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六章 请赐一死
想见我?
萧靖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脑。你们请人的方式还真是别致,整天老这么打来打去的,哪天真把我打傻甚至打死了怎么办?
要请人就好好说话嘛,我这么通情达理的人什么事都好商量,便是龙潭虎穴也能闯上一闯,难道还不敢见人不成?
仿佛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老人呵呵笑道:“老朽相请时是失了礼数。但事急从权,当时尚不知是否还有人黄雀在后,手下人又没时间和您解释,只好如此了,还请公子不要介怀。”
萧靖嘴角抽了抽。他收起了脸上所有的表情,云淡风轻地道:“还请老丈引路吧。”
老人眯着眼应了一声,轻轻推开了身后不远处的木门。
萧靖理了理身上的衣服,缓步走进了那间屋子。
烛火通明的房间里坐着一个中年人。他的相貌算是俊朗,只是神情有些憔悴,鬓角上渐渐开始花白的头发也给人一种未老先衰的感觉。
萧靖本想仔细打量一下那人的容貌,谁知对方眼里竟有一种莫名的威势,让他不知怎的就生出了惶恐的感觉,继而主动避开中年男子的目光,稍稍低下了头。
将萧靖引进来的老人也跟着进了屋。他默默地找了个角落垂首站定,那一动不动的样子宛如一尊雕像。
“你便是萧靖么?”中年男子先是出言相询,而后又自言自语道:“没想到你真的这般年轻……也就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吧?
别人看到萧靖都要赞上一句“少年英才”什么的,这人说话的语气却是怪怪的,甚至可以说有那么一点点失望的情绪在里面。
尽管心里有些奇怪,萧靖还是恭敬地施礼道:“晚生萧靖,见过贵人。”
能在关键时刻截杀神秘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从刑部大牢运出来……他有这么强大的能量,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普通人吧?
中年人微微颔首,道:“几年前,我便听闻你办了个报社。当时本来没太在意的,没想到如今还真的成了气候。我有些话想问,还请你如实回答,切不可不尽不实,明白么?”
萧靖浑身上下忽然有点不自在。中年人的话语不怒自威也就算了,为什么自己还会有脊背发凉的感觉?
是了,一定是那个老人闹的。其实在刚才对话的时候,萧靖就感觉他和善的外表下隐隐藏着什么,以至于他连走路都不敢和老人离得太近……是了,那一定是杀气!
他深吸了口气又定了定神,才道:“贵人请问。”
中年人缓缓地问道:“你究竟是何方人士,姓甚名谁,又为何来到京城?”
萧靖偷偷叹了口气。
自他来到大瑞后,曾有无数人问及这个问题。不过,大家都是在套交情时很随意地问起,又随着他的话接受了他的身份。没人会去深究他的来历,也没人会把一个寻常的问题问得这么严肃。
萧靖能感觉到气氛的变化。他知道必须十分小心地回答,否则一个不慎就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萧某乃是河东人士,自幼父母双亡,被先师所收养。师父他老人家是山中的隐士,而萧靖这名字的确是萧某的本名。
河东大旱前几个月,师父驾鹤西去了。在下学业未成又身无长物,慢慢的便衣食无着了,只好流落到了灾民之中。后来,为了救出被拐的孩子,才一步步来到了京畿之地……”
萧靖平静地讲述着自己的“经历”,而另外两个人却不那么平静了。由此,他似乎能感知到室内的温度在下降,一阵寒意悄悄将他包裹在了中央。
“我家主人已经查探过了,河东并没有这样一位隐士,也没有哪位隐士有与你年龄相当的弟子。”老人脸上闪过一抹厉色,冷冷地道:“公子为何事到如今还要隐瞒实情,莫非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不便对人言说么?”
萧靖闻言勃然大怒道:“老丈此言差矣。河东之地何其广大,群山绵延中胜似人间仙境的所在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便是穷天下之力也未必能探寻到每一位隐世的高人,此事本就是人力所不能及。
萧某虽然出身粗陋,却也知晓利害,怎敢在贵人面前胡言乱语?
