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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奕辰辰     边月满西山txt下载     边月满西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章 真妄毕见

    “你对一个草原人说你要杀死草原王庭吞月部的三部公,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靖瑶说道。

    他用力睁了睁眼睛……这才刚喝了四杯酒,竟是就让他有了些困倦之意。不过他在喝酒的同时还吃了许多肉与菜,人在最为饥饿的时候,吃东西总会很快,往往几口便能填饱肚子,觉得似是已经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让他瞌睡的,其实不是这酒,而是饭食。即便那牛肉味道欠佳,青椒也不够新鲜。不过填入口中,和酒水混着一道吃下去,倒也还算是过得去。起码酒的味道,能将菜的口味掩盖了去。至于那新鲜与否,在饿肚子的时候,便没有那么重要了。

    “会发生什么?”

    楚阔停下了筷子,一脸茫然的看着靖瑶问道。

    这个问题他着实没有思考过。他的脑袋和他的舌头似的,都有些奇怪。虽然他在先前很是郑重的告诉靖瑶,这里是酒肆,菜根本不好吃,但他还是筷子不停地夹取着送入口中。每吃一口,表情还极为享受。他的舌头根本尝不出来这里的菜色究竟有几成功力,正如他的脑袋根本想不到对一个草原人说出要杀死草原王庭一部的部公会发生什么一样。

    靖瑶被楚阔问的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也默默地提起筷子,想要用夹菜这个动作来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但他有着实不是真心想吃,因此他的筷子只得不断在桌面上的几个盘子上空游移不定。最终,还是落在了那盘“青椒牛肉”上,并且只夹起了一根很不新鲜的青椒丝。这盘中的青椒都不新鲜,但靖瑶夹住的这根,却是其中不新鲜的佼佼者。这也是运气使然,毕竟青椒丝上也和牛肉一样,裹着酱料,单凭肉眼,怕是难以分辨,只有真入口时,才能知晓。

    他夹起了这根青椒丝,但却没有送入口中,而是放在了面前的碟子上。随后把筷子架在一旁的碗上,低着头,用手不断的摩挲着酒杯。这里酒杯的质量相比于震北王域矿场中老板娘的店里要差了许多,虽然看上去大抵都是精致的白色,但若是要细细掌眼一番,便可看到大片白色的间隙中夹杂着无数黑色的小颗粒。这些杂质是由于用的陶土质量不佳而导致的,也和烧窑内的火候温度有关。具体的原因,靖瑶也说不清楚,但以他的手,竟是还能感觉到略微粗糙的触感,那边不得不说这里的酒器着实有些粗制滥造。

    酒器不行,好在酒还行。

    相比于不新鲜的蔬菜,味道奇怪的牛肉,以及做工粗鄙的酒器来说,这酒还真是难得的好物。味道不算寡淡,只是后劲有些不足。这处酒肆的掌柜实在是个会做生意的人,一坛原本的酒浆,不知用何种方法兑出了这许多壶来。而且还要保证这口感相差无二,只冲淡了酒精,这绝非常人可以做到的事。由此一来,那些个酒鬼们若是想要喝的尽兴甚至喝醉,那边不得不得多要几壶。一壶酒便是一壶的银钱,酒客们喝得多,酒肆便赚得多。

    “你是不是喝多了?”

    楚阔很是关切的问道。

    见靖瑶低着头,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没有……还差得远!”

    靖瑶抬起头微微一笑说道。

    “可你的眼神和脸色都很疲惫。”

    楚阔说道。

    “疲惫不一定是醉酒,也可能是走了很远的路,做了很多的事。而我就是后者。”

    靖瑶说道。

    楚阔点了点头,显然对靖瑶的这番说辞解释很是满意。

    他朝周围看了看,这会儿酒肆内的已经安静了许多。先前热闹喝酒的人,已走了不少,空出了好几副座头。靖瑶也注意到了这酒肆中的变化,他暗自懊悔自己为何不晚点再来。只要他在路上的脚程稍微放慢些许,便可以自己一个人独占一副座头,吃肉喝酒,清清静静。却是用不着和眼前这位来历不明又大言不惭的人拼桌尴尬。

    “久等了!”

    一道女音响起。

    却是那位先前说要与靖瑶楚阔喝酒的女伙计。

    人少了,她的活儿自然也就不多。把那几处空闲下来的座头收拾干净后,双手在腰间的一块衬布上胡乱揩了几下,便款款走来,坐到了桌边。话音还未全然落下,便已端起了酒杯,冲着靖瑶和楚阔略微一示意,随即仰头饮尽。

    “你是草原人还是……”

    靖瑶问道。

    这女伙计虽然也是一身草原姑娘的打扮,但有了楚阔的前车之鉴,他还是问出了口。不知怎的……他明明才离开了草原一个多月,却觉得入眼的一切都极为陌生。不论是楚阔和女伙计身上衣服的纹饰图样,还是耳边若隐若现的几句草原语,都让他觉得很不习惯。一个人若是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呆久了又猛然离开,哪怕只有短短几天也会有这般感觉。

    因为他太熟悉草原,也太热爱草原。

    一草一木,一屋一帐都了然于心,故而才会产生次此种错觉。

    “我是草原人。”

    女伙计说道。

    用的是草原语。

    一瞬间,靖瑶竟是觉得这女伙计变得无比亲切。

    他已有很久没有对用自己的母语和旁人说过话,顿时除了笑以外, 却是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其实也不算……我的父亲是草原人,母亲是从震北王域来的。”

    女伙计接着说道。

    靖瑶听后点了点头,虽然这女伙计有一般的血统与他不同,但草原人实际上是个极为开放的民族。五大王域中人觉得他们凶恶,狠厉,封闭,却是有失偏颇……他们一切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生存下去且活的更好罢了。这一点本质的需求,只要是生存在这片天幕下的生灵,恐怕都尽皆如此。

    “你是哪一部的?”

    靖瑶问道。

    “吞月部。”

    女伙计拢过耳边的碎发说道。

    楚阔听到“吞月部”三个字后眼睛顿时一亮,直勾勾的盯着女伙计,宛如发现了什么绝世宝藏一般。女伙计的有一双极为动人的眼睛,但此刻她与楚阔四目相对,让靖瑶觉得二人的眼睛竟是有些难分高下……

    “吞月部的三部公,思枫,你认识他吗?”

    楚阔一把抓住女伙计的胳膊,摇晃着问道。

    “我很小就和母亲离开了部中……对于部里的事,几乎都不知道。最多也是听这酒肆人往来的客官说道几句。”

    女伙计摇了摇头说道。

    不论是说话人还是倾听者,在这句话过后,眼神却是同时都黯淡了下来。像是天边划过的一颗大星般,

    骤然的璀璨之后终究要回归于永恒的虚无和黑暗。亦或是说秋末十分,那一株最坚强的牡丹,终究还是凋谢了,徒留一根光秃秃、泛黄的花梗,看上去了无生机。

    “杀思枫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别人让你这么做的。”

    靖瑶问道。

    “霍望让我来的!”

    楚阔高声说道。

    此言一出,原本安静的酒肆中却是又清幽了几分……楚阔的这句话,犹如石子落镜湖。酒肆中仅剩的人们纷纷扭过头来,盯着三人,一言不发。“霍望”二字在草原王庭的地界上要比“上官旭尧”更有一种神奇的压迫。毕竟震北王上官旭尧对待草原王庭的态度更加怀柔,逢年过节,甚至还与狼王明耀互通书信道合。虽然众人皆知,震北王上官旭尧向来不骑马,但靖瑶却清楚在这震北王府的后院中,应当是养着一头狼骑的。这是一年震北王上官旭尧过寿诞时,狼王明耀送给他的礼物,也是二人情谊的象征。长到现在,若是还活着的话,怕是也可以成为坐骑了。

    而定西王霍望却向来都对草原王庭恨之入骨……其中的原因,靖瑶也不清楚。但这个名字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却是草原王庭的禁忌之一,几乎不会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像楚阔这般说出来的。

    “你是怎么认识的霍望,竟然还与他比过剑?”

    靖瑶压低了声音问道。

    他明白这个话题着实不该在这里说起,但奈何不住他心中的好奇,便也就问了出来。不过他毕竟是草原王庭的部公之一,有很多平常人的禁忌,在他这里只是如常。

    “说来也巧了……我和他边如我和你一样,都是偶遇。而且还都是在酒肆中。只不过那家酒肆在定西王城里,却是要比这家大上不少,环境也好了不少。”

    楚阔说道。

    女伙计很是不满的撇了撇嘴。

    楚阔这般公然说她所处的酒肆不好,那定然会让人不痛快。

    “然后你也是这般与他拼桌之后闲聊?”

    靖瑶接着问道。

    “没错!正是如此!而后说了些什么我忘记了……总之他让我晚上去王府找他。”

    楚阔说道。

    女伙计听到这里,掩嘴轻轻一笑。

    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说,晚上来家中。这话无论怎么听,都觉得有些奇怪。更何况其中一人还是定西王霍望,这便更为奇怪了……

    “你去了之后,你俩比了剑?”

    靖瑶追问道。

    “是……我略输了一层!然后我俩就开始喝酒了。坐在他王府大殿的地上喝酒。那地砖还是有些凉……坐在上面又硬又冷。不过酒真是好酒!我还从未喝过那样甘醇清冽的酒!”

    楚阔说道。

    随即舔了舔嘴唇,似是在回味。

    靖瑶这是第二次听到他说“略输一层”这话。第一次,自己出言将其嘲笑了一顿。第二次,倒也就习惯了,却是对此无动于衷。

    “再后来,我和他便坐马车从他的王府一路走到了定西王域和草原王庭交界处的集英镇。他告诉我说,再往西走,去那草原王庭的吞月部,杀了三部公思枫,我便可以名扬天下。其实我本是想杀了霍望的,但你说得对,略输一层还是输了……我杀不了他。不过既然他给我指明了一条路,我还是愿意去试试的。只不过……”

    楚阔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

    “只不过什么?”

    靖瑶和女伙计异口同声的问道。

    “只不过从集英镇向西走,越走越荒凉……路上非但没有一个标记,就连个问路的人都没有……我就这么的兜兜转转,来到了这里。却是连剑都快生锈了。”

    楚阔接着说道。

    “哈哈哈!”

    靖瑶听完后大笑了起来。

    觉得眼前这人已经不能用痴顽来形容了,完全就是一个傻子。不过待他笑玩之后,心思却又变得沉重了起来……名言天下真的有那么重要吗?虽然坚守自己的想法很是可贵,也极为难得。但楚阔这“名扬天下”的念头,可不是说吃顿饱饭,喝杯好酒那样实际。即便听上去,这个词总是能够让人热血沸腾。但怎么琢磨,这都是个空洞的意象罢了。

    古来江湖路,扬名能几人?

    还不如学学那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五人,脚踏实地,全神贯注的做件具体的事来的实在。

    即便侥幸成名了又能如何?那一个名满天下的人,不是活的比凡夫俗子们更沉重,更痛苦?人啊,要么死在追寻名气的路上,要么就是因为自己的名气而死。只是大部分人都想不通,做个默默无闻的人有什么不好,也想不通名扬天下究竟有什么好处。或许他们只看到了那些个功成名就之人,身上的华服,面前的琼浆,以及万人的喝彩,殊不知背后却插满了无数柄锋利的刀剑,无时无刻不再流血,甚至痛入骨髓。

    楚阔究竟会以何种方式死去,靖瑶不敢断言。但他知道,若是楚阔仍旧如此执迷不悟的话,他迟早会死的。但换个思路想想,一个人若是能死在自己追寻的途中,难道不是一件快事吗?人都会死,从一出生开始,唯一不可避免的就是死亡。从开始到结束这一过程中间所有发生的事情却是都可以忽略,因为它们无非都是等待死亡中的一些个小插曲罢了。不光没有人会记得,就算是自己也会遗忘。

    在五王共治之前的皇朝,哪一位开过帝王不是雄才大略,奋进激昂?但终究也是化作了黄头一抔,被后人取而代之。留下几行干巴巴的文字,被史官们记在书中,供文人指指点点,评判是非。

    这一趟震北王域之行,对靖瑶心境的改观着实不小。赶路的时候,他往往会抬头看着星空。反正空旷的戈壁也不用担心有什么障碍,只要方向不错,身子跟着脚步朝前走就好了。

    经历了太多的变化,人们都会向往永恒。虽然天上的星宿们也在变化,但起码要比这风云扎起又扎落的人间好上太多太多……

    “等我回来时,你定要告诉我方才你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事。”

    楚阔对这靖瑶说道。

    言毕,他便起身朝酒肆后的茅房走去。

    正如先前说的,酒喝多了,却是就得小解。

    靖瑶微微愣了愣神,却是还没反应过来出口话中的意思。不过他却是再也没有闲心与楚阔继续闲聊下去,现在的他无比想念自己在萤火部中的营帐,以及营帐里的篝火,和篝火旁那架温暖的木床。

    “你父亲既然是吞月部的人,那你给他指个路就好了。”

    靖瑶起

    身,对这女伙计摆了摆手说道。

    他准备离去。

    与楚阔本就是萍水相逢,根本谈不上什么情谊。

    自己无非是听了个傻子的一厢情愿罢了。

    想来他这一路倒还真是遇人不淑。

    那伙伴高仁是个疯子,刚回到草原却又碰上个傻子。

    唯一的两个正常人,刘睿影,晋鹏,却还都是自己的死敌,见面就得刀剑相向,流血拼杀。到头来,竟是俩句囫囵话都没有说几句。着实是有些太过于吃亏。

    “客官是要走了?”

    女伙计问道。

    靖瑶背对着她,点了点头,也不管对方能否看到。总之,自己却是对其做出了回答。

    但紧接着,却觉得背后有些异常。

    一时间虽然还未能想明白是什么,但多年的直觉告诉他,在他起身转过去走向门口的时候,背后看不见的酒肆定然发生了些惊天动地的变化。

    靖瑶本能的身子一矮。

    果然一道寒光快若流星,势若奔雷,从他头顶划过。

    距离他的头皮不足一寸的距离。

    是刀光!

    这一刀犹如浩渺长空的月,更似一触即落的雪。

    但现在是白天,是春天。

    没有月。

    也没有雪。

    匆忙之中,靖瑶回身。

    看刀那出刀之人正是先前与自己饮酒的女伙计。

    不仅如此。

    酒肆内其余的人,全都站起身来,刀剑在手,严阵以待。

    “晋鹏好义气!震北王好心机!”

    靖瑶怒极反笑吗,朗声说道。

    当日他与晋鹏战罢。

    最后一招决生死后,他的弯刀寸寸碎裂。

    晋鹏的剑,虽然抖动嗡鸣不止,但终究还是挺了过来。

    没有了刀的刀客,犹如被拔了牙和利爪的老虎。

    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也不知道如何施展。

    靖瑶负手而立,微微测过身子,目光朝向草原王庭而去,等待着属于他的最终裁决。

    然而晋鹏却回剑入鞘。

    头也不回的,朝老板娘的店中走去。

    一时间,靖瑶百感交集,又羞又愤……

    在对手的怜悯下苟且偷生,对他而言是最大的羞辱。

    他清楚晋鹏为何会留自己一命。

    这因果,却还是要归结于他已经死去许久的娘。

    “没想到你已走了这么久,却是仍能救了孩儿一命……”

    靖瑶自语道。

    同时闭上了眼睛,尽力不让泪水变得过于汹涌。

    但他着实没有想到,晋鹏虽然在震北王域内放了自己一命,却转头就安排了杀手潜伏于此。

    这还是大丈夫所为?

    不如就在那戈壁荒漠上一剑了结了自己!

    此刻他手中无刀。

    只能来回张望寻找脱身之策。

    但酒肆的门窗已经闭合至死。

    这酒肆的门窗,全部是用精钢铸成。

    只是朝外的一面,贴上了一层树皮,装作木头。

    “我们不是震北王的人。”

    女伙计说道。

    她的右手中拿着一把漆黑如墨的短刀。

    左手的食指,正在刀尖上不住的画着圆圈。

    “我们是定西王霍望麾下。”

    女伙计手腕一翻,刀身贴着小臂,在半空中拱了拱手接着说道。

    人总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否则这事儿即便他们做下了,却也无人知晓究竟是谁做下的。

    “我与定西王霍望无冤无仇,为何要截杀我?”

    靖瑶问道。

    “整个草原王庭都与王爷有着血海深仇,你身迎火部的三部公怎么能够置身事外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靖瑶部公!”

    女伙计颇为玩味的说道。

    靖瑶这才恍然。

    原来他一进这酒肆,身份就早已曝光。

    想来那借故去小解的楚阔,也定然时为刺杀自己而埋伏好的暗线。

    “你抢了震北王边军的数百万两饷银之后,震北王曾修书一封给我家的王爷,希望能帮忙配合调查。我等领命出府,却是一路追查你等的行踪。只是后来中都查缉司以及震北王域的本土势力青府都有所介入,我等才一直隐藏身形。但有关你们的情报,却源源不断的送至定西王府。可以说,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家王爷的掌控之下。”

    女伙计接着说道。

    “就连我与晋鹏一战,你们却都知晓?”

    靖瑶问道。

    “当局者迷。我们身为旁观者,想必比你还要清楚地多!”

    女伙计回答道。

    “也是……否则你们也不会在此地埋伏等我。”

    靖瑶笑着说道。

    “我家王爷也敬你是为英雄,但这血仇却不是单靠个敬佩之情就能了断的。不过他还是准许你像个英雄样死去。”

    女伙计说道。

    随即把手中那柄漆黑如墨的刀,放在了桌上。

    英雄为何会死

    英雄又该如何去死?

    靖瑶不知道。

    但此时他的心里却又两个疑惑。

    “若是如此,为何你先前要对我出刀?”

    靖瑶问道。

    这是他的第一个疑惑。

    “我想看看你到底是不是英雄。”

    女伙计说道。

    “若是躲过了一刀,虽然也难说你是英雄,但起码不是徒有虚名。若是没有躲过,那我们自是能更轻松的回去给王爷复命。”

    女伙计说道。

    靖瑶点了点头。

    这番话说的虽然有些牵强,但也不无道理。

    “那傻子楚阔,也是你们的人?”

    靖瑶问道。

    这是他的第二个疑惑。

    虽然楚阔去小解的时机很诡异,但靖瑶终究还是难把一个如此赤诚的人和一群阴暗的杀手联系在一起。

    “他不是。他和你一样,同样也是王爷所敬佩的人。而且他做的事,与他说的话一模一样。”

    女伙计说道。

    靖瑶展颜一笑。

    自己虽然目前身陷囹圄,但对楚阔这人终究还是没有看走眼!

第九章 无长风

    “我今虽为困兽,但此地毕竟已是属于我草原王庭的地界。若是我有心离去,你们几个手中的刀剑,以及这精钢浇筑的门窗恐怕也拦不住我。”

    靖瑶负手而立,朗声说道。

    “王爷既然能派我等来袭杀您这位部公,自然就是做好了万全之策。”

    女伙计微微颔首说道。

    “若是可以,我倒想听一听何为万全之策。顺带也让我看看你们这位定西王是不是徒有虚名。”

    靖瑶说道。

    “说是万全之策,说穿了不过就是用我等的性命来换你一人之性命罢了。”

    女伙计说道。

    “听闻你们五大王域中多有赏金杀手。这些个杀手杀人不为道义,只为了金钱。如果今日于此地我当真死于你们之手,那这么一桩大功劳,带你们回到了定西王域,功名利禄岂不是唾手可得?”

    靖瑶疑惑的问道。

    人杀人总是有目的。要么是报仇,要么是报恩。或是如同那些个江湖浪子一般,只为了银钱和名声。像这位女伙计所言的杀人者,靖瑶着实没有见过,因此他很是疑惑倒也在情理之中。虽然他是身为草原王庭的部公,一条命还算是比较值钱,可也用不着如此大费周章的,以这么多人的性命来交换。靖瑶抬眼四顾一圈,粗略一数,发现这酒肆中除了这位为首的女伙计之外,还有不下十五人。各个皆是双目炯炯,手中长剑出鞘,映射寒光阵阵。端的无一人不是武道高手。

    “我们的使命就是完成王命,王命若未完成,苟活也无意义。王命若是完成,却也用不着凯歌而归。”

    女伙计说道。

    这番很是悲壮的话语,从她极为冷静的语气中说出来,竟是让靖瑶都不由得很是吃惊。他万万想不到,这样一个女子却是有如此坚定的心性。可惜他们却是站在自己敌对的一面,还要了结自己的命。不然的话靖瑶倒还真想和他们一道坐下,痛饮一番,互诉慷慨。

    “这么说来,你们都是定西王的死士。”

    靖瑶说道。

    “王爷有大恩于我等。除却一条贱命外,无以为报。”

    女伙计说道。

    靖瑶点了点头。

    他现在却是知道任何一个能在这天下间的庙堂里或是江湖路上创出名号的人,都不是平白无故的。定西王霍望于此地相隔千里之遥,但他的一句王命,却能让十六位高手为其躯驰到此,不惜舍身复命。单凭此一条,便足以当的起豪杰二字,也不愧为统龄一座王域的英雄。

    靖瑶低头沉思了片刻,抬眼再望向女伙计的时候,眼里却充满了敬佩。女伙计与靖瑶四目相对,略微有些发怔。显然她也感觉到了靖瑶眼神中的情感,只是这情感来的有些过于突兀,令她有些不知所措。美女爱英雄,这女伙计固然是定西王霍望豢养的死士,但见到靖瑶这般身陷死局却依旧泰然自若的英雄,不免心中也有些感慨。可惜的是,命数交给他们彼此的时间太短了。若是这女伙计先遇到的是靖瑶,或许今天她便会持刀站在靖瑶的身侧。

    人生总是有先来后到,哪怕后者再符合心意,却也比不得前者的相遇早,相处久的熟悉之感。

    相比于女伙计这般复杂的情绪,靖瑶倒是要单纯的多。他对眼前这些个敌人,只有佩服和欣赏罢了。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即便他两手空空,心中却也毫不畏惧。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靖瑶自己的部公之位,也是尸山血海,白骨铺地所换来的。对于生死的理解,他早已到了个返璞归真的底部。寻常人或许觉得,他应当对此有颇为深刻的理解与感悟,但实际上这个问题已经被他抛之于脑后,束之于高阁很久很久。

    自身事,自家事,草原事,天下事,说白了都是一场战事。战事无他,唯胜败而已。

    女伙计回过身后,略微晃了晃脑袋,似是要把方才那些个烂七八糟的想法都摒弃出去。

    靖瑶随手从身旁的桌上抄起了一双筷子,对着女伙计很是轻蔑的招了招手。

    “你这是看不起我?”

    女伙计大怒道。

    “并非如此……但我手无兵刃,只得用这一双筷子自卫。权且将其当做是双股剑吧。”

    靖瑶说道。

    用惯了重刀的他,这双筷子在手里却是没有丝毫的分量。但事已至此,他拿起这双筷子无非也是表明自己的一个态度。草原男儿只有挺立的战死,绝不会有跪地的受缚。

    女伙计朝其余的人使了个眼色,他们立即摆开阵势,扼守住了酒肆内所有通向沿街的出口,从四面八方虎视眈眈的对着靖瑶。

    “你们是不是还忘了楚阔还在茅房中?若是一会儿他回来了,看到这样的场景,该作何解释?”

    靖瑶手中的筷子朝前一指问道。

    “这就无须部公费心了。方才我倒酒敬酒时,已经在他的杯口处涂了一圈迷药。想必方才他根本走不到茅房,就会昏倒在半道上。”

    女伙计说道。

    “你既有这种手段,为何不也将我下了药?如此不是更加方便?”

    靖瑶接着问道。

    “一切都是王爷的吩咐。”

    女伙计说道,却是没有再另行解释。

    “王爷……”

    靖瑶自语道。

    草原王庭也有个王爷,狼王明耀。只不过他也仅仅是见过几面而已,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此时此刻,听这女伙计的言语,却是对这位草原王庭的死敌,定西王霍望燃起了无限的兴趣。 隐隐的竟是在心中将明耀和霍望两位王爷做了个比较,奈何他对这两人都是知之甚少,比来比去想必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便只好作罢。只觉得自己这次若是能平安回到部中,一定要亲自去拜会一下自家的狼王才好。

    女伙计沉默了片刻,她在等靖瑶是否还有话说。来之前,定西王霍望曾特意交代过,一定不能用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靖瑶。靖瑶若是有什么话想问,你们也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本着这道王命的交待,女伙计才会与靖瑶说这么多,不然这些个死士,各个心比铁硬,是不会同靖瑶多讲一句废话的。

    “还有什么事不明白?”

    女伙计问道。

    靖瑶安静许久,女伙计心中越发焦急。但顾及着有王爷的吩咐,还是出口好言相问。

    “没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都说定西王霍望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阴险之人,今日一看,却也不尽然。”

    靖瑶说道。

    “王爷千人千面,对英雄自是坦荡慷慨,对小人自是奸诈狡猾。要想知道王爷究竟是何种秉性,那只需扪心自问下自己究竟是何种人物便好。”

    女伙计说道。

    “好!”

    靖瑶大喝一声。

    女伙计知道寒暄已毕,却是该动手。

    只看她持刀一个箭步向前冲出。

    刀锋所指,便是靖瑶的脖颈之处。

    临近之后,手腕一翻转。

    却是又从左侧转到了右侧。

    两道寒光夹带着刀锋的虚影,一左一右逼杀而至,着实有些令人猝不及防。

    光是这一刀,想必就得浸淫十来年的光景。

    靖瑶却依旧挺立不动。

    宛如草原王庭王帐前的篝火。

    一点燃,即是恒明万古。

    待左侧的寒光与虚影略微模糊时,靖瑶才抬起了手臂。

    手中一双筷子虽短,更无刀锋的锐利。

    但靖瑶却在这女伙计的急攻之中看准了她手中之刀的刀身所在。

    刀身无锋刃。

    除了比筷子坚硬几分外,别无他出。

    靖瑶接着巧劲,用手中一双筷子挡开了女伙计的刀身。

    刀身朝旁侧倾去,刀锋自是也变换了方向。

    女伙计只觉得自己这一刀宛如泥牛入海,丝毫不见功效。

    殊不知靖瑶乃是粗中有细,四两拨千斤的把这一刀之中的锋锐和劲气全部化去。

    女伙计收力不及。

    只得双手持刀,以此挽回刀锋的倾斜之姿。

    待他稳住手中之刀后,只看靖瑶却是已向后退了一步半。

    先前她运转身法而冲至近前的优势已然消失。

    无奈之下,只得一刀虚晃,朝着靖瑶的面门砍去。

    靖瑶手不动,肩不移。

    只将上半身略微朝后一仰,便躲过了这女伙计这一刀佯攻。

    “哈哈!”

    靖瑶不知为何,却是笑出了声来。

    “何故发笑?”

    女伙计横刀于胸,厉声问道。

    “我笑你手中有刀却还畏惧我这一双筷子……要是我手中有刀,必定刀刀直逼,不会给我丝毫的喘息之机。你方才这一刀攻我面门,乃是虚招。若是我起手格挡,难免漏了破绽。但若是我只转换身形躲避,你这一虚招却立即就成了无用功。”

    靖瑶说道。

    “难不成你是在教我如何杀你?”

    女伙计问道。

    “我当然是不想死的……我只是看不惯有人如此用刀。”

    靖瑶摇着头说道。

    女伙计咬紧了牙关,心下极度愤懑。

    却是也没想到自己对付个手无寸铁,还连日大战精神不济的人都如此费力……

    但当她看到周围的其他人有意持剑上前相帮时,却又立即制止。

    她只想让靖瑶死在自己的刀下。

    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贪功。

    毕竟在来之前,他们已经心怀死志。

    女伙计争的,不过是一个脸面罢了。

    身为刀客却被外人指指点点,名言自己刀法有遗,刀术有漏,任谁也不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女伙计看到身边的桌上还有一壶未饮尽的酒,伸手拿来径直灌下肚去,随后“啪”一声,将这酒壶摔碎在自己与靖瑶之间的地面上。

    “不喝酒,使不出力?听说过醉剑,却是还未见过醉刀!”

    靖瑶说道。

    “剩下我后,我娘便难产死了。剩下我个开酒馆的爹,一直到十来岁,这烧酒我都是当奶喝当饭吃的,却是还未醉过一次!”

    女伙计说道。

    “既然有爹,为何还会入了王府,当个受人摆布的死士?”

    靖瑶问道。

    “我家在定西王域的集英镇。现在那里有座祥腾酒家,以前便是我爹的酒馆。上次你们草原王庭狼骑犯边之时,全镇的没逃走的人都被切死在门口的那根驻马石下,我爹也在其中。不过他临死前却是把我藏在了后堂中的灶台里……我便那么闻着锅灰,枕着柴堆没日没夜过了不知多久。直到王爷率领玄鸦军收复了定西王域的边界五镇,才寻到了已经快饥渴而死的我。”

    女伙计说道。

    靖瑶听闻后,竟是对其深深鞠了一躬。

    “那时我的年纪应当与你差不多,也只是从长辈口中听说过而已。虽然不是我迎火部所为,但终究是我同胞犯下的错。”

    靖瑶接着说道。

    “犯下的错?如你们这般比狼更兽性的人,竟然会说自己犯错?”

    女伙计很是鄙夷的说道。

    “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的确不对……我狼骑征伐的目的无非是为了开疆扩土,拥有更多的资源罢了。并不是单纯的为了杀戮。”

    靖瑶摇着头说道。

    虽然定西王霍望有言在先,让这女伙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这却是她自己的过往私事,并不在王命的范畴之内。

    女伙计不待靖瑶反应,便接连出了三刀。

    看似是出刀,行的却是剑招。

    分别指向靖瑶的腹中,腰身,以及咽喉而来。

    靖瑶左手背于身后。

    右手来回格挡,却是把前三刀尽皆挡下。

    最后一刀直对咽喉,最为险恶。

    但靖瑶却没有料到这女伙计却是足尖点地,身子猛然跃起

    在空中翻了个跟斗后,稳稳的落在了靖瑶身后。

    一刀自右上至坐下劈出。

    如此的手法,非但靖瑶这一条左臂不保,连带着他的后背也会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靖瑶已是回身不及。

    女伙计心觉此刀势在必得!

    手中的速度不由慢了少许。

    便是这片刻的自大,却是让靖瑶寻到了可趁之机。

    他调运劲气于手中的一双筷子上。

    肘部回弯曲,别在身后。

    “叮!”

    女伙计的刀锋正好斩在这一双筷子上。

    木质的筷子原本非刀锋之敌。

    奈何靖瑶却是灌注了磅礴的劲气,使之可以与刀锋片刻争雄。

    但筷子终究是筷子。

    木头还是抵不过精钢。

    靖瑶手中的筷子被女伙计的刀锋斩断,前半截弹飞而出,击碎了临近一张桌子上摆放的酒壶,发出一声清脆。

    不过女伙计的刀锋势头也被就此抵消。

    只在靖瑶后背的衣衫上压出了一道浅浅的刀痕。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女伙计眼见此击不成,便要再度变招。

    可靖瑶却已脱离了她身前,一跃而出圈,站在她刀锋不可及之处。

    随即从容不迫的,从身边的桌子上再度拿起了一

    双筷子。

    “你的刀锋虽锐,但这里筷子却也很多。”

    靖瑶说道。

    “筷子终究只是筷子,难道你还真以为它是双股剑不成?!”

    女伙计说道。

    靖瑶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方才这一阵交锋,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是他大胜。

    若是靖瑶手中拿着的是他的弯刀,想必这女伙计就算不死,也会让其余人等群起而攻之。

    迫于情势,靖瑶已经看到四面围困他的众人,已经有了蠢蠢欲动之态。

    这女伙计如果再出三刀,还不能让靖瑶殒命,那他们必定会骤然发难。

    不过看只要料敌于先机,便总是可以想出对策。

    靖瑶单论心机谋略,或许连高仁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但要说这临敌对战之时的经验,却是做高仁的师傅都绰绰有余。

    高仁之所以重伤在刘睿影剑下,不但是因为赵茗茗相助之功,更多是怪他自己太过于托大。

    靖瑶对每一次的争斗都是全力以赴,但高仁却总是抱着一个戏谑的态度。

    长此以往,他怎能不输?

    靖瑶朝着女伙计扬了扬手中的筷子。

    女伙计顿时竖起刀锋,防备靖瑶强攻。

    靖瑶倒也的确不出她所料。

    着实真把这一双筷子当做那双股剑,朝她袭杀而至。

    女伙计一边猜想这靖瑶的攻势方向,一边目光在他周身上下游走,寻找破绽。

    确实没想到靖瑶竟然在半途中止住了身形,一双筷子脱手而出,两只筷子径直扎入了立于窗下二人的右手手腕中。

    变故陡生,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那两人只觉得右手忽然用不上气力。

    长剑脱手,掉在地下。

    这才捂着手腕发出了一声哀嚎。

    靖瑶眼疾手快。

    伸腿用脚尖一勾。

    那两柄落地还未稳的长剑便被他握在了手中。

    “现在可不是筷子了,而是真正的双股剑!”

    靖瑶一手握两剑,对着女伙计说道。

    双股剑,又名鸳鸯剑或雌雄剑。

    右手雌剑,重六斤四两,剑锋三尺三寸。

    左手雄剑,中七斤十三两,剑锋三尺七寸。

    两剑同用一个剑鞘,永不分离。

    对敌时,雄剑逼杀,雌剑护体。

    世上能习得之人少之又少。

    先前定西王域内有一剑客,武道修为极高,便是持着一柄双股剑纵横西北,败尽江湖。后被定西王霍望设计打败生擒,囚禁于定西王府的地牢之中。他的那柄双股剑,便从此成了定西王霍望的一件藏品,放在博物架上吹风吃灰。这柄双股剑,女伙计是见过的。甚至当时她看的欢喜,定西王霍望还要将此剑赠送于她。不过这双股剑修习起来太过于艰难……地牢中的那位也不愿自己的绝学外漏,因此只能作罢。先前她听闻靖瑶口中不断的重复双股剑这一词,以为他却是与当年那位纵横西北的剑客有什么交集。但细细一想,靖瑶身为草原王庭的部公,哪里能如此频繁的出没于五大王域之中?况且王域内的这些个江湖中人,虽然彼此争斗不休,但对于草原王庭这样的外族,却是同仇敌忾,根本不会与之友好。

    “就凭你,也好意思说这是双股剑?”

    女伙计说道。

    靖瑶丝毫不理会。

    仍旧在打量着自己手中的这两柄剑。

    样式普通。

    剑身上没有花纹,也不刻血槽。

    剑柄上也没有缠绳或流苏。

    纵观整个剑身,却是找不出任何一处可以算作特点的地方。

    就在此时。

    靖瑶的耳边传来量身沉闷的响声。

    转头一看,却是那两位被他夺了剑的人,被身边的伙伴所斩杀,尸体倒在地上所发出的声音。

    “只是伤了手腕而已……这又是何必?”

