子莹怒斥完之后,回头看着李韵,似是在等待她的指令。

    只见李韵冲着她点了点头,子莹当即朝前跨出一步,手中长剑出鞘。

    寒光闪动之际,竟是不由分说的冲着沈清秋袭杀而来。

    “老高,船该朝后划些了吧?他们又打起来了……”

    欧雅明说道。

    “无妨!”

    高旭凯说道。

    一袋烟已然抽完,他正低着头,用烟锅子伸进装满烟丝的袋子中用力的挖着,只几下便已经装满了一锅子烟丝。

    “旁人喝酒都是丝竹之音相伴,佳人香风在侧!咱们来喝酒却满鼻子都是腥咸,整耳朵都是金铁相交。”

    欧雅明叹着气说道。

    “这不是挺好?”

    高旭凯不屑的说道。

    “这哪里有什么好……”

    欧雅明撇了撇嘴。

    “做和寻常人一样的事,那便只能是寻常人。只有做些与众不同的事情,才有跳脱开来的可能。就像全天下的人都觉得你那欧家剑好得不得了,我就不觉得!就算是用你自己的配剑,来换我的船桨,我也不换。送我我都不要!”

    高旭凯说道。

    又从袖筒中掏出火石,准备点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可能是因为太上河方的水被漫天倒卷,李韵又勾动了东海之力,使得当下的空气极为潮湿,高旭凯却是接连不断的点火了三四下都没有点着。

    嘴里叼着烟杆,口水都快顺着烟杆流下,滴在船舱里。没奈何,高旭凯只得将一对儿火石夹在腋窝里,想要用体温将它们变得干燥一些,同时嘴里吸溜一声,将已经流出来的口水重新吸回嘴里。

    他却是没想到,自己的衣衫却是要比空气更加潮湿。空气中的湿气漫无目的得飘荡着,寻找可以落脚的依托之处。若是高旭凯穿的是针脚细密,品质极高的绫罗绸缎还好些,但他一身粗麻布的衣裳,却是最能吸足水气的东西。一对儿火石被他夹在腋窝中,反倒是让衣衫上的水汽反渗进去。待他捂了一会儿,再拿出来想要打火时,却发现连个火星子都不起……气得他直接把这一对儿火石扔到了河里。

    欧雅明虽然背对他坐着,但光听声音就知道高旭凯在做什么。火石落水,发出两声“咕咚”,欧雅明便再也憋不住,直接笑了出来。好在他此刻嘴里没有酒水,不然一定会被呛死过去。

    说来也是奇怪,欧雅明的朋友好像没几个是正常的……身为文道七圣手之一的鹿明明成天待在铁匠铺里,而且还写了一封和他的绝交书。只要欧雅明去找他喝酒,大老远的就能听到鹿明明高声吟诵着这封绝交书。

    一开始,欧雅明还觉得有些不舒服,都等他吟诵完毕之后才走上前去。但听得多了,却是都能背记下来,后来欧雅明干脆和鹿明明一起吟诵,比比谁嗓门儿大,音调高。

    高旭凯虽然还没有鹿明明那般怪异,但他这辈子到了太上河之后,似是哪里都没有去过。以前的太上河,水患横行,水匪当道。但随着高旭凯来了之后,原本淤泥横行,暗礁丛生的河道却是变得无比顺畅。那写个拦路谋财害命的水匪,也都不见了踪迹。

    普通人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委,只道是老天爷开眼,派了位河神来镇守此地。甚至还给这位莫须有的河神修了个大大的庙宇,四季供奉,香火不绝。老百姓们也不知道这河神到底是怎生模样,有人说是应当是个万年老鳖,还有人说应当是条水蟒。最后争执不下,只能按一位读过书的穷秀才所言,弄了个龙头人身的形象,立在庙宇里。

    这庙宇距离高旭凯住的屋子很近,赶上风向正对时,浓郁的檀香和纸钱味就会飘到他的门前,惹得他喷嚏不绝。不过也正是因为他的住处离这河神庙近,因此他也就顺理成长的负责这河神庙的看护。

    但凡有大的商队路过,都会停船来这庙里祭拜一番。长条的供桌上摆满了果品,卤肉,美酒。看的高旭凯口水直流!这些个掌柜的迷信,不懂事,但商队随行的老船工们都知道究竟是谁保了太上河的一路太平。这些个老船工虽然没什么钱,但仍旧会大家伙儿凑凑,买上几个凉菜,一只烧鸡,最后打上两斤散酒,放到高旭凯的门口,以示感谢。

    不过通常等高旭凯回家的时候,门口便只剩下酒。其余的吃食,不知被鸟叨走了,就是被野猫野狗的偷吃个精光。那他究竟是怎么长得如此肥硕?这就要问问河神庙里的贡品却是都到哪里去……

    今日一早,欧雅明来到高旭凯屋中找他的时候,他虽然已经醒了,但仍旧躺在床上不起来。

    外面春光正好,屋内阴暗潮湿,欧雅明坐立不安,干脆走到屋外,开始围着房子瞎转悠。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欧雅明忽然听到屋内传出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正想进屋一探究竟,却是就和高旭凯撞了个满怀。

    欧雅明没有任何防备,直挺挺的摔

    倒在地。 这一幕要是被别人看见了,那可真是不得了!高旭凯赶忙将其扶起,欧雅明止不住的抱怨他为何如此冒失。

    高旭凯也不解释,只是朝着前面不远处的河神庙一指,便拉着欧雅明走去。

    到了地方之后,俨然看到有二三人已经提着贡品,拿着香火排列齐整。高旭凯到了后,扫视了众人一眼,而后一头钻到神像后面,从底座的背面拿出来一个包袱,里面却是装着一件花花绿绿的衣裳,和那些个走江湖的假阴阳师、请仙上身的神婆子差不多!

    欧雅明刚想出言嘲笑,便被高旭凯一只大黑手捂住了嘴巴,让他躲在神像后面,稍安勿躁。给他半个时辰的时间,然后就请他喝好酒, 吃烂肉。欧雅明一听有酒有肉,便也顺了他的心意。来了这么多次,碰上高旭凯想要请客的机会可着实不多,大抵都是他带着高旭凯进到太上河里,把整条街道吃喝个大半。

    高旭凯将这花花绿绿的衣衫往身上一套,腰间的袋子扭着却是也不在意,而后便匆匆忙忙的都走到河神庙前,轻轻一咳嗽,对着众人招招手,便转身走进庙中。

    那些人便跟着高旭凯,一脸虔诚且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

    站定之后,高旭凯便开始放声念叨。

    至于念叨的是什么,非但这些来祭拜的人听不懂,就连欧雅明也不甚明白。乍一听有些像是草原语,但听着听着有何漠南的蛮族语很像,最后似是又拐成了沿海某地的方言。

    这么云里雾里的一通过后,高旭凯便对前来祭拜的众人说他已经请示了河神,并且河神的一缕精神已经下凡到了这尊神像中。让他们有什么诉求与愿景,便可开口对河神明说。

    这些人听后自是先对着高旭凯一阵感恩戴德,而后便统统跪倒,说的无非就是一些保佑河道太平,保佑生意成功之类的话。最后上了香,放下贡品,便离开神庙,准备启程。不过临走时,都会专门给高旭凯些银子,作为答谢。

    高旭凯目送这些人离开神庙走远后,便把一直躲藏在神像后面的欧雅明叫出来。

    “你方才念叨的那么一大堆,是哪里话?”

    欧雅明开口便问道。

    “不知道。”

    高旭凯说道。

    “不知道?你自己说的话你能不知道?”

    欧雅明不相信。

    虽然他俩已经认识了许久,但高旭凯这却是第一次带他来神庙之中。

    “那是我胡编的,根本就不是任何话。”

    高旭凯说道。

    两眼却是看着供桌上的猪肘子盯住不放。

    “所以你把那些人都骗了……他们以为你说的是神明语言,真的请来了河神的一缕精神。实际上却是你瞎胡说的,而且每次说的都会不一样!”

    欧雅明感慨道。

    “要说骗人也是他们先自己骗自己,你说说,我长这个样子吗?虽然胖是胖了点,但是比这龙头怪物要帅气多了吧?”

    高旭凯指着神像说道。

    话到后半句,却是已经含糊不清。

    供桌上的猪肘子已经被高旭凯吃进了嘴里,正在大嚼着。

    欧雅明微微一笑,他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

    整条太上河之所以安定了这么多年,却是跟这座神像,这座神庙一点关系都没有。真正的河神就是这位瞎编乱造,待人走后大吃大喝贡品的胖子。

    “你不吃吗?你要不吃一会儿我都吃完了!”

    高旭凯吃完了一整个猪肘子,这才腾出嘴来问道。

    “所以这就是你请我吃的好酒烂肉?”

    欧雅明问道。

    “当然了!送来拜神的东西,都是最好的!你闻闻和酒香,尝尝这卤牛肉!这些个商队,卖的东西往往是以次充好,对手下干活的人也是极尽克扣,但唯独对这所谓的神不敢搞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高旭凯说道。

    “我看你还挺乐在其中的样子!”

    欧雅明也伸手拿起了一块卤牛肉吃着说道。

    足足熬了半上午,他也是肚中饥饿。

    “自己给自己看门,算不上丢人吧?”

    高旭凯问道。

    一口肉吃急了,噎在胸口下不去。只得喝口酒想要顺顺气儿,没想到却是更加严重。

    “算不上丢人!”

    欧雅明说道。

    “那就是了!”

    高旭凯说道,继续吃喝起来。

    临走时,供桌上的肉都要已经被吃的差不多,酒却是还剩下一半。高旭凯把就往怀里一抱,将今日得到的银两压在供桌上,脱去身上这这件花花绿绿的衣裳,重新装在包袱里,放回到神像背面的底座里,带着欧雅明离开了神庙。

    “那些银子为何留下?”

    欧雅明问道。

    “就在那,有人来拿。 ”

    高旭凯摆摆手说道。

    “是给谁的?莫不是还有个相好儿?”

    欧雅明调侃着问道。

    “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多问题?”

    高旭凯很是不耐烦的疏导。

    “那些银子是给太上河周围的纤户船工的。他们一无土地,二无农具,还要被这些个商队克扣,官府征税,日子过得都紧巴巴的。这些银子放在神庙里,他们自会拿走分了。手上有了钱,便能吃饱肚子。不然你以为太上河那些个先要之处的淤泥、礁石,都自己生出翅膀飞了?”

    “但你也没有土地,没有农具,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怎么不给自己留一点?这样丰富的贡品,想必一个月也不会有几次吧。”

    欧雅明说道。

    “我可是河神!”

    高旭凯听后满不在乎的说道。

    欧雅明却是久久不语。

    至于太上河两岸的那些个纤户船工,他们当然也都知道其中的真相。泥塑的神像是变不出来银子的,太上河真正的河神从来都是高旭凯一人。否则那些个被雇佣去,在太上河中掌握游船的船工们,也不会划到尽头折返时,都会远远地朝着高旭凯的屋子深深拜下。

    虽然没有香火,没有贡品,没有酒肉。但真正的神从来都不会在意这些个外物,只会永远被人们留在心中惦念。

    高旭凯的家中除了床以外,却是连个桌子都没有。床底下放着三个麻袋,分别装着花生,黑芝麻,白芝麻。都是炒熟的,拿出来就可以直接吃。

    也不知他从哪里摸出来了三个精致的白骨瓷碟子,又从床下把麻袋拖出来,每种装满了一盘,便带着还未喝完的酒,和欧雅明一起乘船

    到河心,边吃边喝。

    无论这水流如何湍急,高旭的船却是都可以一动不动。

    偶尔有船从旁侧路过,那船夫看到高旭凯在此,却是都会走出来,拱手作揖。对此高旭凯却是恍若不见,他非但不回礼,却是连眼神都不会动一下。按照他的话说,就是河神要有河神的架子。你看那些个人对着个泥塑跪拜的开心,但泥塑可曾对他们言语过一句?

    两人就这么边喝边聊,一直到了深夜。若不是沈清秋的剑气破开河面,他们却是已经准备划船前往太上河中找点乐子。

    现如今,这乐子看来是找不成了。高旭凯对于太上河的事,向来责无旁贷。正在他为了自己的火石受潮,点不着烟儿烦躁的时候,左肩上突然伸过来一柄剑。

    剑身的寒光把他的眼睛刺的有些生疼,可剑尖上却拖着一星温暖。

    这柄剑犹如是活的一般,后半段搭在高旭凯肩膀上,剑尖猛烈一抖,那一星温暖竟是刚好落在了他的烟锅子里。高旭凯见状赶忙凑上去猛吸几口,终究是着了起来。

    “欧家剑的确没什么好的,但也就是碰上这种时候能给你点个烟!”

    欧雅明说道。

    高旭凯很是不服气的哼了一声。

    “用蜡烛点烟,抽起来有股子煤灰味!很恶心的……”

    欧雅明默不作声。

    他知道高旭凯定然要将自己贬损一番,找回点颜面。

    方才他出剑将面前的蜡烛斩断了一小段儿灯芯,随后用剑尖托着送到了高旭凯的烟锅里。

    子莹出剑,引起了河面一阵荡漾。

    沈清秋轻而易举的避开了这一剑,反手一推她的肩膀,将其又送回了先前的位置。

    “人不是我杀的,你这小姑娘怎么没点脑子?”

    沈清秋说道。

    子莹当然不会相信沈清秋的话,略微调息了片刻,手中挽了个剑花,却是再度欺身而上。

    “都给我住手!”

    高旭凯忽然大吼一声。

    手上的烟杆都猛然一抖,些许燃烧的烟丝,掉到了他的裤子上,烫出了一个小洞,但他却浑然不觉。

    听到这声大喝,李韵缓缓转过身来,冲着高旭凯轻轻一点。

    一道水箭迅捷的从河面跃起。

    冰蓝色的水箭,同体晶莹。

    若不是裹挟着逼人的劲气,倒是极为好看。

    高旭凯目光一凝,盯着这道水箭朝着自己面门袭来。

    李韵只淡淡瞥了一眼,便不再做理会。

    但就在她回头的那一刹那,发现自己打出的这道水箭竟是消弭于无形。

    这可是用她勾动起的东海之力凝聚而成的水箭,怎么就会这般悄无声息的消失?

    “前辈这是何意?”

    李韵问道。

    却是把高旭凯气笑了。

    她先对自己动的手,竟是还反过来问自己是何意,天下哪里有这般道理。

    “没什么,只是想看看你们东海云台飞凫宝船要如何踏平太上河!”

    高旭凯笑着说道

    “前辈这是在对我东海云台挑衅吗?”

    李韵问道。

    “要说挑衅,也是你太过于目中无人了吧! ”

    高旭凯说道。

    嘴里猛吸一口,将烟锅里的烟丝顿时抽完了大半。随即仰起头,冲着天上圆月突出了一个个眼圈。河风荡漾,但这些个烟圈却青云直上,没有任何游移。

    “欧家主!你也是我太上河的贵客,但要是你的朋友一意孤行的话,却是也不要怪我太上河不给你面子!”

    太上河的三人说道。

    从子莹和沈清秋动手开始,本来围着他们的云台部众便纷纷转过身来,剑指沈清秋。

    现在李韵与太上河已然成为盟友,太上河的三人却是想要李韵快些办完她的事情,也好让太上河重新归于平静。

    “几位怕是误会了……虽然他是我的朋友不假,但是他要做的事,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既然他是我的朋友,既然我在这儿,那朋友要做的,我自然也会相帮。”

    欧雅明说道。

    “敢问遵命?”

    沈清秋对这高旭凯拱手问道。

    “我叫什么很重要吗?你毁了太上河的那座石桥,我还没有找你算账!”

    高旭凯却是丝毫不买账,硬生生的说道。

    “我定然会重修一座,以示歉意!”

    沈清秋说道。

    高旭凯却对此嗤之以鼻。

    没了就是没了。

    重新修好的,和原来的能一样吗?

    要知道很多事都是无法找补的,做错了这一辈子都是错,不可能再有机会让你恢复如初。

    欧雅明听到高旭凯这么说,默默地转过身,喝完了杯中酒。随即身形一跃而起,落在了刘睿影和蒋琳琳的中间。

    “欧家主的这位朋友可真是有性情!”

    刘睿影说道。

    “他把太上河视如生命,怎么能忍受有人在其中捣乱?”

    欧雅明说道。

    “但东海云台和太上河那三人都不是好惹的。”

    刘睿影说道。

    欧雅明笑了笑没有回答。

    高旭凯见他离开了船,自是也明白了欧雅明的意图。

    将烟杆往腰里一插。

    腾出来的右手拿起船桨,站着了身子。

    “你们打生打死我都不管,但是你们毁了太上河的一座古桥!所以太上河并不欢迎你们,在我没动手之前,你们最好另寻个地方解决恩怨。要是再让太上河翻腾起一点波澜,就不要埋怨这河底黑,河水凉了!

    高旭凯说道。

    算日子,明天有两个商队要乘船而过。

    若是在继续让这些人在太上河中打斗,河底的淤泥与暗礁定然都会被重新翻起,使得这些商船无法通过。万一要是有船因此沉默,却又会多出几条亡魂,这是高旭凯决计不会让它发生的。

    此番话出口,让所有人都一震。

    就连太上河的三人,也已经认出来了高旭凯究竟是谁。

    他们与高旭凯向来是互不打扰,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了解高旭凯的厉害。他想要的,就只有太上河的安稳。某种程度上来说,太上河能有如今的繁华,高旭凯却是也功不可没。

第五十五章 一力降十会【上】

    太上河三人听完高旭凯的话后,一时间左右为难。他们并不想得罪高旭凯,但也不想违背太上河与李韵之间达成的协议。不过相比于遥远的东海云台,显然高旭凯的对他们的威胁要更大些。更何况他们弄清楚了刘睿影和欧雅明的身份。此时若是还将中都查缉司与欧家牵扯进来的话,势必会更加复杂,难以善了。

    目前看似最好下手的突破点便是沈清秋。

    说来一开始便也是他先和李韵动手,惹出了事端。而太上河的三人并不知晓李韵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只以为是这位沈清秋不知哪里得罪了李韵,因此才会引出这番恩怨情仇。

    “前辈,我等怎么会有在太上河中生事的念头?晚辈三兄弟世代祖居于太上河沿岸,太上河便是我等的衣食父母,当然是珍惜万分!”

    太上河三人中的老大说道。

    虽然是三兄弟,但这三人的体貌特征却截然不同。

    老大秃头,但眉毛极浓。

    老二也是秃头,没有眉毛,可是却有一脸长到脖颈处的络腮胡子,远远看去,像是一条站立的狮子狗。

    老三是这三人中看似最正常的一个,但他的嘴却朝一旁歪着,时不时的抽动几下,好似有些疯病。

    高旭凯根本不理会老大的言语。

    他说这些无非还是想让高旭凯不要插手此事罢了。

    但在高旭凯眼里,太上河就是太上河,与什么天下最大的烟花地、风流场没有半点关系。同时他也极为看不起太上河做的这些所谓的生意,他认为这是对澄澈河水的一种亵渎。

    平日里不起波澜,自是可以和平共处。但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尤其是像高旭凯这般武道修为极高,但脾气却十分古怪的人,更是难以捉摸,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触及到他的软肋,让其爆发。

    “阁下还是与我们走一趟的好。否则大家今晚却是都不会好过!”

    太上河三人以为高旭凯不吭声是默许了自己等人的话,因此老大出言朝着沈清秋如此说道。

    现在他们这边人多势众,当然有底气来和沈清秋这般说话。更何况这三兄弟也绝非庸碌之辈,倘若真动起手来,三人同气连枝,沈清秋也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东海云台的部众们也已然调转了长剑,结阵于沈清秋身后,虎视眈眈。

    反倒是在一旁的刘睿影有些按耐不住,右手竟是不由自主的握住了剑柄。

    “刘省旗三思!”

    欧雅明看到了刘睿影的动作后说道。

    “欧家主是何意?”

    刘睿影问道。

    “以你的身份,有些事,不合适。”

    欧雅明说道。

    此刻他的声音却是又恢复往昔那般,让人听来如沐春风。

    即便刘睿影不同意他的说法,但在这种极为柔和切具有说服力的声音下,也不由得开始思索起来。

    身为中都查缉司的省旗,本来就不能介入如此的纷争。可这一切的源头都是因李韵图谋的他的星剑而起,所以兜兜转转,刘睿影便已是局中人。

    但欧雅明说的也不无道理。

    毕竟现高旭凯以及太上河那兄弟三人并不知道李韵和自己关于星剑争端。 他们只关心沈清秋与李韵之间恩怨,想要让这件事快些平复下去罢了。

    “我也认识他,沈清秋。但没想到刘省旗与他也是朋友!”

    欧雅明接着说道。

    刘睿影不知道沈清秋到底算不算是自己的朋友,加上这次,他们总共只见过两面,说的话不到一百句。不过他倒是很希望沈清秋成为自己的朋友,因为先前已经看得出他是个极为重情重义的人。与人相交,先看忠义,再看义。这两点却是在沈清秋的身上体现淋漓尽致。

    “算是吧!”

    刘睿影说道。

    “既然是朋友,当然要选择相信自己的朋友对吗?”

    欧雅明说道。

    “那位高旭凯也是欧家主的朋友?”

    刘睿影并没有回答,而是这般反问道。

    “他是我的朋友,所以我很相信他。 若是需要我帮忙, 作为朋友一定会吭声的。在他没有开口之前,我若是贸然相帮,反而会弄得他不高兴。好似我对他没有信任。”

    欧雅明说道。

    刘睿影思忖了片刻,终究是点了点头。

    已经握在剑柄上的手,却是也缓缓松开,轻松地垂在身侧。

    沈清秋微微侧身,看着身后太上河三人以及云台部众手中明晃晃的剑锋。

    “看得出你们三人也是用剑的,既然都是剑客,为何不问剑?”

    沈清秋说道。

    却是嫌弃他们太过于啰嗦。

    这太上河的三人显然也是身居高位,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子傲气。看在高旭凯的面子上,觉得对沈清秋已是极为和颜悦色的了,但他却仍旧是这般不识好歹,当着云台众人的面不给他们兄弟三人留一点面子。

    “李台伴,可否让云台的朋友先让让路?”

    老大问道。

    李韵当然是乐的如此。

    能用太上河的力量来消磨沈清秋最好的方法。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只是在场的“渔翁”可不止李韵一人,还有高旭凯,欧雅明,以及刘睿影和蒋琳琳。

    李韵身边的那位云台部中对这那正在结阵的七人打出了一个手势,这七人顿时收起长剑,身形闪动,站到了李韵身后。把她的后背牢牢护住,在高旭凯与李韵之间竖起了一道人墙。

    “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太上河出现什么不好的状况!”

    沈清秋说道。

    众人一时间有些发蒙蔽,不知他这话究竟是对谁说的。

    略一反应后,才明白过来他这话却是对高旭凯说道。

    李韵一阵冷笑。

    心想高旭凯怎么能被这一句轻飘飘的承诺糊弄?但她却是没想到身后竟然传来高旭凯一声“好!”,说完之后高旭凯却是坐在了欧雅明先前做的位置,面对那根血红的蜡烛,背对着众人。左手在黑芝麻与白芝麻的盘子中各捏一撮,放进嘴里嚼碎,然后再喝下一杯酒,将其顺着一道咽下。

    身后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毫无关系,依旧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太上河三人眼看高旭凯转过了身去,东海云台的部众也撤走了剑阵,三人即刻朝朝前走来。

    他们之间距离也缓缓拉开,在距离沈清秋面前不到一丈远的位置停下了脚步。

    “阁下还有最后一次可以考虑的机会!”

    老大说道。

    沈清秋张大了嘴,似是要说些什么。

    太上河三人心头一松,觉得这人也不是傻子,到最后还是可以拎得清轻重的。毕竟这好汉不吃眼前亏,互相给个台阶颜面的,日后指不定谁帮谁。

    没想到沈清秋大嘴张了半天,却是一个字都不说。

    众人都等了许久,却只等来了沈清秋的一个喷嚏。

    云台三人顿时面色铁青,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手腕一翻,长剑在手。

    三人身形闪动,同时朝着沈清秋飞驰而来。

    他们的剑都没有剑鞘。

    也就省去了拔剑这一动作。

    起手便是形如推窗望月,三人三柄长剑,从三个不同的角度朝着沈清秋平平刺出。

    这一招只要是用剑之人,哪怕是初学者都能使的极为漂亮,可以说基础中的基础。

    这三人已经看到了沈清秋的武道实力,显然不是易于之辈,怎么会用如此平平无奇的招式来对付?

    但越是基础的招式,越是令人琢磨不透。

    那些个看似刁钻、花哨的,都是从这些个基础中演化而来。

    相比于这三人的平平无奇,沈清秋则更是毫无动作。

    他只是伸出右手在自己身前比划了一道弧线,而后便好端端的站着,似是要让这三人得手一般。

    谁知这老大看后当即停住了身形。

    剑锋一横,挡在身前。

    其余两人眼见如此,也有样学样。

    但凭这一份三人同心功夫,没有二三十年的手足默契是不可能的。

    老二老三虽然止住了身形,但却一脸疑惑的看着老大。

    他俩对于对于老大的这番行为很是不解。

    眼看即将得手,怎么能在此刻停下?

    还好这第一剑出手原本也只是试探,其中调运的劲气并不是很多,否则这样强行撤招,却是很容易引起反噬。 最后杀敌不成,却是先伤了自己。

    老大立直身子,略微调息了片刻。

    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在月光下很是显眼。

    让他整个光秃秃的大脑袋都在发光,站在河面上像个灯盏似的,看之令人发笑。

    老大也从水面上看到了自己的倒映,但他却笑不出来。

    方才那一剑,若不是及时停住,那最后倒下一定是他们兄弟三人。

    这种感觉极为强烈。

    强烈到似是有一只鬼手,伸进了他的胸膛之中,正在大力揉捏着心脏。

    经历过生死的人,每逢生死之交的时刻,都会有些预兆。

    但这样激烈的预兆,老大还从来没有体会过。

    调息过后,他觉得浑身都有些无力。

    这是人在嫉妒紧张后骤然放松下来所导致的。

    不论是普通人,还是武道修为极高的剑客都会如此。

    “怎么停下了?”

    沈清秋问道。

    嘴角再度勾起一丝玩味。

    这种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每当这样的时候,他的脸上便会不自觉的露出这样的表情。

    “敢问阁下名讳?”