再者,姓名乃是先师所赐,在下正想挑起师门的重担,将所学的技艺和本门的传承发扬光大,对这个名字万分爱惜还来不及,又岂能隐姓埋名,做些鼠窃狗偷的事情?
先师常常教导萧某,为人须行正立直。在下时刻牢记先师的教诲,平日里持身甚正,为人处世也无愧于心。此事不容他人妄自揣度,老丈万勿再言!”
中年人的脸上闪过了一抹讶色。
老人却仍旧不依不饶,提高了声调道:“既然已经无从查起了,那也就是死无对证,公子自然怎么说都是。嘿,刚才的话老朽权且一听,是真是假自会有人评断,一面之词可是做不得数的。”
萧靖亦冷声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老丈切莫自负,须知世间事光怪陆离,任你见识多么广博,也不可能无所不知,萧某的事更是这个道理。
呵,说来好笑,在下尚不知二位是敌是友,就在此聊上人生和身世了。不如直说了吧:若贵人信得过萧某,你我便在此说上一夜也无妨;若您信不过,在下也不愿多费唇舌与人交浅言深,还请速赐萧某一死!”
说罢,他先是向前一步一揖到地,接着又盘膝坐在了地上,微笑着摆出了“听凭发落”的模样。
屋里一下就变得落针可闻。
见迟迟没有人应声,萧靖干脆闭上了双眼。
反正也是阶下囚了,横竖都要赌上一把。至于接下来的事,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良久,似是在思忖什么的中年人开口了:“也好,我暂且信了你。不过你能否说说,你的师门教的技艺是什么?难道就是教你如何办报纸,如何写那些名为新闻报道的文章么?”
萧靖昂起头,自豪地答道:“正是!”(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七章 赘婿的志向
萧靖完全可以大言不惭、面不改色地说出这话来。
在前一世他虽然不是正经科班出身,但半路出家后也是个有从业经验的业内人士,说“有师承”什么的绝对没半点问题。
中年人颇为玩味地望着他道:“这世上稀奇古怪的门派和学问不少,一些开山立派的人总是号称要兼济天下或是一言兴邦,可说来说去,不过是为了自家的发达显贵罢了。大义什么的只是个幌子,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才是正经。
且不说那些边边角角的小门小派,即便是身为圣人门徒的儒生,又何尝能够免俗?榜上有名的人求到了功名富贵,榜上无名的要么做些郁不得志的哀怨诗句,要么放浪不羁地靠淫词艳曲来挥洒才情,仿佛不如此就不能突出自己的文采风流似的。
世间的好文章比比皆是,可若说到文以载道,其中值得称道者不过十之一二而已。呵,倒是你那些不怎么优美的白话讲了些别人没有说的道理,实在有趣得很呢。”
听了这话,萧靖顿时大生知己之感。他笑着拱手道:“多谢贵人夸奖,您也读过萧某的报纸么?”
中年人点头道:“自是读过,所以才会有此一说。不过,关于报纸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你为什么要办报?难道仅仅是为了将师门的学问发扬光大?只怕未必吧!”
萧靖笑道:“贵人适才已经说了答案,又何须再问呢?天下间虽从不乏夸夸其谈者,却也有‘位卑未敢忘忧国’的人真心想做些事情,上为庙堂分忧,下安黎民百姓。萧某虽然不才,却也有颗赤诚之心呢。”
中年人执着地问道:“真的只是如此么?”
萧靖坚定地应道:“萧某所图的不过是天下的安定,亿兆生民的安居乐业,仅此而已。这听上去有点傻,但千万人中总要有几个傻子。非是萧某不知自谦,但这几个傻子要么是真的痴傻偏执,要么就是这世间的中流砥柱,绝对不可等闲视之。”
中年人呵呵笑道:“你倒会自夸。我来问你,创立镜报后,你不也是名利双收了么?这么说来,你和那些沽名钓誉的人又有什么分别?谁知你的心中是如何想的,或许你只是吃相比别人好看些呢?”
萧靖摇头道:“贵人这话,萧某实在不敢苟同。难道要做些事情的人就一定要乐于清贫,只有安贫乐道才能获得清名?您说的这种人是圣人,比之前我说的傻子还要少,可能一百年里才会出那么两、三个吧?