    靖瑶看着躺在地下的两具尸体,有些悲凉的说道。

    他们双眸之中的神采还未完全消散,即便身死,却还牢牢的盯着靖瑶。这样的目光让他有些发怵……一时间竟是不敢与之对视。直到此刻,他才清楚眼前这些敌人究竟是抱着何等决心来截杀自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先前听女伙计说时,还未有此等的感触。毕竟言语太过于空洞乏味,而眼睛能看到的,却又过于直观。靖瑶虽然目睹了发生的一切,但心中却还是不能全然理解。

    “对于用剑之人来说,手腕受伤,这辈子出剑都会生涩几分,慢几分。何况他们若是继续活下去,只能是我们的累赘。他们虽然没说,但心里一定也是想我们这样做的。”

    女伙计说道。

    “我们就像是风。王爷让我们刮去何方,我们就会刮去何处。大风起时,云飞扬。草树都会弯折甚至连根拔起,大地一片狼藉。但风无长性,即使再大的风,也总会有吹完停息的时候。不过就这片刻的劲头,却是也足以毁灭一切。我们从来没有想过如何才能变的长久,只想让自己风起时,能够变得再激烈一些。能够为王爷吹除吹散阴霾,吹倒荆棘,吹垮楼台,吹出一条问鼎天下的康庄大道,这便足矣。”

    女伙计顿了顿接着说道。

    这会儿她的言语之间,却是带有了些感情。

    她终究是女人,女人都是感性的,或许在外人看来无甚关系的事情,在她这里便会感触极深,甚至无法忘怀。

    风虽然能吹折草木,但人终究是人。有心,有情,有精神。对于一个伙伴的死去,若是没有任何异样,那已经不配称之为人。女伙计同样也对那两人的死有些惋惜。

    那般鲜活的生命,再也不会出现在世间,对于身为“风”的他们来说,在吹尽了最后一位对手后,顺便吹熄了灯盏,于一片静谧的暗沉中悄然散去,才是最好的归宿。可是这两人的风还未吹动,却就已经止步于此……尽管有许多风,吹不尽也除不清,可这独特的几缕,却是无从找起,也再也无法相遇。

    或许风消散后无人记得,可女伙计的心里总是有了缝隙,被这一缕缕风填的满满当当。

    “你们若是风,那我便是火。火乘风势,怒烧九万里!只要这大地依旧,火便生生不息。定西王霍望着实派错了人……他想用风来灭火,实乃滑天下之大稽!”

    靖瑶说道。

    手中的两柄剑,被他丢掉了一柄。

    他并不怎么会用剑。

    更不用这双股剑。

    就连这个名字,也是偶然从高仁嘴里听来的。

第十章 袖手人

    酒肆内剑拔弩张之际,楚阔忽然满脸是血的从后方回到大厅。

    “没想到这酒劲竟是这么大……”

    楚阔自语道。

    他声音并不大,但酒肆中靖瑶正与女伙计对峙,却是安静的连银针落地都可以听见。

    靖瑶听到楚阔的自语后,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家伙丝毫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反而是觉得饮的太多,酒劲发作。

    先前他去小解,刚走出没几步,那女伙计下在他酒杯中的药劲发作,混带着酒意,顿时就让他昏了过去。跌倒在地后,还摔破了脑袋,鲜血顺着发丝与鬓角,淌了一脸。

    “楚阔,你还是速速离开为好!”

    女伙计朗声说道,同时示意自己的伙伴让开一条出路。

    “嗯?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楚阔问道。

    他虽然有些呆傻,但并不笨,只是反映相较于平常人来说有些慢而已。抬眼一看,却是也察觉到了酒肆内的异常。

    门窗紧闭,窗下还躺着两具不瞑目的尸体。女伙计持刀,靖瑶仗剑,地上还有不少摔碎的碗盘杯盏。这样的场面无论是谁瞧见了,都会匪夷所思,甚至不用开口相问,也会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姓名?”

    楚阔指着女伙计问道。

    “我等是定西王府中人,奉王爷命千里此地截杀草原王庭迎火部三部公靖瑶。”

    女伙计说道。

    “你竟然是定西王府的人……这还真没有想到!霍望还好吗?”

    楚阔朝着酒肆内的柜台走去,从里面找出一条干净的抹布,将自己的头脸仔仔细细的擦拭了一遍后问道。

    “王爷一切安好。”

    女伙计说道。

    只要提起定西王霍望,她便如沐春风一般,全身心都觉得极为舒适。

    “不过我更没有想到你竟然是草原王庭的部公……兄弟,你和那思枫可是相识?”

    楚阔问道。

    “我俩虽然不是一部中人,但同属草原王庭的部公,当然是相识的。”

    靖瑶说道。

    “那你能带我去见他吗?”

    楚阔问道。

    “我可以给你指路,但我不会带你去见他。”

    靖瑶摇了摇头说道。

    “指路也够了……”

    楚阔说道。

    手里毛巾一丢,不断朝前走去,站在了靖瑶和女伙计之间。

    “给我个面子,让他与我离开。”

    楚阔对着女伙计说道。

    女伙计听后很是无奈的皱起了眉头……

    眼前这人,王爷曾交代过。若是在草原王庭的地界中碰上,一定要给予方便和照顾。但同时杀了靖瑶却也是定西王霍望下的死令,如此冲突的事,一时间让女伙计却是难以抉择。

    “楚阔!你不要仗着有王爷的赏识便如此大言不惭!我们凭什么要给你面子?!”

    还未等女伙计发话,旁人便有一人开口说道。

    楚阔寻声望去,正是站在门口的一人,正挺剑怒目的看着他。楚阔被人这样一番言语,不怒反笑。微微侧过身子,对着这人笑着说道:

    “我楚阔不需要任何人的赏识。就算是你们嘴里的王爷,也限制不了我想要做的事。今天我与这位兄弟喝酒喝的很开心,他还愿意给我指路。若是你们杀了他,下次在遇到这样投缘的人和开心的事就不知道要等多久了。”

    楚阔说道。

    “王爷命我等不要为难你,若是识大体,就该速速离开!”

    那人依旧不依不饶的说道。

    “人可以被为难,可以被愚弄,甚至可以被杀害。但就是不能被剥夺快乐与选择。我选择的一定是让我觉得快乐的,若是不快乐,谁会去做痛苦的选择?我也是好言相劝,劝你爱惜自身,不要再出言逼迫!”

    楚阔语气冷峻的说道。

    “此人冥顽不灵,不如一并斩杀,也好向王爷有所交待!”

    这人转而向女伙计进言道。

    女伙计心中仍然有很深的忧虑。她从未有一次违背过定西王霍望的命令,本以为这次也不例外。但谁想到半路上横空杀出个楚阔,却是让她大为头疼……可先前女伙计给楚阔杯中下的药,却是足以让个成年男子昏睡七天七夜。即便楚阔有武道修为在身,起码也该躺倒在地两日有余,怎么这还不到一个时辰却是就能醒来?这点着实也让女伙计暗自惊叹,心想这楚阔不愧是被王爷重视的人,果然不同寻常。

    那人见女伙计并不回答,手腕微微一抖,却是有先占后奏之心。楚阔佯装不见,但却把自己的剑重重拍在身边的一张桌案上。“砰”的一声,竟是让那人浑身震悚!

    “哈哈哈!就这胆量,还要来杀人!难道霍望手底下都是你们这样的怂蛋?”

    楚阔大笑着说道。

    “楚阔,你可以侮辱我们,但却不可带上王爷!你若是对王爷不敬,无论王爷先前交代过什么,我都必杀你!”

    女伙计说道。

    楚阔没有回话,而是和靖瑶对视了一眼。

    “看得出你不是用剑的。”

    “我的刀碎了。”

    “刀碎了,人还在。”

    “刀碎了,人还在。”

    “何时碎的?”

    “三日之前。”

    “你用什么样的刀?”

    “弯刀。”

    “有多弯?似那新月吗?”

    “不足新月,犹如月缺。”

    “待你给我指明了去吞月部的路之后,我一定送你一把一模一样的弯刀。不,比你先前那把更好的弯刀!”

    “多谢!”

    “但眼下我们却是先得出去!”

    楚阔转过头,看着紧闭的门窗说道。

    “没错,不出去也无法指路,更没有刀。”

    靖瑶点头称是。

    “但他们是霍望的人,我实在不想杀了他们……”

    楚阔指着女伙计等人,挠了挠头说道。

    这一挠,却是又牵扯了先前摔倒在地磕破的伤口,疼的他嘴里不住的发出“嘶嘶”声。

    “你我若是有心想走,他们拦不住。”

    靖瑶说道。

    “但他们也是有命在身,我既不想杀了他们,也不想让他们为难……同样,我也不想你死,也不想让你为难。”

    楚阔寻了

    把椅子坐下,双手托腮说道。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双全法。有人能活,自然也就有人会死。这和你要去杀思枫不是一个道理?最终只能有一个人能或者离开。”

    靖瑶说道。

    只不过,他虽这样说,但心里却并不是如此想法。思枫的实力,并不在他靖瑶之下。况且思枫的吞月部因为靠近定西王域的缘故,他却算是草原王庭的部公之中,对王域的情况以及王域中人最为了解的一个。单凭他那一肚子心机谋略,靖瑶就却是连三分之一都比不上。在他眼里,唯有高仁那疯子的主意才能稳压思枫一头。但这般生死较量,与草原王庭内部之间的勾心斗角不同……就算那左庐与右芦再不合,他们同样都听命于一位狼王。况且这内斗乃是私事,即便是家丑,但互相之间也会有所顾忌,很有分寸,是万万不会闹出人命之事来。

    更多的,都是每部内最底层的那些人争来抢去。像靖瑶,思枫这般的部公身份,自是稳坐钓鱼台。就算手底下的人,争打的热火朝天,二人见面也会是客客气气的,饮酒聊天。故而方才靖瑶用思枫做例子,并不是他认为楚阔能杀死他,也不是他有心想要帮忙,却只是个脱身之策罢了。用着不熟悉的剑,拖着才大战完还尚未恢复痊愈的残躯,即便是搏一把,侥幸能逃出生天,恐怕也会有不小的损失。相比之下,若是能将楚阔拉拢到与自己同一阵营,和女伙计等人呈对立之姿的话,事情就会容易许多。

    “你们走吧!回去对霍望说,就说碰到了我没办法。这样想必他也不会迁怒于你们。”

    楚阔终于抬起头,对着女伙计说道。

    这是他想出来的最为周全的办法。

    既可以避免无端的死亡,还能让靖瑶安稳脱身。

    “若是我们不走呢?”

    女伙计问道。

    “那我就会动手!”

    楚阔稀松平常的说道。

    相比于其他人等的轻蔑,女伙计却显得很是沉重……

    她知道楚阔在定西王霍望心中的分量,更是知道他的武道实力。一位剑客,却是让自家王爷都赞不绝口,可想而知他的剑道修为之强!与这样的人对敌,虽然不说必败,但女伙计着实是觉得没有太多的胜算。自己的命虽然不值钱,但起码也是王爷给的。活下去虽然有些苟且偷生的感觉,可或许还能为王爷多做更多的事。

    从她被定西王霍望从灶台下面抱出来,带回定西王城,又入了王府之后,她便决心将王爷的意志当做自己的意志。无论王爷说了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她都会竭尽全力的去做到。她把自己的位置摆的很是清楚,那便是要做定西王霍望手里那最为锐利的锋芒!

    想到这里,女伙计再度握紧了刀锋。她不能让步,更不能退却。何为锋芒?锋芒就是手中刀,腰中剑的刃口,是书画的笔锋,是锐利的气势,是细微处的尖利,是万物的凸起。高楼可倒,但锋芒却不可折弯。锋芒一定是到了最后一刻,依旧挺立昂然的存在。即便是人走茶凉,树到猢狲赛。但锋芒也会随着凉掉的茶汤一同消失,随着坍塌巨木一同掩盖。但即使变得冰凉,又被埋于地下深不见光,锋芒也依旧是锋芒。只要信仰不死,它便能在这世上永存。即便今日女伙计在这酒肆中,力战不敌,那也会有旁人接过她手中的刀锋,继续她的事业。不过只有她仍旧一息尚存,身为锋芒便只能展露和绽放。

    她看着楚阔,一言不发。劝说至此和疑问却是都没有必要再开口。很多问题问出来,并不是因为想要知道答案。而是已经知道了对方如何回答,才会问出口。若是不知道对方会作何解释,那却是也没有了提问的必要。双方相对,和男女之情相似,并没有什么差别。很多人错把心迹的表露当成开端,实际上最后一句“我爱你”出口,应当是划破黑夜的第一缕晨曦,刺入咽喉的第一寸利刃才对。

    “你不想动手的话,我便要出剑了。虽然我用不惯剑,但和命想比,先前拿筷子都可御敌,现在有长剑在手,终究还是要好得多。”

    靖瑶说道。

    言毕,也不等楚阔回答,却是持家攻向立于窗下的二人。

    这家酒肆共有三扇沿街的窗户。

    前后两道门。

    十六人除了女伙计站在酒肆中央以外,其余十五人分别扼守这前后门与三扇窗。

    靖瑶为何要选择窗户而不是门?

    都说人走门,狗跳窗。

    从窗户出入,总是一件极为不雅的事情。

    但靖瑶却发现,其余的十五人,把守着前后门的,只有各一人。

    省下的所有,却是都守着三扇窗户。

    前后门处的那两位死士,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想来并不好对付。

    若是靖瑶弯刀在手,身躯康健,自是不惧怕。

    但现在却不是让他慷慨逞英雄的时候。

    稳妥为上。

    三扇窗下的十三人,已经死了两个。

    二人从咽喉处汩汩流出的鲜血,竟是汇聚在一起,形成一柄长剑的形状。剑柄模糊不清,剑身和剑刃却能看的一清二楚。这柄血剑的剑尖径直的指向靖瑶,似是这二人不屈的意志,融刻于骨血之中。

    靖瑶虽然赞叹这些死士的忠诚换个剑刃,但眼下却是没有多余的情怀去感慨。

    左脚踏出一步,外翻三寸。

    抬起脚跟,以脚尖为中心,略微一偏转。

    整个身子便跟着扭动了起来。

    手中剑对着对着距离前门最远的一扇窗下,中间那位死士不慌不忙的递出。

    速度虽然不快。

    甚至看在眼里,竟是异常迟缓。

    “他果然不会用剑!”

    一人对女伙计说道。

    “剑就一定要快吗?”

    楚阔反问道。

    “剑若是不快,还怎么杀人?不但剑要快,刀也要快。只有快,才能让对方猝不及防,也只有快才能让对方露出破绽。”

    这人反驳道。

    “剑快自然有快的好处,不过慢也有慢的原因。有两句话你肯定听说过!”

    楚阔说道。

    “哪两句话?”

    这却是女伙计开口问道。

    “欲速则不达,和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楚阔说道。

    女伙计听后若有所思。

    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是有些明悟,但认真揣摩下去之后,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做

    到。

    靖瑶也没有想到这剑,却是如此的得心应手。

    自他跨上狼骑,开始为族人征伐起,他便是弯刀在手。

    五大王域的人用剑,一度还成为了他所嘲笑的地方。

    血性汉子,就该当用刀。

    光看剑那修长的身形,便如个娘们似的……着实不是男人该用的东西!更不用说那些个剑客们,看上去和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差不了多少,各个细皮嫩肉的,只看一眼便让人觉得没什么豪气。说起话来,拿捏着无数文绉绉的词儿,靖瑶觉得就是草原上的牛羊叫唤也也比这些个故作姿态的武修们说话好听。

    对剑有如此敌意的靖瑶也很是奇怪为何自己这头一回用剑,竟然就如水到渠成般,称心如意。略一思忖,却是想起三天前与晋鹏大战时,他持刀,而晋鹏用剑。两人先是在震北王域,矿场戈壁滩的老板娘店中比斗,之后又转移至了后院,再后来干脆离开,随便在戈壁滩上寻了处空旷之地。前前后后总计的时间,却是不少于十个时辰。

    在这十个时辰中,靖瑶全部的精神都集中于寻找晋鹏的破绽以及见招拆招之中。潜移默化的,晋鹏的剑招就被他牢牢的记在了脑海中。平日里不觉得,但只要一拿起剑,那些个招式章法便如同饿汉饱餐般,顿时恢复了活力,一股脑的倾泻而出。

    不得不说,靖瑶也的确是个武道奇才……短短十个时辰,竟是就能将其从来没有用过的兵刃使的如此虎虎生威。虽然有晋鹏的示范在前,但若是靖瑶自己没有这般悟性,那他二人就是连打一百个时辰也是无用。

    窗下的死士眼见这一剑袭来,并无任何劲气。

    松垮垮的,宛如霜降后的牡丹。

    竟是也放松了心神,脸上挂着一抹淡笑。

    右手也以同样的速度,不紧不慢的扬起,准备格挡。

    “噗!”

    在他的剑距离靖瑶的剑身还有半尺之遥时。

    靖瑶的剑却刺破了他的喉咙。

    剑尖从这死士的脑后冒出。

    他看着靖瑶,眼里全然是吃惊的神情。

    感觉到喉头一阵冰凉,他想低头看看。

    但下巴却被靖瑶刺入的剑身垫住,却是低不下去。

    继而这阵冰凉,却是被滚烫所取代。

    他感觉自己的脖颈乃至前胸,似是都被滚烫的热水浇过一般。

    到现在为止,他竟是还未感触到疼痛。

    靖瑶没有将刺入的剑拔出来。

    他仍在不断的推进。

    剑尖从这死士脑后冒出来后,还在一寸寸的延长。

    女伙计看的目瞪口呆……

    并不是因为靖瑶一剑杀了他的同伴而震撼,而是由于靖瑶如此诡异的剑招。

    什么人才会在已然一击毙命后,仍旧不断的朝前递送剑刃?

    没有人!

    不但女伙计没有见过。

    楚阔也没有见过。

    不过女伙计是刀客。

    她想不明白是自然。

    楚阔略微思忖了片刻,便是尽皆恍然。

    “他不是在杀人!”

    楚阔说道。

    “不是杀人又是什么?”

    女伙计反问道,声音竟是有些颤抖。

    本以为自己等人的心性意志已经足够坚强。

    但这时一看靖瑶的手段,才觉得草原人的兽性当真是名不虚传!

    草原王庭,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即便是狼王明耀的王位,也不能安泰的传给他的孩子。不管是狼王,还是左右芦将军,甚至部公的位置,都是在厮杀之后诞生的。狼王明耀在正式继位前,也曾巡回经过所有部中,接受一切挑战。待这一场场厮杀结束之后,他才能成为草原上部落的太阳,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雄鹰,统领左右芦共八部的唯一的王!

    靖瑶的部公之位,也与此相差无几。他起与微末,是依靠战时的军功一步步走到现在。而草原王庭的军功计算,也很是骇人听闻。为了防止有人贪功虚报,斩杀的灭一个敌人,都得砍下首级,带回草原一一登记后方可兑现。由此可知,靖瑶的身上究竟拴过多少个人头带回草原。

    这会儿看到他明明已经大获全胜,却还要把剑向前递出,女伙计和其他死士不由得一阵胆寒……

    “他在磨剑。”

    楚阔说道。

    “我只听过练剑……”

    女伙计说道。

    “练剑练的都是招式。而招式在应敌中却是千变万化,你怎么能练的完,学的尽?只有与手中的剑真正做到心意相通时,才可以如臂使指。夺造化,应万变。不论对方几人几剑,只要武道修为相当,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楚阔说道。

    “剑要如何磨?”

    女伙计问道。

    “剑和人一样。人有前面,剑也有千锋。看似只有两端刃口,但每个人所使出来的,只是千中之一而已。那磨剑的方法自是也有千种不同,我知道的不全,却是也无法告诉你。”

    楚阔有些怅然的说道。

    武修剑客的最终目的,便是将按千种锋刃全部握于手中,揽于怀中,融于心中。只是这不但需要悠长的光阴,更需要机缘与悟性。悟性绝佳者,难道天不假年,英年早逝的英雄,总是为弃才?

    而更多的,则是庸碌一身。花了不少笨功夫,但到最后却发现全然是无用功。

    机缘与光阴,总是太难的。

    但楚阔却知道,靖瑶已经开启了他自己的第一种剑锋。

    靖瑶闭着眼。

    仔细体悟着从剑柄上传来的触感。

    那是剑身和锋刃一点点穿过这死士喉头间的血肉与白骨时发出的摩擦与颤抖。

    没人知道为何看似缓慢的剑,却令人如此猝不及防。

    靖瑶自己也不清楚。

    仿佛是剑自有了灵性一般。

    但血肉的软绵,纯肉,以及白骨和剑身交织在一起发出的“咯咯”生,却极为真实。

    这人还未死透。

    靖瑶还能从剑柄上感觉刀他的喉头仍旧犹如鱼鳃般翕动着。

    一柄剑直至有半边从这死士的脑后冒出来时,靖瑶才停手睁眼。

    随即寒光一闪!

    抽剑而出。

    剑上血花飘落。

    落于地面犹如朵朵红梅。

第十一章 茹素

    死对于死士来说是一种归宿。能够在使命完成的最后一刻,死在对手的刀剑下,是一种难得的幸运。老去,病死,等等意外都会随时随地的让一个人永远闭嘴安息,与其将生命战战兢兢的托付于这般空洞的遐想之中,却是不如结结实实的握在手里,自己一点点的主动消磨。

    靖瑶抽剑而出后,那位死士的双眸中最后闪烁出了一点光芒,随即瞳孔渐渐变大,“噗通”一声,朝前倒去。靖瑶侧身避过,看着他的身子如一根粗壮僵硬的原木,直挺挺的倒在地上。喉间的血,仍在流。竟是也奔着先前那二人在地下绘出的“血剑”而去,并入之后,却是让那柄“血剑”更加粗壮了几分。剑身变得异常宽阔,似是一柄如半扇门板宽的重剑。

    “剑倒也没有那么差……”

    靖瑶在心里想到。

    女伙计看到自己的同伴中又有一人倒下,再想起先前靖瑶磨剑时,剑身与骨骼血肉发出的声响,不禁打了个冷战……此刻的靖瑶在她眼中已然脱离了“人”的范畴。都说草原人比狼更兽性,但草原人起码也是人。人可以变得比狼更兽性,但人和狼最大的却别就是人有理智,人有感情。人会有所求,也希望有所得。有所敬畏的同时,也会有所坚守。而这些,狼却是通通都没有。它们只知道填饱肚子,不挨饿,便足矣。

    但狼即便是在茫茫冬雪中,行千里而不获一物,却是也不会杀死吃掉自己的同伴。但人会。人不仅会,还为此相处了许多的方法。都是为了在同类想争时,让自己的同伴死的更快,更顺畅些。这样想想,人的确是要比狼更兽性……此处的人,已经不单单是指草原人,包括五大王域,乃至东海云台,避世坛庭,以及漠南的蛮族部落也统统如此。

    “我若是杀她,你可会阻拦?”

    靖瑶提着剑,剑尖朝地,对这楚阔问道。

    楚阔并未回答,此刻他正死死的盯着靖瑶手中的长剑,看着剑上还有几缕未流淌干净的血迹。这几缕血迹在剑身上随着靖瑶手臂的动作,时不时的扭动,像极了一条条刚被从土里挖出来还未习惯见天日的蚯蚓。不过这血,本也是留存于体内之物,向来也是不见天日的。若说它们有灵性,对暴露在外很是不适倒也说得过去。靖瑶注意到了楚阔的目光,随即提起手中剑看了看。除了那几缕血痕外,他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但银白的剑身上,几缕血迹着实显得有些碍眼。不得已,靖瑶只得用力的挥了挥剑,想要将剑身上的血迹都甩出去。奈何也不知是这人的血过于粘稠,还是由于停留在剑身上有了些时间的缘故,无论靖瑶如何发力,却是都只能略微的改变这几缕血迹的形状。看到情况如此,楚阔的脸上浮现出了一层叹惋。

    “我不知道。”

    楚阔收回了视线,摇了摇头说道。

    “你与定西王霍望相识,我杀她,你定然会阻拦的。”

    楚阔说道。

    “我不知道……”

    楚阔还是一模一样的回答。

    “不过你先前却是又说,也不让他们杀了我。因此我不该只把你当做敌人或朋友。”

    靖瑶说道。

    “吞月部的三部公思枫,是你的同胞,你的族人。我已下定决心要杀他,难道你我还能做得成朋友?”

    楚阔反问道。

    “看来你也没有我想的那么傻!”

    靖瑶笑了笑说道。

    楚阔很是不服气的撇了撇嘴,将头转向一旁,不再言语。

    靖瑶因不知楚阔究竟作何打算,因此也只能呆立在原地,丝毫没有任何动作。

    这般压抑的气氛下,出于前后门的两位死士已经有些按捺不住,正朝着靖瑶站立之处蠢蠢欲动。但他们一步还未踏出,确实就被女伙计打手势阻止。无奈,值得悻悻的放弃这念头,重新把守好自己的所在之处。靖瑶看到这女伙计对这些人有如此大的掌控力,心里也是暗自佩服不已。他的最终目的,并不在于和这些人厮杀。若是扼守在前后门处的两人,但凡有一人冲动上前,势必都会露出身后的破绽。那靖瑶便可趁势头门而出,自此鱼入大海,龙出生天。不管是定西王霍望,还是震北王上官旭尧,再想找到如此贴切的机会,几乎都不再可能。

    女伙计自是也清楚其中的厉害关键,所以才会制止那两人的动作。可她自己手中的刀,却微微偏转了几分。靖瑶眼睛一亮,知道这是对方即将出刀的迹象,顿时想要抢在她出刀之前,率先出剑。经过刚才那番以人“磨剑”,靖瑶对手中剑的驱使程度又深刻了几成。眼下竟是也有十足的信心,敢于用剑与这女伙计一战。

    人对新鲜的事物,接受起来总需要一个过程。靖瑶用惯了自己那厚重的弯刀,骤然提起剑来当然心中没有底气。但若有人说起,先前用筷子不也抵挡住了女伙计的刀锋?要知道筷子这东西,对于谁来说都并不陌生。一如三餐,却是顿顿都少不了。孩童长大后,仍旧在牙牙学语之时,或许就能将这一双筷子熟练使用。相比于日日不离的筷子来说,剑还是要更加陌生的多。

    靖瑶虽然是草原人,但对于太古怪的东西,向来也难以接受。比如没吃过的菜,他不会去吃。没听过的酒,他也不会去喝。所以没用过的东西,不管是筷子还是剑,不到迫不得已,却是也不会拿在手里。这习惯唯有两点除外,那就是没去过的地方,一定想去走走,不知深浅的对手,一定要拔刀试试。其实在旁人眼中,他的那柄弯刀和他草原人的身份已经足够古怪,古怪到足以掩盖了他身上其余所有的毛病,但他仍然坚守着自己这些习惯。不曾更改,也从未想过要更改。

    靖瑶扬起手臂。

    与其说是扬起,不如说是举起更为贴切。

    因为“扬”总是一个极快又狠潇洒的动作。

    而“举”则显得有几分吃力和厚重。

    靖瑶手中的剑并不重。

    相比于他的弯刀来说简直没有任何分量。

    但他却还是将其“举”过了头顶,高高的擎着。

    如此一来,胸膛与心门处门户大开,没有一丝防备。

    如果那女伙计在此能够下定决心,舍身全力以突刺。

    那靖瑶高举着的剑,就算是回防格挡也会有所差池。

    但女伙计并没有这样做。

    不是因为她下不定决心。

    她来此,本就报了死志。

    这世上,难道还有比主动寻死更困难的事情吗?

    一定是有的。

    只不过在女伙计的心中,这便是最为坚定的信仰。

    当一个人通透彻底刀如此的时候,她便是无敌的。

    靖瑶高举的剑,并不能动摇她的任何心神。

    关键在于,这样死究竟有没有任何价值。

    这女伙计,以及酒肆其余的死士们,他们的价值就是再次截杀靖瑶。

    若是只一心寻思,大可弃了手中的刀剑,双膝跪地,引颈就戮。

    但这样的死,却是一点意义都没有。

    所以女伙计明明看到了靖瑶周身偌大的破绽,但却迟迟不动,隐而不发。

    她担心自己这一刀出,死的不是靖瑶,而是自己。

    女伙计清楚自己的身份。

    死已经是必然。

    关键就在于死的时机。

    死在靖瑶死后,大胜!

    死在靖瑶死前,大败!

    与靖瑶同死,大彩!

    这第三种,才是她真正想要得到的结果。

    靖瑶的剑仍旧高举着。

    但他的目光却在酒肆中游移不定。

    女伙计觉得很是奇怪……难道他竟是这般有恃无恐,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惊叹之余,却是又有了几分火气。但她控制的很好,却是一丝一毫都没有外泄。反而更加警觉地,注视着靖瑶的一举一动。两只眼睛分别看着他的右肩和脸庞。对于常人来说,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但女伙计却可以。从定西王霍望将其从那后堂灶台下抱出来后,她便发现自己的两只眼睛可以看向不同的地方。以前她只当做这是一种积累的天赋,直到此刻才发现就是有如此大用。

    高举着剑与其他的动作不同。

    若是平伸,靖瑶先动的应当是手腕。手腕动而剑身颤,继而剑尖便会寻觅到方向。但高举时,唯有肩头先动,才可连带臂膀,传至手腕。因此盯住了靖瑶的右肩,便是能先发制人的基础。至于女伙计的的另一只眼睛,却是随着靖瑶的目光一道犹疑不止。

    突然!

    靖瑶高举的右臂宛如大星坠落般,急速落下。

    但女伙计却没有看到他的肩头有任何动作。

    在右臂连带着长剑落下前。

    靖瑶的身子朝着窗户那一边略微测过。

    就是这么一细小的变化,遮掩了他肩头的闪动,以至于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窗下又有一人倒去。

    靖瑶的剑,干净利落,没有丝毫停留。

    甚至在女伙计反应过来之前,他便又恢复了先前右臂高举的姿势。

    只不过这次剑身上一片洁净。

    没有任何血痕。

    酒肆内除了楚阔以外,没有任何人看清靖瑶的动作。

    女伙计惊惧之余,脚下步伐虚浮,手中刀都差点掉落在地。

    但靖瑶还是没有向她出剑。

    “你为何不杀我?”

    女伙计问道。

    “你明知杀了我他们便群龙无首,你自可寻机而走,但为何不杀我?”

    女伙计再度问道。

    “因为我若杀你,他必出剑!”

    靖瑶右臂缓缓放下,剑尖指向楚阔说道。

    这个动作极为挑衅。

    即便他的剑尖距离楚阔仍是二尺有余,但任何一位武修中人,怕是都受不了这样挑衅的举动。

    不过楚阔是不是常人。

    作为一位能被定西王所欣赏的剑客,他身上定然有非同寻常之处。

    为常人所不为,忍常人所不忍。

    这便是不寻常。

    因此楚阔并没有在意靖瑶的剑尖直指自己。

    反而对其轻轻一笑。

    “你好像很懂我。”

    “生死攸关,自是要比其他时候更敏感些。”

    靖瑶说道。

    言毕,剑尖垂地。

    楚阔看着靖瑶,心中越发舍不得让他死了。

    不过这念头一起,却是也让他更加矛盾。

    女伙计,和靖瑶。

    他想着两人都活着。

    虽然这个想法很荒谬,但楚阔这人,一打定主意,就一定要做到。

    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他有这么纠结且荒谬的念头。

    在他还未踏入江湖路时,身边还有个弟弟。一母同胞的弟弟,当时最亲密。只是楚阔与他很亲,而他却从未用睁眼瞧过楚阔。这弟弟总是觉得自己的哥哥天天热衷于那些个虚幻的侠义故事,憧憬着做个一怒拔剑,纵酒高歌,名扬天下的侠客很是粗鄙。

    然而这兄弟俩的父母却不这么想。楚阔之家,也算是颇有资产。虽然还算不上是什么门阀大族,但也是名传百里的富户。尤其是楚阔的父亲,更是希望自己的两个儿子修了武道,日后也好能护卫家族起码一代不衰。

    他父亲是读书人。

    读书不下万卷,行路也不下万里。这读书和行路最终让他悟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这世上没有什么问题是不能够用刀剑解决的。唯一要考虑的问题就是,这握刀拿剑的人够不够机敏,够不够心狠。

    当他父亲把这话告诉兄弟两时,楚阔的眼里闪过一瞬光芒,而他的弟弟却昂首不屑。他觉得父亲的话不对……起码不全对,但又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反驳。毕竟他读的书还没有父亲多,行的路也没有父亲远。既然无法反驳,便也只能听从。父亲花重金,送到兄弟俩拜师学剑。

    走的时候,楚阔潇潇洒洒,只抱了一坛酒,说是要送给师傅。然而还未做到,却是就被他自己喝完。他弟弟则带了一口大箱子,里面有搬箱子书,和一个棋盘。他并不喜欢练武,见到师傅也不肯下跪。把他父亲气的甚至要烧了他的书,再砸碎他的棋盘来让他行拜师之礼。在这般威逼之下,楚阔的弟弟还是膝盖一软,拜了下去。只不过在双膝即将接触到地面之时,那师傅忽然用剑鞘将其垫起。他说楚阔的弟弟并不是在拜自己,而是舍不得那半箱子书和棋盘。

    楚阔的弟弟的确不喜欢修武,也不喜欢刀剑。比起这些,他更热衷于提笔作

    诗赋,沐风抚七弦,单手执阴阳,方寸点丹青。可楚阔喜欢,他喜欢快刀,更喜欢利剑。也喜欢好酒,和偷看正在洗澡的丫鬟。

    师傅收了这两兄弟后,楚阔练剑,他弟弟仍旧是看书下棋。楚阔告诉他说,他不练剑也没有关系。自己会把他那份也加倍的练回来,日后剑成,定能一辈子护他周全。只是说这话是,楚阔还是太年轻,不懂这一辈子究竟是什么意思。一辈子有多长,需要经历多少波折,挫折,坎坷,他都不知道。更不清楚一个人是不能轻易开口向别人许诺一辈子的,即便这个人是你的父母兄弟也不行。但楚阔说了,还说的极为自信。

    但他的弟弟却并没有理会,反而是合了书卷,收起棋盘,准备回屋中睡觉。他睡觉的时间着实很长……楚阔起床练剑是,他在睡觉。楚阔练完剑和师傅一道喝酒时,他还在睡觉。每日清醒的时间只有那么短短两三个时辰。除了吃饭,便是坐在院子中的一刻歪脖子老榆树下看书下棋。无人与他交流,便读书给树听。无人与他对弈,便称呼自己的左手一声“左兄!”。楚阔眼见弟弟把自己的话不当回事,追上去说道:“我的意思就是你想做什么便可做什么。想弹琴就弹琴,想下棋就下棋。读书,画画,都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楚阔情真意切的说完之后,他弟弟却冷漠的回应了句“知道了”。这不免令楚阔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这般忧伤之情,很快就被师傅的酒冲淡了。他弟弟这次回到屋中后破天荒的没有睡觉……反而心里对自己向来看不起的哥哥很有一番感动。他觉得自己终于知道父亲的话究竟是哪里不对了,不对之处就在于,这世上不是人人都需要修刀练剑的,起码他就不用,因为他有个好哥哥,自会替他遮风挡雨。只不过他还是错了……他却是没有想到,楚阔说他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前提是自己要加倍的练剑。到头来,还是父亲的那句话。刀剑可解决这世上的一切问题。不论是谁的刀,谁的剑。自己的刀,还是哥哥的剑,都是一样的。

    后来的楚阔最悔恨的就是他对弟弟做出的这番承诺,第二悔恨的便是没有在拜师时,和父亲一道,把弟弟的书烧了,棋盘砸了。到现在,他已经没有了弟弟,也没有了父母。至于那些资产,对于不善经营的楚阔来说,留着还不如手中的剑。他把余下的所有家产,都送给了自己年少时偷看过洗澡的那位丫鬟。这丫鬟早已离开许久,嫁为人妇,生子有二。但楚阔还是寻到了她。她用这些资产也给自家雇了个年轻伶俐的丫鬟。楚阔看着这两兄弟,再看着这丫鬟,大笑着离开。临别时说,若是这两孩子长大了想学剑,一定要来找他,找他楚阔。楚天的楚,开阔的阔。但他心里却明白,着两兄弟学不学剑不知道,都定然有人会去偷看那位年轻伶俐的丫鬟洗澡的。

    在那之后,楚阔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曾吃肉喝酒,也没有机会拔剑。不是他不馋酒肉,而是他口袋空空,连一枚大钱都掏不出来,只能过着茹素的日子,不沾酒肉,毫无油荤。后来他莫名其妙的有了钱,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起码吃喝不愁,口中腹中便没有再受过罪。只不过茹素并不是单指口腹之欲,更多的是说一个人的精神与想法。

    在遇到定西王霍望之前,他再也没有答应过任何人,任何事。说出一个承诺很简单,但要维持住一个承诺却是极累极累的。除了自己的弟弟,也没人值得他如此费心。但他还是有很认真的练剑,年少时的想法仍旧没有放弃。一辈子出剑的机会或许只有一次,但磨剑的时间可能需要几十年。

    楚阔越发觉得这女伙计的性情与自己很对胃口。

    当年他也如这女伙计答应定西王霍望一般,给自己的弟弟有所承诺。而且他食言了……这女伙计看着势头却是也做不到。人总会触景生情,即便两件事相差甚远,相隔万里,只要有心,总能将其拉拢刀一起。对于楚阔而言,敢于许下承诺的人都了不起。但做不到的人,却一无是处。究竟是拔剑而起,站在女伙计这边,让她做个了不起的人,还是眼睁睁的看着她一无是处的死去让他很是纠结。

    想到先前自己有说过,却是不会让靖瑶死去,因为还希望着他给自己带路。可是两边若是都不死,那究竟该怎么才能做到?这却是最令楚阔焦虑的一点……

    “一……二……三……”

    你在数什么?

