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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奕辰辰     边月满西山txt下载     边月满西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章 大小休歇【下】

    刘睿影的目光跟着那一行查缉司中人上了楼。

    领头一人从衣着来看是查缉司的省着。

    只是不知是哪个省的。

    不过查缉司在外办事的人员,不是同刘睿影一样的天目省,就是天耳省。

    但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查缉司中人,也能称得上一句朋友。

    只不过刘睿影却是无心和他们攀谈一番。

    他只相等华浓快些回来。

    比华浓回来的更快的是店小二。

    他的怀里抱着一大包沉甸甸的糖炒栗子。

    一路跑来,一路香气。

    刘睿影拿起一颗扔到嘴里含着。

    吮吸着栗子上包裹着的一层糖浆。

    随后轻轻的咬了下去。

    这店小二倒是个实诚人。

    他买回来的糖炒栗子果然好吃!

    虽然刘睿影也没怎么吃过糖炒栗子,但自己觉得好的,岂不就是好?

    这世上有人爱吃甜,有人爱吃酸。

    但若是让吃辣的人一看,这两样怕是都不好吃。

    “不错!这糖炒栗子真不错!”

    刘睿影笑着说道。

    随即一颗栗子一口酒的吃了起来,眼睛望着窗外。

    但是他的余光却看到一个人从二楼走了下来。

    此人穿着便装。

    但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一看就是查缉司中人。

    想来是先前在楼上雅间中接应的。

    “朋友是孤身到此?”

    此人径直走到刘睿影的桌前问道。

    刘睿影正端着酒杯要饮下。

    听到他这么一问倒是在心里暗暗发笑。

    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自己竟然是被查缉司当成了怀疑的对象。

    不过想想也是。

    方才他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那一行人。

    领头的省着上去之后自然是放心不下。

    非得派个人来探探虚实倒也说的过去。

    “不,还有一人。”

    刘睿影看着他就要自来熟的坐在自己对面。

    “原来如此。”

    此人说道。

    “这有什么原来如此的?”

    刘睿影笑着问道。

    心想这人也忒不会办事了点……

    怎么查缉司现在招来的人尽是这样的蠢材!

    但他却忘记了。

    在他自己刚到集英镇的祥腾酒家中时。

    刘睿影怕是要比眼前这人还要白痴愚蠢的多。

    人都是会变的。

    然而变化这个过程可长可短。

    有些人到临死前才会顿悟,有些人经历了些坎坷便会有了触动。

    “只是觉得朋友英姿勃勃,在下有心结交一番。”

    此人抱拳作揖说道。

    刘睿影着实没有心情再和他纠缠下去。

    伸手指了指上方。

    又用手沾着酒水在桌子上写了个‘查’字。

    继而又指了指自己。

    那人先是原地怔住,随后却是反映了过来。

    也不再言语,躬身之后点了点头,就又回去了二楼。

    这段小插曲算是告一断落。

    刘睿影却是又觉得有些无聊起来。

    酒是冰的。

    看来这酒家一定有酒窖。

    这酒窖还挖的很深。

    不然的话酒不会这么冰才对。

    但糖炒栗子却是烫的。

    现在还在冒着热气。

    刘睿影这样边吃边喝着,嘴里犹如冰火两重天。

    酒水腥辣。

    栗子香甜。

    这不正犹如他自己的心境?

    每当想起那人的时候,总是能够唤起他的不少柔软。

    但回过神来,即将要面对的,却又是满眼的激烈血腥。

    “还请前辈上楼一叙!”

    刘睿影一抬头,竟是先前那人去而复返。

    他皱了皱眉头,心里已经很是不耐烦。

    但他又不愿意在这酒家里暴露身份。

    没奈何,那就随他上楼一趟也无妨。

    反正华浓还没有回来。

    站起身来之后刘睿影整了整自己衣襟内的口袋。

    里面除了装着一本《七绝炎剑》外,还有自己的省着官凭。

    有这样东西在,便足以证明自己的身份。

    “阁下为何要冒充我查缉司之人,岂不知这是要下诏狱的罪过?”

    一走进那雅间的门,坐在首位那名省着就率先问道。

    “你怎么看出我是冒充的?”

    刘睿影问道。

    自己是省旗。

    本就比他高了一个职级。

    何况自己现在这查缉司西北特派使的名头还没被收回。

    自己的地位等同于天目省省巡亲至。

    却是没有必要对他们客气。

    “阁下所属何省,所任何职?”

    那名省着接着问道。

    “天目省省旗,刘睿影。”

    空口无凭。

    刘睿影说着掏出了自己的官凭,往桌子上一丢。

    那名省着光是看见官凭的样子,便惊的立即站了起来。

    但保险起见,还是打开看了看。

    “没想到是刘省旗大人,在下冒犯了!”

    省着躬身行礼赔罪。

    其余人等一并赔礼。

    “无妨,不知者不怪。何况你这机警之心倒也是着实了得。我只是在你们上楼时多看了两样,竟然就被你怀疑了!”

    刘睿影说道。

    “在下也是为了小心

    行事。毕竟咱们查缉司在江湖中树敌不少。多一分小心,不但自己安全,也让各位兄弟能有多吃两顿饭,多喝几杯酒的机会!”

    此人说道。

    还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省的?”

    刘睿影问道。

    “在下天目省省着,冬亦!”

    此人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中都查缉司中各个外出的小队都有自己的使命和任务。

    就算是对内也是决计不能透露的。

    没想到这冬亦却是盛情的邀请刘睿影一并入席饮酒畅谈。

    还把主座之位让与了他。

    刘睿影拗不过对方的盛情,只得半推半就的坐了下来。

    同时叫来小二。

    把那华浓的特征描述了一番。

    让若是看到他进门,就让他去自己先前那幅座头处等他。

    转念一想,又觉得华浓定然是不会点菜。

    又对小二说道,把他们招牌的好菜随便挑个五六样,但一定要以肉食为主。

    刘睿影背对着窗户,面朝着门而坐。

    对身后街上发生的事情自是不甚知晓。

    但是满桌之中只有那位自称冬亦的省着和自己相谈甚欢。

    其余人等,好似都有极为严重的心事一般。

    时不时地把眼睛望向窗外。

    一壶酒喝尽。

    刘睿影忽然听到窗外想起了一阵锣声。

    这是镖局的开路锣。

    锣声响,大家都给个方便,避让三分。

    若是有人不避让,那镖局的押镖之人便可视作是劫镖之人。

    即便出手杀了他,各地州府都不能以杀人罪论处。

    锣声停,便说明这镖队是要停下打尖或住店了。

    锣声正好在刘睿影的正后方停下。

    看来也是要进这家酒楼。

    锣声停下的那一刻。

    刘睿影看到这名叫做冬亦的省着面色一凝。

    但随即又恢复了常态。

    继续对刘睿影劝酒。

    刘睿影也自然是笑嘻嘻的,无论说什么都迎合着他们。

    奇怪的是,这从听到这锣声以及在锣声停止之后。

    先前那些心事重重的人,才都尽皆开朗起来。

    也是频频举杯,嘴上不断说着恭维的话。

    但对查缉司之事却是一字不提。

    刘睿影借着碰杯的空挡,扭头朝外一看。

    发现这押镖的可不是普通的镖局。

    而是震北王上官姚旭的亲兵。

    总计有十八口大箱子。

    每个箱子上还都贴着十字封条。

    不知道是什么要紧之物。

    也难怪他们会住进这镇中最好的客栈。

    一般的镖局,可没有这般阔气。

    就在这时,那名省着却是不小心将筷子碰掉了。

    不过,碰掉的却是刘睿影的筷子。

    刘睿影低头准备捡起时,发现他们这身查缉司的官服里面竟是还有一层外袍。

    这让刘睿影大为疑惑。

    有谁在传了省着官衣之后,里面还会留着便装外袍呢?

    若说天气冷,倒还情有可原。

    但刘睿影从博古楼出来这一路,却是越走越暖和。

    到了这镇中,若是再没有些穿堂风。

    甚至都有些闷热之感。

    就连那街边太阳底下的货郎,也正止不住的扇着扇子。

    脖子上挂着的一条毛巾,想必也是用来擦汗的。

    发现了这个异样之后,刘睿影不动神色。

    继续与他们闲谈畅饮。

    似是对满桌的吹捧之话,很是受用。

    又过了许久。

    刘睿影终于是以自己不胜酒力的由头,借故离开了这雅间。

    他晃晃悠悠的走下楼梯。

    一下楼就看到了华浓正一个人坐在桌前大吃特吃。

    而他的脖子上,正挂着那一串金珠。

    刘睿影也听到。

    楼上雅间的门,在他完全下楼之后才关上。

    可见有人一直在盯着自己。

    “怎么金珠不但没送出去,反而挂在自己脖子上了?”

    刘睿影问道。

    “你让我去找穷苦人。”

    华浓一手握着一直羊蹄,正在啃着。

    “没错。你没找到?”

    刘睿影问道。

    “我找了。而且找的很仔细!”

    华浓说道。

    “有多仔细?”

    “我把整个镇子都逛遍了!”

    华浓说道。

    他的语气很是严肃,仿佛容不得别人的质疑。

    “逛遍不算是仔细。走马观花本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要踏下心来,你才能找到。”

    刘睿影说道。

    “我还没有说完。”

    华浓终于是吃完了一只羊蹄。

    抹了抹嘴,转而对付另外一只。

    “我在听。”

    刘睿影吃了一颗糖炒栗子。

    但这会儿糖炒栗子也凉了下去。

    和那酒水一样。

    糖炒栗子一凉,那层糖浆就会结成硬壳。

    栗子的表面也会干燥起皮。

    却是一点都不好吃了。

    刘睿影失落的吃了两颗,果然是味同嚼蜡。

    便把剩下的大半袋糖炒栗子,从窗口处丢了出去。

    没想到迅速就被一位小乞丐捡走了。

    一溜烟,就转进了一个胡同不见了身影。

    “你看,我随手扔掉一包糖炒栗子都能遇见穷苦人。你说把镇子仔细的找了一遍,竟然没有发现?”

    刘睿影说道。

    他有些不满意。

    华浓或许不会骗人,但他说不定真的舍不得这串金珠。

    但若是他的气量只有这么一串金珠的话,那自己也没什么需要尽的责任和义务了。

    修书一封告诉萧锦侃便好。

    想必他也不会埋怨自己。

    要怪,只能怪他自己眼拙。

    “你说方才那人是穷苦人吗?”

    华浓瞪圆了眼睛指着小乞丐消失的方向说道。

    “乞丐不算穷苦人,天下怕是就没有穷苦人了。”

    刘睿影说道。

    “这样的人我一路看到了很多。他们四肢健全,脑子也不傻。嘴里说的词句都一套一套的,还很押韵。只不过衣服有点破,然后坐在路边罢了。我着实看不出他们有什么穷苦的地方。”

    华浓说道。

    刘睿影默然。

    华浓说的的确没错。

    这世上有多少人放下脸面伸手讨饭,只是因为懒?

    懒到只愿意不劳而获。

    女的或许还能去妓馆卖身。

    但男的就只能蹲在路边,敲着一个破碗等人赏口饭吃。

    “若你是他们你会如何?”

    刘睿影问道。

    “进山啊!蹲在路边能有什么好事?”

    华浓很是自然的说道。

    “问题是。他们进山没有你那些生存的本领。首先,他们没有剑。而且即便有了剑,也不会有你的剑快。”

    刘睿影说道。

    “我的剑是很快!”

    华浓憨厚一笑说道。

    他舔了舔手指头。

    似是要把粘在手上的最后一点肉味都吃到肚子里去。

    随后又拿起了一大块酱牛肉。

    “小二!”

    刘睿影看到这盘酱牛肉竟然没有切,而是一整块的就这么摆在盘中。

    “客官您吩咐?”

    小二看到刘睿影招呼,立马颠颠的跑过来说道。

    先前又看到刘睿影上了二楼的雅间,自是知道他的身份不一般。

    于是便在先前殷勤的基础上更加了不少恭敬。

    钱和权。

    人总得占一样。

    那些自诩清高的人,不是没钱买粮饿死,就是没钱抓药病死。

    总之都不会有太好的结果。

    刘睿影虽然不谈钱,也不恋权利。

    但他这趟外出也着实体会到了钱和权的便利。

    “这盘酱牛肉,你为何不切?”

    刘睿影问道。

    “这……是您这位朋友要求的。他让不要切,就这么整块上来。”

    小二说道。

    刘睿影看着华浓正在大口啃肉的样子,也是无可奈何。

    只得摆了摆手,让小二退下。

    “所以那些人没有剑,更没有你的剑快。他们若是进了山,那岂不是给那些猛兽送食物去了?”

    刘睿影说道。

    华浓听后放下了手中的牛肉。

    “我的剑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快的。”

    华浓说完把衣襟松了松。

    露出了自己的胸膛。

    略显黝黑的皮肤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伤痕。

    “这是狼爪印,这是虎牙咬进去了一半,这个最可笑,是被一直鸟啄的……”

    华浓指着这些伤疤一一对刘睿影说道。

    “唉……”

    刘睿影叹了口气。

    他已经明白了华浓的意思。

    他的剑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快的。

    而是在一次次的生死搏杀之间,变得越来越快。

    和酒三半还不同。

    两人虽然都是在自然中自学成才。

    但酒三半的生活还是要悠哉潇洒的多。

    至少有房子可住,不用担心一日三餐的饥饱。

    正是因为如此,酒三半这人也如同他的剑一样飘逸。

    但华浓不是。

    在他的眼里。

    只有生死。

    所以一切穷苦在他的眼中,都是可以通过自己的搏奋改变的。

    自己让他去寻那穷苦人散了金珠。

    也着实是有些为难他了。

    “现在这样的生活,你觉得好吗?”

    刘睿影问道。

    “当然好!顿顿有肉吃,还有人说话。看到的都是我以前没见过的!”

    华浓说道。

    却是又开始对付起来手中的那块尚未吃完的酱牛肉。

    刘睿影点了点头。

    一个人接受新事物总是要有个过程。

    虽然人人都是这世道中的一位过客。

    但这过客却是最为讲究先来后到。

    刘睿影现在就是华浓在这人间的领路人。

    不一会儿。

    酒家中却突然热闹了起来。

    那群押镖的震北王亲兵走进了酒家。

    他们放下佩刀,脱下兜鍪。

    吆喝着小二掌柜上酒上菜。

    刘睿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若把他的身份和那些亲兵调换一下。

    自己定然不会如此招摇。

    虽然这里是震北王域的地界。

    但既然由亲兵押运,那十八口箱子内的东西定然极其重要。

    如此招摇过市,说不定就会被人惦记。

    要知道很多恶意,都是瞬间腾起的。

    或许他原本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善人。

    但恶念一起,就连自己也控制不住。

第四章 冰酒与饷银【一】

    “吃饱了吗?”

    刘睿影看着面前五六个空空的盘子。

    他一天也吃不了这么多。

    “吃饱了……”

    华浓显然也有些不好意思。

    对于他而言,只要能吃得下去就会一直吃。

    多吃一口,就能多顶饿一阵子。

    因为他永远不知道下顿饭在什么时候。

    虽然现在已经不是这般情况。

    但这么多年的习惯,可不是说改就改的。

    “我们出发吧。”

    刘睿影说道。

    “为什么这么着急?”

    华浓问道。

    他以为刘睿影会在镇子上住一晚。

    况且自己这金珠。却是还没有散出去。

    “你喜欢热闹吗?”

    刘睿影问道。

    “什么是热闹?”

    华浓反问道。

    刘睿影无言。

    毕竟这热闹的定义太过于笼统。

    山林间的虫鸣鸟叫可以算是热闹。

    然而这市集上的人声鼎沸也可以算是热闹。

    着实是很难回答的问题。

    “我不喜欢热闹,所以我们还是走吧。”

    沉默了半晌。

    刘睿影起身说道。

    但身后却传来一阵“咚咚咚”的倒地之声。

    他回头一看。

    发现方才那些进来的震北王域军士全都一个个东倒西歪的躺在了地上。

    唯有一位校尉模样的军官,拔出了刀,还在兀自硬撑着。

    环顾四周。

    那小二与掌柜早已不见了踪影。

    整个酒家中除了自己和华浓二人,就只剩下满厅倒地的军士。

    “看来,这一场热闹是走不脱了……”

    刘睿影自语道。

    华浓也站起了身,好奇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他们是死了吗?”

    华浓问道。

    他觉得人一旦躺下,不是睡觉就是死了。

    但眼前的情况,这些人定然不是在睡觉,所以就一定是死了。

    “不,他们还没死。但估计快了。”

    刘睿影说道。

    他把酒壶中剩下的酒一口气全部喝完。

    冰凉的口感让他的牙齿都有些打颤。

    他着实是第一次喝这么冰凉的酒水。

    看来这问题就出在这酒水上。

    刘睿影缓缓走上前去。

    那名校尉看到刘睿影,立即用刀指着他。

    “我是中都查缉司天目省省旗!”

    刘睿影自报了身份说道。

    那校尉一听到查缉司三字,顿时放下了刀。

    “省旗大人,救……救我!”

    说完,他便也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刘睿影摸了摸他们桌上的酒水。

    却是温热的。

    看来是被下了药。

    药粉入酒,口感自然会有些不同。

    但若是把酒烫过之后,一般人就尝不出这口感的些微差别了。

    “哈哈哈!刘省旗!”

    楼上雅间的门打开了。

    人还未走下楼,声音便先传了出来。

    在看到这些人是,他们身上的查缉司制服已然不见。

    全部都是一身便装,手上提着明晃晃的长刀。

    “你们查缉司的制服是从哪里弄来的?”

    刘睿影问道。

    震北王域的事情与他无关。

    但这些人竟然敢冒充查缉司之人,刘睿影却是就不得不管了。

    “中都查缉司,这么大的名头!我们兄弟几个只是借来用用罢了。”

    先前那名假冒的查缉司省着说道。

    显然是这种人的头领。

    “省着的名头肯定没有省旗的好用。”

    刘睿影说道。

    “没错,所以在下想和刘省旗借一样东西。”

    那头领说道。

    “借什么?”

    刘睿影问道。

    “只是这东西我接了,就没法还了。”

    头领没有回答刘睿影的话,转而如此说道。

    “我这副皮囊没想到还真值钱……要知道我已经三天没洗澡了!”

    刘睿影笑了笑说道。

    “有了你查缉司的名头,这天下之大我兄弟几人何处都可去得。”

    头领说道。

    “怕是还不止如此吧?”

    刘睿影说道。

    “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们兄弟几人都没读过书,而走万里路也得有本钱。”

    头领说道。

    “看来这些震北王域的军士,押送的就是你们的本钱了。”

    刘睿影说道。

    “没错!而且是整整四百万两现银!”

    头领说道。

    他语气颤抖。

    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

    四百万两!

    这想必是震北王域用来抵御草原王庭边关大军的饷银。

    只不过刘睿影对眼前众人产生了非同寻常的好奇。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有如此胆魄精干冒充查缉司的人而劫夺饷银?

    “你真的叫冬亦?”

    刘睿影问道。

    “那件衣服的主人叫冬亦。”

    头领说道。

    随后朝刘睿影扔过来一个被鲜血浸透的官凭。

    刘睿影打开一看。

    上面写着:中都查缉司,天目省省着,冬亦。

    刘睿影看后,把这官凭小心翼翼的放到自己怀里。

    随后闭上眼睛。

    拿起先前那些震北王军士桌上的一壶酒,朝地上撒去。

    虽然刘睿影并不认识这名叫做冬亦的省着。

    但毕竟和他都隶属于中都查缉司。

    也算的上是故人。

    酒汤落地。

    算是祭奠。

    刘睿影的手握在了剑柄上。

    体内的大宗师法相一瞬间也来了精神。

    在他体内的太上台上站了起来。

    有些迫不及待的大战拳脚之状。

    那头领看到刘睿影准备拔剑。

    只是轻蔑的一笑。

    他提起手中的刀。

    刀锋瞬时闪动了几下。

    刘睿影面前的酒壶就被整整齐齐的切成了三节。

    继而他的目光也变得狠毒起来。

    “华浓!”

    刘睿影叫到。

    华浓应声走上前来。

    并没有答话。

    “你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什么?”

    刘睿影问道。

    华浓很是认真的看了起来。

    认真到那头领竟然都被盯的有些发毛,目光有些躲闪。

    “我看出他想赌一把。”

    华浓说道。

    “他想赌什么?”

    刘睿影问道。

    “不知道。但我就看出他想赌。”

    华浓摇了摇头说道。

    “他是在赌命。”

    刘睿影摇了摇头说道。

    “谁的命?”

    华浓问道。

    “你我的,以及他自己和身后那群人的。”

    刘睿影说道。

    “不过既然要赌,自然得有些见证人。否则怎么才能算输赢?只可惜,唯一的见证们现在都睁不开眼睛了。”

    刘睿影看着脚下躺着的横七竖八的震北王域军士说道。

    “不需要见证。谁能走出这剑酒家的门,谁自然就赌赢了。”

    头领说道。

    这句话说完。

    酒家里便安静的出奇。

    就连门外的喧嚣也听不见了。

    “你们这局,部的真大!”

    刘睿影朝窗外看了一眼说道。

    “我从来不相信什么空手套白狼。无本的生意,得到的痛快,丢掉的也痛快。”

    头领说道。

    “所以你不惜代价的,把整个镇子都布置好了?”

    刘睿影问道。

    “包括先前捡走你丢出窗外的那包糖炒栗子的小乞丐在内。”

    头领说道。

    “可惜了……”

    刘睿影说道。

    “可惜什么?”

    头领问道。

    “可惜了我那大半包糖炒栗子……本以为真能让那小乞丐开心上半时天,但估计他一进那胡同应该就随手扔掉了。”

    刘睿影摇头叹惋的说道。

    “你可以自己选个体面的死法。”

    头领说道。

    “体面的死法?只要是死哪里有体面的。”

    刘睿影说道。

    “况且你这刀虽然很快,但只凭切断酒瓶子的本事,还不足以让我引颈就戮。”

    刘睿影接着说道。

    “他的刀,很快?”

    华浓突然问道。

    “你看!”

    刘睿影指着桌上断成三节的酒瓶对华浓说道。

    华浓很是不屑。

    但这一表情却是把那头领惹恼了。

    “那我就先从你下手!”

    那头领说道。

    “切断酒瓶子,和切断脖子是不一样的。脊椎骨可是很坚强的地方。”

    华浓不动声色的说道。

    头领听到这句话。

    却是稳了稳心神。

    他看了看华浓不伦不类的打扮,又看了看他腰间的那把破剑。

    瞬时刀光又是一闪。

    华浓脖子上挂着的那串儿金珠随即断裂开来。

    叮叮当当。

    撒的满地都是。

    “你为什么要斩断我的金珠?”

    华浓说道。

    走上前了几步。

    “因为那离你的脖子最近。”

    头领说道。

    “离脖子再近,那也不是脖子。你若是想杀我,就该冲着我的脖子挥刀,不该斩断我的金珠。”

    华浓说道。

    刘睿影能感觉到华浓的愤怒。

    这少年,就像是一座沉寂的火山。

    平日里或许还有落雪,还会长满了树木。

    可一旦爆发起来,便是千里之内,寸草不生。

    “一串金珠罢了……没想到刘省旗的朋友竟然如此爱财!”

    头领讥笑道。

    “我是喜欢钱。但这串金珠我是要送给穷苦人的。这酒家里,没有穷苦人,可是你却把它打散了。”

    华浓说道。

    刘睿影寻了个凳子,坐了下来。

    他自然是不惧这些人。

    但他却想看看华浓会如何应对。

    没想到华浓却是俯身蹲下,开始将那些金珠一颗一颗的捡起,装在口袋里。

    那头领看着华浓捡金珠的样子,正欲挥刀斩下,却被刘睿影一剑挡住。

    华浓却是丝毫不在意自己身后发生了什么。

    已然小心翼翼的捡着金珠。

    刘睿影挡下了头领的刀。

    “既然你已经出了剑,那就别怪我让你死的不体面。”

    头领说道。

    刘睿影并不言语。

    挺身一剑刺出。

    这头领既然能杀的了查缉司的省着。

    定然也是有真本事的。

    他脚下步伐挪移。

    躲开了刘睿影这一剑。

    继而一掌拍出。

    刘睿影避其锋芒。

    这一掌却是打在了酒家大厅里的立柱上。

    立柱中了一掌,轰然倒塌。

    刘睿影面色一凝。

    这头领的修为怕是已逼近了地宗境。

    “这般好修为,为何不去做些正事?”

    刘睿影问道。

    “对我而言,这就是正事!”

    此人说道。

    他一把扯碎了自己的外袍。

    外袍之下竟然还有一身衣服。

    只不过这身衣服,却是草原人的服饰。

    “你们是草原王庭的人!”

    刘睿影惊呼道。

    现在一切的因果都能连贯起来了。

    怪不得他们竟然敢截杀中都查缉司的省着。

    因为他们本就不是五大王域的人。

    而劫夺了震北王边军的军饷,自然会让边军军心动荡。

    若是在动荡之际,草原王庭挥师进攻,那定然是边关不保。

    震北王域的门户便被由此打通。

    草原的狼骑们,就能长驱直入。

    “在下草原王庭,右芦将军昂雄麾下,迎火部三部公,靖瑶。”

    头领说道。

    随即身后众人也都除去了王域衣衫。

    露出了身上的草原服饰。

    “你们草原,究竟要做什么?难道就不怕震北王上官姚旭和定西王霍望联手发兵,把你们狼王的头都斩下吗?”

    刘睿影说道。

    “哈哈哈!刘省旗,这话你说出来,怕是自己都不信吧。”

    靖瑶大笑了三声说道。

    刘睿影沉默了。

    他知道靖瑶说的没错。

    五大王域看似精诚团结。

    实际上却是为了利益而争斗不休。

    这靖瑶显然对此知之甚深。

    若是真有外表看起来的那样团结的话。

    早就先灭了草原王庭,再挥师南下一统蛮族部落。

    但为何这么久以来,却迟迟没有动静?

    还不就是因为利益分配始终没有商量好。

    五王之间,谁不想多要些土地和钱粮?

    既然谈不拢,那就干脆不谈。

    否则就算是强行笼络在了一起,也会在即可间分崩离析。

    想到这里刘睿影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觉得狼王明耀已经压制不住自己的野心和**了。

    自己初到定西王域之时,恰巧碰上狼骑犯边。

    虽然最后以处死贺友建而告终。

    但草原王庭难道就不是将计就计?

    现在定西王域倒是集结重兵在边关一带。

    就连定西王霍望都率玄鸦军亲至集英镇一趟。

    为的就是壮军心,安民心。

    可是与草原接壤的王域,可不止定西王域一域。

    震北王域也有千里边关和草原接壤。

    不过震北王上官姚旭对于草原的态度向来柔和。

    震北王域的边关,建立了无数的通商口岸。

    草原的商人和震北王域的商队彼此往来不绝。

    看似一派祥和。

    但正是因为这样的祥和,才给了草原可趁之机。

    若是今日刘睿影不是恰巧到这酒家打尖。

    这四百万两军饷,岂不就是对草原拱手相送?

    先前刘睿影出手,只是因为他们杀了查缉司的省着。

    自己不能袖手旁观。

    但是现在事情却是极为复杂起来。

    不但牵扯上了查缉司。

    还牵扯上了震北王域以及草原王庭。

    事态已经远远超过他能处理的范畴。

    不过当务之急,却是先要把这饷银保住。

    虽然对方是迎火部的三部公。

    但刘睿影却早已是今非昔比。

    华浓已经捡起了他能看到的所有金珠。

    数了数,却是好像还少了几颗。

    “找不到的就别找了。”

    刘睿影说道。

    华浓虽然对眼前的局面没有任何理解。

    但也能感觉扑面而来的冷峻与肃杀。

    他也缓缓拔出了剑。

    刘睿影还未反应过来。

    华浓的剑已经刺向了靖瑶的咽喉。

    但这一剑,却没有了往日的犀利。

    却是被靖瑶横刀挡住。

    虽然挡住了华浓的这一剑。

    但靖瑶的眼中却满是不可思议。

    他没有想到这少年竟然有如此快的剑。

    而剑上的力度竟也是这般惊人!

    已是让他的刀锋微微颤抖。

    “你也是查缉司人吗?”

    靖瑶问道。

    他杀死的那个冬亦,本就是一个大腹便便的酒囊饭袋。

    还未等自己动刀,却是就跪在自己面前哭爹喊娘的求饶。

    所以他想当然的认为,这查缉司已经腐朽的不成体统。

    却是没想到还还有如此英武的少年。

    “我不是。”

    华浓收回剑,摇了摇头说道。

    显然,这一剑没有功成,

    他受了不小的打击。

    “但我马上就会是了!”

    华浓接着说道。

    眼中又重新燃起了斗志。

    一如他在山林中和野兽搏杀时一样。

    既然一剑不成,那就再出一剑。

    决计不可放弃。

    因为放弃的后果只有一个。

    那便是死亡。

    华浓觉得山林外的世界很奇妙。

    奇妙到他以前想破脑袋都想不到。

    所以他还舍不得死。

    况且,他还欠了刘睿影二十两银子。

    这笔债不还完,他又怎么能死?

    可是就在他又要出第二剑的时候,刘睿影却挡在了他的身前。

    “你去后面,看着那些饷银。记住,总共有十八口箱子,每口箱子上都贴着十字封条。除了我以外,无论谁靠近了那些饷银,你都可以出剑。”

    刘睿影说道。

    华浓点了点头。

    收了剑往酒家后方走去。

    路上他又看到了一颗先前没有发现的金珠。

    捡起之后,照例装在了兜里。

    刘睿影一直看到华浓的身影从酒家的后窗翻出去。

    这才回头直视着靖瑶。

第五章 冰酒与饷银【二】

    这已经不是刘睿影第一次面对草原人。

    但上次在集英镇见到的狼骑,却和这靖瑶有很大的不同。

    狼骑只是冲锋陷阵的草原士卒。

    然而靖瑶却是迎火部的三部公。

    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气质。

    都透露出一种傲然。

    刘睿影又看向他手上拿着的刀。

    这是一把弯刀。

    形状好似月牙。

    刀锋是圆弧状的。

    刀尖高高翘起。

    这样的刀,若说当做一件工艺品来摆设倒是极为有趣。

    可是怎么能作为兵刃呢?

    但靖瑶用的就是这样一把看似是摆设的刀。

    对于兵刃。

    刘睿影看走眼过一次。

    那就是华浓腰间的破剑。

    当时他觉得那把剑只是玩具。

    但后来他却知道了这玩具的可怕。

    所以他现在对靖瑶手中的弯刀不敢有丝毫的轻视。

    毕竟这看似摆设的弯刀,在刚才不久,却是挡住了华浓那危险的玩具。

    这一路走来,刘睿影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算是懂得了人。

    身为迎火部的三部公,靖瑶的身上一定有超出常人的地方。

    单凭这股气质,就是在不断的厮杀中培养出来的。

    显然,每一场厮杀,他都是胜利者。

    靖瑶也的确是刘睿影看到的这般。

    他在草原并不是贵族出身。

    靖瑶的父亲只是一名普通的狼骑。

    然而在他还未出生时,就已战死沙场。

    所以他是一名遗腹子。

    不过他至少还有母亲。

    这也是他在尸山血海中的唯一牵挂。

    所有的人都会有牵挂。

    妻子会牵挂丈夫。

    母亲会牵挂孩子。

    王者会牵挂天下的土地。

    而男人也会牵挂一个女人的微笑。

    自从他的母亲去世之后。

    他的牵挂便也失去了。

    迎火部中对他投怀送抱的女子当然不少。

    但他却从来不假辞色。

    这也是他能迥然一身潜入震北王域劫夺饷银的原因。

    一个没有牵挂的人。

    即便他的两手空空,也没有任何修为。

    那他也是无敌的。

    至少他的心境是无人可以攻破的。

    只是,当心里已再无一寸柔软之后。

    这人还能被称之为人吗?

