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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禾雀     报行天下txt下载     报行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零七章 最后一面

    半个月后,京城里的流言越来越多,其中大部分是关于皇帝的坏消息。

    有人说皇帝病重、勉强靠猛药吊着一口气,有人说陈伯锐早已不省人事,更夸张的是还有人说他早就驾崩了,只是宫中一直秘不发丧而已。

    众说纷纭之下,京里的气氛变得愈发诡谲;虽然密谍们抓捕了不少乱嚼舌根的人,但类似的流言从未曾停止过。

    在这样的情况下,萧靖大幅增加了镜报的印刷量,而实际发行时近乎于“洛阳纸贵”的效果也证实了他的预测——

    在人们越来越习惯通过媒体获取信息的今天,许多人都希望能够从新闻的细节上看出点什么蛛丝马迹,以此来寻找自己的胜机。

    就连那些无权无兵、与皇位归属没有半点干系的普通百姓也是如此——除了那些看娱乐小报看花了眼、整天就知道以谈论家长里短的小事来自娱自乐的,剩下的人都还努力的在报纸上寻找着每一天的生计。

    然而,事情并不会一直这么顺利。

    就在两天前,有一些长期与报社合作、负责销售镜报的店面忽然表示不再销售报纸了。

    这无疑给萧靖的勃勃雄心制造了困难,但因为一切早就在预料之中,他也没有太过惊讶。

    在这个当口上,总有些见风使舵的人要向自己的主子表明立场,而另一些人则是想要明哲保身,不想掺和到后面的是非里。

    为了弥补渠道损失造成的缺口,萧靖也加大了工作的力度——不仅京城的大街小巷多了不少报童,报纸每次发行的第二天还有牛车拉着少量前日的报纸到一些销售点较少的地方进行赠阅,确保镜报能最大限度地覆盖到不同的人群。

    除了初创期,萧靖从未像此刻这样在乎过发行量,这似乎也预示着他在未雨绸缪地准备着什么。

    就在他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一个一点都不令人感到意外的客人来到了报社。

    陈仲文第一次开口时自称“本王”,不过他一进萧靖的办公室就改了口——这不难理解,应该是他那几个目光炯炯的护卫里有别人派来的负责盯梢的人。

    “凌某此来是要向萧兄道别的。”他的手指轻抚着茶杯,一脸悲戚地道:“宫中有旨意让凌某去封地就食,三日后就要动身……朝廷的规矩你也知道,在下这一去便是无令不得擅离的笼中鸟。除非萧兄拨冗远赴当地拜访凌某,否则今生你我再难相见了。”

    萧靖点了点头。

    大瑞对皇室的安置有两种方式,其中大多数无望继承大统的旁支都会在京里闲居并按月领取供奉,说白了就是被当猪一样养着。

    在任帝王的皇子会住在王府中,但除了极受宠的那些人可以拥有自己的府邸以外,其他人只能算是借住,将来总有一天会搬出去。

    另一些在宫廷斗争中失败或是不知怎的闹得人嫌狗不待见的人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会被赶到地方上并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不出意外的话就会这么战战兢兢地度过一生。

    说是封地,实际上那里能提供的也就是一个勉强能称为“王府”的体面住处以及刚好够养活一大家子的人税赋而已,骄奢淫逸什么的就不用想了。

    有人可能觉得天高皇帝远,毕竟在封地要比在京城清净许多,但远离中枢就意味着被人遗忘且几乎永无翻身之日,所以大多数被赶去封地的人都是一脸愁云惨雾的。

    所以,当心中很是悲愤的陈仲文发现萧靖的脸依然是那么的云淡风轻,气不打一处来的他顿时就不淡定了。

    “凌某与萧兄共事多年,自问也算足下的好友,为何今日前来道别,萧兄竟无一言相赠?莫非在萧兄心中凌某根本就不是朋友?”

    萧靖不答,却喊来了小雅将茶水换成了酒。

    “非是我无话可说,而是我说了又有什么用呢?”萧靖给两个杯子斟上了酒,苦笑道:“凌兄的大事我帮不上忙,也没法说服宫中把你留下来……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胡吹大气,在你临行前还给你添堵?”

    陈仲文哑口无言,道理谁还不清楚呢?

    之前萧靖被叫到宫中的事他也听说了,自己这时候跑来找救命稻草不也是病急乱投医吗?

    “若你心中有怨言,萧某也没有办法。”萧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道:“所谓西出阳关无故人……窃闻凌兄的封地虽然路途遥远,但却不是什么荒僻的地方,据说还颇有几分繁华……这杯酒谨为凌兄贺。”

    说着,他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续道:“足下心中对被赶出京去这件事十分不忿,萧某也能理解,但在我看来这真的是件好事。你们这些皇子都对那个位置垂涎三尺,可那张椅子真的那么好坐吗?

    就说你父皇吧,他继承大统后励精图治二十余年,这天下也算得太平,可他又怎样?许多人在他的岁数还正当壮年,可他却早早熬白了头发,身体也……

    再说,万一过些天有什么状况发生,京城这里立刻就会变成修罗场。一番龙争虎斗下来一定会有不忍言之事,你那些皇兄皇弟很可能会有人死于非命……莫非你一定要掺和进去搏一把、亲眼见证了这些事才肯甘心?

    当然,历朝历代这些事都不少,但你怎知成王败寇后那些赢家没有夙夜忧叹、为手足相残之事而黯然神伤?”

    萧靖饮下了第二杯酒,又为自己斟上了第三杯。

    “如果你确实想听听我的建议,那么下面的话应该是你最感兴趣的。你父皇行事最是不拘一格,当政以来每每有出人意表之举,多数时候都能收到奇效。

    既然陛下喜欢剑走偏锋,那么你所关注的事不到最后一刻恐怕都不会有结论,我甚至觉得像你这种被故意冷落的没准才是他最看重的人选。”

    话音刚落,萧靖就抬手饮掉了第三杯。

    饮尽酒水后,他放下杯子起身向外走去,边走边道:“这些话犯忌讳,换个人我才不说呢……来人,送客!”

第五百零八章 变了

    如果说此前的瑞都是“山雨欲来风满楼”,那么这一刻风雨真的来了。

    两日前,宫中传出了陈伯锐病危的消息。

    自那时起,京城就进入了临战的状态——无论白日还是夜间,这里多了很多兵马的调动,居民们经常能在半夜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不知道又是哪里的人马被调到了哪里。

    到了昨天,局势进一步恶化了。

    先是一股不知从何处杀出来的乱军直接冲向了皇宫,后来干脆演变成了几路不知是来逼宫还是来勤王的军队的大混战。

    一时间,皇宫内外到处腥风血雨,大多数人都战战兢兢地躲藏着,生怕自己看不到第二天早上的太阳。

    然而,事情还不止于此——有零散的乱军开始来到街上大肆劫掠,这些人不敢招惹有大量护院的豪门贵族,但普通百姓却遭了殃,听说一夜之间被祸害的人家有二十余家之多。

    据萧靖收到的消息,曾有富于正义感的官差试图阻止乱军的胡作非为,但几句话过后他的人头就高高地飞上了天空……

    坐在山洞口的萧靖深深呼了口气,将手中的纸条扔到了火盆中。

    都说“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谁敢相信数日前还歌舞升平的京城已经变成了“率兽食人”的修罗场?

    看着正在临时报社里紧张办公的众人,一股自豪感在萧靖心中油然而生。

    这就是他的团队,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保持战斗力!

    虽然瑞都的形式已经是一团糟,但镜报的发行却从未因此中断过,甚至三日发行一次的报纸还在这期间临时改成了日报。

    虽然严酷的条件给报纸的售卖造成了不少困难,例如商家都不敢开门营业、城门在这几天的绝大多数时间里也是关闭的——但是,萧靖总有办法应对,每天都有很多瑞都人能拿到镜报:

    比如夜里刮了一夜大风,然后大家早上一开门发现满地都是报纸什么的!

    虽然一些报纸无可避免的要被拿去当厕纸,但他一点都不在乎。

    如果这天下还有人能在混乱中保持报纸的刊印和发行,那一定只能是镜报!

    想完了这些有的没的,他的心情又很是迅速地沉到了谷底。

    这几天里并不是没有坏消息:邵宁这小子莫名其妙的不见了!

    事情发生前,萧靖提前为报社的每一个人做好了预案,确保大家能够第一时间到临时报社来集中,邵宁自然也不例外。

    按理来说,长期住在浦化镇的邵宁是最不应该出状况的——他又不涉及出城的问题,自己随便溜达一些时间都能赶到地方,这样的人怎么会莫名消失?

    可是,待其他所有人都到齐了,大家才发现唯独缺了他。

    是不是他在路上出了问题……那也不应该啊,如果说京城里刮着风暴,那么离京城有段距离的浦化镇最多下了点小雨,偶有几个心怀不轨想趁机搞事情的人也都被本地巡检和团练收拾了,治安跟平时相比差不太多。

    起初萧靖以为这小子在玩深沉或者又在哪里骄奢淫逸,还笑骂着说等他来了一定要好好教训一顿。

    可是,一连几天他都没有出现;萧靖派出大量人手去搜索,夏家的人也没带回来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这就非常诡异了。

    萧靖能看出来,虽然大家的脸上都表现得很轻松,但每个人都在担心着邵宁。

    那小子在关键时刻闹出幺蛾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一定也一样——萧靖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再去仔细彻查,无论如何一定要给我个消息!”

    送走了又一拨夏家人,心事重重的萧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这个混球,等哪天他又出现了,老子一定要让他好看!

    同一时间,京城。

    如前所述,京里有不少安静的地方,但大都集中在权贵的住所左近。

    在这其中,有一处很特别的所在。它并不像别的贵人的宅邸那样和许多差不多宏大的豪宅比邻,而是单独占据了一大片土地;尽管如此,它依旧如同飓风的风暴眼一般,虽然被各种乱象环绕却稳如泰山。

    王府中,赵王殿下正在梳妆。

    映在铜镜中的是一张清癯而英俊的面庞。任何一个纯情的少女看到此情此景都可能被镜中人迷住——如果她们不知道这个身影背后有着怎样一个残暴的灵魂的话。

    “啊!”

    当梳子梳到一处头发打结的地方时,赵王忍不住低声呼痛。

    站在他身后正在给他梳头的侍女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可是,她的一句“王爷饶命,奴婢知罪了”还没说出口,整个人就被暴怒赵王一脚踹出了屋子。

    “来人!”

    看起来心神不宁的赵王自己收拾好了头发,又喊来了两个大气都不敢出的侍女命令道:“为本王披甲。”

    趁着王爷背对自己的机会,两个半大的小姑娘怯生生地向外望了一眼,又忙不迭地应了。

    披甲有着无数道工序,历来就是一个细致活。

    虽然不知道自家王爷为什么这么做,但她们还是密切配合着,想要尽善尽美地完成自己的工作。

    否则,屋子外面那个被踹断了胸骨、眼看着进气少出气多的姐姐就是她们的榜样!

    每当铠甲的某个部分被披到身上,赵王便是一阵心潮澎湃。

    他想起了十年前,他的父皇把这身铠甲赏赐给他的情景。

    那时,赵王听到的全是赞誉声:

    父皇自豪地说着这个儿子与他年轻时如何肖似,几个平时总是板着脸不苟言笑的重臣也在一边说着“人中龙凤”之类的话,就连一向住在深宫不问世事的高太后都亲临现场,用颤抖的手摸着他的脸说着“好孙儿”……

    想着想着,他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嘴角也噙起了冷笑。

    十年,仅仅十年,这一切就全都变了!

