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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禾雀     报行天下txt下载     报行天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六十二章 交心?

    要是平日里有这么一位贵人上门躲清闲,萧靖少不得要好吃好喝地供养着,就当在报社供个大仙结个善缘。

    可如今正是诸皇子明争暗斗的敏感时期,虽然有了夏鸿瀚的授意,但事情还远没到需要他参与进来的程度。

    于是,冒昧前来拜访的陈仲文就像是个瘟神,让他怎么看都不顺眼。

    成全你个鬼啊!

    萧靖故作深沉地思虑了片刻,叹气道:“非是萧某不想帮王爷,只是咱们这里实在没地方住……就算宅子扩建了,大多数房间也被用来堆杂物了,并没有留下客房。别看现在地方大,连我都要天天回夏府住的。

    后院嘛倒是有些地方,只是小雅带着婆子们住在那里,王爷住过去似有不便……”

    萧靖说了一堆理由,陈仲文却很是无所谓地摆手道:“你说的这些本王自然知晓。既然是客人,又怎能让你为难?”

    在萧靖古怪目光的注视下,他乐呵呵地拍了拍手,马上就有两个小厮搬进了几口大箱子。

    “日常用的东西本王这里一应俱全,就不劳烦萧兄了。”陈仲文打开箱子展示着里面的被褥和用品,微笑道:“至于地方也好找,本王不是挑剔的人,夜里睡在办公室就行。那里只要挪下桌椅就能放下一张床榻,实在不行就是打地铺也没关系。”

    大哥,你也太狠了吧?一个王爷这么不要脸合适么?

    陈仲文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除非萧靖翻脸逐客,否则是没法赶他走了。

    说不得,萧靖只能苦笑道:“既然王爷看得起,萧某也没话可说了。您愿在报社住便住下吧,只是该回去的时候还是要回去,免得宫里的人担心。”

    说罢他悄悄撇了撇嘴,心中暗自腹诽:就算你是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冷门王爷,也不可能长居宫外吧?你若屁股沉不愿动窝,山人自有妙计送你回去!

    终于得到了萧靖的首肯,陈仲文像松了口气似的拍着胸口道:“有萧兄这句话,本王就放心了。要不是诸位兄弟各怀心思,本王何至于……哎。”

    他不上不下的把话说了一半,一双眼睛若有若无地扫视萧靖的脸,似是想观察他的反应。

    萧靖却面不改色的,完全没有接话的意思。

    虽然知道只要自己顺着问一句,陈仲文一定会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出许多秘辛来,但他对皇子之间的斗争没有任何兴趣。

    尽管萧靖和陈仲文很熟,但他也不认为两人熟到了可以一起议论宫闱是非的程度。

    要以最快的速度与人交心,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分享彼此的秘密。能主动跨出这一步的人要么是将谈话的对象引为了知己,要么就是投石问路地进行试探,想让对方主动贴上来。

    要是萧靖采取主动,就和投靠没什么区别了。

    陈仲文主动主动跑到萧靖这里等于给夏家交了一份投名状,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而萧靖的态度多半不取决于他自己,他必须等夏鸿瀚做出选择后跟着站队,其间只要不轻易开罪其他皇子就行。

    见萧靖一直像个木头人似的坐在那里,陈仲文有些无奈,随即目光闪烁着自言自语道:“自古至今,生在皇家的人总是被世间的人羡慕,可谁知道他们的苦处?宫里的几位兄长有些咄咄逼人,而父皇对夏家一向……咳,如此一来,他们也不至于再与我为难了。”

    他说的有些隐晦,但意思不难明白:陈伯锐对夏家一向充满戒备,不可能让与夏家走得近的人做继承者;现在陈仲文主动靠向夏家,就等于自己切断了争夺皇位的希望,别人当然不会再对他有什么敌意。

    意思虽是这个意思,萧靖却有些不以为然:谁知道你是不是想反其道而行之,打所有人一个出其不意,借助夏家的力量谋夺皇位?

    “萧某做报纸是一把好手,至于这些就不太懂了,实在无法为王爷分忧。”他起身拱手道:“家里还有不少事要处理,在下少陪了,请王爷赎罪。您尽管安心住下,有事遣人知会萧某一声便是。”

    主人要走了,陈仲文身为客人只好与他一起离开。

    萧靖来到前院和小雅交待了几句便乘马车离去,而心事重重的陈仲文一回去就立刻坐进办公室开始办公,直到天黑都没有再出来。

    不停颠簸的马车缓缓前行,萧靖则靠在车厢上恹恹欲睡。

    因为城门前在查验过往人等,马车渐渐慢了下来。

    萧靖揉了揉眼睛,叫来一个随从问道:“王四哥,这段时间可有陆平镇传来的消息吗?”

    随从道:“回姑爷,小人未听说过。”

    萧靖闻言有些迟疑,不过他还是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兴阳县之战后他与曹驰向北进发营救陆珊珊,一直与他在一起的何宛儿则被他安置在了陆平镇。这镇子距离京城不远,大概一两天的马程,想过去也很方便。

    天下很大,宛儿能容身的地方却没有多少。草原已经回不去了,在京城她又是被官府下了海捕文书的要犯,只有在一个“灯下黑”的地方将她置于夏家的严密保护之下,才有可能让她平安地度过未来的岁月。

    可怜了这个活泼开朗的姑娘,让她在一个举目无亲的地方孤独地生活,实在是难为了她。也不知宛儿现在怎么样了,过得到底好不好?

    嗯,还是找时间去看看她吧,哪怕只是照个面也是好的。

    等萧靖想清楚了宛儿的事,马车已抵达了夏府。

    下车时,正好有个报童走过街道的另一边;只看他那满面愁容就知道,今天的报纸卖得很不好。

    萧靖见状叫住了他,买下了他手中剩下的所有报纸。

    报童千恩万谢地走了。萧靖拿起报纸看了眼……嗯,不是镜报。

    他这才意识到,这次回来光顾着儿女情长和应付阴谋诡计了,该干的正事还没干完呢,现在又怎是能放松下来的时候?

    关于这场战争的报道,可还有一些没有面世呢!

第四百六十三章 厚颜无耻

    萧靖回来的第三天,新一期镜报面世了。

    此前,他在兴阳县采写的很多稿子已经刊在了报纸上,不过一众读者看过后在感慨之余仍然有些意犹未尽,大家都在等着他撰写的社论,那才是整个报道的点睛之笔。

    这一天,大家想看的内容如约而至。

    “北方的一场战乱为大瑞人带来了无穷的灾祸与痛苦。

    尽管它只持续了几个月的时间,尽管英勇的大瑞战士拼死抵抗守住了我们的锦绣河山,尽管胡人的铁蹄距离京城还有近千里之遥……但是,遭受了深重的苦难、已是满目疮痍的北方要经过至少一代人的努力才会恢复元气。

    你可能生活在温暖的南方,也可能生活在平静的京城。对于这场战争,你或许只是从报上看到了只言片语。

    看到报道时,你曾为同胞的悲惨境遇扼腕叹息,你也曾因敌人的暴行而怒发冲冠……到了今天,一切都过去了,你的生活即将恢复平静,变回往日波澜不惊的模样。

    然而,可能的话请你在未来的人生中记得那些不幸离开这个花花世界的人们。

    他们之中,有为大瑞拼命搏杀洒下一腔热血的战士,有惨死在胡人刀下的无辜百姓,也有奋不顾身帮助运送军需最终牺牲在前线的商贾。

    如果你还记得他们,请你持续关注北方的状况。无论你在哪个行业、从事什么工作,在将来都可能有机会为那里的复兴添上一块砖瓦。

    ‘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在此刻乃是最浅显的道理。不要以为别人如何与你无关,在战争面前天下所有的大瑞人都是一体的。

    一旦北方因为破败而变成荒凉的无人区,边军的补给就会更加困难,可以调用的民夫和各类人力也会变少。另外,在这次战争中给胡人添了无数麻烦、大大迟滞了他们前进步伐的地方团练也会不复存在。

    到时,北胡便只需集中力量突破一点便可以长驱直入,你的家乡受到战火波及的可能性也会大大提高。

    因此,这是天下所有人的事。

    假如你能明白上面的道理,我们就再来说说大瑞与北胡。

    笔者查过相应的记载。大瑞立国至今已二百年,在这期间与北胡发生了大大小小的战斗近万次,其中军民伤亡共计在万人以上的就有二十次之多。

    以这次战事之后北方‘百里无人烟’的情况来看,伤亡应该能够排到历次战争里的前三名。

    无论大瑞立国之前还是之后,草原部族始终威胁着中原,不管它被叫做北胡还是其它的什么。对现在的大瑞来说,如果想要长久的和平,北胡这个名字是不可能回避的。

    它并不意味着战争。莫劼汗在世时,大瑞和王庭也可以相安无事,两边在二十年中基本保持了一段边界的安宁。

    可是,一旦有陆冲这样的野心家出现,事情就会变得不同。

    笔者与陆冲有几面之缘,也因为因缘际会与他产生了一些纠葛,有好事者甚至据此编造了不少话本和故事,以便愚人自娱。

    其实,笔者只是从普通人的视角结识又认识了这个人,仅此而已。

    从草原各部的角度说,年轻有为的他的确是一代雄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如何统领北胡,也没有人能像他这样在短短的时间里收服了大多数北胡人的心。

    但是,当他的野心膨胀到非要大举南侵的地步,他的丧钟也就在同一时刻敲响了。

    大瑞拥有辽阔的万里疆域,英雄辈出、人杰地灵。每到国家危亡的万急时刻,总会有仁人志士挺身而出救万民于倒悬,为天下苍生找到一条生路。

    就飞仙谷一战来说,即便没有曹驰,也一定会有忠臣良将担下重担,舍生忘死保住大瑞的国祚。

    这样的国家并不是谁都可以轻易战胜的,贸然冲上来的敌人便如蚍蜉撼树,注定要撞得头破血流。

    不过,我们不能把止战的希望都寄托在莫劼汗或者曹驰的身上。

    世上几乎每一天都有新事物诞生,如何看待它们决定了我们将走向何方。

    正如有了马蹄铁的骑兵远强于没有钉马掌的骑兵,新出现的东西往往有它的功用,并不一定是什么‘奇技淫巧’。

    笔者听闻两年前东南曾出现一批西夷,其船只之坚固、火炮之威力令人叹为观止。若非沿海军民一心用命又设计智取、大败其于海上,这批夷人似有北上犯境之意。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夷人虽鄙,但其亦有可取之处。

    西夷所恃者不过坚船利炮。若大瑞也拥有这样的大杀器,那么北胡犯境时,边关就可多支撑几日,入侵的胡人也会心生忌惮,更有不少兄弟可以逃过战死沙场的命运,能够在脱下一身戎装后与家人团聚。

    当陆冲们的野心再次膨胀的时候,只有火炮的轰鸣才能帮他们找回自知之明!