只要是人就食人间烟火,更免不了万丈红尘中的种种烦恼。一个连填饱肚子都做不到、整天在破屋里瑟瑟发抖的人,要如何实现胸中抱负?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一个连自己的日子都朝不保夕的人哪里来的动力去扶危济困?
就算他德行堪比圣人,那又如何?天下能靠一己之力传播教化、济世安民的人万中无一,其他人就算有心,也不过惠及一村一镇之地罢了。若再远些,肯定就有心无力了。
我的家乡有句话,叫能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一个里长可以管理数十户人,县令、知府要造福一方,天子则要胸怀四海、以天下苍生为念,这就是其中的差别。
萧某若只在浦化镇写些文字,也能在当地小有名气,然而镜报又怎能有今日之成就?如今不光京畿之地,连周围的各州县都能买到镜报,能看到报纸上的仗义执言。有朝一日,萧某还想将报纸卖到我大瑞最边远的地方去,哪怕那些地方三个月才能看到一份也是好的。
做的事情多了,开销也就大了。贵人有所不知,报社每日花出去的银子像流水一样。纸张、印制、运输、编辑记者的人工、分销……哪一样能不花钱?一年下来,几个月略有盈余,几个月收支平衡,还有几个月在赔钱……最后的账目也就不赔不赚。不怕您笑话,亏钱的时候内子还会用体己钱往里贴补一些呢。
若没有钱财,这些根本就无从谈起,报社早就关门了。
也因为缺钱,萧某到现在还住在浦化镇的小院里,偶尔还要住到岳丈家去蹭吃蹭喝,这难道也能叫沽名钓誉么?
金银财帛与实现抱负本就不矛盾,关键还是看人有没有把名声和钱财用在正经的地方。这并不难懂,还望贵人多多思量。”
中年人叹了口气。
他不否认萧靖的一些话很有道理,但他还是接受不了这套有些惊世骇俗的说辞。
这人的师父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教出了这么奇怪的弟子?
渐渐的,中年人的脸色比之前好了一些。他随意挥了挥手,站着的老人就从外屋搬来一把椅子让萧靖坐下了。
“你若真有这样的志向,那还是值得褒扬的。”
他说完这句话后特意顿了顿,又话锋一转道:“人常说修身齐家,你已有了自己的志向,却不知在家里过得如何?”
萧靖闻言一愣。
有点跑题了啊,不是说要聊人生和理想么,怎么突然歪到个人生活上了?
电光石火间,他忽然心念一动,又惜字如金地答道:“尚可。”
中年人有些神秘地笑了笑,道:“你与夫人伉俪情深,乃是京城中难得的鸳鸯眷侣,此事人尽皆知,就不用再说了。不过,夏家的人待你如何?身为赘婿,日子没那么好过吧?”
萧靖的身子在不知不觉间绷紧了,本已落下去的冷汗又一次冒了出来。
全力平复了思绪后,他才道:“岳丈和岳母待在下很好,萧某并没有不如意之处。”
眼前的贵人估计又会认为我在说瞎话吧?
古人对赘婿这个身份真的形成了思维定式啊。
也难怪,在萧靖的前一世都能看到赘婿因家庭矛盾而残忍杀害家人的新闻报道,不要说更加打骨子里看不起上门女婿的古人了。
只是,他为什么会问起这个?(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八章 有惊无险
萧靖真的不太习惯这种背景审查似的对话。
又不是长辈跟小辈谈心,好端端的你说起这个干嘛?明知道我是赘婿还非要提起这事,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
中年人呵呵笑道:“年轻人心气高,有些话不愿说出口,倒也没什么。据我所知夏侍郎对你的确不错,可你要知道,这不是看在你的份上,他看重的是自家的女儿和夏家的传承。
夏家独女有了身孕,若最后生下的是个男娃还好,若是个女娃,你的苦日子就该来了。就算你还年轻,将来还有很多机会,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个工具罢了。
再说句逆耳之言,夏侍郎是为了整个夏家,他女儿的夫君是谁并不重要,你只是恰好出现在了那里而已。
就算你生了个儿子,又怎么样呢?将来继承家主的是他,你虽是他的生父,却会被夏家处处掣肘,以各种手段牵制,生怕你谋夺夏氏的家业。勿要说父子之情定然会日渐冷淡,甚至……”
他特意顿了顿,冷笑道:“那姓秦的女子是半个夏家人也就算了,假如你与夏、秦之外的任何女人有了孩子,若是男孩,说不准生一个便会夭折一个,你信也不信?”