    虽然他仍然过着这世上最好的生活,虽然他任然被无数人所敬畏,但他却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许多人或事物都与他渐渐疏离——其中就包括他的父皇。

    也罢!

    既然你不想给,那么我就亲自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第五百零九章 起兵

    穿好甲胄的赵王四下环视了一番,那眼神颇有些睥睨天下的味道。

    推开门,庭院里早已站满了人。

    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了赵王的身上——虽然平时大家也是这么做的,但他觉得自己从未像今天这样高高在上。

    “臣等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在老管家的带领下,早已等候多时的奴婢们跪了一地。他们的声音倒是很整齐,看上去应该是事先进行过排练。

    虽然一具尚还温暖的尸体就在他们身边,地上还有那个婢女临死前呕出的鲜血——但很少有人有兔死狐悲之感,因为大家早就知道自己上了一条贼船,多活一天都是赚的,只要死的不是自己就行。

    甚至,许多人还隐隐的有些兴奋——虽然平时自己时常为“王爷会不会造反”这事而担惊受怕,但当赵王真的要打出旗号的时候,他们的心中又出现了对“从龙之功”的贪图,认为自己在未来皇帝的潜邸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无论怎么也能分口汤喝。

    “今天就是陛下御极之日,老奴率府中上下人等为陛下贺。”同样披甲佩剑的老管家单膝跪地,道:“愿陛下马到功成,于弹指间砥定乾坤……老奴愿随陛下入宫,唯陛下马首是瞻!”

    看到头发花白的老管家壮怀激烈的模样,赵王的眼中终于有了些温情。

    当他还很小的时候,福伯就在他的身边了。虽然日常服侍他的多是宫里派来的近侍,但这么多年来都是多亏了福伯把府中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他才能有了今日的根底。

    就算赵王心中对人世间的大多数东西都充满了憎恶,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福伯也被他放在了心中唯一一个柔软的角落里。

    他一直记得:无论是他春风得意的时候,还是他被父皇猜忌、不得不谨慎低调的时候,福伯一直在他身边默默为他看守着这个家,二十年如一日的没有出过任何纰漏。

    虽然福伯也会经手一些机密事,但赵王不认为他在“必须要除掉的自己人”的名单里——这样一个忠心耿耿且有家室牵挂的老奴还是可以留下的,如果他能在助自己成就大业后安享富贵,那便会向世人展现帝王的宽仁,对新君的名声是极有助益的。

    “福伯请起吧。”赵王亲自上前搀起了福伯,道:“本王今日若能成就大事,酬功时绝不会亏待功臣……您已年迈,不能再操心劳力地做些费心费时的事了,待本王登上大宝便封您做个国公,最不济也要封侯……这王府便赐给您做府邸,您只管颐养天年便是。”

    很显然,他的头脑还是有些清醒的,没有头脑发热的提前用上“朕”的自称。

    福伯却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样,道:“老奴不求什么爵位府邸,这也不合规制……老奴只要亲眼看到陛下正了大位便是心愿得偿了,就算为此丧身于刀剑之下也死而无憾。”

    赵王双眼一热,几句话便卡在了喉咙中。

    下一刻,他起身快步穿过了密密麻麻的人群,走进了附近一处更大的院落中。

    这个庭院里同样摩肩接踵地站满了人。与之前不同的是,这里矗立着的都是全身披挂的甲士——赵王知道,附近的几个院子也是如此,此刻他的手中的人马共有一千五百人左右。

    人数不算多,但其中有“仗义来投”的江湖豪客,也有重金招募的敢死之士,更有受过他恩惠的百战精锐。

    总的来说,这些人的战斗力相当强,比京营的精锐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然,带着一群没有组织的乌合之众兴兵起事是无法成功的,历史上无数的先例已经证明了这一点——而赵王却完全不担心这个问题,因为眼前这些人已在一处秘密的所在操练了近一年,且有着严密的组织和指挥体系,在实战中与一支军队无异。

    尽管他有更多的人手,但太多的人在宫中根本施展不开,事前也无法在附近潜伏,所以有一支精锐足矣。

    即便如此,若算上在京城各处为赵王大肆鼓呼、刺探情报、居中联络、暗中破坏的人,参与起事的人也不下万人!

    眼前的兵强马壮让赵王生出了冲天的豪气。他站上了事先准备好的点将台,深深吸了口气后大声喊道:

    “诸位将士!本王乃是当今圣上嫡子、天潢贵胄,想必各位已然知晓!今日召集大家前来,乃是大瑞已经到了万分危急的关头,本王迫不得已只能兴勤王之师以挽救天下的危亡!

    我父皇病势沉重、不能理事,朝中有奸臣趁机联合内宦把持朝政,致使京城一片混乱、万民陷于水火,天下板荡就在眼前……事到如今,我这个当儿子的连父皇的生死都一无所知,天下间可有这样的道理?若有人借机谋朝篡位,大瑞的天下岂不是片刻间便要拱手让人?

    今日本王兴兵讨逆固然要为国锄奸,但更重要的是救回我的父皇!若父皇有不测,本王……”

    说着,赵王的声音哽咽了。在下面的一片声讨声中,他又抬手擦了擦眼角,厉声道:“若父皇有个万一,本王定要将那些乱臣贼子碎尸万段,给他老人家陪葬!本王雄师一出,定要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还大瑞一个万世太平!

    将士们,请随本王杀敌!无论伤残还是战死,事后都绝不会被亏待,汝等的家人便是本王的家人!天下纷扰之际,正是英雄好汉建功立业之时……请与本王并肩进宫,共图富贵!”

    话音刚落,下面便是一片轰然应诺之声。无数人举起了如林的刀枪,那冲天的气势在数里内都清晰可闻。

    既然要举兵了,那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一盏茶的时间后,赵王府各门全部打开,千余人从中鱼贯而出。

    此时,王府外的各条街道已经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在听到异响后全部躲在了家中,生怕一不小心触了霉头。

    战马上的赵王挺胸昂首地望着整齐划一的队列,只觉此时才是人生中最畅快的一刻:

    这天下,终究还是属于我的!

第五百一十章 逆我者亡

    穿过无数条寂静的街道后,赵王的大军终于来到了巍峨的皇宫前。

    一路上,他的人并没有受到什么阻拦——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儒生跳出来质问他意欲何为并痛斥他为国贼,结果很快就在乱刀之下魂归西天。

    终于来到这里了啊。

    若是平常,守门的禁卫看到有人聚集早就拔刀喝问或者紧闭宫门了,可今天……几个像风中的鹌鹑一样瑟瑟发抖的守卫在看到他们一行人的瞬间就屁滚尿流地跑了,只恨爹娘少给自己生了两条腿。

    身边不乏有凑趣的人说“是陛下的天威吓退了他们”,但赵王自己一点都不这么认为。

    如果他真的有什么王霸之气,那这些人应该纳头便拜地恭迎他们的新皇,这才是守卫皇城的人精们应该做的事!

    而不是像见了瘟神一样转身就跑——这明显是被自己身后的大军吓的!

    “传令,随本王进宫。”赵王勒住马头,对身边的随从道:“路上如果遇到宫人,只要不做抵抗的便可置之不理……勿要多伤人命。”

    手下对自家王爷的这套“贤王”做派心知肚明,忙不迭的就跑去传令了。

    在赵王看来,今时的皇宫已不同于往日——这里眼看就是自己的东西了,盆盆罐罐和名声什么的还是爱惜一下比较好。

    于是,人马鱼贯进入了皇宫,并未遇到抵抗。

    赵王知道,前几天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大战,地上和墙上还没来得及擦干净的血迹也说明了这一点——禁卫在乱军的冲击下损伤了四成,余者又跑掉了一部分,现在还守在宫里的禁卫不足平时的四成。

    就连刚才那几个撒腿就跑的人,也算得上忠心可嘉的敢战之士——至少他们还敢站在那里!

    现在,仅剩不多的禁卫应该都守在皇宫的核心区,所以外围的防御才如此之空虚!

    “父皇啊,您英明一世,却没想到自己的晚景如此凄凉吧?”

    穿过一道又一道宫门,志在必得的赵王已经开始设想要如何对待自己的父亲了。

    如果他已经离世那一切都好说,如果他还在人世……

    是让他拟旨传位并晋位太上皇?还是效仿梁武帝旧事?抑或狠下心,干脆行那不忍言之事?

    无数个念头在他心中闪过,即便是他一向杀伐决断,这会竟也有了片刻的心软。

    他想起了年幼时,父皇把他架在肩上给他当马骑的画面;

    他想起了自己八岁那年高烧不退,父皇衣不解带地守着床边两天两夜不曾合眼的往事;

    他想起了自己封王的时候,父皇是如何在群臣的反对下半步不退,最终有违典章制度的把赵王这个因血脉断绝本应永远保留下去的亲王爵位给了自己。

    可惜,再美好的往事也敌不过残酷的现实。

    眼中的最后一点温情消散了,赵王的面容重归冷峻。

    眼前出现了一支军队——虽然他们看起来不太像军队。

    他们的人数约有两百。数量虽少,但把重重宫墙下的甬道堵起来是足够了。

    “侯公公,你这是何意?”

    赵王扬起马鞭,冷声道:“本王听闻宫里发生变乱,特率护卫、家奴来平叛……你率众挡在这里是何道理,莫非你和乱军有勾结,才来阻止本王拨乱反正?”

    他催马上前几步,微微一笑道:“侯公公,你可要想清楚了。本王待你不薄,你自己应该最明白……前年你老家的娘死后无钱下葬,还是本王派人去帮你买了棺椁办了丧事,至于平日大大小小的好处……呵,真没想到此时竟是你挡在前面。”

    侯公公的品轶并不低,平日里也见过不少达官贵人,可此刻他的额头上的汗珠却不停的往外冒,细看下似乎连嘴唇都在发抖。

    不过,似乎身负重任的他还是挺了挺胸膛,用尽可能大的声音道:“王爷的恩情咱家都记着呢,不敢有一日忘却……只是眼下咱家身负皇命,无法与王爷论旧情,还请王爷立刻领兵回去,这里的事咱家就当没看见。

    若王爷执意要领兵进宫,咱家也只能在这里挡上一挡了,哪怕只有一时半刻都好。皇恩浩荡,咱家这辈子许给了陛下,至于欠王爷的恩情,今生怕是还不上了。到了来生,咱家做牛做马也要还完这份情,但拿这个说话想让咱家让开路来,那就不要想了。”

    赵王不屑地笑了笑,道:“既然如此,本王也不劝你了。你觉得就凭这点人能挡得住本王的大军吗?”

    他又看了看对面的敌人——这支“军队”由清一水的宦官组成,很多人连武器都拿不稳,有的人甚至双股战战地尿了裤子。

    然而即便如此,也没有人选择退却。

    失去了耐心的赵王扬鞭一指,大队人马就冲了上去。

    这场战斗几乎是一边倒的屠杀——虽然大多宦官都在拼命反抗,但他们在宫中习得的那点拳脚根本不足以与赵王麾下的百战精锐相抗衡。

    半炷香的时间后,战场上只剩下了数不清遗骸,以及少数还能发出声音的重伤者。

    逃走的人不是没有,但极少。

    兵士们烦躁地踢开了一具具尸体,为大队人马清出了前行的道路。

    策马前行的赵王通过服色找到了几乎被剁成肉泥的侯公公。

    他极是轻蔑地瞥了那具遗体一眼,轻轻松松便将那个不久之前还鲜活的生命从自己的记忆之中抹杀了。

    本王乃是天命所归,到了此时居然还有人想螳臂当车?