    刘睿影不知道。

    但靖瑶却知道。

    他活着的意义就是复仇。

    小时候母亲就告诉过他无数遍父亲是如何征战,而后又如何惨死于沙场。

    “整整二十三支箭啊!”

    每每回想起母亲时,这句话都会在她耳边响起。

    他的父亲身中二十三支箭。

    被震北王域的边军射成了刺猬。

    自他积功成为迎火部的三部公之后,他的想法就愈发狂热起来。

    他不是一块铁板。

    男人有的**他也有。

    男人有的需要,他也需要。

    只不过他喜欢不断的重复这种政府的快感。

    自从来到了震北王域之后。

    他已睡遍了沿路的所有青楼妓馆。

    每次他都不付钱。

    而是手中的弯刀逼迫那些青楼女子与自己上床。

    并不是他没有钱,付不起。

    而是他觉得付钱太容易了。

    钱只能买来假笑。

    但在弯刀之下,那些女人瑟瑟发抖的样子唤来的却是最为真实的征服的快感。

    不过用刀逼迫青楼女子与自己上床,十有**都会成功。

    可是难免也会遇上几个不要命的。

    或者说宁死不屈。

    靖瑶也遇到过。

    那个女人的眼神很坚定。

    没有像他下跪求饶,也没有因为害怕而颤抖肩膀。

    即便是靖瑶把手中的弯刀都在她的脖颈上压除了血痕也是依旧如常。

    靖瑶忽然觉得,这女人和自己很像。

    像极了。

    因为他所得到的,全是凭借着自己的本事。

    没有本事的人,不但活的不体面,死也会很窝囊。

    所以靖瑶虽然极为享受那种征服的快感。

    但他的心里却是唾弃那些祈求告饶的人们。

    但这女人却是和先前他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你尽可以杀了我。

    但就是不能强迫我。

    就算是我死了,我也要保留自己的生前的执着。

    一个青楼女子能有什么本事?

    但在靖瑶眼里,这已然是天地间独一份的最大本事。

    他是个很傲慢的人。

    傲慢到觉得只有自己有这份本事。

    毕竟狼王明耀还要为草原的前途考虑,很多时候也不得不又说退让。

    但靖瑶不会。

    他的生命力只有冲锋。

    不断的向前冲锋。

    绝不回退。

    即便是震北王域边军的长枪已经穿透了他的胸膛,他也不会停止冲锋。

    而是继续一步步的朝前,让那长枪把自己穿透的更深些。

    然后用手中的弯刀,结果了那名边军的生命。

    最后他没有杀那名女人。

    放下刀的同时,还用手摸了摸她脖颈上的血痕。

    随即转身走出了房间。

    他让部下为那女子赎了身。

    便独自走出妓馆去喝酒了。

    但在他喝酒的时候,那名女子却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还帮他斟了一杯酒。

    “你怎么不走?”

    靖瑶诧异的问道。

    “我该去哪里?”

    那女子做到靖瑶的对面反问道。

    “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靖瑶喝着酒说道。

    “你为我赎了身。”

    那女子说道。

    “所以呢?”

    靖瑶问道。

    “所以我就要跟着你。”

    女子说道。

    “跟着我?

    你可知道我是谁?”

    靖瑶觉得这女人真是可笑。

    “不知道。但无论你是谁我都要跟着你。”

    女子说道。

    “如果那跟着我的原因就是因为我为你赎身的话,那大可不必。这只是一时兴起罢了。”

    靖瑶说道。

    女子没有再说话。

    一个人铁了心的时候,话是不用再说许多的。

    她只是静静的坐在靖瑶对面。

    每当靖瑶喝完一杯之后,就再替他倒满一杯。

    两个人的动作极为和谐。

    甚至有种行云流水之感。

    趁着倒酒的空挡,靖瑶仔细看了看这女子的脸庞。

    不算是绝色。

    但也决计不丑。

    此刻的打扮也不似在妓馆中那样浓妆艳抹。

    穿着一身质朴的布衣。

    略施粉黛。

    却是引得周围的人频频侧目。

    靖瑶知道他们会错意了。

    怕是都觉得这女人是自己的妻子。

    此刻已是深夜。

    深夜出来喝酒的男人,有几个会带上自己的妻子?

    又有几个妻子愿意自己的丈夫深夜出来喝酒?

    所以周围人很羡慕。

    甚至还有人专门跑过来敬酒,夸赞靖瑶妻子的贤惠。

    靖瑶倒是没说什么。

    他来者不拒。

    碰杯就喝。

    可是那女子却是冷冷一笑。

    “在你们男人眼里,不说话的顺从就是贤惠吗?”

    女人突然说道.

    靖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但即便是他反应过来,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因为他根本没有过感情。

    自从母亲死后,他的日子里只有杀伐与鲜血。

    顺从这个词他倒是理解的很深。

    因为无数的人都在他的弯刀下跪倒磕头。

    他觉得那就是顺从。

    而眼前这女人,却是第一个没有惧怕他弯刀的人。

    可是她竟然在此刻很是乖巧的给自己倒酒。

    这难道不也是一种顺从?

    “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靖瑶淡淡的回了一句。

    喝光了杯中的酒。

    女子再要给他倒时,酒壶已经空了。

    但她似是知道靖瑶还没有喝好。

    于是便自作主张的,让小二又上了两壶酒。

    “你是从哪里来的?”

    女子问道。

    妓馆中的女子自然都有一份独到的直觉。

    起码能看出这人的贫富。

    但面对着靖瑶。

    她的这份直觉却失灵了。

    能为他赎身,又带着侍从。

    自然不会是个穷人。

    但她却看不出靖瑶究竟是干什么的。

    这种好奇在他为靖瑶一杯杯倒酒时越来强烈,终究是问了出来。

    “我从一个风沙很大的地方来的。”

    靖瑶说道。

    他定然不会说自己来自草原。

    “你说的是草原吗?”

    没想到,却是被这这女子一语道破。

    靖瑶眯起了眼睛。

    就在这一刻,他起了杀心。

    自己的身份是决计不能泄露的。

    否则不但筹谋已久的计划功亏一篑,自己也会葬身在这远离故土的震北王域。

    母亲死后,他为母亲下葬时在母亲的坟墓旁边多挖了一个土坑。

    那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最后归宿。

    所以他决计不能死在外面。

    即便是把血流干,也要托着残躯爬回迎火部。

    然后躺进自己亲手挖好的坑中,等这风沙雨水自动将他掩埋。

    对于这样的结果。

    他在脑海中已经演练了无数次。

    早已做好了准备。

    没有什么好担心惧怕的。

    他唯一害怕的就是,自己回不去。

    “因为震北王域的风沙就不小。你说你那里的风沙更大,那便就只有草原了。”

    女子不紧不慢的说道。

    靖瑶还是没有回答。

    只是喝着自己的酒。

    但先前的杀心,却又淡了下去。

    这就是矛盾之处的所在。

    五大王域的人把平静繁荣当做毕生的追求。

    然而草原的繁荣,却需要通过不断的征伐鏖战才能换来。

    到底何种算苦,何种算乐?

    靖瑶自己也分不清楚。

    所以他必须要走出去。

    要把那些可能破坏草原安乐繁荣的人们提前打败杀死。

    这样才能争来一段相对的平静。

    “你该走了。”

    当这两壶酒又喝完时,靖瑶对这女子说道。

    “我为你斟酒三壶,你却也得为我斟酒三壶。”

    女子说道。

    随即唤来小二,又要了三壶酒。

    酒壶摆在桌上,女子微微一笑。

    靖瑶的心突然有了些触动。

    但很快便被他强行的压制下去。

    一个男人的刀,能逼迫一个女人做下很多她本不愿意做的事情。

    然而一个女人的笑,也能让一个男人做下很多他从未做过的事情。

    靖瑶已经记不得上次他替人斟酒是在什么时候了。

    但此刻他的手,却不由自主的端起了酒壶,为那女子倒了一杯。

    酒楼中的人渐渐散去。

    毕竟能这般一直喝的人还是在少数。

    仍留在厅里的都是些烂醉如泥的酒鬼。

    他们趴在桌上,想必不久就会鼾声四期。

    这倒也好。

    因为靖瑶很害怕安静。

    周围的环境若是一旦安静下来,他便会生发出难以自持的恐慌。

    草原人虽然都嗜酒。

    但靖瑶却是少有的不算爱喝酒之人。

    喝酒的确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但有意思的事情却不能常做。

    因为做得多了。

    其中的趣味便也少了。

    偶尔为之,却是最为恰当。

    酒家中的小二也躲到账台后面去偷偷打盹了。

    整个大厅中一片安

    静。

    靖瑶受不了这样的状态。

    所以他故意把倒酒后的酒壶种种的磕在了桌上。

    借此弄出些声响来缓解他心中的恐慌。

    “你在害怕什么?”

    女子已喝完了一壶酒。

    开口问道。

    “没有什么能让我害怕的。”

    靖瑶说道。

    女子很是轻蔑的瞟了一眼他。

    一个人越说自己不害怕时,越是他的恐惧即将抵达极致时。

    “若是你讨厌安静,何不让你的部下也来一起喝酒?”

    女子问道。

    “我和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且我的酒量不好。”

    靖瑶说道。

    这句倒不是假话。

    靖瑶的酒量的确不大。

    而且真的喝不过他的那群部下。

    作为三部公。

    被部下灌醉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所以在部中时,很多宴会上,他的碗里倒的都是水。

    好在那酒碗的颜色很深。

    旁人看不出差别。

    其余的两位部公虽然知道,但毕竟为了迎火部的颜面,也是不会戳穿。

    否则不出三天,整个草原都会知道迎火部的三部公,在宴会时以酒代水,喝了一整晚。

    “酒量不好,就干脆别喝。”

    女子说道。

    “但我想练练。”

    靖瑶说道。

    “酒量是练不出来的。不能喝酒的人,就不该喝酒。有些事就是要绝对些。”

    女子说道。

    靖瑶摇了摇头。

    他没法对女子解释。

    况且即便解释了,她或许也听不懂。

    靖瑶看着身旁放着的弯刀出了神。

    竟是忘记给那女子倒酒。

    他看着刀的眼神逐渐迷离。

    他知道自己醉了。

    虽然自己的部下就在门外不远处守着。

    他的安全不用担忧。

    可是他却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自己醉酒的样子。

    更别说是这位刚被自己从妓馆赎身出来的女子。

    第二日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趴在酒家的桌子上睡着了。

    正如同他嫌弃的那些酒鬼一样。

    靖瑶拍了拍后脑勺。

    身边的部下递过来一条已用凉水浸湿的毛巾。

    他用毛巾擦了把脸,振奋了精神。

    今天还有正事要做。

    他的正事就是杀人。

    而杀的人正是那位查缉司的省着,冬亦。

    不出意料。

    靖瑶把昨晚没体会到的那种征服的快感弥补了回来。

    直到那冬亦把眼泪流干。

    鼻涕都挂到了胸前的衣襟上,他才挥刀斩了他的头。

    这事发生在下午。

    到了傍晚。

    靖瑶和部下们在街上想找点吃的。

    却是又碰到了那位女子。

    两人相隔数仗之遥。

    却都心有灵犀的停下了脚步。

    “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靖瑶问道。

    “我能走去哪里?”

    女子的回答和昨晚没有丝毫差别。

    “你双腿健全,自然哪里都能走去。”

    靖瑶说道。

    “我只是想看看这镇子。毕竟我被卖到妓馆之后,就再没出来过。我的房间也没有窗户。因为老鸨害怕我跑了。”

    女子摇了摇头说道。

    靖瑶的心中升起一丝恻隐。

    看来这女子也是一位苦人。

    不过天下的苦人多了。

    他的迎火部也有不少。

    却是没法再分出什么怜悯与同情来给这为震北王域的青楼女子。

    他们俩,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不过自从靖瑶给她赎了身之后,这交集便由此产生了。

    “我要走了。”

    靖瑶说道。

    “去哪 ?”

    女子问道。

    靖瑶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要去的地方自然不会告诉这女子。

    不过现在的他,已经身处他当时要去的地方了。

    便是这处镇子和酒家。

    因为这里是震北王边军饷银押送的必经之路。

    那女子默然的看着靖瑶带着随从,快马从身边飞驰而过。

    而她却是也调转了方向。

    在靖瑶这一群人的身后一步步走着。

    不过她既没有武道修为,也没有马骑。

    怎么能跟得上靖瑶的速度?

    很快,她的身影便化作了一个小黑点。

    继而消失不见。

    “草原的刀,不比你们王域的剑差。”

    靖瑶看到刘睿影的目光正停留在自己的刀上。

    于是开口说道。

    “刀和剑本就没什么差别。都是杀人的工具罢了。若是可以,我也能用筷子杀人。那筷子,也不比这刀,这剑差。”

    刘睿影说道。

    靖瑶却是破天荒的点了点头。

    看来他很赞许刘睿影的这个观点。

    无论是刀还是剑,亦或是其他什么。

    只要能杀人,那便都是一样。

    尤其是筷子。

    用它吃饭时,能养人。

    但放在一些人手中,这养人的东西却又能杀人。

    事物的转化往往就是这般迅速且奇妙。

    让人摸不透规律。

    “我不想和你动手,我希望你能自己走!”

    刘睿影说道。

    这话在靖瑶听来极为天真。

    他费劲心血才将此事做成,怎么会因为刘睿影的一句话就退去呢?

    但刘睿影想的却更为复杂。

    他不觉得自己能杀死迎火部的三部公。

    而且就算杀死了,也一定会让边界大乱。

    甚至引发一场大战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比刀剑更加锋利的武器就是言语和人心。

    刘睿影想试试自己能不能说动这靖瑶。

    但显然,以他自己目前的道行还差得远。

    或者说,靖瑶的坚定,已不是谁能够说动的了的。

    或许只有狼王明耀才行。

第六章 冰酒与饷银【三】

    一想到狼王明耀。

    刘睿影忽然觉得靖瑶的这次行为,狼王明耀应该不知道。

    “狼王明耀想必不会让你这么做!”

    刘睿影说道。

    其实他是在诈。

    不过这诈也是有理性的分析包含在其中。

    因为刘睿影不觉得狼王明耀会做如此冒险的事情。

    况且他也应该不缺这四百万两银子。

    若是这靖瑶不主动暴露自己草原的身份。

    刘睿影或许只会以为是个胆大包天的江湖帮派所为。

    但若是这事关整个草原王庭,刘睿影便觉得事有蹊跷。

    此言一出。

    靖瑶的脸色骤然突变。

    劫夺饷银的事情不但是狼王明耀不知道。

    就连迎火部的大部公,二部公两人也不知道。

    他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挑起草原王庭和震北王域的战火。

    他的复仇,只有在战场上才能完成。

    但平静的久了。

    他也害怕自己心中的复仇之火熄灭。

    所以他要不遗余力的促成双方开战。

    这么看来,靖瑶着实是个极为自私的人。

    他自己家族的仇恨,凌驾于一切之上。

    虽然很可怜。

    但却也更加可恶。

    因为他竟然置整个迎火部,以及草原的利益而不顾。

    只是为了一己私仇,就能做出如此惊天动地的举动。

    他不求名声。

    虽然这名声能带给他荣耀与自尊。

    可是他都放弃了。

    这样的人,即便是弯刀在手,也成不了气候。

    一个活在仇恨中的人,目光定然极为短浅。

    有的人说,悲哀的人往往很颓废。

    活在仇恨中,的确是能够让人奋进。

    但悲哀的人往往却是因为他们看的太远,所以才会变的患得患失。

    这就是未雨绸缪。

    只不过这般先见之策,总是被曲解为杞人忧天。

    刘睿影方才说的那句话。

    却是在不经意间把眼前的局面彻底封死。

    靖瑶本也不会留他性命。

    但刘睿影竟然搬出了狼王明耀来压他,这让靖瑶如何受得了?

    并不是他对狼王明耀不够忠诚。

    而是他觉得若是自己坐在那王座上,早就会开启这征伐之路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

    靖瑶一刀劈出。

    刀锋未至,凌冽的刀气却是已扑面而来。

    刘睿影展开身法。

    体内的大宗师法相也同时起身。

    他如同一只春燕般。

    蹁跹的身姿从这一刀的刀锋之上掠过。

    但靖瑶的刀法着实了得。

    更何况他的弯刀,刀尖可是上翘的。

    靖瑶眼看一刀劈空。

    急忙一抖手腕。

    弯刀便朝上抬起。

    那刀尖眼看就要刺进刘睿影的后腰。

    刘睿影身子凌空,无从借力。

    已是来不及再度躲避。

    靖瑶一看如此,脸上微微一笑。

    似是已经看到自己这弯刀的刀尖把刘睿影穿透的画面。

    但刘睿影体内的大宗师法相却猛然蹲下。

    紧接着刘睿影的身子也如同被压了一块千斤巨石般。

    在那刀尖还未勾到他的身子时。

    就已重重的落在地面上。

    甚至把酒楼地面铺着的锈红色的砖都砸烂了很多块。

    这一摔让刘睿影有些懵。

    不但是他。

    就连靖瑶都不搞不清为何刘睿影会突然如此。

    刘睿影有些绝望。

    这样的场景他也没遇到过。

    大宗师法相这么突如其来的举动,把他摔得有些头晕。

    他转头看到了酒家的后窗。

    就是先前华浓翻身越出去的那一扇后窗。

    此刻的刘睿影,只想赶紧找条路出去。

    眼前之人,显然不可力敌。

    况且他体内陡生变故,也让他更加担忧。

    自己已经掌握了这靖瑶的行动和情况。

    若是能脱身。

    把这些消息传出去,自然能有援军相帮。

    却是好过他在这里孤军奋战。

    况且他还要照顾着华浓。

    萧锦侃把自己的徒弟托付给了自己,那他就一定要护其周全。

    可是靖瑶却不会给他多余的机会。

    只见他双手持刀,自上而下劈砍杀来。

    刘睿影只得就地一滚。

    样子虽然狼狈。

    但总是好过被这弯刀砍成两截的命运。

    躲过这一刀后,刘睿影以剑为杖。

    拄着地占了起来。

    他看到靖瑶的双眼,就像两团火球。

    里面熊熊燃烧着的,都是征伐的野心。

    靖瑶又出了一刀。

    这一刀没有先前那两刀的势头猛烈。

    甚至还有些乏味。

    但越是激烈的招式,往往就隐藏在这些黯淡之中。

    这一刀直到劈砍到了刘睿影的面前才绽放出它应有的光华。

    刘睿影从未见过如此辉煌灿烂的刀芒。

    简直就像是流星坠地时,身后还拖着长长的火光。

    此刻他才发现。

    自己整个身子都被这刀光所笼罩。

    这打光虽然明亮。

    但却生发不出一丝温暖。

    反而是彻骨的冰寒。

    就好像他先前喝的酒一样。

    冰凉的酒水,只能让他的喉头和胃部感到寒冷。

    而这刀芒却是让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覆盖住了一层薄冰。

    刘睿影不自觉的开始打颤。

    不是因为害怕。

    而是因为寒冷。

    这一刀他躲不过。

    至于能不能挡住,刘睿影也不知道。

    但他也得拼尽全力试一试。

    挡住了,还有生的希望。

    若是不挡,那便是自我放弃了。

    只不过刘睿影还没有想好要怎么抵挡。

    他脚下的步伐飞速

    挪移着,朝后退去。

    他退的很快。

    可还是没有这刀芒快。

    何况他现在已无路可退。

    因为他的后背已经贴到了酒家的后墙上。

    那扇窗就在自己后脑处。

    若是翻身出窗,定然可以暂避其锋芒。

    可是华浓还在后院中。

    自己若是出去。

    岂不就是让他也跟着一同陷入危险?

    这是绝对不可行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至极。

    刘睿影出了一剑。

    这一剑他调动了体内所有的劲气。

    甚至还暗暗沟通了大宗师法相。

    虽然有了先前的变故。

    让刘睿影对这大宗师法相并不是很放心。

    但病急乱投医。

    此刻的刘睿影,已是没有了任何别的方法。

    这一剑平整刺处。

    虽然用尽了全力。

    但却是刘睿影自出剑一来,最没有把握的一剑。

    剑出。

    他闭上了眼睛。

    能做的已经都做了。

    在刘睿影出剑之后的事情,便不是他做能够控制的。

    脑海中只有四个字。

    听天由命。

    但命运往往就是这么玄幻。

    有时候你苛求的,反而永远不会得到。

    但当你抱着参与的态度时,却又能获得最终的荣耀。

    “叮……”

    刘睿影的耳边传来一声金属的长鸣。

    这让他想起了中都查缉司的那一座古钟。

    那座古钟不知存在了多少年月。

    但是它每隔一个时辰都会敲响一次。

    夜晚也是如此。

    刘睿影不止一次的抱怨过那口该死的钟为何在晚上也不消停。

    无数次梦中惊醒,都是因为那钟声。

    按理说,听久了钟声,早就该习惯了才是。

    但刘睿影就是习惯不了。

    他被吵醒之后,就想要出去走走。

    一路上躲避着巡夜的司卫来到了马棚。

    马棚里漆黑一片。

    老马倌似乎已经睡了。

    刘睿影蹑手蹑脚的想要牵一匹马出去骑。

    “又被钟声敲醒了?”

    老马倌在黑暗中忽然说道。

    话音还未落。

    马棚的灯就亮了起来。

    刘睿影性质缺缺的摸了摸马的鬃毛。

    那一匹马儿很是享受的哼哧了一声。

    “你不也没有睡着?”

    刘睿影问道。

    “但我不是被钟声敲醒的,是被你弄醒的。”

    老马倌说道。

    刘睿影撇了撇嘴,席地而坐。

    先前混沌的脑子,此刻却是变得清醒了起来。

    再想睡着,怕是难了。

    “你为何这么讨厌那钟?”

    老马倌问道。

    “你不觉得它很烦吗?”

    刘睿影说道。

    “我非但没觉得它烦,反而觉得它的存在让一天都变得更有意义起来。”

    老马倌说到。

    “有什么意义?无非就是提醒你又过了一个时辰罢了。”

    刘睿影说道。

    手上玩弄着地上的草料。

    “这就是最大的意义。”

    老马倌说道。

    随即点燃了自己的烟。

    刘睿影没有看清他的烟是如何点燃的。

    好像二指一撮,就生出了火来。

    但此刻的他心情郁闷至极。

    却是对老马倌这奇妙的举动也没有丝毫兴趣。

    “古人不知道一天有多久,只能分得清天黑和天亮。那样的一天虽然过得逍遥,但你不觉得有些太过于糊涂?人一辈子,能看到几次天黑?几次天亮?”

    老马倌说道。

    “我倒宁愿那般糊涂的过。哪怕只能看个五六次也知足。”

    刘睿影赌气的说道。

    “后来人们把一天划分了十二个时辰,把一年划分了二十四个节气。这样,对时间才有了概念。其实无论你怎么划分,光阴岁月都会迁移不止,不会因为你的划分而做出任何改变。这些划分,其实都是人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好。”

    老马倌并不理会刘睿影的气话,而是缓缓地接着说道。

    “可是我现在就活的不好,连觉都睡不着,怎么能活得好?”

    刘睿影双手一摊,反问道。

    老马倌点了点头。

    他很是赞同刘睿影的观点。

    毕竟一个人若是连睡觉都不踏实,那怎么可能过得好?

    “你不是告诉过我你想要将来做一番大事?”

    老马倌问道。

    “没错,但这和那钟声又有什么关系。”

    刘睿影说道。

    “若是你连着钟声都无法忍耐,又怎么能做得成大事?”

    老马倌反问道。

    刘睿影无言。

    虽然他知道老马倌说的是对的。

    可心里还是无法消除对这钟声的厌恶。

    “大事也是积累起来的。往往不经意的一个小举动,到最后或许便可救自己或他人一条性命。有这钟声在,时刻提醒着你不要虚度任何一个时辰,岂不是很好?”

    老马倌说到。

    刘睿影笑了笑。

    他觉得自己晚上并不做事。

    晚上就是用来睡觉休息闲聊的时间。

    那这钟声还在不断的提醒着自己又有什么意义?

    其实他讨厌的不是那钟声。

    而是每当钟声想起后,他才发现自己竟是又浪费了一个时辰的光阴。

    他讨厌的,其实是虚度光阴的自己罢了。

    但人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通常都会去抱怨那客观。

    就好像明明是刘睿影自己没能利用好着一个时辰的光阴。

    他却非要怪那钟声响起一样。

    其实钟响不响,岁月都在流逝着。

    而他方才出剑。

    或许就能算得上是老马倌口中那不经意的小举动。

    “钟声敲醒了你,你又吵醒了我。你讨厌钟,我是不是该讨厌你?”

    老马倌说道

    说完,他的烟叶抽完了。

    马棚又黯淡了下来。

    刘睿影却并没有离开。

    而是坐在马棚门口,看着天上的星星。

    直到朝阳升起时,那钟声也随之而来。

    刘睿影会心一笑。

    心中对那钟声的厌烦却是不知不觉的消失了许多。

    靖瑶看见自己的刀竟然被刘睿影的剑尖抵挡住。

    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刘睿影也是同样的表情。

    但这结果,显然是他所追求的。

    那就是自己终究还是挡住了这一刀。

    靖瑶的弯刀虽然造型怪异。

    但却极薄。

    甚至比刘睿影的剑还要薄。

    能用剑尖抵住这样薄的刀锋,还是在如此紧要的关头。

    全天下想来也没有几人。

    “没想到,查缉司也不尽是庸才。”

    靖瑶放下了刀说道。

    “侥幸而已。”

    刘睿影把剑背在身后说道。

    为的就是不让靖瑶看见自己正在微微颤抖的手。

    但额上的汗水,却还是将其出卖了。

    靖瑶轻轻一笑。

    随即一掌拍出。

    刘睿影先前看到过他这一掌的威力。

    何况自己现在心境不稳,劲气不足。

    无论如何都不可与之争锋。

    走投无路之下,只得翻身越出了窗子。

    掌力打在墙上。

    顿时出现了一个大洞。

    靖瑶不紧不慢的从洞里走出来,来到了后院。

    虽然外面已是春暖花开。

    可是这后院中确实萧瑟一片。

    就连地上的野草都是枯黄的。

    刘睿影不知这是为何,但这酒家后面的园子倒是和当下的情景极为衬托。

    靖瑶没有再对着刘睿影出招。

    华浓本是坐在那些装着饷银的箱子上,晃荡着双腿。

    看到刘睿影这般狼狈的来到后院中时,他从箱子上跳下,站在刘睿影身边,拔出了剑。

    刘睿影用手拦着他,朝后退去。

    靖瑶挥刀劈开了一个大木箱。

    里面的银锭哗啦啦的流出。

    “小子,我看你很爱钱。你帮我杀了他,这些银子全都归你。如何?”

    靖瑶捡起一块银锭,扔给华浓说道。

    刘睿影稍稍放松的精神,即刻又紧绷了起来。

    华浓这少年。

    心性不稳。

    总是能说出些非常人说的话,做出些非常人做的事。

    “这不是我的银子,我不要。”

    华浓看着自己脚下的银锭说道。

    随即将其一脚踢开。

    “你的银子?难不成这天下还有写着你的名字的银锭不成?”

    靖瑶被华浓逗乐了。

    他自负有足够的本事杀了眼前的两人。

    但他要的是刘睿影彻头彻尾的臣服。

    而不是这般与他死战到底。

    虽然草原人的天性就是如此。

    死战到底毕竟是要痛快的多。

    但却远远满足不了靖瑶的**。

    “这就是我的银子!”

    华浓取出先前问刘睿影借的那二十两银锭说道。

    “上面可有你的名字?”

    靖瑶讥讽的问道。

    “没有,但这就是我的银子。我可以把我的名字写上去!”

    华浓说道。

    言毕便用自己的剑,在银子上刻画起来。

    “我的名字,该怎么写?”

    华浓突然停住了手,转向刘睿影问道。

    这名字是萧锦侃给他取的。

    他只知读音,却不知字形。

    刘睿影没有回答,而是拿过了银锭,用自己的剑,把‘华浓’二字刻在了银锭上。

    华浓看着自己银锭上的字,开心的笑了。

    随即高高的举起,似是在对着靖瑶炫耀。

    “你只有二十两,可这里却有整整四百万两。二十两只需要刻两遍。四百万两岂不是要刻成千上万遍?”

    靖瑶说道。

    “如果这些都是我的银子,我会刻的。不管多少便,直到刻完为止。”

    华浓说道。

    靖瑶摇了摇头。

    先前他还想着用这些银两来策反这名少年。

    让这两人自相残杀一番。

    但现在看来,这少年简直就不像个人。

    甚至靖瑶一时间都找不到词语来形容。

    但刘睿影却借机观察起了周围的地形。

    老虎抓兔子,自是不费吹灰之力。

    但老虎若是存心戏弄兔子。

    那就怪不得这兔子会有可乘之机了。

    靖瑶看了看其余完好无损的十七箱子银子。

    吩咐他的部下,这些十七箱饷银都运出去。

    至于损毁的那一箱,他便让部下自己分了去。

    他的本意就不是为了这些饷银而来。

    靖瑶不是一个爱钱贪财的人。

    他是为了这匹饷银被劫夺之后,震北王域边军所出现的动荡。

    不过钱,是没有人讨厌的。

    这些钱不知可以买来多少箭矢。

    草原缺铁。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而王域的城池兼顾。

    若是缺少了箭矢,怎无法攻城。

    靖瑶要用这些银两去买来巨量的箭矢用以装备狼骑。

    刘睿影显然不知道靖瑶的打算。

    若是让他知道了此事。

    那背后的牵扯,可就远远不止眼前如此这般简单。

    箭矢在五大王域都是军备之物。

    私人之间是绝对不能像商品般流通的。

    曾经也有商队,在货物中悄悄夹带了箭矢,想要走私到草原来卖出高价。

    但都被通商口岸的边军一一查货,而且都以通敌叛国罪,当场斩首示众!

    那么靖瑶究竟联系到了谁,竟然能卖给他四百万两现银的箭矢?

    刚从博古楼挣脱出来的刘睿影。

    却是没想到自己转眼又掉入了另一处深渊万丈。

第七章 冰酒与饷银【四】

    刘睿影看着那些被靖瑶手下运走的饷银,无动于衷。

    事实上,他即便是有想法,也没有能力去执行。

    而且这酒家的后院,只有一条出路。

    一条逼仄狭窄的小道。

    刚刚能通过一辆马车。

    若是像草原人这般膀大腰圆的体型,同时走过两个壮汉或许都要卡主。

    然而就是这么一条小道。

    堵在刘睿影面前的却是靖瑶。

    准确的说,是他的弯刀。

    人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手中的刀。

    虽然刘睿影先前言语话锋犀利。

    说什么筷子也能杀人,筷子也能和刀平起平坐。

    但说话是要有资本的。

    雁过留痕。

    没有任何资本而说出来的空话,什么意义都没有。

    只能给自己徒增笑料,让旁人嘲讽罢了。

    靖瑶背对着刘睿影和华浓。

    看着手下将所有的饷银全部运了出去。

    华浓出剑想要阻止。

    但却看到刘睿影摇了摇头。

    华浓的剑是很快。

    他也一直对自己的快剑有着极度的自信。

    但方才对靖瑶的那一剑竟然被打挡住了。

    这让他很是失落。

    少年心性就是如此。

    总是永不言败。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尤其是华浓这样的少年。

    但可惜的是,他现在的时间不够。

    若是再给他一点点光阴,刘睿影相信他一定能一剑刺穿靖瑶的咽喉。

    但是现在却是不行。

    还差的很远。

    但刘睿影看得出他很着急。

    急于换一个对象再证明一次自己。

    他觉得自己的剑即便杀不死靖瑶,但杀死他的一名部下却是没有问题。

    刘睿影当然也承认这一点。

    但这样做却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眼前最为本质的问题,就是靖瑶。

    几百年你杀光了他的部下又能如何?