    老大说道。

    “这不应该是动手之前的才该问的吗?剑都出到了一半,才想起来问我是谁,你觉得我会不会告诉你。”

    沈清秋说道。

    “剑虽然出来,但你我之间还未算得上是真正交手,所以还不算晚。我觉得你会告诉我!”

    老大说道。

    “我不会。”

    沈清秋摇了摇头说道。

    虽然他的名字并不是多么响亮,但规矩就是规矩。

    江湖中人虽然经常打打杀杀,但每一次出手也都是有因有果的。

    “你的剑呢?”

    老大接着问道。

    “管好自己的剑就行,为何要来问我?”

    沈清秋差异的说道。

    眼看这三人的年纪却是也不小了,怎么说话行事还如此幼稚?明明已经动了手,却是又停下来寒暄。先是问自己叫什么,再问自己手中为何没有剑,当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据我所知,不用剑剑客,总共也不超过三个人。”

    老大说道。

    “你有把任洋算进来吗?”

    沈清秋捋着胡子问道。

    “钓剑任洋阁下,虽然手持一柄独一无二的钓剑,但仍旧是带了一个剑字,所以不算。”

    老大说道。

    “那你有把狄纬泰算进来吗?”

    沈清秋接着问道。

    “狄楼主为文道扛鼎之人,虽然武道修为极高,但终究不算是武修,怎么能将其算入?”

    老大说道。

    “你有多少年没出过太上河了?”

    沈清秋问道。

    却是轮到老大开始疑惑。

    自己想要坛庭沈清秋的底细,他却反过来问了自己一大堆奇奇怪怪的问题。

    “此间如此欢乐,还需要出去做什么?”

    老大说道。

    随即兄弟三人都笑了起来。

    全天下的男人都想来太上河中风流一场,那已经在太上河中的人岂有出去的道理?

    “挂不得你会说还有三个人了……”

    沈清秋叹了口气说道。

    “原本我以为你说的三个人,是把狄纬泰、任洋、都计算在内。没想到你却说他俩都不是。这样的话只有二十年没出过门的人才能说得出来。”

    太上河这兄弟三人听后面面相觑。

    “按照你们说法,现在全天下应当只有我一人!”

    沈清秋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尖说道。

    两手平平伸出,左右皆并指成剑。

    兄弟三人没想到这人竟是说动手便动手,不给自己等人任何喘息之机,连忙出剑抵挡。

    但见沈清秋袍袖摇曳,两股极为浓烈的剑意边冲他的指尖迸发而出,朝着三人席卷而来。

    不够一个人只有双手。

    最多不过是两把剑。

    他们却又三人。

    无论如何还是占据了优势。

    只是沈清秋手中无剑,这剑的轨迹便无处可寻。

    三人虽然都瞪大了双眼,但目光在此时毫无用处。

    唯有鼓足了精神,才能略微捕捉到一点痕迹。

    老大对这老二与老三丢了个颜色。

    两人迎着沈清秋的两道剑气而去。

    他自己却持剑直奔沈清秋而来。

    沈清秋双手交错,老大顿感不妙。

    慌忙一低头,堪堪避过了这一道剑气。

    要不是因为他的头上寸草不生,方才已经将他的头发贴着头皮剃了个精光。

    这三人却被沈清秋的两道剑气死死压制住,只有招架之力。

    想要冲破剑气的封锁,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李韵看到沈清秋已与这太上河三人斗作一团,余光略微瞥了一眼刘睿影。看到他正在目不转睛的看着沈清秋的方向,丝毫没有注意自己这里。

    手中剑骤然提起,竟是穿过了自己身边这位云台部众的身体,朝刘睿影刺来。

    这位云台部众方才正站在她的身侧,刚好挡住了李韵的身形。

    即便是刘睿影目不转睛,却是都看不见他持剑右手的动作。

    不过更让刘睿影想不到的是,李韵竟然会狠厉到如此程度! 竟然不惜杀死一位跟随了自己八年下属,以她的身体为掩护,朝着刘睿影袭杀而来。

    待刘睿影反应过来的时候,李韵的的剑已经逼至面门。

    若不是欧雅明眼疾手快,把刘睿影朝着旁侧推了一把,刘睿影恐怕已经成了李韵的剑下亡魂。

    惊魂未定之际,刘睿影颤巍巍的抓住剑柄。

    “欧家主,你这是何意?”

    李韵问道。

    她的剑仍然在自己下属的胸膛中。

    一道鲜血从子莹的嘴角流下。

    她奋力伸手想要抓住李韵胳膊,但李韵却将其一脚踢开。

    剑身从她胸膛里拔出来的同时,子莹一口鲜血奔出,带哪点落红掉进漆黑的河水里,久久无法晕开。

    “你用的可是欧家剑?”

    欧雅明问道。

    “是。”

    李韵说道。

    “刘省旗是我的朋友,你用欧家剑想要杀死我的朋友,在下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欧雅明说道。

    “欧家剑虽然珍贵,但这天下中持此剑的恐怕也不下几千人。世人都知道欧家主朋友遍天下,难不成只要用了欧家剑,便不能对你的朋友动手,这是什么道理?”

    李韵冷笑着问道。

    “看不到,无所谓。看到了,就不行。”

    欧雅明说道。

    语气虽然仍旧温和,但其中透漏出来的不可动摇,却是让听到的人都极为震撼。

    只有刘睿影根本没有听他们二人的对话,他目光呆滞的看着子莹的尸体。

    死不瞑目的她,仰面朝天的飘在冰冷漆黑的河水上。

    生命本就脆弱,这不假。

    无数的意外以及疾病都可能在一瞬间夺走一条鲜活的生命。

    子莹肯定想过自己或许有一天会毙命于剑下。

    但她一定想不到,杀死自己的这柄剑,竟是来自于自己追随了八年的台伴,李韵。

    她杀了子莹并不是因为子莹犯下了何种不可饶恕的罪过,只是因为她的身子恰好站在了这个位置,可以当做李韵出剑的掩护。

    就是这么一个极为荒谬的原因,李韵便毫无犹豫的用剑刺穿了她的胸膛。

    但刘睿影转念一想她对自己妹妹李怀蕾做过的事,也就不难理解。

    只是这样的人她真的有心吗?

    铁石心肠向来只是一个形容词罢了。

    只要是个人,就算胸膛里当着装着一块石头,日久天长的,也该捂热乎了不是?

    李韵的胸膛好似没有任何温度。

    她只为了目的而活。

    “李韵!你如此滥杀,就不怕其余的云台众人的悠悠之口吗?”

    刘睿影说道。

    “悠悠之口?”

    李韵说着从身后拉过一位云台部众,正是那七人剑阵中的一位。在她的面前打了个手势,这位云台部众当即冲着刘睿影张开了嘴。

    刘睿影看到她的嘴里空空荡荡,却是没有舌头。

    “她们的耳朵早就被扎聋,舌头也已经割掉。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认识手势而已。 ”

    刘睿影脑中一片空白。

    他怎么会想到世间还有如此恶毒之人?

    这云台的七位部众,各个都是花季少女。长相清秀,身材姣好。他们虽然活着却如同深处深邃的幽闭之中。听不见,也说不出。只能遵从于李韵的安排,看着一个个粗糙的手势来执行。

    不知道这么多年她们都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不过刘睿影注意到其中几人,看着子莹尸体留下了眼泪。

    就连欧雅明都觉得心中仿佛敲过一道重锤!

    “从今往后,欧家与东海云台的交易全面终止!我欧家,绝不会给这样丧心病狂的势力再卖出一柄剑!”

    欧雅明一字一顿的说道。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刘睿影感觉到他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让短短的一句话说出来变得平稳。

    “好的!这次回去,本台伴一定转达欧家主的意思。”

    李韵痛快的说道。

    听到李韵如此的态度,欧雅明却是一阵苦笑。

    他已经想清楚了为何李韵会这般的有恃无恐。

    要怪,就只能怪她欧家剑的质量太好,被天下武修都称作“宝器”。

    一柄欧家剑,足可以历经几代人而不损,不锈,不钝。而云台所采购的欧家剑,已经够他们使用百年之久。普通人能说过一个甲子,便已经是老天眷顾。百年之后的事情,谁又能说的清楚?

    “刘省旗!”

    欧雅明忽然唤道。

    “她的剑,已经有了裂纹。欧家剑虽然有损而不破之说,但只要知道了其中打造的奥秘,便能让这柄剑犹如击中蛇之七寸般瞬间崩溃。”

    欧雅明说道。

    随即取出了自己的剑,在剑身上的上端距离剑尖五寸三的位置用手指比划了一下。

    这里是欧家剑最脆弱的位置。

    剑身完好时,并不会显现出来。但只要有了损坏,剑锋相交时再刻意击打此处,整柄欧家剑便会寸寸断裂,彻底损毁。

    刘睿影知道这是应当是欧家最大的隐秘之一。

    他重重的朝着欧雅明点了点头,而后将自己的星剑抽出了剑鞘。

    谁料李韵仍旧是毫不在乎,她把这柄已经出现了裂纹的欧家剑收回了剑鞘,朝着剩下七位云台部众又打出了一个手势。

第五十六章 一力降十会【中】

    七人上前,将刘睿影团团围住,却不是先前那种北斗阵法。

    围困沈清秋时,这七位云台部众横向排开,犹如一个歪歪扭扭的‘一’字。但每个人的站位,和天上的北斗七星互相掩映。“一”字无头无尾,却是最可连绵不绝。常人只道这“一”字最小,且为开端,谁料这“一”字却是能够无限叠加。再大的数字,都是从这“一”来时。 数之极又如何?还不是由无数个“一”所构成的。

    但现在这七位云台部众却是连成了一个紧密的圆。

    无论是何种行装,都会有棱角。

    这棱角看似狠厉,实则也是其中最软弱之处。这点却是与人想通,一个人若是在某一点上锋芒毕露,那百年说明这一点正是他的软肋所在。只要攻其一点,便可以由点及面,最后令其全然崩溃。

    但圆是唯一没有棱角的行装。

    围绕着一个中心,却是可以生生不息的转动。

    没有棱角,便也没有弱点。

    刘睿影站在圆圈中间,方言看去四周的一切都没有任何不同。

    七人形成圆并不算宽大,就是这般束缚的感觉,更是让刘睿影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星剑在手。

    刘睿影并不急于出鞘。

    他的目光仔细的扫过这七位云台部众每一人的面庞。

    很快他便发现,其中又两人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月光的映照下,十分闪烁。

    刘睿影转念一想,这阵法虽然没有人和破绽,但结阵之人定然是有迹可循。

    人心万变,就算坚如铁石,也会有松动的时刻。

    否则这两位云台部众就不会在看到子莹的尸体时流泪了。

    偏偏这两人正好站在刘睿影的右侧,是个极好的破阵之所在。

    刘睿影定了定心神,将星剑抽出了剑鞘。

    七位云台部中一看顿时有了几分机警。

    不过刘睿影却并不出剑,反倒是站在这圆圈中间开始练起剑来。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在中都查缉司中,第一次学剑的时候,是在下了教书先生塾堂后。文道基础,不过是经史子集四大门类。塾堂中便按照这个顺序,每日依次开将。但却是有四位先生,分别承担这经史子集。说来也奇怪,那将经的先生,看不起将史的,二人之间经常有所争斗。

    文人的争斗决计是不会动刀柄, 何况他们也不会。无非就是闲来些几篇叫嚣的文章,碰面时互相揶揄几句。讲经的先生觉得自己是百部之首,把其他三位都不放在眼中。然而说史的这位先生,却又觉得人不知史则不立,数典忘祖之徒却是不配穿衣吃饭。

    那一日刚好是说史,讲完之后,先生并没有像王婵一样离开,而是带着刘睿影等人去往一处中都查缉司的内的空地。

    这地方他从未曾来过,因为空地旁便是那阴森森的诏狱入口。

    朱红色的门与立柱,总是感觉能滴血似的。一年四季无论多大的日头,却是都找不到这里。连带着这片空地都要比别处清凉几分。

    也就是在这里,刘睿影第一次握剑。

    光是拔剑这个动作,他每日便练了部下百次。

    方才出剑,刘睿影却是不似往常那般散漫。

    他在脑中仔仔细细的回忆了一番当时教授他们出剑时师傅的话语,原原本本的按照脑海中的印象将剑从剑桥中拔了出来。

    先提起持剑左臂,肘微弯,竖直于面前。

    右手五指微分,但却是要掌心碰触到剑柄的时刻立即收拢。

    而后用力的攥紧三次。

    先急后患。

    仔细感受剑柄对手掌的压迫感,让这种感觉顺着手掌之间的血脉遨游全身,流进四肢百骸,使得自己这一辈子却是都再也不会忘记这种感觉。

    待右手已经熟悉了剑柄之后,双臂腾挪,横剑当胸。

    左手牢牢稳住剑鞘,右手缓缓抽拉。

    待剑身从剑鞘内松动之后,立即停住动作。调息过后,接着便一鼓作气的将整个剑身从剑鞘中抽出,横于胸前。

    此时的剑身,定然是平展于面前。

    却是还要将其侧立,抬起至自己面门的高度,使得可以从森白的剑身山,看清自己的双眼。

    刘睿影抽出剑后,那七位云台部众已经做好了应敌的准备。

    谁料到刘瑞意接着月光,在剑身上看了会儿自己的眼睛后,忽然笑了起来。

    紧接着便是一招剑术的起手式,推窗望月。

    腰背少许佝偻,双膝弯曲,整个身子顿时挨了几分。左手持剑鞘摆在背后,斜地里冲天而起。右手却是朝着正前方一荡,好似推窗般,让剑的锋刃在自己身前划出一个半圆。

    正对面的两人眼看刘睿影出剑,赶忙横剑抵挡。但却发现,刘睿影这一剑却是空无一物,除了个架势之外,什么都没有。

    刘睿影自是看到了她们紧张模样,却也不在乎,仍旧是自顾自的练剑。

    从最简单的推窗望月开始,行云流水般的出了十八剑,到万剑归宗而止。别看这些个剑招的名字起的都十分响亮,但实际上这十八剑却是最为基础的招式。不过正所谓这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因此

    这十八剑,刘睿影足足练了两月有余。

    方才这么完整使出一套来,竟发现这十八剑对他现在而言却也不是个轻松地事情。不光是额头上有了汗珠,背后的衣襟也被汗水蒸溻,变得湿漉漉,粘乎乎的。

    七位云台部众,看到刘睿影这般怪异的举动脸上纷纷流露出不解。

    但李韵的命令他们却是不敢违背,所以仍旧是鼓足精神。

    刘睿影剑尖捶地,盯着自己的双脚,不知在想写什么。

    月在微漾的河水里不住的颤抖,似是在害怕什么。

    日月行天,本是亘古不变,但就如同日月这样的存在,却是在水波之中都无法坚挺,瑟瑟发抖,却是让刘睿影一瞬间领悟了东海云台中人所使出的功法武技到底是何种玄妙。

    水无形无状,遍布天下,善利万物,从无任何偏私。但就是这般阴柔至极之物,却是可以包容时间的一切。

    再刚猛的剑,若是刺入水中,便能够消弭于无形。

    沈清秋的剑指虽然可以将太上河劈成两半,但劲气算去后,水浪翻涌,转瞬间便可恢复如初,看不出一点行迹。

    刘睿影忽然朝前踏出一步。

    右脚使劲的踩在了水中月之上。

    将这本就颤巍巍的月亮,踏的稀碎。

    手中剑缓慢朝右侧刺出。

    正冲着那两位脸上还挂着泪痕的云台部众而去。

    两人看刘睿影一剑袭来,身形微摇,手中剑摆好架势,静待刘睿影这一剑逼近面前时有所抵挡。

    谁料刘睿影的剑却是慢吞吞的,没有丝毫凌厉之感。仿佛是一位垂暮之年的老人,坐在门口的一张用藤条编织而成的躺椅上,看着夕阳在云层里翻涌,把天边找的火红。微眯着眼,手上摇着一把扇子,脚边蹲着只肥硕的猫。一猫一人,似是都在打瞌睡,时间匆匆流逝并不能改变他们任何。

    刘睿影这一剑简直是颠覆了云台部众对于剑之一道的所有认知。

    唯快不破,是公认的真理。

    但刘睿影这一剑非但不快,还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劲道。

    这般出剑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他心知自己无力破阵,所以自暴自弃,还是其中蕴藏这什么极为险要的变化,还未露出任何端倪?

    这两人想不明白。

    不过她们这一阵法的妙处就在于,无论刘睿影朝着何方出剑,却是都可以让他腹背受敌,顾此失彼。

    当下刘睿影朝着右侧递出一剑,他的身子已经全然转了过去。

    而他的正后方的云台部众,却是一步不落的出剑朝他的背后刺去。

    眼前人后退,被后人上前。

    刘睿影始终站在这圆心中间,与云台部众的距离无法拉近。

    剑再长,也不是长枪。

    却是够不到任何人。

    不论刘睿影的剑快还是慢,都无法对云台部中造成伤害。

    刘睿影当然也清楚这点。

    他对自己这一剑本就没有报任何洗完。

    察觉到身后有利刃袭来,却是敏捷的转身回剑, 朝着身后之敌刺去。

    这一剑快如流光。

    让云台部众们有些猝不及防。

    还好她们平日里对这剑阵之法,训练有素,万般变化早已烂熟于心,这才急速后撤,并没有和刘睿影这一快剑有任何接触,同时阵型也仍旧问如磐石,毫无异样。

    “刘省旗当真是天下俊杰!”

    剑阵外的欧雅明感叹道。

    “该当何说?”

    一旁的蒋琳琳问道。

    “云台中人结成这道剑阵明显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他手里的那把剑。若是想要杀人,根本不必如此费事,七人一拥而上,想来刘省旗是抵挡不了,只能奔逃。但这么一来,分寸却也难以掌握。万一伤了刘睿影的性命,只会让吞海云台与中都查缉司也结下恩怨血债。”

    欧雅明解释道。

    “所以才会用剑阵之法,围住刘省旗,慢慢消磨?”

    蒋琳琳接着问道。

    “不错。 一个人的崩溃永远都是由内而外的,当他尝试了所有的办法,依旧无法破阵后,只会陷入绝望。绝境中的人,最好说话,也最能任人摆布。到时候别说是一把剑了,就算是要他的命,恐怕都会二话不说的答应下来,只为了能够从这生生不息的剑阵中得以解脱。”

    欧雅明说道。

    蒋琳琳听后点了点头,但还是未能理解欧雅明为何最先夸赞了刘睿影一句。在她的印象中,欧雅明虽然待人谦和,张弛有度,但却很少说出如此激烈话语。身边的人就算是吵成了一锅粥,他也只是平静的坐在那里,两不相帮。似是这番的赞美,蒋琳琳从未从他的口中听到过。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但刘睿影虽然身陷镇中,却看得和欧雅明一样通透。

    手中的剑,就是他此刻最大的依仗。

    只要手中剑仍在,他便没有性命之忧。

    不过如此东一剑,西一剑,也不是办法。

    刘睿影虽然知晓了云台部众的目的,但对于这一圈生生不息的圆,仍然是一筹莫展。

    另一边,沈

    清秋还是巍然不动。

    双手统御着两道剑气,在太上河上纵横披靡。

    那兄弟三人却是苦不堪言。

    他们已经十分确定,即便是自己三兄弟合力却是都伤不沈清秋。但沈清秋却好似猫逗耗子一般,来回折磨着三人。

    老大的秃头上已经有了几道血痕,是被沈清秋的剑气剐蹭导致的。

    至于满脸胡子的那位,现在却是十分光洁。

    这么一看,模样着实还有几分清秀。

    沈清秋始终带着一股子玩味的表情,面对这三人。

    既不杀手,也没有停止的意思。

    似是乐在其中。

    偶然间回头看了一眼,却是看到刘睿影被围困在剑阵中间。

    “小子,需要帮忙吗?”

    沈清秋嘿嘿一笑,不怀好意的问道。

    “这次又是什么条件?”

    刘睿影止住身形问道。

    沈清秋决计不会无缘无故的帮助自己。

    先前答应解决李韵这麻烦,自己却是需要带他回中都城。现在这节骨眼上,他这把相问,定然又是有了新的打算。

    “怎么这么问呢?咱俩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

    沈清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他的确是有自己的打算,但被刘睿影这么一语道破之后,反倒是觉得有些难堪。

    何况他本想说一根绳上的蚂蚱,但觉得身在太上河中,好像还是用一条船来作比喻更好些。

    “对你这种人,话都得说得直白些,说在最前面!”

    刘睿影说道。

    “条件嘛,肯定是有的……只是我现在还没有想好,可否先欠着?”

    沈清秋说道。

    说话并不耽误他手上的动作。

    太上河的兄弟三人都指望能够微微分神,这样便给了自己等人可乘之机。但他们显然低估了沈清秋……对付他们三人,却是都用不着集中精神,谈笑间便可让其灰飞烟灭,只看他究竟想不想罢了。

    “我听说过欠钱,欠东西,甚至欠命的。但从来没有听说过条件还能欠,万一事后你对我狮子大开口该怎么办?亦或是让我杀人放火,逼着我做恶事。”

    刘睿影说道。

    他不动,剑阵便不动。

    双反都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僵持。

    沈清秋听后撇着嘴,转过了头去。

    心想当初在博古楼中见到这小子的时候,他哪里又这么精明?自己只是顺手解决了两位红袍客,他便战战兢兢,对自己颇为感谢。这才过了几个月的功夫,也不知是吃了什么东西,脑子却是就长得飞快! 三两句话,便破开了自己的心思,弄得尴尬无比……

    其实哪里是刘睿影心眼多,反应快?反倒是沈清秋自己想要占便宜,但却好占的极为不聪明。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不论是早给还是晚给,终究是要付账的。餐馆里一碗面,一杯茶,都会名马标价。从来没有不问价格便稀里糊涂的吃一肚子东西的人。

    老马倌曾经给刘睿影讲过一件他年轻时吃亏的糗事。想当年说他也是春风得意,天下任行。没想到走进了都安东王域内的一家饭铺,点了碗素面,却是然他往后几天都饿着肚子。

    那位店家看上去也是一脸憨厚。

    一碗素面不过两个大钱。

    老马倌吃完后,将钱放在桌上,一抹嘴,便准备出门,却见门口站着三四个彪形大汉,堵住了出路。

    憨厚的店家满脸狡黠的走上前来,朝着老马倌要账。老马倌无奈, 只得再拿出了三枚大钱,总共凑了五个,破财消灾,息事宁人。

    没想刀这店家却说,两枚大钱只是面的价钱。这面离还有汤,汤中还有菜,何况老马倌走进来,坐在他的桌前吃面,还踩了他的地,通了桌椅板凳以及碗筷茶杯,这些却是通通都要钱。

    老马倌气的不大一出来,但背后站着的几人,胳膊却是都和他腰一般粗。没柰何,只能自认倒霉,就连身上的一件长衫都被人扒了去,抵饭钱。

    这事儿听得刘睿影大笑不止。

    非但对这江湖之中的人心险恶有了新鲜的认识,更是知道这却是不要轻易应承旁人什么条件。否则像老马倌这样,少见衣服,饿肚子几天空白怕还是小事。 尤其是像沈清秋这般,本身就不黑不白,极为古怪神秘的人。看似一根筋,没什么心眼,实际上他见过的风浪早就能抵得过常人几辈子的见闻。

    之所以说话直来直去,显得毫无头脑,却是因为一切的机巧话术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在绝对的势力面前,他根本不在乎旁人是否骗他。无论在何时发现,都能够及时抽身出来,不会有一点损失。

    到了这个地步,正是所谓的返璞归真。

    刘睿影清楚自己根本不是沈清秋的对手,便干脆不接他的话头。否则最后自己的下场,说不定要比围困在在这剑阵中更加凄惨。

    李韵听到沈清秋有插手之意,再看那太上河的三兄弟也着实太不争气!三人合力,却是都不能托住一个沈清秋!这样的盟友要来何用?蹙眉之际,右手举起,却是对着结阵围困刘睿影的七位云台部众又打出了一个手势。

第五十七章 一力降十会【下】

    七位云台部众看到了李韵的手势,但阵型却没有任何改变。不过这七人的身上却是冉冉升起了一股极为玄妙的气息,让刘睿影不可捉摸。

    人依旧。

    剑依旧。

    阵型也依旧。

    可散发出来气势却彻头彻尾的有所改变。

    圆形的剑阵虽然没有任何锋芒与棱角,但结阵的每一位云台部众身上,杀气却越来越凌厉。每个人都面朝着刘睿影,浓郁的气息几乎使得他都睁不开双眼。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背后被割裂的有些疼痛。

    刘睿影心下一横,知道不能让这七位云台部众的气息再继续下去。他可没有沈清秋的本事,能将对手玩弄于鼓掌之中。现在唯有在对方仍未到达巅峰时,便出剑破之,方才可以脱阵而去。

    没想到,刘睿影刚准备出剑,却忽然感觉到这七人身上的气势骤然泄去,转眼之间变得与常人无二。若非手上仍然握着长剑,根本看不出她们竟是武修剑客。

    不但如此,先前那两位脸上挂着泪痕的姑娘,互相对视了一眼,身形朝两侧微微分开。

    刘睿影疑惑的注视着这些匪夷所思的变化,不明白这是云台剑阵欲擒故纵之术,还是真心露出个破绽给自己逃出生天所用。

    纠结中,那两位姑娘却是抬头对着刘睿影微微一笑,手中长剑朝着分开的缺口处指了指。

    她们俩的目光澄澈,干净。没有一丝狡黠,与狠厉。

    人可以说谎话,可以做假事。

    但眼神中轻微的波动却是都可以暴露出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这些姑娘已经被剥夺了说话的可能,除了手势以外,唯有一双眼睛能够传达出她们的心声。

    眼看刘睿影仍旧无动于衷,她们俩似是有些焦急。皱着眉头,手腕连带着长剑再度一抖,好像是再催促着刘睿影。

    刘睿影叹了口气,无论这是陷阱还是生机,他却是都决定闯一闯 了!随即脚下奋力一蹬,持剑朝前笔直的刺去,同时体内已暗暗沟通了大宗师法相。虽然这家伙仍旧是对刘睿影爱答不理,不过还是懒洋洋的给出了回应。

    做好了这两手准备,就算前方的缺口不是生机而是陷阱,刘睿影也有信心自保。无非是再被逼退回剑阵之中罢了。不过只要性命犹在,那便总能再想出新的法子。

    待刘睿影的身形靠近时,这两位姑娘再度冲着她微微一笑,手里的长剑横起,做格挡之状。

    但他却看出这两人只是摆了个花架子,手中无力不说,剑上也没有任何劲气的加持,就这般空空的放着,弄个样子糊弄。可刘睿影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动用了大宗师法相的力量,朝着二人横在自己面前的剑奋力劈去!