    这些人难道真的不懂什么叫“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一想到皇宫的守卫已经薄弱到了需要组织宫人来战斗的地步,他本就很是愉悦的心情中又多了几分轻松。

    转眼间,队伍来到了正殿前的广场。

    大殿的门关着,赵王看不到那张龙椅——不过,他早就把这至高无上的椅子当成了囊中之物,看不看得到倒也没什么差别。

    就在此时,宫殿后面的拐角处闪出了一行人。

    他们的人不多,也就几十个;但是,其中有一个人是赵王无论如何也不能无视的:

    被人抬在步辇上的陈伯锐!

第五百一十一章 大局已定

    赵王一眼就看到了步辇上的父皇。

    那个瞬间,他本能地扬了扬马鞭,嘴唇也不由自主地动了动,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接着,他跳下战马,对着陈伯锐的方向行礼道:“儿臣问父皇安。”

    正如秋天的树叶总要发黄、落下,来年春天的新叶也会自然而然地抽出嫩芽。一个王朝就是在皇位的不断更迭中才得以延续,所以赵王心中的最后一丝愧疚也飞到了九霄云外。

    步辇上,陈伯锐一言不发。

    看起来,他可能已经说不出话了——旁边的人都能看到,宋迁在不断询问他是否是这个意思或者那个意思,而陈伯锐只能靠眼睛的转动和手指的小动作来表明自己的意图。

    良久,宋迁终于向前两步,朗声道:“圣躬安!代陛下问话:赵王,你未得朕的旨意,为何擅自进宫,还带来了这许多人马?”

    赵王呵呵冷笑道:“宋公公此言实在奇怪得很,请恕本王无法回答。父皇他病势沉重,眼下已口不能言,此乃人所共见之事。你说你代天子问话,你怎知父皇要问的是这些?

    这次的确未得旨意便进了宫,此乃本王的过失,稍后自会在父皇面前请罪;但本王进宫乃是带兵勤王,在国家危难之际挽狂澜于既倒,谁都不要想将污名扣在本王头上!

    宋迁,吾且问你:京城大乱了这么长时间,为何宫中没有一道旨意出来?其间多有宫人裹挟财物出逃,你这内宫总管又是怎么做的?父皇病势沉重,可宫中一片大乱,这又让他老人家如何安寝?

    既然话已说到这个地步,本王不妨直接告诉你:今日所以进宫,就是因为听说有人挟持了父皇!若本王不能有所作为,这大瑞天下迟早被奸人所趁,到时吾等皇子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宋迁,如果你还对大瑞有一点点的忠心,就请把父皇交给本王照顾。本王定然戡平宫乱,让父皇得到最好的照料,也还京城一个朗朗乾坤!”

    宋迁面色淡然地笑了笑,用喑哑的声音道:“国势如此颓唐,殿下冒然带兵进宫也就算了,竟然还当众质疑起咱家对大瑞的忠心来,这委实令人伤感……罢了,旁人如何说咱家不在乎,只要陛下知道咱家的忠心就好。

    殿下,请听咱家一句劝,您还是尽早带兵回去吧。这天下虽乱,却总会有安定的时候。若陛下大行,老奴定会随陛下而去,届时大瑞也必将迎来下一位皇帝,种种乱象定然迎刃而解……若这个节骨眼上这时候有人起了什么异样的心思,那才是置大瑞于险地,让列祖列宗在九泉之下都不能瞑目。

    咱家一辈子服侍着陛下,说句您可能不爱听的,您对陛下的了解怕是连咱家的一成都没有。这天底下只有老奴能照顾好他,所以更要全了这段善始善终的主仆之情,断然不会把陛下交给别人,哪怕是刀斧加身也不行。

    好了,咱家想说的就这么多。是进是退,王爷大可自行斟酌,咱家就不多嘴了,毕竟进宫时公里的老人就说,咱们宫人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旁的不要去管……哎,若天下人都明白这个道理,这世间该有多清明……”

    说罢,他走回了步辇旁边专心照顾着已经失语的陈伯锐,目光再也没向旁边挪过哪怕一次。

    另一边,赵王“唰”地拔出了佩剑。

    “你既然不肯将父皇交与本王……嘿,那便说明你与奸人有勾搭,甚至你就是那个心怀不轨的奸人。既然如此,就休怪本王不客气了!”

    他转回身面向自己的人马,厉声道:“诸位亲眼所见,陛下已被奸贼挟持!这阉货必然有所图谋,本王料想其想要矫诏扶植傀儡夺位,谋取我大瑞的天下!

    儿郎们,建功立业便在此刻!拿下宋迁首级者,赏千金!平安救下父皇者,封侯!凡战死者,抚恤加倍……杀啊!”

    冲天的喊杀声响了起来,赵王的手下争先恐后的向陈伯锐等人杀了过去。

    对面这一小队人根本没什么像样的战力,看起来就像是误入了狼群的绵羊……此时不去立下功勋,更待何时?

    听到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宋迁终于侧过头看了看。不知怎的,他的脸上忽然现出了苦笑,口中轻叹道:“朝廷的体面啊……”

    下一刻,宫墙的高处、宫殿的后面忽然闪出了许多弓箭手。

    紧接着,便是密集的破空之声——大量箭支飞向了冲在前面的人群。

    “啊!”

    以为自己能拔得头筹的叛军们立时倒下了一片,一声声惨叫把喊杀声都压了下去。

    有并未被射中要害人挣扎着想站起来,结果却被不断冲上来的同伴一次次踩住,最后慢慢没了声息……

    “传令,分兵清理周边的弓箭手。”被几排大盾护在中央的赵王冷静地发号施令道:“告诉前军,在盾牌的掩护下继续向前。此事全在本王的预料之中,宋迁那边没有多少步卒,就算有在这里也施展不开,我军依然占据优势。只要擒住了宋迁,胜利唾手可得。”

    他心中知道宋迁那边一定还有底牌,所以并未慌乱。

    宫中道路复杂,有心人想要避过侦查偷偷藏兵并不是什么难事。

    以父皇的狡兔三窟的性子,怎么可能连一点后手都不留的在这里任人鱼肉?

    眼看着麾下训练有素的军队已经分成小队去扫荡周边,赵王再一次挺直了腰板。

    他的军队是堂堂的精锐。除非父皇把京营的兵马全部调来前后夹攻,否则宋迁那边绝无胜算!

    而京营的诸将堪称各怀鬼胎,私下里向他示好就有近一半的人,眼下哪怕宋迁拿着圣旨过去也调不出太多人马。

    前方的战况愈发激烈了。

    厮杀声,呐喊声,金铁交鸣之声……眼看着战线慢慢压向了宋迁的那一边,四周射来的羽箭也越来越少,赵王这边的亲随纷纷面露喜色。

    他们中的一些人久经战阵,自然能看出门道:

    大局已定!

第五百一十二章 你可知罪?

    陈伯锐这边,宋迁依旧面不改色。

    哪怕已经有流矢飞了过来,他依旧气定神闲地指挥着大盾护卫皇上,脸上并没有半点惊惶。

    赵王注意到他的样子后心中有些不安,但想想又释然了。

    这个老太监一定是抱定了与父皇同生死的念头——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又有什么好慌张的呢?

    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

    冲在前面的叛军距离陈伯锐的步辇越来越近了。出人意料的是,这一行人仍然没有退避的意思,站在銮驾旁的宋迁甚至还向前走了数步。

    “赵王,你可知罪吗?”

    宋迁用他平生最大的音量喊出了这句话。可惜,他尖细的声音没传出多远就被巨大的厮杀声掩盖了。

    不过,这只是个开头。

    他身后的百余人听到他的喊声后一齐纵声呐喊:“赵王,你可知罪吗?”

    这回,声音终于被另一边的赵王勉强听进了耳中。

    知罪?笑话!

    “本王是要拨乱反正、解救父皇,何罪之有?”赵王鼓足中气,大声道:“宋迁贼子,尔等若束手就擒,本王可以留你们一个全尸!”

    他身边的军卒先是一阵鼓噪,而后便大声把他的话喊了出来。

    不得不说,这一阵嘶吼的气势当真了得,连正在激战中的人们都被震得稍稍放慢了动作。

    赵王得意地笑了。

    本王乃是天命所归。任你如何挣扎,也不过是螳臂当车而已!

    父皇,你就好好看着你儿子如何建立一个全新的大瑞吧!

    赵王亢奋已极,四周又是一片混乱,因此有个声音被所有人忽视了。

    一柄短锤猛然挥起,金光凛凛!

    仰天长笑的赵王只感觉头侧被一股大力猛的一带,整个脑袋就向一边歪去。

    他眼前的画面不停旋转着,时而变成黑色,时而又会蒙上一层血红。

    一股腥甜直冲喉咙,他忍不住张开了嘴,喷出了一口浓重的血雾。

    尽管如此,他还是用双腿死死地夹住了战马,以免坠马后彻底失去知觉。

    他知道,有人从侧后方攻击了自己。

    到底是谁?

    那里应该都是亲随啊!

    受了重伤的赵王本能地转动着已经不太听使唤的脖子,试图找出那个袭击者。

    某个瞬间,他的眼前回复了片刻的清明;随后,他看到了那个人。

    他忠心耿耿的老管家福伯,正在用力挥舞着短锤!

    为什么?

    在这短短的一两个呼吸的时间里,赵王看到了很多很多。

    他看到周围的护卫都已呆若木鸡;

    他看到看到短锤在眼前变得越来越大;

    他甚至看到,老管家的眼里噙着泪花……

    虽然赵王穿的是一身宝甲,但那只是对箭矢和利器而言的;以福伯的武艺,这么近的距离对着脑袋来上一下子,他就算戴着头盔也应该死得透透的了,只是脑袋会不会爆开的问题。

    除非,他上一次攻击时在最后时刻留手了。

    是啊。

    否则,他为什么要哭?

    福伯啊……

    你为什么要害我?

    本王早已应允了,一旦成了大事会给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们主仆二人善始善终不好吗?

    封妻荫子、与国同休不好吗?从一个管家一跃成为帝国最有权势的贵族,这难道不是每个人都会期盼的吗?

    为什么?

    再也不会有人回答这个问题了。

    下一个瞬间,赵王的意识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一切都结束了。

    叛军阵前,赵王的身躯轰然落到了地上。

    一旁,老管家福伯已是泪流满面。

    虽然奇变陡生之下周围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但留给他的时间已经很少了。

    只见他跳下马,向着陈伯锐所在的方向拜了三拜。

    而后,在被怒吼着的侍卫乱刀砍死前,他摸出一柄短匕刺入了自己的胸口。

    福伯的尸身倒在了赵王尸体的旁边。

    如果你走近些,便能看到他那带着笑意的嘴角,以及仍然湿润着、没有合上的双眼……

    赵王死了。

    在最前方战斗的叛军并不知道这一点,他们仍在和面前的禁卫死死纠缠着。

    在后面的那些叛军却已乱作了一团。

    有忠心的侍卫冲上来将福伯的尸身斫成了肉泥;

    有心思灵活的人丢下武器转身就跑;

    更多的人则进入了一种蠢蠢欲动的疯癫状态。

    赵王已死,成事是不可能了——自己又不是什么天潢贵胄,就算杀了奄奄一息的皇帝也当不了皇帝,别人都不会服气的!