中年人的话说得十分直白也很是诛心。萧靖本是个很淡然的人,但在听到这番话之后心海中也泛起了涟漪。
他不是没想过大家族的种种算计,但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这么彻底地剖白一些他以前没想到或者不愿去想的事。
关键是对方的话入情入理,似乎没什么不对的。
比如,照常理来说所有的大家长都希望家里人丁兴旺,多开枝散叶总是好的,就算是庶出的儿子、闺女还能拿来和地位稍低的人联姻呢,家里儿女满堂的不好么?
可是,夏家不一样。
继承权是很最敏感的事。他和雪儿的子女当然是夏家人,而夏鸿瀚乃至夏老太爷都不会允许他与别的女人的孩子,也就是和夏家没有半点关系的人成为这个家族的一份子,以免他日祸起萧墙,生出兄弟阋墙的事来。
虽然萧靖的伴侣只有夏晗雪和秦子芊,虽然和雪儿深深相爱的他对别人把自己当成繁衍工具的事并不在意,虽然中年人说的只是最坏的可能,但这样的揣测还是会让他的身上生出几分寒意。
中年人似乎很满意萧靖的反应。他稍稍抬高了声调,淡淡地道:“夏家的确家大业大,但和你这女婿没什么关系。就算你能自由出入甚至动用家里的力量,但你终究是个外人,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你若是个拜在世外高人门下的孤儿,就应该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真正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就算是父母兄弟,就算是骨肉至亲,难道就可以全心全意地信任么?”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待有些闪烁的目光完全平复,方才续道:“可叹你这样的少年英才,终究还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表面上是光鲜得很,可骨子里仍如漂萍,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
萧靖思索片刻,恭敬地作揖道:“谨受教。”
中年人意兴索然地挥了挥手:“你不用摆出一副谦恭受教的样子来。我不过随便说说,你听得进去也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也罢,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旁人说上再多也是无用。”
萧靖又施一礼,微笑道:“不管贵人所言是否危言耸听,小子聆听教诲后确实增长了些见识,向您道谢也是应当的。嘿,萧某本就浪荡惯了,就算与家中有些如您所说的隔膜,最多也不过是做个富家翁逍遥度日而已。不怕您笑话,被人当猪养着也是在下的志向之一,这也算得其所哉。
就算您说得在理,我又能争些什么呢?难道还能争个家主不成?岳丈与老太公都是一代人杰,萧某不过是个毛都没长全的后辈,又拿什么去争?”
中年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不紧不慢地道:“若你有心,事情也不是不可为。天下何其广大,能翻云覆雨的并不止夏家。如果有人帮你,兴许你就不再是个赘婿了,而是个能活出样子的真正的男人。
好了,我有些累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老宋,你送客人回去,记得好生照应着切莫出了岔子,明白吗?”
老人躬身应命,又缓步走向了萧靖。
“多谢贵人相救,他日萧某若有机会,定将有所还报。”萧靖对着中年人再施一礼,又面露难色道:“只是,出去的时候……能不能不要再打了?”
老人闻言似笑非笑地掏出一块黑布来。
萧靖这才松了口气,顺从地让老人将黑布蒙在脸上,随着对方走出了房间。
走到外面,他就被推到上了一辆车上。破车晃悠着走了很久,又似乎是在什么地方绕圈;很久之后,车才停了下来,有人解开了罩着他双眼的布。
萧靖定睛一看,果然来到了刑部大牢外。再看天色,东方已泛起了鱼肚白,想来是自己和那位贵人聊了很久,以至于完全忘记了时间。
来人把他送进牢房便离开了。
萧靖深吸了口气,整个人无力地倒在了稻草堆上。
总算有惊无险!