    最后,我们再来说说兴阳县。

    诚然,笔者参加了那场保卫战,但我自问并不是什么英雄。

    真正的英雄,是那些在生死存亡的关头战胜了怯懦、拿着简陋的武器勇敢走上城头的人们。

    人人都会感到恐惧,他们之中也有人想当逃兵,但对家乡的爱以及生存下去的求生欲让他们变成了勇敢的战士。

    虽然后来生还者只有十之一二,但战死者以自己的牺牲保全了大量妇孺,帮助其他人避开了全城被屠戮的残酷命运。

    在这个连普通百姓都知道守土有责的时刻,却有一个本该留在自己位置上的人提前离开了县城,他就是兴阳知县。

    在战时,这样的人不在少数。虽然这种行为令人不齿,但笔者原不准备提起,因为朝廷的律法会对他进行惩治。

    可是,他所作所为实在太令人震惊,所以这里不得不提上几句。

    陆冲身死、兴阳县城解围后不久,此人竟然大大方方地回到了城中,接着还冒天下之大不韪、觍颜向朝廷轻功!

    笔者不得不说: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第四百六十百四章 留步

    “战斗是当地民众浴血奋战打赢的,与事先就弃城而逃的知县没有任何关系。

    胡人到来时,这位父母官躲在最安全的地方,过着比战区的绝大多数人都要安逸的日子。

    只要大瑞不亡国,对他的清算就有可能会到来。所以,在那段日子里他应该也有些惴惴不安吧。

    可是,战争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北胡人被打退了!

    听到消息后,这位本应一直坚守城内鼓舞士气民心的知县动起了歪脑筋。在地方作威作福惯了,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没有人会揭他的短、让他擅离职守的事上达天听。

    于是,他竟然厚着脸皮回到了县城,不仅装模作样地收拾百废待兴的烂摊子,还兴高采烈地上奏请功,想从这旷世奇功中分一杯羹。

    可是,这份功劳有你什么事?

    笔者见过不少没有底线、缺乏耻感的人,但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的还真是第一次碰到!

    最令人不齿的是,他回去主政后还私自侵吞了不少战殒者的田土,将它们统统纳入了自己的名下,甚至连孤儿寡母赖以活命的田产都不放过!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得知笔者的身份后,他曾试图送上厚礼以换取缄默,但他总归会知道,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笔者也不可能为了官场的面子而背叛那些战死沙场的百姓与袍泽。

    所幸,故事的结局已于几日前揭晓就像大家所期待的,这个知县已被有司拿问了。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国难之际,天下有无数个有名的、无名的曹驰,也会有不少像兴阳知县这样的人。

    名垂青史或者遗臭万年,全在人的一念之间。

    笔者并不想讲什么大道理。天下间是有不少英雄豪杰,但更多的人都只是平凡无奇的芸芸众生,甚至许多人每天都要为一顿饭食而奔忙。因此,你无法要求每个人在生死关头都能够舍生取义、奋不顾身——这着实有些强人所难。

    如之前提到的,即便是兴阳知县,如果他不是在战后回到县城演了这么一出无耻的闹剧,相信也不会有人拿他出来说事——蝼蚁尚且偷生,一些嘲笑他的人换到同样的位置可能也不会留在县城里,兴许还会跑得比他还快;而朝廷自有法度,是非曲直自有公断,他怎么也逃不掉应得的制裁。

    人是万物之灵,但人也是很脆弱又充满弱点的。你不一定能够成为你想成为的那个人,但做事至少要有底线,要知道廉耻。

    一场大战终于过去了。以大瑞和北胡间几十年一大战的规律来说,我们中的很多人不会在有生之年再遇到这种天翻地覆的战争。

    不过,人之所以不同于其它生物,就在于我们总能从教训中学到些什么。至少,请读者记住本文说到的几件事,再想清楚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如果能做到这一点,那么本文就算功德无量了……”

    洋洋洒洒近三千字,萧靖算是把心里话说了个遍。

    他不仅提醒大瑞人牢记历史、积极投身重建,还婉转地说出了“不要再把坚船利炮当做奇技淫巧”的话,算是难得地迈出了一大步。

    最后,他还借兴阳县令的例子提醒人们要知道底线在哪里。两百年对于一个封建王朝来说算是生命历程的三分之二,即将步入暮年的大瑞已经禁不起折腾了,但愿那些皇子在争权夺利时不会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来。

    萧靖并不指望每位读者都能理解他。事实上,这篇文章发出之后一定会有大量的学究和腐儒对镜报的论调不满——许多固有的观念并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扭转过来的,恐怕只有一些非常开明的人才能接受那些极为超前的说法。

    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的这几天报社应该会收到像雪片一样多的批评信件吧?

    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的萧靖不由得摇头苦笑。

    他倒是能够以休养的名义在夏家躲几天清闲,可小雅她们就要吃苦了。

    没办法,有些事即便很难也要做,谁让自己是穿越者呢?

    作为一个合格的“邮差”,萧靖一定要把很多思想传递过来,而他一直以来采用的已是最温和、最润物细无声的方式。至于别人怎么看——这并不重要。

    再说,现在有夏家当他的后盾,只要他别整天离经叛道地发些“狂悖之言”,这天底下也没人敢把他怎么样。

    就在他慨叹过自己的使命又喝了口茶准备润润喉咙的时候,一个下人敲门进来,躬身道“姑爷,外面有位凌公子说要见您,老爷已经把人请进来了,您看……”

    萧靖差点把一口茶喷到仆役的脸上。

    这货也太憨直了吧,老子都把编辑部让给你借宿了,你还要怎样?这还有追到人家请见的,你就算再怎么想傍上夏家也不至于做到这份上吧?

    虽然心中有上万头神兽奔腾而过,他还是整理好了衣冠、随来人一起走向了花厅。

    “两日不见,萧兄的气色好了很多,夏家真是个养人的好地方。”一看到萧靖,陈仲文便笑道“凌某也看了今日的报纸,天下间敢做敢言的果然还是只有镜报,实在让人佩服。”

    萧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皮笑肉不笑地道“凌公子谬赞了,这本就是该当的事,责无旁贷。倒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陈仲文似乎知道自己是个不太受欢迎的客人,不过他也不以为意,反而凑得离萧靖近了些,神神秘秘地道“凌某近来得到了一些消息,挖一挖应该是很好的新闻,所以在下不敢擅专,特意来和萧社长参详一番。”

    “唔,就这事啊?”萧靖仰头打了个哈欠,摆手道“萧某才从北方回来没几天,这还没缓过劲来。郎中说若不好好调养,怕是要积劳成疾……要不是突发的急事,且放一放吧。”

    陈仲文顿时面露失望之色,摇头道“本以为足下听到有好新闻定会感兴趣,更何况这还是几年前河东大旱的秘辛……算了,就如萧社长所言,过些时日再谈不迟。”

    说着他便起身作势要走,谁知他刚刚站直身子,萧靖留客的话语已然冲口而出

    “请留步!”

第四百六十五章 挖坑

    陈仲文刚刚迈出半步的腿又收了回去。

    他很喜欢萧靖现在的表情之前那张或云淡风轻、或淡漠敷衍的脸实在让人厌烦,眼下这个关切中带着几分焦急的家伙才是传说中有血有肉的萧社长啊。

    “哦,萧兄还有何指教”陈仲文笑吟吟地道:“莫非对在下所提的河东之事感兴趣”

    虽然对方故意卖关子有消遣他的嫌疑,不过萧靖倒是很光棍,坦白道:“正是如此。凌兄如果知道什么还请细细讲来,适才是在下怠慢了。”

    说罢,他对着陈仲文深深一揖以示歉意。

    人家都做到这份上了,陈仲文也不好再拿乔。他随着萧靖坐下,稍稍清了清嗓子便道:“既然萧兄问及,凌某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在下所知的可能也只是一鳞半爪而已。”

    说着,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续道:“据凌某所知,当年的河东大旱固然来势汹汹,可事情本不至于发展到赤地千里的地步萧兄应该也能猜到,定然是有人在幕后操纵,甚至借机渔利、大发国难财。

    旱灾刚发生时,当地官府反应还算及时,朝廷也很快就接到了消息,陛下亦是立即下旨赈灾、减免地方钱粮。

    若一切都如此有条不紊地进行,灾情岂会那般严重哎,直到今日朝堂上的诸公或许还有被蒙在鼓里的,要知道当年实际运到灾区的赈济粮,连朝廷拨发的一半都不到”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

    陈仲文不是有意住口不言,而是萧靖的样子很是吓人。

    坐在不远处的他已瞪圆了双眼,攥成了拳头的右手在不停地颤抖,连手臂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

    陈仲文从未见他如此气愤,所以有些发慌;定了定心神后,他轻巧地避开了萧靖的目光,不疾不徐地道:“这几年镜报在各地都设了记者站,萧兄也算见闻广博之人了,对各地的情况应该多少都有所知;可你是否知道,如今河东有多少座皇庄”

    不等萧靖回答,他就伸出了三根手指,面容肃穆地道:“还是凌某来告诉足下吧,有近三十之数其中的大半都是在河东大旱前后冒出来的”

    饶是萧靖多少知道一些情况,听到这数字后还是出了一身冷汗。

    皇庄是皇室的私产,多由皇帝委托宦官、臣下或者皇子打理。这年头的皇庄占地都不小,某次他外出时曾途径一座庄子,那个皇庄占据的田土一眼望不到边,从外围跑马路过都要走上好久,其规模之大令人叹为观止。

    河东区区一省之地居然有那么多皇庄,那么本来拥有田地的百姓都去哪里了

    诚然,皇庄可以安置当地的一部分劳动力,但这种地方对佃户的盘剥一向较为严苛,甚至许多皇庄里的耕作者干脆就是农奴;除非不得已,否则寻常人不会轻易进入这种地方。

    而河东大旱时,皇庄又是如何兼并土地的

    无非是巧取豪夺

    这中间发生了多少故事,又有多少本来还过得下去的人在一些势力的煎迫下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陈仲文越说越激昂,全然顾不上已陷入沉思的萧靖:“皇庄占据土地后,许多人不得不背井离乡,生生变成了灾民。这就像滚雪球一样,如此一来灾民会越来越多,而灾民越多,赈济就越跟不上。

    当时河东粮商手中本有些存粮,但一直有人在倒卖粮食,最后粮价居高不下,灾民为换一口吃的不得不卖儿卖女,可即便这样换来的粮食也是少得可怜”

    义愤填膺的他讲了很多,直到口干舌燥方才摇头道:“如此种种着实令人齿冷。萧兄若是有意,不妨再去看看,总会有些好故事”

    陈仲文讲这番话时,刚才还怒气冲天的萧靖已经恢复了平静;如果仔细看,他甚至还有些似笑非笑的模样。

    “辛苦凌兄讲了这么多。”萧靖平静地道:“此事的来龙去脉,萧某大致知道了,后面自会有所安排。”

    听到这敷衍的话语,本来还很激动的陈仲文忽然一愣:这人怎么说变就变,转眼间就又是不咸不淡的了

    无奈之下,他只得苦笑道:“为了让萧兄了解实情,凌某不由得多说了几句,请勿见怪在下就是偶然提及,报社的工作萧兄根据情况安排就是,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接着,他又扯了几句闲话便起身告辞。这次萧靖没再留客,而是送他到了门口。