    既然皇宫里到处都是宝贝……不如趁着来了这趟大肆劫掠一番!

    到时就算是天下大乱,自己也早已远走他乡;哪怕只抢到了一件两件珍宝,也足够以富家翁的身份过完下半辈子!

    于是,许多人付诸了行动。

    一些叛军冲向了銮驾,准备从皇帝老儿身边弄点好东西;另一些则四散开去,准备到宫中的各个角落去收集珍宝。

    冲在最前面的人满心憧憬着新生活,却不知毁灭已近在眼前。

    才冲出一道门,他们便隐约听到了由远及近的沉重的脚步声。

    有经验的老兵纷纷变色——这是一支军队!

    一些人转身就逃,但这也是徒劳的。

    不久后,附近的几条主要道路上都现出了甲士的身影。

    又是援军!

    赵王进宫后曾留下人把守宫门,而这些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这里,就说明要么那些人被悄无声息地干掉了,要么宫中早就有伏兵,只是一直没有拿出来而已!

    这下,叛军们陷入了绝望之中。

    有人跪地祈降,却被人毫不留情的一刀砍下了脑袋;

    另一些人绝望地冲了上去,迎接他们的是爆豆般的火铳开火声,以及比刚才还要密集的箭雨。

    宫中的一些通道并不非常宽阔,无法展开的叛军只能密集地冲向援军的射手,这导致战斗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很快,彻底失去了士气的叛军开始四散奔逃,任何一个边边角角——哪怕是狗洞,都成了他们逃生的最后希望。

    而陈伯锐那边,战斗已经结束了。

    “陛下旨意,今日所有进宫来的叛军……不赦一人!”

    将领领命走了,宋迁又来到陈伯锐身边,有些为难的温言道:“陛下,赵王他……去了。”

    陈伯锐挤出了一抹冷笑,但那笑容很快就消散了。

    良久,他轻轻点了点头。

第五百一十三章 奇怪

    四个时辰后,身在城外山洞里的萧靖就得知了事件的全貌。

    对于赵王的败亡,他一点都不意外:即便那位野心家为了这一天谋划了很久,他也不可能是陈伯锐的对手!

    道理很简单:陈伯锐本人就是靠宫变起家,对于这样的事情富于经验且极具敏感性,也决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用类似的手段夺走他想留给别人的皇位。

    跟他的老子玩,赵王还是太嫩了!

    而对于赵王的死,要不是这里不宜饮酒,萧靖还真想浮一大白。

    世上从来就不缺这样的人,区别在于有的人在登上皇位后可以造福万民,而另一些人只会将天下弄得狼烟四起、民不聊生——赵王很明显就是这样的货色。

    乖戾暴虐、假仁假义、色厉内荏……有这些缺点的普通人会非常招人讨厌,而一个帝王如果也这样,那大瑞这国家八成就没救了。

    因此,即便不去计较过往的那些仇怨,萧靖也举双手双脚赞成赵王早点领盒饭。

    现在,这件事就算解决了——接下来,最重要的就是皇位的归属:到底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会砸在谁的头上?

    陈伯锐已十分虚弱,但他已经摆平了后继之君最大的挑战,接下来两代帝王应该可以顺利过渡吧?

    至于最后的人选——萧靖完全不感兴趣。

    无论陈伯锐选谁,那位受到帝王学教育的皇子都不可能带领大瑞跳出封建王朝的周期律;既然如此,这事和他就没什么关系了。

    油灯的光昏黄而温暖,让洞中别有一片洞天。

    今天夜里比平时要更冷些,也不知是山间的气候有变化,还是白日里那些死者的魂魄还在周边游荡,在人间留下了丝丝的阴气。

    萧靖拿起油灯,缓步在洞中巡视着。

    走了不太长的一段距离,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人和各类堆放的东西:

    工人们在各自的区域里打着地铺横七竖八地躺着,他们中间时不时会传来一阵鼾声;

    各类工具整齐地堆放着,桌椅等摆放得很有编辑部里的模样,纸张等易受潮的物事还做了防潮处理;

    再往前走是一张孤零零的书桌,有个少年趴在桌上睡着了。

    萧靖缓步走了过去,目光温柔。

    经过了几年的时光,当初那个只会喊“我没偷”的虎头虎脑的孩子已经变成了一个结实的少年。

    作为报社的“团宠”,小远受到了最好的照顾:生活上有姐姐无微不至的关怀,精神与学业上有萧靖悉心的培养,还有邵宁这个怕小远在家里吃不好的家伙成天带他下馆子、让他有鱼有肉吃得满嘴流油,这也让萧靖和董小雅很少体会到什么叫“半大小子吃穷人”。

    当然,萧靖早就跟冒着坏水蠢蠢欲动的邵宁打了招呼:你要是敢带着小远喝酒,老子就直接到邵员外和苏玉弦面前告状去!

    所以,小远还没被这个酒鬼污染。

    抬眼望去,桌上放着的书有儒家经典,也有一些是萧靖给他的笔记。

    说来惭愧,萧靖从没想过著书立说;他只是将自己穿越后的一些感悟写了下来,又把后世的很多精神、思想、观点整理成册,权当是给小远做个教材。

    即便如此,报社的众人看到后也几乎要顶礼膜拜了。虽然有一部分内容他们也不能理解,但大家还是对书中的许多想法推崇备至。

    在这样的教育下,董怀远应该会成为一个卓尔不群的人吧?

    萧靖又悄然向前走了几步,随手翻阅了小远写的东西。

    他正在试着当一个编辑。

    虽然小远的字体还有些稚气,虽然他对稿件的编审与评价颇有些血气方刚的激愤与乖张,但萧靖看得出来,他已经是个合格的编辑了。

    假以时日,他便是报社的未来!

    嘴角噙着笑的萧靖正想离开,身边便飘来了一阵清风。

    回头一看,是小雅轻轻走了过来。

    萧靖指了指远处的一个地方。小雅会意,两人一起走到了那边。

    “还没休息吗?”萧靖抹了抹一块山石示意小雅坐下,自己也坐在了石头旁边:“这段时间没有那么多事了,小雅不必整日劳碌,多休息一下也是好的。

    “可能是平日忙惯了,奴到了这里都闲不下来。”董小雅看了看睡着的董怀远,笑道:“事情的确少了些,奴便多花了些时间在小远的身上。”

    萧靖打了个哈哈,道:“我说小远怎么这么累,趴在桌上就睡着了……督促他向学是好事,不过他还是个孩子,你也不要过于严苛了。”

    董小雅掩唇轻笑,难得的反驳了萧靖的意见:“他今年都十四岁啦,怎么还是个孩子?在奴的家乡,这么大的孩子都有成亲当爹的了……

    不瞒社长,奴之前一直在踅摸合适的人家,想把小远的亲事定下来。就算您说过孩子不要太早成亲,奴也打算让他在十八岁前成家立业,如此奴也算对父母的在天之灵有了交代。”

    一提到小远,小雅的话就明显地多了起来。所谓长姐如母,比起自己来她已经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弟弟的身上。

    两人稍稍聊了几句,话题就转向了外面发生的事情。

    萧靖简单地讲述了宫变的始末,董小雅听过了之后却是秀眉微蹙,似是在思索什么。

    良久,她抬起头询问道:“宫里可有别的消息出来吗?”

    萧靖摇头道:“没有。来送信的人才走了半个时辰,就算有别的消息也不会这么快。”

    董小雅轻轻咬了下唇,道:“事情有些奇怪……赵王既然身死,朝廷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开诚布公地将此事昭告天下甚至宣布立储,这样一来便能显示朝局仍未失控、以此打压许多人的野心,二来可以安定民心、免得京城在一片混乱中出什么差错……这才是正理,不应到现在都没有半点消息。”

    萧靖点头道:“的确如此。我问过了送信的人,的确没有任何新的消息。再看吧,也许朝廷需要时间筹划,明日一早才能明发天下呢?”

    正说着,忽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地靠了过来。

    萧靖耸了耸肩,道:“这不,有消息了!”

第五百一十四章 进宫

    听到来人带来的消息后,萧靖忽然有点搞不清状况了。

    宫里起火了?

    陈伯锐不是已经控制住局面了吗,这怎么烧起来了?难道,是赵王余孽作乱?

    萧靖还在思考,送信的人又给了他更加让人费解的指令:

    夏鸿瀚吩咐让他尽快回夏府去,理由是家里必须有能管事的人守着,现在他和老太爷都不在,怕家中被外面的状况波及出什么事。

    开什么玩笑,就算家主不在,夏家也是个法度森严的地方,无论管家还是夏夫人都不是易与之辈,怎能少了他一个外姓的姑爷就玩不转了?

    尽管如此,岳丈的话却不能不听——于是,他嘱咐了小雅几句便随来人走了。

    此刻已是亥时,萧靖原以为即便到了城外也要住一晚才能进城,谁知到了跟前他才发现城门居然大敞着,只是附近有许多拿着火把的士兵在看守,进出的人——无论是有腰牌的信使还是其它各营的兵卒都要接受极其严格的盘查。

    连手持夏家最高级别信物的萧靖也不能例外。与其他人稍有区别的是,看门的人对他明显客气了不少,但该有的搜身什么的还是一样没少。

    回到夏府,萧靖先去给岳母问安。

    奇怪的是,夏夫人对外面的事情也知之甚少——两人都是两眼一抹黑,谁都不知道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带着满腹的疑惑,萧靖见到了夏晗雪和秦子芊。

    “难得啊,我们秦大记者居然在家?”萧靖上去想亲近子芊却被她甩开,便转身揽住了站在一旁的雪儿:“说起来为夫真是可怜,这一年里也就半年能看到你人……嘿,我记得前些天小雅还说你有采访任务来着,今天在家就说明……又被我岳丈大人禁足了吧?”

    夏晗雪笑着挣开了他的臂弯,道:“孩子听说您要回来还没睡呢,夫君切莫如此。数日不见,表姐对您可是想念得紧,您就别跟她哪壶不开提哪壶啦。”

    萧靖挤了挤眼睛,问道:“子芊想我,雪儿就不想吗?”

    还没等羞怯的夏晗雪回话,一边的秦子芊便冷声道:“我不愿在家待着,就是因为整天看着别人卿卿我我、如胶似漆的心里烦……您两位要是没什么事就早点安歇了吧,我还有个稿子要写,就不陪了。”

    说着她转身就要走,却被夏晗雪一把拉住:“表姐,夫君回来前你不是还说有重要的事要跟他说吗?怎么这就走了,莫不是怕他怪责你总是擅自跑出去、要把你关在家里好好享受几天画眉之乐?”

    被说中心事的秦子芊面红耳赤地回过头来道:“你这死妮子胡说什么,谁那么稀罕他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夏晗雪对萧靖道:“夫君,妾身有些事还没做完,再说延儿也还没睡觉,总要把他哄睡了才好,明日让他见您也不晚的……妾身先走了,让表姐陪您吧。”

    说罢,她丢给秦子芊一个俏皮的眼神便快步离开。

    羞臊得直跺脚的秦子芊忽然感觉被人从身后抱住了,不由得嘤咛一声。

    良久,她转过身还抱住了日思夜想的良人……

    月光下,聚少离多的两人就这样享受着难得的美好和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悄然分开。萧靖拉着她的手坐到了附近的石阶上,柔声道:“夫人有什么想和为夫说的?适才雪儿在时你那眼神分明是责怪我只顾儿女情长,现在情也谈过了,而且是和你,是不是就别怪责为夫了?”