    而且靖瑶难道就会坐视不理吗?

    在这风雨飘摇之中的难得平静之时。

    刘睿影需要抓住这每一刻来恢复自身和理清头脑。

    马车吱扭吱扭的声音渐渐远去。

    靖瑶转过了身。

    笑意盎然的看着刘睿影。

    刘睿影也对他笑了笑。

    局面已成如此。

    何必还要愁眉苦脸的呢?

    已成定局的事,就要坦然接受。

    现在正值午后。

    正是一天中最为燥热的时候。

    旁边的高墙上忽然冒出一个人影。

    却是先前捡走刘睿影丢出窗外那包糖炒栗子的小乞丐。

    他坐在院墙上,怀里抱着糖炒栗子,津津有味的吃着。

    “没想到你竟会把这么小的孩子都卷进这样的事端里。”

    刘睿影看着那小乞丐说道。

    “呵呵……”

    小乞丐吃着糖炒栗子冷笑了两声。

    这声音极为的沧桑。

    和他的躯体甚是不符合。

    “有些人个头小,但活的年岁不小。岁月的变迁能够局限他的身体,但却局限不住他的头脑。”

    小乞丐说道。

    刘睿影想起了当初在丁州府城给自己疗伤的神医叶老鬼。

    不也正是如此?

    不过叶老鬼的那一双大脚却是过于引人注目了些。

    而这小乞丐若是不开口,任谁都会把他当做一个孩子。

    虽然他活的岁月不一定比叶老鬼短暂。

    可是的肌肤却一直如孩童般柔嫩。

    他的脸上很脏。

    一看就是为了遮掩蓄意摸上去的锅灰。

    但他的双手却很是白净。

    先前他的速度太快,刘睿影没有看清。

    这双手不但白净,就连指甲都修剪的很是齐整。

    一个人若是想看他到底邋不邋遢。

    就要看他的手,尤其是指甲。

    因为真正爱干净的人,就连指甲缝里的一撮灰都不能容忍。

    一转眼的功夫。

    那一大包糖炒栗子就被小乞丐吃完了。

    他从自己破烂的衣襟中掏出一方丝手帕。

    先把手仔仔细细的擦了一遍,接着开始擦嘴。

    他不像一般人那样擦嘴,只是粗狂的一抹。

    而是从两个嘴角开始。

    轻轻地一沾。

    继而张开了嘴。

    把上下嘴唇分别用丝手帕擦了三遍。

    而后便随后把这手帕朝下丢弃。

    他是不会再用第二遍的。

    一块丝手帕只能用一次。

    若是再用第二次,那就配不上他这般干净的手,和修建整齐的指甲了。

    “阳光真好啊!”

    小乞丐眯起眼看着天说道。

    刘睿影默不作声。

    “的确是很好!”

    靖瑶说道。

    “你不该把银子运走的这么早。”

    小乞丐说道。

    “为何?”

    靖瑶问道。

    “先前满地都散落着白花花的银子,正好像是一地零碎的月光。天上有太阳,地下有月光。这般的日月同辉之盛况,人间能得见几回?”

    小乞丐说道。

    “若是你愿意,我就让他们再拉回来,重新铺在地上就好了。”

    靖瑶说道。

    刘睿影暗暗心惊。

    他没想到这小乞丐竟然能左右靖瑶的思绪和行为。

    “不必了……太刻意的话,就失去了韵味。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小乞丐晃着脑袋说道。

    “你说我每天都吃很多,为什么就不长个子呢?”

    他转而对着刘睿影问道。

    “恐怕是心思太多,坠的人长不起来。”

    刘睿影冷冷的说道。

    “哈哈哈!你这说法真是太新鲜了!我喜欢你这个说法!”

    小乞丐大笑着拍手说道。

    “能不能不要杀他?

    我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

    小乞丐指着刘睿影对靖瑶说道。

    “若是能让他永远不说话,留他一命也未尝不可。”

    靖瑶耸了耸肩说道。

    “嗯……我想想!”

    小乞丐听后便开始用手拄着头,皱眉苦思起来。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

    他再度抬起了头,满脸都展露着惋惜。

    “抱歉了,我的确是想不出有什么比死人更不会说话的选择。”

    小乞丐说道。

    继而竟是呜呜的哭了起来。

    “你怎么了?”

    靖瑶问道。

    “我一想到这么一个有意思的人,说话还和我这么合拍,但他却很快就要死了,我就很难过。”

    小乞丐说道。

    “你可以和他多说几句话,让他晚点死也无妨。”

    靖瑶说道。

    “可是你一给我限制,我却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说话自然就要摆着小酒,舒舒服服的坐着,才能说得出来。”

    小乞丐说道。

    竟是哭的更加伤心了。

    刘睿影听着两人的对话。

    觉得这一定是自己一生中最为窝囊的时刻。

    若是他还有幸能活过今天,还能有个相对完整的一生的话。

    此时此刻,一定是最窝囊的。

    要比小时候看到那次文坛龙虎斗的阵仗后,吓的用被子蒙住头,只露出屁股撅在外面还要窝囊。

    毕竟那时年纪还小。

    小时候无论做什么都是可以得到谅解的。

    即便是自己找不出理由,旁人也会想尽办法为他开脱。

    但今时不比往日。

    道理都在刀剑之间。

    谁的剑快,谁的刀利,谁就是全天下最讲道理的人。

    “我能杀了他吗?”

    华浓用剑指着那小乞丐问道。

    刘睿影知道,他这是在问自己。

    小乞丐似是没有听到一般。

    仍旧在哭着不停。

    刘睿影没有回答。

    他知道这小乞丐定然是比靖瑶更加难缠的角色。

    但他没有了任何选择的余地。

    也不知道究竟该答应还是拒绝。

    华浓看刘睿影默不作声。

    心里也有些难过。

    他觉得自己好像不再重要。

    不被信任。

    孤独的人难免会偏激。

    其实刘睿影哪里会因为他一剑的失败就全盘否定一个人?

    若是如此的话,他自己早就该去投河自尽了才对。

    华浓定了定神。

    把剑收回了自己那残破的只剩下一半的剑鞘。

    刘睿影以为他放弃了。

    但这却恰恰是华浓的开始。

    他根本不会任何剑招。

    他会的,只有一剑而已。

    但这一剑,要从拔出剑鞘开始算才称得上是完整的一剑。

    否则就只是半剑。

    所以他要先回剑入鞘。

    电光火石之间。

    华浓又握住了自己的剑柄。

    他的目光就是他剑锋的延续。

    现在他的炯炯双眸直指那高墙上的小乞丐。

    小乞丐用手捂着脸哭泣。

    华浓的剑尖瞄准的位置是他双臂之间的缝隙。

    不过三寸的距离。

    正好对准了他正因为哭泣哽咽而不断上下抽动的咽喉。

    只不过这却是华浓的一厢情愿罢了。

    他在出剑前,总是要想一想自己这一剑之后的结果。

    华浓看到这一剑刺出之后。

    定然能从那小乞丐双臂三寸之间的距离穿过。

    而后再刺入他的咽喉。

    小乞丐的哭泣也会因此而打断。

    他最多只能再哽咽两三次。

    因为声带气管都被刺破。

    他只能出气,却是再无法呼吸。

    继而华浓会拔出自己的剑。

    小乞丐就像他先前丢弃的丝手帕一般,轻飘飘的朝后或是朝前倒去。

    最后落在地下。

    若是朝前倒去的话,那还算是不错。

    因为他的脸很有可能会落在地上的那方丝手帕上。

    对于他这么一个爱干净的人来说。

    即便是死了,脸和肮脏的地面之间还有一方丝手帕当做间隔,着实是一件值得大书特书的幸运之事。

    “你若是能一剑刺中我,一定要让我朝前倒哦!”

    小乞丐抬起了头说道。

    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但却咧开了嘴笑着。

    双臂锤在身子两次。

    耿直了脖子,将自己的咽喉暴露无遗。

    华浓听到了小乞丐的这句话。

    竟是轻轻的哼唧了一声。

    继而觉得双腿一软。

    顺势跪了下来。

    好似丢了魂儿一般。

    “哈哈哈!这个人也很有意思啊!”

    小乞丐看着跪倒在地的华浓,乐的前仰后合。

    悲喜之间的转换竟是如此迅速。

    华浓的心境彻底崩溃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才刚刚握住了剑柄,对方就看穿了自己所有的想法。

    人难道真的这么可怕?

    先前他觉得山林中的那些狼豺虎豹,已是天地间最为骇人的存在。

    可是他不知道,那些野兽虽然可怕。

    但他们却是最为单纯。

    相较于人而言,不知要干净多少。

    即便从外观看来,这小乞丐一定没有那些野兽矫健的身姿。

    但他却有一颗无不险恶的头脑。

    杀人诛心!

    杀人不是最要紧的。

    诛心才是能彻底击败一个人的方式。

    现在的华浓。

    已经被小乞丐的一番话语诛了心。

    刘睿影看着他跪在地上,很是疼惜。

    但他也没有办法。

    心境就是用来破碎的。

    每一次的碎裂,都会伴随着一次新的融合。

    先前的裂缝上,都会展

    现出蔷薇的印记。

    但前提是。

    他要能融合的起来才行。

    刘睿影很想把欧厨的故事告诉华浓。

    那便是一个极好的例子。

    可是现在却不是时候。

    只能让他自己硬挺过去。

    华浓慢慢撑起了身子。

    艰难的扭头看向那小乞丐。

    见他依旧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你方才,为何不出剑?明明我已经露出了破绽,浑身上下没有任何防备。周身都被你的剑牢牢的罩住。”

    小乞丐问道。

    “因为我没有把握。因为你看破了我的剑招。”

    华浓说道。

    “先前他能挡住你的那一剑,是因为他早有准备。时时刻刻都没有放松。然而我方才却是认认真真等你出剑的,没有丝毫戒备。”

    小乞丐说道。

    “你既然看透了我的剑招,你就一定能躲开。”

    华浓说道。

    “他不会躲的。”

    刘睿影突然说道。

    “为什么他不会躲,难道他真的想死?”

    华浓问道。

    “他不想死。只是料定了你不会出剑罢了。”

    刘睿影说道。

    “所以说到底,他还是因为看透了我的剑招。”

    华浓说道。

    “他不是看透了你的剑招,他是看透了你这个人。”

    刘睿影说道。

    华浓的眼神中光彩不再。

    渐渐的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疑惑。

    “我本想在他吃糖炒栗子时出手的,但又觉得不是最好的时机。后来我想在他丢弃手帕的一刹那出手的,但我还觉得不是最好的时机。但当我等到了最好的时机时,他却又开口说破了我的想法。”

    华浓说道。

    “这就是他看透你的原因所在。”

    刘睿影说道。

    “原因是什么?”

    华浓问道。

    “原因就是你的犹豫,然而犹豫就会败北。”

    刘睿影说道。

    “你总是想等待最有把握的一刻,所以你一直在等待。但人的变数远比山林间的猛兽多得多。所以你想要的完美,是永远都等不到的!”

    刘睿影接着说道。

    啪啪啪!

    “精辟!”

    小乞丐坐在墙头上鼓着掌说道。

    “不过在先前的情况下,他已蓄势待发。无论我在做什么,他出手的一剑定然都会是鼎峰。但越等,就会越消磨。到最后即便是我周身都是破绽,他却也已经不敢出剑了。”

    小乞丐说道。

    “胜负倒转,生生不息。混元一体,是为无极。”

    刘睿影说道。

    “你还是不要说话的好……你越说,我越舍不得你死。你再多说两句,我怕是杀了靖瑶也要让你活!”

    小乞丐转过头去说道。

    华浓和小乞丐方才的胜负本就在一直不断的变换。

    他明明有三次必杀的机会出剑,但却都被他浪费了。

    若是他一直等下去,说不定还能等到第四次。

    但华浓的心境崩塌,让他连站直身子的力气都失去了。

    何谈去寻那破绽?

    反观这小乞丐。

    却是始终我行我素。

    无论你发现了我千百重破绽。

    我却依旧是如此行事。

    绝不会有什么改变。

    反而会一个破绽接一个破绽的让你看到。

    可就是在这般生生不息的破绽之下,总会让人想在等待一会儿。

    说不定下一个破绽的把握更大。

    其实破绽就是破绽。

    一个人面对着你,和背对着你,没有什么区别。

    你若是能杀死他。

    就算他戒备十足也没有关系。

    同样,这小乞丐一个接一个的破绽,也没有大小之分。

    华浓总是想再等等。

    殊不知最后却是把自己的心力耗尽,心境崩塌。

    而那小乞丐却是自成一片天地体系。

    他不断的破绽却是构成了一个个没有边际,没有尽头的圆。

    让华浓本来锐利的剑,尽皆在这圆中磨钝了锋芒。

    最后终究是迷失了自己。

    从有极变无极。

    自是也倒转了胜负。

    华浓听了刘睿影的话,虽然没有全部明白。

    但他还是轻松了许多。

    刘睿影没想到这少年的心境竟是如此强大。

    这才过了多会儿功夫?

    就已是融合完好如初!

    刘睿影深吸了一口气。

    即便不是为了萧锦侃,不是为了自己。

    也不能让华浓在还未绽放之前,就凋零在这偏僻小镇酒家中的后院里!

    只是小乞丐的话,让靖瑶脸色变了变。

    刘睿影看得出来,他不但对这小乞丐的话很是上心,甚至还有些惧怕。

    好似他真的能杀了自己一般。

    刘睿影心中有些暗喜。

    他等的就是这靖瑶急躁的时刻。

    先前他说的话,不止是对小乞丐和华浓。

    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

    焦急就是锋芒。

    而坦然便是圆融。

    先前焦急的是自己。

    所以锋芒不断的被靖瑶的圆融所挫败。

    可是现在,焦急的却是对方。

    胜负岂不是又一次的倒转?

    只要那小乞丐不出手。

    刘睿影便有五成的把握能和靖瑶一战。

    虽然只有五成的把握。

    但是也已来之不易。

    起码让华浓趁势逃出生天却是已然足够。

    只不过刘睿影没有什么可以生生不息的资本。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圆融,究竟能维持多久。

    或许可以挫败靖瑶的一次锋锐。

    但第二次,第三次又该如何应对?

    不过只要有了第一次。

    第二次,第三次就会有希望。

    即便这希望很是渺茫。

    却也值得一试。

第八章 冰酒与饷银【五】

    刘睿影觉得自己余光处忽然有个人影一闪而逝。

    抬头一看却是那小乞丐不见了。

    眼不见心不烦。

    他的确是舍不得刘睿影死。

    但刘睿影又不得不死。

    所以干脆离开好了。

    这也是自我安慰的一种极好方式。

    既然没有看到,也就可以当做他没有发生。

    小乞丐的离去,却是打破了刘睿影的最后一丝幻想。

    他本以为小乞丐真的会因为舍不得自己死,而出手干预靖瑶。

    但现在看来却是自作多情了。

    不过人难免如此。

    谁都想要有捷径可走。

    有时候能抓住那最后一根稻草。

    但更多的捷径,却都是灭亡的门户。

    刘睿影仍旧在和靖瑶对峙着。

    靖瑶虽然焦急,但刘睿影却看出他在尽力的克制。

    光阴飞逝。

    日头已经西沉。

    今天的月亮却是要比往常升起的早的过分!

    夕阳还未逝去。

    就已能看到一轮圆月当空。

    虽然月光不够亮。

    但毕竟也是升起来了。

    靖瑶看着天空笑了笑。

    先前那小乞丐还说什么日月同辉。

    现在不需要用银子铺地,岂不也是日月同辉?

    人算终归是不如天算。

    不过能这般一语中的的人,也着实是少数。

    月亮还未完全升起。

    低低的压在房梁上不高的位置。

    起码在刘睿影的视角看来就是如此。

    华浓不再说话。

    他也感受到了这种生死对决之间的压迫。

    就连先前的偶然传来的鸟鸣声,也闭上了嘴。

    动物总是要比人更加敏感些。

    察觉到了危机,自然就会振翅高飞,向别出去了。

    忽然间。

    靖瑶拔出了他的他弯刀。

    刀光直冲天际。

    圆圆的刀芒似是要与那月亮争个高低!

    随之而来的,还有刀气破空之时传来的呼啸。

    刘睿影看着眼前的场景笑了。

    靖瑶终究还是比自己先出了刀。

    他到底没能压制住自己的焦急。

    现在锋芒已经展现。

    等待的便是刘睿影的圆融。

    虽然如此。

    可若是锋芒太甚,刘睿影的圆融真的可以抵挡得了吗?

    他心里没底。

    有了这刀芒的阴沉。

    刘睿影脸色惨白。

    靖瑶的弯刀,似乎把那夕阳的余晖都吸引了过来。

    太阳飞快的落了山。

    也不知是刘睿影对这时间的感觉出了问题,还是的确就是如此。

    总之,他觉得今天的夕阳,有些过于短暂了。

    太阳不见了。

    天幕之上只有一轮月。

    一轮和靖瑶手中弯刀一样的月。

    头顶银白的月。

    手中雪白的刀。

    映衬出刘睿影苍白的脸。

    “你还不出剑?”

    靖瑶问道。

    他抬头看着自己的刀芒和月亮。

    心中的骄傲,已然让他目空一切。

    “还不是时候。”

    刘睿影说道。

    “难道你也要像那傻小子一样,等我的破绽?”

    靖瑶说道。

    刘睿影没有否认。

    因为他知道靖瑶的心已经乱了。

    虽然他的刀芒很是惊人。

    但心乱了。

    必败无疑。

    刘睿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所以这的确是他出剑的极好时机。

    可是他在这一瞬间却又改变了想法。

    不是因为他不想乘人之危。

    而是他想试试自己到底成长了多少。

    “不过你早晚都会出剑的。”

    靖瑶说道。

    “没错。毕竟我不会引颈就戮。”

    刘睿影说道。

    “那你在等什么。”

    靖瑶问道。

    “等你的刀芒到达巅峰的时刻。”

    刘睿影说道。

    “难道现在还不是巅峰?”

    靖瑶皱着眉头问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鼎峰在哪里。

    但这一刀,他却是调动了全部的劲气。

    要比先前酒家内的那一刀,认真了不知多少。

    靖瑶忽然笑了。

    刘睿影却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和心里的暗喜。

    一个人只有心态平和的时候,才会笑。

    笑代表着坦然。

    只要一个人还能笑,那就说明他的心境已经安稳了下来。

    刘睿影也想笑。

    只不过他想苦笑。

    因为他后悔了。

    后悔他在先前靖瑶心境不稳的时候没有出剑。

    拖到了现在,已经失去了最佳的时机。

    人总是如此。

    教育旁人的时候,那些道理说起来头头是道。

    但真的放在了自己身上,却又一条都不会遵守。

    就像刘睿影告诉华浓,犹豫就会败北。

    但他现在却是要比华浓犹豫的更多。

    不过一旦想通这些节点。

    刘睿影倒是也平和了下来。

    他也能淡然的和靖瑶一起笑。

    月亮渐渐地升高了。

    已经升到了靖瑶的刀芒不可及之处。

    可是星星还没有出现

    但刘睿影与靖瑶两个人的笑脸,岂不是比那星光还要璀璨?

    靖瑶也收起了自己那股征服的**。

    因为他从刘睿影的笑中读懂了很多。

    他的笑里有悲伤,也有坚决。

    有对未来不可估量的悲伤。

    也有对此刻必将一战的剑诀。

    草原人总是对强者有一种天生的尊敬。

    直到这一刻。

    靖瑶才从心底里有些佩服刘睿影。

    顺带着对他背后的中都查缉司也有了理解和尊敬。

    渐渐地,靖瑶的目光却是柔和了起来。

    “对不起!”

    靖瑶微微低了低头说道。

    这对高傲的他来说,已是最大限度的诚恳。

    “为何突然道歉?”

    刘睿影问道。

    “因为我先前看错了你。”

    靖瑶说道。

    “人活着,就是用来被人错看的。”

    刘睿影说道。

    并不以为然。

    “但活着的意义,不就是一次次的打破旁人的错看?”

    靖瑶说道。

    “为何要打破?错看的人永远不会改变。而看对的人,也永远不会有错看的时候。”

    刘睿影说道。

    “难道看对的人就不会失望?”

    靖瑶问道。

    刘睿影没有回答。

    他觉得此刻自己和靖瑶的感情有些复杂。

    说惺惺相惜或许还谈不上。

    但的确是有了一种莫名的羁绊。

    这种羁绊不能用人和感情来描绘。

    仇恨?

    自然是有的。

    靖瑶杀了中都查缉司的省着,还劫夺了饷银。

    甚至数次逼杀刘睿影于生死关头。

    若说没有仇恨,他们俩也不会相信。

    怨气?

    似乎也存在不少。

    靖瑶明明能在一开始就已压倒性的优势将刘睿影彻底抹杀。

    但他却因为自己的高傲,和对刘睿影的轻视来以此作为戏弄。

    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刘睿影岂能没有怨气?

    不过这仇恨是与生俱来的。

    五大王域中的人,怕是对草原王庭都有仇恨。

    但怨气却是新生的。

    若是靖瑶把刘睿影当做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

    那即便刘睿影惨死于他的刀芒之下,刘睿影也不会有任何怨气。

    站在一旁的华浓还无法理解两人之间产生的这些情感。

    但他忽然觉得有些酸楚。

    这阵没来由的酸楚,甚至让他有些感动。

    他的眼眶有些胀痛。

    这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华浓用双手捂着眼睛。

    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泪水却从他的指缝间流出。

    他哭了。

    以前他从未哭过。

    即便是刚才看到那小乞丐哭,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现在他自己却哭了。

    刘睿影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切。

    心里很是欣喜。

    因为华浓此刻才算是一个真正的人。

    一个有血有肉,真实存在的人。

    人不但要会笑,还得会哭。

    缺了哪一种都不算是人。

    因为人活着就会有思想。

    有了思想就难免悲伤。

    即便是无病呻吟的悲伤,也算是悲伤。

    这是一个人一定要有的。

    现在华浓哭了。

    说明他已经有了悲伤。

    即便他还不懂这悲伤的含义,但他至少也是有了。

    有了悲伤,便也有了担心。

    他在担心刘睿影。

    担心他的这位师叔。

    担心他究竟能不能躲过靖瑶的这一刀。

    他从靖瑶的刀芒中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那个冷漠的没有人性的自己。

    以前他的剑也是没有感情的。

    只为了生存而出剑。

    没有任何牵绊。

    所以他的剑很快。

    但后来,他走出了山林。

    有了师傅,有了师叔。

    第一次感受到了与人交流的快乐。

    感受到了被人关心的温暖。

    所以他的剑就有了牵绊。

    有了牵绊的剑,自然会慢。

    因为牵绊就是弱点,就是负担。

    剑上有了负担怎么还能像先前一样快?

    在华浓的剑和靖瑶的刀触碰的一刹那。

    他就体会到了一股熟悉的感觉。

    那就是自己曾经出剑的感觉。

    可是他现在学会了哭。

    跳出那圈子一看。

    才发现靖瑶的刀也在变。

    似乎也不如先前那般无情。

    婧瑶的刀,本就只为复仇而生。

    这柄弯刀能带给他无尽的胜利。

    而这些胜利所换来的,就是荣耀和权利。

    是他所以能复仇的必要资本。

    所以他的心里只有一把刀。

    但现在,这把心中之刀的刀身却有些模糊。

    因为他也因为刘睿影的出现,而第一次有了些复仇之外的感情。

    其实靖瑶的刀依旧寒冷。

    只不过华浓体会不到。

    刘睿影却感觉的极为深刻。

    甚至产生了错觉。

    觉得现在仿佛不是深春,而是隆冬。

    草木花叶都被凌冽的刀气搅碎

    像是西北风一样。

    吹个不停。

    透过这刀芒,似是能看到已经结成了冰晶的水滴。

    冬天,总是朴素的过分。

    因为白色本就是最为纯净的颜色。

    而冬天,却又在天地间找不出任何其他的颜色。

    纯净的白,让人安静,让人忘记了浮躁和焦虑。

    深深的吸一口冰冷的空气。

    也能感受到一阵透心的爽快。

    接着从嘴里哈出的白气,又是这朴素中的一抹趣味。

    不过冬天却是一个蕴藏的季节。

    所有的生命虽然被皑皑白雪所覆盖。

    但他们等待的就是冰雪融化之后的绽放。

    虽然严峻冷酷。

    但却又能让人坚韧而顽强!

    刘睿影的手终于握住了剑柄。

    “现在到时间了?”

    靖瑶问道。

    “到了!”

    刘睿影点了点头。

    靖瑶的刀芒是冬天。

    想要冰封大地与山河。

    但刘睿影的剑却是这冰层之下正在厚积薄发的生命。

    他出剑了!

    宛如最后一个冬日的晨曦!

    虽然天还未变蓝。

    依旧是雾蒙蒙的一片。

    但只要这一轮红日升起。

    冰雪就会开始消融。

    明艳夺目的暖阳会让整个大地渐渐的扶苏。

    山河解冻。

    万物惊蛰。

    青草挺直了身子。

    露水终于能够自由的来回滚动。

    湖面也开始泛起了圈圈涟漪。

    一道道水温朝岸边扩散着。

    引得群群水鸟入湖嬉戏。

    随着刘睿影的剑缓缓拔出,继而聚过头顶。

    天地间忽然充满了无限的生机。

    并且还在持续的增长,蔓延。

    若说刚拔出剑的时候,只是朝阳初升。

    那现在,便是春日当空。

    东风再度拂过大地。

    天已全然变蓝。

    蓝的通透。

    像是一块浑源的宝石。

    行云也开始大片大片的流转着。

    河道里哗啦啦的声音愈发的壮烈激昂起来。

    冬天仿佛已是瞬间。

    而春,却开始逐渐化为永恒。

    靖瑶感受到了刘睿影的剑意。

    这股生机勃勃,如熊熊烈火般的剑意。

    他的刀芒有些败退的势头。

    因为冬,迟早会被春所吞噬,代替。

    这是自然的法则,没有人能够违背。

    但靖瑶显然不会就这般放任自流。

    虽然冬天本就是一种含蓄。

    因为走过了春的芬芳和夏的火热。

    冬是一年的谢幕。

    就像一位老人。

    虽然看沧桑。

    但双眼中却有日月的流转。

    这般经过一年而历练出来的深刻。

    不是一个新生发出的春就能轻易打败的。

    靖瑶的冬。

    能够包容一切情绪。

    坦然的面对一切兴衰荣枯。

    春对于他来说,只是一小段童年的记忆罢了。

    虽然如梦似幻。

    但却是不足为虑。

    若是把一辈子炼化为一年。

    那么这冬该承载了多少激情与得失?

    和蔼的面庞之下,不知埋藏着多少隐秘的爆发。

    他只不过是安耐住了心中的悸动罢了。

    虽然少了浮夸与绚丽。

    但并不能代表他就无法再度狂热!

    靖瑶的脸色变得冷峻。

    他誓要逆天而行,决计不能让这严寒退去。

    奈何天意难为。

    能随人愿的机会能有几次?

    华浓站在两人之间。

    一边是凌冽的寒风。

    寸寸的割裂着他的皮肤。

    一边是温暖的眼光。

    一点点的透入他的心田。

    虽然他对季节没有什么偏好。

    但他却是这在场的三个人中最懂得自然的。

    他知道自然的神圣不可侵犯。

    也知道若是逆天而行的后果。

    所以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就算你等到了你的时机,但我的光阴却也绝对不会放弃!”

    靖瑶说道。

    他的两手都压在了刀柄上。

    “我们都是坚决的人。你这话若是说给我听,那大可不必。你若是说给自己听,想借此鼓舞一下自身的气势。那我还能把这话说的更加漂亮些,说不定对你更有用。”

    刘睿影说道。

    他语气平淡。

    神色祥和。

    何况现在已是春天。

    他占尽了天时。

    如果两人之间的交手放在一个月以前。

    结局一定是刘睿影的人头像先前华浓的金珠一般,掉落在地上,不知道滚向何方。

    胜负倒转,生生不息。

    混元一体,是为无极。

    刘睿影的这句总结,终究还是被自己用上了。

    说起来他还得感谢那位小乞丐。

    也得感谢华浓。

    若是没有先前两人那一阵看不见的交锋。

    他又怎么明白这个道理?

    冰雪再顽强,最终也只会消融。

    即使盎然的春意也会凋零衰败。

    但至少要比冬雪坚持的长久些。

    何况中间还有一个夏,和一个秋。

第九章 冰酒与饷银【六】

    春夜。

    春雨。

    虽然都说春雨绵绵贵如油。

    但在西北。

    没有什么东西是软绵的。

    尽皆都是最为纯粹的刚强。

    在别处柔和的春雨,此刻也如密密麻麻的银针一样从天上坠落而下。

    把刘睿影和华浓浑身上下都刺穿了。

    两人像落汤鸡一般在路上走着。

    马车?

    早就没了。

    除了那装运饷银的架子车以外,其余的一切都被靖瑶的刀芒和刘睿影的剑光粉碎了。

    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华浓没有看清。

    他在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胳膊被一股巨力拉扯住。

    然后就到了路上。

    天便开始下雨。

    华浓很是疑惑的看着刘睿影。

    但刘睿影却是一脸平静。

    似是没有什么想要解释说明的事情。

    所以华浓便也忍住了没有问出口。

    他既然学会了哭和笑,自然也就懂得了忍耐。

    有些事。

    别人不说。

    那就不要问。

    就算问了。

    恐怕也不一定说。

    如果想让他知道的话。

    不待他问。

    刘睿影自会主动去说。

    春夜的雨总是很让人发愁。

    尤其是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华浓看到远处似是有一座山。

    只不过被下雨的湿气笼罩着,看的并不真切。

    寂寞的山岭和脚下倾斜的土路一样。

    唯一的好处就是这雨让土路不再扬尘。

    但却又变得满是泥泞。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走着走着。

    刘睿影忽然察觉到自己的脚下传来一种坚硬。

    就像是走在石阶上的感觉一样。

    他俯下身子仔细瞧了瞧地面。

    发现的确是有一条用扁平的石块铺成的小路。

    以前或许被尘土所覆盖,根本显露不出踪影。

    但是现在却因为这雨水的冲刷而露出了本来的面貌。

    刘睿影决定顺着这条石径走下去。

    不管尽头是何方。

    有石径的地方,起码都会有些东西存在。

    无论如何,也得把今夜的大雨避过去再说。

    走到石径的开端。

    刘睿影看到了一座神庙。

    并不破败。

    门柱上甚至还刷着新漆。

    但从外观来看,却不知是供奉了哪路神仙……

    刘睿影对神庙的态度和汤中松相差无几。

    但却没有他那么极端。

    汤中松能把腌臜之物泼在神庙的门上。

    刘睿影只是不置可否罢了。

    信的人他不嫌弃。

    而他自己不信却也不去诋毁。

    这岂不是一种最为完满的状态?

    每个人每一种想法都是值得尊重的。

    杀人也不例外。

    若是你一定要杀死一个人,想必首先说服的就是自己。

    说服别人很容易。

    说服自己却很难。

    就好像有些人撒谎总是张口就来。

    不需要任何准备。

    而且还能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最终把整套说辞都丰满起来。

    但撒谎的人却很难骗得了自己。

    若是连自己都信了。

    恐怕这就已经超脱了谎言的范畴。

    虽然自己不信神。

    但刘睿影还是往神庙山门前的功德箱里扔了些散碎银两。

    住客栈尚且需要房钱。

    在神庙中避雨,毕竟也是借旁人之地,行自己之事。

    一点银钱,倒是无伤大雅。

    只不过刘睿影却看到神庙中隐隐约约亮着灯火。

    难道这神庙里还有人日夜守护不成?