    剑光起,剑气长。

    相比于沈清秋那般分河断海的虽然远远不及,但河面上仍旧被劈出了一道狭长,之地对面河岸。

    还未落定之际,刘睿影身后却是再度腾起两道闪烁!

    已经站于阵外的刘睿影,转身一看,发现那两位姑娘手中的长剑已经从中断裂开来。

    刘睿影冲着二人点了点头,但她俩的的心思却都在自己手中断裂的长剑上,神情有些哀伤。随即一脸幽怨的看着刘睿影,好似再说明明已经露出破绽,放你破阵,为何还有如此认真出招,毁我手中之剑?

    对上这样的神情,刘睿影也很不好意思……觉得自己着实是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两位云台部众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但却是一片赤诚的给自己留出了生机。但自己却有些不是好歹,将她们俩的配剑都劈断了。

    最难消受美人恩……

    刘睿影想起赵茗茗的剑,却是也在救他时损毁于高仁手中。都是佳人, 都是剑客,却接二连三的都为自己断了剑。这般因果欠下,又该怎么去偿还?

    她们救了自己的命,而自己却只能赔出一把剑。就算是被称为宝器的欧家剑,却是都不能和性命做衡量。毕竟这命只有一次,但剑却是可以不断的重新炼铸。

    刘睿影满含歉意的朝着这两位姑娘颔首,但她们却把身子转了过去。先前漏出的破绽,重新锁死。剑阵中虽然已经空无一人,但她们七人却纹丝不动。

    李韵当然察觉到了异常。

    刚才她打出的手势是绝杀的意思。

    东海云台的三人虽然实力不济,但若是彻底拼命的话,想来拖住沈清秋片刻还是可以做到的。至于欧雅明,由她亲自阻挡。高旭凯超然物外,心中只有太上河的安慰,至于河面上的人,或许还没有河面下的水草与鱼重要。

    只要他们各司其职,这七位云台部众再按照自己的命令,开始绝杀,那刘睿影即便不死,也会重伤。到时候想要得到他手中的星剑,便会易如反掌。

    李韵看了一眼刘睿影,并没有多做理会,而是对着那七位云台部中接二连三的打出了好几道手势。可这七人仿佛没有看到一般,仍旧是站立在原地,分毫不动。

    眼见如此,李韵却是指了指自己剑,又指了指自己的咽喉。

    意思很明显。

    再抗命,就得死。

    看到这道手势,七人终于有了些动作。起码已经开始缓缓转过身来,朝着刘睿影这边走去。

    李韵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但解下来的一幕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这七位云台部中,朝着刘睿影缓缓走来,却是中途突然加速且变换了方位。

    刘睿影本已做好了应敌之姿,这次无论如何却是都不能再被这云台部众结成的剑阵所围困。但刹那间的功夫,剑阵再度成型,而被围困在中央的人,却是李韵!

    她正皱着眉头,打量着每一个人的脸庞。

    这七人一直跟随着子莹练习剑阵一道,与自己的交集并不多。毕竟她们在李韵的眼中也只是替她达成目的,完成心愿的工具而已。就像是养的一条狗,主人开心了或许会给它些肉吃,不开心了就算是朝着它的肚子猛踢泄愤,狗也得忍着。自古以来都听只听说过人杀狗, 可曾对狗背主有所耳闻?

    但现在这七位云台部众,李韵眼中的七条狗,却是将自己这位主人围困在阵中,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你们,是要杀我?”

    李韵指着自己的说道。

    说完后,她便开始笑,还笑的越来越厉害,直到笑弯了腰,还开始咳嗽都不愿意停下,却是要比先前沈清秋的笑还要夸张,还要凄厉。

    “就凭你们,也想要杀我?”

    李韵收住了笑声,平静的说道。

    平静之下是已然涌起的无穷无尽的杀机。

    但刘睿影却看出李韵已经有些失常了……她似是忘记了这七位云台部众都是聋子和哑巴,无论她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李韵的心里不但涌起了浓烈的杀机,更是有深深的疑惑……为什么这些人都要背叛自己?从自己的妹妹李怀蕾开始,再到子莹,再到这结阵将自己围困在阵中的云台部众们。她们为什么都不能理解自己的苦心?

    她自觉问心无愧。

    虽然她几乎逼死自己的妹妹,杀了跟随自己八年的部下子莹,但她还是觉得问心无愧。不但如此,李韵却是连些许愧疚与惋惜之心都没有。她觉得这一切的付出乃至牺牲,并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整个东海云台。

    在这个大前提下,李韵觉得身为东海云台的一员,就要做好随时位置牺牲准备。可她自己,却从未想过要拼命。因为李韵总是觉得自己的存在要比这些人更加重要,养狗的人只有一个,狗死了只需要不断再养新的就好。但要是重新寻来一位养狗人,却是极不划算的买卖。

    事实上生命本身并没有高低贵贱,无论是狗还是养狗人,都一样宝贵,一样值得珍惜!只是在日后不同的道路上,不同的人或者不同的狗都承担了不同的角色,因而才会分得出主次来。

    李韵身为云台台伴,却是错误的把自己的身份用来凌驾于生命的尊严之上。无论是她的血缘至亲,还是追随她许多年的忠勇部下,都是虽是可以舍弃的东西。

    人之所以是人,便是因为人拥有人性。

    人性中最大的光辉便是感情,尤其是对血脉、家族之外的陌生人的感情。

    异兽们虽然可以化形,变得与人无疑。但他们始终是以血脉为纽带,和自己的宗族生活在一起,并且对其他的种族都会有种莫名的敌意。

    但人不会如此,人若是如此,便也不再是人。可李韵不但不顾及陌生人,却是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可以如此对待,她在这片天下,已经遗世而独立,起码刘睿影根本无法将她划分,也不知道这世上究竟还有没有和她一样的人。

    先前觉得,李云如此,或许是东海云台之过错。现在看来,东海云台也并非都是些无情无义的冷血之徒。这七位云台部众,还是能够分黑白,辩是非的。从那二人露出破绽,放刘睿影脱困之时,她们心中想必便已经有了决断,却是要和李韵彻底决裂!

    只是她们不能说话,刘睿影不知道她们的这种改变究竟是忍受不了李韵的无情和暴虐,还是要为死去的子莹复仇。

    对于李韵的话,这七位云台部中当然不会有任何回答。

    她们只是持剑一步步朝着李韵逼近。

    “对付你们,我却是连剑都不用出!”

    李韵说道。

    轻蔑一笑后,再度看了眼刘睿影,随即展开身形,朝着剑阵的西北角冲去。

    圆形的剑阵,无论哪一方,都该是相同的。但李韵却是舍弃那两位断剑之人的方位,扑向西北角,只能说明这才是云台剑阵的薄弱所在。

    李韵身形闪动,剑阵也随之而动。

    这七位云台部中始终都想把李韵放在剑阵的原型中,但她们却都赶不上李韵的速度。

    不过她身后还是有两人挺剑而上,刺向李韵的后背。

    谁知李韵竟然毫不在乎,任凭这两剑朝着自己袭杀而来。

    待剑近身后,她周身忽然爆发出一股浓郁的东海之力,却是将两柄剑弹开,接着其中又生出极大的吸引,把这两位持剑人强行拉扯入其中。

    东海之力晶莹的蓝,从内而外投出深红。

    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极为浓烈血腥味。

    让刘睿影等人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那两位挺剑而出的云台部众,已经被李韵周身的东海之力吸入后扯的粉碎。

    大片大片血肉混着衣衫与白骨随着东海之力逐渐退到李韵的脚底而调入河中。河面被晕染开来,血污久久不能散去。

    鲜红的血,在夜晚,在月光下,呈现出的是乌漆的黑。

    黑的让人看一眼,仿佛魂魄就要被勾走了似的。

    死去的两位云台部众,正是主动露出破绽,让刘睿影脱困的那两位脸上挂着未干泪痕的姑娘。

    到最后,她们却是也没来得及用衣袖将脸上泪痕擦去,就这么生于东海,死于太上河。被扯碎的**,化为了太上河中水草与鱼儿的养料。不过相对于她们悲惨的人生来说,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人若是没有死在目标完成之后,当然会很遗憾。但死在完成目标的路途中,想来也是一种安慰。

    她俩终于还是朝着李韵刺出了剑。

    虽然这剑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可单凭这却是已经足够。

    能下定决心的人很多,但能彻底否定从前的自己,十分坚定的划清界限,想要重头再来,重新开始的人不多。即便只是徒劳无功的两剑,刘睿影也从不免为之动容。

    “这七人,不是李韵的对手。”

    身旁的欧雅明语气凝重的说道。

    显然也是被这些云台部众们所打动。

    刘睿影看着,手却是又不自觉的握住了剑柄。

    “这是她们云台自己的事,你要插手吗?”

    欧雅明转头说道。

    差不多的话,他已经说了两次。

    “欧家主,你觉得查缉司的规定有多重要?”

    刘睿影反问道。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每一个势力都会有它自己的规定。王域有律法,家族有家规。就算是没有家规,也会有祖训。总的来说,人都要受些约束,不能肆意妄为!”

    欧雅明说道。

    “再问欧家主一句,这些个规定的作用是什么?包括什么家规祖训在内。”

    刘睿影接着疏导。

    “规定让人分黑白,辩是非。知道什么事不能做,什么事必须做。这一点无论是律法,还是家规都一样。”

    欧雅明想了想说道。

    他不清楚刘睿影为何要问他这些,因为他不相信刘睿影却是规矩的作用都不知道。

    “但欧家主不要忘了,这些个规矩只是最为基础的。要是一个人只按照规矩生活,岂不是冰冷无情,和眼前这位视生命如草芥的李台伴有什么分别?”

    刘睿影说道。

    欧雅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些个道理他当然明白,可在当下被刘睿影这么说出口来,反倒是令其十分尴尬。

    只得冲着刘睿影拱了拱手,随即右臂朝前虚引,侧过身子,让刘睿影自便。

    规定总有纰漏,就和人性中总有弱点一样。刘睿影不想当一个熟视无睹,麻木不仁的看客。虽然这样做他的确是遵守了规矩,也可以为他避免很多的麻烦。但他仍然选择要挺身而出,制止李韵的滥杀。

    虽然省下的五人都是云台部众,而刘睿影是中都查缉司的省旗,不同的归属赋予他们不同的职责,但并不能掠夺他们身而为人的本性。要是连这都丧失了,刘睿影却是觉得他比李韵还不如。

    正当他准备持剑向前时,李韵脚下的河面忽然泛起一阵洁白的泡沫。

    她惊异的低头看去,水花连带着泡沫从河面拱起。

    也就是这么一眼,让她手中的剑和身形略微慢了片刻。

    身后一位云台部众手里的剑刺入了她的后背。

    李韵吃痛转身,手中的剑鞘拍击在她的头顶。

    一口鲜血喷出,这位云台部众朝后倒去,躺在河水里,慢慢下沉。

    等李韵再度想起方才自己脚下诡异的水花时,却看到身后有一道人影从自己脚下蔓延过来。

    “姐姐?”

    李怀蕾的声音响起。

    李韵挥剑转身却是已然来不及,只得鼓荡劲气,朝前冲去,想要来开自己和李怀蕾距离,再做打算。

    “噗!”的一声。

    李韵感到身子冰凉。

    李怀蕾手中一柄断剑从她后背刺入,直至剑柄。

    断剑的锋刃从李韵的腹部穿过,微微露头。

    带着猩红的鲜血,被月光映照着,极为可怖。

    李韵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只呕出了一大口鲜血,将胸前衣襟全然浸透。

    “多行不义,必自毙……”

    刘睿影自语道。

    他的手松开了剑柄,转过身去,不愿意再看。

    李怀蕾再一发力,却是来拿剑柄都捅入李韵体内大半。

    “画舫上你故意中的剑,想必都暗中服用了云台秘药,治愈了伤势。但这一剑,姐姐你无论如何都算计不到吧?”

    李怀蕾问道。

    李韵凄惨一笑。

    这次她输了。

    输的很是彻底。

    李怀蕾说得对,她的确算计不到。

    李韵是个极为自负的人。

    云台秘药虽然珍贵,但是以她的身份,就是多带出来几颗也不坏规矩。但从始至终她身上却都只有两颗而已,一颗在离开定西王域时,遭到定西王霍望袭杀,已经用掉了。第二颗,在画舫上故意中间流血,激起了李怀蕾体内兽性后,也已服用。

    这一剑,让她伤的极重。

    即便是还有一颗迷药,或许都会回天乏术。

    但李韵却还是拼足气力,向前奔出几步,将李怀蕾插入她体内的剑全然挣脱。

    河面上洒下一串血雨。

    李韵的腹部露出个骇人的血洞,她正用左手死死的摁住。

    她对垂着脑袋,朝着河面再度呕出几口鲜血,随即缓缓抬起头,看向了刘睿影的背影。

    李怀蕾断剑在手,不慌不忙的朝着李韵走来。

    她姐姐的鲜血,将整个右手全部沾染,一直没过手腕,直达小臂。

    “你竟然还没死!”

    李韵终究从嗓子眼挤出了一句话。

    “多亏了姐姐给我吃的兽丹!不然我怎么能在水里昏厥了这么久,还能完好如初?”

    李怀蕾说道。

    李韵踉跄这脚步,朝后退却。

    她已经无法稳住身形。

    右手虽然还握着剑,但却也再无力气将其拔出。

    “另外,姐姐教我的东西,我都记得。但姐姐你自己却好像忘记了!”

    李怀蕾接着说道。

    “我忘记了什么?”

    李韵眯着眼,尽力将自己的下巴扬起。

    即便是死,她也不愿意低着头死去。

    “姐姐曾说,对于敌人既然要动手,就一定要下死手,决计不能抱有任何侥幸。”

    李怀蕾说道。

    “我是说过,还教了你很多次。”

    李韵说道。

    “但是你自己并没有这么做!”

    李怀蕾说道。

    李韵目光一凝,随即慵懒的散开。

    对于李怀蕾,她的确是疏忽了……全然没有想到被自己剑气震荡而晕厥的李怀蕾,竟然还能从冰冷的河底活过来。亦或是自己对这妹妹还有最后一丝怜悯,因而再将其踢下船的时候才没有补上一剑?

    现在想到这些已经于事无补。

    不过没有人想死。

    李韵也不想。

    即便是要死,她也不会狼狈的死在这里。

    “是姐姐活糊涂了,把教给你的东西,都忘了干净……”

    李韵边朝后退便说道。

    体内调动劲气,封住伤口血脉。同时继续和李怀蕾这么一句句的拖延下去,只要她的身子能在承受住一次勾动东海之力的负担,她便会毫不犹豫的翻卷而去。

    向来觉得算无遗策的李韵终究还是没了对策。

    这会儿她有点后悔杀了子莹。

    要是子莹仍在,这七位云台部众定然不会背叛于她。

    就算李怀蕾再度现身,李韵也有把握让子莹等人将其视为云台叛逆,一剑杀之。但现在,却是希望不存,只能依靠自己。

    从来不会拼命的李韵,却是要为了自己活命而拼命。老天爷终究还是有几分公平的,过于避讳的事,这辈子总会让你做上至少一次。纵然拼命不等于就能活命,但李韵已经再无他法。

第五十八章 如常

    沈清秋也注意到了这里的变故,伸开双掌,对着面前太上河的三人平平压下。这三兄弟虽然将手中剑高举过头顶,但仍旧支撑不住这般骇人的威压。不但精铁打造的长剑开始弯曲,就连浑身的骨头都开始“嘎吱”作响。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却是同时趴在了水面上,动弹不得,只能尽力将脑袋偏转,露出一半的口鼻才不至于憋死。

    老大被拍击在水面上,但双臂双腿仍旧想要奋力挣扎,沈清秋见状极为不耐烦的将双手上的劲气再度强烈了几分,直到他彻底消停,才开口说道:

    “别乱动还能活命,本就不想杀你们!”

    兄弟三人听闻,立马老老实实的趴在原地。

    沈清秋看后极为满意的点了点头,撤去了压在三人身上的劲气,可三人仍旧保持着这般姿势。唯有口鼻处因为喘息而生出了阵阵水泡,却是也小心翼翼,生怕这水泡和声音惹得沈清秋不悦,给自己三人引来杀身之祸。

    沈清秋看着这三人像极了海里的比目鱼,偏着脑袋,平整的趴在水面上。一边要用自身的劲气托底,让身子不至于沉下去,另一边还得十分谨慎的呼吸。东海边,退潮时沙滩上的螃蟹就是遮掩,呼吸似的泡沫越积越多,最后竟是能将自己团团围住,颇有些作茧自缚之状。

    他看了一会儿,眼见这三人的确是老实下来,再无和他争斗之心,这才泰然自若的转过身来,看向刘睿影这边。东海云台的内斗可是平日里看不见的好戏,沈清秋这位寂寞了几十年的人当然不会错过。但他的目光却又很快游移开来,朝着岸边的森林中望去。

    树林深处一片漆黑,却是连月光都照不进去。沈清秋注视了片刻,忽然诡异一笑,抬起右手,打出一道剑气。

    远方森林中立刻就有几颗粗壮的树木倒地,随即响起一阵“沙沙”声音。沈清秋一听,登时来了兴致,手中剑气接连不断打出,逼的这阵“沙沙”声却是越来越近,终究在河岸边露出了身影。

    “你这人怎的如此不讲理?!”

    此人站在河岸边,两手叉腰,底气十足的说道。

    头顶,肩上还有枯叶与断裂树木枝杈,身上的袍子也在屁股的位置被挂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里面的红色。

    刘睿影听到这声音只觉得耳熟,寻声望去却发现那边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小机灵!他惊喜之余,刚要想抬手打招呼,小机灵却是不依不饶的对着沈清秋叫嚷了起来。

    “都是看热闹的,你凭什么要打扰我?你愿意在旁边看,我愿意躲在林子里看,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沈清秋一时间被小机灵劈头盖脸的训斥了一通,只觉得有些发蒙。

    他的本意并不是小机灵说的这样,不过是注意到那树林深处有些异样,不知是敌是友,想要打草惊蛇的试探一番罢了。

    没想到这小伙子竟然这么大脾气,小小的误会解释开来也就罢了,毕竟双方也没有什么实际的损伤,犯得着跟个泼妇似的,隔着一条太上河来骂街?

    “怎么不说话?有胆做没胆认?小爷我奉劝你一句话,多管闲事多吃屁,少管闲事不拉稀!”

    小机灵雄赳赳,气昂昂的说道。

    却是把除了沈清秋之外的所有人都逗乐了!

    “刘省旗和此人相识?”

    欧雅明强忍着笑意问道。

    “他就是小机灵,想必欧家主也该听说过此人的大名!”

    刘睿影说道。

    “原来就是他啊!呵呵……听过,当然听过!想当初在我刚刚继任家主时,欧家一件天大的丑事就是被他泄露出去的!还弄了个什么江湖奇闻异事的榜单,把那件事放在了榜末,在天下闹得沸沸扬扬。要不是我欧家以铸剑之道立足,被他这么一折腾,再被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一说,先祖几代人积累起来的脸面口碑可就彻底完了。”

    欧雅明说道。

    刘睿影听后默默不语。

    他不知道欧雅明和小机灵竟是还有这么一段儿过节。

    想来小机灵定然是早就看到了刘睿影,但或许正是因为欧雅明也在的关系,他便决定隐匿身形。不了还是被沈清秋察觉,用剑气逼的他不得不显露出来。

    沈清秋把小机灵刚刚说的话在心中反反复复的念叨了几遍,这才终于跟上了他的思绪,顿时气的要死!自己哪里是多管闲事?今晚太上河风云诡变,当然是要万分小心才是……何况这不管闲事也就只能换来个“不拉稀”的好处,这算是什么因果?

    可气头却也就这么一阵儿,沈清秋忽然想到自己这一辈子,还真是管了不少闲事!若当初没有答应狄纬泰,而是选择和任洋一起去钓鱼,那他说不定还真能少吃些屁。

    小机灵这番,却是话糙理不糙,歪打正着的说中了沈清秋的心事。 因此只换来了他的一声叹息,也没有要追究什么的意思。

    刘睿影冲着小机灵招了招手,示意让他过来,但小机灵却一动不动的站在岸边,继续注视着河面上发生的一切。

    眼见如此,刘睿影也别无他法。小机灵也有自己的规矩,他只想当个见证者,却是不想参与其中。被沈清秋所迫,这般现身出来,已经是破例了,要是答应了刘睿影的招呼,云台这场好戏他有怎么能在日后客观的说给众人听?

    李怀蕾提着断剑已经站在了李韵的面前。

    李韵奋力调动劲气,终究是使伤口的情况的好转。先前喷涌而出的鲜血,现在已经化为了涓涓细流,看上去似是没有那么糟糕。不过这般大量的出血,却是让她整个人都变得极为虚弱。李怀蕾的这一剑, 不单单是给她的身体造成了一个通透的贯穿伤,更是顺着剑,朝她体内打入了不少劲气。

    这些劲气和李韵体内的既然不同。

    李怀蕾因为服用了兽丹的缘故,她的劲气颇为霸道刚猛。李韵的劲气虽然论起质与量都要比这外来客要好得多,但在李怀蕾这劲气的激烈攻势下,却是将她的内脏都震荡出了不清的伤势。李韵在自己估计,这伤势就算是能够回到东海云台吃了云台秘药,也还得平静修养起码半年左右的光阴。

    她平生最恨有二。

    其一是功亏一篑,很是惨烈不说,还距离自己要完成的目标相差了十万八千里。第二

    便是无所事事……让她躺在床上半年之酒,每日吃药疗伤,这样的日子想想便觉得毫无希望,真不如痛痛快快,轰轰烈的死去得好!

    李怀蕾举起断剑,就要朝着李韵的颈部劈下。

    她的脖颈很美,不但白皙华润,形状也极为动人。但现在李韵这美丽的脖颈,一半被鲜血糊住,一半被她凌乱的秀发所遮盖,根本看不到本来的面目。

    “等等!”

    李韵极为虚弱的开口说道。

    不知为何,现在这副模样比她先前那般冷漠、强势却是更加令人垂怜。如若李怀蕾是个男人,一定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更何况李韵已经开口说了“等等”。

    可惜李怀蕾不是。

    她是个女人。

    还是李韵的妹妹。

    全天下和李韵最亲近的人是她,全天下最不了解李韵的人也是她。

    正因为亲近和不了解,所以她也就成了全天下被李韵骗的最惨的人,也是全天下被亲姐姐利用的最悲壮的妹妹。

    一个人想要做些不光彩的事情,要么选择自己,要么就得拉上旁人帮忙,通常都是和自己最亲密,相熟时间最长的人。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血缘的纽带更加深刻,更加紧密?但也就是因为如此,对一个人威胁最大的往往都不是外在,而是和自己血浓于水的亲人,以及自以为知根知底的朋友。

    也就是在画舫上的那么一瞬间,李怀蕾却是又从最不了解李韵的人变成对李韵了解最透彻的人,从最崇敬李韵的人,变成了对她恨意最为极致的人。

    所以李怀蕾不会听从李韵的“等等”。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古语在她姐姐身上根本行不通。

    李怀蕾的断剑毫不停留的朝着李韵的脖颈处劈斩而下,但李韵却在最后关头,用自己颤巍巍的双手举起自己的剑,放到了脖颈上。

    这动作似是用光了她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李韵全身瘫软下来,坐在河面。仅有的劲气也制成不住她的身子,双腿已经浸泡在了冰凉的河水中。

    “用这把剑!”

    李韵说道。

    李怀蕾的短剑停在了李韵脖颈处横放的剑鞘上。

    “用这把剑,杀我!”

    李韵再度说道。

    声音已经极为虚弱,微乎其微,让人几乎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

    “有什么区别?”

    李怀蕾蹲下身子问道。

    她忽然觉得让李韵这么轻而易举的死了,反倒是一种恩赐。她要将自己这些年来被挤压的情绪,都化作李韵临时之前对她的戏弄,让她带着无尽的遗憾和感慨死去。

    东海云台上一直有个传说,所有云台中人都对此深信不疑。那边是只要一个人死在水里,她的精魄终究都会顺着水流,重新进入东海的怀抱。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无论是山中溪流,还是宽阔的太上河,世间的水都会归于东海,就算这水的起点是天下最西的草原王庭也一样。

    “因为……因为我不想死在一柄断剑下!”

    李韵说道。

    李怀蕾看着自己手中短剑思忖了片刻,随即朝岸边看了看,。

    她左手朝着河面拍出一掌,劲气入内,水波荡漾,竟是托着一根岸边的枯木朝这里悠悠而来。

    李韵看着这跟枯木,露出一抹惨笑。

    “你不该这么恨我……要恨就去恨云台吧!”

    待枯木靠近,李怀蕾提起左手,运足劲气,将这跟枯木拍成几段。又让其中一截沉下水中,托起李韵的双腿,让她整个身子重新露出水面。

    自始至终,李韵都安安静静的接受着这一切。但刘睿影却是觉得很不对劲。

    相比于其他人来说,临死前都会垂死挣扎,奋力一拨。他了解李韵的秉性,是决计不会坐那刀俎之下的鱼肉。她之所以没有任何动作,难不成已经有了脱身之策?

    做完这一切之后,李怀蕾还是没有将自己手中的断剑和李韵放在脖颈上的剑有所替换。

    刘睿影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还不等他出言提醒,李怀蕾只觉得面前扬起一阵血色的水雾,似是混杂着木屑。

    匆忙之中,断剑极速斩下,但仍旧是扑了个空!

    李韵就这般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不见。

    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

    若不是刘睿影亲眼看到李怀蕾对她怀着必杀的决心,甚至都会怀疑这是他们姐妹俩商量好的戏码,就是为了没给众人唱一出双簧!

    “李韵人呢?”