    礼貌地作别是有的,话却没有多说。

    待陈仲文的马车走远,萧靖的脸色再一次阴沉下来。

    河东大旱是他不愿提及,却又不得不时时回望的一道伤疤。

    那段日子他亲眼目睹了太多的惨剧,那种种可怕的景象早已在他的心头留下了烙印。

    虽然萧靖也通过努力救了一些人,但被他救下的毕竟只是一小部分,相对整个灾民群体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

    对于河东的灾民,他能够感同身受,因为他也曾是灾民中的一员。如今得知这许多情况,他又怎会袖手旁观

    陈仲文啊陈仲文,你这小算盘打得很响嘛

    你知道我一定会关注河东的事情,所以才来说这些吧

    萧靖有些生气,却又有点想笑。

    他知道的虽然不如陈仲文多,但一些细节却早已明了:比如,在幕后操纵了很多龌龊事的人正是赵王

    说来说去,陈仲文还是有明确的目的现在再说你到报社是来躲清闲的,谁会信啊

    你分明就是想趟那滩浑水,为此不惜把我也拉下水

    也说不定这家伙早就算准了我知道赵王的事,但又利用了我的心理,挖了一个我明知道有危险却又一定会跳的坑

    萧靖对着陈仲文远去的方向翻了个白眼。这小子现在应该在马车里偷笑呢吧

    很有可能

    话说回来,这时候确实应该跑一趟河东,为当地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既然如此,那就故地重游吧

第四百六十六章 八卦

    与陈仲文见面后第三天的下午,萧靖踏上了新的旅程。

    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与他同行的不只有来自报社的猴子,还有他的爱妻夏晗雪。

    本来外出采访是不应该带家眷的,可雪儿听说夫君要去河东,便想顺路跟着去探望已经几年没见的姑母;可能是觉得女儿已是夫家的人了、没必要徒然做个坏人,夏鸿瀚也痛快地应允了。

    萧靖很想带上儿子夏绪延。在他这个后世人看来,自己的孩子如果单纯做一个生于豪门大宅、长于妇人之手贵公子,等将来长大了一定和那群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又不识人间疾苦的皇子差不多,这样可不行。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这也是为什么后世的许多家长会在孩子还非常小的时候就带着他四处游历以开阔眼界、增长见识。

    可惜,夏绪延的年纪还太小,夏鸿瀚生怕宝贝外孙因旅途辛劳生出病来,所以连哄带骗的将他留下了,又暂时把他交给家里的老妈子照顾。

    虽然没有达到目的,但萧靖还是愉快地出发了对他来说抵达河东以前的路途就像是在度假,毕竟他和雪儿就是在这条路上定情,即便成婚已有几年也不妨碍小两口再来个重温旧梦的“蜜月旅行”。

    秋天是大瑞最好的季节。东边的国土并未受到战争的冲击,如画的景致几乎随处可见,队伍不时会停下来游览,是以行进的速度并不快。

    河东的事没有急迫性,因此萧靖也没有火急火燎地赶路,而是利用这段空隙尽情享受着难得的安闲时光。

    他和雪儿过得很开心,却苦了同行的猴子。

    这货自打离开京城就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在停车歇脚的时候坐在路边发呆;萧靖本来还担心带着这么个话痨会不会影响路上的气氛,可事实证明人家压根就不想当这个花瓶,甚至你主动找他说话时都要问上两三句才能换回他如梦初醒般的一句回答。

    “猴子这小子到底哪根筋不对啊”某天在路上投宿时,萧靖在屋里自言自语道:“他这个状态可不行,到了地方咱们是要工作的,可不能让他拖后腿哎,早知道就带邵宁或者子芊来了。”

    夏晗雪正在收拾身边的物件,听到这番感慨后她停下动作娇俏地白了夫君一眼,掩口轻笑道:“夫君久久不在京城,许多事都不知根底,还是不要轻易定论才好。”

    “哦”

    苦恼不已的萧靖顿时一脸猪哥相地凑到她身边,挤眉弄眼地道:“看来是为夫孤陋寡闻了,还请夫人不吝赐教。”

    夏晗雪嗔怪着把凑上来的大脑袋推到一边,咯咯笑道:“妾身也是听子芊说的猴子和简家妹子处得不错,前些天好像已经定了情,眼下正是好得蜜里调油的时候。夫君这个节骨眼上把人带出来远行,猴子的心思能在工作上吗”

    原来如此

    萧靖的嘴角轻轻抽动了几下。简雨宁那妮子每次来报社都和猴子闹得不可开交、大有势不两立的劲头,没想到俩人最后却成了一对有情人这就是所谓的欢喜冤家吧

    另外,真没想到一向冷冷清清的子芊会这么喜欢八卦,连雪儿也咳,算了,八卦又不是女性的专利,自己刚才不也在兴冲冲地打听么

    “哦这样可不行啊”

    虽然心里不太当回事,但萧靖还是拿出了社长的威严,板起脸道:“生活是生活,工作是工作,怎能混为一谈商贾是被人轻视,可简家是家财万贯的富商,人家简员外有的是路子,把如花似玉的女儿送给什么达官显贵做妾容易得很,凭什么要便宜你一个穷小子

    猴子这小子,可别以为进了报社就能让简员外高看一眼,他现在不过是个新手罢了。哎,为夫带他出来就是想帮他早些出名,只有拿出成绩来才能让人刮目相看算了,我还是过去跟他聊聊吧,这也太不让人省心了。”

    说罢,萧靖踱着步走了出去。

    不多时,他站在了猴子所在房间的门前。

    刚要抬手敲门,萧靖就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听声音应该是猴子;虽然他在努力压低声音,但他住的只是个小小的单间,并不是萧靖那种宽绰的天字号上房,所以人站在门口还是能把里面的话语听个**不离十。

    “我的小祖宗诶,您怎么来了我就出门一个多月而已,咱不是说好了你在浦化镇等我回来么”

    猴子的声音很是焦急和不安,但仔细听的话也能听出其中夹杂了几分欣喜。

    到底怎么回事,这话不像是在自言自语啊

    很快,萧靖就搞清了状况:屋里有个女声接住了猴子的话茬,很是哀怨地道:“我一个女儿家,穿着男装大老远地跟了你们一路,到处风餐露宿的容易吗没想到才一见面,你居然要赶人家走好,走就走”

    话音刚落,萧靖面前的木门就剧烈地颤动了几下,还好最后没被打开;他估摸着应该是猴子及时拉住了简雨宁,幸亏如此,否则可就尴尬了。

    说曹操曹操到,简姑娘还真追过来了啊

    萧靖顿时无语了。夏家非常重视他和雪儿的安全,这次明里暗里不知来了多少护卫,一个少女自作聪明地跟在后面很容易被人误会,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啊。

    听人墙根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他决定回去。

    才转过身子,萧靖又听到了简雨宁不无得意的声音:“你肯定想问:既然夏家包下了这座客栈,我又是怎么进来的嘿嘿,这附近挺荒凉的,人家早就料到你们要到这里落脚了,所以赶在前面来吃了顿饭,然后又告诉掌柜的我没钱,接着就被他留下打杂抵饭钱了什么,你说你们走了怎么办当然是跟着一起了,连爹都盯不住我,要跑出去方法多得是”

    萧靖脑补着简雨宁古灵精怪的模样,又想到此刻简员外那张苦大仇深的老脸,险些笑出声来。

    猴子啊猴子,以后有你受的了

第四百六十七章 善缘

    日复一日地走了很久,一行人终于进入了河东的地界。

    越向东走,周围就越发荒凉。虽然相较于很多地方已是百里无人烟的北方还是好了不少,但在萧靖看来这里的景况甚至还不如他逃难的时候。

    就算地方的官员都是尸位素餐之辈,也不至于让河东在短短的时间里衰落成这样吧?

    看到他眉头紧锁,夏晗雪忍不住温言道:“夫君也不必太忧虑了。这才刚进河东,往前走有不少府城、县城,总会有繁华些的所在。”

    萧靖摇头道:“夫人不必劝慰为夫了。当年大旱时你也是沿着饿殍遍野的官道一路走来的,那时的河东可曾如此凋敝?不说别的,咱们眼下要找个投宿的地方都难……哎。”

    听到他的话,夏晗雪沉默了。

    萧靖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心情有些糟糕。

    看来陈仲文所言非虚,这几年里河东一定发生了不少事!

    不多时,天色渐渐变暗。夜幕一个时辰后就会降临,如果届时再找不到合适的住处,萧靖等人今晚就不得不在野外过夜了。

    好消息是:车队里搭帐篷的物资一应俱全,随从中也不乏安营扎寨的好手。

    不过,这几天秋意渐浓,夜晚更深露重时队伍里的不少人都要受冻;所以萧靖还是想尽量先找到住处,不愿轻易宿在野外。

    可惜,天不遂人愿。眼见住处无望,萧靖不得不让人做野营的准备。

    恰恰在这时,下属把一个人领到了他的面前。

    “萧公子,县尊大人前两天就听闻您和夫人快到本县的地面了,特意派小人在此迎候……大人他一早就让县里的大户人家腾出了一座别院,专门供您下榻……那地方不远,您且随我来,用不了半个时辰就能到……”

    来人点头哈腰的极是殷勤,萧靖则不置可否地站在那里听他说着,表情淡然。

    虽然夏家这个名号比较敏感,但怎么说萧靖也是一条过江的强龙,无论是想亲近夏家的人还是对夏家有所防备的人都不能熟视无睹,起码要做些什么来结个善缘。

    于是,这一路上整个队伍受到了不少照应,类似的情况再寻常不过。

    那人说完了一大通话便乖乖地站在旁边等候吩咐。萧靖沉吟片刻,道:“若萧某没记错,本地的县尊应该姓万吧?麻烦转告万大人,就说这次我和夫人出行乃是私事,实在不好惊扰地方,他的一番好意萧某心领了。不过话说回来……眼看天就要黑了,萧某还是要寻个住处,不知贵县的驿馆可还有地方?”

    大瑞立国已久,各地官驿的管理其实都有所松动,但即便如此这年头的驿馆也不是谁随随便便就能住的。萧靖此行不算因公出差,想入住还真需要人家通融。

    若非不得已,他也不想住进这种地方惹人非议,所以之前在路上一直是找客栈投宿。

    来人面露难色,道:“回公子的话,当下这时节在路上走动的人不多,驿馆倒是空着大半,只是条件比大宅子差了不少,怕您会住不惯……”

    无论他费多少唇舌,萧靖都不可能听从他的劝说:谁会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住进一个完全不知根底的私宅?