    需知当今之世道。

    人们除了认钱以外,就只臣服于剑。

    像这般成日里青灯黄卷,侍奉神明的人,已是少之又少。

    若真是如此,刘睿影又觉得先前自己的钱给少了。

    不管这侍奉神明的行为是否有意义。

    但能坚持做一件事情的人,就很伟大。

    就值得让人敬佩。

    不过既然看到了灯火。

    刘睿影便没有直接推门而入。

    他轻轻的敲了敲。

    想等神庙里的人给句回应。

    同时,他也握紧了剑。

    其实他已经握不住剑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的右臂,没有三五天的功夫,恐怕是举箸提笔都会变的困难异常。

    不过任何时候都要留个后手。

    所以不管还剩下多少的气力。

    刘睿影都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握住了剑。

    没想到这神庙的门竟是如此的轻薄。

    他只是敲了敲,便让这门裂开了一掌之宽。

    眼见如此。

    刘睿影也就只好走了进去。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神庙。

    虽然说不上紧张。

    但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走进了神庙的大堂。

    刘睿影看到神台上供奉着一尊神像。

    即便刘睿影从来没有进过神庙。

    但是他也察觉出了一丝端倪。

    那就是这神像未免太小了些……

    和这宽阔的大堂比起来,简直不成比例。

    神台之下摆着三张供奉桌。

    上面摆着极为新鲜的肉食和果品。

    一看就是日日更换的。

    而他先前看到的灯火,便是这供奉桌上点的长明灯。

    “不管怎样,你且随我先拜一拜。”

    刘睿影对华浓说道。

    “为何要拜他?”

    华浓问道。

    “因为这里是他的地盘。”

    刘睿影说道。

    “他只是一个雕像罢了,又不是真人。”

    华浓说道。

    这样的神庙他见的多了。

    山林中破败的神庙可以说是数不胜数。

    而那些神庙往往都是他的栖身之地。

    神庙的供奉桌就是他的床。

    神像后面的空挡,便是他的茅房。

    所以华浓自是不会把这些神庙当回事。

    “是不是真人,这也是他的地方。咱们算是萍水相逢的他乡之客,过路避雨而已。给别人一个起码的尊敬还是有必要的!”

    刘睿影说道。

    华浓的心中虽然不以为然。

    但看到刘睿影态度坚决。

    还是随他一道对着这神像拜了三拜。

    “这些能吃吗?”

    华浓显然那是饿了。

    指着供奉桌上的果品和肉食说道。

    “你把这顶银子,扔到先前门口看到的功德箱里去。然后你想吃,便吃吧。”

    刘睿影说道。

    他递给华浓一个十两的银锭。

    华浓接过,应了一声就往门口走去。

    “哈哈哈!刘省旗果然非常人!”

    刘睿影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笑声!

    惊的他即刻回身拔出了剑。

    但转头一看却发现一个人都没有。

    刘睿影不敢放松戒备。

    他警惕的看了看四周。

    但仍旧是空无一人。

    他觉得是不是先前的那一剑消耗过度。

    以至于他的脑中产生了幻觉。

    但是华浓的表情却告诉他说,这不是幻觉。

    因为他也听到了。

    一个人在极度疲惫的情况下产生幻觉是情有可原的。

    就算是两个人同时都产生幻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若是这两人在同一时刻,都产生了相同的幻觉,刘睿影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若是碰上旁人,或许还会托词什么神仙显灵。

    但刘睿影本就不信鬼神。

    所以这神庙中除了他俩以外,一定还有一人。

    就在这时。

    那高坐在神台上的神像突然间动了起来。

    他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脸上也浮现出了表情。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神像。

    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人!

    即便他的脸上刷着金漆,露出的双手也用金粉修饰。

    但他仍旧是个人。

    只是伪装成一座神像,坐在神台上罢了。

    而且还是一个身材矮小的人。

    这人脸上的金漆涂抹的太厚。

    刘睿影看不清他原本的面貌。

    但方才的声音,回想起来却觉得有些耳熟。

    不知是在哪里听到过。

    这“神像”从神台上一步步走下。

    刘睿影却是随着他的动作,一步步朝后退去。

    先前打开的庙门还没有关上。

    若是刘睿影愿意,他却是随时都可以脱身。

    可是在没有弄清对方是何意的情况下,刘睿影是不会冒失的。

    现在任何举动都是一种冒失。

    即刻离开也是。

    转身的一刹那,也会让对方有可趁之机。

    而他目前体内的情况,已经是完全无法再应付任何危机……

    自己或许还能依仗一下华浓的快剑。

    但刘睿影怎么会让自己的师侄去冒险?

    “神像”走下神台。

    从腰间摸出了一把小刀。

    这的确是一把小刀。

    只有食指的长度。

    但若是用得好,也是可以杀人的。

    不过“神像”显然不是要用这把刀杀人。

    而是从供奉桌上拿起了一个苹果。

    用这把小刀开始削皮。

    这“神像”削皮的技术很高。

    一个苹果削完,竟然能让果皮绵延不断。

    而且那被削去的果皮,就如同给那苹果脱了一层衣服一般。

    均匀,且轻薄。

    刘睿影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气。

    一个能用小刀削出如此完美果皮的人。

    一定也很会用刀。

    把果皮削到如此出神

    入化的地步。

    想来对刀之一道,早已是融会贯通。

    “神像”削皮完一个苹果之后,却是没有停下。

    又开始削第二个。

    直到一口气削完了三个苹果,他才收手。

    从袖筒里扯出一方丝手帕。

    待他用这丝手帕仔仔细细的把刀擦干净后,随后又放回了自己的腰间。

    而那手帕,却是随意的丢弃在了脚边。

    “是你……”

    刘睿影说道。

    看到那方丝手帕,刘睿影如何还能不知眼前这人是谁?

    正是先前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对那靖瑶有着极大影响的小乞丐!

    小乞丐没有说话,而是右手虚引。

    指着面前削好皮的三个苹果。

    刘睿影眼前算上他自己只有三个人。

    所以这三个苹果中的两个,是给自己和华浓的。

    但刘睿影怎么会吃他的苹果?

    他连手中的剑都不敢放下寸许。

    更别提去坦然的吃苹果了。

    小乞丐见状也不勉强。

    把三个苹果最中间的一个,拿起来吃着。

    随即便席地坐了下来。

    他对着刘睿影招了招手。

    示意他也坐过来。

    但刘睿影哪里会听凭他的摆布?

    却是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你刘省旗是能和迎火部三部公平分秋色的人,竟然还会怕我?”

    小乞丐笑着说道。

    “靖瑶是堂堂正正的对手。”

    刘睿影说道。

    “难道你的意思是说,我是阴阴暗暗的小人?”

    小乞丐指着自己问道。

    刘睿影没有答话。

    “的确……你的担心也很有道理。堂堂正正的对手,什么都是敞亮的。一眼就能看透。但我你却是什么都不了解,也不怪你对我如此戒备。”

    小乞丐说道。

    随即他的目光转向了华浓。

    华浓丝毫不畏惧他的目光。

    有了先前刘睿影的教导。

    他已是不会再有半分犹豫。

    因为犹豫就会败北。

    而那种滋味的确让人很是痛苦。

    他不想再多尝试哪怕一次。

    所以此刻的他,已经没有了任何犹豫。

    “不错!你有个好师叔……可惜却没有好师傅!”

    小乞丐突然很是感慨的说道。

    但这番话却是让刘睿影更加心惊不已。

    他从未说过华浓是自己的师侄。

    也没人知道华浓已有师傅,而且那师傅还是自己的至交好友。

    “照这势头成长下去,想必萧锦侃很快就能把他那一身本事尽皆传授与你了。”

    小乞丐说道。

    他吃完了手中的苹果。

    把苹果核安安稳稳的放回了先前的位置。

    夹在两个削了皮的苹果中间。

    刘睿影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眼前这人似是对自己和华浓了如指掌。

    而且他竟是连萧锦侃都知道。

    “对了……你拜了我三拜,我确实连自己是谁都没有告诉你。实在是有些失礼了!”

    小乞丐忽然站起身来说道。

    他对着刘睿影也拜了三拜。

    “我叫高仁。高大的高,仁义的仁。”

    小乞丐说道。

    听到这名字。

    刘睿影却是难得的笑了笑。

    因为这名字和他本人简直是两种极端。

    他一点也不高达。

    况且也看不出有丝毫仁义。

    “我是萧锦侃的师兄。不过这辈分我早就不在乎了,你想叫我什么都行。”

    高仁说道。

    这句话却是对着华浓说道。

    刘睿影从未听萧锦侃说过,他还有一位师兄的存在。

    何况这至高阴阳师,不是向来一脉单传?

    怎么会突然间冒出一个师兄来。

    “别不信!吹牛的人不会用别人师兄的名头,都是直接做了别人师傅!”

    高仁说道。

    这一点,刘睿影倒是极为赞同。

    当别人的师兄,还是平辈。

    占不上什么便宜,也震慑不住旁人。

    尤其是萧锦侃这样的人。

    假冒他的师兄,却是一点意义都没有。

    “不知阁下在这雨夜神庙中等候我俩,却是有何见教?”

    刘睿影说道。

    对放既然是很平和的,跟自己说着话。

    那他也不能一直一言不发。

    “你怎么知道我是在等你们?这里本就是我的家!”

    高仁说道。

    “你说这神庙,是你的家?”

    刘睿影问道。

    高仁没有说话,而是拍了拍身上那身浮夸的衣裳。

    似乎是在说,他就是这庙里供奉的神。

    因此这神庙当然就是他的家。

    刘睿影叹了口气。

    他觉得这高仁还是小乞丐的时候,就可以看出他喜怒无常。

    毕竟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的人着实少见。

    现在他不是小乞丐。

    摇身一变,就成了高仁。

    成了萧锦侃的师兄。

    成了一尊住在神庙里的活神仙。

    刘睿影怎么能不头痛?

    因为他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疯子做的事叫发疯。

    说的话叫疯话。

    你根本没有办法去揣摩他的想法和行为。

    不过疯子本就不是用来理解的。

    而是需要拘束和教化。

    但若是疯到了高仁这种地步。

    怕是自古天下间的圣贤都活过来,昼夜不停的对他教化,怕是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若是没有情感不能称之为人。

    那么疯子就是情感过于丰富。

    旁人看到落叶会联想到秋天。

    但在疯子眼里,这落叶就会变成少女的眼皮。

    无数的落叶迎风飞舞。

    犹如无数的少女的眼皮在上下翻飞。

    如果只有一位少女,在对他眉目传情,尚且算是岁月静好。

    但若是这数量犹如落叶一般稠密。

    那就不是美好了。

    而是惊悚。

    高仁像变戏法一样,又摸出了一壶酒和三只酒杯,摆在面前。

    他如削苹果一样把那三只酒杯都倒满。

    自己拿了最中间的一杯饮尽。

    从这两次的举动中,刘睿影就能看出来。

    高仁这个疯子,不但疯的厉害,还自大的紧。

    无论什么时候,自己都要做居中的那个。

    吃苹果要吃中间的。

    喝酒也要喝中间的。

    其余的人只配在他的旁侧当个陪衬。

    “不过你说我在等你倒是也没错。虽然我没有萧锦侃那般本事,但算出你会来这里,还是很容易的。”

    高仁说道。

    言毕再度指了指自己面前。

    刘睿影眼见如此。

    就知道高仁定然是有话对自己说。

    即便都是些疯言疯语,也得先听听他怎么说。

    何况既然他要与自己说话,那便定然是有求于自己。

    刘睿影走到他面前坐下。

    拿起了一只酒杯,但却端着没有喝。

    “你知道靖瑶为什么要劫夺那四百万两边军饷银吗?”

    高仁说道。

    刘睿影喝下了杯中酒。

    摇了摇头。

    “因为他要买东西。”

    高仁说道。

    “那这东西,倒真是贵的很!”

    刘睿影冷漠的说道。

    “说起来这东西并不贵。但是再便宜的东西,买的多了,也就贵了。”

    高仁说道。

    “他要买什么?”

    刘睿影问道。

    但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他本不该问的。

    高仁都说到了这个地步。

    定然是会主动告诉他。

    这会儿,刘睿影却是连华浓都不如。

    一抬头。

    他看到高仁果然笑了。

    这笑一定是因为刘睿影主动想问而高兴。

    毕竟这有问就得有回答。

    回答的一方,岂不是就把话语的主动又拿了回来?

    “箭矢!”

    高仁说道。

    刘睿影听到这个词,给自己倒酒的手微微顿了顿。

    虽然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但脸上却依旧波澜不惊。

    “四百万两都用来买箭矢,只怕是他付得起钱,却也没处去买。”

    刘睿影说道。

    “这是自然……五大王域的那些条条框框,你刘省旗比我清楚地多。别说四百万两的箭矢。就是四百两,也没人敢卖给他。”

    高仁说道。

    “所以他能买得到,背后定然是有高人指点了。”

    刘睿影一语双关。

    他叫高仁。

    刘睿影却说高人。

    高仁是不是高人他不清楚。

    但能给靖瑶找到这四百万两白银购买箭矢渠道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从这点来说,他也的确是个高人。

    “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将这些告诉你?”

    高仁问道。

    此刻刘睿影却是引而不发。

    没有再出口询问。

    高仁撇了撇嘴。

    拿起酒壶喝了一大口。

    显然是对刘睿影没有跟着他的节奏有些懊恼。

    疯子是受不得旁人违逆的。

    因为他们总是坚信自己绝不会出错。

    高仁能忍住没有发疯,而是只喝了口酒。

    可以看出他的教养还不错。

    起码算是个高雅的疯子。

    “因为我要让你去阻止他!”

    高仁接着说道。

    “我只是一个查缉司的小小省旗,阁下怎么就会找上我来做这样的大事?何况这饷银不是你让他劫夺的?买箭矢的门路不也是你给他找的?现在却又是让我去阻止,究竟是什么意思?”

    刘睿影说道。

    “唉……正是因为太没意思,所

    以才要找点意思。”

    高仁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

    “你是把这当游戏吗?”

    刘睿影问道。

    “没错!我就说我喜欢和你说话!你总是能把我想到又不想说的话说出来,还能把我做了却不知道怎么说的话也说出来!哈哈哈!”

    高仁大笑着说道。

    竟是把眼泪都笑了出来。

    在一旁的华浓被惊讶的目瞪口呆。

    他却是第一次知道,这人笑也是会流泪的。

    “不过说游戏未免有些太不尊重……毕竟不是个小事。不过该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你说是游戏,那我就听你的!”

    高仁停住了笑。

    拍了拍刘睿影的肩膀说道。

    “仅仅是为了寻摸些意思?”

    刘睿影问道。

    “这只是开头。”

    高仁说道。

    却是又从背后拿出一壶酒。

    刘睿影看到他的背后明明是空荡荡的厅堂。

    怎么就能不断的拿出酒壶来呢?

    但这却不是此刻的重点。

    高仁说,这只是开头。

    “因为这是我能想到的世间变故最大的事!一旦开了头,后面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不知道的,岂不是才会有趣。像萧锦侃那样,什么都知道了,却还只能束手旁观,那一辈子岂不是乏味的很!”

    高仁说道。

    现在刘睿影却是全身心的都确定,这高仁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以他的本事,无论是求名还是逐利。

    可以说是唾手可得。

    但他却要把这天下搅的不安宁来当做自己解闷的游戏。

    “那你为什么会找上靖瑶?”

    刘睿影问道。

    “因为他想征伐,想复仇。虽然王域内还有一个人,心性和他差不多。但却是要比靖瑶冷静聪明的多。棋子还是要听话些好。因为还没有到他们能自由发挥的时候。”

    高仁摇着头说道。

    刘睿影突然明白了些事情。

    高仁找到这靖瑶不是没有缘由的。

    他自己说的所谓复仇和听话,只是极为浅显的一部分。

    更重要的是,他其实是和靖瑶一样的人。

    这决计不会只是一场单纯的游戏。

    而是一场复仇。

    靖瑶想对震北王域复仇。

    然而高仁却要对萧锦侃复仇。

    萧锦侃是至高阴阳师——太白。

    本就是掌天下征伐与刀柄。

    若是高仁真的挑唆起了这震北王域和草原王庭的战争。

    那最为痛苦的,不是震北王上官姚旭。

    也不是狼王明耀。

    更不是那些因为战乱而颠沛流离的百姓。

    是洞察一切却束手无策的萧锦侃。

    至高阴阳师之位已经不属于他。

    他在一开始的竞争便输给了萧锦侃。

    所以他想做的,就是力所能及的让萧锦侃感到痛苦。

    诛心。

    比杀人更可怕。

    他要让萧锦侃的余生都在无边无涯的痛苦中度过。

    所以他才要搅动八方**,挑起天下战事。

    刘睿影微微一笑。

    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自是通达了许多。

    但随即而来的却是一股深深的无助。

    他太弱小了。

    弱小到高仁可以丝毫不加避讳的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尽皆告诉他。

    因为高仁知道,刘睿影改变不了什么。

    就算是刘睿影真的能阻止得了靖瑶。

    他也定然还有后续的计划。

    而他现在,无非是让这人间越乱越好。

    尤其是死的人。

    越多越好。

    “可是你现在告诉我了,我却是就可以自由发挥了!”

    刘睿影说道。

    高仁摊了摊手,一副并不在乎的样子。

    “我都告诉你了,不就是让你去自由发挥?有多少本事,就都使出来吧。不要藏着掖着。查缉天下,维持平静,不正是你们查缉司的宗旨吗?”

    高仁说道。

    “没错。但我只要把这事向查缉司掌司大人一汇报,定能迎刃而解。恐怕费不了在下多少精力心神。”

    刘睿影说道。

    “掌司?卫启林?你有这想法着实是太好了!这就是以点带面,以偏概全!”

    高仁鼓起掌来说道。

    刘睿影蓦然。

    他自己本就是查缉司的一颗小点。

    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正是因为他的微不足道,所以才能将这事变得更加有趣。

    一个小点,带动了整个查缉司。

    中都查缉司背后又是擎中王刘景浩。

    天下五大王域中,已有两大王域被牵扯其中。

    再加上一方草原王庭。

    这已是足够乱了。

    刘睿影一把拿起酒杯。

    仰头喝尽。

    随即站起身来。

    “你要去哪?”

    高仁问道。

    对刘睿影突然起身有些不理解。

    “按照阁下的吩咐,去阻止他。”

    刘睿影说道。

    “你难道忘记你本来进这庙中是为了什么吗?”

    高仁问道。

    “当然没有。我是为了躲雨。”

    刘睿影说道。

    “是啊……为了躲雨。可是现在雨还没停,你怎么就要走了呢……”

    高仁喃喃自语道。

    却是又委屈了起来。

    “雨的确是没停,但我心里已然是晴天。所以也无所谓这头顶的落雨了。”

    刘睿影说道。

    “可是……可是这酒还没有喝完!”

    高仁说道。

    眼泪却是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把他脸上涂抹的金漆都冲掉了。

    看上去诡异无比。

    “所以一定要把这酒喝完?”

    刘睿影问道。

    “喝酒只是为了等雨停……现在雨也没停,酒也没喝完,你怎么能走?”

    高仁说道。

    他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后半句话已然是嘶吼。

    刘睿影知道和疯子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何况他现在也着实没有把握能强硬脱身。

    于是便又坐了下来。

    给自己的酒杯倒上了就。

    还让华浓也过来,一起喝酒。

    “这也算是你师叔,你该给他敬杯酒。”

    刘睿影说道。

    华浓看着酒杯沉吟了半晌。

    终于是端起酒,对着那高仁敬了一杯。

    “嘿嘿!这样多好!”

    高仁小道。

    “来,这是师叔的见面礼!”

    高仁从腰间摸出了先前那把削苹果的小刀,递给华浓说道。

    华浓没有迟疑。

    接过那小刀就装了起来。

    但双眼却对那小刀看都没看一下。

    “你的酒,够喝到雨停吗?”

    刘睿影问道。

    “怎么会不够?有大多雨,我就有多少酒!”

    高仁急切的说道。

    随即两手不断的从背后往前拿酒。

    转眼间,三人面前就摆了几十个酒壶。

    全都沉甸甸的,灌满了酒。

    “这可都是震北王域的名酒,曲居士!”

    高仁指着这堆酒壶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他知道曲居士的名头。

    但着实也是第一次喝。

    他能看出因为自己愿意留下喝酒,高仁显得极其开心。

    甚至还把供桌上的食物全都端下来。

    三人边吃边喝。

    高仁不断的给二人添酒夹菜。

    显得极为殷勤。

    “当神是什么感觉?”

    刘睿影忽然问道。

    “你想知道吗?”

    高仁神秘兮兮的反问道。

    刘睿影对他这样的问话,向来都不会回答。

    所以高仁只好扫兴的自问自答。

    他把身上的那身浮夸的装扮脱下。

    继而穿在刘睿影的身上。

    然后又把自己手上的金粉,还有脸上的金漆抹了几把,在刘睿影露出的皮肤上胡乱涂了几下。

    然后指了指那神台上的座位说道:

    “坐上去试试,这种感觉是说不出来的!”

    刘睿影心中虽然无奈。

    但也只好顺了他的意。

    没想到自己刚在那神台上的王座上坐好。

    高仁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而后拉扯着华浓也一起跪了下来。

    他一边磕着头,嘴里却还不停地念念有词。

    只不过他的声音很大。

    刘睿影却是都听得很是清楚。

    高仁说的是。

    他家的婆娘难产死了。

    自己一个人拉扯孩子太过于辛苦……

    奈何自己有没什么家底。

    只有二亩薄田,一头瘦牛。

    这些东西,只够娶个邻村的寡妇。

    他希望神明能够给他一桩姻缘造化!

    不说娶个黄花大闺女,起码也得是个半老徐娘。

    只要不是寡妇就行。

    念叨完,他起身又抽出了一方丝手帕。

    用它掸了掸自己的膝盖处的衣衫。

    笑盈盈的看着刘睿影说道: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玩很有意思?天气好的时候,在这里坐一天,听到的尽是些这样的话!”

    高仁说道。

    “看来这神也不容易当。”

    刘睿影从神台上走下说道。

    正准备用袖子擦擦脸。

    高仁却是递过来一方丝手帕。

    他的丝手帕就和他的酒壶一样。

    好似是无穷无尽一般。

    “当然是不容易……不过若是恰巧碰到两个人所求的事可以想通,我还就真成全了他们的祈求!”

    高仁说道。

    刘睿影看向门外。

    雨虽然还未停歇。

    但已比先前小了许多。

    看来这高仁虽然疯,但却不说谎。

    他的酒,的确是要比雨多的!

第十章 白日见星宿【上】

    也不知是这高仁算得准,还是碰巧了。

    直到刘睿影喝完最后一杯酒。

    也刚好听到屋檐上的最后一滴积攒的雨水砸落在地。

    雨停了。

    他也该走了。

    刘睿影站起身。

    静静的看了看高仁。

    但却没有言语什么。

    带着华浓便走出了神庙。

    “往北二十里地,有好戏看!”

    高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但刘睿影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

    不过他的心里却是清楚的很。

    往北二十里。

    不就是先前靖瑶劫夺饷银的那个镇子?

    好戏?

    即便是那镇子已空无一人,或者尸横遍野,他也是要回去的。

    刘睿影从中都查缉司出来之后,被授予的权限是西北特派查缉使。

    这西,自然是定西王域。

    当时刘睿影还没能理解这个北字。

    现在看来每一只捕蝉的螳螂背后,一定是有黄雀存在的。

    震北王域四百万两饷银被劫夺,以及省着冬亦被杀。

    这些都是让刘睿影朝北行走二十里,再回那镇子的理由。

    “我们是不是回不去中都了?”

    华浓问道。

    “可能会耽误一些时日,但最终还是会回去的。”

    刘睿影说道。

    华浓点了点头。

    他知道自己这位师叔曲解了他的意思,但是他没有再开口。

    华浓说的回不去,不是在问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而是真的指他俩究竟还能不能回去。

    能不能活着回去。

    雨停了。

    天还没完全晴朗。

    算时间,应该应该已是白天。

    不过天幕之上还是能依稀看见几颗大星。

    刘睿影抬头看了看。

    但并未深究。

    他不懂星象。

    也没有萧锦侃或是高仁那般先知先觉的能力。

    刘睿影是最被动的。

    和靖瑶一样被动。

    靖瑶的复仇之心被高仁所利用。

    但刘睿影又何尝不是?

    他虽然没有什么仇怨需要报复,但却想要建功立业。

    只有为中都查缉司多多建功,才能早日升迁。

    一步步的,靠近那掌司之位。

    所以于公于私,他都必须要回去。

    他俩还没靠近那镇子。

    就发现了震北王域的军士已经将周遭的山野道路尽皆封锁。

    刘睿影带着华浓从侧面迂回,爬上了一处高地。

    看到震北王域的军士正在挖坑。

    土坑旁边,至少堆着上百具尸体。

    有穿甲胄的军士。

    也有布衣的平民百姓。

    “那些人是怎么死的?”

    华浓问道。

    “你觉得是谁杀了他们?”

    刘睿影反问道。

    “靖瑶?”

    华浓思考了片刻说道。

    刘睿影皱着眉,摇了摇头。

    “难道不是吗?靖瑶为了劫夺饷银,应该是早就将这镇子清空了才对。”

    华浓说道。

    他的话虽然最符合逻辑。

    但他还是不够了解人。

    或者说不够了解五大王域的行事作风。

    在五王里面。

    上官旭尧一直被称君子王。

    因为他待人平和,礼贤下士。

    喜文胜过爱武。

    不管是博古楼还是通今阁。

    他与天下的文人雅士也多有诗文唱和。

    时间久了,人们总是会产生一种错觉。

    认为上官旭尧就是这样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者。

    却是忘记了,他也是天下的五王之一。

    也是从尸山血海中打过的天下。

    “靖瑶没有时间……何况他只带了寥寥数人。能够吧饷银劫走,已是不易。怎么还能腾出功夫来屠镇呢?”

    刘睿影说道。

    话到此处。

    却是也没有必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想必华浓心中也明白。

    这些震北王域的居民,全都是死于震北王域的军士之手。

    “为什么?”

    华浓问道。

    他虽然知道了这些人的真正死因。

    但却想不通里面真正的究竟。

    “四百万两饷银被劫夺,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就算是以天下最为富庶的安东王来筹措,想必都需要花费些时日。所以这事是万万不能透出一点口风的。万一让边军的将士们知道了,定然是谣言四起,军心动摇。”

    刘睿影说道。

    “可是饷银已经被夺走,却是无论如何都到不了边军的手里。”

    华浓说道。

    “拖。”

    刘睿影说道。

    “怎么拖?”

    华浓问道。

    “就这样拖。”

    刘睿影朝前方努了努嘴说道。

    华浓沉默了。

    原来杀死这么多人,只是为了一个已经发生的事情让人知道的晚一些。

    可是来杀人的军士不是也知道了这件事情?

    难道还会再派一批军士,来把这批军士也杀死吗?

    这样一批一批的杀下去,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那就要看他上官旭尧想要拖多久了。”

    刘睿影说道。

    相处了这么多时日,他也能大概猜到华浓的心思。

    “况且拖的方法有很多。这批军士或许根本都不知道饷银被劫夺一事,只需要说着镇子上有人暗通草原,将其全部诛杀就好。若是这批军士知道饷银被劫夺,那就会派他们一直在此地驻守封锁。解决的快还好,如果解决的慢,他们也得死。”

    刘睿影说道。

    “他们又会以何种原因死去?”

    华浓问道。

    “有什么死是不需要原因的。不过上官旭尧一定会给个原因就是了。他可以说这这批军士是叛军,而后再派军士来将

    其剿灭。这样一切都将被掩盖下来。尘归尘,土归土。二十年后,这镇子又会像我们刚来时那么繁华。”

    刘睿影说道。

    华浓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为何发笑?”

    刘睿影问道。

    “我只是觉得,这样真好玩。为了一个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而不断的伪造现实来遮掩。到最后,岂不是只有上官旭尧一个人知道,一个人承担?”

    华浓说道。

    “就像我方才对那高仁说的神不好当一样,王更难当。”

    刘睿影说道。

    “王?万万人之上,有什么难当的。”

    华浓不以为然的说道。

    “神办不成事情,没有人会骂他。只会觉得自己心不诚。下次再来时,一定会带着更贵重的祭祀品和更虔诚的心。但王要是办不成的事情多了,不但会被骂,还会被杀。”

    刘睿影说道。

    华浓又听不懂了。

    所以他也沉默了下来。

    刘睿影其实可以光明正大的走过去的。

    只要他亮明了自己中都查缉司省旗的身份。

    但是他没有那么做。

    因为他摸不准这些军士到底接到的是怎样的命令。

    若是为了边关大局考虑。

    一个省旗,即便是 中都查缉司直属的省旗。

    说杀便也杀了。

    就算是擎中王刘景浩亲自追查下去。

    上官姚旭只要出面搪塞一番,定然会不了了之。

    所以他是不能冒这个险的。

    尤其是他现在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

    自卫都很是困难。

    更不用说这闯营之事了。

    “没想到,这荒郊野岭的,竟还能碰到两位如此俊俏的小哥儿!”

    一个女人的声音传进刘睿影的耳畔。

    他回身一看。

    一位女子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这位女子一身农夫大嫂打扮。

    但却难以掩饰他骨子里透露出来的风骚。

    虽已不年轻。

    可是这种风韵和气质,却是极为勾人。

    她眼见刘睿影转过身子。

    便也扭动着腰肢,款款朝前走来。

    这女子两手空空,却光着一双脚。

    脚背上还有下雨迸溅上的泥点子。

    不过这些污秽却是更衬得她的双脚洁白,性感。

    “小姐有何见教?”

    刘睿影问道。

    荒郊野外。

    淡日薄星。

    这女子就这么突兀的,施施然出现。

    怎能不让人生疑?

    “呦!俊哥儿嘴可真甜……开口就叫人家小姐……咱都这年岁了,也不知还能听到几声!”

    这女子走到刘睿影身前两丈远的位置停住了步伐。

    歪着头,微笑着朝前看去。

    “两位俊哥儿可是要去前面那镇子?”

    女子问道。

    “是啊……我兄弟二人早起赶路办事,却是必须要穿过那镇子才行。没想到,怎么今日却是被军士围了个水泄不通……正在发愁呢!”

    刘睿影说道。

    还故作惆怅的样子,扣了扣头。

    “巧了,我确实也要穿过前面的镇子。不如咱们一道同行?”

    那女子说道。

    “能和小姐一道同行倒是极美的……只是那些军士刀枪林立,让人害怕……”

    刘睿影说道。

    “你们两人手中,不也有剑?我怎的就不害怕呢?”

    女子指着刘睿影和华浓手里的剑说道。

    “因为小姐眼睛尖,一眼就能看出我们这是为了赶路的花架子。却是哪里比得上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军士?”

    刘睿影笑着说道。

    “花架子也有花架子的用处,你看两手空空,不也走了很远的路?”

    女子双手一摊说道。

    “敢问小姐从何处来?”

    刘睿影问道。

    “前面而来。”

    女子指了指自己的身后说道。

    明明是身后,她却非说是前面。

    “小姐倒是好气魄!”

    刘睿影夸赞道。

    “哪里有什么气魄啊……无非是能舍得罢了。”

    女子掩口轻笑的说道。

    随即朝前走去。

    走出了几步,似是听到身后没有动静。

    便又回头看着刘睿影和华浓。

    刘睿影想了想,提着剑,就快步追了上去。

    “一会儿啊,你俩却是都不要说话。我说什么,只需要应和一声就好!”