    刘睿影问道。

    李怀蕾默不作声,抬头看着月亮,流出了两行清泪。手中的断剑普通一声落入河水里,沉了下去。

    “她已经走远了!”

    小机灵运起身法,踏水而来,站在刘睿影身边说道。

    “怎么回?!”

    刘睿影不可思议的问道。

    “云台之中据说有个术法,在危机关头,可以将自己的精魄与血肉融入东海之力中。东海之力也就是水之力,不过海当然要比普通的水更厉害些。”

    小机灵说道。

    “融入了之后呢?”

    刘睿影急切的问道。

    “便会和水一样,无形,无踪,无状。一直顺着太上河而下,直抵东海。云台中人自是可以感应到,她便就此得以保命。”

    小机灵说道。

    “哈哈……”

    李怀蕾流着眼泪,却还是笑了起来。

    “姐姐……最终你还是把我骗了!当初你说这个术法要和我一起修炼的,没想到你自己已经练成了却还一直告诉我说时机不到!”

    听着李怀蕾这段独白似的话语,刘睿影知道小机灵说的都是真的。

    李韵得以脱身,对刘睿影而言却是一个无穷无尽的祸患。虽然这样的法术必然会有极大的害处,但假以时日,李韵未必就不能完好如初,卷土重来。

    刘睿影心情很是复杂,此刻的他什么都不想理会。呆呆的转过身,朝岸边走去。

    “欧家主,难道一件,喝几杯可好?”

    刘睿影忽然开口问道。

    “好!”

    欧雅明清楚刘睿影心中的愁绪,当即答应了下来。

    “那我呢?”

    小机灵指着自己问道。

    “你酒量太好,我喝不过你!想喝酒,但却不想嘴……不过你若是想来,那也行!”

    刘睿影说道。

    欧雅明看了一眼小机灵,双方眼神碰撞的那一刻,都有些不服。但这两人却是都把酒看的比仇怨重的人,随即相视一笑,拱了拱手算作打过了招呼,一道随着刘睿影朝岸边走去。

    沈清秋见状挠了挠头。

    他想不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本来答应要帮助刘睿影解决李韵的麻烦。

    但最后看来这李韵虽然没死,但麻烦好像也没有解决。沈清秋只是担心自己没有完成约定的条件,刘睿影到底还会不会带自己去往中都城。看到三人都已经走远,这才赶忙跟上。至于太上河的那三兄弟,仍旧趴在水面,不敢动弹。

    高旭凯坐在船上,却是又忍不住想要抽烟。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喜欢抽烟,或许是因为烟雾和水一样,都是无形无状的,可以四处流浪,居无定所。何况水里也会腾起烟雾,烟雾也能化为水汽,而这之间总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关系。

    高旭凯摸了摸自己装烟丝的布袋,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便叹了一口气,将烟杆别在腰间,摇动双桨,把船划向岸边。

    “你也要喝酒?”

    沈清秋问道。

    他们两人走在最后。

    “我为什么不能喝?”

    高旭凯没好气的问道。

    若不是沈清秋那一剑指,他还在远处跟欧雅明享受着月光下的安逸。

    “因为他们没有邀请你!”

    沈清秋说道。

    “难道他们邀请你了?”

    高旭凯反问道。

    “也没有……不过我们本就认识,前面也只在喝酒。这里不过是个小插曲罢了,结束了自然是要回去继续喝。”

    沈清秋摆了摆手说道。

    高旭凯冷哼了一声,不再言语。双桨滑动的却是急促了起来。

    “我听说后来任洋应当是找了你去钓鱼,不知道你们谁钓上的大!”

    沈清秋看着高旭凯的小船在河面上拖出的痕迹朗声问道。

    “我!”

    高旭凯停下来,回头对着沈清秋说道。

    众人到了岸边,徒留李怀蕾和五位仅存的云台部众仍在河中。

    太上河的三兄弟在看到沈清秋转身离开时,便潜入河底,无声无息的溜走。看上去整个太上河似是又回归了原有的平静。如常,如故,万事照旧。

    赵茗茗等人以及邓鹏飞、毕翔宇都站在岸边。

    发生的一切他们都看的清清楚楚。

    蒋琳琳却是从另一边上岸,朝着众人缓缓走来,开口说道:

    “诸位不妨去我的画舫上坐坐?”

    “这次却是连累蒋姑娘了……”

    刘睿影很是不好意思的说道。

    蒋琳琳却是风轻云淡。

    在刚才河面上争斗之时,她已经让自己的侍女和所属的河吏们从太上河中领来了一艘全新的画舫,并且将一应家具都安排妥当。

    刘睿影重新将手中的星剑递给了华浓,他正中的结果后,依旧放在了原处。

    画舫内,一应摆设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刘睿影坐在其中却恍若隔世。

    太上河的热闹他一点都没有看到,即便是酒喝到嘴里却是也没了滋味……他也不知自己在惆怅些什么,只是对中都城,对查缉司,越发的想念起来。

    刚端起酒杯喝了半口,就从画舫内的窗子看到天色渐亮,用不了多久,阳光便会洒进窗户,照的一片通透。

    蒋琳琳看到刘睿影的目光,索性起身将窗子关了个严实,还吩咐侍女们用厚厚的黑布将画舫上透光的地方统统罩住。

    “只要不去想那阳光,今夜就永远不会过去!刘省旗,你说对吗?”

    刘睿影看着面前桌上的灯火,缓缓点了点头。

    今夜若是不过去,月亮能够永远站下,那今夜发生的事情便只会留在今夜。等什么时候做好了准备开始第二天,那不管间隔了多久,永远都是明天!

    “喝完酒,咱们就去中都城!”

    刘睿影对着沈清秋说道。

    “可是……我没有做到咱们的约定。”

    沈清秋说到。

    “你当然没有!”

    刘睿影说道。

    “那为何还要如此?我不想欠你人情。”

    沈清秋摇着头说道。

    “正是因为你没有帮我彻底解决麻烦,所以我才更要带你去中都城!”

    刘如意说道。

    沈清秋听后反映了半晌,继而起来。

    觉得刘睿影这小子却是要把自己的当做个不花钱的保镖。

    李韵只要不死,早晚会来找他。

    这次是只为了星剑,下次就是为了星剑和他的性命。要是有沈清秋跟在他的身边,李韵便不敢轻举妄动,对刘睿影而言当然是多了一道极为稳妥的保障。

    好在这也是沈清秋自作自受,答应的事怎可半途而废?便也就此应承了下来,痛痛快快的与刘睿影干了一杯。

    赵茗茗则掏出一粒丹药,悄悄递给刘睿影,这是她离开九山前从族里带出来的。虽然不适什么能够生死人,肉白骨的绝世奇药物,但也足以修补武修身上的明疮与暗伤。

    她的手臂刘睿影温暖许多,圆润丹药握在手里,刘睿影的心却是也随之柔软了起来。

    “心疼我了?”

    刘睿影手中揉搓这丹药,开口问道。

    “这柄剑骗我的事,还不算完!加上这次,还没到中都你便已经骗我两次了!”

    赵茗茗脸颊一红,随即转过头去,冷冰冰的说道。

    “赵小姐大人有大量!在下日后定当会好好赔罪!”

    刘睿影笑着说道。

    “你们最好出去看看外面!”

    高旭凯不知在何时上了画舫,走进厅内说道。

    手中拿着烟杆在烟袋里挖着。

    先前干瘪的烟袋此刻鼓囊囊的,显然是已经装满了烟丝。

第五十九章 投诚【上】

    众人听到高旭凯的话后面面相觑……尤其是邓鹏飞和毕翔宇两人,却是觉得刚刚平静,屁股底下的椅子还没有坐热,难道又起了事端?

    刘睿影思量一番后,就要起身出去查看,赵茗茗一把握住他的手,抬头望着,一脸担心。刘睿影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而后将自己的手从中挣脱出来。站起身后,将面前一杯刚倒上还未喝的酒仰脖饮尽,便带着华浓朝画舫外走去。

    站在甲板上,就看到李怀蕾带着幸存的五位云台部众整整齐齐得站在岸边,看到刘睿影现身,李怀蕾却是上前几步,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刘睿影见此,并不急于开口,转身就回到了画舫中。不过,却暗自嘱咐华浓在甲板上留守,以防不测。

    进入大厅,众人看到刘睿影如此迅速的去而复返,都感到十分诧异。

    高旭凯已经坐在了刘睿影的位置上,眯着眼抽烟,面前放着两个盘子,分别装着炒熟的黑吧芝麻。这应当是他从自己的小船上带下来的,至于先前放在哪里,却是无人知晓。

    “刘省旗,外面又发生了何事?”

    邓鹏飞问道。

    “你没有告诉他们吗?”

    刘睿影看着高旭凯问道。

    “不关老夫的事,能多言一句已是不错。”

    高旭凯咂吧这烟嘴说道。

    刘睿影碰了个软钉子,悻悻然的将刚才外面的事情告诉了众人,随即坐在了华浓的位置上。

    “她为何要向你下跪?”

    邓鹏飞问道。

    “是啊,她为何要向我下跪……”

    刘睿影自语道。

    虽然李怀蕾不是男儿,但膝下的黄金并不见得就会少。跪天跪地跪父母,这是人伦纲常,但当一个人对这另一个人可以说毫不相干的人下跪时,必然是有所求,

    何况这人还是李韵的妹妹,东海云台的台伴。

    一位东海云台的台伴,朝着一位中都查缉司的省旗下跪,究竟是为何?刘睿影还没有琢磨清楚。

    既然不清楚,那干脆不说话,掉头走人。省的说错了一句,让别人会错了意,最后却是又闹的平地起波澜。

    不过既然知道对方是有求于自己,那却是也简单了许多。被求之人,只有答应与否两个选择。不论选择那个,却是都可以凭着自己的心意。

    “李怀蕾虽然不见得有她姐姐李韵那样狠毒,但也定然不是个易于之辈。”

    欧雅明说道。

    “欧家主说的不错,所以这样一个人竟然会冲着我下跪,我可不是得掉头就跑?”

    刘睿影说道。

    “刘省旗也是见过大风浪的人,怎么区区一女子下跪就这么害怕?”

    毕翔宇出言调侃道。

    “那些个风浪都是身不由己……但突然有人这般哀求,虽然还不知所求何事,可我也明白这事儿定然不轻松。否则李怀蕾何必如此?人只有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才会这般行事吧……”

    刘睿影说道。

    言毕端起了酒杯。

    还未喝酒嘴里,却是忽然回想起自己方才说的话,顿时茅塞顿开!也不上杯中没有喝掉的佳酿,便急匆匆的离开大厅,朝画舫的甲板走去。他已经知道了李怀蕾求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事,但仍需要听听她是怎生说辞。

    到了甲板一看,李怀蕾果然还是跪在地上。垂着头,一言不发。看到这一幕,刘睿影却是又有些犯了嘀咕……自己如此有底气的走出来,万一猜错了该怎么收场?看这样子李怀蕾应当是铁了心要把事情求成,若是心里事先没有分寸,到时却又会被李怀蕾反客为主。

    心中纠结不下,刘睿影却是就在甲板上来回踱步。

    走了得有七八趟,这才站定身子,对着李怀蕾说道:

    “李台伴这是何意?”

    “刘省旗并无心听我说话,何不等有心时再问?”

    李怀蕾说道。

    刘睿影被这话噎的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刚刚提起的气势也在一瞬间倾泻殆尽。

    “李台伴说的不错,那就等我有心时吧!”

    刘睿影说道。

    “刘省旗自便,在下就在这里等着。”

    李怀蕾抬起头来斩钉截铁的说道,跪在地上的双膝也没有任何移动。

    刘睿影见状,重重的叹了口气,再度走进船舱之中。

    这次大厅里的众人却不是以诧异的目光来迎接,而是哄笑连连,弄得刘睿影无比尴尬。

    “这有什么好笑之处吗?”

    刘睿影摊了摊手问道。

    “堂堂刘省旗,中都城里的天下英雄,竟然被一个跪地不起,有求于你女子吓退两次,这难道还不好笑吗?”

    小机灵说道。

    刘睿影心脏一紧,目光犀利看向小机灵。

    这件事只有先前他和邓鹏飞、毕翔宇喝酒时,他俩才说起过。当时除了李韵外并无一人在场,小机灵又是如何得知的?

    他本以为小机灵只是顽童心性,喜欢猎奇。将天下的奇人异事都搜罗于囊中,好跟人显摆,换来些好酒好菜可以打打牙祭。但方才他这句话一出口,刘睿影却就能对欧雅明的感觉有几分体会。

    小机灵不但是个顽童,还是个极其危险的存在。童言无忌,若他真是个顽童,那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去怪罪。权且听之,单个热闹,大小一场后,什么都不会记得。可他毕竟不是孩童,说的话,做的事,都是有目的的。

    那他为何要这般不辞辛劳的游走天下?搜罗的这些个隐秘真的就是为了说出来换酒喝?

    想到这里刘睿影却是忽然有些不寒而栗,觉得在座的众人似是当这小机灵的面都没穿衣服似的。这已经不是什么奇闻异事的范畴,而是每个人的私隐。庙堂虽高,却也不是哪一位王爷一个人的。江湖虽大,却也不是武修书生就能撑得起来。归根结底还是落在每一个人的头上,尤其是那些个修为高,权力大的人。

    小机灵掌握了这些人的逸闻趣事,难道就不会清楚他们的肮脏丑事?人言可畏,往好处看就是听了个稀奇的故事,但反过来却是可以借此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的消息倒是灵光得很!”

    刘睿影说道。

    “不然怎么能叫做小机灵呢?”

    小机灵说道。

    他察觉到了刘睿影话中的堤防,但却是毫不在意。

    天下中想杀他的人多了,差点杀死他的人也不是没有,但他小机灵仍旧能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喝酒谈笑,这边是他可以不在乎的底气。

    刘睿影曾听说,小机灵有次在平南王域的王城内喝醉了酒,没钱付账,便与伙计说道只要托人给平南王传个话,他立马就会到此给自己付酒钱。

    那店伙计当然不会在意一个吃白食的醉鬼胡言乱语,但王城之中人多眼杂,不知是谁还真就将这句话传到了平南王的耳中。正当点钟的伙计准备把他身上唯一值钱的长袍扒下来抵酒钱时,酒肆门口却是出现了平南王的座驾。

    里面空无一人,但随行的王府禁卫却走进来,替小机灵付清了酒钱,还在酒肆里给掌柜的押下了一笔银子,说无论小机灵吃喝多少都算在平南王府的账上。不够再去王府要,没用完就当做是赏钱。

    小机灵已

    经躺在旁边一张桌子上呼呼大睡,几个禁卫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其搀扶进作假中。整个过程那位店伙计与掌柜的大气都没喘,待座驾走远才反应过来今日因为一顿酒钱,却是差点得罪两个能让他们掉脑袋的人。

    至于平南王究竟为为何如此,传言大多匪夷所思……甚至还有人说这平南王却是贪恋男色,而小机灵真是与他那位关系不清不楚之人。这样的谣传刘睿影定然不会相信,不过在听说了这件事后,却是就对他加上了几分小心。

    “我觉得他们是来寻靠家的!”

    蒋琳琳说道。

    这倒是和刘睿影的想法不谋而合。

    李怀蕾已然和李韵决裂,其余的五位云台部中也和李韵反目成仇

    现在这六人犹如孤魂烟鬼,前不着村, 后不着店。若是不慎暴露了东海云台的身份,或许出了太上河走不到百里地就会遭遇截杀。

    她们唯一的出路,便是找寻一处强有力的靠家,起码能保证她们的性命无虞。

    “所以她们看上了我,或者说看上了中都查缉司?”

    刘睿影说道。

    在座众人里与云台关系最为密切的当属欧家,可欧雅明先前已经有言在先,说从今往后,便要断了与云台之间的全部交易。这样一来,她们与欧家的最后纽带也就此消失,何况待李韵回到云台之后,定然会将一切罪责推到她们的头上,将自己择取的一干二净。那欧家即便仍旧与云台有着交易往来,但与她们六人又有什么关系?

    唯有中都查缉司地位特殊,可以横行于五大王域而畅通无阻。那些个宵小之徒光是听见这个名号便会色变胆寒,着实是最佳的选择。

    不过李怀蕾也不是能任人揉捏的主儿。

    她的确是想要中的股查缉司的荫蔽,这点不假。但她同时也知道,自己云台台伴的身份投靠了中都查缉司的话,一定会受到极高的礼遇。单凭她脑中积累那些个有关云台的情报,就足以让中都查缉司的掌司卫启林动容。

    李怀蕾需要的只是一位牵线搭桥之人,所以她给刘睿影下跪,只是跪他此时此地独一无二的身份罢了。

    斟酌了片刻,刘睿影却是再度起身走去。

    “事不过三,这次定有结果!”

    刘睿影说道。

    “想要去中都?”

    刘睿影对着李怀蕾开门见山的说道。

    显然李怀蕾没有想到只是片刻的功夫,刘睿影竟是就如同换了个人一样,愣神了许久,才点了点头。

    “为什么想去中都,何况去中都又用不着求我。出口在这,中都城在那!”

    刘睿影明知故问的说道,还伸手给李怀蕾指明了方向。

    “我们……我们不是想去中都!”

    李怀蕾咬着嘴唇说道,双手紧紧地攥住拳头,放在膝盖上。

    身后的五位云台部众,一听她此言,纷纷跪下,引来侧目一片。

    日头虽然还未全然升起,但太阳光已是大亮。

    这一夜刘睿影都没有合眼,此刻觉得这阳光着实有些不舒服。

    当下也是太上河最清冷的时候。酒醉的人还未醒来,而大多数寻欢作乐的浪荡子也仍旧沉浸在温柔乡中。

    “那是要去哪?除了去中都以外,我也想不別的什么地方或是事情需要你李台伴这样求我的。”

    刘睿影说道。

    他非要逼着李怀蕾亲口说出来不可。

    只要这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不论她是谁,又知道什么,主动权却是都被刘睿影牢牢握在手中。

第六十章 投诚【下】

    “我要去中都查缉司!”

    李怀蕾说道。

    “为什么要去那里?平常人躲还躲不及!”

    刘睿影说道。

    李怀蕾却是又闭上了嘴,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东海云台可并不受中都查缉司欢迎,你若是没有能够打动我的理由,我是不会接受的。哪怕你在这里跪到地老天荒却是都没有任何作用。”

    刘睿影说道。

    李怀蕾的身子开始颤抖起来,看得出她心中却是要比刘睿影还要纠结的多。想要让她对刘睿影完全袒露新声是不可能的,但她也清楚自己着实需要说些能够打动刘睿影的原因来。

    “因为我要复仇!”

    李怀蕾说道。

    “向你的姐姐?”

    刘睿影问道。

    “不,不光是她……”

    李怀蕾说道。

    “还有谁?”

    刘睿影追问道。

    他觉得很快就能够贴近李怀蕾最真实的心声。

    在这般急促的逼问下,没有人能够有多余的脑筋来罗织谎话用以欺骗。这也是刘睿影从中都查缉司中学来的方法,当一个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便要给予他更大的压力,由此得到的情况才最为真实。

    “还有东海云台!”

    李怀蕾说道。

    这却是让刘睿影倒吸一口凉气,本以为她只是想要了结与自己姐姐李韵的恩怨,没想到她的目光不止于此,竟然是对准了整个东海云台。

    少年时有些豪言壮语,当然是值得被夸赞的一件事。但到了李怀蕾这样的地步,要是还没有自知之明的话,那便只能称之为愚蠢。因此刘睿影听后略一恍惚,接着便笑了起来。

    “你是想要借刀杀人,让中都查缉司替你出头?”

    刘睿影问道。

    “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知道的关于云台的一切,至于怎么决断,当然是你们说了算。但这个期间你中都查缉司得保证我和我的姐妹们安全!”

    李怀蕾说道。

    刘睿影叹了口气,果然和他想的一模一样。

    但对于到底如何回答,刘睿影却并没有想好。

    他只觉得很困。

    一股浓重疲惫感,从脑后升起,蔓延到四肢百骸,眼皮都有些抬不动。

    “你先起来吧。”

    刘睿影冲着李怀蕾招了招手说道。

    李怀蕾迟疑稍许,还是站起了身子。

    该说的话他都已经说完,剩下的就是刘睿影的态度,跟自己跪不跪下没有任何关系。

    “你们是不是得先收拾一下?顺带也给我点时间。”

    刘睿影说道。

    李怀蕾回头看到那五位云台部众却是都狼狈不堪,也只得点了点头路。她们的东西仍旧放在李韵的画舫之上,那太上河的三兄弟回去之后还不知道会将此事如何禀报,因此李韵的画舫仍旧停泊在那里。

    刘睿影目送李怀蕾等人离开,身子却开始晃悠,要不是华浓及时扶住了他的胳膊,一个趔趄之下,他便会栽进河水中。

    回到了船舱内,听不见众人的说话声。

    外面亮堂,里面昏暗。

    刘睿影的眼睛花费了好大的功夫才适应过来。

    之间邓鹏飞和毕翔宇却是已经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欧雅明跟蒋琳琳不知去向。高旭凯仍旧坐在一旁抽着烟,和赵茗茗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沈清秋则和今朝有月一杯一杯的喝着闷酒,似是满肚子心事。

    “欧家主和蒋姑娘去了哪里?”

    刘睿影问道。

    “他们好像有些事,去后面谈了。”

    赵茗茗说道。

    “怎么突然这样看着我?”

    赵茗茗发现刘睿影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顿时觉得有些奇怪。

    “因为我觉得你好

    像从来没有喝醉过,也没有喊过累,犯过困。”

    刘睿影说道。

    “……因为……因为我什么都没干,而且也没有喝多少酒!”

    赵茗茗匆忙解释道。

    身为异兽,她的精力只是要比人类充沛的多,酒量也大得多。不过听到刘睿影的质疑,沈清秋的嘴角却是略微勾起了一个弧度。

    “你说这傻小子什么时候才能识破?”

    沈清秋对着今朝有月传音问道。

    表面上看起来,他俩仍然在喝酒,旁人听不到他俩的一点话音。

    “不知道,估计去了中都城,能看出来的人会更多!”

    今朝有月说道。

    刘睿影听完赵茗茗的解释也没有多疑,此刻他只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的睡一觉,却看到欧雅明与蒋琳琳从后方走了出来。蒋琳琳一把扯去了蒙在窗户上的黑布,花房里顿时一片亮堂。刺眼的阳光把邓鹏飞和毕翔宇都惊醒了。

    “太上河的人来了,刘省旗还是得想想应付的说辞。”

    蒋琳琳对着刘睿影说道。

    话音刚落,便觉得画舫一阵摇动,却是有人登船而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位老者,胡须留的比沈清秋还长了几寸,不过打理的十分赶紧整齐,相比之下沈清秋的胡子却是乱如鸡窝。

    老者一脸微笑,看似十分和气,穿着也并不划归,但刘睿影看到那太上河的三兄弟却是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便知道这老者身份不凡。

    “在下李悠洋,是这太上河的河领。看到如此多的高人齐聚我太上河,真是蓬荜生辉!”

    老者说道,对着众人拱了拱手。

    “李老客气了,使我们给您添了麻烦!”

    欧雅明说道。

    李悠洋摆了摆手,并未回答,目光却转向了高旭凯。

    “多谢前辈仗义出手!”

    高旭凯一听便登时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大步流星,弄得画舫一阵摇摆,接着便从船头的甲板上跃起,稳稳的落在了自己的小船中。划动着双桨,不多时,身影便消失在河面上。

    “这位想必就是中都查缉司的刘省旗了?”

    李悠洋直到高旭凯彻底离开了画舫,才直起了腰身对着刘睿影说道。

    “正是在下……那个……”

    “刘省旗不必多说,事情我已然都了解清楚。这番前来打扰,只是想问问关于东海云台省下的六人,刘省旗究竟是和打算。”

    李悠洋问道。

    “敢问河领有何指教?”

    刘睿影问道。

    让别人先说,自己后说,这是老马倌教给他的一个与人交谈的方法。虽然有些不够坦诚,但李悠洋前来定然是有自己的目的,否则也不用一开始就将自己的姿态放的如此之低。

    “李韵台伴到底死了没有?”

    李悠洋问道

    “没有。”

    刘睿影想了想说道。

    李悠洋听后长舒了一口气。

    若是李韵死在他太上河中,对他而言也是个不小的麻烦。

    “在下有一事相求,万望刘省旗应允。”

    李悠洋话锋一转说道。

    这却是让刘睿影很是诧异,他本以为李悠洋到此,定是要有些诘责才对,没想到却是和李怀蕾等人一样,都是有求于他。

    “在下希望刘省旗能将剩下的云台部众,带出太上河去,仅此而已。”

    李悠洋说道。

    “太上河不是与东海云台之间互有协议?”

    刘睿影问道。

    “那是李台伴与我太上河私自定下的,现在她走了,这协议也自当作废。另外在下也知道那些个云台中人已来找过刘省旗,她们的先想法倒是与我不谋而合。因此只能仗着自己还有一张老脸,想要前来推波

    助澜一把!”

    李悠洋说道。

    刘睿影听后点了点头。

    李悠洋不愧是个生意人,字里行间都透露着狡黠。不过倒也能算得上是坦荡,毕竟别人直言相告了自己的真实目的。看来先前理怀蕾等人下跪请求的时候,李悠洋便已得知此事,也猜到了她们找刘睿影究竟是为了何事。

    “她们有心投诚中都查缉司,因此定然是要和我一道离开的。”

    刘睿影说道。

    这便意味着,她已经答应了李怀蕾等人的请求。

    “多谢刘省旗!另外,这是些许薄礼,请笑纳!”

    李悠洋拱了拱手说道。

    随即身后那三兄弟中的老大拿出一个托盘,上面盖着一块红布。解开来,是一块乌黑色的令牌,正反面个写着一个大字,连起来就是“太上”。

    “这是……”

    刘睿影指着令牌问道。

    此物他不知是作何而用。

    “这是我太上河的贵宾令牌,欧家主以及擎中王殿下都有一块。与刘省旗的这块一模一样。日后刘省旗若是有了空闲,想来太上河中散散心的话,持有这枚令牌便可畅通无阻,全程都能享受到最尊贵、极致的服务!”

    李悠洋说道。

    “这令牌应该是第一百块吧?”