    “萧某又不是多娇贵的人,只要有个地方歇脚便好。”萧靖笑道:“不过,按规制在下可不能带这么多人住进驿馆。足下若有心关照,不妨帮我手下的兄弟们寻个住处,如此萧某便承你的情。”

    那人本想再坚持一下,可他知道自己实在说不上话,因此也不敢违拗萧靖的意思。

    一番商议后,他留下几个人照应,自己骑上马匆匆赶回去安排了。

    半个多时辰过去,萧靖已然身处驿馆,而知县万大人从手下人带来消息开始就候在这里了。

    “萧某多有叨扰,有劳了。”萧靖感激地行了个礼,道:“短短时间里连我的属下都能妥当地安置到附近借宿,万大人做事果然利落。萧某在此保证,夏家人绝不骚扰百姓,走时还会留下银钱,断不会让大人为难。”

    万大人面有得色地了摆了摆手:“过誉了,这些都是小事。若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足下尽可直言。”

    他的心里别提多得意了。

    萧靖不仅不缺钱,身边还有如花美眷,很多人想拍他的马屁都不知该从何入手,今天这样的机会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

    这可是尊大神,否则他堂堂“百里侯”也不用纡尊降贵的亲自跑来驿站!

    萧靖微笑道:“萧某等人不过是路过住一晚,明日一早便走,大人不必多费心。”

    接下来两人闲聊了一阵,气氛甚是轻松。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有点困倦的萧靖正准备送客,谁知万大人忽然换了副神情,面带忧虑地道:“本官此来还有一件要事,尚没有对足下说及。”

    “哦?”萧靖打起精神郑重地道:“县尊请讲。”

    万大人的神色几番变换,踌躇了一小会儿方才道:“公子若要继续东行,本官有句良言相告:当下河东地方不靖,一些地界盗匪丛生。即便夏家护卫众多,足下也不宜以身涉险。

    依本官看,不如先从此处向北走一百里,至宏泽县境再折道向东。这条路虽然绕远,但城邑多些,路上也更安全,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萧靖“嗯”了一声,继而若有所思地道:“若真如大人所说,那岂不是咱们所在这泉溪县也不太平?”

    万大人不由得苦笑道:“不怕公子笑话,地方不靖的当然也包括本官治下。都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谁不想在任上有所作为?只是……哎,清剿贼寇需各地协调行事,本县也是有心无力啊。

    这也就是萧公子至此,本官才愿多说两句。万一足下有个好歹,谁都担待不起……若换了别人,本官才不愿自曝家丑。话已至此,还请公子慎之。”

    萧靖用心琢磨着这番话,心头很快就有了计较。此时万大人起身告辞,萧靖也随之站起并拱手致谢道:“县尊一番金玉良言,萧某谢过了!”

第四百六十八章 如他所愿

    第二天一早,萧靖如约离开了泉溪县。

    县令万大人亲自为他送行,礼数十分周到。双方话别后,萧靖先是向北走了五十里,又在下午时分转向东南,至日暮落脚时一行人距离泉溪县东边的官道已然不远了。

    “社长,之前不是说咱听了人家的建议要往北走吗?”晚上开例会的时候,猴子搔着头道:“听说东边的盗匪挺多的,咱们走这边会不会有点……”

    话还没说完,他的脸色突然一僵,而挨着他坐的简雨宁笑靥如花地接过了话茬:“萧大哥说走这边就必然有他的考虑,你一个跟着凑数的人瞎凑什么热闹?我要是你呀,就多听、多想、少搭茬,跟在萧大哥身边还怕学不到东西?”

    发现这妮子一路跟着队伍后,萧靖在啼笑皆非之余想了个办法假装在不经意间逮到了她,又为此装模作样地骂了猴子一顿。

    萧靖本可以把人送回去,可赖着不走的简雨宁拿出软磨硬泡的功夫愣是做通了他和夏晗雪的工作,最后幸运地获得了随队前行的机会。

    被身边人一通抢白,猴子一脸无辜又有些悻悻地望向简雨宁,谁知人家姑娘也毫不示弱地瞪了他一眼,那气鼓鼓的样子甚是可爱。

    一个不愿让心上人涉险,一个死乞白赖地非要跟着,这一对人也挺有意思的。

    萧靖自动无视了小情侣之间的小动作,微笑道:“多听少说的确是个学习的好法子,可现在我倒想听听你们的看法……不如雨宁妹子来说说?”

    从不知怯场为何物的简雨宁的咯咯笑道:“那人家可就说了,说得不对的地方萧大哥莫要笑话。”

    得到萧靖允可后,她的大眼睛转了转,道:“万大人让萧大哥走宏泽县或许是出于一番好意,我之前也打听过了,从这里向东确实有不少盗匪。可是,也不能排除另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在故弄玄虚,想避重就轻地让我们离开最紧要的地方……我说的对不对?”

    萧靖赞许地点了点头,道:“是这个道理。他们虽然对我这个夏家的姑爷很恭敬,但防备也是很深的,因为谁都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河东如果真的是一滩烂泥,那么在没有亲眼确认情况之前,连我也无法确定万大人就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那朵莲花……凡事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他看了眼简雨宁,又看了看有些局促的猴子,正色道:“不过,这条路上可能真的会有危险,难道你们就不怕吗?”

    简雨宁瞥了猴子一眼,笑道:“猴子的胆子大着呢,萧大哥也知道,当初他在黑矿坑那种龙潭虎穴的地方都咬紧了牙关没服过软,如今有这么多护卫跟着,他有什么可怕的?之前他不想走东边,主要是紧张我啦。至于人家自己嘛……”

    说着,她笑嘻嘻地坐到夏晗雪身边,抱着她的胳膊道:“有萧大哥和最疼我的雪儿姐姐在,有什么好怕的?”

    “就你会说话。女孩家家的还没嫁人就这么伶牙俐齿,将来可还了得?”夏晗雪笑着在简雨宁的头上点了一下,似笑非笑道:“不过,看上去咱们的小妮子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嫁过去了,这不,还没过门就会给夫家说好话了……要不夫君回去见见简员外,看能不能说和这门亲事,也省得简家妹子日思夜想的没个着落。”

    “雪儿姐姐!”

    烧红了脸颊的简雨宁一头钻进了夏晗雪的怀里,羞臊着不肯出来。

    萧靖对眼前这很是小儿女情态的画面也选择了视而不见,等简雨宁羞答答地坐回猴子身边后他才道:“其实,雨宁妹子的话只是其中一层。若我所料不错,受害最深重的地方应该还是北边。”

    “嗯?”

    简雨宁和猴子的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了他,似是在寻求答案。

    萧靖叹了口气,道:“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镜报卖了这么多年,这些人绝不是闭目塞听的井底之蛙,能不知道我们想找的是什么地方?能不知道越是言辞闪烁就越能勾起别人的好奇心?万县令的那套说辞便是这个意思。

    不过,这家伙看样子也是被人授意的,好在他够圆滑,知道话该怎么说……你想啊,执意走东边几乎肯定会遇到盗匪,我们也可能访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到时就是我们不听人言,他没有丝毫责任;如果我们‘天真地’去了北边,这虚实之策根本不是他出的,他又借此跟夏家卖了好,何乐而不为?”

    萧靖在已陷入沉思的猴子的肩头轻轻拍了拍,起身豪气干云地道:“不想让我先去北边?那也好,便如了他的愿吧!我倒想看看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有的人能不能藏住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翌日,队伍再次出发。

    虽然已决定将计就计,但萧靖还是向北方派出了人手,期望以这样的方式获得更多的信息。

    就这样,时间来到了正午时分。

    因为是野外,一行人不得不埋锅造饭。食物的香气才飘出来,在外围的斥候就发来了警讯:有一队盗匪正在接近!

    坐在一旁和雪儿聊天的萧靖顿时来了精神。他起来伸了个懒腰又低声对身边人嘱咐了一番便带着几个护卫走到了外围,静静等候“客人”的光临。

    就怕你不来!

    要全面收集消息就不能拘泥于传统的手段,很多时候可以想方设法另辟蹊径。盗匪大都是地头蛇,抓几个回去当“舌头”问问话什么的会相当有用。

    至于安全……根本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算上潜伏的和在队伍中的,现在这附近有近二百人的夏家护卫。这些百战精锐对上同等数量甚至更多些的北胡汗帐卫都可堪一战,几百人的乡野匪徒来了只能是送菜,会被他们吃得连渣都不剩。

    萧靖四下张望了一番:嗯,盗匪一定是想从那片芦苇地里发起突袭吧?

    一炷香后发生的事印证了他的猜测:

    随着一声暴喝,一大片人乌泱泱地从芦苇丛中冲了出来!

第四百六十九章 乌合之众

    萧靖目测了一下……嗯,这怎么也得有三百人左右吧?

    对方的人数确实比夏家要多,乍一看声势当真不小,但人员的质量嘛……萧靖已经无力吐槽了。

    自己是不是误打误撞跑来了丐帮大会现场,惹毛了一群叫花子?

    冲出来的人大都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不在少数。他们手中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木棍,钉耙、扫把……甚至还有人拎着石锁就出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准备拿这玩意砸人。

    就算个别人的手中有像样的武器,待他们离近些再看也不过是缺口卷刃的刀剑,很明显是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捡来的。

    待敌人来到近前,早已列好阵势的夏家护卫才随着一声号令冲入了敌群。

    要是放在原来,这些老兵只要一阵攒射就能把对面打得屁滚尿流;不过夏家人比较低调,虽然上至御史言官下至寻常小吏谁也不敢找他们的麻烦,但大家再三权衡后还是把弓弩藏了起来以免给人口实,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动用。

    接战时,很多护卫都是赤手空拳,另一些人就算拿了兵器也只是用来格挡或者用背面砸人,出手很有分寸。

    这是因为萧靖给他们下了命令:除非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否则不能下死手!

    萧靖本来还怕自己的这个指示有些妇人之仁、会造成己方不必要的伤亡,但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他的手下如虎入羊群,所到之处几乎没有一合之敌;没过多久,战场上已是一片哀嚎,再没有盗匪能站在那里,因为他们不是被打趴下了就是丢了武器跪在地上求饶,根本没有勇气再站起来。

    战场很快就打扫完毕了。除了一个人不慎崴了脚,夏家的护卫没有其它伤亡;众人打着哈欠回到了队伍中,这场战斗实在让人兴味索然,调侃那个倒霉蛋成了大家仅剩的乐趣。

    “姑爷,人带到了。”几个护卫像拎小鸡似的拎来两个人丢到萧靖面前,抱拳道:“这个矮的是刘二,那个高的是彭三,都是这股盗匪里领头的人,您有话直接问他们就行。”

    萧靖点了点头。他正要发话,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的刘二抢先道:“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啊!小人有眼无珠冒犯了您,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这条狗命吧!对了……都怪彭三这家伙!

    是他跟大伙说他的人跟了您很久,发现您带着好多马车的东西,一定是什么富家的公子哥,大家才同意干这一票的!是了,他还说您身边的女眷美若天仙,待得手了一定要抢回去做个压寨夫人……哎呦!”

    听匪首提及雪儿,萧靖的眉头不由得深深皱起;那边厢怒火中烧的夏家护卫更是干脆,直接飞起一脚把刘三踢得打了好几个滚,在地上呻吟着半天爬不起来。

    “放肆!你是什么东西,居然还敢提及我家夫人?”其中一人立时抽刀在手,杀气腾腾地请示道:“姑爷,这俩人都不是什么好鸟,让他们活着也是浪费粮食,不如就地格杀了吧!”