    女子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站住!震北王军令,此处需封锁十日。无关人等一律绕行。”

    哨卡的军士远远看到三人走来,出言厉声说道。

    “这位军爷……我们姐弟三人,实在是有要紧事!若是绕行的话,就得耽误起码三日的路程!也不知道家父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这女子说罢。

    便开始抽泣起来。

    军士一看这女人哭了。

    一时间也是有些手足无措。

    “这是军令!在下也没有办法,姑娘还是绕行吧!”

    军士平和了语气说道。

    “怎么回事?”

    就在这位军士话音刚落时。

    一位军官模样的人走了过来。

    “家父重病已时日无多,小女子正带着两位弟弟星夜兼程的去奔丧。没想到这路却是走不通了,要是绕行的话,恐怕是到了,人也没了……”

    女子说道。

    却是哭的更加伤心了。

    刘睿影在后面冷冷的看着这一切。

    他觉得有时候女人真的比男人好太多。

    尤其是这种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的女人。

    简直让人没有应对之策。

    那军官细细一瞧,却是对这女子的风骚和面容有些着迷。

    “真的是去奔丧?”

    军官问道。

    “是的军爷!这几日星夜赶路,却是连

    鞋子都走掉了,也没来得及买……”

    女子收住了哭声。

    蹲下身子,摸着自己的双脚说道。

    显得楚楚可怜。

    “唉……现在能有如此孝心的子女倒是不多了!既然是奔丧,就快快过去!不过回来的时候,切记不能再走这条路了!”

    军官说道。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

    女子一听,立马站起来,不断的躬身道谢。

    她穿的这身布衣极为宽松。

    如此一低头,却是让那军官满眼春光。

    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顿时起了别样念头。

    “不过这奔丧赶路虽然要紧,可若是光着脚,想必也是走不快的吧?”

    军官话锋一转说道。

    刘睿影看到他的表情。

    已经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不过也是理解了先前这女子说的‘舍得’是什么意思。

    “的确如此……只是这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什么市集。况且……况且……”

    女子欲言又止。

    不说,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镇中已被封锁。所有的屋子都集中规制,你且随我来选一双合脚的鞋子吧!”

    军官说道。

    “多谢军爷厚爱!只是我这两位兄弟……”

    女子指了指身后的刘睿影和华浓。

    华浓觉得有些尴尬。

    一直低着头。

    刘睿影却是做出一番唯唯诺诺的样子。

    在那军官把眼神丢过来的时候,丝毫不敢有任何对视。

    双眼止不住的,一直在游离。

    “让他们也一并进来,稍等会儿就好了!”

    军官说道。

    随即刘睿影也是点头哈腰的连连道谢,继而通过了哨卡。

    他看着女子和那军官朝一处营帐走去,叹了口气。

    “我们真就在这里等吗?”

    华浓问道。

    “若是不等,我们能去哪里?”

    刘睿影反问道。

    举目望去,四周都是军士。

    且因为天色暗沉的缘故。

    到处都点着火把照明。

    却是让人无处遁形。

    “他的父亲真的死了吗?”

    华浓问道。

    “不管死没死,现在开始,就是死了。而我们,也就是要去奔丧的!”

    刘睿影说道。

    他知道营帐内即将发生的事情。

    故意走远了点。

    以免听到里面的响动,自己也会难堪。

    或许这女子的父亲真死了。

    但一定不是现在。

    可能是去年,也可能是上个月。

    先前那番逢场作戏,无非是调动起了曾经的情绪罢了。

    有些事,做一次就可以用一辈子。

    这女子想必就是这样的狠角色。

    “她舍得什么了?无非就是哭了一场。”

    华浓看着那女字和军官进去的营帐自语道。

    “若是说外物的话,她的确是什么都没有付出。她说的舍得,是舍得自己!”

    刘睿影说道。

    华浓显然没有明白刘睿影话中的含义。

    他虽然学会了哭和笑,也大致明白了人。

    可是他却不懂女人。

    因为他从未和女人打过交道。

    尤其是这样舍得的女人。

    怕是就如汤中松那般的花丛高手,也会避让三分。

    因为一个女人若是舍得起来,那她就敢于舍得一切。

    自己的身子算什么?

    性命都可以抛之于脑后。

    只是有些女人是舍得自己,有些女人却是让别人为她舍得。

    就好像是先前的神庙中的苹果。

    若是带皮吃,未免口感有些酸涩。

    但若是有人把外皮削去,那入口的则尽是甘甜。

    一个女人如果在你面前楚楚可怜,惺惺作态,那他一定会是想让你舍得。

    但一个女人要是坦坦荡荡,有话直说。

    那就说明她愿意为你舍得。

    只不过后面这种女人,一般都不讨喜。

    反而是那些矫情做作的,更得人心。

    但只有最聪慧的才能拿捏住这其中的分寸。

    什么时候该坦荡,什么时候要矫情。

    因为这世间没有什么比原谅和理解更能让深入人心的事情了。

    不过这样的女人也普遍讲理。

    因为她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就好像这女子。

    她帮刘睿影和华浓,也许只是出于一时兴起。

    不过女人做事,岂不就是这般,只论高不高兴?

    若是高兴了,没有道理的事也愿意去做。

    若是不高兴,你即使将全天下的道理都摆在她面前,她也会一把火烧了,丝毫不理会。

    正在刘睿影背对着营帐,思考着这些问题的时候。

    华浓拍了拍他的肩膀。

    刘睿影看到那女子走了出来。

    他着实没想到会这么迅速。

    可是她却依旧光着脚。

    并没有穿鞋。

    “我已经把你们带进来了。”

    女子说道。

    却是收起了先前的媚态。

    “多谢小姐!”

    刘睿影道了一声谢。

    “只不过为何还是没有穿鞋?”

    刘睿影接着问道。

    “鞋子都不合脚,也入不了眼。若是入了眼,哪怕不合脚,我也会舍得自己的脚,塞进那鞋子里去。”

    女子笑着说道。

    “不管怎么样,还是多谢了!”

    刘睿影说道。

    “我也只是为了自己好玩罢了……并不是真心要帮你。不过,既然你对我这般客气的道了两声谢,我便也再给你提个醒,算是对得起你这两句客气!”

    女子说道。

    “小姐请说!”

    刘睿影客气的说道。

    “快跑!”

    女子丹唇微张,轻轻的吐出两个字。

第十一章 白日见星宿【中】

    刘睿影还未回过神来。

    突然一股磅礴的劲气便如滔滔江海一样将整个镇子都囊括其中。

    剑气冲天而起!

    一束光柱把厚厚的云层都尽皆穿透。

    撒下了一片光明。

    刘睿影没想到这军营里竟然还潜藏着如此高手!

    怕是距离那天神耀九州之境也已迈出了半只脚。

    想必是震北王上官姚旭专门派来的压阵的!

    “你到底做了什么?”

    刘睿影问道。

    女子看着那剑气。

    丝毫不理会刘睿影的问题。

    他朝旁侧走了几步,才看到先前与那军官进入的营帐,侧面已是被鲜血染的通红。

    既然这女子能走出来。

    死的就一定是那位军官了。

    看来这女子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舍得的。

    因为刚才她就没有舍得。

    若是舍得,那军官也不会死。

    自是也不会惊动这位压阵的高手。

    就在剑气逼杀而至的时刻。

    女子突然素手一扬。

    从袖中划出一柄软剑。

    犹如一条灵蛇。

    而她自己不也是一条蛇?

    一条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咬你一口的美女蛇。

    军官已经被她咬死了。

    刘睿影虽然想隐蔽身份,但事急从权。

    到了最后关头,却也由不得他。

    “是你!”

    一位中间人凌空虚度。

    几个踏步就走到了近前。

    剑指那位女子说道。

    显然,两人不但熟识,还有些过节。

    “怎么,故人相见,你孙德宇不请我吃杯酒也就算了。还要要这般用剑威胁我一个弱女子?”

    这女子淡笑着说道。

    却是丝毫不惧。

    “你这妖女!三年勾引了我儿子,引得他一身修为尽废,连体内的阴阳二极也崩溃了!还好意思说是我故人?”

    孙德宇说道。

    “那是他自己不争气!真是神秘样的人养出什么样的子孙……不但儿子是这样,现在你这些军士又比你儿子强了多少?”

    这女子说道。

    “你杀我震北王域的军前校尉,今天公私却是要一并与你了断!”

    孙德宇说道。

    却是瞬间就稳住了心神。

    不再像先前那般暴怒。

    刘睿影眼见他浑身剑意爆发。

    却是一出手,就要以巅峰来应敌。

    看来这女子也不是什么易于之辈。

    “三年的事都还挂在嘴边念念不忘……也难怪你都这么久了,却是还没有登临那耀九州的天神之位!”

    女子轻蔑的说道。

    她赤足踏前一步。

    手上劲气流转。

    那条如灵蛇般的软剑,顿时伸展开来。

    笔直坚挺。

    无边的威压从她周身释放出来。

    竟是稳稳的压住了孙德宇的剑气。

    这女子虽然是女儿身。

    但功法武技却极其霸道。

    而在这刚猛之下,却又隐隐透露出一股邪佞之感。

    “难道你……”

    孙德宇感受到女子的威压,震惊不已。

    话到嘴边,却是都没能说完。

    “早就说你不要太过于暴虐!这儿孙自有儿孙福,强求不来。若是你早一点另辟蹊径的话,我定然不如你。”

    女子说道。

    刘睿影静默在一旁,准备袖手旁观。

    因为他不知道还会出现什么变数。

    孙德宇不再言语。

    虽然对方的威亚强盛,但他能感觉到。

    这女子也还没有迈出那一步。

    若是她已登临了耀九州的天神之位。

    那自己定然是有多远就遁逃多远。

    绝不会与之争锋。

    要知道,这一身修为可是来之不易。

    虽然机缘更为重要。

    但假以时日,谁就能说的准他没有那般机缘呢?

    只要活得足够长久。

    便能把那无数的未知尽皆变成已知。

    孙德宇脚下步伐急转,挺剑刺出。

    这女子却不紧不慢。

    一副有恃无恐之状。

    对于孙德宇凌厉的剑气不闪,也不避开。

    而是轻轻的递出了她的软剑。

    这柄软剑的剑锋和孙德宇的剑身触碰的瞬间,便立刻拐了个弯。

    下半截剑身依旧刚硬。

    结结实实的抵挡住了孙德宇的剑招。

    而上半截却是以一个极为诡异的弧度,绕过他的剑身,朝他的左肩处刺去。

    孙德宇见状也不敢再向前刺剑。

    只得后剑回防,护住周身关口。

    但这女子的软剑,却如同跗骨之蛆般寸寸攀附。

    让孙德宇不但无法变招。

    就连抽剑回守却是也办不到。

    忽然间。

    这女子的软剑却是猛地一打转,再度恢复了笔挺的样子。

    不停歇的朝着孙德宇刺出了七七四十九剑。

    每一剑都是大开大阖,有进无退的攻招。

    却是把自身的门户全然洞开。

    孙德宇虽然看到她周身都是破绽。

    若是给他一瞬的机会。

    这女子刺了七七四十九剑,他便能杀她七七四十九次。

    但奈何这女子的剑招却是过于凌厉。

    让孙德宇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孙德宇只得稳扎稳打。

    守住周身要害。

    想要以静制动,等待着女子剑势衰败。

    这,

    便是他再度挺剑反击时刻。

    没有人的巅峰是能一直维持的。

    越是凌厉的剑招,衰败的也越快。

    就像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不知道的时候,能让人无声无息静悄悄。

    知道的多了,反而就愈发火热。

    但随着知道的越多,这火热却也会逐渐消退。

    到最后却是连静悄悄都不如。

    而是变得冷冰冰。

    不过孙德宇却是忽略了一个很是重要的问题。

    那就是他的对手,是一位女人。

    女人的精力可能不如男人旺盛。

    但女人的精神,却总是要比男人持久的多!

    一个女人最大的痛苦不是被遗弃,不是被得不到挚爱。

    而是丧失了曾经的激情。

    无论这激情是**上的,还是心灵上的。

    这种苦痛不但强烈,还永远难以忘记。

    或许直到她死了,才能浇熄。

    孙德宇的剑,却是唤起了这女子的激情。

    身在局中的他或许不知。

    但刘睿影看的却是一清二楚。

    果然。

    七七四十九剑尽了。

    她的势头仍然不减。

    孙德宇招架着,已向后退去了十几丈远。

    但仍旧是有些不敌。

    他不愿与她再行缠斗。

    若是继续退让下去,不但他的颜面在震北王域的军士中尽失,自己怕是也会落下难以跨过的心结。

    随即他冒着被刺中的风险。

    放弃了守备。

    剑尖直接袭杀向这女子的面门。

    逼近她那清秀的眉。

    “想当年,你儿子可是日日给我画眉!”

    女子冷不丁说道。

    孙德宇却被这句话激的方寸大乱。

    剑尖竟是便宜了寸许。

    但就是这寸许的偏差,却是让这女子躲过了这一剑。

    而她的软剑,却刺入了孙德宇的左肋。

    鲜血浸透了衣裳。

    犹如一朵蔷薇正在缓缓绽放。

    刘睿影看着这女子的神色。

    他发现自己先前却是想错了……

    让这女子重拾激情的,不是孙德宇的剑。

    而是鲜血。

    是先前那位军前校尉的鲜血。

    要知道女人在感情方面,总是要比男人更冷静。

    而且无论是多么沉痛的回忆,在必要时刻,却是都可以作为杀敌的武器。

    孙德宇是男人。

    又事关他的儿子。

    所以他无法冷静。

    若说他对自己的事情还能吃得住劲的话。

    但对自己的后代,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理智。

    父母就是如此。

    无论修为有多高,权利有多大。

    对于自己的后代,总是以一副怜悯弱者的姿态。

    很多时候,后代们并不会领情。

    但他们依旧会如此照做下去。

    但事实却往往与此相悖。

    就和那女子一开始说的话一样。

    儿孙自有儿孙福。

    长辈们觉得后代的命运必须要自己牢牢把关,层层主宰,才会走得妥当。

    殊不知其实他们的命运却是被自己的子孙们拿捏在手里。

    他们可以让自己的长辈幸福长久,也可以让他们艰苦卓绝。

    孙德宇的儿子已是个苟延残喘的废人。

    但就是这样一个无用的废人,却依旧有能力,让他已是逼近人间武修巅峰之境的父亲中了一剑。

    这道理的对错,显而易见。

    流血的终归是理亏的。

    说的再多,他还是流血了。

    让他流血的,就是有理的。

    不管先前有过过少扯不清的恩恩怨怨,现在却着实是她的剑刺了进去。

    “你……好狠!”

    孙德宇说道。

    “我狠吗?我从没觉得我狠。”

    女子说道。

    把皓腕一抖。

    把剑上的血花尽皆震落在地。

    “以你的资本和修为,什么男人得不到,为何就偏偏要去祸害我的儿子?”

    孙德宇质问道。

    他仗剑拄地,捂住了伤口。

    这一剑让他伤的不轻。

    “祸害?你为什么就不绝的我们是真心相爱呢?”

    女子说道。

    孙德宇没有回答。

    但脸上的表情将他的心里想说的话暴露无遗。

    满满的都是不屑与嘲讽。

    女子抬头看了看天。

    刘睿影望着她的背影,很是凄楚。

    她毕竟是一个女子。

    刘睿影倒是相信她与那孙德宇的儿子是真心相爱的。

    不过孙德宇说他是祸害,别人也会这样说。

    如这女子却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和他的儿子在一起,他心中的煎熬与纠结又有几人能够知晓?

    “真是因为我有这般资本和修为,天下什么男人都能得到我才会爱你的儿子。”

    女子冷淡的说了一句。

    语气冰凉。

    不带任何色彩。

    刘睿影隔着这么远,声音传到耳边,却是都让他不自主的一颤。

    “这又是为了什么?”

    孙德宇问道。

    “为的是他在知道了我是谁之后,对我已然如故。而你,远没有你的儿子真诚!”

    女子说道。

    提剑指着孙德宇。

    随即。

    刘睿影感觉到百里之间,天地大势正在朝此间急速聚集。

    头上风云翻滚,竟是露出了一线天。

    女子,竟是在这一句话的功夫,摸到了登临天神耀九州的契机。

    人都有七情六欲。

    最难堪破是情字一关。

    方才那句话出口。

    却是这女子的最为诚挚的感情流露。

    一言破情。

    举世皆惊。

    不但是震北王域。

    就连中都城中,正在打盹的擎中王刘景浩也察觉到了遥远之处的天地异象而瞬间板正了身体。

    孙德宇默默无言。

    看着头顶的一线天。

    “斩我即刻耀九州,你还在等什么?”

    孙德宇问道。

    “一线天终究是只是一线天。离这万里无云,天朗气清还差得远。”

    女子说道。

    “斩了我,定然就能如此。”

    孙德宇说道。

    他重新站直了身子。

    即便是死,他也不要佝偻着背。

    女子呆呆的望着天。

    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她手中的剑软了下来。

    云层重新遮蔽。

    天地也逐渐趋于平静。

    “你竟然……放弃了!”

    孙德宇说道。

    女子的双眼中噙着泪水。

    若不是抬头望天。

    着泪水早就流下来了。

    “她好像又哭了!”

    华浓说道。

    “嗯……”

    刘睿影重重的回答了一声。

    此刻他对这女子只有敬重。

    却是再无半分瞧不起。

    女人虽然对于感情比男人要冷静的多,但若是全身心的放开去爱,却是也要比男人可怕的多。

    刘睿影知道她这次的流泪,却是和先前不同。

    先前只是为了进这镇子的逢场作戏。

    但现在却是自我情感的真实宣泄。

    这眼泪一滴滴划过她的脸颊,落在地下。

    和泥泞的大地混为一体。

    但却是也一滴滴的滴在她自己的心上。

    把她的心,都滴碎了。

    对于一个心碎的人来说,登临那耀九州的天神之位还有什么意义呢?

    什么意义都没有。

    而一个心碎的人,却是也永远为自己关上了这扇登临的大门。

    有可能她会缓过来。

    把碎裂的心缝缝补补,重新振奋。

    一定有很多人会这么做。

    但刘睿影觉得,眼前这女子是决计不会了。

    心碎了就碎了。

    碎过得东西,再怎么拼凑都不完满。

    这也正是她的心中所想。

    破镜终有重圆日,心碎再无复合时。

    “他的修为不是我废的。是他自己。”

    女子擦干了泪水。

    对着孙德宇说道。

    “他为何要这么做?”

    孙德宇不解的问道。

    “因为他也爱我。”

    女子说道。

    刘睿影心中感慨万千。

    这一对苦命鸳鸯。

    一个甘为爱人废尽修为。

    一个愿为对方碎尽心田。

    到底这场得失,是为了什么?

    但孙德宇却是觉得自己这一剑挨得不亏。

    若是当时他再开明些,或许就不会酿成今日这种局面。

    “你杀了我吧……这是我欠你的!”

    孙德宇说道。

    “我不会杀你。”

    女子摇了摇头说道。

    “为何不杀我?难道你不恨我?”

    孙德宇说道。

    “我已经体会不到任何感情了。而你却还是我爱人的父亲。所以我不会杀你。”

    女子说道。

    随即瘫软下来。

    坐在泥泞之中,抱着自己的软剑发呆。

    孙德宇还想说什么,却是忽然察觉到了异动。

    “你快走!边军四百万两饷银被劫,王府派出了三位供奉调查此事!先前你引动的天地大势,以及一线登临之机遇已经惹得那两人正在急速驰援此处。再不走,你必死!”

    孙德宇说道。

    他也终究是打开了这段心结。

    否则不会出言如此。

    但那女子却好似闻所未闻一般。

    仍旧呆呆的坐着。

    双眼空洞,没有神采。

    “她就是来找你说清楚这件事的……现在事情已经了断,她也没有了任何想法。至于死,她早就无所谓了。”

    刘睿影忽然上前说道。

    “小兄弟是何人?”

    孙德宇见刘睿影气度不凡,出口问道。

    先前他与这女子打斗时,却是对刘睿影没有多加关注。

    “局外人。”

    刘睿影说道。

    孙德宇一阵苦笑。

    局中人自迷,局外人当清。

    自己还真是越活越倒退……

    “烦劳小兄弟一件事!”

    孙德宇拱了拱手说道。

    “我会待她离开的!”

    刘睿影说道。

    他知道孙德宇要拜托自己什么事情。

    而他也着实不愿看着这么一位有情有义的女子,死在那些王府早已没了良知的王府供奉手下。

    “多谢了……在下震北王王府供奉,孙德宇!”

    孙德宇说道。

    却是放低了姿态,极为郑重的说了一番自己的名讳。

    刘睿影知道,这意思是他孙德宇欠了自己一个人情。

    刘睿影也突然一阵苦笑。

    没想到回一趟中都竟是如此之难。

    不过有些路,一旦出发了。

    若是不走到头,是没有旁的路口的。

第十二章 白日见星宿【下】

    都说少年每过五岁就是一道坎。

    刘睿影到如今,已是把这坎过了四道半。

    他本来准备在自己度过第五道坎时开始喝酒。

    但如今却是早了两三年。

    他带着那位女子一路狂奔。

    竟是在半日之内就绕过了平常两三天的路程。

    阳文镇。

    震北王域鸿洲属地。

    这也是最近的一处,有查缉司站楼所在的地方。

    刘睿影按图索骥,才找到了这里。

    一处位于山坳之间的小镇。

    他想不明白为何中都查缉司会在这样一个偏僻孤独的小镇建立一座站楼。

    但既然存在,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不管怎么说,他已经来了。

    阳文镇虽然偏僻,但也不失繁华。

    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客栈,酒肆,青楼妓馆,应有尽有。

    刘睿影和华浓轮流背着那位女子赶路。

    她并不胖,但背在背上却很沉。

    也不知是不是刘睿影紧张的缘故。

    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和女人有过这么亲密的接触。

    不过老马倌告诉过他,死人都很沉。

    要比活着的时候,重得多。

    刘睿影问他为什么。

    老马倌却是他也不知道。

    大概是因为死了之后,精气神都泄了,所以就会很沉。

    这显然是一个说不通的道理。

    也一定都不合乎逻辑。

    可刘睿影当时听完后却很高兴。

    因为终于有老马倌也说不清楚的事情了。

    所以他又问老马倌有没有见过死人。

    老马倌却说自己亲手送走了三代人。

    一路上,刘睿影都在小心查探着这女子的脉搏和呼吸。

    她虽然睁着眼睛,但却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以至于到现在双眼极为的红肿,还在不停地流淌着眼泪。

    这不是哭。

    而是眼睛太过于干涩时的自我保护。

    刘睿影看到她还能流泪。

    便知道她没有死,也就放下心来。

    “泡一壶茶,要浓一点!”

    走进这家酒肆的时候,刚好是华浓背着这女子。

    刘睿影问小二点了一壶茶。

    还特意交待要浓一些。

    小二虽然不解。

    但看到这两位青年人竟是背着一位女子走了进来,手上还都提着剑,便也没有多问。

    带着女人来喝酒的人很多。

    在酒肆里点茶的人也很多。

    但背着一位女人,还来酒肆里喝茶的人,小二却是从来都没有见过。

    人对自己没见过的事情总是有些好奇。

    以至于往茶壶里加水的时候,他的目光还一直朝这边看着。

    沸水都淤出来了,竟是还不自知。

    华浓把那女子安顿在座位上。

    她似是回过了些神。

    至少她的眼睛眨动了几下。

    “这是哪里?”

    她开口问道。

    声音有些干涩。

    还很是细小。

    刘睿影差点没有听清。

    “阳文镇,鸿洲。”

    刘睿影说道。

    “哦……”

    女子应了一声便没有了下文。

    她转头看去,大厅里还有几桌食客。

    他们对刘睿影这二男一女的怪异组合也是好奇的很。

    但当这女子的目光看过去后,却又纷纷低下了头。

    女子起身,径直朝后堂走去。

    刘睿影本想问问,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小二把茶端上了桌子。

    客气的询问着,是否还要些别的茶点吃食。

    刘睿影却说等一等。

    他不是不饿。

    而是着实吃不下去任何。

    现在的他只想喝一杯浓浓的茶,缓缓精神。

    当那女子再度回到刘睿影的视线中时,让他差点没认出来。

    先前的朴素的布衣已经不见了踪影。

    但见她身穿深兰底杭绸暗纹中衣,逶迤拖地浅啡底绫撒花百合裙,身披石青色底弹墨绫薄蝉翼纱。

    凌乱的头发,已经变得异常柔顺。头绾风流别致,挽着一个双环望仙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金镶玉蝶翅钗。

    先前用剑的手上戴着一个翠玉银杏叶玉环。

    腰上还系了一条水蓝如意流苏绦,绦的右侧挂着一个绛紫底海棠金丝纹香袋。

    就连先前的赤足也穿上了一双翠绿底绣梅花月牙小靴。

    整个人端的是仙姿玉色。

    刘睿影不知道她是怎么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能如此改头换面。

    不过他却是想起了昨夜里高仁两手空空就能不断的拿出‘曲居士’的戏法来。

    想必这女子也是如此。

    其实一位能剑开一线天,差一点就登临天神耀九州之位的人,能做出什么事都是不稀奇的。

    “我叫月笛!”

    女子说道。

    她微笑着。

    除了眼眶还有些红肿,其余的却是都恢复如常。

    只不过刘睿影却觉得她的笑很勉强。

    “我叫刘睿影。”

    不管怎样,刘睿影还是客气的回应了一句。

    “好奇我为何会这副模样?”

    女子问道。

    却是把刘睿影最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刘睿影点了点有头。

    却是没有言语。

    “因为对自己的救命恩人总得要有些起码的尊敬。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把自己收拾的漂亮一些,端庄一点,就是最好的尊敬。”

    月笛说道。

    她语气祥和。

    先前挑逗军士与校尉的那番媚态早已烟消云散。

    但这句话说完。

    她却是又开始发呆。

    刘睿影早就听老马倌说过。

    他说这世上有很多种人。

    但大体上就只能分为两种。

    一种人活在过去,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追忆往事。

    另一种人活在未来,最喜欢做的事就是不切实际的憧憬。

    但唯独缺了活在当下现在的人。

    并不是没有,而是太过稀少。

    刘睿影听得出,他是让自己做那最为稀少的,活在当下和现在的人。

    只不过当下在他眼前的人中,却是把这三种人都聚齐了。

    华浓初出山林,一切对于他而言都是崭新且不可思议的,自然会勾起他的无限憧憬。

    单单是‘中都城’这个地名,就足以让他浮想联翩。

    而这月笛,则是个彻头彻尾活在过去的人。

    她无时无刻不在恋旧。

    不过这旧时光不一定是好的。

    未来的事不可预测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就算是活在当下的人,也一定是有很多事值得去回忆和期待的。

    只是大家都很刻意的回避这种想法而已。

    “你……要吃点什么吗?”

    刘睿影问道。

    “有酒吗?”

    月笛摇了摇头,却是要酒喝。

    刘睿影没有拒绝,让小二上了几壶酒。

    顺便也让他上了几碟下酒的小菜。

    往事如烟,旧梦难追。

    透过月笛的双眸,刘睿影可以看到她的挣扎。

    她在尽力的想从过去中跳出来。

    可是失去的已经失去。、

    错过的已然错过。

    挣扎之后只能得到些教训。

    跟喝酒要付酒钱,念书要交学费是一般道理。

    华浓主动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酒入喉。

    他的脸上有了些欣喜神色。

    刘睿影想起当时萧锦侃在查缉司中也是如此。

    虽然刘睿影不喝酒。

    但看到他们欢聚一堂,这酒不断的从酒壶中倒出来,继而又从酒杯里一点点消失下肚。

    那股难以言明的豪情壮志就会快速的升腾起来。

    他们虽然活的还够久,但也是会忆旧的。

    一些曾经让他们觉得很是窘迫的事情,经过年月的积累之后,在次提起,也会让他们开心的发疯。

    不过那些真正痛苦难过的事。

    他们是决计不会去想的。

    因为他们只想快乐。

    而喝酒无疑是当时最快乐的事情。

    “我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他也和你差不多年纪。只不过那会儿我远比现在年轻。”

    月笛说道。

    却是用酒杯轻轻的碰了碰刘睿影的茶杯。

    然后自顾自的喝了下去。

    “我和她一样都很爱喝酒。不论是什么酒,只要能醉都喝。什么梅子酒,米酒,红露酒等等……杂七杂八的混在一起喝,往往能醉的很快。”

    月笛接着说道。

    “很多事情杂糅到一想,一起做,也能让人头疼的很快。”

    刘睿影说道。

    “你要做什么事?”

    月笛问道。

    刘睿影摇了摇头。

    他并不想说。

    因为这些事情和月笛无关。

    而他向来不愿意把自己的事和无关的人有所牵扯。

    萧锦侃把华浓托付给刘睿影。

    本是让他平平安安的带回中都的。

    现在出了这么多变故,他已是极为过意不去了。

    “你救我一命,让我能继续活下去喝酒,我总得有些感谢。”

    月笛说道。

    “是你自己救了自己。”

    刘睿影说道。

    若是月笛不能重新提起精神,她怎么会重新打扮成这副样子?

    刘睿影只是带她离开了那个地方罢了。

    人终究还是只能靠自渡。

    月笛没有再多说什么。

    只是平静的喝着酒,偶尔吃一口小菜。

    刘睿影把这一壶浓茶喝完。

    觉得自己的精神也是恢复了不少。

    他便决定去阳文镇的查缉司站楼。

    既然他现在回不去中都。

    有些事还是尽早汇报上去比较好。

    回过头一看,这博古楼还是小事。

    震北王域的四百万两饷银才是重中之重。

    这家酒肆没有住宿。

    不过最近的一家客栈,就在酒肆的斜对面。

    “你是中都查缉司的人。”

    就在刘睿影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

    月笛说道。

    “是。”

    刘睿影回答道。

    “你是哪个省的?”

    月笛问道。

    “你对中都查缉司很熟悉?”

    刘睿影反问道。

    “熟悉。但不喜欢。”

    月笛说道。

    “我是天目省的。”

    刘睿影说道。

    “省巡蒋昌崇?”

    月笛说道。

    “没错。你认识他?”

    刘睿影问道。

    “不认识。”

    月笛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刘睿影总觉得月笛和中都查缉司有些关系。

    从她开口问自己是哪个省开始,这种感觉就越发的强烈起来。

    “若是当时的查缉司,都是你这般少年的话,我也不会离开了。”

    月笛自语道。

    这却是让刘睿影浑身震悚。

    自己的感觉着实没错!

    这月笛不但和查缉司有关系,甚至她本就是查缉司的人。

    不过听她话中的意思,却是和萧锦侃一样,因为某种原意离开了。

    不过以月笛的武道修为,在查缉司起码也能和省巡比肩。

    但这个名字对于刘睿影而说却是生疏的紧。

    从来都没有听过。

    “当时的我叫韵文。月韵文。”

    月笛说道。

    刘睿影已是说不出话来。

    韵文。

    中都查缉司掌司之下的两位司督之一。

    虽然查缉司中人都不知道她姓什么,也不知她是男是女。

    但司督之位在查缉司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司督……韵文?”

    刘睿影试探的问道。

    “没错。”

    月笛说道。

    “其实我也不算离开了查缉司。虽然我不再为查缉司做事,但卫启林在我临走前,还是给我保留了司督的职位。任何时候我想回去,就能回去。”

    月笛说道。

    “那您为什么要离开?”

    刘睿影问道。

    语气也恭敬了起来。

    “没什么原因。就是觉得太压抑了,想出去走走。结果这一走,差点万劫不复。”

    月笛

    自嘲的说道。

    随即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牌。

    一块没有任何雕饰的椭圆形玉牌。

    正面是两个大字:司督。

    背面则刻着她的名字,韵文。

    “此处人多眼杂,在下不便行礼,还望您见谅!”