    靖瑶听到楚阔嘴里念念有词,开口问道。

    “我在数除了她之外,还剩下多少人。”

    楚阔说道。

    明明才数到三,被靖瑶这么一打断,却是又从头数了起来。

    “除了她之外,还有十一人。”

    靖瑶说道。

    但楚阔这次并未理会,仍旧固执的伸出右手食指,一个个点着。

    “不错,是十一人。”

    楚阔说道。

    “所以呢?”

    靖瑶问道。

    “所以先让这十一人去死,才能让我理一理思绪。”

    楚阔说道。

    话音刚落。

    他拔剑而起。

    身形之快,乃是靖瑶平生未见。

    即便是他在震北王域的矿藏戈壁与晋鹏拼杀时,也不成见过如此迅捷的身法。

    楚阔从靖瑶的身后闪过。

    只几个眨眼的功夫。

    边又回到了先前所坐的椅子上。

    紧接着,传来一阵“砰砰”声。

    靖瑶用心数了数,正是十一下!

    对应着屋子里除了女伙计外,其余的十一位死士。

    直到这时,靖瑶才感到自己身后吹过一阵风。

    让他后背上略微被汗水浸透的衣衫感觉到一阵清凉之感。

    奇怪的是,酒肆中的血腥味却没有变得浓郁。

    靖瑶和女伙计不禁都有些恍然。

    双眼所见和心中所知,从未有过如此剧烈的冲突。

    尤其是女伙计。

    随她而来的死士,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单打独斗想必不是楚阔之敌。

    但方才也有足足十一人!

    即便是是一头猪,也得让屠户费一番周章,更何况是一个个活生生,手中有出鞘利剑的人。

第十二章 辉煌的囚徒

    女伙计的目光笔直朝前,她当然注意到了酒肆内的变化,也听到了连续的十一声闷响,但是她却不敢用目光去确定。靖瑶和楚阔的对话还在耳边,仍未散去,但是她的脖颈却好似僵住了一般,想要微微偏转却也不能扭动分毫。

    “他们……都死了?”

    女伙计声音颤抖的问道。

    “他们若不死,我没有办法静下心来仔细想想你们二人之间的问题。”

    楚阔摸着自己的下巴说道。

    他坐在先前的位置上,手中的剑早已回剑入鞘。眼睛却是看向了桌上的酒壶与酒杯,觉得不喝点脑子却是有些卡顿。就好像马车的轮轴也需要定期补充油膏一样,若是空磨,难免会发出“吱扭吱扭”的声音。楚阔觉得自己的脑子也是如此。酒对他而言,就是那马车轮轴出的油膏。如果思考时不喝上几杯,那是万万不能的。但他只要拿起杯子,大抵都会在思考出来之前便喝醉。有些问题可以耽误,可以放到明日,甚至后天。但有些却必须当下解决,不能有任何的拖延。

    靖瑶与女伙计在这酒肆内的冲突就是后者,是不能延误的必须。所以楚阔很是克制的让自己没有喝酒,虽然这样做,让他觉得很不习惯,也不太舒服,但他还是强行逼着自己收回了目光,不再去看那桌上的酒壶和酒杯。可一个人的习惯哪有那么容易去改变?每个人都有贪玩的本性,这是从小就养成的。长达后,有些人仍旧贪玩,但更多的却变成了贪财,贪色,和贪杯。贪本身就是一种喜好,在**的趋势下,人当然会不断的去重复这种喜好。重复的多了,时日久了,便也成了习惯。楚阔贪杯,思考时喝酒是他的习惯。

    虽然这情势所逼,让他不得不克制,但习惯却不是单凭意志力就可以改变的东西。人或许可以凭借自己的精神来抵御新的诱惑,但却很难更改自己的习惯。楚阔也是人。即便他的剑神鬼莫测,身法俊秀飘逸,但他还是人。只要是人,那便都是如此。不过楚阔的剑之所以神鬼莫测,是因为他绝非常人。要是他与那芸芸众生一样,都臣服于自己的欲念和习惯之下,那他的剑一定不会变的这么狠,这么快。

    女伙计的双唇颤动不已,眼眶中满含晶莹。这种酸涩之感,她在之前从未有过。本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在年幼时,在集英镇,在那家酒楼后堂的灶台之下流干了,这辈子却是都不会再哭,没想到时至今日,却是又变得如此不争气,像是个弱女子一般……但她本就是女子,哭也无可厚非。在这世上,眼泪本就是女人的特权,也是女人的武器。一位绝世美人的眼泪,比这人间最甘醇,最激烈的酒还要醉人。酒醉的是凡人,而眼泪醉的是英雄。绝世美人的眼泪,则杀人不见血。

    “哗啦!”

    就在女伙计要受不住自己的情绪,让这眼泪夺眶而出时,楚阔忽然用自己的剑鞘,将桌上的碗盘杯盏全都拨到地上,摔的稀碎。看着清清爽爽的桌子,楚阔微微一笑。他虽然做不到所谓圣贤那般的倾心寡欲,慎独律己,但他却也有自己的方式来抑制住自己贪杯的欲念。若是这世上再没有一个酒杯,一个酒壶,那却是就没有人会想到喝酒。若是楚阔的眼前一片敞亮,视线所及之处看不到一个酒杯,一个酒壶,那他却也没法喝酒。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女伙计猝不及防。却是再也收不住自己的泪水,大颗大颗的,好似那珠串崩裂一般,滴滴落下,打湿了她胸前的丰盈挺拔。

    “你……你为什么要哭!”

    楚阔一见这女伙计流泪,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他喜欢看女人笑,却是不知如何招架女人哭。

    但这么一问,这女伙计却是哭的更欢了……先前的泪还连不成一道线,可现在却如娟娟细流一般,从贴近鼻翼的眼角处不断流出。胸前的衣襟已经被打湿一片,而她仍旧没有停下的意思。楚阔看她虽然手中仍旧握着刀,可她的心思却已经不再刀上。靖瑶和楚阔二人,将她带来的十五位同伴弹指间全部斩杀,这对她造成的冲击不小。但若是因此就哭泣不止的话,那便只能怪定西王霍望没有识人之明……作为死士,该当摒弃任何感情。

    女伙计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哭什么,但就与楚阔想要喝酒一般,她却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确定,那就是恐惧。对靖瑶和楚阔的恐惧,对他们二人手中之剑的恐惧,以及,对死的恐惧。

    死士并非不怕死。即便他们把死看做一场值高的荣耀,到头来对死亡也是会害怕的。只是他们把死亡所能带来的荣耀看的太高,太华贵,太辉煌。为自己亲手编织了一场美梦,一个金丝笼。身子一钻,躲进去,抵御着骨血中与生俱来的对死亡的恐惧之情,心甘情愿的做一个囚徒。

    “现在他们都死了。”

    靖瑶说道。

    “没错,都死了……”

    楚阔还在摸着自己的下巴。

    他仍旧没有想好该如何处理靖瑶和这女伙计之间的事。

    但靖瑶却没有这么多时间来等待,他的身体已经快要到了极限。若是继续拖延下去,不需这女伙计或是楚阔动手,他自己便会一头栽倒在地,到时却是万事皆休。估量了一番自己的情况,靖瑶转过身子, 面朝着楚阔,横剑当胸。

    “你要对我动手吗?”

    楚阔问道。

    “不得已而为之。”

    靖瑶说道。

    这是他在震北王域学会的一句话。

    开始时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曾问过高仁,但高仁只是嬉笑着,并没有给他任何解释。靖瑶想不明白的是,为何不得已,却还要为之?明知道做不了的事,强行去做了,岂不是找死?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蠢货!去做自己做不了的事,还不如直截了当些,直接认输头投降得好。直到他在震北王域的矿场上与晋鹏一战之后才明白,这世上的每个人却是都在不得以而为之。包括他自己,包括当日的晋鹏。老板娘的客栈中,晋鹏一拔剑,靖瑶便知自己非他之敌。但他却也亮出了自己的弯刀,与其一战。因为他不能退……死战到底,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是就此罢休,不但白白断送了自己的性命,更要紧的是草原王庭的荣耀却也在他身上尽皆倾覆。晋鹏也是如此……为了昔日恩情,身为查缉司中人,却亲手放走了要犯。他也是用自己的性命与荣耀,来做着不得已

    而为之的事。

    眼下,距离那一战才过去不足四日的光景。靖瑶却发现,这世事都有个轮回。一旦入了这圈子,却是就再难以出来。楚阔和晋鹏相比,谁上谁下他并不知晓。可不管如何,以他现在的状态却断然不是对手。不过相比于朝着那女伙计出剑, 不如先解决了这最大的隐患。

    “你不是我对手。”

    楚阔说道。

    面对靖瑶的剑锋,他却是丝毫不为所动。

    “的确不是。起码现在不是!”

    靖瑶说道。

    “那为何还要逞强?”

    楚阔差异的问道。

    “我说了,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靖瑶再度重复了一把先前的话语。

    “你是知道我不会杀你,所以才如此相逼?”

    楚阔反问道。

    “我从不信旁人的话。况且人的想法都是在变的,先前你说定让我不死,或许是真的。但先前是先前,现在是现在。先前的想法并不能贯穿下来,不是吗?就像你方才明明很像举杯喝酒,这想法已经浓烈到让你手足无措只能不停的摸着自己的下巴,打你还是没有喝。非但没有喝酒,反而将桌上的酒壶酒杯全都拨于地下摔碎。若是想法可以一以贯之的话,你现在应当是在自饮自酌才对。”

    楚阔说道。

    “我们从未谋面,但你却好像很了解我。”

    楚阔说道。

    “我对你的了解仅限于你的名字。正如你说的,你叫楚阔,楚天的楚,开阔的阔。不得不说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介绍自己,如果放在以前,我一定会很是鄙夷。但正如你所说,你是个骄傲人。骄傲到连说出自己的名字时,都有种豪迈的气概。豪迈虽然是个好词,放在人身上也是件好事,但豪迈之人却有个通病。”

    靖瑶说道。

    “什么通病?”

    楚阔问道。

    顿时来了兴趣。

    “豪迈之人往往也过于坦诚。有话直说,且说到做到。”

    靖瑶说道。

    “既然你明白我会说到做到,为何还不相信我,甚至要对我出剑?”

    楚阔反问道。

    靖瑶的话,简直自相矛盾,前后冲突。当时靖瑶刚与楚阔面对面坐下饮酒时,楚阔便自保性命,说了那么一番话。至于骄傲与否,却是靖瑶指出楚阔这输赢是天下最干脆的事情,决计没有“略输一层”这样的情况发生。但靖瑶既然能想通其中的关键,为何还不相信他?骄傲之人为了维护自己的骄傲,当然要说到做到。他楚阔说了不让靖瑶死,那就一定会让他完完整整,顺顺利利的从这间杀机四伏的酒肆中大踏步走出去。人虽然会变化,但变化的速度哪里会有这么快?若是当真如此,却也已经不是变化,而是反复无常。

    靖瑶没有回答楚阔的问题。

    而是朝前走了两步。

    手腕骤然一番。

    原本横在胸前的剑,忽然变成了竖直。

    朝着坐在椅子上的楚阔径直刺去。

    这一剑速度极快。

    已是靖瑶当下能爆发出的巅峰一剑。

    滚滚剑气将他身边的桌椅全部掀翻。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却是这绝命一剑多了些诙谐的氛围。

    楚阔仍不动。

    他的手还放在自己的下巴上。

    但却已经停止了抚摸。

    靖瑶的剑尖距离他的侧颈还有半尺的距离。

    若是楚阔还没有任何动作,这一剑定能插入他的脖颈,刺个对穿。

    但靖瑶知道。

    楚阔没有这么容易被他杀死。

    哪怕到最后一寸时,他还是照旧。

    靖瑶也觉得此人可以在一瞬间便逆转局势。

    势若奔雷,气贯长虹的一剑在距离楚阔侧颈处三寸有余的地方停住。

    靖瑶的身子还保持着出剑的姿势。

    但脚下却稳稳的站住,一丝一毫都不再前进。

    “要杀变杀,何必犹豫?最后苦恼的还是自己。”

    楚阔笑着说道。

    转过头,伸出右手轻轻地拨开了靖瑶的剑。

    “杀不了……”

    靖瑶顺势收了剑,也挺直了身子说道。

    “只剩不到两寸的距离,不试试怎么能知道?”

    楚阔问道。

    “杀不了就是杀不了,不用试。”

    靖瑶摇着头,一脸颓败的说道。

    “你杀过多少人?”

    楚阔问道。

    “太多了,数不清。”

    靖瑶沉思了片刻说道。

    看得出,他是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

    “那你为何不问问我。”

    楚阔说道。

    “你杀过多少人?”

    靖瑶问道。

    “十一个。”

    楚阔伸出双手的食指,比划这说道。

    靖瑶应了一声,点了点头。

    十一个人虽然已经不少,但远远未到能让靖瑶吃惊的地步。

    他是经历过战争的人。战争和这般的打斗却是有着本质的区别。人与人之间的争斗,永远都是为了利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亘古不变。但争斗的规模,却是和利益的大小息息相关。若是只为了黄金万两,香车宝马,琼浆美人,那这长争斗势必不会太大。但若是为了数坐城池,乃至一片王域所爆发的争斗,便是占战争。人与人之间,家族与家族之间,势力与势力之间,不同的阶级,不同的种族, 都是如此,概莫能外。

    相比于草原王庭和王域之间的战争想必,靖瑶自是觉得只杀过十一个人的楚阔平平无奇。他该尸山血海,白骨铺地。草原王庭的狼骑与定西王域军士的血混在一起,染红了整片大地。却是要比仲夏傍晚时的火烧云还要夺目。空气中的血腥味,即便是大风不停地刮了四五天也没有吹干净。十一个人放在那样的场景中,犹如米粒之光掩于皓月当空。

    但突然,靖瑶的面色顿时僵硬……

    “你说你杀过多少人?”

    靖瑶再度问道。

    “十一人。”

    楚阔比划着说道。

    和先前的动作丝毫不差。

    “十一个人……”

    靖瑶自语着,下意识的看了看酒肆中的尸体。

    方才楚阔说,唯有让其余人先死了,自己才能安静下来好好考虑考虑关于靖瑶和女伙计之间的事。他拔剑时,酒肆中定西王霍望派来的似是除却女伙计外,刚好是十一人。自他重新落座后,仅剩下女伙计一人。难道楚阔说的十一人,便是这十一人?

    靖瑶心里很是清楚不会存在任何巧合与侥幸,但他还是无法理解,方才竟是楚阔第一次纵剑杀人!

    杀人可不是吃饭。后者是本能,牵着是逆天道,反纲常。若说喝酒尚且需要一个过程来习惯的话,杀人更是如此……靖瑶很清楚的记得,自己第一次杀人时的光景。他穿着草原王庭特有的皮甲,骑在他自己的狼上。那时的他还只是一个普通的王庭狼骑,与他相同的人,在他身前和身后,何止数十万?一眼不着边际,犹如汪洋大海……出征前,草原王庭中的族人们夹道欢送。从他们强打起的精神中,靖瑶能看出此行的凶险,毕竟他的父亲再回来时,身上中的箭矢不计其数。

    但见送君去,不见君归时。无论是草原王庭,还是定西王域的人们,想必都是如此。当靖瑶拿着他父亲留下的弯刀,砍向一位定西王域的步卒时,他很是兴奋!身为草原王庭的一员,为自己部族建工的时刻终于到了!这一刀,斩碎了对方的胸腔,瞬时而下还劈断了他的肋骨。一时间,红白之物齐出。靖瑶的双眼有些朦胧,接着便成为了刺痛。鲜血迸入了他的眼睛,让他不得不停住了冲锋的脚步。待缓过来时,他看到眼前的尸体,微微愣了愣神后,“哇”的一声将胃里的东西涂了个干净。

    那一战,靖瑶也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万幸的是,他活了下来,但却是空手而归。可看着自己的同袍们用敌首级兑换着军功,他却无论如何也羡慕不来。

    那一年,战事持续了六月犹豫。草原王庭与定西王域之间互有胜败,称得上是日日鏖兵。但直到战事末尾,靖瑶才刚刚习惯了这般厮杀与血腥。虽然也偶有反胃的时候的,但起码能控制自己,不再呕吐。却是也可以略显从容的,将敌人首级割下,带回营中累计军功。

    因此靖瑶明白,第一次杀人究竟有多难。

    他从未见过一个人能像靖瑶这般,第一次杀人便可如此淡然。

    甚至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所以这是你第一次杀人!”

    靖瑶一字一顿的说道。

    “没错,第一次。”

    楚阔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下来。

    “第一次杀人,便杀了十一人……你竟然有反应!你……”

    “我不是人,是吗?你想说的应当是这句话。”

    楚阔打断了靖瑶的话,说道。

    “我当然是人,不是妖怪。这的确是我第一次杀人,我本以为会有点困难,但没想到却是这么简单……你要说我为何没有反应,那我也不妨告诉你,我当然有反应。本以为他们死了,我可以更安静的思考你俩之间的事情,到实际上我想错了。方才我很想喝酒,就是反应。虽然我尽力的不让他们留太多血,也不让他们太痛苦,可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安,犹如芒刺在背。这种感觉在一刻一刻的累积,累积到一定的时候我便很是烦躁,就会想喝酒。要说反应,或许就是这些。”

    楚阔说道。

    靖瑶再度看了看那十一具尸体,发现果然如同楚阔说的那样, 虽然倒地,但却没有任何血迹。

    楚阔的剑竟然快到如此!

    刺穿了对方要害之后,竟是赶在血液涌出之前,便抽剑而出。因此,这些人虽身死,但伤口却没有流出任何鲜血。若是当时的靖瑶能做到如此不动声色的便杀死敌人,想必他也不会呕吐的那样剧烈。但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样的杀人手法,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另外我还有点洁癖……你别看我现在很邋遢,但我很讨厌把一个地方弄得乱糟糟的。”

    楚阔胡乱挠了挠头说道。

    他的头发乱入鸡窝,上面还夹杂着些许树叶残片与断草。无论怎么看,却是都不像是一个有洁癖的人。但他偏偏就说出了这种话。有些人的洁癖是针对自己,这叫毛病。但有些人却是放眼与身处的环境之中,这是心境。毛病虽小,也可致命。心境一次故而听起来有几分优雅,但何尝又不是一种束缚?

    “这么说来,我还真是幸运!”

    靖瑶说道。

    “什么意思?”

    楚阔问道。

    “我的直觉救了我一命。方才那剑,若是我不停手,定然也会和他们一样倒地不起。而且死法绝对没有这些人优雅。”

    靖瑶说道。

    “我本想第一次出剑杀人,是要留给那吞月部的三部公思枫的。从定西王城霍望的府中去往集英镇的路上,他曾告诉我出剑一定要值得。他说我的剑很贵,每一剑都要出的有价值。千万不能耽误在无关痛痒的人身上。”

    楚阔说道。

    “我和思枫的地位,不相上下。迎火部甚至要比吞月部更加雄壮几分。杀了我,岂不是更有价值?”

    靖瑶问道。

    “答应别人的事就要做到!我已经很对不起一个人了,这么多年来,霍望是我第二个做出承诺的人。我不能再对不起他。”

    楚阔说道。

    “但你既不杀我,也不杀她。已经妨碍了你承诺之人的想法。”

    靖瑶说道。

    “我只要遵守与他的承诺就好,其他的与我无关。毕竟我是个自由人,不是他的豢养的死士,更不是他的囚徒。至于你们,我已经相处了解决之策。”

    楚阔说道。

    随即站起身来。

    “你要如何做?”

    靖瑶问道。

    “先用我的剑鞘,将她打晕。而后出剑劈开这精钢的门板,放你离开。不过你来前要给我指明去吞月部的路,不然我救你就没有任何意义。接着我会带着她一起去吞月部,等我办完了事之后,再把她送回霍望那里。却是刚好霍望也该履行他的承诺。如此这般,不是两全其美?”

    楚阔满脸笑意的说道,伸手拿起了自己的剑。

第十三章 买清风,赎朗月

    刘睿影看着面前倒地的三具尸体,却是有些感慨……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三人的死亡感慨,还是为了自己等人又脱身了一桩麻烦。死人对于刘睿影来说虽还未到那般司空见惯的地步,但大抵也相差不多。活与死,在他的经历中,几乎都是在一瞬间发生,又在一瞬间逆转。容不得过多的思量,也经不起细致的推敲。

    他把目光看向张学究。

    说起来,这三人都是他杀死的。

    刘睿影的剑,虽然功成了一次,但也自是废去了寻云一具替死之身而已。若是没有张学究出手,想必此刻仍旧还在缠斗之中。自是刘睿影从张学究的脸上丝毫看不到任何喜悦之情,反而是凝重异常,让人觉得无比压抑。

    “张学究……”

    刘睿影出言道。

    话还未说完,却是就被张学究摆手阻止。

    此刻他并不想与人交流,就连银星也是乖巧的立于一旁,沉默安静。刘睿影见状只好闭口不言,身子稍微向后退了几步,背靠在一棵大树上略作休息。先前的这番打斗,看似只在方寸之间争雄,但实际上却凶险异常,令他消耗颇大。再看那华浓,却是早已瘫坐在地,气喘吁吁。

    “给你!”

    糖炒栗子在赵茗茗的授意下,走到华浓身边,递过去一块方巾。

    “这是什么?”

    华浓问道。

    他还从未见过如此秀气的毛巾,也不知糖炒栗子给他究竟是作何之用。

    “小姐让你擦擦汗!”

    糖炒栗子说道。

    “不用,一会儿就好了!”

    华浓笑着说道。

    糖炒栗子的手已经举了半天,却是又被华浓拒绝,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愤怒的把这块方巾砸在华浓脸上,便扭头离开。

    华浓不知自己却是怎么得罪了这小姑娘,但再是个榆木脑袋,不懂男女之情的人,都能看出来,糖炒栗子却是生气了……只是这原因为何,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只能等着自己的师叔刘睿影把眼前事彻底了解之后,再去问个清楚。

    “你怎可这样无理?”

    赵茗茗秀眉微蹙,冲着糖炒栗子责怪道。

    “小姐,是他先不解风情!我都这样做了,哪里还有拒绝的道理?”

    糖炒栗子撅着嘴,有些不满的说道。

    赵茗茗摇了摇头,要怪却是只能责怪自己……是她将小丫头惯坏了,除了自己以外, 却是根本不会与旁人客气。即便在九山上时,也似这般趾高气扬,无法无天。别人看在她是赵茗茗的贴身侍从的份上,对其都忍让三分。但这里可不是九山,而是五大王域的人间。她们主仆二人以这异兽化形之神行走,本就危机重重,更不用说糖炒栗子这般脾气和秉性。说不得,那天就会为自己等人惹出事端。

    “张学究想如何处理这三人?”

    刘睿影问道。

    这会儿他感觉到张学究的情绪似是稳定了些,没有先前波动的那样剧烈,于是便再度开口问道。

    “葬了吧。”

    张学究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便招呼这华浓要一起动手,但却被张学究阻止。

    “我来就好,你们不必出手。”

    张学究说道。

    虽是简单一句话,但刘睿影却体会到了其中的深意。坛庭必定是是个连五王都不敢轻易招惹的庞然大物,想必这天下更是五人能经受得住它的雷霆一怒。这三人领了庭主的令,出坛庭来缉拿那位小姑娘,没想到却是碰见了刘睿影和张学究而身死道消。如果这坛庭有心追根寻底,那即便是中都查缉司也保不住刘睿影。

    但张学究却是没有这般顾虑。他本就是从坛庭中“叛逃”出来的庭令,对于他而言,少一事不如多一事。反正已经如此,那边是再多的罪责,都能以一己之力抗下。不过刘睿影还是能看出,他对这坛庭依旧有这很深的羁绊。即便他现在游走于天下间,居无定所,犹如无根浮萍,但坛庭在他的心上仍旧是一道烙印,始终无法抹去。

    张学究曾不止一次的在梦中回到那个地方,但大多都是从一片飞废弃的院子开始。残破的院墙上,缠绕着枯枝。本该缠绕在院墙上,一年四季都郁郁葱葱篱笆,却是因为无人打理照看而变得枯萎颓败。院墙里围着一块荒地,上面稀稀疏疏的冒出些花梗。这是张学究以前亲手栽种的牡丹。牡丹名为富贵花。按理说以张学究的气节,秉性,不该喜欢才对。可耐不住银星喜欢,女子无论到什么年纪,经历了什多少风雨,对花的热爱却是始终如一。尤其是像牡丹这种,雍容华贵之物品,更是与她手中的银针与金线很是契合。

    院墙的正对面是一道回廊,本该是朱红与翠绿的漆色,交相掩映, 但如今大多应该已经剥落了吧?张学究也不清楚,只是他在白日里清醒时,经常会如此想起,故而也就带到了梦中。昔日生机勃勃的院子,现在定然已经荒芜冷落的如同一片野地,这般落差与变化无论是谁看到,想必都会心生凄凉。

    这片院子,就在张学究居住的府邸后方,算不上近,但也说不上远。与其说这片院子距离张学究的府邸很近,到不如说张学究的府邸距离这片院子不远。因为平时只要没有公事,他大部分的时间,却是都在这片园子中慢慢消磨。

    坛庭的年纪要比张学究大了足足百年有余,从他还是个比刘睿影更加年轻的少年时,便阴差阳错的入了这里。四十来年的光景中,他在坛庭内的住处也换了有七八次。但说来也巧,每一次的住处,却是都距离这处园子不远。但当时他位卑言轻,虽然对这片院子很是喜爱,但却深知这并不属于他。不过,这倒也算是一种难得的缘分。人和人之间的相逢,甚至反目,可以说是缘分使然。人多对一片地方,一个物件的留恋与喜爱,自是也可以说是缘分使然。便也就是在这般玄妙的缘分下,张学究在坛庭登临了庭令之位,搬到了他在坛庭中最后的出住处,这片院子也就变成了他的所有之物。

    张学究总是梦到这片园子,不如说他对坛庭极为思念。坛庭虽然未曾见证他的出生的,但却忠实的陪伴了他的成长。而后又待他活过了最为狂妄的年纪,返璞归真后,坐上了庭令之位。在

    坛庭上百年的光景里,无数的岁月剥落、侵蚀了许多古殿上镶嵌着的溢彩的琉璃,淡然的褪去了门壁上夺目的朱红。一段段高强起,却是有一片片雕栏玉砌散落。最中央的地方,围绕着那存放着天赐仙书的高塔,却是围着一圈厚厚的松柏。人越老而越显智慧,树越老而更感清幽。

    坛庭中除了立于中央的那座高塔,以张学究的庭令之身也不能进去之外,其余的每一寸,他都亲身走过。坛庭虽然超然独立,但却自称一方天地,其中还是有四季轮转,天朗落雨。但无论什么季节,什么天气,张学究都曾曾漫步于坛庭的每一块土地。有时候回去最西边的墓地,为坛庭中死去的人们哀悼。一连数个时辰,却都一动不动的呆立在原地,专心致志的考虑着自己何时也会埋在这里。

    即便是庭令,哪怕是最强庭令,终究也是逃不过一死。坛庭虽然声明,若是有朝一日能破开了那天赐仙书中的隐秘,定然就会传功于外,让坛庭众人尽皆成就仙功,不死不灭。但张学究知道,这无非是个说法罢了……纵使坛庭掌握了许多外面人间不曾知道的隐秘,也拥有着许多不可思议的力量。但无论是庭主还是他,始终都是人。和外面的乞丐,百姓,豪富没有什么两样。无非他们修武,能做些常人不可为之事。

    张学究对自己在坛庭里生活了多少时间,记得很是清楚。但却从来不会计算自己离开了多久,因为他在心里始终不觉得自己是“叛逃而出”。

    一个人的出生无法选择,只要降临在这世上,便是一个已经发生且不能更改的事实。当着人自己真正领悟到这个事实是无法更改时,便已经保证了它的发生与结果。先前的张学究还会思考自己究竟何时才会被装进棺材,埋进土里。但到了现在,他却是已然清楚死是一件不能急于求成的事情。和出生相同,死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件注定要降临的事实。问题就在于这中间的过程,到底该如何把握。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选择离开。

    想通一番道理后,人总会变得很安心。眼前的一切不说变得有多么清晰,但也会不再那么可怕。比如当你忽然想起,自己的死敌或许就要找上门来报仇时,又发现还有几日的光景可以用来喝酒,自然会觉得轻松很多,并且很庆幸能够得到这般喘息的机会。

    但张学究想要完成这生死之间的过程,却不是一个在瞬间就能完全想的通透,或是出手一次便可以彻底解决的事情。毕竟这世间的生灵,都各自怀有不同的矛盾。这问题,怕是能活多久,便要思量多久。

    每个人的想法始终都在变化,刘睿影觉得像张学究这般,应当是早已定性,其实也不尽然。但好在有些东西是事业不能改变的,比如西北的夕阳,在万籁俱寂的夜即将到来的前夕,平铺在带上。衬托出每一道沟坎,每一条河湾。然而在落日将快要归于沉寂的时分,又会平白无故的升起一阵归巢鸟儿的名叫,让这片天地更显几分遒劲与苍凉。比如冬日里雪地上的脚印,杂乱中却有着自己的轨迹。比如秋季中仍然苍翠的松柏,不论树下的人犹豫彷徨,还是欣喜异常,它都会挺立在哪里。

    眼下已经快要入夏,但这天下却还有地方会在清晨时结出一场早霜。梦里的张学究甚至能够闻见他那院子里的味道。味道无法描述,却能永存于记忆。只有切身的体会过一番,才能够唤醒心中所有的意蕴与热忱。

    “多谢了!”

    刘睿影拱手,对这张学究纳头拜下说道。

    张学究手中白骨扇轻轻一挑。

    一道轻柔的劲气从中倾斜而出,却是托住了刘睿影的身子,没有让他拜下去。

    “不必谢我。”

    张学究摇了摇头说道。

    “若不是学究您出手相助,在下等人生死难料。”

    刘睿影说道,却是执意要拜。

    张学究看力阻不成,便也撤去了劲气,结结实实的受了刘睿影一拜。

    “不过,在下还有一事不明!”

    刘睿影说道。

    “你是想问那小姑娘到底是谁,怎么会让向来避世的坛庭如此大动干戈?”

    张学究反问道。

    刘睿影听后点了点头。

    这的确是他所困惑的一点。毕竟无论他怎么看,这小姑娘却都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罢了,周身没有任何出奇的地方,甚至还极为胆小。不过按照赵茗茗的话说,她却是受过一次重伤。待昏迷在醒来时,就变成了如此,好似丢了魂儿一般。

    “这小姑娘的身份,你不必多问。还记得你我初次见面时,我对你说了什么?”

    张学究笑着拍了拍刘睿影的肩头问道。

    “在下有些不记得了……”

    刘睿影很是尴尬的说道。

    张学究冲着刘睿影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刘睿影虽然心有不解,但还是将脑袋歪了过去。

    “我早就对你说过,我有很多秘密,可我都他妈的忘了!”

    张学究话音刚落,自己却就朗声大笑起来。

    刘日语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但当他把张学究的话从头到尾再想了一遍后,顿时也跟着张学究一同放声大笑!

    他们身后的银星和赵茗茗等人,却是面面相觑……不知这二人究竟是怎么了。方才还满面愁云,语气沉重,这会儿却又如此豪迈不羁。

    “妹妹,这就是男人。你可要记好了。”

    银星微微侧身,对这赵茗茗温和的说道。

    她不知赵茗茗的异兽身份,单看赵茗茗的相貌,应当是与她差了不少,这声妹妹叫的倒也是妥帖,更显得亲切。只不过前些日子,她和张学究因为断情人之事与赵茗茗相逢在狮子楼中时,张学究曾隐晦的出言提醒了赵茗茗一番。那段话让银星记忆犹新却不解其意,但她却并没有向张学究问个明白。

    “姐姐是什么意思?”

    赵茗茗客气的问道。

    “男人的心性就是如此。本该就是这般当哭当笑的。”

    银星说道。

    “这难道不是显得幼稚?”

    赵茗茗反问道。

    “你觉得那张学究可是幼稚?”

    银星说道。

    “张学究老成持重,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有理有度有章法,怎么会幼稚呢!姐姐说笑了!”