    秦子芊在他的腰上掐了一把。萧靖佯装很疼的样子大声呼痛,子芊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又很快收起了笑意道:“夫君,我前段时间在外面多少看到了些蛛丝马迹。根据我的分析,这次的事情夏家也涉入得极深,怕是事关废立……”

    话说到一半,她四下张望了一番方才继续道:“从我收集到的情况看,此次夏家主事的乃是老太爷,姑父不过是打打下手。”

    萧靖点了点头。那只深藏背后的老狐狸亲自出马就代表夏家是认真的,那么他们的图谋也一定不会小。

    “因为经常在周边活动,我看到了很多不寻常的迹象。”秦子芊沉吟道:“早在一个月前,京城附近就有数支军队在秘密调动。有一些我并不知道是什么部队,但另外有几支……似乎和夏家有些关系。”

    萧靖有些惊讶地抬起头道:“你怎知……”

    秦子芊嗔怪道:“我怎么也是在姑父家长大的,就算姑父对这种事讳莫如深、绝不会向家里人提起,我从小到大也隐隐听说过一些。文臣结交武将是犯忌讳的事,但夏家毕竟是武勋出身、对武人没有轻视之心,再加上姑父做得还算隐秘,这么多年下来应该也建立了不少关系。

    我所遇到的那些军队,将领正是和姑父有来往的人。当然,他们可能是奉了朝廷的调令,但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夫君也要小心才是。”

    萧靖琢磨了一下之前听到的消息,心中有些莫名的激动,但其中也伴随着一点点的恐惧。

    难道夏家真的在图谋什么?

    如果真的是这样,自己为什么一点消息都不知道?想想此前夏鸿瀚想要利用镜报进行宣传却又在最后时刻收手的事——难道他们有什么顾忌?

    正思索着,扰人清静的信使又来了。

    这次,他传来的命令把秦子芊都吓了一跳:

    “家主命姑爷马上在小人等人的护送下进宫!”

    什么?这个节骨眼上进宫,你没搞错吧?

    宫里已经起火了,用膝盖想都知道是发生了变乱——我虽然能挥刀杀敌,但到了那里跟普通一个卒子也没什么区别,那么叫我过去干嘛?

    萧靖仔细端详了那人几眼,发现他确实是个熟脸,才放下了“是不是不怀好意的人来用计”的想法。

    结合秦子芊刚刚的话,他隐约预感到了什么。

    站起身正了正衣冠,萧靖不禁仰天大笑。

    管他呢,只要去了这一次,心中的无数谜团就都可以解开了!

    陈伯锐也好、岳丈大人也罢,都请稍安勿躁——本座来了!

第五百一十五章 不可放走一个

    进宫的道路出奇的顺畅。除了偶尔可见的行色匆匆的士兵,萧靖并没有看到任何战斗的迹象。

    如果不是还能从远处看到宫里的火光,如果不是一些过道还有着无论怎样清洗也无法立刻去掉的明显的血腥气,他甚至会以为这不过是一次普通的奉诏入宫罢了。

    带路的人将他带到一处空场,恭敬地道:“姑爷请在此歇息,稍后便会有人给您传讯。”

    萧靖点了点头,那人行过礼后便脚步匆匆地去了。

    护卫们在四周警戒,而萧靖却在望着尚有一段距离的火光若有所思。

    整座宫殿都是木质结构,不去救火真的没关系吗?

    又或者火势早已得到了控制,在那里的人只是“技术性”的让火只在某一个大殿燃烧,而刻意的袖手旁观?

    不管怎样,又有更多的生命要在今晚静悄悄地逝去了吧?

    相比宫中这诡秘的静寂,璀璨的夜空带来的才是真正的宁静与安详。

    萧靖从怀中摸出了一份报纸,借着周围的火光读了起来。

    那不是镜报,而是潘飞宇的报纸。

    萧靖当然不会刻意去买这份报,再说现在也没地方买去——但是,他既然能在来的路上捡到这份发行日期为昨日的报纸,就说明潘飞宇也在想尽办法地维持自己报纸的曝光度,在这个诡谲而险恶的环境中继续为自己的主子提供舆论支持。

    随便看了几版,他就把报纸丢到了一边。

    潘飞宇的报纸只有一个主题:为赵王的大业鼓与呼!

    上面到处都是肉麻甚至令人恶心的吹捧。尽管许多文章是由当世知名的大儒所撰写的,但这些文字仍然让人感觉十分不适,也难怪好好的报纸被人像废纸一样丢到了路边,连垫桌角的资格都没有。

    报纸上把赵王吹得天上有地下无、仿佛是百年难得一遇的麒麟儿——这样的恭维在骄傲自大的赵王已然身死的今天看来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萧靖摇了摇头。

    小潘这家伙,我应该教过他:最深入人心的赞美永远是润物细无声的——尽管它不是那么激情四射、不是那么引人瞩目,但夸张的语句会在一阵喧嚣后被人们忘记,只有甘甜清冽的泉水才能慢慢流入和滋润读者的内心。

    可以想象,在这可以决定许多人命运的重大关头,痴迷于权势富贵的小潘已经被所谓的从龙之功迷了心智,进入了一种可怕的癫狂状态。

    否则,他又怎能弄出这样的报纸来?但凡赵王还有点理智或者脑子,都应该把他当做猪队友吧?

    此刻,赵王的野心灰飞烟灭,而小潘又在哪里?是战战兢兢的度日如年?还是已经离开京城远遁?抑或是作为赵王余党的一员被抓起来了?

    就在萧靖为这场巨变中发生的种种而唏嘘的时候,远处的护卫忽然发出了一声断喝:“什么人!”

    他这一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引了过去,数十把钢刀在同一时间里齐刷刷地出了鞘。

    萧靖扭头望去,只见那里站着几个衣服凌乱、神色紧张的内侍,他手下的护卫正在盘问这群人。

    这其实挺正常的:宫中的内乱弄得到处血流漂杵,宦官与宫女自然会四散奔逃,其中一些还会顺手带走点值钱玩意,这在各个朝代都不是稀罕事。

    只要不带走什么要紧的东西,一般人也不会去理会这些人——萧靖在来的路上还看到几个明显是阉人的人在逃跑,也没见谁去为难他们。

    虽然知道这个道理,但他还是信步走向了那边,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然而,越往那边走,他的脸色就越凝重。

    待他走到跟前,心中的猜测终于变成了现实:就在这几个“内侍”中间,有一个他很是熟悉的人!

    很显然,对方也发现了他。

    那张英武的脸在短短的一瞬间里变幻了数种表情:惊讶,高兴,愤怒,随即是彻底的灰败……

    待萧靖走到近前,和几个内侍站在一起的那个人悄悄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他的脸。

    “你们几个鬼鬼祟祟的,想要干什么?”

    在护卫的喝问声中,萧靖仔细打量着不久之前还见过面的陈仲文。

    不得不说,这件衣服真的不适合他——虽然他可能是找来身高体型差不多的内侍换的衣服,但一个皇子在仓促间无论如何也演不出适合这件衣服的气质和做派来。

    幸好他还没到蓄须的年纪,否则穿帮就是分分钟的事。

    看到他这副模样,再想想宫中前前后后发生的各种诡异的事,萧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回军爷的话,咱家……要出宫办事。”

    领头的内侍双股战战地答了话,他身后包括陈仲文在内的人也纷纷附和着。

    “办事?办什么事,莫非到了这时你还身负皇差?”一个护卫打开了内侍的拎来的包袱,露出了里面的瓷瓶:“我看是要脚底抹油才对吧?”

    一群护卫轰然大笑,领头的内侍干笑道:“军爷,这兵荒马乱的,您就别揭小人的短了……这几天跑掉的宫人没有六、七成也有一半了,小人也是不得已……”

    萧靖冷眼看着双方的对话,不置一词。

    “这群人里藏着一个皇子”——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不想揭发这个事实,哪怕将来的某天有人告诉他这件事干系重大,会影响到全局和所谓的“大业”。

    因为,陈仲文是他的朋友。

    两人不是那种从小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关系,陈仲文来报社的次数不及邵宁的一半,且彼此之间身份的差别也决定了他们不可能成为无话不说的密友。

    但是,从陈仲文用脚投票来亮明态度、选择成为了报社编辑的那一天起,萧靖就在之后的共事中把他当做了自己的兄弟——不管他是一位皇子还是邻村的一个闲汉,他都已经是报社这个大家庭的一员了。

    “行了。赶紧滚吧,懒得和你们费工夫。”

    一个护卫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他甚至没有拿走内侍们的财物——看来,善良的人们对这些可怜人很是同情,怕他们出宫后身无长物的活不下去。

    内侍们满口称谢,继而抬脚想要离开。

    恰在此时有一人飞奔而来,口中高声喊道:“家主有令,所有宫人一律拿下,待事后逐一甄别……不可放走一个!”

第五百一十六章 造化弄人

    夏家的护卫们反应极快,在听到新的命令后第一时间就拦住了拔脚欲走的内侍们。

    这一下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一样,内侍们纷纷叫起撞天屈来:

    “军爷,您可不能这样啊……奴婢等人在宫中一直安分守己、从没做过什么坏事,您就行行好,放我等出去吧!”

    “是啊,跟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宫里好歹有口饭吃,要不是现在乱成这样,奴婢这群没卵子的人又怎么会往外跑?这几天已经死了好多宫人了,咱们也是没办法,想到外面找条活路……”

    “军爷,咱家是有品级的,不是什么可疑的人。这些小兔崽子是在咱家手底下干事的,都是老实本分的人,您就高抬贵手,别为难咱们了吧,求您了。”

    这些人你一眼我一语的苦苦相求,夏家的护卫却并不理会这一套——当一柄钢刀架在为首的内侍的脖子上以后,这世界终于安静了。

    “说让你们留下就乖乖待着。再如此咶噪,休怪爷爷的手里的刀不认人!”

    沉寂下来的内侍们有着不同的表现。除了前面的几个人仍然面色不变,其他人已出现了明显的慌张,有的人甚至腿一软差点摔倒,还是多亏身旁的伙伴扶住了他。

    至于陈仲文——他虽然尽量表现得面色如常,但眼中的惊惶却再也藏不住了。

    萧靖叹了口气。

    在一个纷乱诡谲的晚上,换上了内侍服装的陈仲文和一群宫人在一起意欲出逃,而家里恰好又在这时下达了留下内官进行甄别的命令……

    事情很是蹊跷,但萧靖的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另一边,那些内侍又开始苦苦哀求了。

    萧靖的护卫只有一个职责,那就是保护他的安全;所以,他们虽然拦住了这些人,却不会把人带去别处。

    也就是说,这些内侍如果知道什么能够悄悄离开皇宫的通道,那么他们还有走脱的机会。

    随着时间的流逝,急于离开的人们变得愈发焦躁了。

    萧靖注意到了那些人中的几个“领头羊”——在漫长的对峙中,他们的情绪并没有明显的波动,但与此同时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气势却渐渐在现场弥漫开来,让人没来由的有些心惊。

    那是……杀气?

    萧靖这个半路出家的战士都察觉到了异样,就更别说他的护卫了。他们都暗自加强了戒备,许多人的手已经放在了刀柄上。

    远处不时有士兵走过,有时他们还押着哭哭啼啼的内侍和宫女。看起来,想要离开这里是越来越难了。

    带头的内侍已在不知不觉间微微沉下了身子——这可以被解读为屈服和畏缩,但同样可以是暴起攻击前的准备动作!