    萧靖看了看刘二和彭三,又看了眼远处被看管住的几百个盗匪,轻轻摇了摇头。

    他缓步走到刘二面前,问道:“你可是河东本地人?你们这群人在此地盘踞多久了?”

    刘二颤巍巍地道:“回贵人的话……小人是河东人,和兄弟们在此已近两年了……”

    因为处于极度的恐惧中,他的口齿很不清楚。萧靖低下头一看,地下不知何时多了一滩水渍,原来这家伙已经被吓尿了。

    于是,萧靖又走向了彭三。

    “你的手下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原以为是你们是一群悍匪,没想到跟寻常百姓差不多……为什么他们不好好在家乡生活,要到这里来做聚众劫道的营生?”

    彭三冷笑着瞅了他一眼便把头别了过去。

    萧靖又问了几遍,这人只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连嘴都懒得张开。

    萧靖身边的护卫看不过眼,上前呵斥道:“大胆!我家主人问你话呢,为何不答?都死到临头了还不知悔改么?”

    这回,彭三总算开腔了。

    他咧开嘴朝那个护卫笑了两声,道:“死有什么好怕的?在下贱命一条,掉个脑袋不过碗大的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呵,什么‘贵人’啊,狗屁!不过是哪家达官显贵的公子哥而已!你能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还不是靠家里榨取的民脂民膏?要杀就杀,少废话!”

    萧靖有些惊讶地打量了他一番,点头道:“看不出来,倒是条汉子。在下不想杀人,只是真的有事要请教,彭兄暂且放下成见与我好好谈谈如何?”

    彭三对着地上“呸”的一口,随即轻蔑地移开了目光。

    “萧社长,要不然我来试试?”在一旁看了半天热闹的猴子凑过来道:“看这家伙人不坏,只是对您有些排斥……小人不是什么王孙贵胄,应该和他说得上话。”

    萧靖想了想,道:“也好,那就交给你了。不过记得不可用强,咱们毕竟是镜报的记者,不是审讯的官差,明白么?”

    猴子还没来得及答应,就被彭三扯着嗓子喊出来的话语吓了一跳:

    “你就是镜报的萧社长?”

    萧靖侧目望去,只见他整个人都变了个模样。

    可能是以为萧靖没听清,彭三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说话时他不仅双眼放光,连话音都有些颤抖,活像后世粉丝亲眼见到偶像时的样子。

    萧靖微笑道:“正是。”

    彭三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像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该不会是冒名的吧?”

    萧靖闻言哈哈大笑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的确是萧靖。我与兄台素昧平生,在你面前冒充他人有何好处?”

    为了打消对方的疑虑,他特意拿出镜报社长的印鉴展示了一番。

    这下,彭三再无怀疑了。他猛地匍匐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大声道:“恩公在上,请受彭某一拜!”

第四百七十章 苦人儿

    对经常被人唤做“恩公”的萧靖来说,这样的场景早就见怪不怪了。

    镜报这些年没少做修桥补路、扶危济困的事,所以他在很多地方都有“善人”的口碑,“恩公”这个词平均每个月都要在他面前出现三、四次。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萧靖连忙上前想扶起彭三,可彭三不肯受他的搀扶、坚决地磕完了几个响头,到最后额头上都现出了血痕。

    “恩公一定不知道小人是谁,但河东的许多人都知道您的名号。”低眉顺目的彭三恭敬地道:“今日能够得见,实乃三生有幸。彭某适才冲撞了您,虽属无心之失,但仍是罪大恶极恳请恩公发落,无论要杀要剐,小人绝无二话”

    萧靖笑了笑,道:“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彭兄切莫如此。说来说去,我还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你的恩公。”

    彭三满是感激地应道:“虽说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您当年的举动活人无数,现在河东还有不少地方有您的生祠呢。恩公可还记得为灾民撰文的事”

    萧靖道:“自然记得。”

    彭三感慨地道:“大旱时,彭某也是个食不果腹的灾民。前前后后辗转了很多地方,可是到处都不把咱当人看,好几次差点饿死不说,还被人百般奚落欺侮后来有次小人眼看着就要饿昏过去了,却赶上有好心人给了一口吃的,那人还叫小人去他家中当仆役,这才算有了个安身之所。

    事后,小人才知道原来是有人为我们灾民说了话,连我家主人都是受了感召才收留了几个苦人儿。没过多久,镜报便名扬天下,有同乡多番打听,好不容易才确定这位善人就是您所以小人才知道您便是我等的恩人。今日有幸相见,真的是了却了一番心愿。”

    说罢,他拱手告了声罪、转身走到了盗匪的中间,似是在说着什么;不多时,那里便拜倒了一大片人,从这感恩戴德的表现中不难看出他们在几年前应该都是灾民,也算是受过萧靖的恩惠。

    待彭三回到面前,萧靖若有所思地道:“萧某相信任何心存善念的人都不会眼睁睁看着灾民饿死那些事不过是举手之劳,在下不敢居功,彭兄不必再提了。另外,萧某还有事请教:彭兄刚才说已找到愿意收留你的人家,那为何现在又跑来落草,当了盗匪的首领”

    “恩公发问,小人不敢有所隐瞒。”彭三的脸上写满了苦涩,垂首道:“小人在那里待了两年。本来一切都好,主人家对彭某也颇为赏识,可是有一天忽然有官差上门抓人,说老爷犯了案子,把一家老小全都带走了,连仆役也都锁拿了,说要过堂。

    当时小人见势不妙就找地方藏了起来,不过始终没有离家太远,只为打听消息、等着主人回来。谁知才过了三日,就听闻他被判了通匪的罪名,而后又在牢中畏罪自尽不仅如此,牢里还莫名地走了水,他的家人也都被烧死了事后,家里所有的仆役也被流放了,全都不知所踪

    天可怜见,老爷他虽不是什么远近闻名大善人,却也从不做欺男霸女、鱼肉乡里的恶事,这样的人又怎会有胆量勾结盗匪小人知道事有蹊跷便孤身逃到了此处,后来又收拢了不少穷苦人,一来是逼不得已要找个营生,二来是要在暗中调查老爷破家的事,一旦查出什么幕后主使,便要想方设法为主人家报仇,了却这桩恨事。”

    冲天的恨意让彭三的面目看起来有些狰狞。萧靖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会,终于用力点了点头。

    这人看起来粗鄙了些,但却是个重情义、讲义气的,或许可以一用

    沉吟片刻后,萧靖叹道:“萧某知道各位的难处。你等都是普通百姓,只是流离失所中为了活命才不得不啸聚山林,做些拦路劫道的勾当可是国法不容情,试问你们是不是抢夺了不少人的钱财、粮食又是否在动手时伤过他人的性命”

    彭三闻言面色黯然,咬牙道:“恩公,彭某不想骗您,我等确实抢过一些粮食和财物,但小人已极力约束属下,尽量不伤人,还要给别人留下活路不过,两个月前有一队人曾激烈反抗,在那时的乱战中小人失手伤了一条人命,此事再如何也无法辩驳。一人做事一人当,您只管惩罚彭某便是,其他的兄弟还请您从轻发落,小人在此谢过您的大恩大德”

    说着,他又一次跪下磕起了头。

    “分一些人把这些盗匪送去泉溪县,交给万大人。”萧靖摇头苦笑道:“到时告诉他,就说这些盗匪其实都是生计无着的可怜百姓,萧某恳请老父母手下留情。除非查明谁的手上有人命案子,否则小惩大戒就是,最好事后还能将他们安置在泉溪县,给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如此萧某便承他的情相信他会给夏家几分薄面。”

    彭三不禁喜极而泣。他的口中说着感激的话,但已有些语无伦次;萧靖一把将他拽起,拍拍他的肩膀道:“彭兄先别高兴,你的罪过不轻,萧某只能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实不相瞒,我有意调查河东的这摊烂账,所以需要本地人帮忙;不过,这差事很是凶险,不知你”

    没等他说完,彭三就大声道:“小人这条命本就是恩公给的,只要您一句吩咐,无论刀山还是火海咱都要闯上一闯嘿,要是还能帮着您查出些黑幕、揪出些恶人,那就更是求之不得了,有些危险又算什么”

    他这番表态很是激昂,心怀大慰的萧靖对护卫吩咐了几句,命人将他带了下去。

    虽然夏家的护卫里有的是经验丰富的哨探,但其中的河东人不多;就算有,这些人也大都离乡多年、完全不熟悉故乡的风土,在如此错综复杂的环境中极易露出破绽。

    有了彭三,这样的问题便迎刃而解

第四百七十一章 金蝉脱壳

    说实话,萧靖真的没想到河东之行会搞成这样。

    在他最初的设想中,河东如果真的积弊重重,那么肯定是乱象丛生;自己来了以后很容易揪出狐狸尾巴,接着再继续常规的操作就可以了。

    努力找出最具代表性的事例进行报道、在条件允许的前提下多反映民间的疾苦……就算不能还河东一片朗朗乾坤,至少也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尽可能多的人。

    不过,事情似乎跟他预料的有些不一样。

    从泉溪县往东的这一路上,一行人先后遭遇了四、五批盗匪。虽然夏家的护卫轻松化解了险情,但蹊跷的是萧靖从盗匪口中并未得到多少关于皇庄的有价值的信息。

    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啸聚山林的大都是本地人。如果连他们对这事都知之甚少,那么是不是陈仲文提供了错误的信息?

    经过认真的分析,萧靖认为这种现象印证了自己最初的判断:问题比较严重的区域应该在北方!

    可是,新的疑问也随之产生。

    尽管只是刚进入河东境内,但从“泉溪县”和“宏泽县”这两个地名不难看出河东地区南、北两块的地理条件。前者水网密布、阡陌纵横,是有着大片良田的广袤平原;后者也有大片湖泊,但整个地界更像是被大大小小的湖泊环绕、割裂的一片片孤地,虽然整体的耕地面积也不算小,但绝不是建设皇庄的理想地点。

    更何况,北边还有几乎连在一起的群山,这样的地理禀赋导致那里的运输、交通都不甚方便,皇庄的运营必然要付出额外的成本。

    肥沃的土地对地主阶级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萧靖真的不相信那些贪婪的人会无视富饶的南方,舍本逐末地跑去北边苦哈哈地开拓。

    但是,现实依旧摆在眼前,想弄清真相的他只能另觅良方。

    三天后,车队在他的指示下开始了忽南忽北的w型行进。

    显然,当地的一些势力在他临时的部署下乱了阵脚。

    在萧靖宁可钻山林、走小路也要摸清事实的决心面前,越来越多的问题暴露了出来。

    荒废的村镇、道旁的枯骨、地方官对百姓的盘剥……萧靖亲眼看到了许多东西,但还是没有他最想要的直接的证据。

    与此同时,盯梢夏家车队的探子数量激增:无论是住店还是行路,他们的附近总少不了形形色色的商贩和闲人,就连荒郊野外也会莫名多出不少劳作的“农人”,还总会有“当地人”上来贩卖物事。

    由此可见,各路人马都紧张到了极点。

    某天夜里,五、六个人离开了队伍的驻地向西而去。

    一路上萧靖一直会派人向各处传递消息,所以他们也被探子当作了信使;因此,针对这些人的跟踪只进行了大概一夜的时间,盯梢的人见他们的确是在不停向西便失去了跟下去的兴趣。

    于是,没有人知道这些“信使”在西行了一天之后马上向北兜了一个大圈,也没有人意识到他们跟踪的主要目标萧靖恰恰藏身其中。

    “姑爷,这地界处处透着诡异,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跟随萧靖的护卫首领叫夏虎。他曾是大瑞边军中赫赫有名的斥候,后来因为得罪了上官而落罪,被夏家救下后便死心塌地当了夏家的门客。

    扮作了行商的萧靖“嗯”了一声,看样子有些心不在焉。

    此时此刻他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反倒是雪儿的情况让他很是牵肠挂肚:

    萧靖已经“金蝉脱壳”,但之前他所在的车队还在按照原计划行进!