    赵茗茗说道。

    “可他不一样与刘省旗大笑不止?况且还是他先笑出来的。”

    银星说道。

    赵茗茗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好似从银星的话中抓住了什么,但却又很是隐约。

    其实银星的话不难理解,只能怪赵茗茗初来这人间,还未经多少人事。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在自己最亲密的人面前,都是本真的样子。因为亲密便代表着放心。不过本真却代表着单纯。人在单纯时,难免因为思虑不够而做错事。所以人在自己亲密,放心的人面前,恐怕都会经常出丑。只有在这时候,他们的身心都是全然放松的。张学究是如此,刘睿影也是如此。尤其是在自己的女人面前,男人更是容易放放心爱所有戒备,忘掉一切是非,和张学究与刘睿影一样,笑的像个孩子。

    “姐姐和张学究,想必是相处甚久。”

    赵茗茗说道。

    “不足月余。”

    银星说道。

    “我与他是在博古楼中重逢的,当时你也在。”

    赵茗茗听后才恍然大悟。

    这一对有情人,想必也是历经了不少坎坷。

    虽然他并不了解张学究与银星的过往,但从这话语中也能管中窥豹,略知一二。

    张学究脾气很怪,但银星却使也有自己的坚持。这边是张学究不告而别的原因之一。男人往往都会喜欢听话,顺从的女人。但银星却是巾帼不让须眉,时常在不少问题上都站在张学究的对立面。更何况她的武道修为也不低,更有时,两人甚至会大打出手。这些种种,都让张学究的自尊很受挫折。

    要知道男人都喜欢被恭维,被吹捧。尤其是被女人恭维,吹捧。要是自己倾心的女人,效果则更上一层楼。张学究也是男人,自是也不能免俗。只是当时的银星有些太过刚烈,让他竟是无所适从。但到了现在,这情况却是有颠倒了过来。

    银星的脾气虽然有所收敛,但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无论她如何去克制,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只是现在的张学究却是对银星死心塌地。开始时,他想让银星听自己的话,到头来,他自己却是在不知不觉间,开始被银星牵着鼻子走。起码先前那般邋遢的样子,当然无从。穿着的衣裳虽然仍旧很是素朴,但却是一个褶皱都不见。下颌处总是乱糟糟的胡子,也被修剪打理的整整齐齐。手上白骨扇轻摇,走在路上远远看去即便不像个阔员外,也有那么几分仙风道骨之感。

    “妹妹这次可是要随着刘省旗会中都?”

    银星问道。

    “是,早就听闻中都城乃天下第一雄壮。平日里在家中总是听旁人说起,让妹妹我很是憧憬。但听来的终究是不如亲眼去看看得来的真切,刚好他也要回中都查缉司复命,便就此一道同路了。”

    赵茗茗说道。

    她说的很是婉转,却是将自己与刘睿影的关系分的很清。一个是对那中都心生向往,想前去一观。一个是刚好事了,要回那中都查缉司复命。好似两位萍水相逢的同路之人,喝酒畅谈之后却是返现情投意合,便由此结伴而行似的。

    “怕是没有这么简单吧……”

    银星很是玩味的说道。

    赵茗茗展演一笑,并未作答,反而是问起了银星和张学究的安排。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虽然我俩还未成亲,但也就这般跟着他去了。我想他还是放不下那徒弟吧……也就是当如在世子狮子楼中袭杀你的断情人。”

    银星说道。

    “这些探听的人,可会再来寻麻烦吗?”

    赵茗茗思忖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

    这是她目前心头最为担心之事。

    “他既然方才没有让刘省旗动手,便说明这件事他却是准备自己抗下。妹妹放心,张学究曾是坛庭的庭令,对其一应的行事方法都颇为熟悉。由他出手善后的事情,决计不会有什么问题。再说你们就要回到中都城了,擎中王刘景浩可是五王之首。坛庭虽然并不忌惮这五王,但还是会有所掣肘。起码不会为了区区三个庭使便与擎中王撕破脸面。要知道像他们这样的人,坛庭里可是多的不计其数。”

    银星指了指地上的三具尸体说道。

    他们身上穿着的铁蓑衣已经没有了任何锋芒,即便是在阳光下,却也黯淡无光。

    就在刘睿影的剑毙命了寻云的一具替命之身后,张学究却是一声大喝,让刘睿影退后丈余。

    而他自己,却是尽开白骨扇。

    扇开。

    便有那天崩地裂之势。

    百海可覆,万山可崔。

    只一扇。

    却是就将这三人尽数灭杀。

    迅疾中,就连他们催动那替命秘术的片刻都不存。

    张学究与刘睿影笑完之后,便伸出扇子,将这三人身上的铁蓑衣招来。随后扇头一点地,凭空落下三凹陷,尸体变平平整整的躺了进去。至于这三件铁蓑衣,张学究则是留在了坟茔外,算是当做个墓碑。

    “这三人一死,他们位于坛庭中的命牌定然已经破碎,想必不久便会再派人奔赴此地查探究竟。”

    张学究说道。

    “可会有什么麻烦?”

    刘睿影问道。

    这事毕竟是由他而起,他也不想让张学究过于为难……尤其是面对坛庭中人时。

    “这次是庭使,下次就会使庭卿。不过我可是庭令,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张学究挺直了身板说道。

    刘睿影顿感一阵豪迈,直冲云霄。

    “好了,这车清风依旧在,朗月未央时,你们还是快些赶路吧!从这个方向去往太上河,却是可以近大半日的功夫!”

    张学究扬起白骨扇,朝自己左前方一指说道。

第十四章 往复归程

    拜别了张学究后,刘睿影等人重新上路。只是这马车已坏,仅剩下两匹马,却是无法让众人都得以骑上。刘睿影让华浓携带着行李,乘一匹。另外一匹,则由糖炒栗子带着那位坛庭的神秘小姑娘共乘。他自己则与赵茗茗并肩走在最后面。

    “方才银星对你说了什么?”

    “方才你和张学究为何大笑?”

    二人却是异口同声的向对方问道。

    眼见如此,两人尽皆都展颜一笑。能够如此巧合与默契,倒也着实是一桩佳话。

    “我笑是因为与张学究之间有件往事。”

    刘睿影说道。

    “可否说来听听?”

    赵茗茗问道。

    刘睿影没有拒绝,这件事本来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但他在表述中,却是把自己在定西王域,祥腾客栈中的糗态全部遮掩了过去。 什么手里拿着个小册子,还坐到了张学究对面,喝了他的酒等等,却是一个字都没有提。

    “那个李韵后来你俩再未见过?”

    赵茗茗听完后却是不动声色,语气颇有些寒凉的问道。

    “自我离开集英镇后,我就去了定西王城。却是就再没见过。不过后来听张学究的意思,那姑娘或许也不似看上去的这么简单。”

    刘睿影若有所思的说道。

    赵茗茗对刘睿影这番说辞不置可否。

    默然良久后,却是冷哼了一声,快步径直朝钱走去,将刘睿影甩在身后一丈有余。

    刘睿影虽然不知赵茗茗这是何故,但却也清楚她这是生气了……可他思前想后,也不知道自己是做错了什么事或说错了哪句话。只是越发觉得,这女人很危险……不但危险,还麻烦!他不明白自己几乎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她自己以前的往事,怎么还会被落下埋怨?

    能把过去的事原原本本说出来的,是老实人。而女人都喜欢老实的男人这也不假。不过她们喜欢的是对自己老实,对旁人狡诈。毕竟这凡是都要分个里外亲属,轻重缓急。若是对谁都是一般模样,那不但不能体现出自己的重要性,更会让女人觉得,这男的好没出息……

    刘睿影虽然避重就轻的,给赵茗茗叙述了一遍当日与张学究初逢之时的往事,但他错就错在避错了风头。他把自己当时犯傻的情节尽皆舍弃, 无非是担心赵茗茗听了后把自己看清罢了。可他却把李韵,岩子的等人都细细的说到了一番。这样做倒也是没错,毕竟引出张学究最后那句话的,还是因为李韵发问在前。如不是她那般步步紧逼的套问刘睿影的身份,年龄,籍贯,张学究却是也不会口若悬河的将天下这五大王域中人的特点都评说一番。

    讲一件事,最重要的就是前因后果。赵茗茗问起的这件事中,李韵是前因,张学究为结果,当然是不可忽视省略。但错就错在,这李韵却是为姑娘。不但如此,她竟还是为风尘女子。赵茗茗虽然没有亲眼见过这类女人,但还是从书上读到了不少。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她对风尘女子却没有任何偏见,反而很是好奇。

    想来也不奇怪。

    能被写进书中的风尘女子,哪个不是长袖善舞的同时又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身后背负这种种不得已的仇怨,不行流落于此地。后却又有幸寻得一才子,功成名就为其赎了身子之后,二人便如那交颈鸳鸯般,人间白头。

    这样的故事,即便是几个月前初出茅庐的刘睿影怕是都听得耳朵起了茧。但对于赵茗茗这刚到人间,无一了解纯情少女来说,却是最为动人!千古之书,里面人物的套路不过就这么几个。不是那澄澈之心的风尘女子,便是那劫富济贫的梁上君子。但被说书人的嘴念叨了这许多年,却是还没有被听腻烦,但也的确神奇。

    不过赵茗茗虽然对这风尘女子很是好奇,但却因刘睿影很是眉飞色舞的说起个曾经仅有一面之缘的姑娘而不满。这才是她方才一声冷哼的根源所在,奈何刘睿影却是要比他的师侄华浓更加不解风情。本来二人肩并肩, 慢悠悠的走路,很是惬意。

    这长剑在手,佳人在侧,大道朝天,直抵中都。简直可以称的上是人生之美!说起些过往旧事,本也颇能增加些情趣……却是没想到被刘睿影一席话搅的天翻地覆。事到如今,就算是他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想要找补回来,怕是也没有那么容易。于是便只能静悄悄的跟在赵茗茗后面,甚至每一次落脚都显得极为小心,生怕弄出什么大动静,再被“平白无故”的抱怨一顿。

    刘睿影低头走着,努力让自己的脚跟先落地,接着是脚掌和脚尖。如此一来,却是像极了那台上的戏子从后台出场时迈出的台步。想到戏子,刘睿影竟是又想起当日在集英镇那家祥腾客栈门口听到张学究捏着嗓子,学着台上的旦角唱戏的样子。更是想到在定西王域的丁州府城内,与赵茗茗对饮时,曾给她唱过的一小段儿《碧芳酒》。想着想着,自己却又是会心一笑。

    即便刘睿影很是安静,但却是觉得有道目光只能在直勾勾的盯着他的头顶。猛然一抬头,却是和赵茗茗撞了个四目相对。她不知何时,却是已经停下了脚步,站在前面,转身看着刘睿影。眼见他脸上的笑意,心中却更是气愤。但赵茗茗却不动声色,待刘睿影走进之后才开口说道:

    “先前咱俩一同发文,却是你先回答了。现在却是该我了。”

    刘睿影不知为何,莫名的有些心虚。但赵茗茗言语至此,他却是也得点了点头。

    “银星姐姐对我说男人。”

    赵茗茗说道。

    言毕,便再度快步朝前走去。

    头顶的日头此刻快要临近正午,虽然还是春天,但依旧有了些毒辣之感。

    赵茗茗走到华浓身边,拍了拍他的胳膊,向他要来了水壶,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大口后便扔给了糖炒栗子。糖炒栗子骑在后面,单手拽着缰绳,怀中搂抱着那位坛庭的小姑娘。她在结果赵茗茗抛来的水壶之后,拔掉塞子,先是为了自己怀中的小姑娘几口,急着便扭头看向了后方刘睿影。可就在这时,却看到自家小姐朝着自己伸出了手。不得已,只能向刘睿影吐了吐舌头,然后就手中的水壶再度抛还给赵茗茗。赵茗茗却是把这水壶原封不动的放回了华浓马鞍旁悬挂褡裢里,竟是连刘睿影看也不看。

    先前一番打斗,让刘睿影也出了不少汗水。走了这许多路,虽然大部分衣裳都已经阴干,但再加上这升高的日头,却是令他也口渴难耐。不过刘睿影

    瞧见赵茗茗这般态度,却是心里有些发怵……不敢出口讨要,只能暗地里自己多咽了几口唾沫,权当是安慰。

    “要喝水,自己来拿!”

    赵茗茗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刘睿影听得欣喜,正待要朝前走去,赵茗茗却又朝着华浓所骑乘的马屁股上狠狠的拍了一巴掌。这马儿受了刺激,顿时撒开四蹄,朝前狂奔不知。就连骑在马上的华浓都险些被掀翻落地,摔个跟头。不过这下却是让刘睿影更加进退两难,刚刚提起的步速,不知不觉又慢了下去。先前心中的欣喜,也被方才那马儿的一声嘶鸣叫的稀碎。

    正在他失落之际,竟是又看到赵茗茗高举起右臂,手上拿着一个水壶。只不过刘睿影的注意力却不在水壶上,而在赵茗茗的右臂之上。衣袖宽大,赵茗茗举起胳膊,自然便落至臂弯处。阳光下,这一抹耀眼的白在黄土路上显得极为夺目。刘睿影看着赵茗茗的露出的这半截胳膊,三步并两步的走到了她的身边,拿过了水壶。喝完之后,华浓却是在前方已经勒紧了缰绳,驻马于路中,双眼很是不解的看着赵茗茗和刘睿影。这可真称得上是无妄之灾,唯有糖炒栗子知道,这是小姐在替自己出气,将那华浓戏弄了一番。为的就是先前她拒绝这主仆二人的好意。

    “你刚才说,银星对你讲男人。是什么意思?”

    刘睿影用袖子擦了擦嘴问道。

    “讲男人,就是男人的意思啊!这还有什么可奇怪的……女人在一起聊得话题,除了那金银首饰,衣帽穿戴,剩下的无非就是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然后便是关于男人。”

    赵茗茗说道。

    听到赵茗茗的这番话,刘睿影却是觉得自己有些低估了她。本以为这姑娘乃是出自门阀大族,十指不沾阳春水,两耳不闻窗外事。没想到对这市井却还有如此了解。不过若是她明白至此,怎么又会在一个豆腐摊上被人骗了许多银两?这问题刘睿影没有细想,只是觉得赵茗茗越发的有意思起来。

    “那他都给你说了些什么关于男人的?”

    刘睿影问道。

    “你就是个男人,难道还不够了解自己吗?若是不懂,就去照照镜子。都说这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人也是这样。见的多了,自然就可以辨析清楚秉性,脾气,性格。”

    赵茗茗说道。

    这话倒是很有道理,类似的话语在中都查缉司时,那老马倌也对刘睿影说起过。他说他与人结交,通常需要两次。第一次喝茶听戏,第二次喝酒谈天。喝茶听戏时,看看这人喝什么茶,要什么茶点,听什么戏折。若是个大男人点了花茶,此人要么脂粉气太足,过于浓艳。要么就是心思太重,搅扰成一团,却是不可深交。听戏无非就是淫雅两种,却是和点茶的功效差不多了多少。至于喝酒,则更是一目了然。酒客乱性,此话不假。不过乱的却并非都是男女之情,更多的是自身的情志。唯有看看一个人喝酒时是什么样子,才可知道这人真实的底蕴与素养。

    但刘睿影却是问他,如果那人不喝茶,或不喝酒,又该如何区处?老马倌给他说,这两种人,无论有多么讨喜,却是都不可与之交心。只喝茶的人,心思太过镇定,冷静。不知何时,便会算计到你自己头上。而光喝酒,却是豪迈有余,平稳不足。这样的多是匹夫莽汉,迟早有天会惹出天大的事端。

    听完赵茗茗的话,再结合这老马倌的经验这么一想,刘睿影顿感赵茗茗这姑娘不但有趣,更是有些深不可测起来。明明年纪与自己相差无几,但这思绪却是无比成熟清晰。举手投足间,自己却都是拍马不及。一时间, 心中在佩服的同时隐隐有些自卑。

    他哪里知道,赵茗茗的口中所言,一半是从那些个话本传奇中看来的。毕竟每个神奇玄妙的故事在解围后,总是会有一大段判词。所谓判词,便是道理,也就是所谓的世俗人间。赵茗茗博闻强记,却是将这些个判词逐一记住,待到要用时,便可信手捏来。其余的一半,便是从她父亲口中听来的。无所谓理不理解,明不明白。反正父亲贵为九山中一山之主,在异兽里就是媲美天下五王一般的存在。再加上他活过的年岁,却是要比五王相加还要多。对自己女人的教诲,更是不会胡说,也不会说错。

    “再者,你作为个男人,想要了解的不该是女人才对?”

    赵茗茗看刘睿影沉默,再度出口说道。

    “都是知己知彼,所以要先了解清楚自己。身为男人,我对这此却是真没有什么认识。”

    刘睿影摇着头说道。

    “唉……”

    赵茗茗深深的叹了口气。

    “何故叹气?”

    刘睿影问道。

    “虽然我先前说的话漂亮,但我也并不了解女人。”

    赵茗茗说道。

    “哈哈,所以我们俩之间,并没有什么高下之分!”

    刘睿影笑着说道。

    “但我知道一点!”

    赵茗茗深处纤细的食指,在刘睿影面前晃了晃说道。

    “那就是一个男人若是非要和女人争个高低的话,他一定不是个好男人!”

    说完之后,赵茗茗却是抬了抬下巴,颇有些趾高气扬的意味。

    “师叔,我刚才快马上前,看到前似是有座镇甸,咱们可以在那打尖。”

    华浓说道。

    刘睿影看了看天色,倒也的确是到了正午该打尖的时候。另外,他们也的确需要入这镇子。毕竟他和赵茗茗都没有坐骑,单靠走路却是谁也吃不消。点头应了华浓之后,一行人便加快了脚步,只两炷香的功夫,便入了这座镇甸。

    正值饭口,街上往来人等很是热闹了。华浓从马上下来之后,想去帮着糖炒栗子将那坛庭的小姑娘搀扶下马,谁料糖炒栗子却丝毫不领情,扭过头去,一把推开了华农的胳膊。自己吃力的将那小姑娘从马背上扶下。紧跟着,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抱着那小姑宁一同朝后倒去。多亏了华浓眼疾手快,将二人扶住。不然便让这街市上的人看了个大笑话。

    “谢谢!”

    糖炒栗子冷冰冰的说道。

    虽然是道谢了,但却根本听不出领情的意思。好在这街市上饭馆酒肆林立,却是不用费心寻找。刘睿影挑了间门派看着还不错的店,便走了进去。

    在伙计眼里,来吃饭的客人大抵都可以分为两种。这伙计看到刘睿影风尘仆仆的样子,穿着也普通,便

    知是个过路打尖的客人,自然是最低等。店中还有两桌,摆满了好酒好菜,还在不断的吆喝划拳的,是另一种,等级也要比刘睿影等人高得多。因为喝多了酒,出手一般都会大方的多。酒菜点得多,赏钱也不会吝啬,自然让伙计更为殷勤的伺候。

    “客官几位?”

    伙计懒洋洋的冲着刘睿影问道。

    过路打尖的客人,让他丝毫提不起任何兴致。何况他的精神,还有留着给那两桌更高级的客人。

    “五人!”

    刘睿影伸出了一个巴掌说道。

    伙计听闻后,慢吞吞的凑过来。手上端着一个打托盘,上面放着五套杯盘碗筷。朝着刘睿影努了努嘴,安排了一副旮旯中的座头。刘睿影也没有挑剔,朝那角落径直走了过去。

    “小姐您三人?”

    刘睿影还未坐下,身后却是又传来了伙计的声音。

    只不过要比先前支应刘睿影时要亲切,热情的多!

    他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赵茗茗。

    “你不是让我们坐这里?”

    刘睿影指着角落处的那幅座头说道。

    “客官和这三位小姐是一起的?”

    伙计很是诧异的问道。

    心想刘睿影这般土里土气的浪荡江湖客,怎么能配得上这位甜咸一般的人儿……这般女子,寻常人不说同道而行,同桌而餐,只要能那么远远近近的看上一眼,便已是三生有幸。

    “一起的,还有一人应当是去拴马了。”

    刘睿影点头说道。

    他自然看出了伙计的前倨后恭,不过却是犯不着与这等小厮置气。

    “先前不知客观带着女眷,这处座头在角落里却是有些阴暗潮湿,不如换到此处,你看可好?”

    这伙计言语间,朝着另一处座头走去。

    还未等刘睿影同意,便将手上的托盘放在了桌上,手脚麻利的开始摆台。

    这副座头想必于先前那处,着实是好了许多。

    不但光线明亮,也位于前面和后场的通风处。

    空气澄净不说,还避开了门口街市上以及店中那两桌喝酒之人的喧嚣,当真是个上佳的所在。

    只不过当赵茗茗糖炒栗子还有那坛庭的小姑娘走进来时,那两桌酒客的喧闹却是也骤然停歇。

    一人划拳刚出刀一般,竟是就停在了半空。两只眼睛滴溜溜的,在三女身上来回打量,最后定格在了赵茗茗身上。

    伙计哪里了一本缎面儿菜单,装订精致。看到的出平时并不常用,因为这缎面儿之上落了一层浮灰。刘睿影结果后,便递给了赵茗茗。他自己吃什么都好,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没有那么多讲究。况且先前路上不知如何得罪了赵茗茗一次,这也算是献次殷勤。

    没想到赵茗茗接过后却还是看也不看,直接丢给了糖炒栗子。

    这倒不是说她还在小肚鸡肠的生气,而是赵茗茗向来不会点菜。与其让她翻看菜本半天,一道菜都点不出来,不如让糖炒栗子看着哪道菜名字顺眼,胡乱点来便好。只是刘睿影看在眼中,心里却是又有些懊悔……他却是忘记了小姐那会亲自翻看菜单?自然是糖炒栗子这位丫鬟该做的事。

    “你们这可有什么甜食?”

    糖炒栗子问道。

    “姑娘,小店的凤梨酥可是一绝!您方圆百十里地,三五座镇甸,却是只有小店才有。毕竟凤梨这东西,西北没有。都得专门从安东王域运来才行!”

    伙计说道。

    “安东王域……那么远的地方,运过来难道不会坏了?”

    赵茗茗皱着眉问道,却是觉得这伙计似是在吹嘘。

    “按照寻常办法定然是存不住。别说运来这里,就是刚出了安东王域恐怕就已经烂成了汁水!不过我家掌柜的肯花大价钱,自然就有办法能运的过来。”

    伙计很是自傲的说道。

    “钱可通神是不假,但这自然规律难道还能违背了不成?”

    刘睿影说道。

    他却是也对这伙计说的法子很是好奇。

    “咱这里虽然是西北,但来往于平南王域的商队却是也不少。每月初,掌柜的都会准备好四个一人高的大缸。三个空的,一个装着满满的蜂蜜。商队拉着这四个大纲去往平南王域后,将新鲜的凤梨置于空缸内,而后往里灌满蜂蜜直至封口。这样一来,就是经年累月都不会坏。而这凤梨经过了蜂蜜的浸润之后,口感确实更上一层楼!用这样的凤梨做成的点心,您说好吃不好吃?!”

    伙计搓着手说道。

    说完,嘴里竟还“吸溜”了一声。

    刘睿影听后也不免啧啧称奇。着蜂蜜可是金贵的东西,百姓家就是逢年过节也不一定能吃的上。不过这蜂蜜可以久存不坏,他却是知晓。只是没想到在这西北之地偏僻的一座镇甸里,竟然他有如此能人相处这般方法,可以从远在天边的真难王域运来新鲜的凤梨。

    “那就来两份!”

    糖炒栗子说道,却是也被这伙计一番声情并茂,说动了心思。

    “那个……小姐!您也听了,这凤梨与电脑此地成本极大,所以这凤梨酥一盘儿只有三块,要五两银子!”

    伙计委婉的说道。

    却是担心一会儿吃完后,刘睿影等人付不出账来。

    姑娘虽然可人儿有好看,但终究不是自己的。不过这银两却是实打实的,若是收不上来账,掌柜的定不会轻饶自己。

    刘睿影正准备开口,让华浓从自己的包袱中取银子出来时,赵茗茗却是已经朝桌上拍出了一张银票。但那伙计只是满脸堆笑的瞟了一眼,仍旧是没有言语。

    刘睿影见状,只是笑了笑,并未多言。结果华浓递来的一个银锭后,放在桌上。这伙计看到立马应了一声好!并让想糖炒栗子将菜本先看着,他却是走向了后堂之中,把这五两一盘的凤梨酥先安排上。

    赵茗茗收起了银票,很是不解的看着刘睿影。她拿出的,是一张面额千两的银票。而刘睿影放在桌上的,只是个五十两的银锭罢了。而这相差甚巨,莫非是那伙计不识数?

    刘睿影正要出口解释,门口却忽然传来一阵莺莺燕燕之声,把刘睿影的话头打断。众人纷纷伸着脖子,朝那店门口瞧去。

第十五章 各走半边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有了先前在那市肆上的经验,现在刘睿影等人却是对这喧闹极为敏感。尤其是糖炒栗子,一听到这动静,顿时就蹲下了身子,紧紧的贴着赵茗茗。连带着她身旁的那位坛庭的小姑娘,也是如此。赵茗茗看着二人的动作,却是又气又笑。如此一来,她自己面子挂不住,便是在这店内却也是极不好看。虽然她心中却也隐约“咯噔”一下,但还是忍着,并没有回头去看看那热闹究竟是何故。

    “来人了吗?”

    赵茗茗对着刘睿影问道。

    “嗯。”

    刘睿影面带笑意,目不转睛的盯着门口,点了点头。

    “来的可是女人?”

    赵茗茗问道。

    “不错!而且是好几个女人!”

    刘睿影说道。

    听到这里,赵茗茗却是弯腰一把将糖炒栗子和那坛庭的小姑娘拉起,说道:

    “往里坐些,可莫要让我挡住了刘省旗的视线……这罪过,咱可担待不住!”

    刘睿影一听便知道赵茗茗却是又误会了自己……他看那些个女人, 并不是为了好色。而是将她们个个都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确认出个身份真伪。不然他坐在这里吃饭,却是也不安稳。

    糖炒栗子起身后,果然将屁股下坐着的椅子朝里挪了几寸。赵茗茗紧跟着却是也挪了进去,由此一来,刘睿影的面前却是一片开阔,可以笔直的从店门口望到对街的铺子去。不但挪了椅子,赵茗茗却是还从糖炒栗子手中拿过了那缎面儿的菜本。继而手掌在桌上一拍,中期十足的唤了一声,叫来了那伙计点菜。

    伙计拿着个小本儿,颠儿颠儿的跑来,还未到桌边,却是就已经弯下了脊背。虽然他正脸朝着赵茗茗,但余光却在刘睿影身上来回扫视。饭铺酒肆的活计,个顶个,都是人精。纵然没有读过书,可能全部认识的字儿, 也就是这菜本上的菜名,却是也要比那些个摇头晃脑,满口之乎者也,仁义道德的学究们机灵的多。毕竟这里就是个大染缸,染坊再给布料染色时,都会需要一根高于染缸,但又粗壮坚实的搅棒。在这酒肆饭铺中,店伙计便是这根搅棒。

    客官一蹙眉,一点头,他却是都能从中感应到与众不同的意味来。方才在后堂中听到了赵茗茗那声叫唤,这伙计心中便觉得声音有些不大对劲。虽然是中期十足,声音也十分好听,但这一声“伙计”的尾音却是收的太过于仓促,颇有些顿挫之感!

    先前点菜时,这伙计已经看出了赵茗茗身份高贵,身边跟着的那两位,应当是丫鬟之流。按理说,这般唤人的粗活,都该是丫鬟代劳才对。此为第一怪。

    若是这小姐心情大好,就是想要自己吆喝,却是也无可厚非,但声音本不该如此顿挫。此为第二怪。

    等走到了桌前,真真切切的看到赵茗茗脸上还有未曾消除的愠色,当下这伙计心里顿时就有了眉目。心中想到:这位小姐不知与那位男客官是怎生关系……如果说是夫妻怕是不太像,这男客好似处处都让这她一般。从这小姐的穿戴气质样貌来看,定是个大家闺秀,她的夫婿也定当是该门当户对,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如此土里土气的模样。不过现在不是也有许多大小姐,专爱找这般没出息的男人。不为别的,只是图个这样的男人好欺负!找了之后,也不提婚嫁,便就这么挂着玩弄吗,腻了之后便扔了再换。看这俩的情况,估计就是如此……即便刘睿影先前拿出了一块五十两的银锭,但要么是这小姐赏的,要么就是打肿脸充胖子。

    伙计将手中的本子放在桌上,接着提笔预备的时刻,脑子里却是就转过了这么多道沟坎。

    “小姐,却是决定好了菜品?”

    伙计开口问道。

    这三位姑娘决定好了没有他不清楚,但在他心里却是已经有了一份决断。那便是对这桌客人,要以这位小姐为主,却是不用再去理会刘睿影分毫。男女之间闹别扭的场景,伙计不知已经见过了多少次, 若是两人为夫妻,那男的定然是为了颜面,在外一言不发。而女的要么是开始絮叨,数落,要么就是拿起菜单来一通乱点,并且点的都是最为昂贵的菜品。反正最后都是丈夫付账,丈夫又不做言语,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至于赵茗茗和刘睿影这种的,自然是谁更为强势,谁兜里银子最多,他便倒向谁,准没错!

    果不其然,赵茗茗拿过菜本,看也不看。翻到了最后一页,让伙计全部抄录下来,却是都点了一遍。伙计乐的点头,却是手中笔也收了起来,直接拿着菜本去了后堂。直到这伙计离开,刘睿影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赵茗茗听到这笑声,去拿茶杯的动作略一滞缓,但还是端起了茶杯,轻轻咂了一口。

    “先前你是不是好奇为何你的千两银票无用,而我五十两的银锭却极为好使?”

    刘睿影问道。

    却是为了说些话来缓和关系。

    最开始觉得赵茗茗这姑娘,识大体,懂分寸。现在熟识了之后却发现,她与自己那丫鬟糖炒栗子本也没什么差别。但他不清楚的是,一个女人若是在男人面前,很是懂事得体,但只能说明她对这男人一点心思都没有。却是得体,却是客气,越是没有心思。可男人却偏偏喜欢这般进退有度,张弛有法的姑娘。相处下去,待这姑娘真懂了心思,却是就变成了另一幅模样。无论是脾气还是本性,好似瞬间换了个人似的。到这时,男人却往往又因为不适应而冷淡,却是便让这女子闹得更欢。

    男女心思就是如此的不同,以至于让这男女之情跟着也变得不可捉摸起来。其实这感情本就是个长久的功夫,犹如那绳锯木断,水滴石穿。穿了石的水,便也再无用武之地,就好像锯断了木的绳,自己也残缺欲断。到头来,还是得双方朝着中间,一起凑凑。天下间的感情,却是根本没有完美。放眼看去,处处皆是将就。

    “对,我的确是不明白!”

    赵茗茗抬头看着刘睿影说道。

    剪水双瞳映出

    一股子浓浓的好奇之色。

    “你看这镇甸的规模应该就知道是一处偏僻所在,规模不大。而这间店,虽然门楼颇为气派,但它终究还是在这镇甸之中。常言道有多大锅,下多少米。这锅就这么大,米自然也是不多。千两银票不说这伙计没见过,但也有可能找不开。若是收下了,却是还得去那钱庄验明真伪,再兑换开来给你找零。如此麻烦的事,除非掌柜的点头,不然伙计是不会做的。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这风险和损失却是都要算在他一人的头上。”

    刘睿影说到这里,也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其实他并不是因为口渴,而是看到那伙计端着两个小碟朝这边走了过来。每一碟中,都盛放这三块凤梨酥,呈一个标准的品字形摆在盘中。

    “而我那块五十两的银锭,却是要更加一目了然。那伙计先前说这一盘凤梨酥要五两银子,无非是想看看咱们是不是那吃白食的主儿。五十两银子往这一搁,证明了咱们的财力,伙计也就将心收到了肚子里。”

    待伙计走后,刘睿影接着说道。

    “原来是这样……我现在是知道为何当初我第一次吃那豆腐面时,那摊主老李会如此吃惊了!”

    赵茗茗点了点头说道。

    “那次你若是付些散碎银子,甚至十来枚大钱,想必都不会有这等纠纷恩怨。”

    刘睿影笑着说道。

    他能感觉到赵茗茗的脾气似是已经过去,眼下却是又恢复了常态。

    这世间的恶意只有极少一部分是经过谋划的。凡是谋划思量过的事,必然都不小。比如那靖瑶高仁劫夺了震北王域边军的数百万两饷银,就是极好的例子。更多的坏,却都是人们的临时起意。就在那一瞬间,欲念起来时,竟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更无从打消。相比于往日里那些个学究们谆谆教导的长远,不如先潜下心来,把控好自己的此间一念更为妥当。

    “后面的吆喝声如何淡了许多?”

    赵茗茗用手捏着一块凤梨酥,边吃边问道。

    她的手指纤细柔白,却是要比那木头筷子好看的多!配上这鹅黄色的凤梨酥,更显得不同寻常。

    “因为有一桌酒客,来了好几位姑娘。”

    刘睿影说道。

    “来了姑娘就会变得安静?”

    赵茗茗不解的问道。

    “男人在女人面前总是喜欢装装样子。兜里只有几枚大子的人,也得说出千两万两的豪气。平日里挺着肚子,浑身富态的老头儿,也要摒弃收腹,让自己看着还像个二八小伙儿!无论这姑娘是何身份,什么来路,都是如此。 ”

    刘睿影说道。

    “身份自然人人不同,但这来路不是只分正邪?难不成这姑娘却还是有从邪门歪道上来的?”

    赵茗茗接着问道。

    一个问题说罢,却是又撤出另一个。刘睿影本想吃一块那凤梨酥,但被赵茗茗这么一问,却是又缩回了手。

    “虽然没有正邪那么对立,但姑娘却是也分正经与不正经。方才进来的那一群姑娘,就是不正经的。”

    “是怎生个不正经法?”

    赵茗茗追问道。

    “便是那青楼妓馆中,以姿色**侍人,赚取钱财的女子,便算作不正经。”

    刘睿影有些尴尬的说道,声音都压低了几分。

    无论是谁,与一个姑娘谈起这些事,总是会有些不好意思的。即便是那些个成日在青楼妓馆中流连忘返的风流子,却也不愿意讲自己这些经历摆在台面上,大大方方的说出来。

    不过刘睿影说者尴尬,但赵茗茗这位听者却是极为入迷。她心下一琢磨,这不就是那书中所写的风尘女子?当即便兴致勃勃的转头看去。只见那些个女子,各个浓妆艳抹,酥胸半露。酒客们一手搂着腰,一手端着酒杯,眼睛却是不断的朝那衣襟胸前的缝隙中看去。那模样,恨不得把头钻进去看个清楚才好。赵茗茗是异兽之身,化形后对人类的身体有何种禁忌毫不知晓。后来她父亲却是专门请了位颇为严厉的女师傅,给她将这人类中的男女禁忌逐一说清。不过这道理她记是记住了,心里却仍旧未当回事。这会儿看到那些个酒客们却是如同饿狼一般,对这群姑娘如饥似渴,却是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女师傅曾告诫过赵茗茗,以她这般的国色天香,日后要是行走人间定然要多多注意。赵茗茗也的确遇上了不少贪恋她美色的登徒浪子,但决计没有见过像这群酒客一样的明目张胆之人。

    回过神后,不由得看了看自己的胸前。她穿着的衣裳相比那些个风尘女子来说,要保守的多。但同样却也遮掩住了她无双的身段。刘睿影却看赵茗茗双手放在自己的胸前,眼睛看着那几个风尘女子,比划了一下,嘴里嘟囔道:

    “好像还是我的大些!”