    “你们在干什么?”

    就在几个护卫已经准备先下手为强的当口,萧靖缓步走到了双方的中间,拍了拍一个护卫握着刀的手。

    “姑爷,这些人鬼鬼祟祟的,怕不是那么简单。请您让开,待我等仔细检查一番,或许能查出什么端倪来。”

    萧靖看了内侍们一眼,摇了摇头。

    “这几天到处都是变乱,但也不必疑神疑鬼的。”他笑了笑,道:“这几位公公里就有我认识的人,以前常会碰面的。看着后面的人都很年轻,应该都是他下面的人……且随他们去吧。”

    护卫看了看人群,显然很是为难:“可是……”

    萧靖拍了拍他的背,温言道:“没什么可是的。我们来此并不是为了拦截流窜的宫人,不能因此耽误了正事……家里很快就会有指示来,这种时候就不要节外生枝了。

    再说,现在到处都有人把守,人能跑到哪里去?他们离开此处后自会有人带去集中甄别,这闲事我们不管也罢。”

    护卫还有些迟疑,但自家姑爷的话他不能不听,只得到:“遵命!”

    说着,他大手一挥,几十个护卫让到两边闪出了一条路来。

    萧靖面带微笑地看着一群背着大包小包的宫人千恩万谢的向外走去,眼见着一个个身影从他的眼前闪过。

    陈仲文走过萧靖身前的时间大概只有一个呼吸那么短。

    不过,即便他努力低着头,他仍旧在那个瞬间递给了萧靖一个深邃的眼神。

    如果说之前陈仲文的眼神是愤怒和恐惧多过欣喜,那么此刻他那双眼睛则传递出了更多的情感。

    比如,感激。

    望着他远去的脚步,萧靖的心中一酸:

    我的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事情果然如萧靖所预料的。没过多久,便有人过来将他带向了下一个地点。

    之后,他终于站在了燃烧的宫殿前。

    正如他所预料的,附近着了火的只有这一座宫殿而已。四周所有的易燃物都被清理掉了,也有水龙队在紧张地待命,但谁都没有上去救火的意思。

    有个指挥着士兵围困大殿的将领就站在不远处,但萧靖并不认识他。好在一旁还有一个熟人——曹家的二郎曹正宇看到萧靖来了,笑着打了个招呼。

    虽然不及夏家势大,但曹家也是大瑞有数的勋贵。

    “萧兄弟来了?”曹正宇打过招呼便将视线转向了火场,那很是复杂的笑容十分令人玩味:“本想着这事牵扯的人越少越好,没想到夏家也要把你派来见识见识……哎。”

    “曹兄,敢问此处到底发生了什么?”萧靖行了个礼,以十分平淡的口气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曹正宇幽幽一叹,道:“原来兄弟还不知道,我还以为有人跟你说了……咳,那为兄便直说了,这火场里有一位贵人……”

    萧靖的身子猛的一震。

    曹正宇看了他一眼,又道:“这火已经烧了小半个时辰了,里面的人就算不变成焦炭,也绝无幸理。哦对了,还有个老宫人和那位贵人在一起,如此一来两人结伴踏上黄泉路,倒也不寂寞。”

    萧靖轻轻点了点头,又悄悄移开了目光。

    仿佛是要减轻心中的负罪感,曹正宇仍旧在自言自语:“二十年前,这里就失火烧死了人。二十年后,又有人在死在了这里,而且还是以同样的方式……”

    “呵,真是造化弄人啊……”

第五百一十七章 瞠目结舌

    虽然表面上应和着曹正宇的慨叹,但萧靖知道,这不是什么“造化弄人”。

    此情此景让人有似曾相识之感——就在二十年前,这一幕在这里真实的发生过,而当时死去的是即将登上皇位的太子,以及怀有身孕的太子妃夏氏……

    宫殿的火势渐渐小了。在一旁指挥的那位将军大手一挥,水龙队和提着水桶的士兵便上去救火了,看样子火势应该能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得到控制。

    至于萧靖,他不觉得自己还有留在这里的必要。

    就算火扑灭了,人能看到的也不过是两具烧成焦炭的尸骸——既然如此,自己还看什么热闹?

    至于查验现场什么的更是毫无意义:宫中并不像民间的种种神奇的传言所说的的那样有无数条逃生密道,否则陈仲文也不用化妆成内侍仓惶逃离了。

    小的地道可能是有的,但它多是作为传讯或人员调配用途的;通往宫外的密道?对不起,帝王还担心这种通道反过来被外人所趁,成为外部攻入皇宫的捷径呢。

    陈伯锐已死,这个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对一个垂死的帝王下手、在这种原本可以等其寿终正寝的节骨眼上背上“弑君”的罪名有些不值当,但萧靖相信推动这一切的势力一定有其考量才不得不这样做的。

    比如,原本将成为苍天垂青的幸运儿、却在一夜之间反转成了天字第一号落水狗的陈仲文?

    再者,历史从来都是胜利者书写的。诸如“弑君”这样的污名只会出现在民间的传说中,大多数人都不会知道这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对他们来说,这只是一次寻常的火灾罢了。

    明日一早太阳照常升起,谁又会在乎坐在金銮殿上的九五之尊是谁?

    和曹正宇打过招呼,萧靖随着带路的人去往了下一个地方。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被叫过来的目的是什么——难道家里就是想让他亲身经历这一历史事件,抑或是想让镜报发挥力量来左右舆论?

    走着走着,萧靖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地方。

    御书房?

    皇帝都没了,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参观陈伯锐的藏书,还是品鉴什么字画珍宝?

    在带路人的指引下,萧靖满是好奇地走进了这个平时和自己无缘的地方。

    这间富丽堂皇的御书房分为上下两层。通明的灯火把它映照得金碧辉煌,这或许也是因为它本身实在是过于华贵了——宝石、珐琅、象牙的装饰随处可见,每一件看似平常的家具放到外面也都是无价之宝,就更别说那些让人看一眼就再也挪不开目光的珍本古籍了。

    但是,萧靖的视线还是很快地偏离到了中间桌案的方向,因为那里坐着一个他十分想见到的人。

    “邵宁!”

    萧靖脸上先是一喜,随即又爬满了怒容,边走向对方边道:“这都几天了,你小子跑哪里去了?知道不知道大家都很担心你?外面兵荒马乱的,你能不能别到处乱跑,万一有个好歹我该怎么跟邵员外交待……”

    话才说了一半,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也像根木桩子似的杵在了原地。

    让萧靖停下来的原因有两个。

    一,是他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虽然这个房间看上去只有邵宁一个人,但随着不断的前行,他总感觉危险在不停迫近——就像是暗中有人在盯着他并准备暴起发难一样。

    战场上锻炼出来的直觉或许并不是每次都准确,但小心无大错。

    二,是邵宁身上的那件衣服。

    萧靖一开始并没有注意衣服的颜色,直到他快来到邵宁的近前,他才发现了明显的异样。

    明黄色!

    这个颜色,在大瑞是只有帝王才能穿的!

    一般来说,这个颜色是皇帝在正式场合着装的颜色,平时即便贵如天子也会穿些颜色朴素的常服,只有烧包才会整天穿着明黄的龙袍到处晃悠。

    那么,邵宁他为什么……

    停下了脚步的萧靖眼中有些茫然,亦有些悲凉。

    邵宁为什么会穿着明黄的服色,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摆在眼前的情况就是如此。无论你多么用力的用手去揉眼睛,这也是绝不容抹杀的事实。

    不,这不是幻觉!

    萧靖的嘴唇动了动,口中冒出了几个谁都没有听清楚的轻音。

    另一边,桌案后面的邵宁似乎更加彷徨:比起面色黯淡的萧靖,他的脸上倒满是笑意,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是苦笑,还是苦得快要哭出来的那种……

    两人对视片刻后,萧靖用手抹了抹眼睛。只见他膝盖一弯、口中道:“微臣……”

    说时迟那时快,邵宁从桌案后面冲了出来。

    上一次见他跑得那么快,应该是邵员外同意他和苏玉弦亲事的时候了吧?

    萧靖是真的想要下拜,而不是做做样子。

    不管过去如何,邵宁现在是天子了。哪怕是为了维护他的权威,萧靖也不得不做一些本不想做的事。

    然而,飞一般窜过来的邵宁还是把他扶住了。

    “你我兄弟,何必如此?”

    他用低沉的语调叹息着说了这么一句话,又转过身去似是对着空气道:“本公子……朕和他有话要说,尔等退下吧。”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黑衣人从二层的暗处现出了身形,在行过礼后匆匆退出了御书房。

    两人才出门,邵宁便迫不及待地走向了最近的软榻,以很没有形象的姿势躺了下去。

    “你肯定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邵宁一边以手扶额,一边撕扯着龙袍的领口,不知是这件衣服太热,还是它把他捆得太紧了。

    说着,他挥了挥手示意萧靖坐下,又以满是自嘲的口气道:“本公子还没昭告天下正式即位呢,这衣服按说是穿不得的,也不能自称‘朕’,但有人早就把这一切都安排好了,好像非如此不足以壮声势……我又能怎样呢?”

    萧靖坐在了他的身边,眉目低垂。

    邵宁叹了口气,道:“既然是你,我就用你说的‘倒金字塔体’说说前因后果吧:我将成为大瑞的皇帝这事你已经知道了,那么为什么即位的是我?因为,他们说——

    我是二十年前身故的太子的儿子!”

第五百一十八章 稳赚不赔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萧靖在听到邵宁的话语时还是吃了一惊:

    这家伙不是老来得子的邵员外最珍惜的宝贝儿子吗,怎么又成了前太子的骨血?

    再说,二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太子与太子妃同时身故,并没听说太子妃腹中的皇子活下来了啊?

    仿佛是为了解开萧靖的疑惑,邵宁苦笑道:“外面的小道消息的确没说皇子流落民间的事,但一个时辰前别人和我说的却是大有不同。你且听听吧,信不信的随你,反正我自己都是一肚子不解……”

    说着,他艰难地清了清嗓子,用低沉的声音缓缓讲出了自己刚刚听到的故事:

    “太子和太子妃……也就是他们说的我爹我娘遇难的那天晚上,太子妃已经身怀六甲。外面都以为她死的时候是一尸两命,其实不然。宫变发生时,她就因心神不宁而动了胎气,导致提前发动了。

    为了不让太子担心,也为了不让贼人觊觎,她在产后马上就封锁了消息,东宫的人也都没有离开,所以外面并无人知晓此事。

    后来,太子身受重伤的消息传了回来。太子妃虽然心急如焚却没有乱了方寸,她在一片混乱的局面下第一时间派心腹太监把刚出生的婴儿,也就是我送到了宫外……她自己则留下来照顾太子。

    因为情况紧急,太子妃派出的人直接把我送到了她的娘家——也就是夏家。当时宫中已然封锁,支持太子的势力被人瞒天过海的打了个措手不及,仓促间已来不及入宫扭转乾坤,只能聚在一起以图后计。

    那天晚上正好赶上我娘临产,而爹作为一个商贾只是太子一党外围的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于是,我就成了邵家的儿子,一直到昨天。”

    说到这里,邵宁停下来做了几口深呼吸,幽幽地道:“听那些人的意思,是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偷梁换柱地换掉了爹的孩子,现场连稳婆都是他们的人。那个孩子一出生就被带走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那爹就替别人养了二十年的儿子,而他自己的孩子却不知所踪——甚至很可能早已是一抔黄土了。哎,我真担心他老人家知道了以后会受不了,这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六神无主的邵宁不仅红了眼眶,还用手死死地抓着头发,对心中的痛苦与无措没有半点掩饰。

    在萧靖面前,他也不需要掩饰什么。

    不止邵宁,萧靖也十分的感伤,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自己的好友。

    他可以想象邵员外是如何的痛彻心扉——年逾半百的他不仅会得知真相,以后还要在自己的“儿子”面前口称草民,这是何等的悲凉与凄徨!