    刘睿影说道。

    玉牌和他的官凭一样。

    都是身份的象征。

    所谓空口无凭。

    查缉司向来是认令不认人。

    “无妨。”

    月笛轻描淡写的说道。

    “您为何要在这时告诉我身份?”

    刘睿影问道。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问出来,无非是想确定一番罢了。

    “因为我不想你死。”

    月笛一字一顿的说道。

    这显然不是刘睿影想听到的答案。

    因此他只有沉默。

    “所以我决定帮你一把,将那四百万两饷银追回来。”

    月笛接着说道。

    刘睿影笑了。

    这句话才说出了他的心中所想。

    试问一个漂泊在外许久的司督,为何会突然自报身份?

    那就一定是要对眼前的事有所作为。

    “您觉得我们该怎么做?”

    刘睿影问道。

    “你还是叫我月笛吧……或者月姐也行。”

    月笛说道。

    刘睿影有些尴尬。

    “你不是已经有了想法?”

    月笛又喝了一杯酒后说道。

    刘睿影的确是有些想法。

    但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心里没底的时候,总是想要多问问人。

    并不是为了得到些建议。

    只是想听到一声肯定,让自己的底气更足一些。

    “不过我要先声明一点。”

    月笛话锋一转,语气忽然严肃。

    “月姐请讲!”

    刘睿影说道。

    “先前发生的事,你一个字都不许再提。”

    月笛说道。

    “我明白。”

    刘睿影说道。

    “不是明白,而是必须这么做。”

    月笛说道。

    “我会这么做的。”

    刘睿影语气坚定。

    “他家世代都是震北王域的人……情深缘浅,这就当是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月笛说道。

    刘睿影知道他说的是谁。

    便是那震北王王府供奉,孙德宇之子。

    “他们……都不知道你和查缉司的关系吗?”

    刘睿影终究还是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

    “不知道。我在查缉司叫韵文。除了卫启林以外,没人知道我姓月。因为这个姓本就很少见,写出来难免引人注目。现在想想,倒的确是让我日后方便了不少。”

    月笛说道。

    “月姐出查缉司多久了?”

    刘睿影问道。

    “记不清了……估计和你活的年岁差不多。”

    月笛看着刘睿影说道。

    刘睿影等着月笛喝完酒,好一并离开。

    但在这时却有一个喝的烂醉的酒鬼直勾勾的看着月笛,走了过来。

    刘睿影皱了皱眉头。

    但他却又不好催促月笛。

    那酒鬼显然也是位江湖客。

    从他腰间挂着的那把大宽刀就能看出来。

    这样的人今朝有酒今朝醉。

    没钱了,就再去做些无本的买卖。

    总之是没有是非底线的。

    小二显然是知道这位江湖客的习性。

    一看到他径直朝着刘睿影这桌走来,便上前阻拦。

    “张爷!您这是……”

    小二话还未说完。

    脸上便结结实实的被这位张爷抽了一个耳光。

    “连老子的事你也敢多嘴?”

    这位张爷晃晃悠悠,满嘴酒气的说道。

    “客观,您带着女眷,还是快些离开吧!”

    小二赶忙跑过来,捂着脸,对着刘睿影耳语一番。

    还未等到刘睿影回应。

    那张爷却是已经一屁股坐在了月笛的身边。

    一条胳膊搂过去,把住了月笛的肩头。

    “美人儿!和这俩小白脸有什么好说的!他们哪里懂得男人会的东西!”

    张爷说道。

    “难道你就懂?”

    月笛不动声色的问道。

    也任由他搂着自己。

    “那当然了!只怕你试过就忘不了,还得求着我要!”

    张爷说道。

    伸出另一只手,就要朝月笛脸上摸去。

    只是到了近前,忽然发现自己的手不见了。

    低头一看,竟是掉在了桌子上。

    他茫然的看着月笛。

    “别弄脏了桌子!”

    月笛说道。

    拿了一只碗,放在他的手腕下接血。

    酒劲的作用总是能让人迟钝。

    过了许久,这张爷才嚎叫了一声!

    抱着自己的断手,在大厅里又蹦又跳。

    “你是不是人……你是鬼!你是鬼……”

    张爷嚎叫着冲出了酒肆。

    月笛把他他那掉在桌子上的断手,扔进给他接血的碗里。

    信手一抛,就从窗户里扔了出去。

    “我当然是人……只是脾气不好。”

    月笛说道。

    说完还对着刘睿影调皮的笑了笑。

    现在她,好似又活灵活现了起来。

    但刘睿影知道,这不是忘记,而是放下。

    毕竟渡过沧海的人,是不会在意湖水中的涟漪的。

    踏遍了九山,世上那还有能够如烟的云霓?

    他放下了曾经让她自己迷离神情的风景。

    但是那些音容笑貌依然和她紧紧相依。

    舞榭歌台,灯红酒绿。

    莺歌燕舞,花田逶迤。

    这些个世俗的光景,她肯定早就看腻了。

    中都城外的那条河日夜的流淌着。

    也会在每个春天,都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

    只是琼楼依旧在,斑驳却陡生。

    燕子飞走时,没人会提起旧日风情万种。

    待那燕子再循着笛声归来时,最好看的,依然是这满城风絮,一川烟雨。

第十三章 黑鸟与乌鸦

    月笛放下了酒杯。

    但壶中的酒却还没有喝完。

    刘睿影本以为她会这般一杯杯的,直到喝过瘾才会离开。

    但月笛去却不是这般打算。

    “我本也是个喝酒的人,而且喝的很多。”

    月笛说道。

    这一点,刘睿影没有任何质疑。

    他看的出来。

    喝酒多的人,和刚开始喝酒的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华浓虽然也在喝酒。

    但他倒酒的样子很是笨拙。

    举杯一饮而尽时,也有些过分刻意。

    反观月笛这边。

    倒酒,饮酒却是一气呵成。

    让人看起来也有种行云流水之感,

    她从不刻意的仰起头。

    但还是能饮尽杯中酒。

    她的脖子很好看。

    没有任何皱纹,光滑白皙。

    若是愿意扬起头来喝酒的话,一定也是极美的。

    可是就这般不动声色,没什么大阵仗的喝酒才方能显出真功夫。

    “你知道在查缉司的时候他们都叫我什么吗?”

    月笛问道。

    喝了酒,她更为活泼起来。

    刘睿影自然不知。

    查缉司的司督,离他太远了。

    “他们都叫我大将!”

    月笛说道。

    “大将?”

    刘睿影很是诧异。

    只有军队里能征善战的将军,才能被称之为大将。

    月笛从来没有打过仗,怎么会被称作大将?

    “这大将不是指打仗。是说喝酒!查缉司里面,喝酒的人很多,但能正正被称为大将的,只有我一个!”

    月笛颇为自豪的说道。

    刘睿影笑了笑。

    “后来我就不喝酒了。”

    月笛突然说道。

    “可是你刚才还在喝。”

    刘睿影指了指桌上的酒杯和酒壶说道。

    “对于大将而言,喝这么点,算作喝酒吗?”

    月笛反问道。

    刘睿影撇了撇嘴。

    凡事无绝对。

    “那不喝酒之后,这大将的名头岂不是就被别人拿去了?”

    刘睿影问道。

    “那倒是没有……别人想要当大将,自得是让上一任大将败下阵来才行。而我却不喝酒了,谁来也不应战。所以这大将始终是我的。”

    月笛说道。

    “不喝酒的大将,日子可是有些变化?”

    刘睿影问道。

    “不喝酒之后,倒也没什么……只是觉得一天变得很久。而且朋友似乎也少了很多。以前那些朋友,觉得我不喝酒了,倒是也无趣的紧。”

    月笛说道。

    “以前他们见到我喝酒就害怕,更害怕被我灌醉。结果后来我不喝酒了,却是连吃饭也不叫我一起了。他们都说我不喝酒之后,叫我一起去吃饭也没什么意思了。”

    月笛接着说道。

    “难道他们觉得你的魅力就全在喝酒上?”

    刘睿影问道。

    “即使不全在喝酒上,起码也有一大半在。”

    月笛笑了笑说道。

    刘睿影叫来小二结账。

    但小二却是不敢收钱。

    因为他们砍了那张爷的手。

    刘睿影苦笑不得的解释说,他们并不是什么恶霸。

    喝酒吃饭,那就是该当付钱的。

    一番好说歹说,小二才终究是颤颤巍巍的接过了银子。

    三人走出酒肆。

    阳光明媚。

    刘睿影眯着眼。

    他许久都没有见过这样温暖闲适的阳光了。

    虽然晚上的时候能让他很安静。

    但偶尔在大太阳下走几步,也是一件极为舒服的事情。

    “我们先去那客栈安顿一番?”

    刘睿影指着前方对着月笛问道。

    月笛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掌柜的,号三间上房!”

    刘睿影说道。

    “客官,实在对不住……我这客栈,今明两天全都被人包下了!”

    掌柜的告罪说道。

    “那镇上还有别的客栈吗?”

    刘睿影问道,并未多做纠缠。

    虽然他可以住进查缉司站楼里。

    但自从丁州一事过后,他还是喜欢一个人在外面,自由自在的。

    何况,他现在除了身边的华浓可以相信以外,就连月笛却是还都带着三分堤防。

    小心总是没有错的。

    “阳文镇虽然繁华,但客栈却只此一家……”

    掌柜的说道。

    言语间很是不好意思。

    “是何人包下的?”

    月笛忽然问道。

    “是本地查缉司站楼的楼长!今晚他要在这里办寿宴,很多朋友从外地赶来。所以他干脆把整座客栈都包了下来。”

    掌柜的说道。

    月笛和刘睿影相视一笑。

    没想到,这查缉司一个小小的站楼楼长,竟是还有这么大的牌面。

    “月姐觉得该怎么做?”

    刘睿影问道。

    “寿宴这么热闹的事情,怎么能错过?到时候不但能白住一晚,兴许还能白吃一顿好的!”

    月笛说道。

    刘睿影觉得这月笛简直就是二十年后的欧小娥。

    这股子泼辣劲儿,倒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不过别人过生日,两手空空的去未免有些太过于失礼。”

    刘睿影说道。

    “依你之见,还得买些礼物?”

    月笛反问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三人便决定在这街上逛逛。

    走着走着,前方去却传来了一阵喧嚣。

    月笛刚刚买了一串冰糖葫芦。

    正吃了两颗。

    第三课还未从竹签上咬下。

    华浓和刘睿影一脸好奇的看着月笛。

    他俩实在想不到一个能如此叱咤风云的奇女子,竟然也会像个小女孩儿般,爱吃冰糖葫芦。

    “怎么,没见过人吃冰糖葫芦吗?”

    月笛冷冷的问道。

    “不……不是。”

    刘睿影被这么一问,却是极其尴尬。

    不过他倒是明白了一件事。

    一件关于女人的事。

    那就是一个女人不管她的剑有多厉害,地位有多高,她也始终都是一个女人。

    照样会在卖小饰品的货郎摊贩前走不动道。

    照样会买一串冰糖葫芦边走边吃。

    只不过方才的那阵喧嚣却是冲淡了她吃冰糖葫芦的欢喜心情。

    第三颗山楂刚刚咬下,还未含到嘴里,就吐了出来。

    “不好吃吗?”

    刘睿影问道。

    “好吃。”

    月笛说道。

    “那月姐为何吐了?”

    刘睿影问道。

    “再好吃的东西,都得有心情去匹配才能吃得下去。你若是方才不盯着我看,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把那颗吐了。”

    月笛说道。

    刘睿影朝前一看。

    却是看见方才那被月笛坎了一只手的张爷,正带着十几号人,浩浩荡荡的走来。

    只不过张爷的身前还有一人。

    他小心翼翼的跟在那人身后半步之遥的距离。

    先前那股子霸道也看不见了。

    满脸尽皆都是讨好。

    “没想到这么一个小混混还有如此的来头!”

    月笛说道。

    “那人是谁?”

    刘睿影问道。

    “那人叫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江湖上都叫他黑鸟。”

    月笛说道。

    刘睿影看那人从头到尾都穿着一身黑衣。

    就连脸也用黑布蒙着。

    手上还带着黑色的皮手套。

    拿着一把混黑色剑。

    “黑鸟?我看倒是像个乌鸦。”

    刘睿影笑着说道。

    “看不起他的人,倒还真是叫他乌鸦。只不过当面这么说的人,都死了。还被割了舌头,然后换上一身雪白的衣服,仍在大路中间。”

    月笛说道。

    “他就这么恨白色?”

    刘睿影问道。

    “我没问过他。要不一会儿你问问?”

    月笛说道。

    张爷隔着老远就看到了月笛。

    黑鸟的步伐随即也停了下来。

    “就是你斩了我侄子的手?”

    乌鸦看了一眼月笛说道。

    “他也算是震北王域的一流剑客。修为可能不及那孙德宇,但要论起剑法的精妙,孙德宇远不及他。震北王上官旭尧也多次重金招揽,但都被他拒绝了。”

    月笛丝毫不理会黑鸟的话。

    而是转头对着刘睿影说道。

    “你很了解我?”

    黑鸟也听到了这些话。

    剑客的耳力向来都是极为敏锐的。

    “略有耳闻。”

    月笛说道。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们三人每人留下一只手就可以滚了。”

    黑鸟说道。

    刘睿影有些气愤。

    这黑鸟就算势力再高,也不能如此不讲是非吧?

    仅仅凭着他那不成器的侄子的一面之词,就让对方留下一只手。

    “若是不留呢?”

    一直沉默的华浓忽然开口说道。

    “不留手,就留命!”

    黑鸟说道。

    “我叔叔可是刚杀了郝琦!赶来这里可是为了给他的好兄弟,本地查缉司站楼楼长晋鹏贺寿的!”

    那张爷站在黑鸟身后狐假虎威的说道。

    “郝琦?不认识……是不是因为他太好奇了,所以把自己纠结死了?”

    华浓说道。

    刘睿影惊异的看着华浓。

    他没想到这么一句俏皮话竟是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看来这少年对这人间融入的速度,远超自己的想象。

    “就这句话,我必杀你!”

    黑鸟说道。

    随后转身就走。

    华浓很是疑惑的看着黑鸟的背影。

    他不知道一个刚刚放下狠话一定要杀了自己的人,为何却立刻就要离开?

    “他是让你跟上。这里人太多,难免伤及无辜。黑鸟虽然行事没有什么底线,但只要不惹到他,他倒是还有很善良的一面。”

    月笛说道。

    “有多善良?”

    刘睿影问道。

    “至少震北王域内,有上百家孤苦老人,都是他在养着。别看他又出名,武道修为又高。但是他的钱却是都拿来做这些事了。做这些他想做的好事。”

    月笛说道。

    “月姐虽然离开了查缉司,但却还是无时无刻不在为查缉司着想……”

    刘睿影忽然感慨道。

    “此话怎讲?”

    月笛问道。

    “若不是为了查缉司,何苦把这些震北王域的高手的底细都摸得一清二楚?”

    刘睿影反问道。

    “习惯了。并不是刻意的。”

    月笛轻轻一句带过。

    “所以你要跟着去吗?很可能会死哦!你还不是查缉司的人,我是不会帮你的。”

    月笛转头对着华浓说道。

    还把手上没吃完的冰糖葫芦取下一颗,塞进他嘴里。

    “我不怕死,也不需要任何人帮!”

    华浓一口吐出那颗包裹着糖浆的山楂,大踏步的向前走去。

    黑鸟带着一种人走出了镇子。

    一直走到一处树林中才停下。

    这处树林竟然全都是枯死的树木。

    明明是在春天。

    但在这树林中的氛围却像是残秋。

    只是少了些地上的落叶罢了。

    枯死的树是生不出叶子的。

    自然也就没有落叶。

    黑鸟在一颗最为粗壮的枯树下站着。

    若不是他身上的黑衣在白天太过于醒目,简直就和身后的枯树融为了一体。

    张爷和其余的人等,捂着嘴,站的远远地。

    连打气都不敢喘。

    但华浓却不在乎这些。

    他每一步都走的的硬邦邦的。

    把黑鸟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肃杀气氛全都打破。

    但黑鸟还是很安静。

    透过他露出的双眼,刘睿影还感受到了一种疲惫。

    毕竟杀完人后,又马不停蹄的赶来这阳文镇给朋友贺寿,本就一是件让人疲惫的事情。

    郝琦这个人其实并不好奇。

    相反却是一个极为无聊的人。

    他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更别说好奇了。

    但就是这么一个无聊的人,竟然会像黑鸟约战。

    并且让黑鸟洗干净了脖子等着他。

    还扬言道杀死了黑鸟之后,要把他一身黑衣剥得精光,赤条条的挂在酒肆门口的招子上。

    然后这家酒肆从此就会改名叫做‘乌鸦酒馆’。

    郝琦的剑也很厉害。

    但他和普通的剑客不同。

    虽然他让黑鸟洗干净脖子。

    但是在他杀的一千七百零八个人中,没有一个是被他的剑刺入咽喉而死的。

    全都是被他的剑光所震慑之后,一掌劲气拍碎了心脏而死。

    所以他到底是不是一位剑客?

    这也是人们所争议的一个问题。

    只不过黑鸟却是没有被他的剑光所唬住。

    他双眼中的黑色瞳仁却是要比正常人大得多。

    好似任何光线进去之后都会再也没有了退路。

    所以他在郝琦的手掌还未拍到自己的心脏上时,就用剑刺穿了他的手心。

    随即用他自己的剑,把他的双掌都牢牢的钉在了地上。

    剑身入土。

    只有一个剑柄在外面留着。

    他双眼中的疲惫只是被那郝琦的剑光扰的有些不舒服罢了。

    但仍旧带着一种逼人的杀气。

    让人有股深入骨髓的寒凉。

    “他们说没人能在你面前叫你乌鸦!”

    华浓说道。

    黑鸟的面巾上下移动了几下。

    但终究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他杀人都是因为对方不给自己活的余地。

    比如他让刘睿影等人留下一只手。

    可是刘睿影等人却是不听。

    所以他才会杀人。

    还有这华浓。

    明明月笛都告诉他了,这黑鸟最恨别人叫他乌鸦。

    可是华浓却偏偏把这句话当面说了出来。

    看似没叫。

    实则已然出口。

    黑鸟觉得自己是个很公平的人。

    因为他在杀人之前都给过了对方选择。

    明明都是对方自我放弃了选择,所以就不能怪他要杀人。

    “他的剑法有什么厉害之处吗?”

    华浓回过头来问道。

    “我没见过他出剑。”

    月笛摇了摇头说道。

    “那我杀了他,会不会影响晚上去参加寿宴?”

    华浓接着问道。

    因为方才那张爷说了。

    这黑鸟却是本地查缉司站楼楼长,晋鹏的好友。

    杀了别人贺寿的客人。

    那东家一定会不高兴。

    “他不会不高兴的,反而我已经想好了贺礼。”

    月笛说道。

    “月姐难道是要用这黑鸟的命当做贺礼?”

    刘睿影问道。

    “有何不可?”

    月笛问道。

    “可他毕竟还算一个好人。他要是死了,那一百多位孤苦老人怎么办?”

    刘睿影问道。

    “他若是不死,迟早有一个天被震北王招揽了去。到时候我们中都查缉司怎么办?”

    月笛反问道。

    刘睿影默然。

    他俩说的都没错。

    只不过是出发点不同。

    刘睿影现在才领会了这查缉司的冷酷。

    与其让他成为日后的威胁,不如一开始就在源头上掐断了。

    “我一定要杀了你。”

    黑鸟终于说话了。

    “你俩可以走了。”

    黑鸟指着刘睿影和月笛说道。

    他到还真算的上是有自己的原则。

    “杀了他,我是不是就也能让人觉得很厉害?”

    华浓说道。

    他已经明白了让人认可的重要性。

    这点倒是好事。

    刘睿影点了点头。

    算是承认了华浓的说法。

    华浓冲着刘睿影笑了笑。

    他要把先前在靖瑶和高仁身上吃的亏,一鼓作气全都找补回来。

    一阵风吹过。

    却是出来了些许寒意。

    刘睿影这才觉得,不止是这树林奇怪。

    而且今天这太阳也是奇怪的很。

    都说月有圆有缺。

    可是今天这太阳,似乎总是只有一半似的。

    看上去没有往日里那圆。

    黑鸟看着华浓腰间的那把破剑,面色忽然有些凝重。

    “这是你的剑?”

    黑鸟问道。

    “我用了很久了。样子是不好看,但着实好用。”

    华浓说道。

    黑鸟心里有些触动。

    用这样剑的人,不是顶尖的高手,就一定是个疯子。

    但是这华浓双眸清澈,语气平稳。

    无论你怎能看都不是个疯子。

    最多只能说他有些奇怪罢了。

    黑鸟再看过刘睿影和月笛。

    两人也都是一脸轻松,有恃无恐的样子。

    他深吸了一口气。

    提起精神,却是要出剑了。

    话已至此。

    不出剑怎么能行?

    出剑了不一定就能胜。

    但若是不出剑,他一辈子就是乌鸦。

    黑鸟和乌鸦虽然都是一个颜色。

    但听上去终归是大有不同。

    所以他这一剑与性命无关。

    他却是要捍卫自己的姓名!

    究竟是黑鸟,还是乌鸦。

    就看自己这一柄剑了。

    可是他却忽略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如果他没有赢。

    怕是旁人也没有机会再纠结于他究竟是叫黑鸟还是乌鸦了。

    华浓显然不会费那工夫给他穿上一身白衣。

    但却一定会找一块比他身上的衣服还黑的布,盖在他身上。

    乌鸦,终归是要比黑鸟更黑些。

第十四章 白布与寿礼【上】

    黑鸟虽然出了剑。

    但却迟迟不肯动手。

    他觉得华浓这般倔强的性格,倒是像极了以前的自己。

    其实无论是谁都会在华浓身上找到和自己相似的地方。

    因为华浓本就是代表着一种彻底。

    一个人身上所有的本质他都有。

    而且一点都没有改变。

    他渴望被认可。

    也学会了喝酒。

    喜欢钱和美女。

    天下每一个男人都是如此。

    就好像人的手时时刻刻都暴露在外。

    一个人的手定然不会有他其他的部位白。

    因为其他的部分都被厚厚的衣衫遮蔽着,隐藏着。

    唯有手在外时刻都经受着风吹日晒。

    而黑鸟就连手上却也都带着手套。

    一个连手也不愿意暴露的人,他的心里起码有些地方是扭曲的。

    黑鸟忽然又收起了剑。

    他缓缓的摘下了自己的手套。

    他的手确实很白。

    还很细嫩。

    肤若凝脂。

    这样一双手着实不该用来拿剑。

    若是去做绣活,岂不是一件很是赏心悦目的事?

    “带上手套和取下手套有什么区别吗?”

    刘睿影问道。

    黑鸟摇了摇头。

    但刘睿影却知道,其中的区别很大。

    带着手套时,用剑的力度和角度都会不一样。

    一个人若是习惯了戴手套,突然把手套摘掉后,定然就会对剑的把握有所偏差。

    他开始渐渐的走向华浓。

    虽然他很是疲惫。

    可是他的剑却不疲惫。

    手套脱去。

    长剑重新在手。

    漆黑的剑,苍白的手。

    黑鸟的剑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手。

    无论他在做什么。

    即便是和女人睡觉,他也会空出一只手来握着剑。

    但华浓却不是。

    他握剑的时间很少。

    也很短。

    只有一刹那。

    因为他向来都只出一剑。

    “华浓……挡不住他的剑。”

    月笛忽然说道。

    这句话很轻,说的也很小心。

    只有站在他身旁的刘睿影才能听到。

    “我知道。”

    刘睿影说道。

    “那你为何还不上去劝阻?”

    月笛问道。

    “有些事,不到最后关头,他明白不了。我能劝阻一次,但却没法时时刻刻跟着他一辈子。”

    刘睿影说道。

    不但他不行。

    就连他的师傅萧锦侃也不行。

    人道最后,终究还是只能依靠自己。

    随着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杀气也变得浓郁起来。

    黑鸟的衣袍随着剑气的鼓荡而猎猎作响。

    华浓看着黑鸟一步步走进,他突然拔剑。

    剑光辉煌靓丽。

    竟是能够弥补穹顶上太阳的残缺!

    但黑鸟仍旧没有出剑。

    好似眼前的一切与他无关似的。

    华浓辉煌灿烂的剑光,虽然被他尽收眼底。

    但却一点点的,被他漆黑的瞳仁所蚕食,吞噬。

    华浓的剑光划过。

    黑鸟身后的枯树,枝干纷纷落下。

    好似那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传来一阵沙沙声。

    随即而来的,还有一声惨叫!

    那是张爷发出的惨叫。

    华浓的这道剑光不仅让黑鸟身后的枯树断落。

    还顺带着,削掉了张爷的一只耳朵。

    黑鸟停住了步子。

    但没人看清他究竟有没有中剑。

    不过华浓的剑上没有血。

    也没能刺入黑鸟的咽喉。

    这一剑本也不是刺出的。

    而是横向劈出。

    “你走吧。”

    黑鸟开口说道。

    他没死。

    华浓显然对这个结果早就知道。

    知道他自己没能杀死黑鸟。

    黑鸟甚至连剑都没动,竟是就抵挡了华浓的这一剑。

    “先前只是断了一侄子的一只手,你就要我们的命。现在我又削了他一只耳朵,你却让我走?”

    华浓问道。

    “那只手的确是你们的事。但后面这只而耳朵,则是怪他自己。”

    黑鸟说道。

    只不过他说这话的时候,却是在看着月笛。

    “你认出我了?”

    月笛上前一步说道。

    黑鸟点了点头。

    “刚认出来。所以说那只手虽然怪你们,但却丢的不亏。”

    “他叫了你乌鸦,你也能忍得下去?”

    月笛问道。

    黑鸟没有说话。

    而是反手一剑。

    劲气震荡,剑光弥散。

    身后的十几人除了那张爷以外全都倒在了地上。

    咽喉处有一个短小的剑痕。

    但却很深。

    正巧切断了喉管与血管。

    一阵咳咳声响起。

    他们死命的抱住自己的脖子。

    但还是不能阻止鲜血的涌出。

    过了一会儿,咳咳声渐渐停了下来。

    黑鸟转身走过去。

    从怀中掏出一块白布。

    盖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你为什么会装这么多白布?”

    华浓问道

    “因为我不知道每天都会杀多少人,所以我总会多带一些。”

    黑鸟说道。

    “那你为何不杀我?他们死了。我们却是还知道有人叫过你乌鸦。”

    华浓问道。

    “因为你们要去给我的朋友贺寿。给我朋友贺寿的人,我不想杀。要杀也得等寿宴结束之后再说。”

    黑鸟说道。

    “你竟是如此在意你这位朋友?”

    华浓问道。

    “是朋友,我都在乎。若你是我的朋友,我不介意你叫我乌鸦。”

    黑鸟说道。

    虽然他的脸用黑布蒙着。

    但刘睿影看到他的眼角弯了弯。

    想必他一定是笑了。

    “寿宴结束之后,你若是来找我,我定然不会躲闪。”

    华浓说道。

    但黑鸟已经离开了。

    他走出了这片枯树林。

    朝着阳文镇的方向走去。

    “你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吧?”

    刘睿影对着月笛问道。

    “没想到。但也不用去想。”

    月笛说道。

    “那该想些什么?”

    刘睿影问道。

    “该想今晚去寿宴时,该送那楼长送什么礼物。”

    月笛说道。

    “他的剑倒真是像鸟一样。”

    华浓说道。

    “像鸟一样轻盈蹁跹?”

    刘睿影问道。

    “不,是像鸟一样慵懒的时候也会叽叽喳喳个不停。”

    华浓说道。

    刘睿影没听懂他这句话的意思。

    但那黑鸟身上无时无刻都萦绕着剑意,没有丝毫懈怠他却是感觉到了。

    “还是去镇上看看有什么趁手的礼物吧……”

    刘睿影说道。

    月笛也点了点头。

    ——————————

    阳文镇。

    中都查缉司的站楼中。

    楼长晋鹏才刚刚起床。

    他推开了窗子。

    “又是一个艳阳天!”

    晋鹏嘴里自语道。

    阳光随着窗户的打开而照进了房子。

    照在他**的上半身上。

    也找在他身后床上一位同样**的姑娘身上。

    他决定要泡个澡。

    泡一个比这阳光的温度再暖一些的热水澡。

    阳光很是柔和。

    就像他床上的那位姑娘的手和发丝划过他的胸膛。

    嘤咛一声。

    那姑娘却是也醒了过来。

    晋鹏却已经穿戴整齐。

    准备去泡澡。

    一个要去泡澡的人为何要穿戴整齐呢?

    因为他要走出房门,离开查缉司的站楼。

    走过先前刘睿影他们喝酒的酒肆之后朝左拐,尽头处的一间澡堂去泡澡。

    一个要出门的人,还是查缉司站楼的楼长,那定然是要穿戴整齐的。

    他还准备一套衣服。

    一套崭新的查缉司官服。

    查缉司的楼长都大多都由省着担任。

    可是他的官服式样,却并不是省着的官府。

    而是查缉司的司抚。

    中都查缉司只有十六位司抚。

    也可以算的上是为高权重。

    仅仅次于各省的省巡罢了。

    但这位司抚为何却要来这样一个偏僻的阳文镇里当站楼楼长呢?

    这只有他自己知道。

    走马上任的时候,就连本地站楼中的查缉司众人也是吓了一跳。

    没人想到一位司抚大人会甘愿来此。

    但晋鹏不这么想。

    他反而很快就适应了阳文镇这个地方。

    这里是震北王域。

    但民风却没有那么彪悍。

    但却要比中原和南方开放的多。

    刚开始的时候,站楼中人还颤颤巍巍的小心伺候着。

    后来才发现,这位司抚大人一没脾气,二没架子。

    反而和他们一样。

    每日都要喝酒。

    喝完酒就要去赌钱。

    赌完钱不论输赢多少,都要去找女人。

    而且丝毫不挑剔。

    是阳文镇老鸨眼里最君子,最豪爽,最容易伺候的客人。

    你给他介绍二八少女也行。

    给他介绍风韵全无的半老徐娘他也不在意。

    只要他睡觉的时候,身边有女人就好。

    而且他恐怕还是第一个敢把青楼女子带进查缉司站楼里的。

    “银子就在床头!”

    晋鹏对眼前的姑

    娘说道。

    这位姑娘看了一眼床头上摆着的两个大元宝。

    眼中闪闪发亮。

    竟是要比那银元宝在阳光下的反光还要亮上几分。

    说完之后,晋鹏整了整衣领,就走出了门去。

    嘴里还哼着小调。

    出站楼钱还和所有遇见的人打了招呼。

    就连正在洒扫清洁的老头儿也不例外。

    晋鹏可不是时刻都如此和蔼的。

    他也有发火的时候。

    也有杀人的时候。

    不过今天他的心情着实是好极了。

    因为今天是他的生日。

    人都说生日的这一天,不能动怒。

    要不然整整这一岁怕是都要在生气中度过。

    其实还有说生日这一天不能赌钱。

    因为赌赢了,透支的是自己年岁的运气。

    赌输了,却是又让这年岁沾染了晦气。

    这些说法大都各有各的来头。

    谁也说不上究竟是真是假。

    反正每个地方都有不同的说法。

    晋鹏却是从来不在意。

    他只信一条。

    那就是过寿的人一定要请客。

    所以他才会包下整个客栈来让他四处赶来的朋友们住。

    其实晋鹏才刚回到阳文镇没有几天。

    他即是第一个敢把青楼女子带回查缉司站楼的楼长,也是第一个敢出门半年不回来的楼长。

    好在阳文镇的这处站楼,一年到头都堆积不了三件事。

    再加上他虽是楼长,却仍然是司抚。

    倒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你若问他这半年都去哪了?在做什么?