    刘睿影正在吃着一块凤梨酥,听闻此言,差点没把自己呛住……急忙喝了口茶,将嘴里的东西全都顺下去,这才算是没有丢丑。

    另一桌没有姑娘的酒客,距离刘睿影等人的桌子稍微近些,只听其中有一人高声说道:

    “你们可知道,今日下午,那太上河的名妓蒋琳琳却是就要路过咱们这处镇甸!”

    “蒋琳琳?可是太上河所谓的七舫十船中排第五的那位?”

    坐中一人附和道。

    “正是她!听说前些日子,震北王域有家门阀大族为嫡传公子举行弱冠典礼,便把她请了去!”

    这人又说道。

    “太上河中的姑娘,不是从不外出?这规矩谁都知道啊!”

    另一人说道。

    “怪就怪在这里……”

    “唉!什么规矩不规矩,银子才是天大的规矩!只要你能用银子把太上河的人疏通,再将这蒋琳琳压服,无论在哪里,她都会去得!”

    一人打断了先前之人的话说道。

    “哈哈,此言有理!银子虽然关键,但要说压服的话,还得靠那腰身才行!这样的

    姑娘,阅人无数!与其说买来一夜**伺候你,不如说你花钱去伺候她!若是你真能这般雄伟挺立,不分昼夜的话,那到头来谁占便宜谁亏欠还是两说!”

    此人说着,却是将手里的一双筷子笔直束起,立于桌上。

    众人听着那话,看着这双筷子,顿时尽皆大笑不止。

    刘睿影听后,却也是嘴角含笑。这样的市井之言,他却是许久都没有听闻过了。虽然腌臜庸俗,下流不堪,但此时听起来却是极为悦耳,起码要比那刀剑相交时的金戈之声好听的多。

    最后一块凤梨酥,糖炒栗子拿在手里,正准备囫囵个儿的塞进嘴中,好好享受一番时,却看到身旁那位坛庭小姑娘正眼巴巴的瞧着自己。没奈何,只得咂了咂嘴,将手中的这块凤梨酥掰成小块,一点点的喂给这小姑娘。小姑娘吃完后,竟是笑逐颜开的说了声“真好吃!”,这突然起来的一句话,竟是让赵茗茗和刘睿影都惊讶了。

    自从赵茗茗救下了这小姑娘之后,她便没有听这小姑娘开口说过一句话,刘睿影也是如此。不过今日这番开口之后,有一句,想必就有第二句,第三句。看来距离这小姑娘彻底好转,已经不需要多少时日了。倒是也可以弄清她的身份,也好再做去处。

    正开心时,店伙计开始一道一道的上菜。不得不说,赵茗茗虽然是胡乱瞎点,但点的倒也着实不差!看来这菜名和菜品的色香味还真是有不少的联系。名字上好听的,吃起来味道也不错。刘睿影在心里感慨了一番,忽然想到人不也是这般道理?长得漂亮的人,即便毫不相识,未曾说过一句话,只是打一照面,心里便会平白无故的生出三分好感来。若是声音好听,知礼得体,便更容易让人发下戒备。尤其是对于男人而言,一位美女只要静静的坐在那里,威力便可以媲美绝世的武道功法,以及刀剑利刃。

    像是赵茗茗这般姿色气质,走到哪里想必只会有人对其起来欲念色心,但却无论如何也生不出丝毫戒备提防。都说女子柔弱,这世道也是男尊女卑为多,但只要这男人的天性不改,女子容貌靓丽的再多些,迟早便也会颠倒过来。

    “你这伙计倒是所言不虚,那凤梨酥的确是很有风味!”

    刘睿影说道。

    随即又要出一锭小些的银子,抛了过去,算作赏钱。伙计心中虽然已经认准了赵茗茗才是主子,但他又怎会跟钱过不去?当下便一改先前的冷漠,赔着笑脸,拱手作揖,口中连连称谢。

    “凤梨酥再要三盘,用油纸包好,我要带走路上当点心吃!”

    刘睿影接着吩咐道。

    “客官……你要是再要好酒好菜,小的定然给您那安排的妥妥帖帖!只是这凤梨酥,却是没有了……”

    店伙计很是为难的说道。

    “你家掌柜的每个月都运来三大缸凤梨,眼下还未到月中,怎么就会没有了?”

    刘睿影奇怪的问道。

    他觉得是这店伙计故意搪塞敷衍。不过明明是他给了赏钱在先,足足五两。难道这店伙计却是胃口通天,想要借故多赚些赏钱?

    “客官,不是小的有意推诿为难您!就算是不收您的赏钱,让主顾满意就是小的应当做的!更何况您出手豪阔,赏了小的这许多银两,自是更改拼死效命才是。只是方才在后堂中时,掌柜的传过话来,凤梨酥,今日不可再卖。剩下的,已经都被人订走了!您也知道这点心做起来自是要比酒菜费工夫的多,若是您执意要等,我便催催那大师傅,但只怕是耽误了您赶路。”

    店伙计说道。

    这一番辞令却是有理有据,滴水不漏。好似这伙计是全身心的在替刘睿影等人着想一般。但细细一品,却是越想越不对。一盘五两银子的凤梨酥,在这小镇中已然是天价的存在,足以置办一桌像模像样的酒席。有能力能将其全部包揽的人,为何不去更好的地方,寻更好的吃食?

    正在刘睿影疑惑间,店门外的大街上忽然想起了一阵轻快的马蹄声。虽然不知这马上之人急匆匆的赶过街市是因为何故,但这阵马蹄声的终结所在,却是这家店门口。

    伙计见状一溜小跑的朝门口而去。

    这却是先前见了赵茗茗时都不曾有过的态度。

    刘睿影指了指门口,示意赵茗茗也回头看看究竟是来了什么样的大人物。指不定,就是他们包下了今日剩余的所有凤梨酥。

    赵茗茗停下筷子,接过糖炒梨子递过来的手帕擦拭了一下两边的嘴角后便转过头去,看到走进来两位官差模样的青年男子。这二人身穿制服,脚踩飞云快靴,腰带左边悬着一根红丝线,下面吊着一块双花攒金其掐丝景泰蓝的玫瑰配,右边挂着一把铜边墨面的直刀。

    赵茗茗回过头来看着刘睿影,等他的解释。若是官差,刘睿影定能分辨出来是哪门哪府。但刘睿影的目光,却定格在二人胸前的一块补子上。这块补子没有多云的纹绣,只有正中用三色丝线拧成一股,绣了两个大字,“太上”。

    “他们是太上河的人,看衣服样式应当是最低等的河吏”

    刘睿影给招募解释道。

    “这太上河究竟是属于哪一王域?还是与那坛庭想通,都是一方单独的势力?”

    赵茗茗问道。

    刘睿影正要开口解释,却听到那店伙计开口恭维起这进店的二人,只不过这两人板着脸,看样子对这话并不受用。而是开口问道:

    “你家掌柜的可有交待?”

    “有的有的!您尽管放心,一切小的都会给您安排妥帖!”

    店伙计不住的点头说道。

    这两位河吏听后,一人站在门口处,另一人朝前走了几步,把店中仍在吃喝的三桌人,包括刘睿影和赵茗茗都极为谨慎的打量了一番。到刘睿影这桌时,先是看了看那三女,但最后的目光却是在刘睿影的身上多多停留了片刻。

第十六章 铺张扬厉

    “这镇子的确不怎样……如此便号称是镇上最大的饭铺酒楼了!”

    方才近前几步,扫视厅堂的那名河吏对另一人说道。

    “两位大爷,小的这里可不是号称!实实在在就是这镇子里最大最好的酒楼饭铺。您能来这里,想必沿路也早已打听过了。附近几个镇甸,却是都没有什么店面能和这里做比较的!”

    店伙计拱了拱手,不卑不亢的说道。

    “只有一层,连个雅间都没有,当真要让姑娘在这里用饭?”

    这名河吏再度向身边人问道。

    看得出,这二人中却是以右手边这人为主。

    “只怕除却这里,其他地方会更加腌臜不堪。”

    另一人思忖了片刻说道。

    “那既然没有更好的,就在这里将就一下吧!吩咐下去,后堂里面一应炊具都要换成新的,吃用的碗筷杯盘也要换成全新的。”

    此人接着说道。

    而后便对着另一人使了个眼色,走出门去,骑上马又是一阵轻快。

    留下的这位河吏背着手彻彻底底的走进店中,在店伙计的指引下,朝着侧面靠墙的一张圆桌走去。还未落座,便让伙计将那菜本拿来。伙计应了一声,转头便要去柜台中取来,这河吏却是开口问道:

    “除了那凤梨酥之外,你家店中还有什么特色?”

    “回大爷的话,咱这里属西北。主要以牛羊肉为主,以那些个山珍野味为辅,至于水产却是少得很……若说味道的话,每道菜主味归一,却是只有一味能出头。除此之外,这烧、蒸、煨、炒、汆、炝,样样精妙。而且咱家店还多采用古法的烹调,后堂中一口石烹锅不知用了几代人,现在却还炖着肉呢。”

    店伙计停住脚步说道。

    这河吏虽然有些嚣张跋扈,但心思却也紧密。他想自己明明问的是还有和特色,可这店伙计却将这西北之地的做菜特色说了一通。这河吏听着微微一笑,没想到在这样僻静的地方还能遇到个如此伶俐的活计。

    他方才要是老实回答了这河吏的问题,说出几样菜品来,万一待会儿端上来不和胃口,倒霉的却是这店伙计自己。如此对西北的菜色做法一通夸耀,无非是为了提前堵上这河吏的嘴罢了。到时候爱不爱吃,好不好吃,却是都与他无关。反正走遍整个西北地界,这饭菜都是如此做法,跟太上河差异极大。到时候就算是真有窝火的地方,也只能自己吃个哑巴亏,却是连那发作的由头都没有。

    “那你这里最好的酒席是多少钱一桌?”

    河吏问道。

    “会大爷的话,五十两一桌的席面。不禁有飞禽走兽,还有鲜鱼螺贝以及燕、鲍、翅。”

    店伙计说道。

    “五十两一桌的酒席却是怎么吃?你当我们太上河的花魁姑娘是什么人?就是在她画舫外吃杯茶都得百两不止!何况你先前说这里并无水产,现在却又说什么鲜鱼螺贝,燕鲍翅,莫不是玩弄于我想要骗取银子?”

    这河吏一拍桌子厉声斥问道。

    赵茗茗还从未见过如此张狂的人。想当初在震北王域的矿场上,老板娘的店中,那震北王上官旭尧却也是客客气气,温文尔雅。哪里有这般火气?当真是人越没本事,反而越长脾气。

    “太上河不但是这天下的一处独立势力,更是谁也不会去得罪的存在。它被称为这天下第一消金窟,光听着名字,你就该当明白了。只要入了那太上河,当真就是乐悠悠,不分昼夜。只要你有钱,就能在里面过上堪比神仙的快乐日子。不过也就是因为如此,所以太上河与这天下五王,以及门阀大族统统都有些门路关系。我在中都查缉司中就曾听闻,擎中王至少每月都要去一次太上河,一呆就是五六日才会返回中都城。”

    刘睿影说道。

    却是把先前赵茗茗所问的话做了番解答。

    “那你去太上河,便是想学学擎中王?”

    赵茗茗咬着筷子,有些含糊不清的说道。

    “我的姑奶奶……这话怎可随意开口?我哪里是要学什么擎中王,无非是顺路去看看热闹罢了!”

    刘睿影“蹭”的一下起身,伸手捂住了赵茗茗的嘴说道。

    “学学擎中王”,这话要是传出去,被有心之人听到,可是谋反的大罪。而刘睿影身为中都查缉司省旗,却是还要罪加一等。待他在坐回椅子上时,才发现自己竟是被惊出了一身冷汗。鼻翼翕动之间,仿佛都闻到了那诏狱里的腐臭之味道。

    赵茗茗虽然有些茫然,但她还着实没有见过刘睿影如此紧张。即便是在与那高仁一战时,刘睿影也是从容不怕的。不管他当时心里如何忐忑,起码外在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不想刚才似的,整个人周身的气质,顿时大变。赵茗茗张了张嘴,却是没有在继续问下去。她当然知道自己或许说错了话,但具体哪一句,错到什么地步,竟是没有任何头绪。语气问下去让刘睿影更是惊慌,不如就此住口,也能够少犯些错。

    言多必失,祸从口出。不知有多少英雄好汉,蒙受的无妄之灾,都是因为这随口一言。 刘睿影以前从不饮酒,正是担心自己酒后会胡言乱语,招惹是非。不过后来发现,即便是不喝酒,麻烦是也没有弃他而去,反而是愈演愈烈,越追越紧。

    “大爷您息怒!西北地界虽然没有水产,但起码有些河沟,水潭。只要用心寻摸,还会可以找来这鲜活的大鲤鱼的!至于小的说的那些个螺贝,燕鲍翅,都是干货。需要用清水泡发后才可以当做食材。”

    店伙计的说道。

    “嗯……你也还算是老实!”

    这河吏点头说道。

    继而便开始沉吟,不知在想些什么。猛然一抬头,却是看到那店伙计正在与自己倒茶。也不知哪里来的火气,一脚上去,却是就将这店伙计踢翻在地。

    “小的可是泡的最好的茶!掌柜的嘱咐一定要用来招待贵客的,平日里自己却是都舍不得喝,大爷您要是有何不满直接和小的明说。小的这身板,可承受不住大爷您的

    虎威!”

    店小儿抱着茶壶从地上爬起来说道。

    即便是摔倒在地,却是没有让那茶壶碎裂。不光里面泡的是好茶,这茶壶却也是上等瓷。若是一不小心碎了,这店伙计半年的月钱也得“哐啷”一声付之东流。

    “伺候我做什么?你还不去捞那咸鱼,泡发干货?一会儿要是咱家姑娘到了,你这桌案还是空空的,那才是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河吏说道。

    言毕却是又想踢出一脚,但转念想到这店伙计只是个下人,没必要同他置气不说,若是真踢坏了他身子,店中无人支应,那倒霉的却是他自己。

    “这莫不是有些欺人太甚?”

    赵茗茗看着那店伙计的可怜模样,心有不忍。

    刘睿影却是一言不发,良久之后,叹了口气。

    “你这中都查缉司号称查缉天下,只为安宁太平。怎么能今日看到了这等欺行霸市的人,却只顾着叹气?”

    赵茗茗很是不满的质问道。

    “茗茗,这天下很多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刘睿影语气颇为沉重的说道。

    “我虽然久居山……家中,但也知道这是非对错。这样的人若是你们不管,那还有谁能管得?长此以往下去,这人间岂不是乌烟瘴气?”

    赵茗茗说道。

    刘睿影不知该如何跟赵茗茗解释这些,只能以沉默应对,希望她过了这阵脾气,便不要再发作。这人间哪里还有什么非黑即白的事?都是那黑里泛着白,白中透着灰,揭开来一看,下面盖着的尽是一片鲜红的血腥。

    “好俊的马!”

    一声赞叹在店门口响起、

    接着一位身宽体胖,满脸络腮胡的中年人,挺着大肚子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把画着春宫,极其艳俗的扇子,啪嗒啪嗒的扇在他那吐出的肚皮上。

    刘睿影一看这人,俨然一副土财主打扮,想必是这处镇甸中有头脸的人物。果不其然,这中年人刚一进来,那两桌酒客便纷纷起身,接连拱手问号,却是连那些个陪酒的风尘女子也不例外。从他们的话中,刘睿影得知此人唤做徐爷,名字不可知。

    “徐爷今日怎来的这么早?”

    店伙计朗声问道。

    想要上前支应,却是又害怕那河吏再度动怒。不过他心里一盘算,这徐爷无非是这镇子中的地头蛇罢了……怎么能与太上河相比呢?于是乎,他只如此招呼了一声,后看徐爷已经和那两桌酒客聊成一团,便也没有再上前请安伺候。

    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店伙计从刘睿影进店开始,便一直察言观色,卖弄口舌机巧。到如今,却终究是算错了一件事。那太上河虽然是个庞然大物,这处镇甸与之不能想必。但俗话说,强龙不雅地头蛇。他太上河的人再有能耐,也只是途经此地。吃过一顿饭,便要启程离开。而这徐爷却是世居于此,今日怠慢了他,等着太上河中人一离开,这店伙计怕是没有好果子吃。

    不论这黑道白道,官场江湖,但凡能混出些名堂的人,却是都不简单。刘睿影早就看到那徐爷的在长街对过定定的朝着店中看了许久。相比从门口那匹河吏的马上便可知道今日此地有大人物,不是他能开罪的起的。但他身为此地有名头响亮的存在,却又不可太过于掉价,以免日后遭人耻笑。却是说他徐爷见了太上河中的人后,连个大气都不敢喘。

    像徐爷这样的人,最在乎的就是名声与面子。名声臭了,面子也全无。那日后在这镇甸之中,还有谁会买账?于是乎,便从那街对过慢悠悠的走来,行至门口,吆喝一声。明面上是夸赞那马匹,实际上却是昭告店里的人他徐爷来了。这样既给了店中那位大人物面子,却是让自己不至于太过跌份儿,两全其美。

    “徐爷喝酒!”

    徐爷一来,这两桌酒客顿时并作了一桌。

    那些个买来陪酒的姑娘们,也纷纷围在徐爷身边。道酒,揉肩,捶腿,自是不再话下。

    “可是有些日子没见您了,徐爷又去哪儿发财了?”

    一位酒客问道。

    “谈不上谈不上……只是与一个早年相识的兄弟,去往定西王城走了趟买卖,赚了点酒钱而已。”

    徐爷摆了摆手说道。

    众人一听便乐了!他们深知这徐爷的脾气,只要一顿马屁把他拍上了天,让他云里雾里的这么一美,定然就会请众人喝酒吃菜。两桌人无须商量,一人起了个头后这赞美之词便如那连珠串儿一般滚滚流出。刘睿影看到那徐爷虽然还在谦虚着,但越发上扬的嘴角却是已经出卖了他的心思。

    “哈哈哈,也是许久未回来了!几日咱们定要喝个痛快!伙计,同样的酒菜再上两桌,加上先前的,都算在我账上!”

    只两三盏茶的功夫,徐爷便已昏了头,对那店伙计如此说道。

    “怎么镇子中却是来了个太上河的人?”

    吆喝完之后,徐爷压低了声音问道。

    “徐爷你刚回来或许还未听说。那太上河的花魁蒋琳琳今日却是要路过咱们镇甸,想必要在这里用饭。”

    一人说道。

    “蒋琳琳?就是那太上河七舫十船中排第五的花魁?

    徐爷问道。

    “正是。”

    这人说道。

    “怪不得这么大的排面……不过也是好事!平日里像是这样的姑娘,咱们就是变卖了全部身家也难以见上一面。今日却是在这店中先相逢,你我喝酒吃菜的同时还能赏美,岂不快哉?!”

    徐爷说道。

    众人纷纷应和,高举酒杯痛饮。

    “虽然咱们都没见过那蒋琳琳,不过如此大的名声,想来也比不差。但要我说,咱们眼皮子却是就有一极好的货色。”

    一贼眉鼠眼的人说道。

    深处大拇指在胸前一比划,却是引着徐爷的目光看向了赵茗茗。

    虽然她背向而坐,看不清面庞。但一看这身段,便知定然不会差。徐爷再看看自己身边这些个风尘女子,顿时味同嚼蜡,

    深感无聊。

    故而便拨开众人,手里把玩着酒杯,直勾勾的盯着赵茗茗的背影不放。糖炒栗子依旧活泼,时不时地扭头看看这边的情况,不时的和徐爷碰个脸对脸,倒也不在乎,只是略微笑笑,表达个善意。但徐爷对这般小丫鬟却是没有任何兴趣,要钓鱼就钓大鱼!有牛肉吃时,谁还会稀罕鹌鹑?

    “师叔!”

    华浓也注意到了徐爷那不善的目光。

    “快些吃完离开,不必理会。”

    刘睿影说道。

    但他却把自己的剑,放在了华浓腿上,华浓却是立马明白了刘睿影的意思。

    凡是都要做两手准备,两只拳头不能同时都伸出去。他自己碍于中都查缉司省旗的身份不方便出手。但华浓可是自由身,若是对方做的太过,很多事情由他料理妥当自是方便异常。

    “若是我能让这姑娘今晚留下来,你们却是信也不信?”

    徐爷说道。

    “那自然是相信!在这镇中,还有谁敢不买你徐爷的面子?不顾徐爷却是也不要光顾着自己乐呵,将那姑娘拿下后,也要让她同我等喝顿酒啊!”

    一人说道。

    “但看那身段,便知道床上功夫了得!不过她身边却是该跟着俩男的,一人还带着剑,想来是个武修。”

    另一人说道。

    还有人出言提醒道,说这赵茗茗一进来时,其实很足,架子不小。但徐爷却丝毫不在意,反而觉得更加能激发他的征服欲。男人都是如此,越是难追的姑娘,越要冲上去试一试。越是气质清高的,越想把她弄到床上玩弄一番。徐爷已经仔细观察过了刘睿影和华浓的一举一动,心中笃定这二人并无什么身份背景,归为可以得罪的哪一类人。只是赵茗茗这姑娘却是美的有些过分,不相识寻常人家走出来的,因此还要带上几分小心。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实在不行,徐爷就用钱来买!我就不信这天下还有买不到的东西。”

    有人喝醉了酒,双手撑着桌沿,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竟是自告奋勇的要替代徐爷去找那赵茗茗问个价钱。

    赵茗茗耳力非常,自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于是放下筷子,正襟危坐,直等这人走上前来。华浓虽然不动神色,但右手却已然握住了剑柄。徐爷也不是傻子,混迹久了当然也有点直觉。他一把拉住这人,而后让他坐在自己身旁,接二连三的又灌了他几杯酒,知道让其彻底醉倒,昏睡于酒桌上。而后却是招来那店伙计,对其耳语了一番。

    刘睿影看赵茗茗放下了筷子,丢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赵茗茗点头示意,自己却是已经吃好。

    “伙计,结账!”

    刘睿影说道。

    “这位客官,您的账徐爷已经替您付清了!”

    店伙计说道。

    同时右手虚引,朝前指去。刘睿影顺着一看,却是与那徐爷四目相对。

    “在下与徐爷素不相识。无功不受禄,怎么能让您破费?”

    刘睿影拱了拱手说道。

    他清楚徐爷的目的无非是想要让自己欠他个人情,而后也好强留自己等人和他一道喝酒。说到底,还是贪恋赵茗茗的美色。只不过人家到现在为止并未作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刘睿影和华浓也不好发作,只能客客气气的。

    “小兄弟这句话就见外了!你们路过这座镇甸,又能与我和这么多朋友同处一室,这边是缘分啊!在下尽一尽这地主之谊难道还不应该吗?”

    徐爷很是慷慨的说道。

    “承蒙徐爷美意,若是我等不着急赶路的话,定要与徐爷这等豪气冲天的英雄喝几杯。只是还有要是在身,耽误不得,也吃不了酒。”

    刘睿影起身说道。

    他已没有心思再与这人客套下去。

    一顿饭钱,付了就付了。又不是自己强逼来的,只能说你情我愿。当务之急是赶在后面那太上河的花魁到之前,先离开这里,到镇上再买两匹好马,而后就径直奔向太上河。

    “伙计,你可知道这镇中哪里有卖马的地方?”

    刘睿影问道。

    “客观您今日是撞大运了!镇中唯一的骡马市,就是这位徐爷经营的!您要是与他结个善缘,定能买的一匹好马!不求日行千里,起码也得有个八百九十里吧?”

    伙计说道。

    刘睿影听闻后却是哭笑不得……若说这是运气,倒也的确是。但如此一来,自己等人岂不是更加有求于这徐爷?到时候想要平和自然的离去,怕是不动手便不可能了。

    “小兄弟莫急,待我与这些朋友喝完酒之后,就带你去买马。”

    徐爷说道。

    对一人招了招手,那人应了一声,便一路小跑的出门去。

    这马是要紧的东西,不得不买。看着徐爷的架势,却是要借此强留自己等人。不过若是就这般径直离去,想必是那骡马市中没有任何一家商铺会卖马给自己等人。先前那受了招呼,跑出去的人,定然是去骡马市中通风报信的。只要将自己等人的形貌特点一说,如果没有跟着徐爷一起去,到头来只能吃闭门羹罢了。

    刘睿影思前想后只好作罢,对徐爷道了谢之后重新坐下。徐爷见状吩咐小二给刘睿影这一桌上了坛好酒,说是他自己的珍藏,平日里寄放在店中,来时取用,并不外卖。刘睿影本以为他定然会邀请自己等人与他们同桌饮酒,没想到这人却是还有几分定力。知道有些事情不但强求不得,却也是着急不得。

    刘睿影看着酒坛子,还未动作,赵茗茗却是就拿过去,一掌拍开了封泥,继而给刘睿影和自己还有华浓倒出了三杯。

    “别人送的酒,不喝白不喝!不然干坐着多没意思?一会儿我同你一道去给那徐爷敬杯酒就好,不用顾虑这么多!”

    赵茗茗说道。

    刘睿影笑了笑,觉得自己竟是还不如个姑娘洒脱通透。

第十七章 青黛画眉口脂香

    刘睿影与赵茗茗的酒刚喝了三杯,却是那太上河的花魁蒋琳琳终究是到了。从刘睿影等人刚开始吃那凤梨酥时,两桌酒客便开始议论纷纷。这世道,无风不起浪,街头巷尾人们有鼻子有眼,口口相传的事,定然是有几分道理的。虽然这来说是非话,便是是非人。但人生在世,谁有能逃得过这样的是非?莫说他人搬弄是非,嚼舌根不对。若是人人都可谨言慎行,这是非却也难以立足。即便有好事者,造谣出来,想必也是立不住脚的。但凡能够被人们相信且又告诉旁人,自是都有些平日里的影子,可以映衬对照。

    那位太上河的河吏,抱着刀,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忽然猛地睁开眼,瞪的圆圆的,好似两颗铜铃一般。接着便站起身来,把自己胸前因为方才坐着而有些堆叠的衣襟整理齐整,又用双手揪着自己的衣角,猛力的拽了拽。最后却是把那腰带一束,又往里扎了一寸多,勒的腰身更细,整个人显得更壮,精气神一下就不一样了!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便急匆匆的跑到店门口,伸出头去朝外张望。 只是他左手的大拇指始终卡在腹前的腰带中抻着,虎口在腰带的压力下都有些微微发红,整个左手好似映照,泛着惨白。刘睿影看到后不免“噗嗤”一笑!这河吏如此做,无非是想在那蒋琳琳面前留下个好印象罢了。毕竟这美女爱英雄,男人最重要的还是那英武之气。若是一个男人让人看上去就能眼睛一亮,那他已经把这女子的心征服了一半有余。

    “他如此打扮,也是为了能上那蒋琳琳的床吗?”

    赵茗茗问道。

    “不是。”

    刘睿影摇头说道。

    这般小吏,当然不会有那样的想法。或者说他可定想上那蒋琳琳的床,只是他心知此事绝无可能,久而久之便也就断了念想。于是便只想给蒋琳琳留下些好点的印象,结个善缘。日后若有机会,能让蒋琳琳在太上河的高层面前替自己说几句话,也能谋个油水多的肥差做做。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这河吏犹如受了惊的王八,嗖的一声缩回了脑袋。四平八稳的走出去,站在门侧。

    不多时,一辆由三匹马拉着的车已经在门外停下。周围还有数十轻骑,领头的正是先前离开的那位河吏。这马车除了一驾马以外,向来都是走双不走单。不过四匹马拉扯,这个“四”字的谐音却是有些不太吉利。所以人们便墨守成规的,避开了这个数字。在街上,路上,若是看到有四匹马拉着的车,要么里面做的是奔丧之人,要么就是内有棺材。

    店伙计也快步跑了出去,站在门口弯着腰,恭恭敬敬的迎接。他身旁还有个穿戴略显浮夸的瘦子,想必正是这家店铺的掌柜。世间的掌柜,都是胖子居多,尤其是这酒肆,饭铺的掌柜。因为近水楼台先得月,客官们偶尔来吃一桌,掌柜的若是愿意,却是天天都可吃在店中。外面的饭菜和自家做的不同,重油,重盐,重香料。远没有家中那么清淡,健康。食客酒客们来此,要的便是味蕾上的刺激。若是做的太过于寡淡,不如干脆回家煮一锅黄瓜鸡蛋汤喝了舒服。如此口味,日积月累的吃下去,不发胖才是见鬼!要是碰上了隔三差五前来的熟客,免不了再热情客套一番,陪着笑脸,吃几杯酒。这酒看着虽然汤水,但懂行的人都清楚,酒为粮食精。一杯下肚,便抵得过一碗大米饭,甚至还有亏欠。向来这一碗米饭所需的粮食,是根本酿不出一杯酒来的。故而这酒喝多了,却是也更会让人发福的快。

    但掌柜的就要有个掌柜的样子。

    像那钱庄老板,就得出手阔气些。不然旁人只会觉得你这钱庄没有实力资本,那谁还敢往你处存钱?酒肆,饭铺的老板,就得富态些,起码脸上得有肉,身形也不能太过于消瘦。不然旁人只会觉得你这里的酒菜不好,却是连掌柜的都喂不肥,安谁还回来吃饭饮酒,大摆宴席?如此说来,这家店的掌柜着实有些奇怪的紧。

    躬身的时候,他的手垂在身体两侧,刘睿影注视良久后发觉这不是一双普通人的手,而是一位剑客的手。剑客练剑,即便是两手空空时,也会呈现出与旁人不相同的姿态。此刻这掌柜的左手,拇指回扣与掌心,其余四指微弯,像是时刻准备要,握紧剑柄的样子。

    这么一看,他如此瘦小的身形倒是也可以解释的通顺。一位剑客,是决计不会让自己发胖的。一旦胖了起来,他的身形就会变慢,动作就会变得迟缓。身子迟缓还不打紧,可手中的剑要是慢了,那便是要命的事情。好在这家店早已名声在外,却是也用不着一位胖胖的张掌柜来撑起架子。

    千呼万唤始出来,马车的门忽然打开,众人都觉得,蒋琳琳要在侍女的搀扶下,即将从马车上走下来。

    除了那掌柜的以外,店伙计跟那河吏算低头鞠躬,但眼神儿却忍不住的朝上瞟。尤其是店伙计,一想到他自己竟然是要比店中的徐爷更早片刻看见这蒋琳琳的脸,心里就不由得暗喜。

    只是马车门打开后,却是在没有任何动静。店伙计拼了命的偷看,却是也空无一物。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从车厢里才伸出来一只纤瘦的腿脚,接着又是另一只。本以为这蒋琳琳便会顺势从车厢里出来,没想到却是就这般再度停住。

    刘睿影无须低头鞠躬,他的座位也是正对店门,再加上他的目力自是要比那店伙计好得多,于是便看的更为清楚。

    这一双腿虽然伸了出来,但却还逛着一双脚。脚掌心微微泛红,脚背白的犹如扑了粉,好似那琼丹秀玉楼。这句话本事用来形容女子容貌与身段儿的。一张面庞害死琼丹,而这条身形恰似玉楼。但放在蒋琳琳身上,却是用来形容她光着的双脚竟是也没有丝毫的违和之感。刘睿影不禁心想,但是这一双脚,还未露脸,却是就能让天下多少女人羞愧,多少男人疯狂……

    接着却是有伸出了两双手,一左一右。但这两双手和那一双脚比起来,简

    直是云泥之别。不但缺失了许多光泽,皮肤肌理也不如那双脚柔嫩。脚成日里包裹在鞋袜中,确实要比手清闲许多。除了走路,着实也找不到什么其他的活计来做。更何况,一个人或许可以接连几天不洗手,但却很少有人超过两天不洗脚。这两双手虽然差强人意,可也算得上是有几分灵秀之气。更何况一双手上拿着一双绸袜,另一双软绸面穿金的绣花鞋。

    想来这两双手的主人应当是这蒋琳琳的贴身侍女,就好似糖炒栗子与赵茗茗之间的关系。那双拿着绸袜的手,正要给这双脚穿上,这双脚却骤然抬起一只,轻轻一勾,将其推到了一边。单是这么一抬,一勾,那店伙计便浑身止不住的震悚起来,三魂七魄已经被牵走了一般有余。

    “姑娘的身子,也是你这等腌臜之徒可以看得?!”

    立于他对面的河吏忽然拔刀相向。

    口中话还未说完。

    刀锋就已朝着店伙计的颈部斩去。

    但只有一刹那的功夫。

    他的刀却是就不能在前进分毫。

    定睛一看,却是被店伙计身旁的掌柜用二指死死捏住,动态不得。

    “乡野伙计,没见过什么世面。客官勿要动怒,还请见谅……”

    掌柜的说的轻松,脸上也满含笑意。

    言毕之后,手中才撤去了劲力。

    那河吏吃了个暗亏,心知自己绝非这掌柜敌手。

    更怕脑袋了惹得蒋琳琳不高兴,反倒是弄巧成拙。

    只得悻悻然的回到入鞘。

    鼻中发出了一声冷哼。

    掌柜的看这河吏没有再追究的意思,便深深的朝他拜了拜,权当赔礼。继而又对着店伙计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回去店中,准备上菜。却是也离开了这剑拔弩张的是非之地。

    两人这么一闹腾,那双脚已经穿好了鞋子,朝着车下扭转过来。这双腿着实很长,长到她仍旧是不需要露出脸来,脚尖便可以轻而易举的够着地面。

    只见她脚背蹦的笔直,脚尖朝前探去,刚要踏实落地,马车后方的长街上却是又涌来了一支几十人的马队。

    “蒋姑娘且慢!”