    欧雅明问道。

    “不,是第一百零一块。第一百块送给了高旭凯前辈,谁知前辈根本看不上,当即就丢进了河里。命人打捞出来之后,便放在府库里封存,所以这是第一百零一块。”

    李悠洋说道。

    “多谢李河领!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刘睿影思忖了半晌,终究是伸手接过。

    “返回中都的车马,在下已经给刘省旗预备妥当。只需要冲着岸上值守的河吏招呼一声便好。”

    李悠洋说道。

    随即与众人一一告别,带着那三兄弟离开了画舫。

    “欧家主,这令牌很珍贵吗?”

    刘睿影手里掂量着问道。

    “说珍贵也珍贵,说不珍贵也不珍贵。毕竟它出了太上河,便只是一块石头,而且太上河向来是只认牌子不认人。就算是个乞丐捡到了,也可以拿着他在太上河里大摇大摆的享受。”

    欧雅明说道。

    刘睿影听后默默地将其收好,随后便让华浓去通知李怀蕾等人。

    看着窗外已经升起的日头,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赵茗茗见状,赶忙让糖炒栗子开始收拾东西,千万别落下什么。而后一脸歉疚的看着蒋琳琳。离开画舫时,她在桌山留下了一根玉簪,和她头上戴着的本是一对儿。

    “刘省旗好走!咱们中都见!”

    欧雅明立于船头,对这刘睿影说道。

    文坛龙虎斗他是决计不会错过的。

    “另外中都城里若是见到了欧小娥,还请刘省旗照拂一二。这孩子性子急,中都城又不比他处,千万别惹出事端才好!”

    对于欧小娥的事,刘睿影自是点头应允。

    待众人走带太上河的出口时,李怀蕾等人已经等在那里。只是她的脸上再度戴了面具,似是有意在刘睿影面前遮挡自己和李韵极为近似的容貌。

    三两马车,赵茗茗主仆二人,以及那位坛庭的小姑娘一辆,其余两辆却是云台中人还有刘睿影、邓鹏飞、毕翔宇三人分坐。至于华浓, 却是觉得车厢太过于拘束,他更喜欢骑马。没想到沈清秋和今朝有月竟是和他有相同的毛病,不得已,只能又从太上河中要了三匹马出来。

    听到马儿嘶鸣,车轮滚滚,刘睿影才觉得一块石头终究落了地。

    他从怀中拿出那块太上河的贵宾令牌,放到了邓鹏飞的身边,两人都心照不宣的笑了笑,随即脑袋朝后一靠,便随着车厢的颠簸而酣睡起来。

第六十一章 有信自西边来

    草原王庭,迎火部。

    楚阔和女伙计仍然没有离开这里,前往吞月部。靖瑶每日除了忙碌些部中事物以外,其余的时间都与这两人吃肉喝酒。似是已经忘记了这女伙计是先前要刺杀自己的人,更忽略了楚阔进入草原王庭地界的目的是什么。

    这一日,靖瑶处理完事物后,回到了自己的大帐中,看到楚阔和女伙计却是没有等到自己回来便已经将一根羊腿吃了大半,酒坛也只剩下一个底子,顿时有点不悦。

    但楚阔却毫不在乎,抬头看了一眼靖瑶,继而继续专心对付剩下的羊腿。在这里呆了不少时日,他的习惯已经完全草原化了。只见他左手握着腿骨棒,右手上拿着一把锋锐的小刀,将羊腿上的肉一块块割下来,送到嘴里嚼着。时不时还用那沾满羊油的手,拿起酒杯同饮一大口,却是吃的津津有味。

    “好吃吗?”

    靖瑶开口问道。

    楚阔哪里顾得上回答,嘴里嚼着肉,支支吾吾一阵后点了点头。

    这副模样看的靖瑶忍不住想笑,伸手从楚阔的刀锋间拿走了一块他刚割下来的肉,送到了口中。

    “你知道吃独食在草原会怎么样吗?”

    靖瑶问道。

    “吃独食?什么意思。”

    楚阔终于把口中的羊肉咽了下去,腾出嘴来说道。

    “就是在朋友都没到齐的时候,自己就把酒肉都吃喝一空,这就叫做吃独食。”

    靖瑶说道。

    楚阔想了想,觉得他好像在说自己,于是停了手,在身上胡乱揩了几下,坐着一动不动。

    “吃吧吃吧……现在已经没有以前那种讲究了!”

    靖瑶说道。

    楚阔憨憨一笑,随即又大快朵颐起来。

    靖瑶想起在他父辈的年代,那时候的草原还很贫瘠。酒肉卻是根本不够分配,即便是一部之中的部公,每日能领取的也只有两斤肉,半斤酒。这些放在五大王域中或许已然不少,但是在草原里却是杯水车薪,根本不够一天的食用。

    后来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日子渐渐的好了起来。想比以前来说,着实是天壤之别。

    一番忆苦思甜之后,靖瑶回过神来,看到楚阔已经将整个羊腿全部吃完,正在嗦着自己的手指头。

    “听说你今天收到了一封信?”

    靖瑶问道。

    今日晌午,有一队从定西王域来的商队,途径迎火部的地界。商队中的领队拿出一封信,说是定西王域中有人捎给楚阔的。部中之人都知道楚阔是他们三部公靖瑶的朋友,因此不敢怠慢,急匆匆的就把信送了过来。不过还是将此事报告给了靖瑶,毕竟这两人不是草原中人,就算是三部公客人,但迎火部上下却是谁都没有把他俩当成过自己人。

    “是啊!一封信。”

    楚阔说道。

    “谁给你写的信?”

    靖瑶问道。

    虽然这样窥探他人的信件有些不地道,可是出于对部中利益与安危的考量,他不得不这么做。

    “不知道,我还没有看。就放在你面前的桌上,你帮我看看吧!”

    楚阔说道。

    这么一来,反倒是让靖瑶有些不好意思……如此私密的东西,楚阔却是让自己先看。踌躇之余,却是也对

    楚阔这人有了些别样的感觉。

    低头一看,牛皮纸的信封就摆在他的桌上。只是和他桌面上铺着的兽皮颜色过于接近,一时间没有注意到罢了。

    信封用浆糊封的很死,有些不同寻常。一般的信笺,是决计不会用这么多浆糊的。否则拆开时就会将信封彻底损毁,若是不小心,还会将里面的信笺也一并弄坏。

    “你不是说你在五大王域内没有朋友吗?”

    靖瑶拿着信封问道。

    “不但没有朋友,更不会有人给我写信!”

    楚阔说道。

    他也曾走南闯北的认识过一些人,不过那些人别说写信了,就是连说话都不利索。再者,人情世故久不联系便会生疏。那些个朋友,大多都是萍水相逢,一顿酒后天各一方,所以他着实想不到谁会给自己写信。

    但靖瑶考虑的却更加复杂

    这位写信之人是怎么知道楚阔在迎火部中的?知晓这件事的除了自己迎火部中人之外,便只有这位女伙计。然而她却是和楚阔一样都待在部中,根本没有离开过半步。

    他们俩在部中的这些时日,也就只有今日才有商队路过,还是拿了狼王明耀亲笔签批的证件,给他的王庭大帐运送物资。

    正是因为如此,靖瑶才更觉得奇怪。不过他还是没有打开楚阔的信,反而递到了他的手上。

    “你自己看吧!”

    靖瑶说道。

    楚阔点了点头,一把将信封扯开。但却是用力过猛,将其中的信笺都撕成了两半。

    “算了,不看了!”

    楚阔将信随手放到了一边。

    本来他就是一看字便会头痛,现在这信笺成了两半,更是让他难以接受。

    身旁的女伙计却拿起了信笺,将两边拼凑到一起,认真读了起来。

    刚看了第一行,口中便是一声惊呼。

    “怎么了,这般大惊小怪的……”

    楚阔说道。

    他被女伙计的惊呼声吓的手一抖,酒都洒出来了不少。

    “你还是自己看看这封信吧!”

    女伙计说道。

    “我不想看,你念给我听好了!”

    楚阔重新将酒杯倒满,极不在乎的说道。

    “这是定西王,霍望写给你的信。”

    女伙计说道。

    随即双手捧着信笺整整齐齐放在了桌上。

    在她心里,定西王霍望依旧如同神明。

    听到女伙计这么一说,楚阔却是也打起了精神,拿起信笺来仔仔细细的读了一遍。

    “霍望给你写信说了什么?”

    靖瑶问道。

    “你真的想知道吗?”

    楚阔反问道。

    “当然想。虽然我草原王庭和他向来不对付,但这并不代表我对他就会极其抵触。正相反,我对霍望很有兴趣。”

    靖瑶说道。

    楚阔的脸色却突然变得难看了起来。

    靖瑶这么一个把膀大腰圆,五大三粗的草原壮汉,却说自己对另一个男人很感兴趣……这画面一旦在楚阔的脑海中形成,竟是就再也挥之不去,弄得他浑身不舒服,不得已打了个冷战……

    “你怎么了?”

    靖瑶看到了楚阔的异状,开口问道。

    “没

    什么,就是忽然觉得有点恶心……”

    楚阔摆了摆手说道。

    随即真的跑到营帐门口,掀起了门帘,在外面大声干呕了起来。

    “他喝了很多酒吗?”

    靖瑶不可思议的朝着女伙计问道。

    女伙计却只摇了摇头,并未回答。

    但这却是让靖瑶觉得愈发奇怪,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对楚阔的酒量也是极为了解。桌上只有一个酒坛子,这点酒是万万不会将他喝成这样才对。不过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楚阔这般恶心究竟是因为什么,若是知道了,靖瑶定然会拔刀和他大打出手不可!

    “霍望向我问好。”

    楚阔干呕了一阵,觉得那恶心劲儿已然过去,这才重新回到营帐中,用手撑着门框说道。

    “然后呢?”

    靖瑶左等右等却是都没有下文,这才出言催促的问道。

    “没有然后了。”

    楚阔干脆将撕成两半的信笺一巴掌拍在了靖瑶的面前,让他自己看个明白。

    靖瑶飞快的扫视了一遍,发现的确正如楚阔说的这样。通篇都是些过年的吉利话,什么见字如面,思念甚笃,万望泰安之类,文绉绉的词。有些靖瑶都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但结合上下文一猜,也能知道个**不离十。

    “你觉得霍望为什么要写这么一封肉麻的信给你?”

    靖瑶问道。

    “不知道。”

    楚阔摇着头说道。

    “我觉得他是要让你尽快的去完成你们之间商量好的事情。”

    靖瑶说道。

    楚阔听后沉默不语,却伸出两只手,搬着指头似是在数数。

    “我们在迎火部已经呆了有八天……不对,九天!”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站起来,从营帐里的架子上取下了自己的剑。

    按理说部公的营帐,任何人进入其中都是不能配剑带刀的,但对于楚阔靖瑶却是给予了他一个例外。因为他很清楚楚阔不会杀自己,更清楚他决计不会在自己背后出剑。

    “你要做什么?”

    靖瑶问道。

    但即便如此,他看到靖瑶拿起了剑,心里还是有些堤防。

    他面前的桌板下,始终用皮带捆绑着一把匕首,就是为了不时之需。

    “我该走了!”

    楚阔说道。

    “去哪里?”

    靖瑶问道。

    “吞月部!”

    楚阔说道。

    “这就是你从霍望的信里看出来的实质?”

    靖瑶问道。

    “不,我什么都没有看懂。是你提醒了我!”

    楚阔说道。

    “你觉得我会让你走吗?”

    靖瑶问道。

    这却让楚阔很是诧异,转过身一脸疑惑的看着靖瑶。

    “跟我来!”

    靖瑶也从身后取出了自己的弯刀。

    这把刀还从未用过,崭新的刀鞘上还镶嵌着不少名贵的宝石。靖瑶虽然不喜欢这些个华而不实的东西,但身为部公有时候就要有点不公的派头。

    拿过刀后,他便径直走出了自己的营帐,朝着部中的东北角走去。那里没有营帐,是一片草原。而现在牛羊马都已经归圈,空无一人。

第六十二章 资格

    靖瑶背对着楚阔,张开双臂,似是要用自己的胸怀拥抱整个草原。嘴里发出一阵阵长啸,楚阔听在耳中觉得像极了狼嚎,但却是又不似那般凄厉,反而多了几分厚重与愁苦。

    “你知道吗,草原人其实并不豪迈!”

    靖瑶说道。

    楚阔不知这句话该怎回答,况且他觉得靖瑶说这话并不是想要他有任何的回应,只是自己极为平淡的说出来罢了。

    “草原的每一寸土地都被我们先祖的血液浸泡过,脚下的草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能够长得茁壮。牛羊吃了这些草,我们又吃了牛羊,归根结底进到肚子里的都是祖先血肉。”

    靖瑶接着说道。

    “总有一天你也会成为祖先。”

    楚阔说道。

    “没错,总有一天我也会成为祖先。我的血肉也会变成孕育草原的养料,也会也后代子孙像我现在这样缅怀、追思。”

    靖瑶说道,但他仍旧没有转过身来,张开的双臂也不曾放下。

    沉默了良久,他脚下动了动,朝前走了几步,这才放下了双臂,缓缓转过身来,面含笑意的看着楚阔。

    “留下吧。”

    靖瑶说道。

    “什么?”

    楚阔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靖瑶只说了短短的三个字,他听得极为清楚,可就是没有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留下吧,留在草原。”

    靖瑶说道。

    “我不是草原人,没法像你一样,日后收到缅怀、追思。何况……”

    “草原也不是草原人的草原。难道定西王域就一定是定西人的王域吗?平南王域的人,安东王域的人就不可以到定西王域去生活?”

    靖瑶打断了楚阔的话,反问道。

    “自然是可以。我就是从外地来的。”

    楚阔点头说道。

    “你们五大王域中的人,总是对草原以及漠南的那些个满族部落充满敌意与气势,为何就没有想过融合?你们眼中的天下,难道就只有五大王域这么局限吗?西北草原王庭为什么不能算作天下?”

    靖瑶接着说道。

    楚阔摇了摇头。

    这些问题有些过于深奥,他从来没有思考过。

    靖瑶身为迎火部的三部公,自然要对这风云变幻的局势有他自己的见解。但这些话冲着楚阔说出来,着实是如同对牛弹琴。

    眼见楚阔没有回答,靖瑶的背微微有些佝偻,看上去显得很是颓唐。

    这也是难免的。

    当一个人慷慨激昂的对着别人表述某种宏达的观念却又得不到任何的回响时,想必都会有这样的情绪。靖瑶已经算是把自己克制的极好,否则以他在迎火部的中的地位与权势,敢于不附和他的人定然已经不多。

    “所以你想让我留下,留在草原,留在你迎火部中?”

    楚阔问道。

    “罢了,你既然这么问,就代表你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靖瑶摆了摆手说道。

    很多事情强求不来,只能说时机未到,缘分不够。

    他知道楚阔还是铁了心的要去吞月部杀思枫,这点无法动摇。但靖瑶还是想努力拉拢一番,即便是失败了,也要看看他酒劲有没有资格。

    “我是三部公,思枫也是三部公。虽然吞月部这些年衰败了下来,但思枫

    的本事绝不在我之下。”

    靖瑶说道。

    “然后呢?”

    楚阔皱着眉头问道。

    他想不通平日里心直口快,吃肉喝酒从不犹疑的靖瑶怎么今日突然变得如此婆婆妈妈起来。就连说话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让人摸不清头脑。

    显示感慨了一顿草原的不易,接着又开始追思先祖,然后却是又说了一番和绕口令似的大道理来拉拢,最后干脆又把自己和思枫放在一起类比。这种种的一切,却是都让楚阔觉得今日的靖瑶很是不同……好像心中始终有个疙瘩,但他却在刻意的避开。绕着这个疙瘩兜圈子,就是不切入正题。

    “所以你觉得这次去,是杀人还是送死?”

    靖瑶问道。

    楚阔听后突然笑了,说道:

    “你是不是想要问问我到底有没有资格去?”

    靖瑶点了点头。

    双手把自己的弯刀包在胸前。

    “不如我们再打个赌。”

    楚阔说道。

    先前他与靖瑶打赌,看看靖瑶会不会是草原王庭中第一支射向自己人的暗箭,但现在他却是想要用手里的剑,与靖瑶的刀来赌。

    “若是我没有资格,便也不会去送死,就听你的,留下来。若是我有资格,那边是有资格,你输了!”

    楚阔说道。

    靖瑶想了想,终究还是答应了下来。

    虽然他知道楚阔身手了得,可是经过了这些日子的修养,他的状态也重新回到了巅峰,并且全然从与晋鹏那一战之中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反而觉得自己的心境大幅提升,看待周遭一切的角度和态度都产生了明显的变化,因此他不惧。

    一阵风吃过。

    吹得楚阔有些恍惚。

    草原的风始终都算不上温暖。

    带着一股新鲜泥土气息,混合着青草的味道,是湿凉的。

    照拂在身上感觉似是到了秋天。

    不过这里没有落叶,脚下草仍旧是嫩绿。

    身体的感受和眼中所见的不相同真的是一件让人极为困扰的事情。

    楚阔低头看去。

    一颗颗小草,虽然还很稚嫩,但却像一柄柄利剑,冲天而起。

    浅淡的绿总是象征着无限的生机,可是在楚阔与靖瑶之间却充满了肃杀之意。

    楚阔提起了剑。

    随手把剑鞘扔到了一旁。

    全力以赴的出剑,身上是不能有任何阻碍的。

    如果可以,他情愿连衣衫都脱个精光。

    只是光着屁股出剑,未免有些不雅。

    所以这主意只是在他脑中转了一圈儿,便飞走了。

    剑出鞘。

    楚阔立马变了个人。

    他的头发已然蓬乱,胡子也多日没有修剪。

    腰带一根长一根短的挂在那里。

    胸前的衣襟上还有他吃完羊腿后胡乱揩去的油手印。

    但只要出鞘剑在手,他却骤然变得神采奕奕。

    炯炯的目光中生发出无穷无尽的斗志。

    外在的一切都隐藏不住这样的精神。

    楚阔整个人所散发出的光辉竟是要比他手中长剑的光辉更胜!

    从与女伙计等人一战来,他已经许久未曾出剑。

    右手除了用刀割肉吃,便是端起酒杯喝酒。

    现在握住

    了剑柄,反倒是极为兴奋。

    靖瑶也亮出了自己的刀。

    他反手握刀,横于胸前。

    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后,对着楚阔轻轻一笑。

    他想尽力笑的儒雅些,但配上他的体格和刚毅的面庞,还是让人觉得这笑极为轻蔑,但却又充满着力量。

    楚阔的剑对着靖瑶一笑而出。

    随身夹杂的风湿,折断了他周身三丈内无数稚嫩的小草。

    不过它们的根系还在,仍能继续抽出嫩叶。

    但被折断这些,却就只能如同秋天一版,枯黄逝去。

    楚阔的剑在即将要袭向靖瑶面庞时稍稍往下一偏。

    擦着靖瑶的刀锋而过。

    “为什么不还手?”

    楚阔问道。

    “因为我想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全力以赴。”

    靖瑶说道。

    “可看出来了?”

    楚阔问道。

    “当然看出来了。”

    靖瑶说道。

    “那是也不是?”

    楚阔问道。

    “不是。”

    靖瑶说道。

    “此话怎讲?”

    楚阔反问道,心中有些不悦。

    方才那一剑,他当然是全力以赴的。

    只是到了最后关头,靖瑶看着袭杀而至的锋锐,仍旧无动于衷,这偏转了剑锋。否则靖瑶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句冰凉尸体,却是可以去和他的先祖们作伴。

    “因为我还活着!”

    靖瑶说道。

    只要他还活着,楚阔就并不算是权利衣服。

    原来靖瑶早已清楚他与楚阔之间的差距。

    刚才那一剑,不是他不抵挡,而是根本挡不住。与其挡不住让靖瑶在最后关头剑下留人,还不如从一开始便彻底的不动如松。

    “你当然会活着,我有没想杀你!”

    楚阔诧异的说道。

    明明就是他想要试试自己到底有没有资格,怎么最后成了他还或者却成了自己的过错一样……今日的靖瑶着实让楚阔有些琢磨不透,不知他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靖瑶笑笑,没有再说话。反而将自己的弯刀重新收回了刀鞘之中,还走到一旁把楚阔仍在地上的剑鞘剑气,递到了他的手里。

    楚阔结果剑鞘,却是一脸茫然,可是靖瑶心里已经有了足够的决断。

    他非但是有资格,甚至要比自己更有资格。

    他的剑虽然凌厉,但并非无情。

    楚阔的剑上仍旧是有血有肉,重情重义的。即便他有极为强烈的念头,但却能把这种念头控制的很好。绝对不会轻易出剑,出剑了也不会滥杀。

    都说情谊是武修的拖累,但靖瑶却从不赞同这个观点。他今日如此,就是想要亲身试试楚阔的剑到底是怎生模样。倘若真的是凌厉而无情,那靖瑶就算是同归于尽,也要把楚阔的性命留下,不能让他在草原中横行无忌,闹得血流成河。

    最终的结果,靖瑶极为满意。

    再楚阔接过剑鞘之后,他浑身轻松的转身离开,朝着自己营帐的方向走去。

    “迎火部的门口已经给你准备了一匹好马,还有些肉干酒浆供你路上吃用。至于方向的话,吞月部在西边,只要朝着太阳落下的方向走总会找到的。”

第六十四章 途中

    楚阔望着靖瑶离开的背影张了张嘴,似是要说些什么,但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来。他转过身去,走到靖瑶先前站立,缅怀、追思先祖的地方,学着他的样子,张开双臂,举目远眺,想要获得些和他一样的情感。

    脚下的草地没有任何区别,嫩芽已经被他先前震荡的剑气通通削断,可是从他的脚底却传来一股不屈的力量。已经折断的草,仍旧拥有着生生不息的气势,想要冲破楚阔脚底的阻碍,朝上生长着。

    草原的日头落下的总是很晚,这会儿在定西王城已经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但在这里却还天光大亮。楚阔再度回想了一遍靖瑶方才说的话,这才收回双臂,朝着迎火部的大门处走去。

    还未至近前,他便看到门口拴着一匹马儿。体格健壮,毛色澄澈,四蹄上的毛发呈现出极为均匀的雪白,着实是一匹难得的宝马。精致的雕花马鞍后面一左一右驮着两个皮口袋,应当就是靖瑶为他准备的酒肉。

    楚阔对这匹马很是喜爱,走到它面前,伸手将它的的鬃毛从头到尾抚摸了几遍,这才解开了绕在驻马桩上的缰绳。正当楚阔的一只脚已经踩住了马镫,正准备翻身上马时,他的余光忽然看到身后斜方里又有一人牵马走来。

    本以为是靖瑶想要来送送自己,结果回头一看才发现是女伙计。方才楚阔全部的心思都在这匹宝马上,却是忘记了女伙计仍然留在靖瑶的营帐中。

    “你也要走?”

    靖瑶问道。

    女伙计点了点头。

    “去哪里?”

    靖瑶接着问道。

    “和你一起走,去吞月部。”

    女伙计说道。

    他虽然想到女伙计早晚会离开,可即便如此,她要去的地方也应当是定西王城才对,怎么会想着跟自己一道去那吞月部?

    “临走前王爷只交代了两件事。第一件办砸了,第二件可不能再有任何闪失。”

    女伙计说道。

    这第一件事,指的便是在酒肆中刺杀刚刚归来,还未回到部中的靖瑶。第二件说的就是如果碰到了楚阔,定西王霍望让以这女伙计为首的王府死士们,却是要对其多多照拂。

    当然这些原因对楚阔而言并不重要。

    什么照拂不照拂的,他只要有剑在手,不迷路于草原,便可以把自己关照极好。但看到女伙计这般有意与自己一同前去,他心里还是有几分欣喜。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他不知道去往那吞月部的路途远近。要是得个好几天的功夫,一个人赶路岂不是很无聊?

    如果可以,楚阔从来不会一个人喝酒。他一个人喝酒的时候,通常都是有事情想不明白。虽然这酒越喝让人脑子越糊涂,可楚阔觉得今日糊涂几分,明朝便可以豁达通透几分。想必之下,他还是喜欢和聊得来的人一起行路,喝酒。

    对于女伙计,他俩总共也没有说过多少话,但楚阔就是觉得她与自己绝对是可以聊得来同伴。不为其他,只因为他俩都很孤独。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大致的经历与环境都差不多,两个人站在一起便可以互相感觉到一种融洽气场,这要远比和旁人虚伪的客套要自在的多。

    想到这一路不会无聊,楚阔劲头更足。一跃而起,却是连马镫都没踩,便稳稳地坐在了马鞍上,冲着女伙计笑了笑。随即手中马鞭扬起,一路朝前奔驰,走了许久才觉得耳边除了风声之外,再无其他,便停下来环顾四周找寻女伙计的身影。

    回头一望,女伙计仍然停留在原地,分毫未动。他正暗自诧异,忽然看到女伙计手里马鞭朝着太阳的方向一指,这却是又想起了婧瑶的话来。刚才的喜悦应当是有些过了头……乃至于根本没有看清方向,便就这般跃马扬鞭的,却是走了个相反。

    再回到女伙计身边后,楚阔很是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头。经过这么多日的相处,女伙计对他的脾气秉性早就摸了个彻底。却是也不在意,便就这么起行上路。

    两人都精神烁烁,再加上胯下的马儿日行千里都不再话下,因此一直飞奔到月明星稀之时,才停下来稍作休整。

    楚阔寻了处避风的洼地,女伙计从四周捡来了些干草枯枝,想要生堆篝火,驱除野兽。结果找了半天,才发现二人身上竟是都没有火石。无奈之下只能用两柄剑互相击打,试图擦出些火星来。结果努力了许久,也都只是白费力。

    好在天气并不寒冷,二人也都是武修。即便真有野兽来袭,手中剑却是要比篝火更加又用。只是在迎火部内住了这么些日子,天天都能看到部内四季不熄的篝火,猛然一下失去了,有些不习惯而已。

    楚阔从马鞍后的皮带里拿出酒肉,又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块石板吗,放在地上当做桌子,这边要与女伙计吃喝起来。至于那两匹宝马, 自是在一旁悠然自得低头吃草。对于草原,它们要适应的多。

    今夜的月光并不是很亮,好在也不会真的有人能够将酒肉都吃到鼻子里去。女伙计并没有喝酒,而是拿过一块肉干吃了起来。

    楚阔自己端着酒杯,看着女伙计吃的津津有味的样子,竟是也不好意思打扰,只得自己饮了一杯。心中觉得这有人无人好似都一样,不还是落的个自己喝酒?不过面前毕竟坐着个能说能动的大活人,总是要比冲着晚风、明月、马儿举杯要好得多。这么自我安慰了一番,楚阔却是又自得其乐。一杯一杯喝个不停。

    也不知过了多久,女伙计手中的那块肉干已经吃完。可她却就此停了下来,那双动人的眼睛睁的很圆,死死盯着面前摆放的酒肉。这专注的神情把楚阔吓了一跳,以为她是不是忽然中邪丢了魂儿,不然怎么连眼皮都不眨动。

    伸手拿着酒杯在她面前晃了晃,却被女伙计一把推开。虽然楚阔仍旧感觉奇怪,但起码对方还是有了些回应。

    “你看,这块石板上好像有字!”