    晋鹏只会回答你三个字:交朋友。

    没错,他除了爱喝酒,赌钱,找女人外,还喜欢交朋友。

    无论是男女,只要他觉得顺眼的,那你就是他的朋友,不管你承不承认。

    而他和黑鸟的相识也是极为有趣。

    当时他听说有人要杀黑鸟。

    便一人一马疾驰了五天四夜。

    终于是赶在那人找到黑鸟之前,先把那人杀了。

    虽然晋鹏自称是黑鸟的朋友。

    但事后人们才知道,黑鸟根本就不认识晋鹏。

    所谓的朋友,却是晋鹏的一厢情愿罢了。

    但从此之后,他俩倒的确成了朋友。

    还是无话不谈,无酒不喝的至交好友。

    在他身上类似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

    却是都比那话本传奇更加惊险刺激几分。

    但最核心的秘密,他却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那就是为何他堂堂中都查缉司司抚,竟然要蜗居于阳文镇中的一个小小站楼里。

    走到了街上,晋鹏伸了个懒腰。

    他昨晚虽然睡得很晚,但却睡得很好。

    而且难得的赢了钱。

    只不过他把赢来的钱,却是全都给了那位姑娘。

    这已是那位姑娘身价的十倍不止。

    赌来的钱,他大多都是这样又散了出去。

    按晋鹏的话说,这叫尘归尘,土归土。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那就要尽快花掉。

    尤其是这样不明不白,纯靠机缘巧合得来的钱。

    更是不能放的太久。

    但对于男女之事,他却不是这么想。

    相比于真正一段投入的感情,他总觉得那样太累太消磨。

    宁愿珍惜每一段露水姻缘,却是也决计不再会去触碰那真情实感。

    而这样的男人,通常都受过不轻的情伤。

    一个男人,无论在感情中有任何怪癖。

    都是和他曾经的过往有关。

    每一种伤痛就像是一颗种子,在日后迟早会生根发芽的。

    当这些枝芽完全遮蔽了本真之后,便也就该彻底放弃了。

    就好像晋鹏现在这样。

    他走到了街上。

    却是又不想去泡澡了。

    虽然他昨晚出了不少汗。

    但今天的阳光着实过于好了些。

    让他有些舍不得离开。

    可是不泡澡,他却又觉得对不起自己那身新定制的官服。

    想来想去,他却是决定先在街上溜达溜达。

    十里长街。

    谁都知道他今晚要过生日,摆寿宴。

    于是乎凡是见到他的人,五一不拱手行礼,说一番吉祥话。

    晋鹏也都客气的一一回礼道谢。

    他走到了客栈门口,向掌柜的询问了一番今晚的情况,是否已然妥当。

    但他却没有走进去查看。

    因为他只想站在这暖洋洋的太阳地里。

    客栈掌柜恭恭敬敬的告诉晋鹏,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之后,他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现在他觉得自己能去泡澡了。

    因为昨晚淤积的酒气在阳光的作用下,竟是又有些让他微微发汗。

    此时去泡个澡,而后再吃点东西。

    把身体上内外都伺候好了之后,再穿上那身崭新的官服,却是刚刚好!

第十五章 白布与寿礼【中】

    晋鹏朝着澡堂走去。

    他对自己目前的人生很是满意。

    但谁又不想这样尽力的享受人生呢?

    大多数人只是没有条件罢了。

    生存已经极为困难了。

    却是再无余力去享受。

    只可惜,无论是怎么样的痛快,都不能让晋鹏等到最极致的快乐。

    虽然他喝酒时很豪爽。

    赌钱是也决不扣扣缩缩。

    找女人时也都尽力而为。

    但他骨子里还是很寂寞。

    就好似一个空壳。

    只能用酒肆的喧嚣,赌坊的吵闹,以及女人的**来填补。

    否则就会像一具行尸走肉。

    朋友是另外的事情。

    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倒是能暂时的压制住他的空虚。

    其实这种空虚往往来自于思念。

    思念的,都是得不到的。

    无论用多少酒水,多少金钱,多少女人,都不能弥补。

    澡堂里有为他这位司抚大人专门准备的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唯一的好处就是,它向阳,且有一扇小窗。

    没有谁会在泡澡时推开窗的。

    但晋鹏会。

    他不但要泡着澡,还要享受着日光。

    尤其是像今天这般难得的好天气。

    更是决计不能错过的。

    一个人泡澡的时候,没有朋友,没有酒水,没有筛盅的当啷作响,更没有女人。

    即使是再烫的热水,他都觉得在一点点的侵入他空虚无比的身体。

    这种空虚是心灵上的。

    再健美的身躯都不能抵挡。

    其实他并不是对姑娘不挑剔。

    而是他无论看见哪一位姑娘,脑海中浮现的都是同一张脸。

    这样的后果就是,无论找哪个姑娘却是都无所谓了。

    他把一块崭新的白毛巾,整整齐齐的叠成一个小方块,垫在浴盆的边缘,当做枕头。

    然后舒舒服服的躺下来。

    准备好好享受一番。

    虽然心里的寂寞无法驱散。

    但今天终究是他的生日。

    还是要努力快乐起来。

    他伸出一条腿,把窗子踢开。

    阳光照在浴盆的水面上,波光粼粼。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觉得眼晕。

    干脆就闭起了眼睛,似是在小憩。

    但忽然,他又睁开了眼睛。

    随即笑了起来。

    “没想到一个男人洗澡却是还有人偷看!”

    晋鹏说道。

    话音刚落,一个人人影透过薄薄的窗户纸映照了出来。

    “女人洗澡看的人多,但一定都是男人。男人洗澡看的人少,但一定是女人。”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说道。

    “女人难道就不会偷看女人洗澡吗?要是遇到比自己还美丽的女人,我不信女人不看。”

    晋鹏说道。

    “若是遇到比自己还美的女人,光看是不够的。”

    这女人叹了口气说道。

    她却始终没有漏出正脸。

    还在窗户纸张映出一个剪影。

    “除了看,还要怎样?”

    晋鹏问道。

    “她的胸若是比我挺,腰要是比我细,脸蛋要是比我好看,那我就会把这些全都破坏了!”

    女人忽然变得狠厉起来。

    “照这样说,你快赶得上天下第一摧花圣手了!”

    晋鹏说道。

    “为什么?我还没有那么不堪吧……”

    女人说道。

    “因为我虽然没仔细看过你的身子,但从这窗户纸上的剪影来看,你的胸并不挺,腰也不够细。至于脸蛋……我看不见,暂且不说。”

    晋鹏说道。

    “但你可知道,一个好的脸蛋,却是可以弥补其余的一切不足?”

    女人反问道?

    “我不知道。因为我心里已经有了这个世上最美的人儿了。他的脸蛋无与伦比,而且胸也很挺拔,腰也很细。”

    晋鹏说道。

    “可是她你从未得到过一次,而我却已经陪着你不知多少年了!”

    女人气呼呼的说道。

    一掌把窗户拍了个稀碎。

    木屑和窗棂掉进了浴盆里。

    “哈哈……别人都用花瓣泡澡。而我用着木头纸屑泡澡,倒也是有趣得紧。”

    晋鹏并不生气。

    而是看着澡盆里的狼藉说道。

    女人终究是露出了正脸。

    不但露出了正脸,她还从窗户里直接翻身进入了浴室内。

    晋鹏抬眼一看。

    发现她今天显然也是换了一身新衣裳。

    浅蓝色十样锦妆花通袖袄,配上一条刚刚过膝半臂的蜜色月华裙,身披淡青底云锦纱衣。

    整齐的青丝大部披散着,唯有脑后头束起一个别致涵烟芙蓉冠,上面还插着一根羊脂玉五蝠如意簪子。

    两条藕臂搂在外面,没有丝毫掩饰。

    腰系绣白珠线穗子网带,脚上穿的是湖蓝色花纹薄底鞋。

    这女子丰润标致,桃腮杏面,妩媚中不失热情。

    一张面赛芙蓉的瓜子脸,眉蔬目朗,从眸子看上去不过才十六七岁的样子。

    但实际上他却是已经三十有五了。

    年轻女子的活泼天真,以及少妇的成熟风韵,在其身上兼而有之。

    她弯下腰来把晋鹏浴盆里的木头和纸屑全捡了出去。

    继而朝水里扔了一个藕荷色,银丝线绣莲花香袋。

    “这样可是满意了?”

    女人问道。

    晋鹏从水里拿出手,把玩着那枚香袋。

    “这么好的东西,给我泡澡用,只怕是糟蹋了……”

    晋鹏说道。

    “我这么美的人,竟然来伺候你泡澡,岂不是更加糟蹋了?”

    女人说道。

    盯着晋鹏的身子许久,脸上慢慢晕染了一层红霞。

    “你没穿衣服!”

    女人转过身去说道。

    “你泡澡的时候难道会穿衣服?”

    晋鹏大笑着说道。

    “那我劝你还是赶紧穿起来吧。”

    女人说道。

    “我还没有泡够,为何要穿衣服?”

    晋鹏问道。

    “因为你没法再安静的泡澡了。”

    女人说道。

    “不安静才好……安静下来岂不是闷得慌?”

    晋鹏丝毫不理会女人的说辞。

    女人忽然又转过身来,拿出了一个木盒,丢尽了浴盆里。

    木盒封闭的并不严密,

    丢到水中之后,却是缓缓浮了起来。

    从边缘处还渗出了丝丝血色。

    “这是什么?!”

    晋鹏大惊。

    赶忙从浴盆中挑出来。

    几个眨眼的功夫,就穿好了衣服。

    那女子在一旁看着,嗤嗤的笑了。

    “你看,这不是就穿好了衣服?”

    景鹏没有说话。

    而是浴盆中捞起了那个木盒。

    打开一看,里面放着的竟是十根大拇指。

    每根手指上还都绑着一条花绳。

    “现在你明白我让你穿衣服的意思了吗?”

    女人问道。

    “还是不明白。”

    晋鹏摇了摇头。

    缓缓扣上了木盒。

    “这里面有十根指头,是属于十个人的。起码有两三个指头的主人和你极为熟识。剩下的七八根,却也都是你这次寿宴请来的宾客。”

    女人说道。

    “再熟识的人,我也没到能看一眼大拇指就知道是谁的地步。”

    晋鹏说道。

    “没错,但他们都缺了大拇指。这样就提不起筷子,也端不住酒杯。”

    女人说道。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这也只是一只手罢了。若是他们愿意,自是会用另一只手。”

    晋鹏说道。

    “难道你对自己请来的朋友一点都不在乎?”

    女子有些愠怒。

    “不是我不在乎,而是我不相信你。”

    晋鹏叹了口气说道。

    “何况,我自认为离开中都之后,并没有树什么敌。”

    晋鹏把木盒还给那女人,接着说道。

    “你为何不信我!”

    女人将木盒狠狠的摔在地下。

    里面的十根手指顿时飞溅四方。

    “因为你骗我太多次了!”

    晋鹏说道。

    说完便开始把那十根手指一根根的捡起,重新放回木盒子里。

    然后拿了一个瓢,开始舀着水,冲洗整个浴室。

    仿佛当这女人不存在一般。

    但是那女人却咬牙切齿的不依不饶。

    她再度一脚踢翻了木盒。

    同时手上凌空闪出十道亮光。

    十根尖刺状的暗器,脱手而出。

    把那十根手指整整齐齐的钉在了浴室的墙壁上。

    继而从她进来时的窗户,又飞身出去了。

    “他们是冲着你来的!我已帮你杀了十个人!”

    女人的声音远远传来。

    “我就知道你是在骗我……”

    景鹏苦笑了一声说道。

    这十根大拇指果然不是他的朋友的。

    而是他的敌人。

    虽然他想不到自己为何还有敌人。

    但他知道这女人的最后一句话应该没有撒谎。

    何况他的朋友也都是一等一的武修高手。

    哪里有那么容易就能被人砍下大拇指?

    “可怜的晋鹏……为什么总有人要和你过不去呢?明明你已是什么都不求,只是混天度日的等死罢了。”

    晋鹏看着墙上的十根手指,很是悲戚的说道。

    却是在可怜他自己。

    就在这时。

    他浴室的墙却轰然倒地。

    烟尘四起中,他看到了至少五个人影。

    “你们是怎么找来的?”

    晋鹏对于这五人的出现,丝毫不显得诧异。

    反而关心起来这些人为何能如此精准的找到自己。

    “整个阳文镇都知道你来这里泡澡。”

    五人中为首的一人说道。

    “我的确是在镇上走了一圈,但却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要来泡澡。知道我要来泡澡的只有一个人。一个刚刚从这里出去的女人。”

    晋鹏指着破碎的窗户说道。

    为首的那一人沉默了。

    当一个人谎言被揭穿时,要么赶紧用另一个谎言找补回来,要么就只能沉默。

    看来他显然是还没编出新的谎言。

    “所以是那女人告诉你们的对吗?”

    晋鹏问道。

    为首之人点了点头。

    烟尘退去。

    他这才看清这五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同程度的残疾。

    有的人瞎了一只眼。

    有的人缺了一条胳膊。

    还有的人竟是装了一双铁脚。

    这样子看上去极其的滑稽。

    晋鹏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这五个人显然是来寻他麻烦的。

    他本该沉着冷静的应对。

    因为他的确是来泡澡的。

    却是连自己的剑都没有带。

    尤其是对这样身体上有残缺的人。

    你若是笑话他们的残疾。

    那简直是比杀了他们更加痛苦的事。

    但晋鹏就是忍不住。

    因为他已经从这些残缺中看出了这五人的来头。

    “没想到你们竟是还能活着出来……我是该夸奖你们幸运,还是该埋怨诏狱那帮小子为何忽然变得这么温柔?”

    晋鹏说道。

    这句话显然更是让五人愤怒。

    晋鹏话音刚落,他们周身鼓荡的劲气,就再度让脚下刚刚落定的尘埃重新飞扬了起来!

    其实晋鹏根本没有看出这五人的来路。

    他只是在赌。

    因为自己着实是没有什么死敌对头。

    有,也只可能是原先他在中都查缉司当司抚的时候得罪的那些人。

    他们若是侥幸火了下来,自然会来寻仇的。

    若是自己还在中都查缉司,那

    就是接他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动手。

    就算自己大摇大摆的走在中都城里也是一样。

    但这里是阳文镇。

    虽然谈不上落魄。

    但和中都城相比,也的确是个乌鸦飞过来都要饿肚子飞走的地方。

    所以这里倒的确是个极好的报仇场所。

    何况这也怪他自己。

    若是就安安静静的待在阳文镇的查缉司站楼里。

    却是也不会有人知道。

    但他为了这次生日,却是把这几年认识的朋友都邀请了个遍。

    口口相传之下,却是闹得人尽皆知。

    也不怪这些人会找上门来。

    “你既然知是我们,那就知道我们和你只会不死不休。”

    为首的那人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只是你们都还没死,为什么就觉得我会死?”

    晋鹏说道。

    “因为我们有五人。”

    为首之人说道。

    “恐怕还不止吧……”

    晋鹏说道。

    “当然不止!你当年往那诏狱里下了多少人,今天就会来多少人!”

    为首之人说道。

    他瞎了一只眼。

    所以看人的时候总喜欢偏着脑袋。

    这样却是让晋鹏感觉很累。

    因为自己看着他,不由自主的却是也会偏着脑袋。

    所以他干脆坐了下来。

    用手撑着自己的面颊。

    把胳膊又拄在自己的膝盖上。

    如此一来,虽然还是偏这脑袋,却是要比先前舒服多了。

    “下诏狱的人多了。若是都来的话,整个阳文镇都装不下。你要说的,应该是能从诏狱里活着出来的人吧!”

    晋鹏说道。

    “没错。”

    为首之人说道。

    “这么一想,你们还真是幸运呢!”

    晋鹏说道。

    竟是有些感慨。

    “我们都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而你把我们的一生都毁了。所以即便是最终要和你同归于尽也不怕!”

    为首之人说道。

    他手里拿着一把长柄的大刀。

    把刀柄重重的朝着地下一磕说道。

    显然这一磕,给了他平添了不少气势!

    但却给晋鹏又徒增了不少笑料……

    只是这次他忍住了。

    他没有笑。

    好汉不吃眼前亏。

    这五人都是亡命之徒。

    而自己又两手空空无寸铁。

    若是真惹急了,吃亏的还是自己。

    “可是你们已经死了十个人了。你觉得侥幸从诏狱里活着出来的人,这份侥幸有多大?”

    晋鹏问道。

    同时指了指地上。

    墙虽然倒塌了。

    但是那十根手指还是钉在碎裂的墙体上。

    为首之人看到那十根手指,表情略微抽搐了一下。

    “死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人。真正有能力取你性命的,还是我们五人。”

    为首之人说道。

    但这话听在晋鹏耳中,却是有些外强中干。

    “所以你们就要让我死在这断壁残垣的浴室中吗?倒也可以……我八字属火,最后死在浴室里也着实是符合这天道纲常。”

    晋鹏摊了摊手,有恃无恐的说道。

    “死在这里?未免让你有些太舒服了!我们早就给你挑了一处埋骨之地。”

    为首之人冷笑着说道。

    “先别说……让我猜猜看……那地方一定很高!因为高的地方通常都会很惹眼。这样就会让更多人的人看到我死了。不过最好还是在今晚寿宴,宾客齐至的时候杀死我比较好。这样你们也可扬名,还能让我所有与的朋友都看到我死了。况且在一个人的寿宴上,把寿星杀死了,倒的确是件极妙的事!这样来年之后我的生日和忌日就同一天。我猜的对也不对?”

    景鹏说道。

    为首之人有些无言以对。

    因为晋鹏却是把它们的心思说的一干二净。

    他们的确就是如此谋划的。

    若是找一个人寻仇。

    那在他的寿宴之时把他杀死本就是一件极为精彩绝伦的事。

    尤其是还有晋鹏的那么多好友当做观众。

    若是就这般悄无生气的把晋鹏杀死了。

    旁人只会徒增猜测。

    但想来想去也决计不会想到是他们做的。

    这样的复仇却是一点满足感都没有。

    所以这也是晋鹏有恃无恐的原因所在。

    他早就知道这些人不会在这里动手。

    只会在自己的寿宴开始时杀了自己。

    但自己的寿宴何时开始,却是他说了算。

    因此自己何时死,怎么死,会不会死,岂不也是由他说了算?

    很多事只要想明白了背后的因果关键,那就一点儿都不可怕。

    何况今晚的寿宴,全是他的朋友。

    只要是他的朋友,怕是没人愿意就这般看着晋鹏被杀死。

    先前那女子。

    晋鹏可没有邀请过她。

    不请自到的人,尚且能帮他消灭了十个麻烦。

    那其余受到宴请的人,怎么会袖手旁观?

    起码黑鸟就不会。

    只不过晋鹏却是不愿意连累朋友。

    若是让他知道了,也一定会阻止那女人代替自己解决麻烦。

    寻仇的人一定要见到本人才肯罢休。

    结果这寻仇的正主还没见到,就莫名其妙的死了。

    哪怕是做了鬼也不甘心……

    晋鹏虽然不迷信。

    但一想到在今天他的生日时,竟然有十个人为了他而不甘心的死去。

    心里就很是有些别扭……

    “那就走吧!”

    景鹏站起身来说道。

    他不想让自己继续别扭下去。

    既然这五人不在这里杀死自己,那还是会按部就班的按照自己原先的计划生活。

    “三个时辰后,客栈中你必死!”

    为首之人说道。

    说完便转身带着其余四人离开了。

第十六章 白布与寿礼【下】

    一个人若是知道自己只有三个时辰好活。

    那他会去做点什么呢?

    至少对于晋鹏来说。

    三个时辰足够喝一场大酒。

    也足够把身上的钱全都输个精光。

    也足够再找个姑娘搂着美美的睡一觉。

    但是在这些他都不想做。

    不是他本就不想做,而是还没有到做这些的时间。

    三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好好计划一下倒的确是能做不少事情的。

    即便是他要策马扬鞭,疾驰逃跑,也来得及。

    足够他跑的很远很远。

    但他不能逃跑。

    这并不是晋鹏有足够的自信,能杀死那五人。

    而是他都叫了自己所有的朋友来参加自己的寿宴,那他这位寿星东道主怎么能离开?

    何况那包下客栈的钱,他还只付了定金。

    晋鹏一不喜欢欠债,二不喜欢欠人情。

    若是自己就这般一走了之。

    他倒是会痛快不少。

    但人情和钱却是都欠下了。

    现在的他已经离开了浴室。

    走进来的时候,是从澡堂的正门。

    但出去的时候,却是从那面倒塌的墙前径直走了出去。

    他再度回到了街上。

    路过查缉司站楼门口时。

    他看到了那位姑娘刚刚收拾妥当,从战楼中走了出来。

    他迎面看到晋鹏,便是婉儿一笑。

    略显羞怯。

    这位姑娘已经不是第一次上他的床了。

    但昨晚却是他第一次碰她。

    先前几次,只是搂着她睡觉罢了。

    “今晚你的寿宴,我能去吗?”

    姑娘脚步匆匆,本是准备快步离开。

    这样的女子本就不喜欢在外抛头露面的。

    因为总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你想去我的寿宴?”

    晋鹏问道。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同这位姑娘说这么多话。

    “没有……没有……我只是随便一问。”

    那姑娘连连摆手。

    说完便转过身子快步离开了。

    半年多没见。

    这位姑娘也已经变了。

    只是晋鹏却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想起来自己可能再过三个时辰就要死了。

    却是要一定问问这位和自己昨晚有过鱼水之欢的姑娘的姓名。

    “你叫什么?”

    晋鹏问道。

    “念薇……”

    姑娘怯怯的说道。

    “我是在问你的真名。”

    晋鹏说道。

    青楼妓馆中的女子,都会起一个好听的花名。

    因为这样不但听起来雅致,还能勾起人的欲念。

    “李翠……”

    姑娘低着头说道。

    她虽然没有刻意的四下查看。

    但她知道自己和这位大人的对话,已经引得不少好奇之人渐渐围了上来。

    他们虽然不敢走的太近。

    但耳朵却是比谁伸的都长。

    相比于念薇这个名字来说,李翠着实是显得有些土气。

    但土气的东西,往往都更加真实。

    就好像忠言逆耳,良药苦口一般。

    雕饰的太多,未免显得过分刻意。

    反而会隐藏起了先前的真是。

    晋鹏听完她的名字后没有说话。

    而是走到街边的一处代写书信的摊子。

    问那人要了笔墨,开始写了起来。

    写好后借着阳光吹了吹干,递给了李翠。

    “这是什么?”

    李翠问道。

    “你不识字?”

    晋鹏问道。

    李翠尴尬的摇了摇头。

    若是她家有钱让她读书识字,却是也不会是如今这副模样了。

    “李翠小姐亲启,恭请您于今日戌时莅临阳文镇客栈,参加在下寿宴。落款,晋鹏。”

    晋鹏给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读道。

    虽然他写的要比读的更加文气些。

    但既然这姑娘不识字,所以他却是尽力的用大白话念了出来。

    读完,他把这张纸条递给了李翠。

    “抱歉,时间有限。却是没办法给你一份和旁人一样精致的请柬 了。”

    晋鹏说道。

    显然这句话,李翠并没有听到。

    此刻她全身心都集中在手中这张简陋的请柬上。

    虽然他不识字。

    打她的记忆力着实过人。

    晋鹏方才念的每一个字,她竟是都牢牢的记住了。

    这会儿正在对照着请帖上的字一个个读着。

    “这是我的名字?”

    李翠指着开头的‘李翠’二字问道。

    “我具体不知道你是哪个翠字,但我觉得女孩子一般都会用这个字。”

    晋鹏说道。

    李翠的眼眶有些湿润。

    变得温柔而娴静。

    “我会按时去的。”

    李翠把这张请柬小心翼翼的叠好,放在袖筒里说道。

    “晚一些也无妨。”

    晋鹏说道。

    因为晚上,通常是这些姑娘最忙的时候。

    “不,我不会晚的。我一定会按时的。”

    李翠说道。

    说完便急匆匆的走了。

    晋鹏本还想问问她爱吃什么菜。

    也好提前准备一份。

    但她却是走的太急。

    晋鹏却是没能问出口。

    只是望着她

    的背影。

    晋鹏的心里也有了些温柔。

    叶落归根。

    思念虽然是长情的表现。

    但人终归是要成家的。

    在外的时间越久。

    这样的想法越强烈。

    无拘无束的放荡生活着,虽然很快活。

    但晋鹏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抵御这种快活背后的寂寞多久。

    曲终人会散,酒醒头会痛。

    即便是在热闹的寿宴,看着结束后朋友们一个个的离开,各奔东西,天各一方的背影也会让他沮丧惆怅。

    晋鹏目送那李翠走远。

    便走进了旁边的一家酒肆。

    他不是来喝酒的。

    是来吃东西的。

    而这却也是他原本的计划。

    这家酒肆正是先前刘睿影他们去的那家。

    但显然,他们进来的待遇和晋鹏进来的待遇截然不同。

    他在澡堂中有自己专门的浴室。

    在这额酒肆里,也有自己专门的座头。

    却是谁都不能做。

    不管他来不来,掌柜的都给他留着。

    三个时辰的时间,他决定在这里花一个时辰。

    剩下的两个时辰用来做什么,却是还没有想好。

    这是一件很大的酒肆。

    在如此一个偏僻的小镇,有这么大的酒肆的确是很少见的。

    晋鹏坐下之后,没有言语。

    小二自是知道他要吃些什么。

    不过却是给他多上了一壶酒。

    这是掌柜的送的。

    因为整个阳文镇的人都知道,今天是他晋鹏的生日。

    “掌柜的,只送一壶酒未免有些太小气了吧!”

    晋鹏打趣的说道。

    “大人,您若是想喝!今日喝多少都行!”

    掌柜的走来说道。

    要知道今晚寿宴时的席面,可都是从这里订的。

    光是如此,已经让这掌柜的赚了个盆满钵满。

    区区几壶酒,就算是曲居士,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何况经营客栈酒肆的人,最是精明。

    哪些人该巴结,哪些人可以得罪。

    都在心里有一本明账。

    晋鹏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心里着实还没有想好究竟喝不喝酒。

    不过想着想着。

    他竟是就不由自主的喝了起来。

    一杯接一杯的,很快这一壶酒就见底了。

    小二眼见。

    他看到晋鹏的酒壶见底。

    立马又给他续上了一壶。

    直到这一壶酒落在桌案上。

    晋鹏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已经开始喝酒了。

    而且还喝光了一壶。

    看来后面的剩余的两个时辰却是也用不着计划了。

    坐在这里喝酒,岂不是就能过的很快?

    正当他打定主意开始喝酒的时候。

    有两个忽然在他面前坐下。

    酒肆里拼桌是常态。

    尤其是晚上客满的时候。

    但阳文镇的酒肆从来不会客满。

    因为人着实没有那么多。

    而且即便是客满。

    也没有人敢和晋鹏拼桌。

    只不过这两个人却不是光明正大从门口走进来的。

    而是从窗户里翻进来的。

    他们计算的极为精巧。

    翻身而入的瞬间,就一屁股坐在了晋鹏的面前。

    这两人神情冷漠。

    但衣着却很是考究。

    眼神奇怪。

    因为他们都直勾勾的盯着晋鹏喝酒的右手。

    准确的说,是他的右手大拇指。

    这两人年纪相仿。

    长相也相差不大。

    唯一的不同就是,一个人须发茂密、

    络腮胡和鬓角都连在了一起。

    而另一个人,没有一根头发。

    胡须也看不见,喉结也不突出。

    就像是个老太监。

    “小二!”

    晋鹏完全无视他俩的目光。

    招呼了一声说道。

    “大人您的吩咐!”

    “给我这两位朋友,再添两幅碗筷,还有两只酒杯。”

    晋鹏说道。

    本来死气沉沉的的他,这句话却是说的异常轻快。

    他又重新开心起来了。

    因为面前有了人。

    虽然不是朋友。

    但起码可以和自己喝酒。

    只要有人在身边。

    你寂寞总是可以消散一些。

    “我不喝酒。”

    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须发浓密的那位,声音低沉粗壮。

    而光头没喉结的那位,声音尖细。

    倒真实像个太监。

    “不喝酒,那就吃菜。”

    晋鹏说道。

    他面前摆着的只有几碟子点心。

    却是又吩咐小二上几个热菜来。

    小二放下碗筷酒杯,又再给晋鹏续了一壶酒。

    随即应了一声就下去了。

    他们都知道这位大人朋友多。

    因此再奇怪的人,他们也不会多看一眼,多问一句。

    何况对这些事情,他们自是知道躲得越远越好。

    知道多了,死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我们也不饿!”

    两人再度异口同声的说道。

    “不饿也不喝酒,那为何要坐在这里?酒肆本就是喝酒吃饭的地方。若是想赌钱,出门右拐一直走。若是想找姑娘,那就在赌坊的隔壁就是。”

    晋鹏说道

    他喝完了自己杯中的酒。

    还给这两人都倒了一杯。

    两人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

    不约而同的把右手放在了桌上。

    他们俩右手,一个大一个小。

    却是和头发胡须完全反了过来。

    须发浓密的人手小。

    而那位光头没喉结的,却是有个蒲扇大的巴掌。

    只不过这两人的手倒是都有一个共同之处。

    那即是都没了大拇指。

    “我知道了。你们是来杀我的。”

    晋鹏看到两人的手瞬间明白了过来。

    先前那女人那里的木盒子中,有十根手指,想必就有两根是面前二人的。

    但仔细一看,又觉得不对。

    因为这两人缺了拇指的地方,伤口早已愈合如初。

    平滑完整。

    根本不是才被切下了手指。

    何况依那女人的性子。

    定是会先杀了人,再砍下手指。

    晋鹏也不知道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怪癖。

    在他刚认识这女人的时候。

    她杀完人定是要把那人持有兵刃的手一起剁下来。

    连带着这只手和所用的兵刃一起带走。

    美其名曰:收藏。

    晋鹏见过收藏古玩字画的。

    见过收藏珍宝豪宅的。

    甚至也见过收藏美女的。

    就是没见过收藏这样的残肢败刃的。

    不得不说这是个极为变态的癖好。

    但每个人的所作所为一定都有他的道理。

    晋鹏虽然心里不喜,却是也没能说出口来。

    不过后来熟了之后,偶尔提了一句,那女人却是就改了。

    她改成了只砍下大拇指。

    而且有的时候只要手指,不要人命。

    这岂不是为自己埋下了无穷无尽的隐患?

    人已死,即便是你亵渎了他的尸体。

    却是也无从知道。

    但这人活着,眼睁睁的看到你砍下了自己的拇指,那岂不是要发疯?

    眼前这两人想必就是如此。

    “我们不喝酒,不吃饭,也不赌钱,只找一个女人。”

    两人说道。

    晋鹏发现这两人无论说什么话,都是异口同声的。

    要不是外观差距太大,甚至以为这两人是双胞胎也不一定。

    “你们有两个人,但却只招一个女人。难道是囊中羞涩吗?”

    晋鹏已经知道他们要找的女人是谁。

    但他还是故意如此说道。

    虽然这样说一定会让这两人怒不可遏。

    可是对于一个已经还有三个时辰好活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是需要顾忌的?

    怕是任何都没有。

    “我们找那个切掉我们大拇指的女人。”

    两人说道。

    晋鹏点了点有头。

    “我也想找她。”

    “难道你不知道她在哪里吗?”

    两人问道。

    “大约一个时辰前我还是知道的。就在离这不远的一处澡堂里。但现在她在哪里,我却是一点都不知道。”

    晋鹏说道。

    “带我们去找他。”

    两人说道。

    这也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但晋鹏怎么会听从他们的命令?