    一声高喝传来。

    听到这声音,那本该已经落地的脚,却是骤然回缩。只是不小心在车前的沿台上磕碰了一下,掉了一只鞋在地上。没有穿袜子,赤脚穿鞋便是容易如此。但也不知为何这一声叫唤却是就能让这位太上河排名第五的花魁如此惊慌,以至于失了鞋子。

    马队走近,为首的一位青年男子,生的英武挺拔,要悬长剑,手捧一个朱漆滚银边嵌玉木盒。

    “蒋姑娘,西北不必太上河,气候稳定。在这里即便是暮春时分,地上也还是会有潮气!若是就这般走进去,在下却是担心这潮气入体,伤了姑娘的身子。”

    这位公子手捧木盒,走进后说道。

    蒋琳琳的马车随行之人,显然已经与这位公子极为熟识,亦或是曾经收了不少好处。一看到他,便时笑逐颜开的,丝毫未加阻拦。那门口的河吏也是如此,还静悄悄的朝这位公子拱了拱手,算是打过了招呼。他想谋个肥差,无非就是多挣些银两来花销。而这位公子,出手豪阔,对他们这些个下人,赏钱从不吝啬。

    这看到河吏对他拱手,便也点头当做打过了招呼。随即后方马队又走来数人,手捧托盘。上面衬着一块大红的绸缎,却是要比那新娘子头上的红盖头还要红,还要喜庆。绸缎上整整齐齐的码放着一锭锭二十两的金子,全都是给蒋琳琳这些随从的赏钱。

    “难不成妾身在谢公子眼中,就这般柔弱?好似那豆腐做的,稍微使些力气,便碎了?”

    车中一道柔媚的女声传出来。

    “蒋姑娘却是误会了,在下绝无此意!只是觉得不想让姑娘你有任何不适,毕竟这里的风土气候,在下总是要比姑娘你熟悉的多。”

    这位谢公子说道。

    “那却是有劳谢公子费心了!”

    沉默良久,声音在再度冲车厢里传出来。

    接着,那双腿双脚再度伸了出来。只是一只脚上穿着鞋子,一只脚没穿。没穿鞋的那只脚,蒋琳琳就这么悬在半空。车厢中那灵位仆俾想要下车捡起,给自家小姐穿上,但却被蒋琳琳出手拦住。

    这时候,刘睿影才知道方才那只鞋子落地,哪里是惊慌所至?明明是有意为之。

    那声叫唤一响,蒋琳琳应当就知道来的是什么人。脑筋一转,便想出了这个法子。如此女人,即便真是用豆腐做的,却是也比精钢铸造的刀剑更加可怕,锋利。刘睿影见状摇了摇头,对太上河的姑娘已经隐约有了些印象,却是没有一个人是好欺负的。

    那谢公子却是有些不开窍,只顾着呆呆的望着蒋琳琳这只未穿鞋袜的脚,却是也忘记了自己该拾起给她穿上。最后还是在一位分发完赏钱的仆从挤眉弄眼的提醒之下,这才一拍脑门,蹲下身子,准备捡起掉落在地的那只鞋子。但就这么一耽误,蒋琳琳又在瞬间改变了主意。脚伸的确实要比那谢公子的手更快,右脚穿鞋的先落了地,落地前竟是膝盖拱起,挡的谢公子弯下一般的身子不得不重新挺直。而后光着的左脚出趁势钻进了鞋子里,连带着身子也从马车中出来,稳稳的站在地面上,侧头朝着谢公子微微含笑的点了点头。

    这会,那谢公子反应的倒是极为迅疾。立马打开了先前手中捧着的那个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得叠放着一沓绢帛。随后他便一块一块的取出,放在地上。每块绢帛相隔的距离,恰好都是一步之遥。

    “还请蒋姑娘踩着这些块绢帛入店,以遮蔽地上的潮气!”

    谢公子右手虚引,颇为儒雅的说道。

    只是从他嘴角的笑意,不难看出他对自己的这番准备很有信心。

    对于蒋琳琳这样的女人,金钱首饰,锦衣华服,玉盘珍馐,早已不放在眼

    中,却是看的比那烟云还淡。唯一的缺憾就是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儿,能再夜半梦回之际,午夜空床时分,说说交心的体己话。虽然入了这一行,自当是不分白昼做新娘,把酒言欢喜洋洋,但这终归只是个行当罢了。和那铁匠打铁,木匠盖屋,厨子做饭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只是别人凭借的是手艺,而蒋琳琳依仗的是青春与身体。

    “如此好的东西,让我这脏脚踩了,岂不是糟蹋了宝贝?谢公子不必如此,还是快快速收起吧!妾身本也是贫苦出生,小时候劈柴,挑水,生活,做饭的,样样杂活儿都干过,没有那么娇贵。单凭地上的一点朝气,还不会有什么影响。”

    蒋琳琳说道。

    “快看,那蒋琳琳露脸了!”

    徐爷身边的酒客指着门口说道。

    刘睿影和赵茗茗也跟着瞧了过去,只看这蒋琳琳却是花容袅娜,玉质娉婷。青黛画眉,青丝半拢。双眸如墨,其中又有点点金漆。两颊暗藏着风情月色,却是更胜那桃花三分。一张娇秀檀口,轻盈剔透,好似那挂了头道霜的柿子,醇厚甘甜,红润如膏脂,隐隐生香。

    “真是个漂亮姑娘!”

    赵茗茗忍不住赞叹道。

    一个女人若是被男人夸赞,算不得什么。这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再丑再粗鄙的女子,却是都有人会真心喜欢。但一个女人美貌,若是被女人夸赞,那就说明她的确是生的国色天香,楚楚动人。

    “样貌着实算得上可人,但就是这气质过于艳俗,神态过于矫揉做作……比不上你这般清丽高雅!”

    刘睿影看了会儿后摇头说道。

    这般过于妖媚的女子,并不合他的胃口。

    这句话本事句无心肺腑之言,刘睿影说了便就说了,没做多想。但赵茗茗停却好似心里流进了蜜水一般,甜滋滋的。不过她仍旧是转头看着店门口,脸上洋溢出的神情,刘睿影并未曾得见。

    蒋琳琳说完,便径直走入了店中。脚下丝毫未踩谢公子为她准备的那些个铺垫,却是沿着边,一步步很是小心的走过。这样的女子心里都有一本儿账,算的很清。什么样的人,金银可以收,便宜可以占,什么样的人却是一点人情都不能欠,她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谢公子,便是把她从太上河请出去的那家人中的公子。刚刚才行了弱冠之礼,并且有婚约在身。这样的青年,蒋琳琳是决计不会碰的。

    一来年轻人都是脑袋一热,心血来潮,不论是做事还是用情,都没有长性。蒋琳琳身边围着的,都是那些个已经有了家室、后代的公子哥,或是年龄足以当她父亲的达官贵人。这样的人很懂得进退,知道太上河就是个寻欢作乐得地方,与蒋琳琳也不过就是逢场作戏,行一夜鱼水之欢,做个露水夫妻罢了。但像是谢公子这样的,还未经人事,可以说是见一个爱一个。再加上他还只是个公子罢了,仍未掌握这家族实权。别看现在他出手阔绰,心思体贴,但又能维持的了几时?短的不吃吃长的,这才是太上河中的生存之道。

    二来蒋琳琳与这谢公子都是正值青春,她也是人,还是个女人,心也是肉做的。长此以往下去,难不保她自己动了真情。像他们这般的贵公子,可以冲昏了头脑,不顾一切。她可不行……若是当真决定跟着谁,却是一辈子只有一次抉择的机会。太上河日日都有不少动了情的姑娘,跟着自己的一夜新郎离开。走的时候,满脸欢喜,满心憧憬,但到了最后,结局下场却是都不怎么好看。要么是被抛弃之后,灰溜溜的回来,成了个残花败柳,更有甚者,一时间想不通,做出那极端之事的也不是没有。

    最要命的是,这谢公子家也不知有什么门路关系,竟是手眼通天,这般了得!太上河的姑娘上到花魁,下到普通侍从,却是都知道一个事实。那便是入了这太上河,便生生世世都是太上河的人。就算日后年老色衰,唱不动曲儿,斟不了酒,上不去床,便也可以根据年轻时的风光,每月从账上支取一笔银钱当做花销以此养老。日日在画舫或花船上,这一辈子便就如此了。待死后,太上河却是会派人来给这些个姑娘熟悉干净,净面入殓。而后在这船上铺满硝炭,浇上火油。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称作船脏。最红香消玉殒,还是变成了一抔灰土,沉到了太上河底。 这么多年来,也不知这河上飘荡着多少香魂。

    就在这样的规矩下,这谢公子家却是能够让蒋琳琳出门远行几百里,就可想而知这暗地里那盘根错节的关系有多么复杂。蒋琳琳在太上河中的地位虽高,但也只不过是个花魁。别看就算是那太上河之主,河领李悠洋对其说话也带着三分恭敬,无非是因为现在的蒋琳琳还是天姿国色,如日当头,把她当做一棵摇钱树罢了。若说心里当真有多少尊敬,却是也一言难尽。这般姑娘与主家的关系,向来都是微妙至极。不过太上河能够在她们各个都人老珠黄,尽失色彩之后,还能发钱供养却也是件不得了的事。能成为天下间的烟花之地中心, 也不是没有原因。至少这么多年来,从未听闻有人在太上河中撒野,或是欺负其中的姑娘的。

    蒋琳琳迈过了门槛后,对大厅中的众人却是看也没看,径直就此向自己的那处座头走去。

    店伙计已经倒好了茶水,殷勤的等着。

    蒋琳琳对着他微微一笑,随即掏出了一锭银子,亲手放在了他面前。

    她对这般下人向来都很是友好,因为她觉得自己和这店伙计却是没什么分别,做的都是伺候人的伙计罢了。硬要论起来的话,无非他是女人,这店伙计是男人。

    “蒋姑娘稍待!”

    她还未坐稳,谢公子却是有急匆匆的走过来。

    这次他手上换了个更大的提盒,身后还跟着四个人,两个人一组的,扛着一口大木箱子。

第十八章 同来不同归

    蒋琳琳手中刚端起茶杯,听到谢公子这声音传来,手中动作仍旧不停歇。两位侍女伺候在左右,另外那河吏二人,捧着刀,一人站在店门口处警戒,另一人则在店中另外寻了副座头来吃菜。只是他并没有喝酒,怕是担心自己吃醉了酒之后,耽误了事情。

    “谢公子还有何事?”

    蒋琳琳浅浅的喝了一口茶后问道。

    她早已看到谢公子手中的提盒与后面仆从抬着的大木箱子,想必里面装的不是华美服饰,便是些金银玉器,穿戴首饰。这些东西,她是定然不会接受的,只是还得想个法子拒绝。既不能让这谢公子失了面子,却是还得显得极为亲近、热情。

    “在下听说姑娘要在这里用饭,于是特别命家中厨子做了一桌宴席来。时间仓促,准备的不够齐全,还请姑娘不要嫌弃。”

    谢公子说道。

    随即打开了手中的提盒。

    这提盒共有三层,里面放着的尽皆都是杯盘碗碟等,最下层是一壶酒,也是他谢家自己酿造的。称不上名头有多大,但也着实是人间难得一见的好酒。

    “谢公子如此大礼,却是叫妾身如何能消受得起?”

    蒋琳琳说道。

    谢公子淡淡一笑,却是显得儒雅异常,无论是谁见了这少年郎的笑,怕是都会赞叹一句:好一位谦谦君子美少年!

    蒋琳琳虽然口中如此说道,但心里却是对那提盒中的餐具很是喜欢。当日在谢公子府上时,她就对谢家的餐具印象颇深。清一色都是玛瑙制成的,关键之处还裹着一层银。像是那酒杯的杯底,以及饭碗的圈口,还有那筷子的筷头,都是由银子制成的。玛瑙本就是西北地区的产物,别处不曾得见。即便是没有玉石珍贵,但胜在它有自己独到的纹理。尤其是抛光过后,那一圈圈纹饰只看一眼,便好似能把人的整个心神都引进去似的,却是要比那温润光洁的玉石,更加丰富多彩些。以谢家的财力,完全是可以用玉石与金子来打造餐具的。

    其实和玛瑙相比,玉石应当是更加合适才对。毕竟那玛瑙的花色,配上饭菜,总是有些喧宾夺主之感。而玉石则更能衬托这饭粒之饱满,菜色之香艳。不过无论是玉石还是玛瑙,好东西就是好东西。一只琉璃做的碗,比木头的贵出不少。更不用说这全套上下,一应俱全的都是玛瑙。就算那饭菜放在里面,显不出什么好看来,它也是贵重之物。

    像谢家这样的门阀大族,东西的实用性已经被排在了末等。却是举手投足,吃穿用度间都要讲究个排场。普通人说体面,大家族要排场,正是这番道理。玛瑙的饭碗一个端在手里怕是都有半斤多重量,用不惯的人乍一拿起,却是不知道这是吃饭还是练武。如此说来,这活在门阀大族中,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旁人羡慕的,无非是那看上去的风光罢了……真要让他们投入其中生活,光是这些规矩,就够他们学个两三年。

    谢公子让身后的四位仆从小心的把肩上扛着的箱子房子地上,随后亲手打开了盖子。这两口大木箱中,各放着一副铁架子,上下两层,全都摆着菜肴。每层六道,两口箱子合计二十四道菜,却是两纪之数。

    “这些好菜走了许久的路途,岂不是都凉了?”

    蒋琳琳问道。

    这句话倒不是耍身心机手段,完全是她出于好奇问出来的。

    “姑娘请看!”

    谢公子说着,却是伸脚踢了踢这箱子的底部。

    一个抽屉式样的木盒子从中划出,里面放着个火盆。炭火被压的很低,似燃非燃的,但仍旧维持着温度。

    “这两口箱子是家父特意请高手匠人定做的。为的就是外出游玩或是行猎时所用。这箱子外表虽然是木质的,但里面却是还钉上了一层厚厚的锦缎,用以保暖。不禁如此,这箱子的底部,却也是金属。选用的是上等精钢。不但传热快,还结实坚固。如此一来,只要在最底层加装一个抽屉,放置上火盆,便是走一日,都不会凉。里面的菜品,时刻保持着刚出锅的温度与色泽。”

    谢公子很是得意的说道。

    当然他也的确有得意的资本。

    这样的箱子,寻常人家别说用了,就是见都没见过。刘睿影和赵茗茗也是饶有趣味的看着,只不过两人心里所想却是截然不同。

    赵茗茗觉得,这人类真是有趣……为了一口饭食,却是就能这般大费周折。而刘睿影心里却是有些感慨……觉得这样的门阀大族可以为一口箱子而一掷千金,却是不去看看那街头之上还有多少吃不饱饭的孩子。不自觉的,他竟然是想起了高仁。

    想起了当时在震北王域矿场戈壁滩上,高仁与自己的对话。他说许多人之所以苟且,并不是他们想要这样。而是一出生便就决定了的。可出生这回事,却是天下第一没道理!你生在富贵人家,或是家徒四壁,自己都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那凭什么这些富贵却是他们生来就有,而有些人终其一生都要受穷吃土?哪怕是把这谢家定做箱子的银钱,拿出来,尽心接济一人,或许他后日的成就并不会在当世所谓的这些上等人之下。

    “他们缺失的,无非就是个机会!”

    高仁这句话,在刘睿影心里却是越发深刻了起来。甚至一瞬间都有些恍惚,觉得自己出剑伤了高仁到底是对谁错?站在五王和中都查缉司的立场上,定然是错不了。他与靖瑶劫夺了震北王域的边军饷银,那就是反贼,行了谋逆之罪, 该当诛杀。可是他所想所做的事情,的确又是那么的大义凌然,颇有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情怀。况且他说的问题,随着刘睿影渐渐入世,反而是理解的透彻起来。既虽然他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抵达高仁所说的那番严重得地步,但照此以往发展下去,迟早会变成那样。

    不过天下并不是只有高仁一个聪明人。他能想明白的问题,难道五王会不清楚?刘睿影觉得即便是查缉司的掌司,卫启林大人对这些情况心里也如同个明镜一般。但他们却是都选择了袖手旁观,亦或是静待其变化。矛盾是永远存在的,不但是人与人, 更是过去与现在,当下跟往后。自己还会有和自己赌气的时候, 更不用说这诺大个天下。有几件说不通的事,很正常。有很多没道理的行为,也很正常。以刘睿影现在的身份和能力,去琢磨这些个世道人间,纯粹是徒劳无功,浪费精力。不过很多时候,能够错正一番轰轰烈类的大事,就是从一个微不足道,甚至遭受旁人耻笑的念头开始的。至于日后这年头如何萌发,又如何付诸于时机, 那却是还要看刘睿影个人的成长与这天地间究竟给他多少造化来决定。

    蒋琳琳坐在这张圆桌的主座上,却是被丫鬟还有那位河吏挡住了视线。虽然耳中听到了谢公子的解释,但她的双眼却并未看的真切。如此稀罕的物件,就连见多识广的她却是也头一回见到。于是便站起身来, 提了提裙子,莲步轻移,好似一阵风般,飘了过去。谢公子话音刚落,也才演示完这箱子的诸多妙用。一回头,却是看到蒋琳琳站在自己身旁, 相距不过半步之遥。

    乌黑轻柔地发丝,随性的搭在她香肩上。还有那凸起的锁骨,修长的颈部,更是让谢公子看着不由得暗自吞咽了几口唾沫。蒋琳琳虽然知道他的目光一定是在自己的身子上游走,却是也不在意。用身子吃饭的人,被人看早已是家常便饭。说的难听些,正是因为有了更多的人想看,她的身价才能这般一路飞涨,坐到太上河花魁中第五把交椅。而让蒋琳琳的目光,却都在这箱子上。不光是看,竟是还蹲下了身子,拉出那最底层放置着火盆的抽屉观察了一番。

    “谢公子真是有心人,只是没想到您家谢老爷看着不苟言笑, 威风八面,竟然也是个如此懂得生活雅趣之人。”

    蒋琳琳笑着说道。

    “家父自从赋闲之后,在家里每日除了钓鱼, 就是出门骑射。除此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爱好。只盯着一件事做,定然就会越做越是精通。再加上他的确是人老心不老,总是会有些奇奇怪怪的点子主意。”

    谢公子说道。

    蒋琳琳点了点头,随即转身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

    “我来之前, 这两位河吏想必是已经先来此地安排了酒菜。我若是接受了谢公子的好意,岂不是让他俩白跑了一趟?”

    蒋琳琳坐下后,对着谢公子疏导。

    谢公子早就知道,这蒋姑娘对下人们是极为友好,甚至说百般维护都不为过,但却是没有想到竟是到了如此地步。

    不过这谢公子倒也颇有些胸襟气度。他带着这些个餐具食盒就是来体现自己的关切之意,就像那送人的礼物一般。礼到,情谊至。至于对方怎么处理,却是就与自己无关。当下他便开口朗声说道:

    “在下自是担心此地没有好的饭食,若是这两位河吏大哥已经安排妥当,那却是在下多此一举了……不过这饭菜既然已经拿来,在下觉得还是上了桌子得好。但具体如何抉择,全凭蒋姑娘安排!”

    蒋琳琳听后,也是颇为舒心。

    她本以为这谢公子年少不知人情世故,再加上他家境优越,家底殷实,难免会有些傲气。未曾想却是这般的谦和知礼,像是他这样的二世祖,蒋琳琳却是也许久没见过。一时间,心中却是平地起波澜,无风旗自摇。

    “那不如将这两箱子珍馐,让他们这些下人吃了。至于那一壶酒,却是留下,妾身亲自斟来与公子对饮。也还请公子不要嫌弃,尝一尝这乡野小店中的饭菜,说不定自有其独到之处!”

    蒋琳琳再度起身,朝着谢公子行了一礼说道。

    “如此甚好!”

    谢公子心花怒放的说道。

    费了这么多心思,他无非也是想要和蒋琳琳多亲近亲近罢了。至于那些个绢帛铺地,菜色温柔,都是外物。只要能淘换来蒋琳琳的欢心,别说这些东西吃不吃,就算是哪去喂狗,这些谢公子也不会有任何意见。

    当即便招呼仆从们

    , 将箱子里的菜品全都拿出来。又让店伙计帮忙,拼起了两张方桌。二十四道菜肴全部摆放齐整,谢公子却是又自讨腰包,为随同蒋琳琳的下人们要了两坛好酒。只是这酒一上桌,本来就连那两位河吏却是都脸色一变,显得颇有为难。不觉的,目光却是都朝着蒋琳琳跑来。 在太上河做事的,哪会有不好酒的人?只是这趟外出却是太上河破天荒的头一回,自然是重中之重。上到河领,下到蒋琳琳自己,却是都千叮咛万嘱咐的莫要在路上吃酒,以免出了意外,闹出乱子,耽误了正事。

    故而这酒坛子摆在桌上,却是在众人的眼中极为碍事。明明想喝, 都却又顾及着规矩。

    “既然是谢公子的好意,你们便开坛喝了吧!只是记得切莫要吃醉便好。”

    蒋琳琳说道。

    众人得了蒋琳琳的吩咐,顿时开怀。争先恐后的将酒坛子打开,给自己满上一杯。从他们离开太上河一来,这一路折返却是滴酒未沾。早已酒瘾上头,浑身难受。如今见了这酒, 当真是犹如大旱将甘霖,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蒋琳琳看到众人开心,便也笑着微微颔首,只是她的目光却是在不经意间冲着赵茗茗和刘睿影的瞟了去。

    她让出了自己的主座给那谢公子。

    谢公子一开始还要推脱,奈何蒋琳琳的玉手藕臂放在他的肩头,轻轻一压,这谢公子浑身的骨头都好似酥了一般。稀里糊涂的,双腿一软,便坐了下来。而蒋琳琳却并不就座,反而如同侍女般,乖巧的站在一旁伺候。

    这时,店伙计也把先前河吏吩咐好的席面儿摆了上来,的确是丰富至极。起码在这处镇甸中, 想必是再也找不到更好的了。不仅猪牛羊鸡鸭等家畜一应俱全,还有条接近一尺的大鲤鱼,肚子鼓鼓的。店伙计说,这鱼肚子里却满满当当的都是鱼子。

    “这却是好生奇怪……现在应当还不是季节吧?”

    蒋琳琳问道。

    在太上河中生活的人,最不缺的就是这水产。故而对各种鱼类的习性也是极为了解。蒋琳琳虽然不需要亲自去捕鱼,下厨。但日子久了,当然也会知道这许多。

    “小姐您说的对!眼下的确不是这鲤鱼的繁殖季节。不过也不知是怎的,方才那两位大爷来安排了饭菜后,小的便吩咐后堂的活计去速速捕捞。但一连撒网了两三次,竟然都是无功而返。情急之下他只得换那吊钩,放上香饵来垂钓。结果一盏茶功夫不到,就有鱼儿咬钩。起杆之后,便是这条。”

    店伙计说道。

    “这倒还真是一件怪事!”

    赵茗茗盯着鱼肚子说道。

    “蒋姑娘,天下间总会有些事物逆天而行,不守规矩。却是不必在意!”

    蒋公子说道。

    言毕,便拿起筷子,准备将那鱼肚子中的鱼子全都掏出来。这东西不但大补,也是下酒的一道上等好菜。尤其这鱼还是过油后红烧的,想必肚中的鱼子早已经香甜软糯,饱蘸汤汁。

    “谢公子!”

    就在他的筷子即将要伸入那鱼腹之中时,蒋琳琳却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使得其停了下来。

    “蒋姑娘何意?”

    谢公子问道。

    却是感忽自己的手腕犹如套上了一圈寒冰!没想到这蒋琳琳看起来热情似火,但双手却是如此的冰凉……不由得,让这谢公子心中的疼惜之情泛滥不已。此时此刻,就算是蒋琳琳让他去吃屎,恐怕他都会不皱眉头的照做。

    老百姓都说手热心寒,手冷心暖。人之身体最关键之处,不是手,而是心。这心,即可细微至发梢,又能宏达至天地。整个世道无论是浮沉还是颠倒,尽皆都是人心所导致的。就算是那些异兽们,开启了神智之后,也是心力大增, 故而才得以能够化为人形,入这人间。蒋琳琳双手寒凉,但内心滚烫。这一点却是从她能够对下人们如此体恤, 就可看的出来。

    “这条鱼虽然虽然是逆天行事, 想必也不会有太好的结局。可是如今却是因为**而变成了咱们的盘中一餐。却是让我心有不忍……谢公子也是饱读诗书,应该知道这天地虽然无情,但终究会给众生万物留有一线生机。倘若这今日我未曾到此,便也不会有人前去垂钓。那它的下场或许也会有所转变。妾身却是见了此鱼,心有不忍,还望谢公子能理解一二。”

    蒋琳琳说道。

    “是在下思虑不够……但却是没想到姑娘竟是如此的慈悲心肠。不如我们用完饭后,一道去钓起这条鱼的水边,将其葬了,你看可好?”

    谢公子说道。

    “多谢公子成全!”

    蒋琳琳展颜一笑,连忙道谢。

    这二人吃喝热闹,言语之间也是颇为亲切甜蜜。却是让徐爷所在的那两桌酒客,看的眼红心热。但他知晓这谢公子的身份,是自己得罪不起的存在。不过他转念一想,这蒋琳琳初见之时,虽然惊艳。但看久了,那浑身的脂粉气,也会让人发腻。与身后的赵茗茗一比,却是不够耐看。何况方才赵茗茗不仅吃了自己的,喝了自己的,一会儿却是还要到自己的骡马市中购买马匹。吃人嘴短,拿人手断。徐爷觉得自己虽然没法和那蒋琳琳亲近,但去找赵茗茗喝杯酒,应当是算在情理之中。

    于是,他对着四周的众人 使了个眼色,便端着杯子,朝刘睿影那桌走去。还未至近前,就已伸出手,向赵茗茗摸去。以他的水平,哪里躲得过赵茗茗的感知?只见她肩头一沉,身子跟着偏转,却是就让徐爷扑了个空。也不知是自己解围,还是喝多了酒。对于赵茗茗的动作并没有在意,只是“嘿嘿”的笑了笑。

    "敢……敢问姑……姑娘尊姓大……大大名?"

    徐爷说道。

    刘睿影和赵茗茗都很是诧异的看着他。这人方才还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与那两桌酒客相谈甚欢。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却是就结巴起来了?

    “你……们你不要……多……多想!我打……小就有了……有了这口吃的毛……毛病!后……后来治好了,但……但是这一……一……一喝酒,就会……会犯!”

    徐爷说道。

    刘睿影和赵茗茗听他说话,却是暗自里都替他捏了把汗。看着他这般费力的说话模样,要不是觉得失礼,定然会笑出声来。

    不等刘睿影和赵茗茗有所反应,那两桌酒客却是已经开始窃窃私语的说这徐爷应当已经是喝多了。不过他却有个旁人羡慕不来的特点,那就是醉的快,醒的也快!不到小半个时辰,却是就能把自己喝醉,但只要放下酒杯,不多时竟是就能完好如初。这般人物,你说他酒量不好吧,倒也的确是。但若你同他一直喝下去,徐爷却只需要撒泡尿的功夫,就能缓过来,那任凭是谁也顶不住的。

    这句话说完, 徐爷从旁边搬过来一把椅子,坐下后让店伙计倒了一杯滚烫的茶水。一边吹着热气,一边小口喝着。刘睿影和赵茗茗也不言语,毕竟没人愿意和一个结巴说话……却是没想到,待这徐爷喝完了手中的茶水,精神便再度振奋了起来。

    “方才让各位见笑了……这毛病,难治的很。能在平时不发作,已是烧高香了!”

    徐爷说道。

    却是又恢复了先前的利索。

    “无妨,只是徐爷这醒酒的本事,才是令我们大开眼界!”

    刘睿影说道。

    “各位是从何处来的?”

    徐爷问道。

    却是没有再纠结赵茗茗的姓氏名讳。方才酒劲上头,不但犯了结巴的毛病,更是让他觉得自己唐突的有些叨扰。

    纵使这徐爷没什么文化,但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也算是颇有资产。一个有家室的男人赚了钱,自然会给后代花销。然而你一个单身汉,若是有了钱,定然是都用在了风月场中。这么多年来,徐爷在这处镇甸中不能说呼风唤雨,但起码他看上的女人,却是还没有一个能不被他弄上床去的。即便他自知赵茗茗不同于别人,可历来顺丰顺水的他,却是有股子莫名的自信。更何况他看刘睿影和华浓,只是两个年轻的小白脸罢了。

    这样的年轻人,哪里会懂得女人心?更不会知道该如何才能让女人舒服。这舒服可不光是只那吃饭喝酒闲谈,更多的却是关上门,放下床帐之后所发生的事。

    “我们从震北王域来。”

    刘睿影说道。

    “哦,那上路应当也有些时日了!”

    徐爷说道。

    “前面赶路匆忙,却是跌坏了马车。所以才进这店中打尖,顺便想要再买两匹好马。”

    刘睿影说道。

    徐爷虽然口中发问不断,但他的心思却都在赵茗茗一人身上。 整个身体不住的朝赵茗茗那靠过去,脸上的笑意也不再似先前那样坦荡。

    “多谢徐爷的好酒,一会儿买马时,还请多多照顾!

    赵茗茗不胜其烦,只得端起酒杯对他说道。

    “照顾照顾!一定照顾!姑娘发话,哪里有不从之理?”

    徐爷甚为开心的说道。

    却也端起了酒杯,与赵茗茗轻轻一碰。不过在两杯即将分离的时候,他的另一只手却不老实朝赵茗茗手腕碰去。

    常言道再一再二不再三,如此接二连三的轻薄,赵茗茗着实忍不下去。拿着酒杯,手腕一翻,“啪”的一声,就将这徐爷端着酒杯的手牢牢的扣在了桌上。疼的徐爷却是止不住的“哇哇”大叫。

    “你这臭娘们!怎敢与我动手?!”

    徐爷说道。

    他的右手手背,已经堆起一片血腥。酒杯口一个圆圆的印记,即便是在他很是粗糙的皮肤也极为显眼。徐爷看着这伤痕,心里越想越不痛快!想他也是一方豪强,在这处镇甸中横着走的人物!而这姑娘也不知见了有多少……若是今日自己只有一人在此,倒还好说。

    无非是撂下几句狠话,赶紧走人罢了。可是那边的两桌酒客,却都在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今日如果就这般服了软,怕是不到晚上,整个镇子都会传遍他徐爷今日竟是被个女人教训了一番……那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名望与颜面,岂不是都丢到河里沉底了?这是决计不行的。

    不过气归气,但方才赵茗茗那一手,的确是让他有些惊心!暗自琢磨着,觉得这娘们儿难道还是个武修不成?没受伤的那只手,缓缓移到桌子底下,摸向了自己腰间。

    平日里,他也是带刀的。只是刚做完一趟买卖,得了空闲,却是不想累赘。更何况是在这镇子中,也无人敢于和他过不去,便只带了一把匕首作为防身之用。这情急之下,徐爷竟是动了杀心。也不顾这王法,一心只想着保全自己的颜面。

    “蹭”的一下拔出了腰间的匕首,接着便要向赵茗茗的腰间刺去。

    赵茗茗入人间这么久,贪恋她美色的男人不计其数。

    但除了一个断情人之外,却还是未曾见谁当真要杀了自己的。

    顿时也起了脾气。

    一掌便要朝着徐爷的脑门拍去。

    这一掌若是中个结实,徐爷定然是殒命当场……

    就在一刹那的功夫。

    华浓一跃而起。

    身前一道寒光挥洒,却又是转瞬即收。

    只见那徐爷还没有任何反应似的,仍旧在朝前捅去。

    赵茗茗则冷笑一声,停下了拍出去的手掌。

    直到这时,徐爷才发觉自己的左臂怎么短了一截?

    按理说,这会儿应该已经将匕首插入赵茗茗的腰间才对。

    双眼顺着臂弯朝前一看。

    见得左臂却是到手腕处就是尽头。

    前端空无一物。

    再冲下一看,自己那只拿着匕首的左手,却是好端端的掉在地上。

    鲜血正从断掉的手腕中不断流出,湿了他的一整条裤子。

    还未曾吃痛大叫,便双眼一翻,朝后晕倒了过去。

    刘睿影眼疾手快。

    扶住了他的后脑,将其平平整整的放在地上。

    随即与赵茗茗继续喝酒吃菜。

    “这脏血弄到我裙子上了……”

    赵茗茗气呼呼的说道。

    “还有干净的衣裳吗?若是没有一会儿到街上先买一件,对付几天。等到了那太上河之后,便有好的了。”

    刘睿影说道。

    方才发生的一切不仅让那两桌酒客变得痴傻,也让正在你侬我侬中的蒋琳琳和谢公子也停下了酒杯筷子,朝这边望来。

    谢公子刚刚弱冠,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哪里见过这血腥场面?虽然和他父亲也去骑射过多次,但这人不是那飞禽走兽,人手也不是猪蹄子,怎可同日而语?

    看了一眼,便觉得胃里翻滚难耐,却是头一偏,“哇”的一声将吃下去的饭菜, 喝进去的酒水尽皆吐出。

    这饭菜还未消化,却是原模原样的又从那胃里出来。可单单就这么游走了一圈,那气味却也是腥臭刺鼻……更不用说其中还混杂着酒水。

    即便是见多了喝酒呕吐的蒋琳琳却也轻轻皱了皱眉。

    方才心中升起的对这谢公子的一些好感顿时荡然无从……这么一个怂包,才见了些血迹便就这般失态,怎么还能对其有任何指望?若是自己日后当真跟了他,岂不是还要受一辈子气,吃一辈子亏?

    蒋琳琳精巧的鼻子里冲出两股气声,这才取出一方丝帕,端着一杯茶递了过去。

    谢公子自知丢了脸,低着头竟是也不接过那丝帕和茶杯,只是小声说了句:

    “在下坏了姑娘兴致,当真是该死……只是希望姑娘莫要怪罪,待日后在下得空去了太上河,定备重礼,亲自向姑娘赔罪!”

    话音还未全然落下,谢公子便一挥手,招呼着众人飞也似的离开了。

    蒋琳琳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着实有些怅然……回头再看到这一桌酒菜,却是又剩下自己一个人。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竟是和在太上河中,那空荡荡的房子,冷冰冰的床铺没什么两样。

    谢公子带来的酒已经喝完,蒋琳琳心中不快,想要招呼店伙计再拿些酒来。结果回顾了四周,也找不到人影。

    过了一会儿,那店伙计才从后堂中出来,手里提着一个铁桶,里面装了小半桶沙土。他把这沙土倒在地上,覆盖住方才谢公子的呕吐物后, 才用笤帚、簸箕打扫干净。只是这污秽不存,气味犹在。蒋琳琳又让一位侍女放了条手帕在地上,用以遮掩。手帕是熏过香的,她本想用这手帕的香气,来遮掩那股子腥臭。没想到,二者混在一起却是更加难闻……

    好在这时店伙计给她上来了酒,打开坛子后,酒香扑鼻,却是冲散了那空气中的腥臭之味。

    蒋琳琳喝着酒,眼睛却定格在赵茗茗和刘睿影身上。觉得这二人当真是与众不同……躺在地下的徐爷,一看就是此间的地头蛇。这二人斩了他一只手,非但没有任何惊慌失措的,竟是还能如此悠闲的喝酒。再看看自己,身边围着的都是些绣花枕头……更无一人是男儿!

    “得罪了他,只有一点不好……”

    刘睿影刚饮下一杯酒,咂了咂嘴说道。

    “什么不好?”

    赵茗茗眼皮都不抬的问道。

    “一会儿定然是买不到马了!”