    女伙计说道。

    在定西王府内,她并不识字。

    按照定西

    王霍望的说法,这读书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识文断字又能如何?天下的黑白是非就那么多,只要本本分分的生活,哪里需要在乎这些……反倒是这些个读书人,仗着自己肚子里有几两墨水,能写出几笔臭文章来,便成日里弄些搬弄是非,搅乱人心的都东西出来。

    因此对于女伙计这样的死士,是决计不会让他们识文断字的。但也不知是她天赋异禀还是如何,第一此见到书本时,便觉得这一个个字儿仿佛都长出了腿脚,硬生生的就要往她的脑子里钻。时间久了,却是可以自行将说的话与写的字对应起来。

    不过这却是女伙计除了她自己之外,谁都不知道。要是张扬出去, 她现在要么已经殒命,要么就得在定西王府的地牢里面,和那些个跟霍望做对的剑客们吃一辈子发馊的米饭。

    早在迎火部,靖瑶的营帐中,她便帮楚阔看过信件,所以楚阔对于这并没有什么反应。而是饶有兴趣的和她一道看了起来,发现这石板上写的竟然还是五大王域的文字,并非草原文。

    “有意思!”

    楚阔将酒肉挪到一遍,接着月光仔细将这石板看了又看后说道。

    “上面写了什么?”

    女伙计好奇的问道。

    “上面写了个很厉害的读书人,曾经在皇朝时期应当游历到此。看样子应该还是个不小的官儿。”

    楚阔说道。

    他此言说的不是别人,正是博古楼中那位传说以文通达天下,以诗篇求证大道,最后得以飞升的那位仙人。

    皇朝时期,这位诗仙在博古楼中学成之后便想去往帝都搏一番功名。但却因他太过于持才傲物,再加上贪杯饮酒,被当朝权贵排挤。功名是一点没得到,好在当时的皇帝还不是个庸主。再加上还有给博古楼中的大才些许颜面,才能借此笼络天下读书人之身心,便随意给他了个名头,赏赐了些金银财物。

    楚阔推算这位诗仙游历到此的时间应当已是皇朝末期,朝廷无能,对边疆的管理已经大不如前。因此这草原王庭的狼骑时常劫掠边境,烧杀抢夺,他着实看不下去,这才有感而发,写了个小序之后,便在石板上刻下了一篇《恐王庭》的文章。

    “草原王庭大可污言秽语于广袤,自尔等屡犯边境,烧杀劫掠,如今不可耐者,天下十有**。草原王庭不过左右两庐,而天下却坐拥九州。犹如以太白山之菟,南海之昆布,栅城之鼓,扶馀之鹿,莫页颉之豕,率宾之马,沃州之绵,湄沱河之鲫,九都之李,乐游之梨,来换团团野草。若尔等仍不收敛,他日起兵厮杀之,且看哪家胜败!”

    文虽不长,但楚阔看完之后却感到荡气回肠。好似与这位故人相见恨晚,神魂交融一般。这刻在石板上的字,更是比划锋锐,带着一股无可匹敌的凌厉之意,即便过了这么多年,风沙都将一块完整的石板如同豆腐样侵蚀,还是依旧神韵不减。

    楚阔看完后还给女伙计读了一遍,没想到她听完后竟是热泪盈眶,一把抢过楚阔手中的酒杯便仰脖饮下。

    这一夜的酒,两人喝的都很是沉默,各自想着各自心事。待到第二日他来醒来时,早已日上三竿。阳光将草皮晒的暖烘烘的,躺在上面极为舒服。

    楚阔还在梦中便被女伙计叫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发现有个商队正缓缓朝两人过夜的这处洼地行来。

    楚阔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染的草枝,准备待着商队近了后问问路程。虽然方向已经知晓,可靖瑶并未告诉他们需要多少时日才能抵达。昨天一路狂奔,他与女伙计却是都不记得到底赶了多少路。

    没想到这伙商队远远望见了两人,竟是就原地不动。楚阔觉得诧异,欲要走前去时,却突然被女伙计一把拉住。

    “他们是把咱俩当成了劫道的强人。”

    女伙计说道。

    楚阔看看他与女伙计却是都穿着一身草原人的衣服。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手里听着长剑,深处一片洼地中,也难免别人多想。

    但一转念,楚阔却是仍旧朝前走去。

    只是他把剑留在了女伙计身边。

    看到楚阔赤手空拳,背对着自己。女伙计忽然心神一顿,可最终还是打消了这般念头,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

    楚阔自是也感觉到了方才身后的不同。

    人在动念之际,自是会流露出来。这些许未免旁人感受不到,可却逃不过楚阔的察觉。

    “你是何人?不要再往前了!我们可是有吞月部三部公思枫给签发的通行令!”

    商队的领队眼见楚阔朝着自己等人走来,连忙开口说道。

    但他们却是把楚阔当做了草原人,方才那句却是用草原语说出来的,楚阔自然听不懂,仍旧不停步的朝前走去。

    直到商队中的武修亮出了长剑,他这才停下身形,开口问道。

    “你们要去哪里?”

    “你是谁?”

    商队领队听到楚阔竟然用的是标准的五大王域之言,顿时极为诧异。

    “我们要去吞月部,你们去哪里?”

    楚阔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何况他着实也没有任何名衔。总不能说,他是去吞月部杀人的吧?

    “我也是要去吞月部的!”

    楚阔说道。

    “我们商队有吞月部三部公思枫亲笔签发的通行令,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怎么这般打扮?”

    商队领队问道。

    “我是迎火部三部公靖瑶的朋友,前去吞月部有所公干。”

    楚阔说道。

    一听如此,商队领队却是放下了几分戒备。朝着身后已经剑拔弩张的武修们打了个手势,随即他们便放下了手中的剑,但面色上却颇为不屑,甚至有种仇视。

    楚阔不知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只觉得莫名其妙。不过他的目的也只是打听清楚此地到到吞月部还有多少距离,便也没有在乎那些个武修们突如其来

    的变化。

    “这里到吞月部已经不足半日,阁下若是骑马则更快,只消得一个多时辰应当就能抵达。”

    商队领队虽然言辞颇为客气,但语气却极为冰冷。

    楚阔听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觉得靖瑶送给自己的马果然是宝贝,不知不觉中就赶路这么多,怕是日行八百里也绰绰有余。

    得到了回答之后楚阔道了声谢,便转身走回了洼地中。可他却清楚的听到背后的商队里升起一阵谩骂,尤其是先前拔剑的那几位武修,最是骂的凶狠,把楚阔的祖宗十八代还有未出生的孩子全都问候了一遍还不过瘾。

    他不明白为什么,但听着听着却是就笑了起来

    “被人骂了还这么开心?”

    女伙计翻了个白眼说道。

    “这般不明不白的被骂,难道你不觉得很好玩吗?”

    楚阔反问道。

    “他们觉得你是五大王域的叛徒,所以才会这样恶言相加。”

    女伙计说道。

    五大王域中有很多人被草原王庭用以各种条件诱惑至此,从此以后他们便已草原人自居,替草原人卖命。这样的人就会被五大王域中人称之为叛徒,尤其是在定西王域以及震北王域内,更是对这样的人深恶痛绝。要是谁家出了一个,却是几辈子都不能抬起头来做人。

    “我是不是叛徒先不说,但他们这与草原王庭贸易不绝,岂不也是资敌?”

    楚阔说道。

    “商都有商队的苦衷,不做生意赚钱,怎么吃饭?”

    女伙计说道。

    楚阔却对此并不认同。

    就算他真的是为草原王庭效命,那不同样也是为了混口饭吃?和商队所做的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充其量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而且那些个武修,虽然嘴上骂得凶狠,实则无一人是男儿,连起码的血性都没有。否则怎么不冲上来拔剑诛杀叛逆?背后里骂人算什么英雄……

    但他却没有想到,正是因为自己说了是迎火部三部公靖瑶的朋友,前去吞月部公干,这便更是让他们心有忌惮,根本不敢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想来想去,楚阔只觉得他们没出息,无聊……重重的叹了口气,从女伙计手里拿过自己的剑,便再度翻身上马,朝着吞月部飞奔而去。

    那商队的领队所言非虚,果然是一个多时辰的功夫,两人便来到了吞月部的驻地。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靖瑶说吞月部这些年很是落寞,但相比于迎火部仍旧是气势恢弘的多。高耸的门楼全部是用石块垒砌,顺带着一圈城墙,看上去坚不可摧。只是规模比定西王城小了不少,但在草原王庭中应当算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不都说这草原各部靠游牧生活,建造这么一座坚城,他们能带的走吗?”

    楚阔驻马停在吞月部得城门下问道。

    “这里是吞月部的驻地,不管是什么季节,雪雨风霜都是不会移动的。至于那些需要转场的草原人,估计也有家人住在城中。”

    女伙计说道。

    她对于草原王庭的了解,要比楚阔全面具体的多。

    楚阔听后点了点头,便大大方方的朝着门口走去。

    还有三五丈远时,便被门口值守的狼骑用草原语大声呵斥。楚阔这才想到自己和女伙计并没有任何身份,糊弄个商队还好说,但遇上狼骑可就没法搪塞过去。

    好在女伙计对草原语精熟,听懂了这值守的狼骑只是告诉他们进门须得下马徐行,而且入了城后若是没有特殊的令牌,却是也不可招摇过市。待女伙计草原语周旋了一番后,又拿出些金银,不动声色的塞进了狼骑手中,他们这才笑呵呵的拍了拍楚阔与女伙计的肩头,让他俩牵着马走了进去。

    “我本以为这么一座坚城,进去还得费一番功夫。没想到却是几句话,一点金银就能解决。”

    楚阔感慨道。

    “主要还是靠着你我身上的衣服。”

    女伙计说道。

    两人都穿着迎火部的衣服,草原王庭各部的服装虽然也有诧异,但大体都很是相似。何况吞月部所处之地,距离定西王域的定州极近,商队贸易往来不绝,也使得草原各部中人热衷来此。尤其是各部的贵族,每月都会派遣家仆来吞月部中购买货物,享受和在王域内同等的奢华生活。

    “不过进来是进来了,但我还是对那先前遇到的商队有些担心……”

    女伙计话锋一转,忽然说道。

    “对他们有什么好担心的?”

    楚阔不解的问道。

    女伙计摇了摇头,没有明说。只是在心里祈求自己这担心却是无用功才好。

    但楚阔也不是傻子,很快便想通了其中的关键。那商队是拿着三部公思枫的通行令,前来交易往来,而楚阔却又摆出了靖瑶的名号。 要是那商队的领队多嘴,在思枫面前多说一句,他心中自然就会对这事儿有几分惦记。

    “我们还是先寻一处地方安顿下来。”

    楚阔说道。

    进入城中,他完全变成了个哑巴、聋子、瞎子。

    方言望去,所有的铺面牌匾都是用草原文字书写,周围人说的话也都是草原语。楚阔却是看不懂,也听不明白,至于说就跟不用想了。

    但女伙计却让他趾高气扬的走路,端起架子来,让他人摸不清底细。至于自己,在精熟草原语的前提下,旁人自是先入为主的觉得她是楚阔的仆从。这样一来,即便是楚阔不说话,却是也不会引起旁人的猜疑。

    这条长街的尽头,便是吞月部部公们的营帐。

    坚城内有不少房子,看做工和大小都不比王域之内的差。但这三位部公却还是严守祖训,住在营帐中。否则传到狼王明耀耳中,只会觉得吞月部骄奢淫逸,不思进取。

    楚阔看着尽头处营帐有些走神,直到被女伙计小声提醒,这才回觉已经来到了一处官驿的门口。

第六十四章 飞来横祸【上】

    女伙计丢了个眼色给楚阔,示意他不要开口,一切由自己出面解决。二人牵着马,朝这家客栈走去,但客栈里非但没有伙计出来相迎,就连掌柜的却是也趴在柜台上打瞌睡。他俩只能把手中的缰绳随便在栏杆上缠了几圈,便走了进去。

    楚阔忽然觉得嗓子极不舒服,可心里却又惦记着女伙计的叮嘱,因此不敢弄出声响。轻轻咳嗽几声便能解决的问题,硬是把他憋得满脸通红,看上去像喝多了一般。

    走到柜台前,女伙计伸手敲了敲柜台的桌面,那掌柜的听见响动,这才抬起头来,很是迷茫的眯着眼睛打量起面前的两人。他的脸上还有算盘压出来的痕迹,想必是睡着时不慎垫在了算盘上。

    “你们有什么事?”

    掌柜的问道。

    楚阔反正也听不懂草原语,索性从客栈里再度走出去, 站在街边痛痛快快的咳嗽,让他的嗓子舒服了很多。

    “我和我家主人要住店。”

    女伙计说道。

    一听住店两个字,这位掌柜先前的困倦顿时一扫而空,转而是一副极为欣喜的模样。

    “请问有几位?”

    掌柜的问道。

    “两位,我和我家主人。”

    女伙计耐着性子说道。

    一开始她便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也不知这掌柜的究竟是如何做生意,却是如此糊涂。

    掌柜的听后便朝着女伙计伸出手来,但这次却换做女伙计有些懵。她以为掌柜是索要房钱,但明明连房型都没有谈妥,就这样伸手要钱,哪怕是在民风彪悍的草原中也是不可能的事。何况这里还是吞月部大营所在的吞月城,能在这里开买卖做生意的人,要么有背景,要么就是极为守规矩的老实人。

    掌柜的看女伙计盯着自己的手迟迟没有反应,竟是也觉得有些奇怪。

    “你和你家主人是从哪里来的?”

    掌柜的问道。

    “怎么,都是草原人住店还需要凭证不成?”

    女伙计反问道。

    她往来草原这么多次,都是给钱便有饭吃,便有店住。但在草原中最值钱不是金银,而是瓷器,丝绸,铁艺。这三种东西都是草原极为稀缺的物品,因为草原中没有何时的泥土来烧制瓷器,他们更不愿意开挖脚下的土地来寻找铁矿,人为这样做是对自己先祖的大不敬之举。

    至于丝绸,草原人主要以游牧为生,对于其他方面都及不擅长。不说养蚕就是个极为麻烦的活计,即使抽了丝之后再将其织出来,他们都不会。整个草原王庭,可能就狼王明耀的王帐中会有几架织布机,还是他花重金从定西王域买来的。但却是也从未动用过,狼王明耀只是为了彰显自己草原之主统御万物的威仪儿而购买,并不是为了用它来真的织布。

    “不好意思这位姐妹,自从前些日子咱吞月部犯边之后,西边就彻底封闭了通商与贸易来往。紧接着咱吞月部的的大部公便发了命令,要求所有的客栈都得核对住客身份。来自左庐还是右芦,哪一步,什么时间到什么时候走,在吞月城里见谁,办什么事,都要事无巨细的记录下来。”

    掌柜的说道。

    草原人都以兄弟姐妹相称,不管实际上有什么争斗,但这么听起来的确是极为亲密团结。

    掌柜的说罢还拿出了一个厚厚的本子,伸手沾着唾沫,翻开给女伙计看。上面密密麻麻的用草原文记录着方才掌柜所说的这一切,女伙计甚至还从中看到靖瑶的名字。

    “可是我和我家主人来的路上,还看到了商队。”

    女伙计说道。

    她与楚阔根本没有经得起验证身份,能在草原王庭的地界畅行无阻,先是有着靖瑶的荫蔽。本以为自己仗着一口流利的草原语,在这吞月城中安顿并不是难事,但谁料到现在的规矩竟是这般严格。

    虽然女伙计看着掌柜的有些呆头呆脑,若是铁了心想住在这里,定是可以用她的话术将其说的云里雾里,不知真相。但这么做着实风险太大,万一他后来醒悟,或是有遇上吞月城中巡逻狼骑前来盘查,那身份必将暴露。

    刺杀是一件极为隐秘的事情。

    倘若闹得满城风雨,刺杀便也失去了意义。

    到时候思枫有了防备,凭借他们二人的力量,恐怕连这吞月城都出不去。

    “你看到的商队是往咱吞月城来的?”

    掌柜的问道。

    “不错,他们的目的地正是吞月城。我亲自问过的。毕竟现在这局势,一下看到许多王域中人,我家主人便让我要留个心眼!”

    女伙计说道。

    “那他们应当是持有三部公思枫的通行令才对,不然的话,是绝对进不来吞月城的。”

    掌柜的说道。

    女伙计听到这话却是并未回答。

    一来她虽然知道这商队是有通行令的,但是也不必告诉这掌柜的。二来既然这商队的有通行令便可以进入吞月城中,是不是可以用其作为掩护?

    “现在整个吞月城中的买卖贸易还有物资分配都由三部公思枫负责,往来的商队也是将货物送到三部公思枫那里,然后他再做统一的提调。”

    掌柜的接着说道。

    “西边关了贸易,吞月城中的东西是不是少了很多?”

    女伙计问道。

    “你和你家主人是来采购的吧?想想也是,外部的人来咱吞月城都是为了买东西。不过你们来的时候真是赶巧了!一般都是商队到后过个两三天,就会在门口这条长街上摆出大集来。”

    掌柜的说道。

    “东西价格可有增长?我们还是按照原来的价格准备的金银,不知道这次够不够用。”

    女伙计说道。

    借着这个机会,却是把吞月城中最近的情况都大致了解了一下。就算是最后这客栈住不成,也不算是毫无收获。

    “价格一点没变!三部公思枫可真是个大好人啊……完全继承了老部公的宽仁!西边口岸一关,商队的就只能从震北王域而来,先到迎火部修整,然后绕一大圈才能抵达吞月城。本来这样肯定会增加成本,我也是做生意的,自是明白这道理。但三部公思枫却说,多出来的钱,由部里公出。

    这样一来,物品的价格便和先前无二,吞月城繁华依旧!”

    掌柜的说道。

    看得出他对思枫这位吞月部的三部公却是极为爱戴。

    不过能在这个特殊的关头,如此有魄力的做成此事,不得不说这思枫也是个有大志向的人。

    女伙计听完后点了点头,便从客栈中走了出来。

    掌柜的似是忘记了这女伙计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只觉得方才话说得极为痛快。等再想起来女伙计来时的目的,哪里还有人影?她已经与楚阔牵着马离开许久。

    “所以这住店却是个问题,毕竟咱俩都没有身份。”

    楚阔用传音给女伙计说道。

    两人就这般牵着马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说不定最后还得着落在那家商队身上!”

    女伙计说道。

    “怎么着落?他们都几乎指着咱俩的脊梁骨骂了,还能指望他们帮忙?”

    楚阔不解的说道。

    “要知道投靠了草原王婷的王域中人,在草原人面前是狗,在这些商队面前却是老虎。他们既然已经把咱们当做了叛徒,那咱们要是在他们面前摆出一副狗样子,岂不是会让他们觉得极为满足?说不定就能帮我们住下!”

    女伙计说道。

    楚阔一听便笑了起来。

    女伙计到底还是比他的心思活泛的多。

    这样的主意,任凭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就在刚刚离开那家客栈的时候,他觉得客栈的楼并不高,还不如在街上闲逛到入夜,而后纵身一跃,寻出空余的房子偷偷溜进去睡觉。现在知晓了女伙计的主意,自是高下立判。不过好主意不顶饿,楚阔的肚子却是又咕咕叫了起来,动静之大让女伙计听了都噗嗤发笑。

    “先找个地方吃饭吧,我就不信在这吞月城中就连吃饭还需要验证身份!”

    女伙计说道。

    楚阔虽然看不懂街边的招牌上都写的是什么,但还是能认出哪里是吃饭的地方。走了不多时,闻到一阵肉香,还隐约听到了类似喝酒时的吆喝声。同样的声音,他和女伙计待在迎火部里时也经常听到,看来这草原各部喝酒时的说词都差不读。

    其实不光是草原,整个天下估计喝酒时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话。无非是什么情深义重,再说说各自见闻。即便是草原语翻译过来,也是差不多雷同。

    循着味道与声音,两人来到一家酒肆前。

    店中的活计看到来客,立马是欣喜的出来迎接,还十分热情的接过二人手里的缰绳,替他们把马拴好。相比于先前客栈,这里却是让楚阔觉得舒服的多。

    “二位是吃饭?”

    店伙计问道。

    “难道就不能是来喝酒吗?”

    女伙计说道。

    “行,当然行!最好的饭菜,最好的酒,咱家都有!”

    店伙计一边说着,一边将两人请进了店中。

    楚阔不喜欢靠窗位置,觉得在窗边吃饭喝酒来来往往的人都可以看到,跟戏台上的戏子似的,吃喝都是为了给旁人看。但女伙计却径直走向了一处清净的座头, 周围无人,只是正好靠窗。他也无法出言和女伙计商量,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女伙计来到床边坐下。

    “好酒好菜你尽管上,我家主人饿了!”

    女伙计说道。

    店伙计应了一声,便匆忙去准备。

    先前看这两人牵马而来,马上还驮着皮口袋,便知道楚阔和女伙计定然不是吞月城中人。外部人来这儿正和安慰客栈的掌柜说的一样,都是来买东西的。不管是帮那些个部公置办器具,还是给自己买,总之手里有的是钱。

    遇上这样客人,无论是那家店铺都会开心。

    生意人在草原王庭,还是五大王域中都一样。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楚阔对这女伙计传音说道。

    “这个很重要吗?”

    女伙计反问道。

    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吞月城中又是形影不离,她自是觉得根本用不着称呼姓名。何况她隐约记得自己在被带出酒肆,从楚阔拉着的平板车上苏醒后似是就谈论过这个问题。现在他又这么问,只能说明她忘记了。

    女伙计虽然是定西王霍望豢养的死士,但她首先更是一个女人。楚阔很懂得怎么和武修相处,怎么与死士打交道,甚至是他不喜欢的读书人也能相谈甚欢。

    死士无非成功成仁,心中只有坚不可摧的目标。武修通常性情豪迈,即便偶有阴险毒辣之徒,却是也会将自己伪装成这副模样。至于读书人则更简答,只要听着他们掉书袋,不住的赞叹,他们就会觉得你有眼光,有格调。至于他们口中念是大道理,还是打油诗,却反而变得不重要了。

    但对于女人,楚阔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能感觉到女伙计因为他刚才的问题很不高兴,可他想来想去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她。再说话,女伙计只是将头转向了一旁,看着场外的行人,一言不发。

    在这世道上,男人女人好像总有矛盾,但又谁都离不开谁的依旧欣欣向荣。有时候楚阔觉得和女人说话,却是要比跟剑客比剑还累。起码剑客的剑就我在手里,他能看见。即便看不见,也可以感觉得到。可是女人的剑却藏在心里,只有她自己清楚什么时候会出剑。

    女人不会轻易的向一个男人亮剑,但只要出剑,便会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和华丽技巧一瞬间就让面前男人弃剑投降。这种争斗近乎于永恒,可却又彼此交织着,像是两根细线拧成一股绳子。

    看女伙计的态度,楚阔觉得这是出剑前的寂静。

    这个过程永远是最难熬的。

    双方都在比拼这气势,谋划时机。

    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问题的根本就在于,楚阔心中空空,他只有手中的剑。有形的剑该怎么能防得住无形的剑?他不知道,于是便索性低下头来,看着桌腿发呆,索性不去想这件事。

    仔细一看,这家酒肆内的桌子竟然和先前女伙计等一众死士用于伪装而经营的那家一模一样。其实草原中的器具,大体都是这个模样。算不上精巧,但却极

    为结实耐用,块头也更大。

    这与草原人的提醒与性格有关,喝酒开心时,蒲扇大的巴掌就会猛烈的拍在桌面上。这么经年累月下去,普通的桌椅哪里受得住这般折腾?就是楚阔现在面前这站桌子,他顺着桌腿朝上看去,却是都在沿边发现了几道裂纹。

    “两位从哪里来?”

    店伙计端着一坛子酒走来,放在桌上后问道。

    但这句普通的寒暄却是听得楚阔和女伙计心口一缩。

    因为店伙计说的并不是草原语,而是标准的王域话,尾音之中还带着些许定西王域,定州城的口音。

    “两位客观莫要见外,小的也是投庭的人。”

    店伙计笑着说道。

    定西王域和震北王域的人把为草原王庭做事的王域中人当做叛徒,但这些个叛徒缺个自己起了个好听又儒雅的名称。“投庭”。意味投靠于草原王庭。

    显然这店伙计早就看出楚阔与女伙计并不是草原人,觉得他们俩和自己一样都是“投庭”的。既然都是回不去家乡的叛徒,那自然就倍感亲切。人在相处于同一环境下,尤其还是伸出劣势时,总是喜欢拉拢旁人,抱团取暖。

    “你怎么看出我们也是“投庭”的?”

    女伙计问道。

    “二位是骑马来,这一点就与草原人不同。近距离的话,他们通常会骑着自己的狼。路途稍远,有身份的人就会坐车。这车虽然是用马拉着的,但是草原人愿意起码的却是屈指可数。大部分精良的马匹,都用来和王域贸易。”

    店伙计说道。

    “是不是还因为我俩随身带着的是剑?”

    女伙计反问道。

    店伙计笑着点了点头。

    草原人多用刀,不论是弯刀直刀。他们觉得剑过于清秀,拿在手里不够分量,出鞘后也不足以震撼敌人。刀锋虽然只要一面,但却是要比剑刃霸道的多。

    “何况您二位从坐下来开始便一言不发,想必是在用传音之功交流吧?这位客观应当是初来“投庭”不久,还没有学会草原语。”

    店伙计看着楚阔接着说道。

    “说的不错,我的确是刚来“投庭”的,也是奉命来吞月城办事。”

    楚阔说道。

    眼见对方已经将自己猜了个七七八八,他却是也只能坦荡的承认。若是继续藏着掖着,反而会让对方起了疑心。

    “来帮主家采购?”