    他看向了窗外。

    窗外正对着一条路。

    是阳文镇的商铺一条街。

    里面卖什么的都有。

    震北王域的各种特产,或是用琉璃作假的琥珀与玛瑙。

    总之是应有尽有。

    他忽然想去给自己买个礼物。

    虽然他知道今晚的寿宴上定然会收到很多礼物。

    不过也有可能一件礼物都没有。

    因为他的朋友着实都太过潇洒了。

    甚至比他还洒脱的多。

    估计没有几个人会想起来准备礼物的。

    所以他决定自己给自己买一个最称心的礼物。

    “你们若是跟着,我可以带你们四处转转,寻摸一下。但我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过了之后若是没有找到却也不能怪我。”

    晋鹏说道。

    “为何只有两个时辰?要知道我们找她可是用了两年不止。”

    两人说道。

    “因为两个时辰之后我就要死了。有五个人一定要杀了我。”

    晋鹏摊了摊手说道。

    “在没找到那女人前,你不能死!”

    两人说道。

    晋鹏笑了起来。

    今年的生日可真是有趣极了!

    五个人一定要让他死。

    而现在却是又来了两个人一定不让他死。

    到最后好像是和他自己却没了什么关系。

    说不定这五个让他死的人,和两个不让他死的人倒是会先打了起来。

    笑着笑着。

    一个背影从晋鹏的眼中一闪而过。

    隐没在那条街的人流中。

    他脸色一变,竟是也不走正门。

    而是从先前这两人翻身飞入的窗户中蹿了出去。

    这两人紧随其后。

    倒是让晋鹏心里一惊。

    如此俊俏的身法,看来武道修为也是不低。

    不过晋鹏却不是要故意甩开这两人。

    毕竟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两个不让他死的保镖,怎么能如此轻易的舍得呢?

    他只是看到了一个让他思念至深的身影。

    虽然惊鸿一瞥,或许是错觉。

    但即便是错觉,也得追上去亲眼验证一番才能死心。

第十七章 浪子总长思

    “你走的这么快,可是想跑?”

    两人问道。

    晋鹏已经走进了那条街。

    这条街果然是热闹的紧。

    尤其是今天。

    晋鹏也不知道为什么。

    好似整个阳文镇的人都来了一般。

    但他却没有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想来他的朋友应该已经到的不少了。

    但是他却没有看到一位。

    “我不想跑。何况我能跑到哪去?”

    晋鹏对着身后的两人说道。

    “你哪里都可以跑,因为你就不想让我们找到那女人。”

    两人说道。

    “并非如此……相反,我确实想和你们一直待在一起。”

    晋鹏说道。

    “一直待在一起?”

    两人很是诧异。

    这话若是男人对女人说出来,则是痴情。

    而女人对男人说出来,则是忠贞。

    但像这般男人对男人说出来,就很是让人恶心……

    何况还是三个男人之间。

    “你真的在两个时辰之后就要死?”

    两人问道。

    “虽然我很爱开玩笑,但想必这全天下也没人能开出这种玩笑。”

    晋鹏摊了摊手说道。

    “谁要杀你?”

    “你应该问,是谁杀的了他!”

    这两人说话第一次出现了分歧。

    须发浓密的人问谁要杀了晋鹏。

    然而那位老太监模样的却说应该问问谁能杀死晋鹏。

    “五个人要杀我。也是和你们一样奇奇怪怪的人。不过他们和我是旧恨,正如你俩同那女人是旧恨一样。至于能不能杀死我……我也不知道。反正只要有人让我死,我一般都先做好必死的决心。”

    晋鹏说道。

    “想你也是个风云人物!怎么大难临头不想着如何自救,却反而要做好进棺材的准备。”

    两人再度统一起来说道。

    “风云人物?”

    晋鹏自嘲的笑了笑。

    什么叫风云人物?

    风和云看起来极为的潇洒。

    但就像今日一般。

    艳阳天上晴空万里无云。

    而这阳文镇也本就是个山坳里的镇子,很少起风。

    风云风云,在这里却是都被克制的死死的。

    何况就算不是在阳文镇也是一样。

    风起,云则涌动。

    云涌,风则远行。

    这两个东西本就是不能放在一起的。

    也不知是何人首先把风云这两个天生的克星放在了一起,而后还用来形容了人。

    晋鹏倒不是说这个词不够贴切。

    只是他觉得用来形容自己。

    尤其是今天现在的自己,的确不够妥当。

    “两个时辰过后是不是就是你的寿宴?”

    两人问道。

    “没错,是我的寿宴。”

    晋鹏点头说道。

    “要不要参加?”

    晋鹏话锋一转,忽然问道。

    “不必了……我们只是来找那女人的。寿宴上难免喝酒,何况我们又不是你的朋友。”

    两人说道。

    “以前不是朋友,现在就不能当新朋友?寿宴喝不喝酒自是也没人强求。”

    晋鹏说道。

    “那女人会去寿宴吗?”

    两人问道。

    “说实话,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给她发请帖。而且我连她为什么要来这阳文镇都不知道。”

    晋鹏说道。

    “她不是一直缠着你,缠了好几年?”

    两人问道。

    “看来你们倒是了解的很清楚,连这都知道。”

    晋鹏东看看,西瞧瞧,心不在焉的说道。

    “若是你的大拇指被人砍掉,你也会如此用心的。”

    两人说道。

    “我的性命都快不保了,你们看我似乎也没有多用心。”

    晋鹏说道。

    “那是因为你知道自己死不了。”

    两人说道。

    “没错,你们二位都说了,要一直让我找到那女人为止。若是两个时辰之后没有找到,你们会让我死吗?”

    晋鹏问道。

    “不会。必须要找到为之。”

    两人说道。

    “这就是了!”

    晋鹏说道。

    他走进了街边的一处店铺。

    这处店铺即便是在摩肩接踵的街道上也显得极为特例独行。

    因为它着实是太过于冷清了。

    而且店铺的门虽然开着。

    但里面却一个人都没有。

    门口也没有叫卖支应的伙计。

    晋鹏走了进去。

    却发现最里面的阴影处站着两个人。

    正是刘睿影和华浓。

    至于月笛。

    她想要自己转转。

    却是已进入这条街道,就和他二人分开了。

    约定两个时辰之后,在那举办寿宴的客栈门口汇合。

    好巧不巧,竟也是两个时辰。

    刘睿影看着晋鹏走了进来。

    并没有多想。

    他也没有穿着查缉司的官府。

    身上也没有任何标识能表明身份。

    只是他身后的两人着实是有特点。

    亦步亦趋的跟着晋鹏。

    好似两位尽职尽责的保镖。

    “小兄弟却是看上了什么?”

    晋鹏出口问道。

    “阁下是此间老板?”

    刘睿影问道。

    “不是。”

    晋鹏摇了摇头说道。

    “但我是老板的朋友!”

    晋鹏接着说道。

    说罢还用手使劲的拍了拍货架。

    “所以你要看上什么,尽管拿去就好了。”

    晋鹏笑着说道。

    他觉得刘睿影和自己很对眼缘。

    眼缘这个东西,放在男女之间,就是一见钟情。

    而在男人与男人之间,则是一见如故。

    晋鹏和刘睿影一见如故。

    这倒是让他心里很是欢喜。

    没想到一个就快死了的人,竟然还能碰到一个让自己一件如故的人。

    “这怕是不太好吧……”

    刘睿影说道。

    他的确是看上了这家铺子的几样东西。

    但奇怪的事,这铺子里不但没有人支应,甚至连标价都没有。

    “没什么好不好的,反正这老板也不在乎这些钱。他本就不是个会做生意的人。”

    晋鹏说道。

    对于这一点,刘睿影倒很是赞同。

    试问一个做生意的人,怎么会如此悠闲?

    店铺打开着,也不出来看店。

    而且货架上的东西,摆放的密密麻麻,毫无次序。

    即便是被人偷走了一两个,却是也难以发现。

    “谁说我不做生意?我只是不卖东西给你!”

    一道声音从店铺的最后方传来。

    接着便是一阵吱扭吱扭的声音。

    刘睿影看到黑影中缓缓出来一位胖子。

    可这位胖子却不是走出来的。

    也不是跑出来的。

    而是坐着一辆木质的四轮车出来的。

    方才那一阵吱扭吱扭的声音,就是四轮车的轮子摩擦所产生的。

    “想必这位就是老板了!”

    刘睿影说道。

    但那胖子全然不理会刘睿影。

    只是瞪圆了双眼,对着晋鹏怒目而视!

    “没想到南阵却是隐居在此地!”

    晋鹏身后的两人说道。

    南阵。

    这名字刘睿影有点耳熟。

    但一时之间却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但看到这店铺中满满的机巧之物,以及这老板坐下的四轮车,却是想了起来。

    不正是当年名震天下的手艺人?

    做出来的衣服甚至能当算作易容之物来使用。

    虽然不能走路,但却发明了无数机巧之物来帮助自己行动。

    是位根本不必亲自动手,饭和水就能自己吃到嘴里的神仙。

    “怎么样今天都是我的生日,你不送我件礼物就罢了,怎么还这么气冲冲的呢?”

    晋鹏说道。

    “因为你抢了我老婆!而且我们说好了不再来往的!你却为何又走进我的铺子?还随便那我的东西送人?!”

    南阵厉声说道。

    火气不小。

    但这一番话语却是让在场的众人都呆住了。

    朋友妻不可欺。

    晋鹏若是做下了这等事,那可真是罪不容诛。

    也难怪南阵会和他反目成仇。

    想当年南阵虽然不能行走,算是残废。

    可是他的脑子却极为好用。

    天下间没有他想不出来的东西。

    不过有这般想象力的人,倒也不在少数。

    可却只有他一个人,能把这脑中的想法全都变成现实。

    他不是武修。

    但却羡慕那些武修可一跃上房顶。

    于是乎,就改进了一下自己的四轮车。

    果然摁下一个机关,就能腾空而起。

    后来他觉得光是这样腾空而起还不够过瘾。

    要像鸟儿那般自由自在的飞翔才算是真本事。

    一番改造之后,他竟然真的能操纵者自己的四轮车飞了起来。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里路,飞的也并不高。

    但终究还是飞了起来。

    当时很多门阀氏族都想买他的这份手艺。

    但他却是谁都不卖。

    其一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这这手艺究竟该买多少钱。

    最重要的是,这四轮车只有一辆。

    卖了之后,自己坐什么?

    很多人都说是他个白痴。

    有这般手艺,难道还不能再给自己做一个新的四轮车?

    南阵虽然轻轻松松就能做出来一个新的。

    但是他不愿意。

    因为他懒。

    在轻松的事,坐起来也要费劲的。

    他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事肯花功夫。

    旁的一概不理。

    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虽然手艺天下无双,但却又是个穷光蛋。

    穷光蛋是讨不着老婆的。

    因为女人总是比男人要现实,成熟。

    现实不是个坏事。

    反而是一件顶好的事情。

    因为只要是个人,他都得吃喝拉撒睡。

    就算南阵能像鸟一样飞,可他却不能像鸟一样去吃蚯蚓。

    他还是得吃米饭或面条的。

    可是他现在却穷的只能吃蚯蚓了。

    而且连自己那些奇思妙想也没有能力再去转换为现实。

    但是他还是不愿意去做生意赚钱。

    因为他觉得无论做什么生意,都难免有亏本的时候。

    不过亏本也得先有本可亏才行。

    而南阵一穷二白,两袖清风。

    除了坐下的这个四轮车,却是连一点本钱都拿不出来。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女人突然走进了他的生活。

    那是一个极美的女人。

    没人知道一个这样美的女人,为何会专门来找一个穷光蛋。

    但他们都没有想到。

    这个穷光蛋,可是有变成富豪的资本的。

    只有这个女人看到了这点。

    虽然这个女人很现实,但也不得不说,她的眼光极为长远。

    她把南阵的衣食起居全都伺候了起来。

    让南阵学会了享受生活。

    而且身上的肥肉也一天天的多了起来。

    终于,他动手给自己做了一辆新的四轮车。

    不是因为他要卖钱。

    而是因为原先的四轮车已经太小。

    支撑不住他肥胖的身躯了。

    就在他把新的四轮车做好之后。

    这位女人对他说了三个字。

    “娶我吧。”

    南阵一愣。

    他的确也爱上了这位女子。

    可是娶老婆是需要本钱的。

    他家徒四壁。

    吃饭的桌子晚上都要用来当床板用。

    哪里有闲钱去娶老婆?

    但这女人却是极为的精明。

    她遥遥一指,指的却是南阵那两旧的四轮车。

    “把它卖了,不就有钱了?”

    女人说道。

    南阵一拍脑袋,茅塞顿开。

    第二天就把那两会飞能跑的四轮车买了。

    整整十万两白银。

    而且天下独此一份。

    后来听说几经转手,却是落入了平南王徐雅山的手里。

    被当做藏品,收在了王府中。

    每次有贵客前来,都要拿出来炫耀一番。

    有了这十万两白银。

    他不但娶得起老婆,也做得起生意了。

    买了套大宅院之后,南阵风风光光的把这女人娶进了家门。

    晋鹏和他算是老相识。

    在南阵的腿还能走路的时候,两人就互相认识了。

    那会儿的南阵虽然能跑能跳。

    但做事和现在无二。

    都是慢吞吞的。

    就连吃饭前,也得先琢磨一番。

    今天究竟是该用右手拿筷子,还是用左手拿筷子。

    南阵的左手和右手都一样灵活。

    所以他才能做出那样惊世骇俗的东西出来。

    不过在结婚前夜。

    晋鹏却是专门从中都查缉司出来,找了一趟南阵。

    目的很简答。

    就是告诉他这个女人不能娶。

    若是不娶她,或许会穷一辈子。

    但起码自己乐的舒坦。

    若是娶了他,那便是害了自己一辈子。

    可当时的南阵哪里听得进这样的话?

    本以为晋鹏时来找他喝酒的。

    结果最后却是用酒杯和酒壶把晋鹏一路砸着,赶出了家门。

    南阵可以容忍晋鹏对他的劝慰。

    但他却不能忍受晋鹏对他未过门的老婆的诋毁。

    因为晋鹏告诉南阵。

    那女人来伺候他,就是为了让他长胖。

    长胖之后自然要做一辆新的四轮车。

    这样就可以把旧的那辆卖掉,得到一笔巨款。

    日后虽然她不一定会对你不好。

    但你将会一辈子沦为她的赚钱机器。

    每天辛辛苦苦的做活计,供养一个根本就不爱你,只是贪图你手艺的女人,值得吗?

    南阵虽然没有回答。

    但一地破碎的酒壶和酒杯的碎瓷片,就是最好的回答。

    在他们成婚的当天晚上。

    晋鹏又来了一趟。

    南阵满心都想着入洞房。

    哪里有空搭理他?

    自从买了这套新宅子之后,南阵就在前前后后,上上下下都布满了他自己研发的机括。

    因为他不是武修。

    现在又很有钱,有很美的老婆。

    所以他要用这些杀人的机括来守护这些来之不易的东西。

    他看到晋鹏之后,二话没说,就启动了机括。

    整整九九八十一根凌厉的铁箭,全都贴着晋鹏的身子飞过。

    “你为何不躲?”

    南阵问道。

    “因为你不会杀我。”

    晋鹏摇了摇头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杀你?三番五次的说我老婆坏话,我早就想杀你了!”

    南阵指着晋鹏说道。

    “那为何这些铁箭没有穿胸而过?”

    晋鹏问道。

    “那是因为……因为这些机括刚装上不久,还没来得及校对!”

    南阵说道。

    “南阵也会有失手的时候?别说我不信,天下间恐怕也没人相信。”

    晋鹏说道。

    南阵没有说话。

    铁箭没有穿胸而过,的确是他刻意为之的。

    若是他愿意。

    这九九八十一根铁箭,箭箭都会洞穿晋鹏的心脏与咽喉。

    没有一根会另外。

    而他做的东西,向来也是不需要校对的。

    曾经,擎中王刘景浩密室的大锁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坏了。

    但没有钥匙,就算是刘景浩本人也打不开。

    除非用掌力强行拍碎。

    但那样又怕会让密室中的重要物件损伤,于是派人找到了南阵。

    南阵只是听那人将锁子的外形和开启的方法描述了一遍,就做出了一把钥匙。

    只不过那位王府中人却是不敢接。

    因为他是奉命请南阵去中都城中的擎中王府。

    若是只单单那会一把钥匙。

    开的开还好说。

    如果开不开,那打开的只怕就是他的颈上人头了。

    “如果这钥匙打不开,你就让擎中王亲自来把我的头砍了,挂在上面当锁扣!”

    南阵说道。

    这位王府中人也是极为无奈。

    只得拿着这把钥匙回去复命。

    没想到。

    这南阵做的钥匙,竟是轻而易举的就打开了密室的大门。

    这让擎中王刘景浩在惊叹之余,却是也起了杀心。

    天下若是没有他南阵破不开的锁头。

    那天下便也没有南阵看不见的秘密。

    这样的人要么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日日盯梢。

    要么就得彻底消失,永绝后患。

    擎中王刘景浩一共派出了三波杀手。

    却是无一例外的都死在南阵的机括之下。

    所以他若是想让晋鹏死,只是动动手指的问题。

    “既然知道我是放你一命,那你还不快滚!”

    南阵对这晋鹏说道。

    “作为打小就认识的朋友,别说滚!就是你要我帮你挡箭都可以。我只是不忍心你这般被人利用。”

    晋鹏说道。

    但南阵却是已经铁了心。

    他对晋鹏说的话,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最后晋鹏和他打了个赌。

    说只要南阵停止了自己的手艺,而这些积蓄又消失的无影无踪,那女人必定会离开他。

    南阵虽然对这番言语嗤之以鼻,但还是和他打了这个赌。

    反而说若是晋鹏赢了,就送他三百坛好酒,以及连续一个月的最好的席面。

    什么东海的鱼翅,西山的燕窝,雪乡的熊掌。

    只要是这天下最好的吃食,他都要弄来,并且是连续一个月。

    决定了这赌注之后,晋鹏真的往地下一趟。

    滚着身子出去了。

    就和南阵先前说的一样。

    南阵看着自己的好朋友如此这般,心里也是极为难过。

    但色字头上一把刀。

    很快这阵难过,就被自己老婆的温柔乡化解的十不存一。

    晋鹏这么了解南阵不是因为他们认识极早的缘故。

    而是因为他们都是浪子。

    要说认识的早。

    谁还能有父母认识自己的更早?

    但父母却一定不是最了解自己的人。

    所以这了解的程度,和认识的早晚无关。

    认识了十年的朋友说,或许还不如萍水相逢,只喝过一夜醉酒的人投缘。

    而浪子长期漂泊,居无定所。

    南阵虽然行动不便。

    可是他的思维却比大多数人都活跃的多。

    也比浪子更加孟浪。

    浪子的生活放荡不羁的同时又率性而为。

    没钱的时候,真的能到地里去挖蚯蚓吃。

    有钱了,夜夜笙歌,也是常有的事。

    悲情又自在,没有任何的枷锁能将其束缚。

    但他们同样都是孤独的。

    浪子是最渴望回家的人。

    虽然他们没有家。

    或是早已不知家在何方。

    在路上的日子虽然潇洒酣畅。

    但走着走着,看到当头的一轮明月,总是感到孤独。

    明月映在心中。

    人却走在天涯路上。

    难过了就喝酒。

    喝醉了就唱唱歌。

    一天天的就这么过去了。

    只不过相对于家的渴望,浪子最痛恨的就是束缚。

    衣服一定要穿宽松的,不管这样式新潮还是老旧。

    马一定要骑速度高矮刚好的,不管这毛色是否纯净。

    一旦有人想要束缚他们。

    等到的不是刀锋,就是剑刃。

    浪子是一群敢用生命来捍卫自由的人。

    他们虽然渴望家的温暖。

    但却绝不会被柴米油盐所束缚。

    更别提去谋一个朝九晚五,按部就班的差事。

    这对于浪子本身是绝不可能的。

    已经没有了家庭的亲情。

    浪子最在乎的就是自己已经拥有的友情。

    他们敢用生命捍卫自己的自由,也敢用生命捍卫朋友之间的友情。

    就像晋鹏对南阵一样。

    他知道南阵不会用机括暗箭杀了自己。

    但南阵同样也想不到,一个快马游侠竟然会为了挽救他而走入了中都查缉司的大门。

    那可是天下束缚最多,也最大的地方。

    让一个浪子去查缉司当差,简直生不如死。

    但晋鹏坚持了下来。

    不但坚持了下来,甚至还一路高歌猛进,做到了司抚的位置。

    明月夜。

    微风起。

    晋鹏亲自带着查缉司的几位好手潜入了南阵的家。

    凭借他对南阵的了解,自是能轻松的避过所有的机括。

    南阵没有任何武道修为。

    他的老婆也没有。

    只要不触碰机括,他们俩谁都听不见外面的动静。

    晋鹏潜入南阵家里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要偷走南阵的所有积蓄。

    还要把他的胳膊打断。

    积蓄可以再赚。

    打断的胳膊还能重新长好。

    但他的老婆会不会继续留在他身边,那就不知道了。

    全部搜刮完一边之后,晋鹏发现南阵竟然只有不到三千两的积蓄。

    而他的先前派出的探子却告诉他说,南阵一天起码有五个时辰都在做活计。

    但是眼前这些积蓄,和他做的活计明显不成正比。

    鹏虽然想到或许是被他的老婆花了。

    但却是没想到他的老婆竟然能花这么多。

    女人都怕变老。

    南阵的老婆也不例外。

    她没有任何修为,自是更加害怕。

    害怕自己年老色衰之后,南阵抛弃了自己。

    若是被南阵抛弃了,自己还能到哪里去找这样有钱的白痴呢?

    其实南阵哪里会抛弃他?

    反而是爱他爱到发疯。

    就算她花再多的钱,南阵都心甘情愿。

    无非是,自己多几分辛苦罢了。

    为了自己的容颜不老。

    南阵的老婆也不知从何处听来的偏方。

    竟是每日都要将十八颗龙眼大小的东海珍珠磨成粉吞服。

    据说这样才能永葆十八岁的光阴。

    仅此一样,每日就要花费南阵上万两之巨。

    更别说其他的吃穿用度了。

    光是伺候他老婆更衣的人,就有六七个仆从。

    却是比王府里的妃子还要有派头。

    晋鹏看到南阵的屋子里却是再无银钱之后,隔着窗户悄悄的看了看南阵。

    他发现这才多久的功夫。

    南阵身上的肥肉竟是都消失不见了。

    都说男人结婚之后就会发福,但在南阵这里却是截然相反。

    晋鹏知道,这是累得。

    无论是谁,每日做工五个时辰,都定然会消瘦。

    但没想到南阵竟然如此夸张。

    看到自己的朋友这副模样,他神伤不已。

    但却狠了狠心。

    推开门走入了南阵的卧房。

    “咔咔”两声。

    就将他的双臂掰断了。

    随即带着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身后只有南阵的哀嚎。

    只不过晋鹏下手既有分寸。

    虽然看似断了南阵双臂。

    却是骨断经连。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而南阵这伤,只需要两个月静养,便能恢复如初。

    若是他的老婆仍旧不离不弃,像成婚前那般照料的话,兴许一个月也能恢复。

    晋鹏回到中都城之后,自己又添了些银两。

    和南阵的积蓄一起,凑够了三千两一个整数。

    继而把这三千两投到自己一家熟识的茶坊中。

    茶坊的掌柜原本也是查缉司的老人。

    也是难得的,功成身退之人。

    从查缉司退休之后。

    他就在中都城里寻了处地方,开了家茶坊。

    而后这里变成了查缉司人士的聚会场所。

    晋鹏已是司抚。

    自然来这里会有些特殊的优待。

    久而久之,便和这老板熟识了。

    三千两银子投到这里,定然不会亏。

    再不济,也能把本钱收回来。

    没想到,当年南方大旱。

    茶叶减产严重。

    一时间物价飞涨。

    这三千两,摇身一变,就翻了十倍。

    而就在这时。

    晋鹏听说南阵的老婆在他手断的第五天就不告而别了。

    留下的只有一堆债务。

    晋鹏带着这三万两再去找南阵时。

    他已卖了房子,流落街头。

    但当他看到晋鹏的时候,却是破口大骂。

    “我赢了!”

    晋鹏说道。

    他丝毫不理会南阵的辱骂。

    心里很是平静。

    南阵听到这这句输赢。

    想起来了自己曾经和景鹏打的赌。

    继而呜呜的哭了起来。

    晋鹏走到南阵身后。

    推着他的四轮车,到当地最好的客栈中号了一间上方。

    还去市集上给他置办了一身儿新衣裳。

    南阵梳洗停当之后,看到晋鹏走进来。

    “我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更没钱请你喝酒,吃一个月的席。”

    南阵说道。

    “我有!其实还是你的钱。”

    晋鹏掏出那三万两银票,递给南阵说道。

    南阵呆呆的看着银票。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有了这么多钱。

    晋鹏坐下来把来龙去脉说了清楚。

    南阵点了点头,却只拿走了三千两。

    三千两,这是当年晋鹏从南阵家里偷走的。

    所以现在,他也只要回这三千两。

    “酒和席面我一定会请你的。一定会的……”

    南阵临走之前说道。

    “你是不是也要离开查缉司了?”

    南阵忽然又回头问道。

    晋鹏进入查缉司,完全是为了挽救南阵。

    这一点,南阵心里也是清楚的很。

    现在尘埃落定,水落石出,他觉得晋鹏也该离开那牢笼般的查缉司了。

    “不,我不走了。”

    晋鹏说道。

    “为什么?”

    南阵很是诧异的问道。

    “因为我也想有个家了。”

    晋鹏说道。

    “但愿你别像我这样就好……查缉司那地方。我可进不去,别指望我能救你。”

    南阵说道。

    随即再也没有回头,径直离开了。

    晋鹏说自己想成家。

    其实是遇到了想让他成家的人。

    他第一次看到月笛,正是在那家茶坊中。

    那时的月笛还叫做韵文。

    是查缉司的两位司督之一。

    高高在上,不可造次。

    月笛一个人坐在那里喝茶。

    来往的都是查缉司人士。

    自是知道她是谁。

    月笛虽然是在喝茶。

    但桌上却也摆着酒。

    她喝茶的方式也很奇特。

    先喝一口酒,含在嘴里。

    而后再喝一杯热茶。

    最终一起咽下。

    茶香混着酒气,悠远绵长。

    晋鹏不是第一个注意到她这么喝酒的人。

    但的确是第一个敢走上前去问她为何要如此的人。

    “这是茶坊,光喝酒未免太不给老板面子。”

    月笛冷冷的说道。

    晋鹏点了点头,却是坐在了月笛的对面,也学着他的样子喝了一杯。

    但却被呛的不清。

    剧烈的咳嗽连带着桌上的酒杯都掉落在地碎了。

    月笛看着晋鹏这副模样,淡淡的笑了笑,转身离去。

    “碎了的杯子算他的。”

    虽然晋鹏已然在咳嗽。

    但他却是听清了这句话。

    这也是他和月笛说的唯一一句话。

    即便他在查缉司这个牢笼中已经做到了司抚。

    但他的骨子里还是个浪子。

    浪子的浪,不仅是孟浪,浪荡。

    更多的是浪漫。

    查缉司让他失去了浪荡,但却找到了浪漫。

    可当月笛走后,却是连浪漫都没有了。

    所以晋鹏才会离开。

    没想到却是阴差阳错的来到阳文镇。

    而阳文镇,正是南阵隐居的地方。

    三千两银子放在中都可能做不了什么事。

    但在阳文镇这样的小地方。

    却是可以锦衣玉食十年有余。

    晋鹏到了阳文镇任职之后,自是很快就寻到了南阵。

    南阵说他是苍蝇,天天绕着人打圈,让人不得安生。

    但晋鹏却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南阵愿赌服输的,在阳文镇的酒肆里连请了晋鹏一个月的席面。

    虽然没有燕窝,鱼翅,熊掌。

    但也着实是阳文镇最好了。

    但他还是把自己老婆离开的事情,都怪在晋鹏的头上。

    最后一顿饭结束后,南阵告诉晋鹏。

    自此往后,他当他的楼长。

    自己做自己的小生意。

    井水不犯河水。

    晋鹏倒也的确是遵守了这个规矩。

    何况他本就没有在阳文镇待过几天。

    他出门去结交朋友,其实还是为了打听月笛的下落。

    只不过月笛一出查缉司就改头换面。

    韵文这人,自是无人知晓。

    以至于晋鹏努力到现在,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只是在找人,并没有刻意的走进你的铺子,扰你清闲。”

    晋鹏说道。

    “我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而且我不管你刻不刻意,进来了就是进来了,现在立马给我出去!还有你,也一起给我出去!”

    南阵说道。

    却是连刘睿影也一并算上。

    “我刚才好像看到了那位我想成家的人。”

    晋鹏若有所思的说道。

    南阵听后,却是将月笛的外貌描述了一番。

    “正是,你可曾看过?”

    晋鹏欣喜若狂的问道。

    “没有。”

    南阵笑嘻嘻的说道。

    这却是把晋鹏起的牙痒痒。

    若是他没有看到,怎么会描述的这么贴切?

    他只是不想告诉自己罢了。

    “你说的这人……我认识。敢问你找她何事?”

    刘睿影说道。

    “小兄弟竟然认识韵文?”

    晋鹏吃惊的问道。

    “她现在叫月笛。不过阁下既然知道她叫韵文,想必也是查缉司中人?”

    刘睿影试探的问道。

    “是了是了……难怪我寻遍了大江南北都找不到韵文的下落。原来是改名叫了月笛。”

    晋鹏完全忽略了刘睿影后半句问话。

    彻底沉浸在得知了韵文行踪的喜悦里。

    “敢问小兄弟,她现在在哪?”

    晋鹏问道。

    “她说要自己转转,然后和我们约定两个时辰之后,在客栈门口见。”

    刘睿影说道。

    “在下中都查缉司司抚,阳文镇查缉司站楼楼长,晋鹏!”

    晋鹏说道。

    “在下刘睿影,中都查缉司天目省省旗。”

    刘睿影一听原来此人就是包下客栈大办寿宴的楼长,而且他竟然还是为司抚。

    连忙行礼说道。

    “没想到小兄弟竟然也是查缉司中人,我就说怎么看你如此顺眼!”

    晋鹏说道。

    “司抚大人谬赞了。”

    刘睿影说道。

    “那月笛和你约定的是两个时辰对吗?”

    晋鹏又问了一遍。

    想要再确认一番。

    “是的,司抚大人。”

    刘睿影恭敬的回答道。

    “好的好的!来,我带你转转这阳文镇!看到什么喜欢的,直接说就是!”

    晋鹏听完后,不由分说的拉着刘睿影就从南阵的铺子里走了出来。

    先前他还想让自己剩余的两个时辰过得丰富些,慢一些。

    但现在却是巴不得这两个时辰转瞬即逝!

    “晚上记得来吃寿宴啊!你要不来,我就把寿酒浇到你铺子的,门口,然后一把火烧了。看你出不出来!”

    走出了十几步。

    晋鹏忽然回头对这南阵的铺子大声说道。

    但却只换来了一声冷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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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月满西山介绍:
如今这五王共治的世道,百业兴旺。闲来无事太上河画舫上点位花魁吃杯酒,上头了就在祥腾客栈睡到隔日晌午。为了相好的硬着脑门讨个云台的海货,确要记得在闺房中都千万别议论坛庭。漠南的蛮子最讲义气,草原的人比狼更兽性。不过这天下大势怎可一直分而不合?就如那绣花针,牛毛雨般,一个看似浮萍般的小线头从下到上,将这边月满西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边月满西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边月满西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