    古代有“程婴救孤”的事,但那是个与忠义有关的故事,是

    程婴自愿用自己的孩子换下了别人的孩子,而邵员外被蒙在鼓里达二十年之久,抚育别人的孩子并非他的愿望。

    “刚才我下的第一道旨意,就是让人保护我爹。”

    终于恢复了平静的邵宁惨笑一声,道:“他老人家要是一个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那我就百死莫赎了。对了,你知道吗,陈伯锐的人在事后甚至检查过太子妃的遗骸,结果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焦块……此事从未对外宣扬过。

    他们据此认为未出世的孩子已经葬身火海,所以陈伯锐这些年来才安心的坐稳了皇位,没有对许多人痛下杀手——可据我听到的说法,是太子妃在将孩子送出去之前便命人从宫外找来了一个死婴,这才瞒住了所有人的眼睛。”

    萧靖的心中极是震撼。他早就听说雪儿的姑姑夏颖是位勇敢坚毅的女子,却没想到她竟然这般缜密果决:

    在乱军的威逼下封闭宫殿、保护丈夫;

    才经历过生产便能严格地控制住下面的人,封锁了孩子出生的消息并将其送出宫去;

    为了彻底杜绝一切危险,她甚至在陈伯锐的人不知道孩子已出生的情况下找来死婴,消弭了最后一点隐患。

    她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日后有机会能够得到他应得的一切!

    难怪夏鸿瀚每次提到她的死都会咬牙切齿——一旦与太子鸾凤和鸣的夏颖成为了皇后,她不仅将是皇帝的贤内助,也将成为夏家在宫中的重要支点,整个家族可以在一两代人的时间里获得长足的发展,谋取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大利益。

    当然,他对此事的恨也包含了亲人枉死带来的仇怨——但是对于大家族来说,这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部分。

    萧靖闭上眼睛把整个故事缓缓梳理了一遍,又突然睁开眼睛道:“太子妃找来的死婴,不会是……”

    邵宁摇头道:“不会的。我爹的孩子是深夜出生的,那时太子和太子妃已经离世近两个时辰了。另外,听说太子夫妇都是仁厚之人,断不会为了施行计谋而戕害良善百姓的骨血。

    城里每天出生的孩子那么多,总会有些夭折的,应该是派出去的人仓促间找到了还没来得及下葬的死婴,这才施行了计谋。”

    萧靖闻言不禁长吁了一口气,道:“这便好。虽然没有消息,但也不能确定那孩子已经不在了,总算还有一线希望……待风波过去我也会帮忙搜寻的,你只要稳住邵员外就行。”

    邵宁应了一声后,两人又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中。

    忽然,萧靖笑了。

    他伸手拍了拍邵宁的背,笑道:“这是我最后一次以你的兄弟的身份跟你说话了。都说什么‘苟富贵无相忘’,但从今以后你是帝王,君臣、主次之分还是要有的。”

    邵宁咧嘴一笑,道:“你真想这样,我也拦不住;不过你心里要记得,我永远是你的兄弟。对了,你既然是雪儿妹妹的丈夫,那么论辈分咱俩也是表亲了,这就叫亲上加亲啊。

    看看,你这家伙还是一脸难过的干什么?从今天起兄弟我来罩着你,你我二人同心协力让这大瑞换个天地,如何?”

    萧靖哈哈大笑道:“如此甚好。我难过是因为报社失去了一个好记者,但如果这天下能多一个好皇帝……那老子也稳赚不赔!”

第五百一十九章 父子

    “好皇帝什么的,我可从来都没想过。”

    邵宁苦笑着揉了揉脸颊,道:“如果我说我一点都不想当皇帝,你会不会不信?”

    一边说,他还一边看着萧靖的眼睛,似乎是想看看对方接下来所说的话是否出自真心。

    而萧靖没有立刻回答。

    他低下头沉思了一盏茶的时间,然后才抬起头、目光灼灼地道:“我相信。”

    邵宁笑了。他拍了拍好兄弟的肩,道:“也就是你,才会真正去思索这个问题。换了别人,不是没口子的应下便是溜须拍马,我想听一句真话都听不到。”

    萧靖也笑了。别人不了解你小子,我还不清楚吗?

    诚然,至高的权力对任何人来说都是致命的诱惑。一旦体会到这种滋味,很少有人愿意放下,无论多么淡泊的人恐怕也会在其中迷失自我。

    无上的荣光、天下的尊崇、生杀予夺的大权、江山尽在掌中的豪迈、后宫佳丽享不尽的柔情……

    除非是什么得道之士,否则很少有人会不向往那高高在上的皇位。

    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说,皇帝也是这天下最难做的职业。

    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朝政,奏章也堆积如山;官员还有许多日子可以休沐,而皇帝除了一些节庆外却没有几个真正的轻省日子,就算不上朝也根本闲不下来,几乎是如假包换的全年无休;

    皇帝要爱惜自己的名声,除非你想被扣上个“桀纣之君”或者“荒淫无道”的帽子,否则就不要干什么沉迷逸乐不问朝政、饮酒作乐寻花问柳的事,要不然光是朝臣的吐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所谓天家无情,当了皇帝就要准备做孤家寡人,无论亲戚、妻子还是孩子都要防着,必要时甚至要下死手,这也只是为了看护好手中的权力或者让自己能够善终;

    有什么心事更要藏着掖着,除了极个别的可以亲近的人,帝王可能真的连一个能称得上朋友的人都没有;

    况且作为皇帝,你的每一句金口玉言都可能影响天下亿兆黎民的生活甚至生命,但凡是个有责任心的人就会有无比巨大的压力,这份压力又该如何排解?

    有多大的权力,便要付出多少血汗,其中的艰辛很多人都能看到,但却丝毫不妨碍他们对那个位置持之以恒的趋之若鹜。

    作为一个浪荡惯了的富家公子,邵宁最喜欢的是酒肉朋友不醉不归、饮宴作乐纸醉金迷的生活。他不喜欢受到约束,哪怕邵员外说的话他也是只虚与委蛇地应付一下,也只有萧靖说的话他才能勉强听听。

    他也是个记者。比起最初的抗拒,现如今的他已经深深爱上了这份工作,也很喜欢在不断的奔波中看尽各地的美景,体会世间的百态。

    这样的一个人,你要把他整天闷在皇宫里,就那么一板一眼、非常模式化的过完一生……

    他会乐意才怪!

    所以至少在这一刻,邵宁的这番表态完全出自真心,没有丝毫的作伪。

    两人又聊了一阵,眼看着已到了丑时。

    邵宁打了个哈欠,站起身背着手道:“就聊到这吧,我去睡会……夜深了,你也别出宫了,干脆就在宫里的值房凑合一宿。现在刚经历变故,朝中没人当值;反正值房也空着,就便宜你了。”

    萧靖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留下来可以,但你要打什么主意就老实说,要不我明天一睁眼就出宫去。报社现在事情极多,你忍心让小雅一个人忙里忙外的?

    哦对了,我还要顺便把咱报社出了贵人这事跟大家宣扬一下。反正明天一早就有诏书明发天下了,我早一个半个时辰跟大家八卦一下不算犯忌吧?”

    邵宁以手抚额,道:“好了,我输了,就直接跟你说了吧:我爹明天一早会进宫,到时候你也陪着我一起见他吧。有你在我还放心些,有什么局面你也能帮着转圜下……”

    萧靖有些为难。这对心中满是悲伤的父子相见后一定有许多贴心话要说,他跟人家关系再近也是外人,实在不好掺和进去。

    不过,他还是应道:“好。

    既然兄弟不知该如何面对,那就和他一起面对吧!

    邵宁感激地笑了笑,没再言语。

    第二天一早,萧靖爬起来后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被人带去了御书房。

    邵宁的眼圈有些发黑,不知道是不是一夜没睡。又或者,他已经连着几晚没怎么合过眼了?

    不多时,有内侍传讯说人带到了。

    邵宁猛地站了起来。

    另一边,站在门口的邵员外身子一软险些摔倒,幸好身边的人及时扶住了他。

    邵宁的眼泪顺着脸颊滚落——就连萧靖,也不停抬起袖口擦着眼睛。

    这哪里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人?

    原来的邵员外虽然已五旬有余,但精神矍铄、精力充沛,须发也大多还是黑的,每天还要张罗着自家的各种生意,那身板看着就像不到四十岁的人,那些到了这个年纪已经“半截身子入土”的同龄人根本无法与他相比。

    然而,如今呢?

    他的后背大幅度的佝偻着,夸张些描述的话几乎可以说“弯成了虾米”;

    他的头顶再不见一根黑发,取而代之的是满头的银丝,以及额头上似是突然冒出来的皱纹;

    曾经双目有神、一开口便能谈笑风生的他已经变成了一位目光呆滞、行动迟缓的老人,那毫无生气的模样看上去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只有在看到邵宁的那一刻,他的眼中才多了一线生机。

    “我的儿啊!”

    老泪纵横的邵员外就像是突然回魂了一样,踉跄着冲向了已经走到了御书房中央的邵宁。

    可他才跑了几步,便有一道身影拦在了去路上。

    “滚!”

    说时迟那时快,怒气勃发的邵宁飞起一脚将拦路的侍卫踢到了一旁,大声道:“在场的除了萧靖,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我滚!”

    虽然尚未登基,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即将成为皇帝。

    于是,偌大的御书房里只剩下了三个人。

    下一刻,父子二人抱头痛哭,声振屋瓦。

第五百二十章 封爵

    良久,哭声终于停歇。

    邵员外踉跄着脱开了邵宁的怀抱。他用衣袖抹干了眼泪又稍微整了整仪容,便匍匐在地大礼参拜道:“草民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历朝历代总有民间人士花钱捐一个“员外郎”的闲职,久而久之“员外”就成了对有钱人的统称,就好比实际上并没有一官半职在身的邵员外。

    萧靖快步上前搀扶住这位可怜的老人,温言道:“您不必如此,陛下也不希望您如此。父子乃是人伦大道,即便您真的是养父,对他的养育之恩也是重如泰山,与亲生父亲并没有分别……陛下也不希望您这般生分的。”

    一旁还在哽咽的邵宁急忙点头,但邵员外却执拗的再一次拜了下去,口中道:“此事不可,草民岂能因为一点点情分而居功自傲、忘记了君臣之分?陛下初登大宝,正是建立人望、恩威并施之际,又岂能因为草民一个人而坏了规矩、让别人也对您生出不敬之心?”

    他颤巍巍地拜伏在哪里,无论萧靖怎么劝说都不肯起来。

    邵宁通红的眼眶中又一次涌出了泪水。

    可怜天下父母心。到了这个时候,邵员外首先考虑的仍然是孩子——哪怕他可能根本就不是自己的血脉,那份舐犊之情仍然没有半点减损!