    护卫车队的力量依然充足,其实不用担心什么;按照惯例,夏家这次又为他安排了“影武者”,所以他早已脱队这一秘密也没有暴露之虞。

    萧靖还记得临行前夏晗雪温柔而坚定的话语:“夫君有大事只管去办,不必顾虑妾身。妾虽是女流之辈,却也能打理好这边的事,不会辜负您的嘱托……万一事有缓急,妾身也能独自担当,绝不叫人小觑了夏家的女儿……还请夫君多加小心,妾身会在前路上等您平安归来……”

    比起众目睽睽之下有恃无恐的车队,只带了少数几个护卫的萧靖的处境肯定更加危险,但他依旧放心不下雪儿,有时他甚至会怀疑自己的这个决定是否是正确的。

    “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

    一声呼喝将他的思绪拽回了眼前的世界。

    回过神来,只见面前的地上摆放着一座拒马,旁边的一小队官兵正手持刀枪虎视眈眈地瞪着缓步而来的萧靖等人。

    “这位军爷,我等乃是行商,今日是碰巧路过贵地。”扮作萧靖同伴的夏虎谄笑着指了指后面的马车和脚夫:“小人是本分人,做生意也是规规矩矩的……货物都在后面,您尽可随意查验。”

    “行商?”

    那个官兵看了萧靖一眼,面露狐疑之色。

    虽然萧靖为了假扮行商做了易容,但他毕竟久居上位,那份贵气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完全掩盖住的。

    夏虎见状忙道:“军爷为了守护一方百姓日夜在此风餐露宿,实在太辛苦了。这是小人的一点心意,您别嫌少,拿去和弟兄们喝顿酒暖暖身子吧!”

    说着,他的袖口微微一动,一枚沉重的银锭就滑到了对方的手中。

    好家伙,还真不小呢!

    收到银钱的官兵有些不淡定地露出了喜出望外的表情,但几个呼吸后他又恢复了高高在上、波澜不惊的模样:“你们几个人倒像是正经的商贾,只是那些物事还需盘查。”

    说罢他一挥手,后面的官兵便一拥而上开始翻看萧靖等人携带的东西。

    说是翻看,不如说是上下其手:他们假借搜查的机会把各种各样的值钱东西往怀里塞,假装急坏了的夏虎上前劝阻还差点被人一脚踢开。

    良久,心满意足的他们才大声说笑着回到了原处。

    领头的官兵对夏虎和萧靖识相的表现非常满意。他对着两人点了点头,笑眯眯地道:“货物确认无误……你们可以回去了!”

第四百七十二章 一筹莫展

    什么?

    就算是夏虎这样的老江湖,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露出了并非做戏的震惊神情。

    除了官面上的规则,很多地方都有自己的潜规则。

    行商受人盘剥勒索乃是家常便饭,但通常在“喂饱”了拦路的官军后也会被放行,这是约定俗成的默契。

    收了钱还不行个方便?那等这消息散播出去以后就没人会从这里通过了,这种杀鸡取卵的事一般人是不会做的。

    今日为何会这样?

    震惊之余,夏虎连忙上前陪笑道:“军爷,您就别戏弄小人了……我等的心意您也看到了,孝敬的着实不少了……不如让小人过去吧。”

    领头的什长本来在和手下说笑,听到这话他不由得意味深长地道:“你就这么想要过去?也罢,兄弟们让出路来,我倒要看看这些人长了个什么胆子。”

    说着,他真的一挥手让手下人让出了去路。

    假装一起上前求情的萧靖瞄了眼他那满是戏谑的模样,几乎微不可察地朝着夏虎摇了摇头。

    夏虎会意,登时摆出了一张苦瓜脸:“军爷,小人胆小,您千万莫要吓唬咱。是不是继续往前走有什么不妥?如果是,您说句话就行,我等又岂敢不听您的号令?”

    什长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只见他笑呵呵地靠近了夏虎,轻蔑地道:“这还像句人话。别以为你给了多少人事似的,告诉你,老子以前收的比这还多的有的是!呵,不让你们过去是为你好,可别好心当成驴肝肺!”

    他顿了顿,又换了一种可怖的语气道:“你可知道从此处向东有多荒凉?不仅山间到处有猛兽出没,还有不少盗匪窝子……就你们这些人要是进去了,最后肯定连点渣都不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要是不听劝,老子才懒得管你,让你们自己去送死就好了!到时咱再去给你收拾善后,你们那点家伙事还不都是我和弟兄们的了?也不跟你多废话了,你们看着办吧。”

    说着,他又背过身去摆出了爱答不理的样子。

    夏虎还想再上去说点什么,萧靖却对他使了个颜色,两个人便带着“商队”沿原路折返回去了。

    当夜,一行人找了一个空场驻扎下来。

    “姑爷,事情很是蹊跷。”夏虎蹙着眉,低声道:“依小人看,那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咱们进去。据盯梢的兄弟回报,这条路上来往的人本就不多,能过这个哨卡的人更是少之又少。除了个别手上有公文的,基本就没见谁被放行的。”

    萧靖点了点头。

    好端端的路上突然出现一对官兵的确是非常可疑的事,更让人心生疑窦的是他们在那里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寻常的盘查。

    虽然中间那什长说可以放行,但萧靖立刻就注意到了两个细节:他说话的时候,右手在缓缓向刀柄移动他的手下在那个瞬间也没有了轻松的神态,所有人都立刻摆出了如临大敌的戒备之色。

    萧靖相信:只要自己和夏虎敢顺坡下驴地往前走,这支小队便一定会尾随而来,再埋伏在某个地方除掉这群不识相的“行商”。

    当然,夏家的护卫解决这一群人想必跟砍瓜切菜差不多,但他不愿刚摸到一点门道就打草惊蛇。

    “小人还很在意另一件事。”夏虎想了想,又道:“在中原和边关很多年,小人也算见过各种形形色色的人了,可这些官兵一眼看上去……怪怪的,让人有点摸不清门路。

    说他们是当地官府的差人吧,可人家穿的确实是官兵的服色说他们是巡检司的官兵吧,可他们身上总有种莫名的匪气。若说是匪人假扮的……那也不像,盗匪变装的事小人见得多了,可没有哪个真的能装出官兵的劲头来。”

    萧靖沉吟片刻,道:“如此说来,我更得到东边去看看了。虎子哥,明日一早咱们就向北走,三十里外应该还有一条小路,且看看能不能从那里绕行向东。

    还有,麻烦你多联络在附近的兄弟,尽量探索不为人知的小路或者容易钻过去的林子。我总有感觉,就算是咱们也不可能轻易达到目的,且走着看吧。”

    萧靖说这话的时候只是一种猜测,但没想到第二天真的一语成谶。

    方圆数十里内所有被标记出来的路全都走不通!

    它们要么就像昨天那条路一样有人守着,要么就是被人为地堵上了。

    萧靖面前仿佛横亘着一面空气墙:无论他如何殚精竭虑,最后就是无法冲入其中一窥究竟!

    折腾了一整天后,一筹莫展的众人不得不暂时放弃了寻找道路的心思。

    对萧靖来说,这很可能是一个难眠的夜晚。

    不过,也许是命运之神的眷顾,属于他的好消息终于在夜半时分姗姗来迟:

    先前被派出去打探的彭三回来了!

    当风尘仆仆的彭三被带过来的时候,萧靖几乎都不敢认他了。

    才几天不见,他就如同换了个人似的:原本干净的衣衫上现在满是泥巴,那健旺的精神头就像被人浇了一盆水似的迅速萎靡了下来,脸上的一片愁云惨雾也让他看起来完全不像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

    不过,在看到萧靖时他还是马上就下拜行礼:“见过恩公。”

    “起来吧。”萧靖上前想扶起他,又道:“彭大哥可有何收获?”

    搀了一把,人没动萧靖又加了些力气,彭三还是伏在地上不肯起来。

    “回恩公的话,彭某幸不辱命,总算找到了一条可以进出东边几县的小路。”彭三平静地道:“除了个别老猎户,几乎没人知道它。小人在其指点下亲身走了一遭,虽然道路蜿蜒难行、还要驾小船穿过湖泊,但的确能到达您想去的地方。”

    “这是好事啊。”萧靖喜道:“彭大哥这回可立下大功了,实在是可喜可贺……却不知你为何不愿起来?”

    彭三没有答话。沉默良久,他突然开始用力磕头,继而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小人该死……请您回去吧,不要再继续向东了!”

第四百七十三章 囚笼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又这样了?

    萧靖俯下身去,温言道:“彭三哥,你我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事情也算有了转机,为何突然要打退堂鼓?眼看一切就能水落石出了,我又岂能就这么回去?”

    自打认了恩公以来彭三一直对萧靖尊敬有加,但这次他显然不打算让步:“再怎么说,小人也不能让您以身犯险……本不该违拗恩公的意思,小人愿以死谢罪!”

    话音刚落,他猛地起身冲向了不远处的大树,幸好早有防备的夏家护卫一把拉住了他。

    望着倔强的彭三,萧靖叹了口气道:“彭兄,在下并非养尊处优、不谙世事的贵公子,这你是知道的。险象环生的事情我经历过不少,生死攸关的也有那么几出……你若是信得过萧某,就请直言。若你实在不方便,那尽可现在离去,我自行寻找道路便是。”

    彭三还想再劝,可他被萧靖灼灼的目光看得有些抬不起头来。

    轻蔑的、戏谑的、鄙视的、像看牲口一样的……身为一个曾经流落四方的灾民,他见过无数种让人不堪忍受的眼神,但这还是他第一次从一个贵人眼中看到些别样的东西。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信任,还有虽千万人吾往矣、不找到真相誓不罢休的决心与坚毅!

    士为知己者死,拼了!

    彭三一咬牙,横下心道:“恩公这样的贵人尚且无所畏惧,小人贱命一条,又有什么好怕的?既然如此,明日一早小人便带您走那条小路,就是死也要安全地把您送到地方!”

    此时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萧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一夜无话。

    清晨,众人在彭三的带领下踏上了一条极为偏僻的小路。

    披荆斩棘地走了不到半个时辰,萧靖便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地震撼了。

    简单地称它为道路并不恰当,因为这条路几乎可以被叫做“死亡之路”!