    刘睿影笑着说道。

    “买不到就走路,既然不赶时间,走走路也挺好的。”

    赵茗茗说道。

    异兽之身,即便是化形为人,这体力与耐力却是都远胜于人。在她看来,骑马无非是这人间中人都这么做,而并不是非要如此。

    刘睿影点了点头,却是觉得赵茗茗说的倒也在理。

    随即看向那两桌酒客,高声说道:

    “你们若是再不带他去医治包扎,他可就要这般流血流死了。倘若闹出人命来,我们自是主犯,而你们这群人与他相熟的人见死不救,却也是从属之罪!”

    那两桌酒客听闻后,顿时面面相觑……除了那位已经醉倒,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人以外,其余的却是已经被惊的醒了酒。何况刘睿影说的确是很有道理,他们也知这徐爷的伤势不能再拖延下去。但却没有一个人敢走上前去,一个个儿都瞪圆了眼,张大了嘴, 站在原地。

    见状,刘睿影只能让华浓托着徐爷还在昏厥之中的躯体给这些人送过去。这些人看得很清,方才出剑的,就是华浓。待他托着徐爷走来时,众人纷纷退到店门口处。等华浓回到了刘睿影身边坐下,他们才颤颤巍巍的上前,抬腿伴胳膊的,将徐爷弄出店去。

    走到了门口,却是还被那门槛磕绊了一下,差点跌倒。刘睿影看着好笑,却是想起地上还有那徐爷的一只断手。本想一脚踢出去,还给他们一并带走,说不定还能寻个神医接上。但转念想到,这群人把徐爷送到医管内看了郎中之后,定然会去报官,以此撇清自己的关系。而徐爷这只掉在地上的手,却是还握着利器。就算是官家找来,刘睿影也是正当防卫,能够说的通顺。于是,便让它留在那里,不予理会。

    但一直在后堂中从未露脸的掌柜的却走了出来,站在刘睿影桌旁半丈远的地方,拱了拱手说:

    “在下是这店中掌柜。方才发生的一切却是都看在眼里,的确是那徐爷轻薄这位姑娘在先,而后轻薄不成便起了歹念,拔出匕首欲要杀人。这位小兄弟出剑断手,也是为了自保。若是管家追问起来,字在下愿去做个见证。”

    “多谢掌柜!看得出,你也是位剑客!”

    刘睿影拱手称谢道。

    “陈年往事,不提也罢!不过还是请各位不要擅自离去,否则那官府追究下来,各位要是不在,便都是小店的责任。”

    掌柜的说道。

    刘睿影点头答应。

    掌柜的也无非是为了自保而已。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这徐爷就算是当真杀了他,也是为民除害。何况刘睿影自己还是中都查缉司的省旗,却是各地官府也无权过问。到时候倘若真纠缠的麻烦,他只需扔下一句“查缉司办事” ,再给那官家看看自己的名牌便可从容脱身。

    “几位也是要去太上河?”

    掌柜的话音刚落,蒋琳琳便开口问道。

    刘睿影着实没想到,这小小一处镇甸中的小小饭铺竟会冒出这多事端。不但人跟走马灯似的不断来,这话却也是一句接一句,不曾停息。

    “正是。”

    刘睿影说道。

    “莫不是去寻人?”

    蒋琳琳接着问道。

    “去太上河当然是寻欢作乐,怎么会是寻人呢?姑娘说笑了!”

    刘睿影回答道。

    “若不是寻人,那妾身却是就不明白了……”

    蒋琳琳说道。

    “姑娘有何不明白之处?”

    刘睿影问道。

    “若是只有二位公子的话,定然是去寻欢作乐的。不过同桌的却是还有三位姑娘。妾身可是第一次见到带着姑娘去太上河的人。”

    蒋琳琳笑着说道。

    刘睿影一时语塞,竟是不知道该作何解释……男人去太上河找女人,但若是这男人已经有了女人,还是如此的绝色美女,那又何必再去那太上河?可是这其中的许多门道,说多了,又会引起蒋琳琳的猜疑。这般七窍皆通,八面玲珑的女人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正在刘睿影苦于想出个搪塞之词用以遮掩时,从店门外扑棱棱的飞进来一只信鸽,径直的落在了蒋琳琳身边一位侍女的肩头。蒋琳琳看到这只信鸽的脚还上绑着一根白色线,脸色顿时大变!

第十九章 《绝春榜》

    “小姐,这……”

    那位侍女将这信鸽捧在手上,看着它腿脚上绑着的丝线,面色凝重的说道。

    “取下来,放了吧。”

    蒋琳琳盯着那一条白色的丝线,沉吟了许久后,才开口说道。

    侍女应了一声,努嘴示意另一人去取一把精巧的银制剪刀,咔嚓一下将这根丝线剪断。随即捧着这只信鸽,走到店门外,双手用力的向上一抛,这只信鸽便如来时那般,又扑棱棱的飞走了。

    白色和四匹马拉车一样,历来都不是什么吉利的兆头。方才还和刘睿影聊的有来有去的蒋琳琳此刻却低着头,一言不发。除了那两名河吏之外,其余人等应当都是在蒋琳琳身边伺候、支应许久的人,也明白那白色丝线的意思是什么,故而眼下却是也都各个愁容满面……觉得杯中的酒水也变得无味无趣起来。

    “小姐,我们是不是……快些回去?”

    那位放飞了信鸽的侍女回来后,对着蒋琳琳说道。

    看她的神态和语气却是极为小心谨慎,好似生怕触怒了蒋琳琳一般。

    “不走!哪也不去,今晚就住在这里!”

    蒋琳琳猛然抬头,仰脖痛饮了杯中酒,竟是也不顾及那酒就顺着嘴角沿着下颌一直流淌到脖颈深处。

    那侍女见状便不再言语。

    而那两位河吏听了此言,面色却很是难堪。

    “小姐!住着一日怕是有些不妥……”

    一位河吏走上前来,拱手说道。

    他们与蒋琳琳不同,身上却是背负着命令。太上河的姑娘从太上河中出来,已经是破天荒头一次的了。若是在此地住下,难免夜长梦多。何况这家店中方才还起了事端,如此思前后一番,还是觉得半点耽误不得,因此才出言相劝。

    “你们若是害怕担责任,那你俩就先回去复命吧!省的留在这里东一句西一句的让我很是心烦!”

    蒋琳琳说道。

    还将手中那谢公子送来的玛瑙银边酒杯使劲摔在了地下。好在这玛瑙不是瓷器,而是石头。侍女捡起后一看,只是那杯口出包裹着的一圈银边儿有些坑洼之处。等回了太上河后,只需请匠人修复一番即可,并无大碍。但这杯子在地下滚了一圈儿,却是也不干净了……这侍女只能重新拿出一只新的,放在蒋琳琳面前,重新给她倒满了一杯酒。而那只先前掉在地上的杯子,刚往桌子上一放,竟是如高楼轰塌般,寸寸碎裂,变成了一块块的渣滓。

    刘睿影看的真切,骤然心中一惊。

    却是没想到这位太上河的花魁,竟然还有如此之高的武道修为。那可是一个玛瑙石做成的酒杯,就是放在刘睿影的手中,在生气时砸在地下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摔碎。即使碎了,最多不过是磕碰个豁口出来罢了……不至于像是这般碎的彻底。故而这样的情况唯有一种解释,那便是方才蒋琳琳因为情绪原因,将手中这只酒杯摔出去时,用上了些许劲气包裹在酒杯外。落地的一刹那,劲气如春雷般炸裂开来,才会让这只酒杯破坏的如此彻底!

    侍女见状,急忙侧过身子,遮挡住桌上的这一滩碎石。同时拿出一放手帕,将其全部收起、包好,放入袖筒之中,好像生怕有人看到似的。这样虽然挡住了那河吏的视线,但却是越发让刘睿影肯定了自己先前的想法。不过他却是不明白,既然这蒋琳琳有如此的武道修为,为何还要屈身于太上河中区伺候男人?但这天下人,每人都有每人的苦衷,每人都有每人的不得已。他想不明白,觉得没有任何逻辑和缘由的事情,或许放在别人身上却是通顺至极。毕竟没经历过相同的事,就无法真正的理解对方的心意。而强行去想的话,除了让自己纠结, 对方难堪以外,却是再无半点益处。

    “还请小姐息怒!在下不敢……”

    那河吏眼见蒋琳琳大发雷霆,腰背顿时弯的更深。

    “我知道你们也是情非所愿,不过你们的首要任务还是负责看护我的安全。如果你们为了追赶一些时日好回去复命的话,岂不是舍本逐末?”

    蒋琳琳也知道自己方才却是有些过分失态,平息了片刻后出言说道。

    “小姐教训的是!”

    河吏说道。

    “权且放心!耽误的这一日,回去之后我会亲自替你们解释。这几日出门在外,你俩却是都辛苦了……今天就好好喝一顿酒,美美的睡一觉,我们明天一早就上路。另外,等回去之后,我就把你二人要过来,留在我的画舫上做事吧。”

    蒋琳琳接着说道。

    这两位河吏一听此言,顿时感激涕零。口中不断说着对蒋琳琳的夸赞之词,至于那些个表忠心的车轱辘话,更是连轴转。他们这一路上对蒋琳琳加倍敬重,时刻小心伺候,不敢大意,为的不就是这么一句话?能在太上河中的七舫十船上做事,却是在整个太上河中都能高人一等。更不用说,那些个往来的金主,出手阔气。在来看蒋琳琳的同时,却是不忘记上上下下都有上次。即便是最卑贱小厮,也能雨露均沾的分得些银两。虽然不多,但长此以往下去,却是要比他们二人当个河吏要滋润无数倍。

    “大男人,七尺汉……却是也不嫌肉麻!”

    赵茗茗鄙夷的说道。

    “人情世故就是如此……”

    刘睿影摇着头说道。

    “难道你也做过相同的事?”

    赵茗茗问道。

    但此言一出口,她便后悔万分……刘睿影都说了,这人情世故该当如此。他供职于中都查缉司,定然是少不了这些人情世故,想必也会有不少亲身经历。自己这样冒失的问出来,他肯定是不会承认。若是承认了,岂不颜面尽失……但若是不承认,这般被旁人说出来,心里想必也不会好受。但赵茗茗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找补回来,只能一声不吭的玩弄着手里的酒杯。右手食指的指甲在杯口不住的画圈,以此来掩盖她心中的情绪。

    “当然有过!”

    刘睿影说道。

    如此回答,却是让赵茗茗没有想到。不过在心里,却是又把刘睿影高看了几分。大丈夫就得像这般能屈能伸才好,挺得起胸膛,也弯得下腰杆。一味的争强好胜,玩狠斗凶,那是匹夫之勇。而像那两位河吏这般,却是有过于矫情谄媚。二者缺一,都不是真男

    人。刘睿影在中都查缉司中虽然是省旗,但地位也着实算不上太高。自是有需要小心客套、应付的人与场合。只要在这样的情况下,依旧还能坚守本心,不落俗套,才能做到真正的顶天立地。

    “不过查缉司中的规矩还是比他们太上河严明的多,像是方才他们说的话,我虽然也说过类似的,但却远远没有这二人肉麻。”

    刘睿影笑了笑,接着说道。

    不光是刘睿影和赵茗茗,就连那蒋琳琳却是也被这二人的车轱辘话说得头脑发昏……不得已,只得端起酒杯,走到他们面前。又让两位是侍女重新拿过两只酒杯来,给他二人满上。

    “小姐这如何使得?”

    两位河吏端着酒杯,口中说道。

    他们既不敢抬头,也不敢举杯,身子僵硬的立在原地,动都不动。

    “以后都是自己人,不用再这样客气。”

    蒋琳琳说道。

    随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二人喝完后,欲要将杯子还给两位侍女,但却是被蒋琳琳拦住说道:

    “出门在外,我也没有什么准备。这酒杯虽然没有多么贵重,但起码也是个物件。就当借花献佛,给你们二人当个见面礼好了!”

    两位河吏一听,顿时再度弯腰拜谢不起。心想这还未出工出力,却是就得了个不便宜的物件。看来自己先前努力争取来的这番外出机会果然不错!于此相比,这行程耽误一日又有何妨?

    蒋琳琳生怕这二人又要说出许多废话来烦人,当即打断后挥了挥手,让他们权且去放开了饮酒。这二人才终于挺直了身板,笑逐颜开的回到了桌前,与众人重新热闹。本已安静了许久的店中,却是又充满了觥筹交错之声。

    “小姐,还是要早做准备为好!”

    那侍女给蒋琳琳重新倒满了一杯酒,再度进言道。

    “无须操心,今日就是饮酒!”

    蒋琳琳说道。

    目光朝外一瞟,看到刘睿影和赵茗茗正看着自己,于是便干脆举起酒杯,与他们二人遥敬。别人如此客气,刘睿影和赵茗茗却是也不能失了礼数,便也端起酒杯来还礼。

    “眼下这店中只有我们两桌酒客,为何不并坐一桌,也方便畅饮闲聊?”

    蒋琳琳放下酒杯后说道。

    先前掌柜的话,她也听得清楚。知晓刘睿影等人虽然要赶路,但在不结局了那徐爷的麻烦之前,恐怕还走不了。更何况他们的目的地也是太上河,说不定还能同路而行。

    刘睿影听到这邀请之言,没有立马答应。不过他在心中却是计较了一番,觉得这蒋琳琳既然是太上河七舫十船中排名第五的花魁,那自然是很有门路关系。如今她好似有结交之意,不管日后如何,却是都不好落了人姑娘家颜面。而自己稍后却也要带着赵茗茗等人去太上河中游览一番,若是认识了蒋琳琳,不但能避免很多麻烦,反而还有更多的方便!

    “多谢姑娘!”

    刘睿影起身抱拳一礼,却是接受了邀请。

    既然心里已经做出了决断,那就没有必要再拖拖拉拉的。他对赵茗茗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着自己一同过去。但却让华浓留在这里,拿着自己的剑,照看好糖炒栗子和那位坛庭的小姑娘。什么事都得有个预先的对策,万一这蒋琳琳是别有用心,华浓也好在一旁随时支应。

    刘睿影和赵茗茗走过去后,蒋琳琳亲自起身迎接。不过刘睿影却是让赵茗茗坐在了蒋琳琳身边,他自己则还是靠着赵茗茗坐下。毕竟别人姑娘家,却是不好意思贴的太近。就算是风尘女子,该有的礼数也还是要有。

    “二位怎么想起要去太上河转转?”

    蒋琳琳问道。

    “我们从震北王域是要去中都城的,这不是刚好路过,便想着顺路去看看。”

    刘睿影说道。

    “哈哈,只要是想去,天南地北都顺路。妾身有个朋友,住在平南王域和蛮族不落的交界处,下围城中。却是还两三个月都来看我一次,说是顺路。”

    蒋琳琳说道。

    “小姐天姿国色,当然是魅力无穷。不过那下危城中好像没有什么门阀大族。”

    刘睿影说道。

    “公子对这天下却是也很了解?”

    蒋琳琳问道。

    心中却是更加肯定这二人身份不凡,如此朴素的打扮,应当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不敢说了解,只是略有耳闻罢了。”

    刘睿影说道。

    “还未曾介绍,妾身蒋琳琳,太上河人士。公子却是也不必客气的称呼小姐,弱公子不嫌弃妾身风月场中的出身,那便称呼一句蒋姑娘便好。”

    蒋琳琳说道。

    “在下刘睿影,中都人,这位是我的朋友赵茗茗,也是中都的。”

    刘睿影说道。

    “中都啊!真是个好去处!我还从未去过呢,若是有机会去了,刘公子可要带着我好好看看,却是不能闭门不见!”

    蒋琳琳说道。

    刘睿影口中虽然应允,但却觉得这姑娘着实手段厉害!从她进入这店中,满打满算却也就一个时辰的光景,自己与她说话不到十句,竟然就能这般熟络亲切,像是经年的旧友在此地重逢一般。

    “不过公子说得对,下危城中的确没有什么出色人物。但妾身的那位朋友,却是在天下间响当当的存在。”

    蒋琳琳说道。

    “以蒋姑娘的身份,结识的必然都是这天下间的英豪。”

    刘睿影说道。

    “正是那欧家当代的家主,剑心欧雅明。”

    蒋琳琳没有在意刘睿影的恭维之语,反而是顺着自己先前的话接着说道。

    在听到下危城后,刘睿影心中便隐隐有了预感,想到或许是欧家中人。毕竟这下危城中能在天下间数得上名号的门阀氏族本就不多,更不用说有人远隔千山万水的,两三个月都会去次太上河。但蒋琳琳这么一说,刘睿影却是也顿时想通。在博古楼时,自己那位师傅鹿明明曾说,欧雅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找自己喝酒。博古楼位于震北王域和定西王域的交接之处,欧雅明与鹿明明喝完酒之后,归去的路上去往太上河倒也当真是顺路而为。只不过这事情,他定然不会告诉蒋琳琳。即

    便她知道,但在没有摸清刘睿影的底细之前,说话却是还要藏着一大半。

    “原来是欧家家主,那当真是大人物!”

    刘睿影故作感慨的说道。

    “我看刘公子也是位剑修,却是识得他?”

    蒋琳琳问道。

    “鼎鼎大名当然是如雷贯耳,只是在下没那福分,始终难得一见。若是有幸,还情蒋姑娘替在下引荐一番。”

    刘睿影说道。

    “好说好说!”

    蒋琳琳说着端起了酒杯。

    心想眼前这刘睿影和欧雅明定然是相识,而且关系或许还不一般。寻常人听到欧雅明这三个字,便已经惊喜异常,更不用说刘睿影还是为剑客。试问这普天之下的剑客,谁不知道欧家剑?但欧家真正的好剑去,却是黄金万两都买不来的!这刘睿影听了后还能如此淡然的与自己说话,显然是没有将其放在心上。这样的人,要么是身世背景要比那欧家更大,要么就是与欧雅明交集颇深。

    “听闻姑娘此番是第一次从太上河中出来,可觉得这外面的世道与太上河中有什么区别?”

    刘睿影问道。

    “最大的区别就是觉得这天地广阔了许多!不怕公子笑话,妾身在太上河中时,却是连自己的画舫都没有下过。也不知多少个年头没有脚踩大地,早就忘了是什么感觉了。这次出来走一走,的确是感触非凡,只怕是说个一天一夜都说不完!”

    蒋琳琳说道。

    “唉……也就是太上河中的规矩森严。”

    刘睿影叹了口气说道。

    想到这么一位年轻的佳人却是一辈子都要被困在太上河中,他也不免的有些感慨。将心比心一想,若是让自己整日都待在中都查缉司中,听着外面喧嚣热闹,遐想蹁跹,那他却是还不如去死。相比于金钱,名誉,爱情而言,自由当然是最为可贵。不过个人有个人的命数,不论如何选择,在哪里却都是一辈子。要怪,就只能怪这天地造化弄人。使得这太上河外的人想进去,而太上河里的人却无路可出。

    “其实也没有那么严格……起码天下间的几次盛会还是会邀请太上河中人前去的。只不过像妾身这样的,即便是去了,也不是以平日里在太上河中的身份,所以这坊间才会流传说太上河的姑娘从不出河的说法儿。”

    蒋琳琳说道。

    “天下间的盛会?蒋姑娘可是指的文坛龙虎斗?”

    刘睿影问道。

    “这当然是最为盛大的一个。还有那欧家一年一次的开炉礼,以及西北这边两个王域的天地祭祀等等,都算是的。不过还是你们中都城的最多,最大!”

    蒋琳琳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对于中都城,他不想说的太多,以免泄露。但他想问问安太上河中的事,却是又担心过于唐突,不太礼貌。

    “唉……”

    刘睿影正在纠结中,蒋琳琳却是重重的叹了口气。

    “先前看蒋姑娘似是心情不佳,可是碰上了什么事端?”

    刘睿影问道。

    他正在想着该如何寻个点问话,蒋琳琳却是就送上来了一个。

    “刘公子可知道太上河的《绝春榜》?”

    蒋琳琳问道。

    “可是那太上河每隔半年排一次的花魁榜单?”

    刘睿影反问道。

    “正是。”

    蒋琳琳说道。

    太上河的《绝春榜》取绝尽天下春色之意。好似这天下间所有的美女,都被太上河搜罗一空。而这张榜单,犹如士子登科。没过半年更新一次,考评的人却还不是太上河中人,而是所有去往过太上河的且消费过一定银钱的主顾。他们都能收到一张帖子,上面写满了这次有资格上榜的姑娘,主顾们根据自己的喜好来评判,待太上河统一回收之后再做统计考评。因此这榜却是在风流人中最具有说服力。

    对于蒋琳琳这样的姑娘来说,一朝登榜,便能艳绝天下。故而,已经上榜的花魁,生怕自己出了榜去,而未上榜的姑娘们,则是不计手段的争抢。《绝春榜》上只有十七个名额,分别对应着太上河的七舫十船。半年前,蒋琳琳的名次位于七舫十船中七舫第五。方才她这样问起刘睿影,想必是《绝春榜》的排位出了些问题。

    “既然刘公子知道,那却也是省了解释。《绝春榜》一年两次,一次在暮春,一次在深秋。因为夏冬两季都是太上河中最为繁华的时节,《绝春榜》在此时放榜,也能让天下人都趋之若鹜,想要一睹这花魁风采。”

    蒋琳琳说道。

    “以蒋姑娘的实力,这花魁之位当然不在话下!”

    刘睿影说道。

    “若是这样,倒也省心……方才也不用发那么大脾气,还白白砸碎了一个上好的玛瑙酒杯……此次出来前,妾身便知道自己会错过太上河的放榜之日,便与留在画舫上的仆从们约定,若是出了榜去,便在那信鸽腿脚上绑一根黑线。若是名次有所前进,便绑着一根红线。原地不动,则是黄线。但方才收到的传信,却是一根白线。”

    蒋琳琳说道。

    “白线是何意思?”

    刘睿影问道。

    “白线的意思就是起身的名次有所退。”

    蒋琳琳很是惆怅的说道。

    “不过好在还未全然跌出去,起码还有翻身的余地。向来这《绝春榜》都是只有出的,却是没有出了能再进的。”

    蒋琳琳喝了杯酒后,强颜欢笑说道。

    红颜易老,刘睿影却是没想到这风月场中姑娘们的争斗竟是要比武修之间更加惨烈。有的人今朝你败不了,只要留的命在,后年再打过就是。而这《绝春榜》,却是出去了就再也进不来。

    “蒋姑娘可知是谁替代了位置?”

    刘睿影很会好奇的问道。

    “李韵!只可能是她!来太上河不过短短几个月的功夫,却是就这般的如日中天……虽然我早就料到她定然会入这《绝春榜》,但没想到却是这样迅疾!”

    蒋琳琳说道。

    虽然心中有恨,但言语间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第二十章 毛病难改

    赵茗茗听到李韵这个名字后,不自觉的看了一眼刘睿影。她记得刘睿影在之前对自己说起旧事时,曾经提到过。但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蒋琳琳说的这位李韵,或许和刘睿影认识的那个李韵根本没有丝毫的关系。

    “蒋姑娘说这李韵却是才到太上河的新人?”

    刘睿影问道。

    这却是让赵茗茗有些诧异……难不成这俩当真是同一人?

    此刻这个名字开始在她的心头萦绕,她虽为见过,却也是好奇,那到底是个多美的人物,让蒋琳琳这样的人都忌惮如此。

    “没错,最多也就是几个月的光景。来的时候,那排场可大了!带着十几个人马,各个都生的好看!但连同她这位主子在内,全都是鼻孔朝天,从来不用正眼看人。”

    蒋琳琳说道。

    刘睿影一听,却是放下心来。这性格,却是和他认识的那位李韵相差极大。他不相信一个人可以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发生这样巨大的变化。

    蒋琳琳似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正要开口,却见一队军士,连带着先前与徐爷喝酒的那两桌酒客,一并走进了店中。

    “官爷,就是他!”

    酒客们指着刘睿影说道。

    在他们这一众人进门时,刘睿影便知晓了来意,于是带着赵茗茗提前离开了蒋琳琳的酒桌,站在大厅之中。

    “手是你砍的?”

    为首的是个校尉模样的官军,他把刘睿影等人打量了一番后问道。

    刘睿影看他的眼神竟然没有在赵茗茗身上多做停留,觉得这人应该较为正派,当下便也没有来亮明身份,而是一五一十的将整个过程与他细细说道了一番。

    “如此说来,你们却是为了正当防卫?”

    这校尉反问道。

    “正是如此。你看这地上的断手,却还握着匕首。他杀人未遂在前,我们在不得不反击。”

    刘睿影说道。

    那校尉点了点头,走到刘睿影先前喝酒的桌前,蹲下身子,仔仔细细的查探了一番这只断手。随即命令部下,拿过来一张白布,一个黑口袋。刘睿影知道这是用来搜集证据所用的证物袋,巡城的军士毕竟不是仵作,也不会破案,若是遇上了疑难的情况,便要将现场的一切都放进这证物袋中带走,再呈报给当地官员,另做区处。

    但让刘睿影没有想到的是,这校尉手里拿着白布,却是并没有将徐爷的那只断手裹住。反而是垫在他自己的手掌中,用力掰开了这断手紧握的手指,将其中的那把匕首取出,和白布一道扔进了证物袋中,而后那位军士伸手抓住,飞也似的跑出了门去。

    刘睿影对这突如起来的变化惊的有些不知所措,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明白那军士为何要跑的这么快,这么仓促?更不理解证物袋中为何只放进了一把匕首,而这只断手却是还在地下留着。

    “你刚才说,是他先持匕首要杀人!你们迫不得已,这才拔剑抵抗,而后斩断了他一只手,可是如此?”

    这校尉对着刘睿影又问了一遍。

    “正是如此,方才我已经说了!”

    刘睿影说道。

    “匕

    首何在?”

    这校尉指着地上问道。

    “什么?”

    刘睿影一时间却是没有反应过来。

    “你说对方用匕首杀人未遂,那作案工具匕首何在?”

    这校尉再度问道。

    刘睿影恍然大悟,自己却是不知不觉间已经落入了局中。这校尉也不知收了那徐爷或是这些酒客什么好处,先是一脸严肃,显得颇为正气凌然的问话,而后却是趁刘睿影不备,从容不迫的让自己部下将那匕首拿走。这会儿要么是还给了徐爷,要么就是扔到不知那个旮旯角落中。想要再寻回来,却是不可能了……

    如此一来,关键的物证不存,刘睿影就是长着百十来张嘴,也说不清楚。

    “匕首的去处,还用问我?”

    刘睿影冷冷的说道,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准备再对此人客气。

    “你在这饭铺内无故砍掉旁人一只手不说,竟然还用什么杀人未遂,正当防卫之类的字眼想要蒙混过关。简直是岂有此理!视我震北王域的法规何在?!”

    这校尉厉声质问道。

    刘睿影竟是被这校尉挤兑的无话可说, 明明是有理有据,清楚明了的一件事,怎么到头来成了他无视法度?而且如此胡搅蛮缠的言论,这校尉竟然说的这般底气十足,倒也着实是个人才!刘睿影不由得无奈的笑出声来,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继续在掰扯下去都是徒劳无功。

    “不过我念你们却是都喝了酒,若是你认下这罪名,我便可以醉酒后思绪不清未有,替你开脱一二。”

    这校尉接着说道,继而对刘睿影伸出了右手。

    “不知开脱后,在下却是要受到何种惩治?我也不是这震北王域之人,对于本地的法度也不太了解。”

    刘睿影拱了拱手说道。

    这是明摆着索贿,但他却是打定了主意想要戏弄这校尉一番。

    “法理虽然大过天,但终究还是会给诚心悔改的人一线生机。至于究竟受到何种处罚,那就要看得有多诚心了!”

    校尉说道。

    “先前你那张千两的银票呢?”

    刘睿影对着赵茗茗问道。

    赵茗茗以为刘睿影是想要给钱来息事宁人,连忙让糖炒栗子都拿来。可就在刘睿影将要把这张银票放在那校尉手中时,掌柜的忽然如一阵风般从后堂窜出来,站在刘睿影和这校尉之间。

    “这位官爷,在下是本店的掌柜! ”

    掌柜的颇为客气的说道。

    “嗯,我见过你!”

    这校尉说道。

    “是极是极,官爷您也曾来小店用过饭,喝过酒。”

    掌柜的笑着说道。

    “不错!今日这事发生在你的店中,按理说你这掌柜的也有连带责任,不过看你在这里经营日久,向来老实,我便不拿你走人了。若是碰上旁的,那可不光拿人,就连这店门却是也得查封了!”

    校尉说道。

    “多谢官爷爱护! 只要您有时间光临小店,在下定然都会给你摆一桌最好的席面儿出来!”

    掌柜的连连躬身说道。

    “你还算是个上道

    的人。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忙去吧!”

    校尉冲着掌柜的摆了摆手说道。

    掌柜的虽然口头应允,但身子却纹丝不动。

    “你还立在这里做什么?”

    校尉也很是不耐烦的问道。

    “官爷,方才这事儿的发生的时候,在下也是看见了。明明就是那人先持匕首要杀这位姑娘,而后这位小兄弟才出剑相帮。只是这刀剑无眼,不小心切断了一只手……但是在下却看得真切,断手落地时,的的确确是拿着一把匕首的!”

    掌柜的虽然躬身弯腰,但言语间却不卑不亢。

    “掌柜的……刚才还说你是上道!莫不成你竟然是要帮这俩外地人来与我作对?”

    校尉眯着眼睛说道。先前索要银子的手已经缩了回去,握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在下只是个本本分分的生意人,说的也都是本本分分的大实话。无非是看到什么,就说了什么。生意人最讲究的便是和气生财,所以在下没有任何想要与人作对的心思。若是官爷觉得在下是说了谎话, 那尽可将我拿去。就算是封了这店,去见了裁决的堂官,在下也是这个说法。”

    掌柜的说道。

    刘睿影心里有些惊喜。

    先前那些个酒客带着昏迷不醒的徐爷去看了郎中后,这位掌柜的就走上钱来主动说要替刘睿影等人做个见证。方才这军士们入了店中,刘睿影还曾想起过这掌柜的。本以为他却是又改变了心意,躲避不出。但没想到,竟是如此的寸步不让。

    为了一己私利,人们总是会有取舍,有贪欲。能在这样的生死利益关头,挺身而出的人,已经不多了。刘睿影看着这位掌柜的背影,很是敬佩,不过他还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掌柜的回过神,很是奇怪的看着刘睿影,却是不明白他刚才的做法。

    “多谢掌柜的仗义执言,不过若是把你也连累,那我也太不成人!”

    刘睿影说道。

    言外之意却是让这掌柜的不要再趟这浑水。

    “我答应过你要做个见证,那就一定要做。另外我看到是怎么样一回事,那我只会说我看到的。我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只有两个毛病。第一是说到做到,第二是不会撒谎。”

    掌柜的摇了摇头说道。

    “这明明都是极好的事情,怎么能说是毛病?”

    刘睿影问道。

    掌柜的呵呵笑了笑,说道:

    “现在这世道,所有人却是都能指鹿为马,睁眼说瞎话。像我这般,一开口就是实情,处处不留口德的人,当然就是毛病了!只不过生病可以喝药医,心病可以喝酒疗,毛病却是怎么都很难改掉。”

    那校尉听了此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这分明是明里暗里说他的坏话,握着刀柄的右手虎口微微发白,看的出他心里着实是气愤到了极点。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是又不好发作。总不能在众目葵葵之下,拔刀杀人吧?但他心里却是已经做好了计划,等寻一日夜黑风高的,就带齐人手,准备好干柴、硝石、火油,趁着深夜没人时候,一把火烧了这家店。不管掌柜的在不在店中,却是都要如此才能出了心中的气愤。

第二十一章 千金买骨【上】

    “掌柜的说得好!只是像你这般身负绝顶武道的有识之士,为何会蜗居在此,经营一家小店,任由这等人腌臜?”

    刘睿影问道。

    掌柜的却很是随意的笑了笑,并没有多做解释。随后又岔开了话题,对刘睿影说道:

    “看客官也是有身份的人,想必眼下这麻烦对您而言却是轻而易举之事,那便也用不着在下了!"

    掌柜的疏导。

    言毕,朝着刘睿影拱了拱手,便重新去了那后堂之中。至于那校尉和一众军士,他竟是理都不理。

    刘睿影看着这掌柜的离开的背影,却是想起了张学究来。 也不知他现在在何方,做何事。不过以他的性子,恐怕会一直在那附近徘徊,等着坛庭中人找上门来才对。第一次与他在定西王域的集英镇相逢时,他和这掌柜的倒是有几分相像。

    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究竟何为大隐,刘睿影没有见过,也想象不到。但他觉得若是有,应当就是震北王上官旭尧那般模样。看他平日里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竟然还能位列五王之尊位。权掌天下的五分之一,却没有任何旁的心思。若是平常人看来,,他已经问鼎了这天下之巅,还有什么旁的心思好说?但只要见过那定西王霍望,二者一比较,顿时就会明了的多。至于小隐,刘睿影却是从书上看到过不少。大多都是些落魄文人,寻一座郁郁葱葱,水流叮咚的好山,在里面激昂文字,指点江山,故意做出一世外高人的样子,但实际上却是把自己当个货物,待价而沽罢了。

    这般心态,着实称不上隐者,更谈不上智慧。唯有像张学究以及这位店掌柜,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隐者。心中虽有锋芒,但却早已吸进铅华,返璞归真。可他们所坚守的心念,却无时无刻都不曾放弃,也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折弯。行坦诚事,说坦诚话,不论做什么营生,穿戴如何,却都是落落大方,不见任何苟且。反观这位校尉,刘睿影简直是耻与他同立于一室之内。

    “我劝你还是把那匕首拿回来,不要自寻难堪!”

    刘睿影说道。

    这校尉因听了那掌柜的话,正憋了一肚子火,此刻无处发泄。刘睿影一激将,顿时拔出刀来,架在刘睿影的脖颈上。

    “先是故意伤人,砍掉了他人一只手。现在却又出言威胁官军!本大爷好心给了你机会,想要以醉酒后无意之举来替你周全,你竟然是如此不是好歹!”

    这校尉说完,便向身招了招手。

    有两三人应声而出,手上提着铁链镣铐,却是就要上前来拿人。

    华浓本想动手,但却看到刘睿影垂在身子旁侧的手,轻轻朝下一压。他脑筋一转,顿时就明白过来。跑到最开始他们用饭的桌旁,从最里面拿出一个装着刘睿影官凭的行囊,接着百年高高举起,大喝一声道:

    “此乃中都查缉司省旗,刘睿影大人!你们怎敢如此无礼?!”

    那校尉一听,全身骤然震悚。

    先不论真假,但凭这“中都查缉司”五个字,却就是平地一声惊雷,能震碎这小小镇甸的半边天来。再看自己的刀虽然架在刘睿影的脖颈上,但他竟然没有任何慌乱之感。又想起那店掌柜离开之前说的话,校尉心想难不成自己这回当真是碰到了中都查缉司的省旗不成?不过吃久了这碗饭,谁也不是吓大的,事到如今,只有一个方法却是能让他自己全身而退,那便是拖延。

    “有何凭据?”