    “爹,您老人家快起来吧,我受不起您的礼……”

    邵宁才出口相劝,邵员外便用力叩首道:“陛下,宫中有纲纪在,朝廷有法度在,草民万万当不起您这一声‘爹’。来的时候那位公公和我说了个大概,您既然是已故太子的骨血,那就应当尊奉您的亲生父亲,而不是对草民如此这般纡尊降贵……这句话若为外人所知,天下人会如何看您?又会有多少闲话传出来?草民斗胆说一句,怕是这皇位都会……”

    说着,他不由得伏在地上老泪纵横。

    终于,邵宁咬了咬牙道:“这份心意朕明白了,平身吧。”

    他很想像以前一样痛痛快快地喊上一声“爹”——哪怕是用叛逆期的时候那种最不耐烦的口气也好。

    可惜,今日的他已经不可能回头,也不可能从皇帝变回一个普通人了。

    邵宁也知道,无论自己如何软语相求,邵员外都不会答允——只有真正拿出君王的威势,他才会心甘情愿地站起身来。

    果然,听到邵宁的“金口玉言”后,邵员外在萧靖的搀扶下直起了身子——尽管他的身躯还是那样的佝偻。

    邵宁亲自将他搀扶到一张椅子边上,扶着他坐下。

    两人又开始了交谈。这次的对话听上去像是奏对,实则却是在嘘寒问暖:

    “家中众人可好?”

    “此番经历变故,邵氏的生意可有损失?”

    ……

    在确认邵家没有太大的状况后,邵宁总算松了口气。他忽然站起身来,又用手压住了想要跟着他站起来的邵员外,坚定地道:“朕有旨意给您,但这次没有外人,您坐着接旨就行。”

    说罢,他展颜一笑道:“您是朕的养父,也是朕在这世上最亲密的人之一。单是养育了朕的这份情意,便比天高、比海深,所以朕几日后会下诏封您为岐国公,以报答您的恩德。”

    邵员外闻言大惊失色。他刚要辞谢,早有准备的邵宁马上道:“本朝以孝治天下。您是朕的养父,朕感念您的恩情封一个国公之位,这在外边只会成为美谈,会有很多人称颂朕的孝道,绝不会有人说三道四的。”

    邵员外本还想争辩,但邵宁的话说得十分在理,所以他想了想还是默默坐下了。

    萧靖却有些伤感,因为这里面还有一个重要的关节:如果邵宁认祖归宗继承了大统,那么邵员外便后继无人了;国公的爵位虽然尊贵,但邵家并没有人可以继承,而邵员外已是半个身子入了土的年纪,就算拿到爵位也享受不了多久。

    因此,没有人会在意邵员外商贾的身份;哪怕是那些对新皇存有疑虑的人,在这个问题上也只会顺水推舟,不会和邵宁为难。

    想到这里,萧靖不禁偷看了邵宁一眼,心中有些好奇:

    这小子平时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当初也是折腾了好久才成为记者的,没想到当上了皇帝以后在政治方面开窍倒是挺快的……

    莫非,这份遗传也是“邵宁是已故太子血脉”的证明?

    两人又聊了半个时辰,邵宁才依依不舍的让人将邵员外送出宫去。

    眼见着父亲的身影越走越远,邵宁忽然回过头道:“你说,他们说的话不会是骗我的吧?我的亲生父亲真的是那位太子?”

    见萧靖面露难色,邵宁又笑了笑,自言自语似的道:“他们说是,那应该就是了,要不他们是怎么知道我小腹那块胎记的?除了我婆娘,可能也就……咳,总之我的胎记形状独特,除了家里人和接生的稳婆,别人应当不知道才对。

    另外,你还记得咱们被人拐到深山里,最后被陆珊珊所救的那次吗?当时不是有个人面门中箭嘛,你后来跟她确认过、这个人不是她出手射死的,对吧?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原来支持旧太子的各家早就结成了联盟,且他们一直派人在身边暗中保护我,只要我没有生命危险他们就不会出手——至于干掉那个人,应该是怕他招来大股的盗匪吧。

    如果不是我确实有着特别的身份,他们完全不必如此,想要夺权的话随便找个人冒充都行,为什么要在我身上花这么多心思,你说是吧?”

    萧靖不得不说,他的推测都合乎逻辑。

    其实,邵宁一再怀疑这些也不过是在心理上想给自己找一条能回到原来生活圈子里的退路,但他会发现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也只能慢慢放弃这样的想法。

    “好了,不说这些了。”邵宁忽然哈哈一笑,又有些神秘地道:“其实,我还有一件好事和一件想找你帮忙的事要说,你想先听哪个?”

    萧靖的嘴角抽动了两下,无奈地指了指门口道:“我可以先回去吗?”

第五百二十一章 千难万难

    听到萧靖说要回去,邵宁不屑地撇了撇嘴。

    看到他的反应,萧靖只能摇头苦笑:

    回去?老子就是开玩笑呢!这小子鬼点子可多了,你作为兄弟如果不帮忙,信不信他能一天传召你十好几遍,让你连如厕的工夫都没有?

    咱们这位新皇一直是个顽劣调皮的家伙。原来他没当记者前就是那种能弄得四里八乡鸡飞狗跳的纨绔,当了记者有了正事做才算收敛了。

    如今邵宁当了皇帝,在新鲜劲和权力的双重刺激下,他不搞点什么幺蛾子才怪——自己又不是傻子,才不会触这个霉头呢!

    弄不好,他有望成为史上最不靠谱的皇帝……

    萧靖默默为扶邵宁上位的势力默哀了几秒。

    他在这边沉默不语,邵宁干脆就大大咧咧地当他已经默许了,整张脸笑得都快皱起来了:

    “我就说嘛,这才是咱急公好义的萧社长!”他的巴掌亲昵的在萧靖的背后猛地一拍,弄得对方一阵呲牙:“你一向喜欢先苦后甜,那我就先说要找你帮忙的那件为难的事了。”

    说罢,邵宁转身踱起了步子,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敛去。一边走,他还一边用右手的拳背击打着左掌,似是难以下定决心。

    终于,在绕着御书房走了两圈后,他停了下脚步道:“我的皇后,只能是苏玉弦!”

    萧靖心中一震。抬头望去,邵宁那道坚定又有些歉然的目光仿佛要直接刺进他的内心,让人想要回避却又不得不坦然和他对视。

    “我知道,这事很是难办,牵涉太深的话也会给你惹上麻烦。”邵宁叹了口气,道:“可是,这话我又能和谁说呢?”

    萧靖有些感动,亦有些伤感。

    邵宁说这些并非邀买人心,而是陈述实情。

    送他上位的人各怀心思,朝中群臣还不知道他是谁,在士人、百姓的心中他也只是个来路不明的新皇……天下虽大,他却完全没有自己的班底,只有萧靖和报社的几个人算得上自己人。

    我应该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能为他分担这些的人了吧?

    “若此事不成,我宁可不做皇帝。”邵宁目光灼灼,道:“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保护不了,就算当了皇帝也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此刻,萧靖真的有点敬佩他了。

    这个自诩风流不凡的纨绔虽然喜欢拈花惹草,但对原配的这份情意却极为深厚,甚至到了宁愿放弃皇位的地步。

    说起来,自从他和苏玉弦成婚后就没听说他流连烟花柳巷的事了,顶多偶尔看到美女还有点口花花……莫非这人早就转了性子?

    “咱俩就不用说这么多了。自己兄弟,我还能不帮忙吗?”萧靖环顾了一下四周,也笑着伸出手在邵宁的背上重重拍了几下:“再说,你现在是天子,为君分忧也是人臣的本分。所以,无论怎么说我都会尽力帮你的,放心吧。”

    看着邵宁忍着疼痛咧嘴大笑的样子,萧靖忽然一阵头疼。

    帮忙什么的说起来简单,做起来何其难也!

    一个莫名冒出来的皇家血脉在几大势力的扶植下登上皇位也就罢了,木已成舟后天下人就算怀疑也不会怎样,可你要是找个青楼出身的女子做皇后……那不就捅了马蜂窝了吗?

    以世俗的眼光看来,这样一个出身低贱的女人如何能成为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那些饱学大儒和道德之士还不跳出来用口水把新皇淹死?

    “荒唐,荒唐!我大瑞立国二百年,历代君王无不洁身自好、名垂青史,如今竟出了这样的丑事,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一个妓子居然当上了皇后,大瑞可还有上下尊卑?此事不仅会堕了朝廷的声名,我更怕将来会有牝鸡司晨之祸!”

    ——萧靖随便脑补了一下,就想到了那些人会如何激烈地反对此事。

    说得严重些,此事将极大地动摇邵宁本就虚浮的统治根基。一旦事态恶化,他的皇位乃至生命都有可能遭到威胁。

    同时,包括夏家在内的各方势力也不会放任他为所欲为——对于邵宁来说,巩固自身统治最好的方法就是从有从龙之功的各家里选一些女子充入后宫,而皇后之位正是他所持有的为数不多的政治资本之一。

    强行立苏玉弦为皇后,几乎意味着与全世界为敌!

    就算她有原配的身份,在权力斗争的过程中也只能成为一个牺牲品,八成最后被封个妃位了事。

    退一步说,假如苏玉弦是个普通的民女,事情可能还有转圜的余地,毕竟琴瑟和鸣的帝后都出自民间也算一桩美谈;

    可她是个青楼女子,士大夫阶层虽然十分喜爱和她们吟风弄月并借此来自诩“风流雅士”,但在公众场合却要道貌岸然地进行鄙夷以显示自己的清高与不群。

    所以,受过良好教育又不愁吃穿的她们却是社会地位最低的一群人。

    如果能进行大规模的妇女解放,这问题或许会有解。然而,这事是要随生产力发展逐步推进的,就大瑞现在这状况……很难。

    萧靖还一个头两个大呢,一边的邵宁已经跳到了下一个话题上:“说了麻烦事,咱们再说说好事吧:过几天我准备封你个国公……就燕国公吧,如何?”

    “啊?”

    萧靖应了一声,然后整个人就呆住了。

    莫名其妙的就被封了个国公?

    反应过来后,他赶忙后退两步、双手乱摆道:“万万不可!”

    作为皇帝在潜邸时的朋友和有从龙之功的夏家的一员,邵宁若是封他个伯爵,谁都说不出什么来。

    然而,一上来就封公……嫌他死得不快吗?

    邵宁似乎有些不爽,蹙眉道:“怎么不行,我说封谁就封谁,还是说你想抗旨?”

    萧靖苦着脸道:“我说,咱别闹了行不?这是非要害死我吗,咱俩什么仇什么怨?”

    邵宁沉吟了片刻,继而叹口气道:“好吧,那就封你个临州侯吧……这次不许再拒绝了!”

    萧靖还要再说,可邵宁那有些“凶狠”的目光让他把话咽了回去。

    可过了一小会儿,他又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小子怎么在偷笑呢?

    哼,着了他的道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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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行天下介绍:
资深编辑萧靖穿越到了一个对他来说全无头绪的朝代。吟诗作对?不太会。搞发明?数理化全还给老师了,再说那多俗啊?嗯,办一份报纸吧!虽说这是在刀尖上跳舞,虽说不作死就不会死,但咱也不会别的啊。女记者女编辑?都招啊,不过颜值要高!皇上,明天的头版真没了,下次请早。好多皇子想上软文?对不起,媒体人是有节操的!豪商要上硬广?没问题,小钱钱到位了没?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可不是白说的,看我用一张纸搅动天下!哦对了,我是小编,才不是小便!报行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报行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报行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