    隔长不短的,路边就能看到人类的尸体乃至遗骨。除了看到的,还有用鼻子闻到的:如果你嗅到了中人欲呕的尸臭,那么只要往身边的密林里走上那么一段,就能发现一具正在腐坏的遗体。

    也因为这样,小路上伺机而动的豺特别多。可能是因为亲眼目睹了太多人倒毙在这里,它们根本就不太怕人,所有的人类在它们眼中或许都只是随时可能倒下的、会行走的食物。

    更令萧靖难以接受的事还在后面。

    又走了一阵,一股冲天的尸臭熏得几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几乎晕厥。

    循着味道找过去,萧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里竟然有个巨大的尸坑!

    从大坑的深度和面积来看,这个坑里至少有一百具以上的尸体。毫无疑问,这样的状况一定是人为的。

    忍着恶臭翻动一番后,更多的细节暴露了出来:这其中还能够辨认的遗体大都带着一处或几处致命伤,还有一小部分瘦骨嶙峋得让人心悸,一看就是活活饿死的。

    看过这种种惨状,萧靖已然怒发冲冠。

    他不是没见过尸山血河与死难的无辜百姓,但那都是北胡人做的恶,是在战争中才能看到的重大伤亡。

    可是现在这一切发生在一片看似安静宁谧的大瑞腹地,下手的也都是大瑞人!

    这是何等的丧心病狂!

    传闻中的那些皇庄究竟是种地生产的所在,还是挂着皇庄之名的人间炼狱?

    与此同时,萧靖也明白了彭三的一番苦心。

    这个极度封闭的、难进难出的地方无异于龙潭虎穴。无论你身后有多大的势力,在这里都没有半点用处;别说夏家的姑爷了,就是皇差来了也未必好使。

    夏家又如何?一旦行踪暴露,人家想要不声不响的把你处理掉简直比杀头猪还简单!

    除非皇帝决定调动兵马围攻……否则,萧靖凭借区区几个人真的很难有什么作为。

    但是,迟疑的念头只在他的心中停留了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

    既然都来到这里了,那就绝没有转身回去的道理!

    夏虎上前道:“姑爷,小人之前去查看过,死在路边的人大都没什么伤……也就是说,那些人很可能都是成功逃出来后因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被困死在林中的。”

    萧靖默然。

    有了亲身体验后,他对这一带的地形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不仅群山与湖泊极大地限制了人的行动,驻守在各条通路上的士卒更是给这本已很坚固的铁门挂上了一把大锁!

    所有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渐渐具像:对,这就是一个囚笼!

    “走,继续前进吧。”萧靖背过身轻叹道:“越往前越危险,路上说不定会有他们的哨探,一定要小心些……哎,这还只是第一个皇庄而已呢。”

    虽然大家都想早些一睹皇庄的真面目,但这段路确实不短。

    作为一个优秀的斥候,夏虎帮助队伍避开了一路上所有的耳目。在天色擦黑时,一行人终于在皇庄一里外的林子里潜伏下来。

    萧靖不是没见过大片的农田,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这种一眼望不到边的巨大耕地群。

    因为庄子的面积实在太大,所以只有居住区建了围墙;萧靖聚精会神地望着视线所及的地方,似乎一边看一边在数着什么。

    每过大概一顿饭的时间,才会有一小队打着火把巡逻的人经过;虽然这样的队伍有好几个,但这密度显然不足以管控如此大的面积。

    在高处放哨的人也极为有限,哨塔只有区区一个。

    良久,他大致估算出了一个数字。

    无论从成本考虑还是眼前的情况来看,驻守此处的兵卒与打手都不可能很多,充其量不过三、五百人罢了。

    而要耕种这么大一片田地,少说也要一千多青壮吧?

    难怪有人能跑出来了。这里的守卫如此松懈,里面的人若是处心积虑想逃脱总能找到方法。

    可是,在这片被看守得内松外紧的地方,跑出皇庄或许才是进了鬼门关!

    :。:

第四百七十四章 谎言

    且不说在外面潜伏的那些流动哨。就算偷跑出来的人能成功避开所有耳目,在没人带路的情况下也很难走出这座森林。

    别说逃出生天了,一般人在林中待上半日都会被随处可见的死尸吓得魂飞魄散,只有心性极为坚韧、求生欲强烈且有那么一点点好运气的人才有望创造奇迹。

    陈仲文应该就是从凤毛麟角的成功者口中获得了一些信息吧?

    眼看着夜色渐浓,众人悄悄向密林中退回了一段距离。

    萧靖虽然有心趁夜摸进去探个虚实,但林外有一片开阔地,在不了解里面情况的前提下他不会贸然出击。

    因为不能生火,他和手下聚在一起啃着干粮,低声交流着下一步的计划。

    就在大家吃过了东西、准备暂时安顿下来的当口,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声低呼。

    “保护姑爷!”

    随行的夏家人马上抽出兵刃,将萧靖团团护在了中间。

    片刻后,却见守在外围的弟兄押着一个被捆了双手并塞住了嘴巴的人走了过来。

    “姑爷,这家伙像没头苍蝇似的在附近转了半天了。”护卫低声道:“小人怕他弄出什么动静惊动了皇庄的人,就顺手给捉来了,听凭您的发落。”

    萧靖借着月光看了看那张惊恐万分的脸,蹙眉道:“这人有什么来头,能看出来么?身子可曾搜过了?”

    护卫应道:“回姑爷,他身上除了件衣服什么都没有。依小人看他不像是细作,倒像是个迷路的……”

    那人连忙点头,殷勤又可怜的脸上满是对生的渴求。

    萧靖想了想,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朝着夏虎比划了一下。

    夏虎会意,上来把刀架在了俘虏的脖子上,然后一把扯掉了他嘴里的破布。

    “公子爷,冤枉啊!小人名叫朱达,本就是河东人士,是去年被人掳来的,在这做农奴已经很久了……小的白天趁人不备才逃了出来,不是里面的坏人……”

    因为急于剖白心迹,他的声音难免大了些,夏虎不得不把刀向前顶了顶让他暂时不敢开口。

    萧靖笑了笑,平静地问道:“你是逃出来的?我怎么感觉不太像?”

    虽然这人的话语很恳切,但他说的话却很难采信。

    只要不是傻子,有幸离开皇庄后肯定想跑得越远越好。就算这林子容易迷路,可大白天的天上的太阳好端端地挂在那里,追着西去的日头便能离庄子越来越远,如此这般跑到密林深处、脱离皇庄的控制范围可没什么难度,是个人就能做到。

    谁会像他一样,到了这会还在附近打转?

    见萧靖表示怀疑,朱达不由得战战兢兢地道:“公子爷,小人说的句句属实哇。白日里逃出来后,小人的确是一路向西的,可是走着走着路就断了……实在没办法,也只能到处找路,可不知怎的又转了一大圈,竟然又回到了这个鬼地方!”

    萧靖点头道:“好,就算你说的是实情。那么我还有一事请问:别人在逃跑之前总要有些准备,为何你身无一物的就敢穿越密林,是不想活了么?”

    来的路上夏家的护卫检查过不少尸首。除了那一小部分被饿死的人,剩下的被杀害的人身上大都带有少量的食物,其余的则多是被野兽袭击或者病弱致死的。

    甚至,有的人身上还有偷存的散碎银子!

    这就证明了试图逃脱的人都知道外面环境的凶险,他们会在行动前做好万全的准备,否则就跟送死没区别。

    眼前这位看上去机灵得很,他不会天真到认为自己能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吧?

    朱达哭丧着脸道:“公子爷,小人也带了吃的,只是在路上不小心弄丢了……”

    萧靖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自辩,沉声道:“就算这也合乎常理,那么你的服色又作何解释?林子里的死者都是这个皇庄的人吧,为何只有你穿得与众不同?”

    众人在一路上看到的尸体清一色穿着破烂的短衫,而朱达呢?他居然穿着件长袍!

    虽然袍子也是粗布的,但和其他人比起来就显得十分扎眼;另外,他的衣服很明显是近期才洗过的,看上去就比别人的衣装要体面得多。

    卖苦力气干活的农奴能有这待遇?

    萧靖无奈地背过身去,叹道:“你说什么‘句句属实’,可你的话分明就不尽不实……如此谎话连篇,让人怎么相信你?罢了,带他去他该去的地方吧。”

    朱达当然明白什么叫“该去的地方”。这群人肯定是偷偷摸摸靠近皇庄的,又怎么可能放他离开暴露自己的行踪?

    他肯定不知道,萧靖只是吓唬他的。

    “公子饶命,小人全招了!”

    朱达拼着命抢在夏虎把他拖走前叫了出来。

    接着,萧靖终于搞清了事情的始末。

    “小人来皇庄的时间不短了。因为以前给人算过账也识得几个字,在这里只做了半年的苦力就被监工看上,现在当了个小头目。虽然还是没人把咱当人看,虽然整日里都被监工折磨,但至少一天能吃上一顿饱饭了。”

    “昨天有个到林子里采药的杂役一直没回来,管事的就叫小人出来看看。咳,您别误会,这在皇庄是常事,他们人手不够的时候常叫小人这种不上不下的角色跑腿,因为人家知道咱这种在庄子还能勉强糊口的角色不会轻易跑掉。”

    “那个杂役八成是跑掉了。小人本想在附近找一圈就回去复命的,可过了小半天,心里忽然生出了别的心思……不瞒公子爷,小人原本是有父母妻儿的,只是在大旱那年全都失散了。小人就想着若能出去就还有机会找到他们一家团聚,没想到越往深处走就越找不到路,最后只能折了回来。”

    “皇庄里对私逃的人一向是严惩不贷的。如果就这么回去,没准连命都没了!小人进退两难,所以才一直在这附近转悠,想找个好法子,结果就被公子的手下抓到了。”

    说到伤心处,朱达不由得涕泪交流。

    思索片刻后,萧靖眼前猛地一亮:

    原来你是临时起意啊,这就好办了!

第四百七十五章 行险

    “你在里面的日子也不短了,那么一定很清楚情况。”

    萧靖眯着眼走近朱达,问道:“皇庄里到底有多少人?其中有多少农奴,管事的和爪牙又有多少?”

    朱达垂首道:“回公子爷的话,这庄子里干活的苦人儿得有一千二、三的样子,至于管事、监工和守卫……小人也没见过全部,但估摸着有快四百人吧?”

    萧靖沉默片刻,又道:“守卫都是些什么人,你可知道么?”

    朱达应声道:“小的跟他们打交道不少,差不多都清楚。负责看守的有那么十几、二十个是会些拳脚的江湖人,有时还有地方巡检的人过来溜达……剩下的绝大多数都是些地痞流氓,给人当打手挣口饭吃的,里面还有小人原来在乡里就认识的人咧。”

    这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道:“小人适才说的数是男人的。要是算上女的,可能还有那么小两百人,除了负责做饭洒扫的,都是……哎,还不是为了活着?公子可别小瞧了这庄子,它可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啊,吃喝玩乐的地方应有尽有,上面的人过得可滋润了……”

    说着说着,他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几分憧憬之色;不过,他马上就意识到了不妥,一脸的艳羡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在路上看到了不少死人,还有尸坑。”萧靖没有计较他的失态,自顾自地问道:“庄子里经常有人被杀吗?”