    店伙计问道。

    “正是。本来她一人就可,但狼骑犯边后,主家担心这一代不够太平,才让我随行保护。”

    楚阔说道。

    女伙计有些吃惊的看了他一眼。

    没想到这看似憨厚的楚阔,说起谎话来也是这么有板有眼,滴水不漏。并且将自己刚刚才告诉他的从客栈掌柜那里听闻的情况,这么快就用了出来,还很是恰当。但她心里,一时间竟是有点落寞的感觉。

    在这样环境下,她当然是希望自己两人可以足够的安全。楚阔这番说辞虽然很不老实大,但也就是为了如此。不过在女伙计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一方面希望楚阔能将这位店伙计对付过去,另一方面却是又不想他这么有话术心机。

    店伙计还想说什么,但后堂却响起一声吆喝。

    他只好先去上菜,对着楚阔和女伙计打了个招呼便转身离开。

    “没想到你还这么会说话!”

    女伙计说道。

    “这不是为了让他相信?没办法的事……”

    楚阔尴尬的说道。

    “你这书评,可不像是没办法逼出来的。”

    女伙计有些阴阳怪气的说道。

    “难不成我是个靠嘴巴吃饭的骗子不成?”

    楚阔反问道。

    “就当你是急中生智吧……”

    女伙计笑声言语了一句,他看到那边伙计已经端着两盘子肉再度走来。

    “兄弟,有个事得向你打听打听!”

    楚阔开口说道。

    “都是“投庭”之人,能帮忙的定然帮忙,客官不用这么客气!”

    店伙计说道。

    “我俩这次出门,没有带主家出具的身份文书。先前去客栈,却是都不能号房,你可知有什么办法?”

    楚阔问道。

    听闻此言,店伙计眉头微微皱起,女伙计看到后赶忙说道:

    “吞月城少说我也来了三五次,觉得轻车熟路,就没有在意。哪里想到上次边界这么一闹腾,却是管理的如此严格……却是怪我粗心大意,弄得他本来都已经准备好了,却是都放下未带。”

    有了女伙计这一番说辞,店伙计的眉头才舒展开来,说道:

    “现在吞月城中别说咱们这样的投庭之人了,就算是草原人没有身份文书,却是都不能留下过夜。”

    店伙计说道。

    楚阔听后从桌面下递过去一个布袋,店伙计微微一愣,随后用力攥紧,接着脸上便浮现出了笑意,说道:

    “不过我可以给你们指明一个去处。”

    店伙计说道。

    随后伸手朝着窗子外某个方向一指。

    “从这条巷子进去一直走,可以看到个大茶楼。那是吞月城混的最好的“投庭”之人所开,他可是三部公思枫面前的红人。他几次秘密前往定西王域和震北王域,都是带着这人在身边。吞月城里,就是草原人都对他十分客气。”

    店伙计说道。

    “只是我们初来乍到,并不相识,还望小哥能给引荐一番。”

    楚阔拱了拱手说道。

    “您有这个,却是比小的我说一万句好话都管用!”

    店伙计摊开手,指着方才楚阔递给他的小布袋说道。

    随即两人相视一笑,店伙计道了句客官慢用,而后将小布袋揣在怀中,便离开了这边。

    楚阔朝着他先前指向的地方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然后便招呼着女伙计一起吃肉喝酒。既然要装作“投庭”之人,那边要装到底。而且楚阔却是越像,越觉得这个身份好用,要是再能结识店伙计所说的那人,想来在这吞月城中便没有了后顾之忧。

第六十五章 飞来横祸【下】

    女伙计吃的十分克制,但楚阔却如风卷残云般,将酒肉扫荡一空之后还很是满足的打了个饱嗝。随即身子往后一靠,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便招呼店伙计来结账。

    “二位吃好了?”

    店伙计笑盈盈的走来问道。

    “酒足饭饱!”

    楚阔说道。

    “草原王庭的饭食要比王域内简单的多,但要是光吃肉的话,那可真是没得说!”

    店伙计说道。

    楚阔点了点头,拿出银子来结了账,起身便要离开。

    “出门右拐,第二条巷子走到头,左手边的就是!”

    店伙计将二人送出门说道。

    楚阔拱手道谢,把缰绳从驻马桩上解开,牵着马和女伙计朝着店伙计指明的方向而去。

    “你当真要去那里?”

    女伙计问道

    “起码比去找那家商队靠谱的多。”

    楚阔说道。

    女伙计沉默不语。

    她只是觉得楚阔太容易相信一个人。

    那店伙计,只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就算都是“投庭”之人,但如此热情也有些不符合常态。

    现在这世道,如水般流动。每个人都如浮萍飘摇,人和人之间都是彼此陌生的。在不知根知底的时候,打交道当然都会有所保留。无论是朋友,还是爱人,都如此。

    游历天下的时候,楚阔也结交了不少所谓的“朋友”,在一起吃饭喝酒时一下子便能觉得互相之间的感情很好。但宴散酒尽之后,这股子劲头却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每个人展现出来的都是自己的某个片段,而且还是最好的片段。对于这个店伙计而言,他的过往,楚阔与女伙计并不了解。她的今后,也无从谈起。知道的便只有吃饭时这不到一个时辰的言谈举止罢了,在漫长的人生中着实算不了什么。

    这样的关系很难有极为深厚的感性,因此女伙计觉得更是难以信任。但反过来一想,那店伙计却是把他们二人当做了“投庭”之人,而楚阔与女伙计也并没有否认。互相之间都有保留,没有谁会把自己完完全全的投射出去。

    女伙计可以为了定西王霍望命令而付出一切,但她也不会彻底的敞开自己,表露心迹。不过她能够从霍望的眼中看到他的不容易……同样的感觉,楚阔的眼里也有。虽然他们俩一个是天下五王之一,一个是顶尖的武修剑客。外人看上去好似一片森林,郁郁葱葱,其中深不可测。但只有真正走进森林的人才知道,里面没有阳光,还很潮湿。枝条、树干、以及每一片树叶,都是冰凉的。

    “你是不是觉得,那店伙计可能在给咱么下套?”

    楚阔问道。

    他看出女伙计好像思虑很重。

    女伙计摇了摇头。

    事实情况究竟如何,哪里有这么好判断?她只是很单纯觉得不能够这样就相信一个人罢了。

    毕竟人都有弱点,再伟大的却是都有不伟大甚至极其龌龊的一面。要是像女伙计将定西王霍望这般视作神明,归根结底就是错的。因为他就是一个人,不论他的武道修为有多高,或是权利有多大,他还是一个人。这些个死士们,将他奉若神明,但他同样也害怕他们有一天把他从高高的神坛上推下来。

    两种都是极端,人么总是喜欢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尤其是一群人都处于狂热之中的时候,理性的中庸便显得有为可贵。女伙计丝毫不信任的态度之下,楚阔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已经算是极为正确的克制。非此即彼的观念是要不得的,终究是女伙计将这个世道想的太过单一化。

    “他不是一个善良的人,至于到底说了几分真话,我也不知道。”

    女伙计开口说道。

    “那你觉得我是个善良的人吗?”

    楚阔指着自己问道。

    “你当着我的面杀死了我的全部同伴,你觉得自己善良吗?”

    女伙计的语气骤然降至冰点。

    楚阔知道她心中的剑终于亮了出来,并且毫不犹豫,对着自己狠狠刺出。

    在迎火部的时候,楚阔曾经问过她最远去过哪里,女伙计说他最远便是去这吞月城。想想也十分可悲,她根本没有好好看过定西王城的长街,但却对几百里外的吞月城极为熟悉。

    女伙计替定西王霍望做过不少见不得光的事情,但她并不认为那些是坏事。反而觉得,一件事情的性质和洪水一样。若是不加以引导,那便会地崩山摧。身处于什么样的环境,同一件事就会被周遭的一切潜移默化的影响。它并不高尚,也没有多低劣,只是受到各种力量滋生出来产物而已。

    女伙计说完,便牵着马快步朝前走去,将楚阔一个人落在后面。

    他也极为识趣的没有追赶,但与女伙计之间始终保持着一段固定的距离。

    这条巷子并不深,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就已经到了尽头。不过左手边有许多店铺,楚阔单凭样子已经无法判断店伙计说的到底是哪家。女伙计站在一旁,冷着脸,也不言语,任凭楚阔抓耳挠腮。

    楚阔觉得自己必须得说些什么才能打破目前的僵局,可他思量了一番后又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到最后,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了‘对不起’三个字。

    没想到此言一出,女伙计竟是怒极反笑,头也不回的朝一家店走去。楚阔呆立在原地,犹豫间女伙计已经走进了店里,没奈何只得紧跟其后也步入店中。

    这会儿正是饭点,因此茶楼中客人并不算多。何况草原人怎么会喜欢喝茶?让他们这般一小口一小口嘬着茶喝,却是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就连狼王明耀也想不通,就这么些干瘪的如同枯草的东西,加入滚水,怎么就有那么大的魔力?能让人什么都不做喝它一整天……

    店小二眼见来人,懒洋洋走到楚阔和女伙计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用带着一股浓重定西王域方言的语调问了句:

    “喝茶还是喝酒?”

    只此一句,两人便知道先前那位店伙计并没有欺骗他们。这处茶楼中果然都是“投庭”之人。

    “喝茶!”

    女伙计说道。

    小二应了一声,转身回到柜台后拿出茶牌,吹了吹上面浮灰,随便找了张空桌子放下,便离开不知要去忙活些什么。

    “来点茶啊!”

    楚阔坐下后朗声说道。

    这茶牌脏的即便是楚阔也有些忍受不了……不知在柜台上搁置了多久,上面的字迹都变得极为模糊不清。只有前三

    个茶名依稀可见。

    “等我把水烧上!”

    小二不知身在何处,但声音却洪亮的传来。

    “真是奇怪……明明是茶楼,但却连开水都没有。要是喝酒的话,是不是还得现点现酿?”

    楚阔笑着说道。

    “恐怕是因为来这里喝茶的人太少,所以才没有预备开水。你看这茶牌,也幸亏这小二能记得放在哪里。”

    女伙计说道。

    楚阔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

    搁置了这么久的物件,一般人早就忘记了。这小二还能记得,也着实是不容易。

    没过多久,小二再度从后堂走了出来,站在桌边,看着二人。他的眼睛似是睁开一般,始终眯缝着,一副没睡醒样子。

    “大红袍!”

    楚阔指着茶牌上位列第一的名称。

    “没有。”

    小二的回答干净利落。

    “铁观音?”

    “也没有。”

    “那这个想必肯定没有了。”

    楚阔指着位列第三的名字说道。

    小二点了点头,楚阔已经把他想说的都说了,却是把他说话的功夫都省了。

    楚阔看着女伙计笑了起来。

    这么大一家茶楼,上下三层不止。但茶牌上唯一能看清的三种茶,却是一种都没有。更奇怪的是,这小二明知如此,为何刚才还煞有介事的要去烧水?

    “那你这里有什么?”

    楚阔问道。

    “有酒。”

    小二说道。

    楚阔脸上笑意更浓。

    方才吃饭的时候,他已经喝了不少。虽然再喝下去也不至于喝醉,但来这里毕竟是要办事的。满嘴酒气未免有些不好,这点起码的礼仪他还算是清楚。结果兜兜转转一番,却还是只能喝酒,楚阔也不知自己的到底是在笑这小二有趣还是在笑自己愚笨。

    “真的什么茶都没有?”

    楚阔仍旧不愿意放弃,便追问了一句。

    “要是一定想喝茶的话,罐子里还有些茶叶沫子,但泡出来要是滋味不好可不要怪我没有提醒。”

    小二说道。

    楚阔咂吧着嘴,将目光看向了女伙计,显然是想把这难题抛过去,让她来那个主意。谁料女伙计根本不理睬,两人目光刚一触碰,她便游移开来。

    “茶叶沫子也行,去泡吧!”

    楚阔摆了摆手说道。

    “我要酒!”

    小二刚转过身,准备去泡茶,女伙计忽然开口说道。

    这却是让楚阔有些猝不及防。

    虽然喝茶还是饮酒都是各自的自由,但要是女伙计早说出来,自己定然也会同她一样选择喝酒。又何必点一杯茶叶沫子来自讨苦吃?

    小二搬过一把椅子,放在柜台旁的货架前,踩在上面从最顶端取下一个上好的青花坛子。所谓人靠衣裳马靠鞍,用这样的坛子盛放的茶叶应该并不会差才对,即便是只剩下茶叶沫子也好过普通的茶叶。

    楚阔松了一口气,看见这坛子算是给了他一点心中的慰藉。

    小二抱着坛子,从椅子上下来,便朝这边走着便打开了盖子。走到楚阔面前,把坛口冲他面前一方,楚阔借着光看到里面的确是空空荡荡,稀碎的茶叶碎渣沉在地步,却是也不足一两。

    小二看着楚阔没有说话,便抱着坛子朝后走去。水已经烧好,发出一阵低沉的“呜呜”声。但他却在泡茶之前,先拿了一壶酒,一个酒杯,放在了桌上。

    “起码这里的酒是现成的!”

    楚阔看着酒壶说道。

    女伙计仍然不理会。

    越是这样,楚阔越是焦急。

    他已经千方百计的找着女伙计说话,但她怎么就是不接过自己的话茬呢?再者楚阔并不觉得自己先前说对不起有什么问题,他记得有人说过,只要女人生了气,不管这气从何而来,早晚是要道歉的。他觉得既然如此,那便赶早不赶晚。

    这句话楚阔记得很牢,但不知道怎么用在女伙计身上便失灵了。

    其实他只听懂了皮毛,并不了解其中的深意。‘早晚’这个词,其中却有它的大学问。

    女伙计脾气刚起,却是还未全然发泄。这时候楚阔一句道歉,岂不是把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全都硬生生顶了回去?就像是吞下了一颗钢珠,不上不下卡在胸口,让人更加烦躁。

    要是他与女伙计在虚以为蛇的拖延几句,等她这阵的脾气已然过去,这时候的道歉却是恰到好处,顿时就能让先钱的不愉快烟消云散。楚阔对于这‘早晚’的把握却是一点功力没有,按照他自己的理解行事,反倒是弄巧成拙。

    “当时的环境逼不得已,但我并不是有意要针对你!”

    楚阔看着女伙计的侧脸说道。

    她端着酒杯的手忽然短暂的停了一瞬,接着又恢复如初。

    女伙计当然听出这话中的含义,楚阔是在解释当时与靖瑶在酒肆中,与她为首的那批定西王府的死士之间发生的事。

    也不知他是否突然开窍,但这句话无论是观点还是方式都说到了女伙计的心里,却是她最能接受得方式。

    “不怪你!”

    女伙计慢慢喝完了杯中的酒,转过头来说道。

    楚阔盯着她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笑了笑,伸手拿起酒壶给她又满上了一杯。

    短短一句话,二人之间转眼就春回大地,冰雪消融。

    楚阔很是轻松的抻了抻胳膊,抬眼看到那小二手中垫着一条厚厚的毛巾,正捧着茶碗极为小心的走来。

    他心想这小二也太笨了些……如此端着一杯用滚水刚沏好的茶怎么会不烫手?再看他越是小心,杯中的茶汤越是从茶杯盖的缝隙中溢出来,流在毛巾上。很快这条毛巾便被浸透,小二一时间被茶水烫的吃痛,竟是直接松了手,一杯茶连同茶杯都掉在地上摔了个稀碎。

    “茶杯肯定还有,但茶叶一点都不剩了吧?”

    楚阔问道。

    “喝酒可以吗?”

    小二看了看地下散落碎瓷片,以及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汤说道。

    “可以可以……总不能渴着。”

    楚阔很是无奈的说道。

    但楼上却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一位穿着奇怪的人,从一间屋子里打开门朝下探了眼,接着便顺着楼梯走了下来。

    他身上穿着一身五大王域的服饰,胸前和背后都有做工精良,针脚细密的刺绣。但头上

    却顶着个草原中最为流行的虎皮帽,脚下靴子竟是和靖瑶常穿的那双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稀里哗啦的!下午思枫大人还要来喝茶,你给我仔细着点!”

    此人说道。

    听到他这般口气,楚阔和女伙计觉得他便是吞月城中权势最大的“投庭”之人。

    不过女伙计更在意的是他说三部公思枫今日下午要来此地,但楚阔在意的和她截然相反,他竟是在生气为什么明明有茶,但这小二却只给他喝茶叶沫子……

    还好这话他只是在心里转圈儿,并没有开口说出来。不然让女伙计听到了,定然恨不得把他的嘴封起来。

    “东家,这位客官要喝茶,小的没端稳。”

    店伙计说道。

    “你要喝茶?”

    此人一听,顿感奇怪看着楚阔问道。

    “正是。”

    “你是从哪里来的,吞月城中没见过你。”

    此人走下楼梯,问道。

    他本想上前来,但看了一眼楚阔身边的长剑,却就站在了原地。

    “来喝杯茶而已,东家您既然开店做买卖,不就是应该喜迎八方客?”

    楚阔说道。

    “哈哈,说得好!你去我房中,将给思枫大人准备的茶分出些,给这位客官泡上一杯。”

    言毕,便径直走到了楚阔所在桌前坐下。

    “来这里喝茶的只有两种人。”

    “哪两种?”

    楚阔问道。

    “一种是吞月城里的部中贵族,另一种是有求于我的“投庭”之人。”

    此人开门见山的说道,没有任何的客套。

    “那我们必然是第二种了。”

    楚阔说道。

    “不过事先说好,我虽然是这里的东家,是个生意人。但我的本质和你们一样,都是“投庭”之人。即便现在看上去混的不错,连那些个吞月城里的部中贵族也对我客气三分,但这些都是云烟而已。别人给我的,怎么给也能怎么收走,我喜欢的是彻彻底底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你明白吗?”

    此人说道。

    楚阔攥拳敲了敲自己的脑门。

    这一大通话说下来,听得人着实有些费力,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咋护住重点,不知道此人到底想要表达些什么意思。

    “我叫秦梓威。”

    “楚阔!”

    互报了姓名,已经有了起码的交集。

    只是秦梓威接着又问了一遍楚阔,他究竟是从哪一部而来,楚阔只能硬着头皮说了迎火部。

    “虽然我知道你绝对不是从迎火部而来,但只要不触碰我先前说的底线,咱们还是可以接着谈下去。”

    秦梓威听罢后笑着说道。

    “秦兄为何如此笃定?”

    楚阔问道。

    “你们在吃饭的时候,吞月城中来了一家从震北王域到此的商队。领队告诉我说,路上碰见了一男一女两位“投庭”之人,向他们打听到吞月城还有多远。”

    秦梓威说道。

    “不错,正是我们俩。”

    楚阔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下来。

    这吞月城中只要是和王域以及“投庭”之人有关联的事情,想必秦梓威都一清二楚。在这样事情上,撒谎也无济于事。

    “若你们真的是从迎火部而来,定然是公干。况且迎火部三天前才从吞月城采购了一批物资,怎么会这么快又派人来?那日他们临走前,我也是在这里请他们喝酒相送,而且正好是你现在坐着的位置。”

    秦梓威说道。

    这却是让楚阔没了主意。

    他和女伙计的身份是来吞月城中最大的麻烦。

    那家酒肆中的店伙计好糊弄,可这点伎俩瞒不住秦梓威。

    正在楚阔犯难之际,店门口呼呼啦啦的走来一大群人。为首的阔步挺胸,长相俊俏。身后跟着一二十名草原狼骑精锐,各个生的彪悍异常,腰夸弯刀。相隔一丈远,却是都能感受到从他们身上传来的煞气与血腥味。

    “思枫大人!您怎么来的这么早?”

    秦梓威赶忙起身,走到门口相迎。

    楚阔表面上虽然不动神色,心中却早已汹涌。

    “部中事物刚忙完,就想的来这坐坐。那些事情哪有个尽头可言?不要紧的放到明天也无妨。”

    思枫说道。

    竟是一口标准五大王域话,没有丝毫的口音。

    “有朋友?”

    思枫看了眼楚阔与女伙计问道。

    “两位旧友,前来一叙。不碍的!茶已经给大人您备好,咱们二楼品茗?”

    秦梓威说道。

    “既然是来了朋友,那自然要喝酒!再说你我兄弟,你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

    思枫说道。

    听得如此,楚阔和女伙计却是也只好起身行礼招呼。

    “你这两位朋友可不一般!就是不知道酒量如何!”

    但思枫却并没有听他们二人的言语,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楚阔的剑与右手上。看了许久,这才冲着楚阔与女伙计笑着点了点头,而后对这秦梓威说道。

    秦梓威客气了几句,思枫便率先走上了楼梯。身后带来的狼骑精锐分为两队,一队站在店外,一队分坐店内。不点茶也不吃酒,端坐在椅子上好似一尊尊沉默的雕像。店外的狼骑目光不断扫视周围,店内却是各人顶住一个方向,目不转睛。楚阔能感觉到起码有三道目光,牢牢的固定在自己和女伙计身上。

    秦梓威落后半步,跟在思枫身后。回头对着楚阔和女伙计使了个眼色,让他俩赶紧跟上。

    思枫提前到访,却是令他也措手不及。但秦梓威更没想到的,却是思枫竟然邀请楚阔和女伙计一同饮酒。那番说辞要是放在平时,他定然会笑逐颜开。毕竟思枫对他的抬举,就是他在吞月城中的护身符。

    可今日他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楚阔与女伙计对视一眼,事到如今也只能见机行事。不过他俩刚要踏上楼梯的时候,一直盯着两人的三名狼骑骤然起身,挡在了面前。指了指他俩手中的长剑,又指了指旁边的桌子。

    “不必!让剑客弃剑,和让姑娘当街脱衣服一样!梓威的朋友我信得过,让他们直接上来就好!”

    思枫如此吩咐道。

    三名狼骑精锐听到后当即闪开了身形,看着楚阔和女伙计上了楼。

第六十六章 斗酒【上】

    秦梓威看着楚阔和女伙计二人持剑上楼,心里也是觉得颇为不可思议……三部公思枫的性格脾气他十分清楚,看上去觉得他似是风流倜傥,万事不萦于怀,实则心细如发,对他经手的每一件事,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要做到完全的掌控却是才能安心。

    秦梓威当年曾是定西王域的一名官军,在和平年代,当兵的无非是混个军饷,吃饱肚子。等归田之后可以用攒下的银钱改个屋子,娶一房媳妇,起码当时的他就是这样想的。

    但却在无意中开罪了上官,这粮饷也遭到了克扣,两三年过后手里攒下家底却是连娶个寡妇都不够……这样没有盼头的日子,终究是让秦梓威忍耐不下去了。但天下哪里有说退就能走的事情?尤其是这当兵的,更是如此。

    不过他也着实是个狠人,为了离开官军,不惜专门从高处跳下,摔断了腿脚。这样一来,便以“体况不佳”为由,顺理成章的离开。到了城里,用积攒下来的银钱请了个最好的接骨郎中。万幸摔的不中,修养两三个月便得以恢复如初,没有落下什么病根儿来。

    人总是要吃饭的,一副好身体但却肚中空空,这要比军营里的日子更加难熬……没有本钱的秦梓威便依仗着自己先前曾是官军的名头,在王域与王庭往来之间的商队里做了个护卫。

    他为人机灵,敢打敢拼,但同时又极为圆滑。知道什么时候出头却是最为安全的同时又能得到领队的赏识,很快就成了那家商会中独当一方的存在。

    至于他是如何与思枫结识,起因便是一杯茶。

    思枫身为吞月部的三部公,本不可私自离开吞月城。但大部公玉容是他的同胞姐姐,因此也就对其很是放任。思枫时常往来于定西、震北两大王域和草原王庭之间,每次都是扮作商人,给往来的商队使些好处,混在其中出入自由。再加上他的长相较为清秀,又可以说一口流利的王域话,这样一来更是无人起疑。

    好巧不巧的,又一次秘密潜入定西王域时,思枫刚好碰上秦梓威所在的商队。这时候的秦梓威已经不是先前那个小小的护卫,已经成了一名正儿八经的领队。

    他乍一见思枫,便觉得此人的来头定不简单,和他的说辞恐怕有着天壤之别。不过商队重礼,思枫出手又极为阔绰。何况他孤身一人,要求也只有和商队同行至王域内而已。秦梓威觉得即使有变数,也不至于让他和商队陷入万劫不复。

    草原王庭与定西王域之间的缓冲区是一片茫茫的戈壁。

    昏黄的天,昏黄的地,昏黄的风,却是没有一丁点色彩。只是偶尔有一株无声且坚韧的沙枣树挺立在那,像是一面生命的旗帜,同时也为往来的商队指明了方向。

    沙枣树的树皮,从中心向外呲着裂开,整个树干扭曲着向上。立在这样的昏黄中,仍然向四周的空间绽放出苍劲的枝叶。柔韧枝条仿佛在不住的跳跃起舞。到了夜晚,沙枣树上总会传来怪异的声响,原是一种身小无.毛,翅长脚大,弯钩尖嘴,似雕般的鸟兽在作怪,因它常年常居沙枣树,所以又被人们称之为,沙雕。

    其中最大的一棵沙枣树,是往来商都的歇脚之地。也就只要在这颗树下,才觉得周遭的一起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的昏黄。秦梓威作为领队,对整个商都下达了修整的命令。这时候,就算是商队中的护卫都会全然放松下来。因为定西王域的关口已经尽在眼前,而这里戈壁茫茫连一只鸟都没有,更不用说是盗匪了。

    这条路他们已经走了许多次,从来没有出现过意外。商队众人都在树荫下懒洋洋的打盹,护卫们则从背囊里掏出酒壶,一边喝着一便商量这次回去之后,领了钱要去什么楼什么园潇洒。

    口中的言语更是粗俗的要死,大多都与女人的身体有关。说什么前面水潺潺的,一把摸上去连骨头都能酥了。后面却是必须得挺,因为挺了才能扶得住。要是扶不住那可就对不准,还怎么能玩的开心?