    这校尉问道。

    他眯着眼,根本看不清华浓手里拿着的究竟是什么。但他身后的军士们,已经开始朝后退却,心生惧意。

    华浓拿着刘睿影的官凭文书一步步走来,厚底靴在店中地面铺着的青砖上发出一声声的闷响, 让人听来很是难受。 走近了,华浓把手中的官凭打开,一把扇在了这校尉的脸上。

    先前听到那“中都查缉司”的名头时,他的刀已经从刘睿影的脖颈上悄无声息的移开。只不过这却是他自己的感觉罢了,一把明晃晃的军刀,从一个人的脖颈上来去一番,怎么会是悄无声息的呢?他手下的众军士见此,心中知道自己等人的校尉却是已经软了一半。

    中都查缉司的官凭,作为唯一的凭证,却是要时刻带在身边。又担心时日久了,磨损破坏,因此四角包贴。方才华浓这一下扇过去,却是让这校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痛! 伸手一摸, 掌心一道因殷红的血迹触目惊心,却是被那官凭四角包裹的铁片割伤。

    但这校尉却是没有再口出狂言,而是把手上的血迹在衣服上蹭了蹭干净,接着便双手恭恭敬敬的接过华浓手里的官凭,看了起来。

    “您真是中都查缉司省旗,刘睿影大人?”

    这校尉颤巍巍的问道。

    “冒充你这样官军校尉的,恐怕不再少数。冒充一地堂官的,恐怕也有很多。但你从军这么多年,可曾见过有人敢冒充中都查缉司中人?”

    刘睿影问道。

    这校尉默不作声,只是低着头继续翻看着手中刘睿影的官凭。摊开后,左右不过是两页纸。左边写着刘睿影的职务和姓氏名讳,右边是则是两枚印章。一枚稍大些,是中都查缉司的章子。稍小些的那枚,这是中都查缉司掌司卫启林的私章。简简单单的两页,就算他看上一天一夜也看不出什么花儿来。只是他此前从未见过中都查缉司的官凭,虽然心知刘睿影应该不会是冒充的,但毕竟口袋里却是还收了那徐爷以及那些个酒客们的银钱。这校尉不喜女色,不好酒,平生只爱赌马。先前徐爷不但给了他许多财物,更是许诺要白送他一匹上好的赛马,让他能在下次一局夺得头筹!

    当欲念过于顽强的时候,便可以碾压一切情绪,也包括恐惧。这校尉把手中刘睿影的官凭反反复复的看了两三遍,随后“啪”一声合起,闭上双目静立了良久后,缓缓说道:

    “只有一张官凭恐怕还不足为惧。况且就算阁下是中都查缉司掌司,却是也不能行凶伤人吧?勿忘犯法,也与庶民同罪。若是人人都可以依仗身份,破坏法度,这天下还有能讲理的地方吗?!”

    刘睿影被这校尉的一番话说得目瞪口呆……他不知道这处偏僻镇甸中的一位巡安军士,怎么会有如此胆量,竟然视这中都查

    缉司为无物一般。

    “你到底要如何?”

    刘睿影抬手从这校尉那里抽回了自己的官凭,扔给华浓后问道。

    “只想请你去堂官处一坐,一来说清这伤人原委,二来也好验证这官凭究竟是真是假!”

    校尉说道。

    向来都是阎王易躲,小鬼难缠……想刘睿影一路走来,还从未碰到过这般情况。一时间,却是被这校尉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本地的堂官之处,他是决计不会去的。去了虽然不会有什么麻烦,但定然要耽误大半日的光景。堂官若是见到了中都查缉司的省旗与本地的巡安校尉起了冲突,定然也会小心应对。而最快的方法,便是差人持着刘睿影官凭的拓片,前往最近处的查缉司站楼中问询。临行前,刘睿影曾细细看过了地图。因为这一路却是太过于僻静,所以最近的一处查缉司站楼却是在五十里开外。这一来一去,就是百里多的路程。这些时间,他浪费不起,也不想浪费。

    转念一想, 刘睿影觉得还是自己无用。对付这般人,一开始就应当留有几分小心才对。但却是因为自己的舒服大意,让他轻而易举的拿走了关键的匕首。不过这样的经验,还是越少越好……要是人人都有此种防备, 拿着天下岂不是日日都在水深火热之中?现在能脱身的法子只要两个,要么是寻回来先前那把匕首,要么就是刘睿影等人在此地用强。

    思前想后一番,刘睿影却是仍旧拿不定主意。不由得自己都觉得自己很不爽利,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如此婆婆妈妈的。但实际上,这却正式他有所成长的表现。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人在懵懂的时候,是没有任何敬畏可言的。只觉得这天下间的路,他两条腿就能躺平了,这江湖中的纷扰,他一肩便可扛起来。但随着活的年岁越久,经历的事端越多,这般念头便也会慢慢打消。不是说变得圆滑,失去了豪气。而是因为阅历的关系,让他心中有了敬畏,遇人遇事时多了几分思量。

    不过刘睿影转念一想,他让自己去见堂官,不如干脆让那堂官来这里见自己。这样一来不失了查缉司的颜面,二来更是可以节省时间。更主要的是,对付这校尉般的恶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如愿以偿的。

    “着你的军士,去请来本地的堂官见我。”

    刘睿影对着校尉说道。

    但这校尉却是无动于衷,显然他心里也在左右权衡。直到身后一位军士走上前来,对其耳语一番,他才应了刘睿影一声,随即让两人快马去请来本地的堂官,而他与省下的人等,则在店中等候。

    眼见如此,刘睿影也松了口气,转身对着赵茗茗耸了耸肩。

    “他们是官军?”

    赵茗茗问道。

    “是的。”

    刘睿影说道。

    “这官军,却是比那卖豆腐面还要坑蒙拐骗的摊主更加恶心……”

    赵茗茗一脸厌恶的说道。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难免的。”

    刘睿影说道。

    “你会不会也变成这种坏鸟?”

    赵茗茗很是担忧的问道。

    “他不会!因为他现在就不是什么好鸟!”

    蒋琳琳突然插话进来说道。

    “蒋姑娘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刘睿影问道。

    一个男人,被个女子说不是个好鸟的确是一件糟心的事。尤其这女子,还是位美女,那糟心的程度却是也要加倍。

    “不敢……妾身只是个风尘女子,哪里敢误会查缉司的省旗大人!”

    蒋琳琳说罢后冷哼一声, 随即转过头去,自顾自的饮酒,不再理会。

    “姑娘不必生气,想来他也不是要有意隐瞒。”

    赵茗茗却是出来打圆场说道。

    果然还是女人之间更能心意相通些,刘睿影还在想这蒋琳琳是因何缘故而态度大变,赵茗茗却是就已经抓住了要害所在。

    “在下先前是外出去往定西王域和震北王域公干,如今事端已了,是在回中都城复命的途中。有意隐藏身份,着实是为了避免多生事端,对蒋姑娘并没有什么欺瞒之意。”

    刘睿影说道。

    “刘省旗说去太上河是顺道,那去博古楼可也是顺道?”

    蒋琳琳问道。

    “蒋姑娘怎知在下去过博古楼?”

    刘睿影很是吃惊的问道。

    “我不但知道你去过博古楼,还知道你拜了文道七圣手之一的鹿明明做了师傅!”

    蒋琳琳颇为得意的说道,连自称都从‘妾身’换成了‘我’。

    刘睿影忽然想到,先前蒋琳琳说过那欧家家主欧雅明和他相识已久,彼此极为熟悉。在他离开了博古楼之后,欧雅明与欧小娥却是还未离去。如此想来,这欧雅明在离开了博古楼之后,定然是去了太上河。自己在博古楼中的遭遇,以及和鹿明明等人的关系,应当就是欧雅明告诉蒋琳琳的。

    “是了,蒋姑娘与欧家家主欧雅明阁下乃是至交。这些事,想必便是如此知晓的吧?”

    刘睿影问道。

    “这也正是我先前说你的缘故!刘省旗明明与欧雅明也极为熟识,怎么先前我问起时却推诿不知?”

    蒋琳琳点了点头说道。

    “这倒是在下不老实了,蒋姑娘莫怪。”

    刘睿影说道。

    “唉……不过单论这点,我确是最没资格说人的。”

    蒋琳琳起身,给刘睿影和赵茗茗都倒满了一杯酒说道。

    “蒋姑娘何出此言?”

    刘睿影问道。

    “因为我的嘴里才是没有一句实话!今天见了你,是这般说辞,明日遇着他,却又是另一般。就连我这名字,都不真。这么多年来,我身上唯一的真实,就是这个姓氏。而‘琳琳’这个名字,只是我用的时间最久罢了。”

    蒋琳琳说道。

    这番话要是有心人听了,琢磨一番却是就能知道不少事。但无论什么,一个女子能很是坦然的说出这番话来,那她究竟受过多少伤?刘睿影和赵茗茗对视了一眼,互相都能从对方的眸子里

    看出对这蒋琳琳的同情来。

    蒋琳琳说完后,端起了自己的酒杯,但却没有喝,而是朝着身边的侍女丢过去一个颜色。那侍女心领神会的取出一根精巧的烟杆,看成色应当是紫铜打造的。烟锅下挂着个刺绣袋子,上面用五色丝线拧成一股,秀了个‘蒋’字。袋子里装着的是烟丝,侍女很是小心的将这袋子取下,一手拿着烟杆,一手捧着袋子。把烟锅伸进袋子里, 用力的一挖, 随即便装满了一锅烟丝。而后又用手指略微压了压瓷实,便递给了蒋琳琳。

    “刘省旗可抽烟?”

    蒋琳琳问道。

    “抽过,但是没有习惯。”

    刘睿影说道。

    “烟酒不分家,我喝了酒,总是喜欢再抽一袋烟。”

    蒋琳琳说道。

    “蒋姑娘但抽无妨。”

    刘睿影说道。

    “不知欧家主现在是否还在太上河中?”

    刘睿影问道。

    “我出门时,他尚在。如今却是不知道了。刘省旗找他有事?”

    蒋琳琳问道。

    “的确是有些小事……”

    刘睿影说道。

    “若是我所料不错,定然是与剑有关。”

    蒋琳琳狡黠的笑了笑说道。

    “他和茗茗姑娘应当是武修,还是剑客。但你们三个人中,现在却是只有你有一把剑。所以我才说,你找欧雅明定然是为他二人求剑!”

    蒋琳琳用手中烟杆指了指华浓说道。

    “蒋姑娘果然是心思玲珑,什么都能一眼看穿!”

    刘睿影说道。

    蒋琳琳一袋烟还未抽完,先前去请本地堂官的那两位军士却是已经回来了。只不过跟随他们来的却不止是堂官一人,他身边竟是还跟了一位穿着查缉司中人。身上的官服,刘睿影一眼就认了出来,应当是某处查缉司站楼的楼长。不知这二人是如何在一起的,但这么一来,却是让刘睿影省去了很多麻烦。有个查缉司的楼长在此,便可一眼看出他官凭的真伪。这校尉和堂官总不至于再说这位楼长也是假的吧?

    这堂官对这位查缉司站楼楼长还颇为客气,就连走进这店门,却是还让对方先请。而这为楼长甚是虚伪的客套了一番之后, 便堂而皇之的背着手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三五个查缉司站楼中人。

    “是谁在此地冒充我查缉司省旗?”

    这位楼长一走进来,便高声问道。

    华浓想要起身去将刘睿影的官凭拿给他看,但却被刘睿影要过来后, 亲自走了过去。

    “我!”

    刘睿影说道。

    随即把自己的官凭打开,右臂抬起,朝前一亮。

    这位楼长看到刘睿影这般堂而皇之的走出来,正准备发作,但一看到这章官凭顿时哑火……心想自己千不该万不该的听信了那堂官以及巡安军士的言语……他与本地的这位堂官本事旧交,都是本地土生土长的人。也正因为如此,查缉司看熟悉此处的风土人情,地理水文,便让他做了临近的查缉司站楼楼长。但因为此地着实过于清闲,因此这楼长却是一年到头也无事可做。何况他的站楼也小的可怜,这里站着的人差不多就是那站楼中的一半人手。整日里都无事可做,这楼长自是过得神仙一般的日子。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刚刚起床, 梳洗停当之后便带着人来这里找堂官喝酒。恰好这堂官也是个闲的发霉的主儿,两人一是旧交,二来又无事可做,如此便臭味相投的整日里厮混在一起。

    堂官不可擅自离开所处之地,但查缉司的站楼楼长却没有这般规矩。于是向来都是这楼长前来此地,与堂官一道饮酒作乐。若是喝醉了,便在此地休息一晚。那徐爷能再此地有如此大的势力,垄断了整个骡马市,自然也和这堂官逃不开关系。日子久了,却是也在这堂官的引荐下,与这位楼长熟识起来。徐爷的生意之所以向来都能太平无事,且次次发财,都是少不了这二位的关照。相比于堂官而言,这位查缉司的楼长却是做的更为过分。他甚至在每次徐爷外出行商之时,都给他一块查缉司本地站楼的令牌。有这么一道护身符在此,徐爷不但过关口不交税,甚至依仗着查缉司的特敕而免于一切盘查。这般一本万利的生意, 换做是谁,却是都能发财。只是这赚来的银子,却是大部都落在了堂官和这位楼长的袋中。徐爷虽然只是个跑腿办事的人,但仅凭着这些汤汤水水,却也够他成为本地一霸,活的极为滋润。

    今日这位楼长起的颇早,却是在战楼中用过早饭才出门。早在几日之前,堂官就对他说过那太上河的花魁蒋琳琳今日要路过此地。先前来时,二人已经知会过徐爷, 却是让他想想办法,看看能否留的蒋琳琳在此地住一宿,陪他们二人喝顿酒。 所以徐爷才会来到这家店中等待,没想到却是碰上了刘睿影与赵茗茗。至于他对那两桌酒客所言,什么不知道蒋琳琳一事,纯属胡扯。毕竟贪官和楼长安排的事,得做的隐秘些。好处他们占,恶名自己扛, 这便是徐爷这种人的用处。这么一看,他也只是为了讨口好饭吃罢了,也算不上什么恶人。至于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那却是这堂官和楼长的过错。

    众酒客在抬着徐爷去看郎中的路上,这厮便转醒了过来。却是说什么都不去包扎,一定要众人把他送到那堂官府上不可。当时堂官与这楼长正在饮酒,看到徐爷前来,以为事情依然办妥,顿时大喜!没想到他却是露出了自己的断臂,痛哭不止。待说清了原委之后,堂官大怒,便拆迁巡安的军士前去店中拿人。等听得回来的军士书,砍断徐爷右手的,竟然是中都查缉司一位省旗,这倒是让堂官和楼长心惊不已…… 只好亲自前来一探究竟。

    只是这楼长心中却是在嘀咕不止……近来他并未收到说有某位中都查缉司中的省旗前来此地公干。若不是假冒的,定然就只是路过此地。但无论是何种情况,只要不是单纯来寻他麻烦,却是都好应付过去。当楼长这么多年,他除了心眼和和肥肉以外,却是什么都没长。按照他的话说,却是这有上才有下。只有喂饱哄开心了上面,那身在下面的他自然也会过得如意舒心。别看只是个小小的站楼楼长,但却是给个省巡都不换!

第二十二章 千金买骨【中】

    “中都查缉司省旗,刘睿影……”

    这楼长凑近了自己的胖脑袋,一个字一个字的读着官凭上书写的内容。大抵是眼神儿不太好使,本来就臃肿的脸颊,现在因眯着眼看字,却是高高的耸起了两堆肉,把那眼睛都挤成了一条缝隙。

    “看清楚了?”

    刘睿影问道。

    这楼长并不回答刘睿影的话,反而是自顾自的又读了几遍。刘睿影也不多言语,只等着他彻底看清再说。一个人若是到了这般时候, 仍旧心存侥幸,那想必是无药可救了……不过归根结底的原因,也不在他,而是这查缉司内的任命制度出了重大的问题。

    他本就是此地土生土长的人,派他在这里当个站楼的楼长,本意倒是不错。但却没有考虑到他任人唯亲,拉帮结派的后果。查缉司的站楼,是楼长负责制。每一处站楼,在当地却是相当一个小查缉司。而站楼中说一不二的楼长,岂不是可以比肩那中都查缉司掌司卫启林?俗话说天高皇帝远,对于大些忙碌些的站楼自然可以杜绝这样的问题。但是如此僻静之地的站楼,可就难以避免了……

    刘睿影看到与这楼长同来的三五人,无论是身材还是相貌都与他有几分相似,应当是他家中的子侄辈儿。这还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处查缉司站楼,恐怕已经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是他家里人操持把控。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想必要不了多久,就是他祖宅院子的野狗,也会被他弄来,拴在站楼门口看门,也吃上一份中都查缉司的供奉。

    “到底要读几遍?!”

    刘睿影厉声斥责道。

    本以为是他眼神儿不好,因此才读的细致。没想到这死胖子却是没完没了的,一遍遍读下去。终究是读的刘睿影失去了耐心,出言呵斥。

    这楼长被刘睿影的声音一惊的,顿时后退了两步,眼神茫然的看着刘睿影。随即又好似想了什么一般,裂开嘴呵呵一笑。先前他只是小声诵读,好似从鼻腔中哼出来一般,这会儿一张嘴,却是满口酒气,熏得刘睿影也不得不皱起了眉头。

    “大白天,正当值的光景,怎么饮了这么多酒?”

    刘睿影问道。

    “那个,省旗大人,我还没看完您的官凭呢!”

    这楼长说道。

    胖人不笑还好,一笑起来,这脸上的肥肉顿时堆起了许多道褶子, 看上去倒是更显得滑稽。

    “你方才读了那么多遍,难不成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刘睿影反问道。

    “字是看进去了,但是总得拿在手里继续品鉴一番,才可以知晓真伪。这年头,天下谁都知道查缉司的名头好使,有道是省巡多如狗, 省旗遍地走。当然要多加几分小心。”

    楼长拱了拱手说道。

    他一抬胳膊,脚下竟是打了个趔趄,身子瞬间失去了平衡,朝后仰去。眼看就要一屁股坐在地上时,刘睿影伸脚一勾,将身边一张椅子踢了过去,正巧落在他身后,接住了这楼长臃肿的身子。而后还不等他说话,便将自己的官凭砸在了他鼓起的肚子上。发出的那声闷响,真不知这是人的肚子,还是堂官府门口的那面牛皮鼓。

    这楼长废了好大劲才从自己的肚子上拿起刘睿影这官凭。因为他太胖的缘故,这脖子被下颌处的肥肉顶着,却是低不下头。只能凭借着自己的双手在肚子上面瞎摸索。就是这样,还险些让刘睿影的官凭掉在地上。

    “你们看,很快我也会有这么一个了!”

    楼长把他拿在手里反复掂量,而后又用粗短的手指,仔仔细细摸过刘睿影这官凭的每一块地方,那手法温柔的好似是在摸着一位绝世美人的玉臂和美腿一般。前前后后足足用了一盏茶的时间,他才把这官凭还给了刘睿影。

    “可看清楚了?”

    刘睿影再度问道。

    心想这次无论他在意什么借口搪塞推诿,自己却是都不能忍他了!都是查缉司的同僚,他对这楼长还是有几分客气。但若是他执意要拖延耍滑的维护这校尉还有堂官,那自己也只能把同僚之情暂时搁置一旁,公事公办。

    “看清了。”

    楼长说道。

    “敢问刘省旗是那一省的麾下?”

    楼长问道。

    “你进来一不通报性命,二没有任何礼数!先前尚且可以用不知真伪来遮掩,但现在仍旧对上官如此倨傲你是要做什么?!”

    刘睿影说道。

    这楼长一听,顿时酒醒了七分。

    他与那中都查缉司天耳省的省巡,吴国蓝有些亲戚,算是他的一位族叔。也就是有这道依仗,先前他才敢对刘睿影如此怠慢。何况前不久,那位族叔托人传下话来,说他虽然在荒僻之地,未见寸功,但仍旧是有守成之效。而经过了前番定西王域的狼骑犯边和震北王域的边军饷银被劫夺两事之后,中都查缉司决定要增强在西北各处的力量,因此天耳省省巡吴国蓝已经向掌司卫启林奏报,要擢升他为天耳省省旗。

    如此一来,他却是很快就要与刘睿影平起平坐。再加上这背靠大树好乘凉,自然是不会像那些个没有背景人脉的站楼楼长一般, 见了刘睿影却是百般客气。但方才刘睿影的一袭话,却是说的他心惊肉跳……毕竟他此刻还不是省旗,只是个小小的查缉司站楼楼长而已。另外,这刘睿影的官凭倒是不假,但底细他可是一点儿都不清楚。毕竟这错综复杂的人脉关系并不会直白的写在官凭上不是?却是还得小心应对。

    “省旗大人教训的是!方才卑职却是酒劲上头,多头冒犯!还请省旗大人谅解……”

    这楼长想通了关节,便急忙起身, 抱拳说道。

    “在下姓吴,名修诚。是离此地五十里开外,项明镇查缉司站楼楼长。”

    刘睿影看着他这般前倨后恭的样子,有些想笑。但听到这死胖子的名字之后,却是又气的不打一处来。

    看得出他爹娘也是读过书,有文化的人。给他起名字叫“修诚”定然是让他潜心修炼,待人接物要以‘诚’为首。做人要坦诚,说话要诚实。切不可有半分弄虚作假,溜须拍马。但看看这吴修诚现在的模样,竟是刚好与这名字相互颠倒。也不知他爹娘是否在世,若是尚在人间,看到他这副模样,指不定就被惹的背过气去。

    “事情的原委你可知悉?”

    刘睿影问道。

    “卑职略有耳闻,但却听得不够完整。”

    吴修诚说道。

    刘睿影心中无奈,只得指着那校尉,将先前发生事再从头

    到尾的给他说了一遍。

    “按照刘省旗的意思,却是这巡安校尉从中作梗,拿走了这事端中关键的证物,一把匕首?”

    吴修诚问道。

    “不错,真是如此!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的这般作为,最后还栽赃到本省旗的头上。甚至还公然索贿,只要有了好处,便会在本地堂官面前替本省旗以醉酒误伤的由头,周全一二。”

    刘睿影说道。

    但他着实不太习惯自称‘本省旗’……可是在这般场合下,的确是需要个上下之分。这无纲常,无尊卑,却是就无法行事。起码眼下这局面,刘睿影必须抬出自己省旗的名头和架子来才好。

    那堂官本就心虚,来之前还抱着些许幻想,觉得刘睿影这中都查缉司的省旗应当是冒充的。但现在看到自己这酒肉朋友,吴修诚如此态度,便知道刘睿影这省旗怕是假不了。这般要是追究下去,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先不说他这堂官是如何当上的。

    查缉司查缉天下,在五大王域之内,都有优先奏报之权。若是刘睿影有心要收拾他,只需修书一封,便可径直送到震北王府内。而他自己虽然也能申辩,但却需要漫长的流程要走。待他的申辩之词,送至最高处时,此事大概率已经处理完毕,因而便不会再做理会,这堂官只能等着批复处理。轻点儿是被罢了官,重些则是会被锁拿到震北王城内接受会审。那他这一辈子,却是都别想再抬起头来做人。

    “刘省旗且听在下一言,这巡安校尉虽然有事必须禀明在下这本地的堂官。可他却是军官,在下乃是文职。虽然对于这样的事情处理之中,有个禀报的过程。但在下这堂官,着实节制不了他军内校尉。”

    这堂官心急,却是出言如此说道。

    “你身为本地贪官,自然应当维护一地的平和安定。怎么出了事,就这般推卸责任?何况本省旗可有说你半个不字?你这般急于推诿,莫不是心中有鬼?”

    刘睿影质问道。

    这堂官一听,唯唯诺诺的朝后退了几步,不再言语。

    吴修诚却是回头给他丢了个眼色,示意他不用怕的太狠。刘睿影毕竟是中都查缉司的省旗,而他却是震北王上官旭尧亲自任命的地方堂官。即便这查缉司字天下五大王域之内拥有特敕,可临机专断,先斩后奏。但向来在别的王域中办事时,总是得给这一域的王爷给足了面子。中都查缉司从建立到今天,还从为发生过有外派出来的查缉司中人与其他王域的官员闹得不可开交一事。

    这其中的门道,那堂官不懂,但吴修诚却是知道的很是清楚。他料想这刘睿影定然也不敢如此冒头,开这先河。倘若他真的这般做了,不但会引起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反感,更会受到来自中都查缉司内部的弹劾与贬损。故而这吴修诚心知只需让刘睿影泄了火气便好,等他走了,一切还是照旧如常!

    “省旗大人,堂官此言虽然有些逃避责任的嫌疑,但说的也句句都是实情。这巡安校尉和他就是两套体系,互不牵扯。想刘省旗久在中都城,应当是对下面这些个细枝末节并不是很清楚。”

    吴修诚说道。

    从先前开始,他便一直甚为恭敬的腰杆微弯。只是这般姿势却是让他一身儿官衣糟了大罪,那腰带与扣子紧紧的蹦住,似是再多加一分力就要炸裂开来一般。刘睿影着实是没眼看,便侧过了身子,冲着吴修诚摆了摆手,让他站直了身子再说话。

    “我并无要责备这堂官之意。无非是想要各位弄清楚此事的真相罢了。”

    刘睿影说道。

    “当然!是他杀人未遂在先,刘省旗只是正当防卫罢了。”

    吴修诚说道。

    却是想要快些了解此事。

    但他的心思,已经从这里飞到了蒋琳琳与赵茗茗身上。如此两位美人,气质一个火热,一个清幽。能凑到一块儿,这得是多么大的福源?再看这刘睿影,不过也就是个中都查缉司的小小省旗罢了,怎么能有这等好命,与如此两位姑娘左拥右抱的同桌饮酒?

    还好刘睿影并不知晓他心中所想,若是知道了,定然要抽剑将他肚子里的肥油刮出来几斤才好。这般人便是他自己如何想,便觉得旁人也会如何做。久而久之,却是认为这天下便是如此,该当如此。若是有人的做法与他们不同,那便要使尽浑身解数的去破坏。

    “所以这一切都是那校尉自作主张,与你们无关?”

    刘睿影问道。

    还不等吴修诚与那堂官开口说话,这校尉却是就愤愤不平的走上前来,拔刀出鞘指着吴修诚和堂官说道:

    “那徐爷现在就在你的府上躺着疗伤,而那匕首也是听了你的安排送去了查缉司站楼!钱是一起分的,我只不过比你们多得了一匹好马而已在,怎么出了事端却是就要如此出卖我?”

    “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包庇罪犯来谋害我的上官?我只是个查缉司站楼的楼长而已,这位可是省旗大人。就是失心疯了,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吧?”

    吴修诚被这校尉突如其来的言语惊的嘴角直抽,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么一句慷慨激昂的陈词。期间还不停地对这校尉明里暗里的示意,可从军之人还是血性尚在。你不仁在先,却是就不能怪我不义。这校尉先前听他们那般说法,竟是要将左右罪责都堆在自己头上,便顿时忍无可忍。

    刘睿影眼见这三人自己先吵了起来,只得往后靠靠,冲着蒋琳琳与赵茗茗无奈的一笑。

    “既然他们三个狗咬狗,刘省旗何不先来喝一杯?”

    蒋琳琳说道。

    手中的烟杆朝着桌面轻轻一磕,里面的烟灰完好无损的落了出来,形状却是和那烟锅一模一样。

    “蒋姑娘这烟抽的倒是颇有水平!”

    刘睿影拿起酒杯,仰脖喝尽后说道。

    “刘省旗这是拿我开玩笑呢……抽烟就是抽烟,跟平日里呼吸没什么两样,怎么还变成了件有水平的事?”

    蒋琳琳笑着问道。

    “主要是这烟灰磕碰出来,竟然还能保持着在烟锅中的样子。这难道不是有水平吗?”

    刘睿影说道。

    他看老马倌抽了不少袋烟,就连他自己也抽过许多。但从未得见有人却是能把烟灰弄出这副形状的。

    “我的烟丝,提前都泡过蜜水。因此抽完之后,它还是有些黏连之感。”

    蒋琳琳说道。

    话音还未全然落定。

    刘睿影却是听到一声刀剑相交的清

    脆。

    转眼一看,吴修诚竟然和那巡安校尉动起手来。

    堂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哪里见过这般场面?顿时吓的瘫坐在椅子上,差点昏厥过去。

    只见那巡安校尉手底下倒是有几分真功夫。

    一出刀,便是杀招!

    径直朝吴修诚的胸膛看去。

    吴修诚挥剑格挡不及,只得将整个身子朝后仰过去。

    奈何他肚子属实有些太大!

    巡安校尉这一刀虽然没有砍在他的胸膛上,但刀气纵横间,却是把被他肚皮撑的异常紧绷的官衣撕开了个口子。

    “滋啦!”一声,便如同那开闸泄洪一般,露出了他里面的内衬。

    整个官衣也顺着这一道刀痕裂成两半。

    “你竟然敢对查缉司站楼楼长动刀?!”

    吴修诚大喝道。

    “你不是什么好楼长,我也不是什么好校尉!那些个事情,随便抖出来一件,却是都够我脑袋搬家,也够你被锁回中都,下了诏狱!”

    巡安校尉说道。

    “我叔叔是天耳省省巡吴国蓝,单凭这么点小事儿,他随便帮我遮掩下来!”

    吴修诚怒极反笑。

    看着这巡安校尉似是想要鱼死网破的样子,眼中竟是多了几分怜悯。

    “等等,你说天耳省省巡吴国蓝大人是你的叔叔?”

    刘睿影插嘴问道。

    “正是!”

    此刻吴修诚却是也不再似先前那样对刘睿影客气恭敬,反倒是趾高气扬。

    “好!你先前说抖出一件事,便可让他下诏狱,我倒是想问问什么事!”

    刘睿影看着那巡安校尉问道。

    这巡安校尉被刘睿影这么一问,倒是冷静了许多。但还是一股脑的,说了吴修诚在本地作恶的七八件事情。尤其是把他和那堂官勾结徐爷一起仗着查缉司的特敕,透漏税款,倒买倒卖一事说了个底儿掉。

    吴修诚越听越是心慌,但一想起自己的那在中都查缉司中身居高位的族叔,却又莫名的来了底气。索性便也任由他说去,自己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

    “刘省旗想必是认识我叔叔的吧?”

    待那巡安校尉说完,吴修诚转头对着刘睿影问道。

    “不认识。”

    刘睿影摇了摇头。

    这回答着实出乎意料!

    就连蒋琳琳和赵茗茗都觉得,刘睿影或许会碍于吴修诚叔叔的职位和颜面,对其有所保留。但却没想到刘睿影开口便是这般刚硬。

    “天耳省省巡,吴国蓝乃是我本家族叔,刘省旗怎么会不认得?”

    吴修诚再度问道。

    “本省旗是天目省省巡,蒋昌崇大人手下。这天耳省是个什么情况,当然不了解。”

    刘睿影说道。

    中都查缉司中六个省想来的都是各司其职,并不会互通有无。只有在掌司卫启林的统一调配下,各个省才会有共事的机会。但即便如此,刘睿影说自己不认识也只是为了灭这吴修诚的风头罢了。堂堂天耳省的省巡,他即便不认识,却也是如雷贯耳。

    “难道你听名字还不能分辨出来吗?”

    吴修诚眯着眼睛说道。

    手里的查缉司配剑,剑尖轻微的朝上扬了两寸。

    “听名字?我叫刘睿影,擎中王殿下叫刘景浩。若光听名字,我说他是我叔叔,又有何妨?”

    刘睿影说道。

    这一下却是让吴修诚哑口无言。

    沉默了片刻后,他却是嘿嘿一笑,接着对刘睿影说道:

    “真叔叔还是假叔叔我也不同你争辩,而且我还要告诉你,方才这巡安校尉所言,句句属实!但你又能那我怎么样?”

    吴修诚说道。

    他看刘睿影却是孤身来此,还带着女眷,应当不会与他起来剧烈的冲突才对。今日之事,他只能自认倒霉。 无非是等回了中都城后,怀恨在心的痛告一番。但那时,吴修诚早就与他叔叔通了气,想出了对应之策。刘睿影即便是去告,中都查缉司内也有人替他斡旋。何况吴修诚与他那位族叔吴国蓝也是一根线上的蚂蚱,徐爷生意所得,吴修诚这边分得的大头,却是都当做孝敬,送到了吴国蓝的府邸上。

    “我觉得巡安校尉方才说的办法很好!他们是震北王域的官吏,我无权处置,但也会修书一封,送抵震北王府,道明原委。至于你,当然是随我一道回中都,下了诏狱之后再找你那叔叔救你吧!”

    刘睿影说道。

    吴修诚一听,刘睿影竟然行事如此强硬。但转念一想,自己这边还有三五个心腹,让他们掩护自己,只要快马能先回了五十里外的这查缉司站楼之内,此事便还有一线生机。却是万万不可被刘睿影拿住,若是自己被他拿住,锁回了中都,那自己的族叔恐怕也是无力回天……

    他看刘睿影站在蒋琳琳和赵茗茗的桌旁,距离他身前接近一丈之遥。

    只要谋划得当,脱身而出想必不是难事。

    怎料他却是不进反退,对着刘睿影重新配上了笑脸,似是被方才的话吓住了一般,同时脚下一步步的朝着刘睿影走去。

    在距里还有二三尺的时候,骤然一挥剑,随即整个身子飞快后撤,朝那门口掠去。

    这番做法却是为了扰乱刘睿影心神。

    吴修诚自知他绝非刘睿影这位省旗的敌手,因此只能取巧。

    先是赔笑示弱,而后也佯出一剑,在刘睿影尚未回神时便可离开这店中。

    但刘睿影的临敌之经验岂是他可比拟?

    方才一笑,便知他心里是作何打算。

    在吴修诚出剑的时候,刘睿影也顺势从华浓书中拔出了自己剑。

    躲开吴修诚的一剑佯攻之后,他之轻描淡写的抖了抖手腕。

    “当啷!”

    吴修诚的身形倒退的着实迅捷。

    一只脚已经踩住了门槛,耳边才传来这落地之声。

    “现在就是你跑去哪里,找谁说情都没有用了!查缉司是不会要一个残废的!”

    刘睿影低头看着地面说道。

    一只指头粗短,掌心肉厚的胖手握着一柄长剑在地上放着,小拇指还在不断的抽动。

    两顿酒的光景中,这家店一道菜没做,但却是出产了两个断手的残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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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月满西山介绍:
如今这五王共治的世道,百业兴旺。闲来无事太上河画舫上点位花魁吃杯酒,上头了就在祥腾客栈睡到隔日晌午。为了相好的硬着脑门讨个云台的海货,确要记得在闺房中都千万别议论坛庭。漠南的蛮子最讲义气,草原的人比狼更兽性。不过这天下大势怎可一直分而不合?就如那绣花针,牛毛雨般,一个看似浮萍般的小线头从下到上,将这边月满西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边月满西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边月满西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