    朱达点了点头,心有余悸地道:“可不是吗。他们都不太把小人当个人,那些为奴的就更不用说了。干活手脚慢了一点就不成,少说一顿鞭子是跑不了的,要是管事的心情不好还会把人关起来饿上三天……这还算有理由的,有的看守甚至无故把人一顿毒打,只是为了寻开心!

    要是谁有了异心……哪怕只是背后抱怨几句,监工就会直接把人给杀了,就更别说想逃跑的人了。唉,光是小人看到的处决,前前后后就有好几十次了。咳,谁让河东大旱之后最不缺的就是青壮呢!就算死了一片,不出半个月就又会有人运一批人进来填补,根本就不愁没有劳力。

    要是不小心生了病?嘿,只要能站得起来就得去干活!什么时候动不了了那就完了,皇庄里不养闲人,马上就会有人把病人丢出去让他自生自灭。公子爷在路上看到的尸坑应该就是他们放尸体的其中一处地方,要不是怕离得太近了污染水源,那些畜生才没那么好心把尸首运出这么远还给你挖个坑呢……”

    听到他的话,萧靖在难过之余又有些愤怒。

    所谓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应该就是这样吧。

    皇庄的规模决定了它必须要有大量的劳力,而所有者又不可能派遣对应数量的人力进行看守,一来成本负担不起,二来也没地方找这么多人去:总不能把别的地方的驻军给挪过来吧?

    因此,守卫与农奴1:3甚至1:4的比例一点都不稀奇,里面的人能跑出来的机会也不少。

    然而,就没有人想到要和同伴一起反抗吗?

    就算监工日夜防备,只要大家前赴后继地努力,总有一天能把众人组织起来。

    看守皇庄的不是官军,根本就没什么战斗力可言。就算那些守卫有些兵刃,但农奴不也有耕地用的各种农具吗?

    在冷兵器时代,这样的劣势完全可以通过人数来弥补,要不历朝历代的农民起义是怎么来的?

    只要农奴们奋力一搏,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三、四个人打一个,你能说这里没有胜机?

    该问的都问过了。萧靖让人看着朱达,自己带着人到一边计议了一番。

    不久后,他又回到了朱达的面前。

    “我需要你半个忙,不知你意下如何?”

    朱达连忙道:“公子若有吩咐,小人自当遵从,帮忙什么的实在当不起。”

    萧靖也不再拐弯抹角,直白地道:“好。那就请朱兄暂且委屈一下,先回庄子里去。另外,麻烦帮我把这位兄弟也带进去。”

    说完,他伸手指了指夏虎。

    啊?

    刚刚能站住的朱达膝盖一软,又跪在了萧靖的面前。

    “公子爷饶命,公子爷饶命啊!”他低声哭叫道:“适才不是说了,小人这样子回去没准连命都保不住了……再说,小人只是个小头目,哪有往里带人的本事,公子就不要说笑了……”

    无论他说的多凄切,萧靖也完全不为所动。

    能从农奴变成一个下层管事人,真的只是因为他识字也会算账么?

    说他亲手害过人可能有些夸张,但他若不曾为虎作伥,又怎能进到管理者的小圈子中?

    这不过是将功赎罪的机会罢了!

    一把拉起还在磕头的朱达,萧靖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个地名以及短短的几句话。

    朱达立时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愣在了当场。

    他是如何知道马车进出庄子的时间和路线的?

    萧靖笑了笑:这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附近的主要道路早就被夏家的人盯上了。这一段时间以来,萧靖已经汇总了马车进出的时间、路线,并从其中摸到了规律。

    现在是秋季,农庄要运出的东西格外多;既然有马车,就可以在这上面做文章。

    若不是怕自己的人贸然混进去导致遇到危险,萧靖早就派人动手了!

    现在有了朱达正好可以打个掩护,让混进去的人有所照应……真是一犯困就有人送枕头!

    眼见着朱达依然惊魂未定,萧靖道:“这事并不难办……你只需要说你在林子里走丢了,绕了一大段后终于又找到了路,还遇到了来拉货的马车不就好了?”

    稍微顿了顿,他又拍了下朱达的肩,温言道:“我知道事情有风险,但却不得不拜托朱兄……萧某答应你,只要你能做成这件事便许你一场富贵,还会用我手下的力量帮你寻找亲人……如何?”

    朱达站在原地使劲咬着牙,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心中有无限纠结。

    良久,他终于一拍大腿,气势十足地道:“公子爷,小人就跟着你干了!”

第四百七十六章 夜长梦多

    第二天一早,夏虎就带着彭三、朱达以及另外一个护卫出发了。

    他们会守在很可能有马车进入的道路上,伺机展开行动。

    临行前,萧靖特意叫过夏虎仔细叮嘱了一番。

    夏虎胆大心细又有见识,萧靖对他是非常放心的。

    真正让人悬着一颗心的是朱达。

    他虽然在皇庄受尽欺侮,但并没有到活不下去的份上;而为萧靖出力、带外人进庄子这事有着极大的风险,万一他心里有什么念头导致临阵倒戈,那就会将夏虎等人置于险地。

    倒是夏虎看得比较开“姑爷且放心,小人扮作胡人去到北胡营地都不是一次两次了,这点阵仗不算什么。朱达那小子不敢背叛的!他要是有什么异动,小人有的是法子让他陪葬,光是把事情抖落出来就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您就安心等消息吧,我等这就去了……”

    目送几人离开后,萧靖下令把营地向北边移动了一段距离,以求尽快得到最新消息。

    夏虎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大约三个时辰后,送信的人就找到了萧靖那四个人在路上劫持了两辆马车,他们眼下已扮作车夫和护卫的人前往了皇庄!

    车上的人已被看管起来,他们身上的文书和凭据也都被夏虎搜了出来。经过一番逼问,他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交待了此行的所有任务与相关信息,所以现在夏虎对一切都已了然于胸。

    萧靖的心总算稍稍放宽了些。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希望他们接下来的行动也能如此顺利。

    就这样,一整天过去了。

    庄子里依然很是平静,也没见有人运尸体出来,混进去的几个人应该没有暴露。

    就在萧靖刚刚睡下的时候,皇庄的方向忽然现出了火光。

    匆匆起来一看,他大概猜出了情况。

    这场火的火势不小,看来一定是烧在了仓库之类的要害地方;整个庄子都被惊动了,救火时的呼喝与叫骂连绵不绝,从他所在的位置都能依稀听到一些。

    不用说,这一定是夏虎的手笔。

    半夜放个火什么的对他来说实在太简单了。借此机会,他在里面可以趁乱摸清很多事,比如防御力量驻守的情况、不同人员的居住地、有价值的目标等等。

    萧靖观察了一会就去休息了。一早醒来,听人说大火烧到了寅时才渐渐熄灭,皇庄里的物资想必是遭到了重大的损失。

    接下来的几天那里应该是一片混乱,这也为夏虎的行动提供了方便。

    果不其然,摸透了底细的夏虎在傍晚时潜回了营地。

    “姑爷,小人大致弄清楚皇庄的情况了。”

    因为时间紧迫所以单刀直入的他匆忙行礼道“庄子里守卫的数量和朱达说的差不多,而农奴的人数好像比他说的还多一些。昨天小人一把火烧了仓库后借机到处转了转,确认了这里管事的是位公公。

    另外,那边有两个地方是层层把守的,小人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摸到附近。其中一个堆着不少箱子,估摸着应该是金银财宝;另一个是存放兵刃的,里面居然还有强弩和甲胄,也不知道一个皇庄私藏这些东西安的什么心思。”

    夏虎用最快的速度把所见所闻讲了一遍,萧靖则凝神静听着。待他讲完,萧靖开口问道“那些农奴的状态如何?”

    夏虎摇头道“说不上好……他们吃的跟猪食差不多,干的活又太多,结果大多数人都面黄肌瘦的,不过多少还剩下点力气,要不也没法出工。

    不过,小人觉得比这更可怕的是他们的心。可能是之前想要逃跑和反抗的人都被‘处理’了,剩下的人一个个的乖巧得很,无论被抽鞭子还是被殴打都一声不吭,甚至连眼睛里都看不到怨愤……姑爷还是另做打算为好,依小人的浅见,这群人根本就指望不上……”

    听过他的汇报,萧靖叹了口气。

    这些农奴被关押的时间太长了。没有人想待在这种地方,但其中的多数人已经养成了逆来顺受的性格,失去了离开这里、到外面去寻找亲人的勇气。

    萧靖用力咬着牙,拳头重重地砸在了一旁的树干上。

    连自己都不知挣扎求存的道理,别人又该如何帮你?

    也罢,我很快就让大家想起那些早已被你们遗忘的事!

    “姑爷,小人这就回去了,否则可能会被发现。”夏虎抱拳道“按原计划,我们几个人本应明早就运着东西回返的,不过有了昨晚那场火应该可以拖延几日。何时行事、如何行事还请您早做计议,小人随时候命。”

    他说完便要转身离开,谁知萧靖忽然叫住了他。

    “虎子哥,不必再计议了。夜长梦多,明晚你就找个机会带我进去吧。”萧靖肃然道“我会再找些兄弟守在外面,到时候来个里应外合。我就不信了,一个破皇庄还成了什么龙潭虎穴!”

    “姑爷不可。”夏虎连忙道“您是千金之躯,岂可以身犯险?这些事交给我等就行,您只需要居中调度、发号施令,不必冲杀在前,否则小人没法对老爷交待……”

    没等他说完,萧靖便大笑道“虎子哥,你可莫要忘了,萧某也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好汉子,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再说……”

    他笑着拍了拍虎子的肩,道“我还是个记者!一个不会躲在后面编故事、必须深入一线的记者!”

    因为萧靖有着这样的决心,夏虎只能服从他的命令。

    第二天夜里,夏虎看准守卫巡逻的空隙带着萧靖进入了皇庄。

    来运货的人被安置在一个单独的房舍中。见萧靖到来,彭三和朱达都激动得不能自已,因为他们知道决战的时刻已近在眼前。

    “各位进来已有两天了,对这里的情况也有了些了解。”萧靖压低声音道“我已安排好,三更时分便动手。”

    说着,他给大家分派了任务,其中瘦弱的朱达只被派了个放哨望风的工作。

    出乎萧靖预料的,朱达忽然站起身用发颤的声音道“公子爷,让小人和你们一起吧,咱还提得起刀……小人不想被人当孬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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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深编辑萧靖穿越到了一个对他来说全无头绪的朝代。吟诗作对?不太会。搞发明?数理化全还给老师了,再说那多俗啊?嗯,办一份报纸吧!虽说这是在刀尖上跳舞,虽说不作死就不会死,但咱也不会别的啊。女记者女编辑?都招啊,不过颜值要高!皇上,明天的头版真没了,下次请早。好多皇子想上软文?对不起,媒体人是有节操的!豪商要上硬广?没问题,小钱钱到位了没?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可不是白说的,看我用一张纸搅动天下!哦对了,我是小编,才不是小便!报行天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报行天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报行天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