    以前的秦梓威与这些护卫没有什么差别,甚至还专门学着他们强调,一次来凑近乎。但现在他可是领队,对于这样的事情,不是不能做,而是不合适。反倒是思枫饶有兴趣和这帮护卫围坐在一起,时不时地还插上两句,竟是引得这些个护卫阵阵大笑。

    秦梓威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不过分手在即,只要将思枫安稳的带入城关,双方的约定便就完成。按理说,这样的事只谈价钱,不问缘由,这已经是大家心知肚明的规矩。

    但这次秦梓威却是破了例,他冲着思枫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秦梓威背靠着沙枣树的树干,面前却摆着一套极为精巧的紫砂茶具,与这环境的苍凉显得格格不入。

    “领队好享受!”

    思枫走过来后看着茶壶,笑笑说道。

    “喝酒的日子一去不回,身为领队还是得头脑清楚点好。”

    秦梓威说罢举起面前茶壶朝着思枫示意,随即给他倒了一杯茶。

    “没想到在定西王域竟然还有人会喝苦丁茶!”

    思枫接过茶杯,轻轻一嗅香气说道。

    苦丁茶生长于安东王域的沿海一带,味苦,性寒, 祛湿。在当地是一种极为通俗且流行的饮品,不过在西北地界上却是极为罕见,价钱也很高。

    “能闻一闻茶香便

    知道是苦丁茶的人想来也是喝过的。”

    秦梓威说道。

    心中更是觉得思枫来历不凡。

    “喝过,只是不喜欢。有些人火气大,多喝些苦丁茶败火。但我没什么火气,也从不喜欢着急。”

    思枫笑呵呵的说道,将手中的茶杯重新放回了桌上。

    “谁都会有着急的时候。”

    秦梓威说道,并没有在思枫有没有喝这杯茶。

    他倒茶是出于礼貌,思枫接过茶杯也给了他尊重,至于喝不喝,那就是习惯的问题了,有些人终其一生却是都不饮茶。

    “我从不勉强自己,所以就不会有着急的时候。”

    思枫说道。

    “那你的日子一定过得很开心!”

    秦梓威说道。

    想想思枫给他的那些银票,他也觉得也很开心。双反各取所需的时候,总是都能开心的。

    “不,很难。”

    思枫说道。

    秦梓威还想多问几句,但思枫却有意的避开这个话题。反客为主的打听起了秦梓威往事。

    他的确不是一个着急的人。

    就连笑都显得十分克制。

    在思枫的身上,秦梓威从来没有感受过什么浓烈的情绪。他始终将自己保持在花未全开月未圆的时候,犹如滚水不沸腾。

    思枫慢吞吞的问着,秦梓威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答。

    修整好后,商队重新出发,一鼓作气便抵达了定西王域的关口。这些守军乃至将领,都从各个商队手里收了不少好处。即便是检查,也只是走个行事而已。在他们眼中,知道孝敬的商队,才是懂规矩的好商队。当然也有那个别几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死撑着不给,只是后来秦梓威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往来的商队中,秦梓威带领的商队是孝敬最多的。

    拿人手短,守关的将领每次看到秦梓威归来,都会亲自下关迎接。并不是他与秦梓威的关系有多么亲近,他只是迎回自己的财神爷罢了。秦梓威若是有了闪失,那下一个能如此“懂事”的领队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一个。

    秦梓威与守关将领寒暄了一番后,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塞进他手里。还拿出些散碎银子,一路分发给碰到的军士们。

    入了关,秦梓威看着思枫一言不发。

    他们的只见的协议已经完成,思枫去哪他不管,但商队却是得回丁州府城。

    “你要去哪?”

    秦梓威问答。

    这已经是他在思枫身上破的第二个例。

    先试探他的背景身份,后又坛庭他要去向何处。

    “不知道。”

    思枫很是真诚的摇头说道。

    这不是谎话,而是他真的不知道。

    当时他来定西王域,只是为了了解。

    了解王域的文化,历史,民风,生活。既然是了解,那便是漫无目的乱走乱看,要是当真让他说出来一个目的地,反而是真不知道。不过当时的思枫胆子还没有那么大,定西王城他是不敢去的。

    这么多次潜入定西王域,他最终都游荡到了丁州府城。有时甚至在州统府对面的酒肆饭铺里坐山一整天,就是为了看看丁州州统汤铭到底是什么模样。怎么就能将在他心中认为神勇无双的父亲,吞月部的前任大部公三十刀内从狼骑上斩下?

    若是可以,他更想看看汤铭的刀。

    三亭锯齿钩搂刀,光听这个名字都觉得十分奇怪。

    但思枫从来未能如愿。

    不管是人还是刀,他都没有见过。

    “保重!”

    秦梓威以为思枫是有意隐瞒,只得抱拳道别,调转马头朝着丁州府城而去。

    “你们要去哪里?”

    思枫问道。

    “丁州府城。”

    “刚才看你给了那守关将领几乎一半的钱,是为什么?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吗?

    思枫接着问道。

    秦梓威驻马,再度转过身来看着思枫,说道:

    “我没有任何把柄在他手里。不过这样一来,他就有了把柄在我手里。”

    思枫低着头,没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沉吟了片刻,却是又掏出了一叠银票,说道:

    “那一半我给你补上,再带我一程,我也要去丁州府城。”

    思枫说道。

    秦梓威答应他的请求,但却没有再收下思枫全部银钱。

    因为他觉得这么一段儿路,不值得那么多。要是他收了,日后也会有把柄落在思枫身上。

    从那时起,他便对思枫有种莫名的惶恐。

    虽然还不知晓他的身份,但这种惶恐的由来连秦梓威自己都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这种惶恐,积累下去之后便是尊崇。

    当他终于知道了思枫的真实身份时,思枫只冲着他勾了勾手指头,却是连话都没有说一句,秦梓威便成了“投庭”之人。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的替思枫打理和两大王域的贸易来往,以及解决很多草原人不便出面的麻烦。

    但今日秦梓威看到思枫对待楚阔的态度,却是像极了当年自己面对思枫时的惶恐。

    他让楚阔与女伙计

    持剑上楼,并不是思枫有恃无恐。而是因为他心中的惶恐让他不得不这样做。

    虽然看上去很是不符合逻辑,可眼下的的确确就是这样发生着。人在极度惶恐的时候,就会想要做些相反的事来与之抗衡。比如思枫害怕楚阔和他手中的剑,但越是害怕心中想法的对抗便越是激烈,因此思枫才会看似大度的让他们两人不用卸剑。

    这些情绪都极为隐秘、微妙,除了思枫和跟随他极久的秦梓威以外,旁人根本无法知晓。

    好比楼下那些个思枫的护卫,虽说各个都是狼骑中的精锐,可他们却只从思枫的身上感受到了从容不迫,并不能解开面具看到下面的惶恐。

    “今天你准备的什么茶?”

    一进门,思枫问道。

    屋子里的风格和王域内的茶室一模一样,清雅,肃静。墙角摆着一盆兰花,宽窄恰好的叶子一根根从根部生发出来,在旁边一盏熏灯的光芒下显得十分油亮。

    “大红袍。”

    秦梓威说道。

    思枫脱了靴子,盘膝坐下。闭着眼睛,使劲抽动着鼻翼。室内有股很好闻的香气,怡人的同时并不浓烈。楚阔和女伙计也闻到了这股香味,正是从那盆兰花旁的熏灯里发出来的。

    让女伙计震惊的是,这种香味她从来都没有闻过。定西王府内,珍藏着许多天下奇香,诸如“龙涎”,“睡虎”,“鹤舞”……等等都算是寻常之物。但只要香起,便会在空气中形成些许厚重。但这屋内的香味,却好似和空气完美的融合成了一体,不分彼此。

    “栀子,马兰,玫瑰,菊,还有一点点的竹叶……不对,应当是笋尖。”

    思枫忽然睁开眼睛说道。

    “思枫大人不必犹豫,竹叶也有,笋尖也有!”

    秦梓威说道。

    楚阔被这两人的对话弄得十分糊涂,但女伙计却是听的很明白。

    这位吞月部的三部公思枫,竟是只凭着气味便说出了这香味的来源由六种材料混合而成。单凭这一点,此人便不可小觑。

    秦梓威发现思枫品完香后,心中的惶恐好像消失了大半。这也正是秦梓威对其畏惧的原因,不论什么时候,思枫却是都能在不勉强自己的同时让身体与心境在巨大的波澜中达到平衡。

    “楚兄请坐,这位姑娘也请!”

    思枫右手虚引,对着楚阔和女伙计二人说道。

    楚阔和女伙计也不客气,脱了鞋子后便也和思枫一样盘腿而坐,四人围着中间的一个小茶盘。

    “为什么这香里用了竹叶,还要加笋尖?”

    思枫问道。

    “竹叶老,笋尖嫩。恰如人生婴孩与暮年。头尾相交,便可成为一个圆,由此生生不息。”

    秦梓威说道。

    “轮回……又是轮回……”

    思枫问道。

    草原人并不相信鬼神,更没有轮回之说。思枫曾在这个屋子里详细的和一位定西王域来的阴阳师学习过这些东西,但当他听到什么轮回却是有六道,这辈子是人,下辈子有可能是猪狗时,直接摔杯掀桌而去,这也是秦梓威唯一一次见到思枫怒火中烧的样子。

    对于崇敬先祖的草原人而言,怎么可以容忍自己的祖先轮回后变成猪狗,甚至是虫豸蝼蚁?

    故而这个话题日后变成了秦梓威的禁忌,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句生生不息却是又勾起了思枫对于这轮回之说的回忆。

    “生生不息并不是轮回的意思。”

    楚阔开口说道。

    “楚兄有何高见?”

    思枫抬头问道。

    “生生不息是指无穷无尽。若是一个人有着无穷无尽的寿元与光阴,他怎么会入那轮回之中?”

    楚阔解释道。

    思枫听后顿时开心了起来。

    让秦梓威将茶撤去,换成酒来。还说这香是淡雅有余,激烈不足。正好开一坛陈酿,让酒香一并混入其中,看看是不是能有些全新的感触。

    秦梓威亲自将茶台撤去,换成了个小方桌。置办好酒具后,从身后拉开一个暗格,丢进去了张纸条。

    这处房间却是机关重重,不仅可以暗格传信,地下与墙面里还有埋伏好的强弓硬弩,肩头和锋刃都是淬过剧毒的。

    不一会儿,那小二便捧着一坛子酒,走上来送到了房间中。

    思枫吹了吹坛子上的浮灰,露出来个帖子,上面写着“思枫亲启”。

    “这可是我存了好多年的酒,以前是我老爹留下来的。当时这封条上写着他的名字。后来我继任了三部公之后,大部公问我有什么想要的,我啥都没要,只把这三百来坛老酒要了来。”

    思枫说道。

    随即撕开了封条,一掌排开封泥,顿时酒香四溢。

    向来王域最负盛名的女儿红也不过是二十个年头,但思枫这三百坛老酒,已经足足一甲子的光阴。楚阔闻到了酒香,不自觉的舔了舔嘴唇。美酒在好酒之人面前,正如出浴佳人于好色之人面前一样,都有着无法抗拒诱惑力。

    “楚兄且慢!咱们喝酒之前还是得讲一下这喝酒的规矩!”

    思枫说道。

第六十七章 斗酒【下】

    楚阔向来不知道喝酒还有什么规矩,无论是站着喝还是坐着喝,喝酒就是喝酒。一个真正想喝酒的人,只会在意喝的什么酒以及跟谁喝酒,怎么会给喝酒设定规矩?这是天底下难得几件无拘无束的事情,要是还被那些个条条框框束缚起来,岂不是相当的无趣……

    不过这里是思枫的地盘,楚阔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剑,觉得现在还没有到拔剑的时候,所以还是收敛了神情,朝着思枫问道有什么规矩。

    “很简单,我与楚兄初识,彼此都不了解。咱们一杯酒换一个问题。当然不勉强,愿意回答就回答,回答后喝一杯酒。要是不想说,那便可以不说,只要多喝一杯当做惩罚就好。”

    思枫说道。

    “多喝一杯酒对于酒鬼来说不是惩罚,是奖赏!”

    楚阔听后笑着说道。

    “既然要定规矩,那肯定两面都得兼顾到。”

    思枫说道。

    楚阔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下来。

    其实他很清楚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要么按照思枫的规矩走,要么僵持在此,直到撕破脸面,拔剑拼斗。沉默的时候他并没有思考这些事情,只是静静的让时间过去一些罢了。或许是因为不甘心被思枫牵着鼻子走,也可能是楚阔觉得这样能让对方觉得自己很是沉稳。

    毕竟立马答应的事情,通常都显得不太靠谱。凡是有个停顿,不管间隔长短,却是都能让其变得更加稳妥些。

    “这位姑娘还请自便!”

    思枫看楚阔答应下来,便转而对着女伙计说道。

    随后他让秦梓威拿过来一根长柄木勺,放在酒坛里。亲手握住它,伸到了酒坛的地步,轻轻搅动着。木勺的勺柄与酒坛口的粗瓷不断摩擦,发出一阵“嘶嘶”的声音,听起来像极了荒漠中一种致命的毒蛇,在找到攻击的目标后发出的欣喜之声。

    大约搅动了半盏茶的功夫,思枫一把将木勺提起,随即站起身来,将勺中的酒汤高高扬起,又再度落下。酒香越发浓郁的散发出来,飞溅起的细密酒珠,也在楚阔的脸上蒙了一层,使得他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朝后靠了靠。

    思枫的目光始终都在自己手中的木勺以及酒汤上,但他全部的精神却死死的罩在楚阔的身上,没有丝毫游移。

    勺中酒回落坛中。

    他便重新盘膝坐下,第一勺酒却是倒进了楚阔的杯中,而后是女伙计,最后才是秦梓威和自己。

    “梓威,今日酒局里,封你个官儿当当!”

    四人杯中酒满后,思枫开口说道。

    “什么官儿?”

    秦梓威问道。

    “监督官!既然定了规矩,那就得有人做个见证。”

    思枫说道。

    秦梓威当然是立即答应下来,随即看向思枫。毕竟客随主便,由他率先发文最为妥当。也因为他对楚阔没有任何了解,所以希望能从思枫的问题里探一探他的底细。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思枫说道。

    “楚兄与这位姑娘,是什么关系?”

    不仅是楚阔,就连秦梓威听到这问题都却是当即愣住。

    谁能想到思枫头一个问题竟然是这个?楚阔都想好了,思枫决计会问他从哪里来,或者而是什么人,来吞月城中做什么之类的。这些问题不但很基础,也是互相了解的必要。

    可他万万没料到思枫会问出个东邻西街长舌妇般的问题,这不仅对于女伙计有失礼数,更是让楚阔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界定女伙计与自己的关系。

    说是朋友好像还够不着,但要是仇人的话,他们之间当时的那些过节,好像已经消磨的差不多。至于别的关系,楚阔更是想都没有想过。虽然思枫只是简单的一问,但着实让楚阔有些慌了手脚。

    思枫看到楚阔的模样,也不出言催促。他端起酒杯,自己仰头喝了一大口,只在酒杯中留下了浅浅的一层。

    这般发问思枫当然有他的想法,毕竟他向来就是个剑走偏锋,出奇不易的人。何况身为吞月部的三部公,居于高位,最要紧就是不能让旁人轻易的堪破自己的心思。要是一言一行有板有眼的,当然会被心思灵活的人琢磨清楚。尤其是秦梓威这样的,许多年来他仍然对思枫有着畏惧之心,就是因为他一直觉得思枫在自己面前就像是一道影子,明明就再那里,可却无论如何都捉不住。

    “是朋友!”

    楚阔先喝完了杯中酒,随后才开口说道。

    思枫听后看了看女伙计,发现她的神色并无变化,这才又给楚阔满上了一杯,而后右手虚引,做出个“请”的手势,示意他该朝自己提问了。

    女伙计也没有想到楚阔会说他们两是朋友,但在定西王城里接受的训练早已让她能够心如止水,波澜不惊,并且视痛苦为无物。眼下局势,她冷眼旁观,当然不会露出马脚,让思枫和秦梓威起疑。

    但相比于女伙计的淡定,思枫却是就没有这般轻松。

    问题不回答,可以多喝一杯酒来代替。

    可要是问不出问题,

    思枫却没有说有什么其他的方法。

    这是一个双方互相试探的过程。

    思枫不光是从楚阔的回答来判断,更是通过他的提问寻找突破。因此这第一个问题,便显得尤为重要。

    “这酒……可不可以送我几坛?”

    思前想后,楚阔如此问道。

    思枫和秦梓威神色一凝。

    显然楚阔的问题也超出他们的意料之外。

    “哈哈哈!当然可以!”

    但思枫转瞬间便大笑了起来,回答了楚阔的问题后还把盛酒的长柄木勺交到了秦梓威的手中,让他替二人斟酒。

    女伙计听后却是微微有些动容。

    有时候她真的分不清楚阔是装傻还是真傻。

    这个问题要是深思熟虑后问出来的,当然可以称之为妙诀。这坛酒在刚拿出来,思枫拍开封泥后,楚阔闻着酒香却是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一副嗜酒如命的样子表现的十分妥帖、契合。刚才这么发问,更是和先前的样子遥相呼应。而思枫将这长柄木勺交到秦梓威的手中,反而也证明了他对于楚阔的思虑已然轻了几分。

    可要这是楚阔当着如此想的,那女伙计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福……但愿他就这样插科打诨般的将规矩进行下去,等酒喝完了若是没有出现什么纰漏,那这一关便算是闯过去了。

    秦梓威给二人添酒时,他身旁的墙壁上的暗格忽然“啪”的一声响。手中的长柄木勺骤然一抖,将些许酒汤洒在了桌上。思枫目光锋利,朝他瞪了一眼。秦梓威只觉浑身冰凉,犹如衣不蔽体,身处二八隆冬。但还是稳着劲,将木勺重新放回酒坛中后,才转身打开了那道暗格。

    楚阔和女伙计看到他从中取出了一张字条,看了两遍后就恭恭敬敬的递给了思枫。

    “不是说好了明日晌午,为什么这么着急?”

    思枫问道。

    秦梓威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思枫叹了口气,自斟自饮的连续喝了三满杯酒,说道:

    “城中事物多,想安稳喝杯酒都难……这一轮算我输了,多罚一杯。楚兄请在这里稍坐,我与梓威下去处理好了咱们再继续喝。”

    言毕便朝着思枫和女伙计拱手致歉,然后起身走到屋门口,串号鞋靴,与秦梓威一道朝着楼下走去。

    听得脚步声渐远,女伙计身子骤然一阵摇晃,要不是楚阔手疾,扶住了她的肩头,定然朝前栽倒过去。

    “你没事吧?”

    楚阔十分差异的问道。

    “你是怎么想出来问那个问题的。”

    女伙计缓了缓神,开口说道。

    “实在不知道问什么,而且我真的想多喝点这个酒!”

    楚阔指着酒坛子说道。

    还拿起那长柄木勺,给自己添了一杯。

    正待要喝进嘴里时。女伙计突然握住他的手腕,逼着他硬生生的将酒杯放下。

    “我们俩的命,都挂在你的嘴上。我奉劝你多想想怎么说话,不要只用嘴来喝酒!”

    女伙计说道。

    楚阔长叹了口气。

    这道理他又何尝不知?

    即便他武道修为再高,也着实无法和整个吞月部中的狼骑以及三位部公相抗衡。若是当真说错了话,恐怕今日连这屋子却是都走出不去。不过仔细一想女伙计方才的言语,楚阔却是又笑了起来。

    “怎么,你也会怕死?”

    楚阔调侃着问道。

    但却只遭到了女伙计的一个白眼。

    身为定西王霍望精心培养出来的死士,竟然会珍惜起自己的性命来,不得不说一个人的改变着实可以非常迅速。

    她的眼睛本来就很好看,美丽的东西即便偶尔露出丑态也会显得十分可爱,却是让楚阔想起了曾经在他生命中占有过分量的一位姑娘。

    楚阔并不笨,他只是不愿意在自己不感兴趣的地方用脑子而已。当时他与那位姑娘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你这辈子最好的出路就是嫁给我,让我赚钱给你用,又是吩咐我去做。若是我做的不让你满意了,还可以尽管冲我发脾气。你看,除了嫁给我,还有什么样的生活能让你过得这么舒心?而我除了把你娶了以外,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这么心甘情愿的为难自己?”

    当时那位姑娘也是回赠了楚阔一个白眼,不过她的眼睛没有女伙计的好看,翻出来的白眼自是也不够可爱。

    女伙计看着楚阔的侧脸,他从未见过这人流露出如此腼腆的神情。像是刚过完新婚之夜的娘子,亦或是颤抖这双手准备掀开新娘红盖头的郎君。

    楚阔想着想着,却是不由自主的端起了酒杯。这次女伙计没有阻止,平静的看着楚阔喝完后拍了拍他的胳膊,指着屋外,示意他仔细听外面传来的响动。

    楚阔听到楼下应是又有人到访,一阵喧嚣过后只能听见秦梓威,思枫,以及另一人的声音。

    刚听了两句,便觉得这声音十分熟悉,发现正是那位他们俩在前往吞月城途中碰到商队领队。

    二人的胸口骤然一紧,只能希望这领队不要多话,说起曾在路上碰到过自

    己两人的事情。但他却忘记了秦梓威在思枫到来之前就已拆穿了他们是迎火部中“投庭”之人的身份。要不是思枫提前来此,让整个局势发出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楚阔还不知现在会是怎生模样。

    “见过思枫大人!”

    商队领队躬身行礼说道。

    “杜领队不必多礼,咱们也算是老朋友了!”

    思枫说道。

    伸手一指,让他坐在了下位。

    “杜领队如此着急,是有什么事?”

    思枫问道。

    秦梓威将刚才没喝的茶泡了两杯,放在思枫和杜领队的手边。

    “刚才二部公的人前来找了在下……”

    杜领队搓着手,支支吾吾半天才将这句话完整的说了出来。

    “哦……说了什么?”

    思枫问道。

    吞月部这位二部公向来同他姐弟俩不和,这已经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不过到现在为止,还都是一些细小的摩擦,并未闹出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因此狼王明耀虽然也知道这些情况,但却并未插手。吞月部作为以前草原王庭的第一大部,又驻扎在极为要紧之处,却是令他也不得不防。

    即便这样的内斗会损耗部中的势力,但自古以来,臣子不争,君王哪里有安稳的日子?狼王明耀对五大王域的历史也极为熟悉,那些个皇朝的覆灭,却是有三分之二都是因为党争内耗所致。不过解决这个办法的根本便是再扶植起一个对立的,一龙戏二虎,却是就可蒸蒸日上。

    “二部公的人来传话,说今晚二部公要在自己的营帐中设宴,邀请了吞月城中所有贸易往来的商队,以及从事这方面的‘投庭’之人。”

    杜领队说道。

    “意思就是二部公邀请你们吃饭喝酒?”

    思枫说道。

    “正是……”

    杜领队点头回答。

    事关吞月部的内部争斗,他总觉得这话无论以何种方式说出来,却是都不合适。但他所在商队,这些年之所以能够纵横草原王庭无阻,还是靠着思枫的荫蔽。商人虽然重利寡情谊,但有些根本还是不能破坏,否则到最后两边不是人,这生意却是也就黄了。

    “你可有收到邀请?”

    思枫转头朝着秦梓威问道。

    “没有。”

    “这就有意思了……二部公要请客,当然是好事!自从定西王关闭了所有关口,与草原王庭彻底互不来往之后,这贸易往来就是部中发展的重中之重。以前吞月部依仗着地理优势,可以轻而易举的从定西王域中唤来货物,这也是吞月城繁华的基础。现在商队却是要从震北王域绕道,一来一回便增加了千里之遥的路程。可秦梓威在吞月城中负责打理与王域的各类贸易已经有不少的念头,二部公就算是记性再差,也不该忘了他吧?”

    思枫说道,却是皆为巧妙的将秦梓威推到了前面,好似与自己毫无关系一样。

    他很清楚二部公这番行为是针对自己而来,先前他宴请这些商队时,二部公便处处刁难,但却是没有抓到任何纰漏。想必是心中不服,这却是又在寻找机会,想要让思枫难堪。

    人老了,好像心眼就会变小。都说应当是越活跃坦荡,越无谓,可思枫看过的这些个年长的部公,身上哪里还有当年的半分英气?反而处处算计,弄得鸡飞狗跳,乌烟罩气。

    “在下也是难以权衡……所以这才急忙赶来面见思枫大人。”

    杜领队说道。

    “有酒喝,有肉吃当然要去。你权且安心去喝酒吃肉,别的不同在乎。明天的安排不变,不过要是喝多了没有起来,晚些时候也无妨。”

    思枫摆了摆手说道。

    接着又寒暄了几句,杜领队便告辞离开。

    楼上的楚阔和女伙计却是把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

    “这二部公是铁了心要和思枫对着干,不如……”

    女伙计小声说道。

    “你没看思枫根本不在乎?这就说明二部公耍的这些手段根本他动摇不了什么,咱们要是去找了他,想必只会自取其辱。”

    楚阔说道,他并不赞同女伙计的提议。

    杜领队走后,思枫依旧坐在楼下喝茶。

    秦梓威安静的站在他的身侧。

    每当思枫露出这样的表情时,便是心中已经有了对策。只不过他并不会明说,而是会引导着身边之人说出口来,他在点头应允。秦梓威长吸了一口气,接下来的时间想必有些难熬……因为谁也不知道思枫到底要这般沉默多久才会开口。

    楼上的二人听得楼下已然安静,但思枫有话在前,因此楚阔也不好离开。现在到草原王庭的晚上,还有足足三个半时辰,楚阔虽然等得起这世间,但对于即将发生的未知变故却毫无准备。

    “再那一坛酒,我要与楚兄单独说说话!”

    思枫放下茶杯说道。

    秦梓威应了一声便去准备,但他的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自从楚阔和女伙计来了之后,今天的一切都变得很是奇怪,饶是在他也觉得有些疲于应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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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月满西山介绍:
如今这五王共治的世道,百业兴旺。闲来无事太上河画舫上点位花魁吃杯酒,上头了就在祥腾客栈睡到隔日晌午。为了相好的硬着脑门讨个云台的海货,确要记得在闺房中都千万别议论坛庭。漠南的蛮子最讲义气,草原的人比狼更兽性。不过这天下大势怎可一直分而不合?就如那绣花针,牛毛雨般,一个看似浮萍般的小线头从下到上,将这边月满西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边月满西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边月满西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