最让他擦把冷汗的是,和他对话的竟然是当今天子!
其实,夏鸿瀚是个被政治耽误的画家。艺术家皇帝宋徽宗、木匠皇帝明熹宗……夏鸿瀚和他们一样,在自己的工作之外别有所长,一手丹青颇有名家风范,人像画得更是传神。
若不是肩负着夏家的兴衰,他兴许就是当代绘画大家了。
夏鸿瀚曾把萧靖叫到书房,给他看了一幅人像,还让他牢牢记住,之后便把画烧掉了。
画上的人便是陈伯锐。臣子私下给帝王画像终究是犯忌讳的,此事也只能偷偷做一做。
当时,萧靖是心不在焉的。立志想当咸鱼的他不认为自己将来会有面君的机会,所以看了也没往心里去。
因此,直到那位贵人问起夏家时,他才确认了这个人的身份!(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九章 镜报的反击
陈伯锐为什么问起夏家的事?
他想在萧靖的心中埋下一颗种子。至于以后如何,他还有很大的操作空间,不必急在一时。
同时,他点到即止的态度也是显而易见的。话说得太多容易让人心生逆反,不多不少却正中痛处的话语才刚刚好。
萧靖轻轻叹了口气。
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皇室与夏家的角力持续了近两百年,彼此可谓互有攻守,双方都在寻找着可以借力的地方,以期在必要时死死压制对方,甚至永绝后患。
夏家固然没有谋反的意思,但为了自保,也必须有鱼死网破的能力。
无论自己多么不愿,却还是卷到了这场无休止的斗争中……生活终于要对我这条咸鱼动手了么?
他可以当陈伯锐今日的话是耳边风。但是,人家既然有了把你当做棋子的心思,那么你的一举一动势必在对方的眼皮底下。
任何故事里,领盒饭最快的永远是首鼠两端的人。作为夏家的女婿,萧靖别无选择,只能和夏家站在一起。
可是,如果他冷淡地对待陈伯锐的试探,那么他就冒犯了皇帝的威严,也失去了作为棋子的价值。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夏家都是朕的臣子,何况你一个赘婿?
帝王的力量是无比强大的。陈伯锐有无数种方法对付他,他的生死不过是人家一念之间的事。
到时,萧靖休想再有什么理想抱负,只能忐忑的在夏家羽翼的庇护下苟活下去。
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啊。
现在萧靖明白在暗处保护他的夏家人为什么在危急时刻没有现身了。
有皇帝的人在,夏家的人不会贸然出手。万一抢先救人激怒了陈伯锐,姑爷那边反而会变成死局,那就得不偿失了。
到底该怎么办呢?
萧靖瞪着眼睛思考着。尽管一夜没睡,但此刻的他没有丝毫的睡意……
大牢外面的世界一如往常。
如果说今天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当第一缕阳光洒在街道上的时候,镜报的反击也正式开始了。
这些天诡谲的气氛为报纸蒙上了一层阴影。除了读者减少了一些,部分比较敏感的人甚至停掉了自家店铺的报纸销售,只为观望一下形式,以免惹祸上身。
在这样的环境下,镜报又一次脱销了!
街头巷尾几乎到处有人拿着报纸啧啧称奇。今天的镜报居然用了好几个版面的篇幅做一件事:抨击新报!
两家主流报纸之间的直接交锋可是读者们从来没看过的西洋景!
“据记者调查,南岗县占地一案并非部分媒体此前所报道的‘乡民主动将田产托在谢举人名下’,而是地方豪绅巧取豪夺,以权势逼迫的结果。”
“丰宁县的赵屠户家业殷实,仗着手下养着的泼皮无赖数十人横行一方,连官府都不放在眼中。十年来其恶行无数,光是犯下的人命案就有三起,当地百姓敢怒不敢言。
日前,有媒体称其为铺路架桥、造福一方的楷模,但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就在上月还有因赵屠户煎迫而流落他乡的妇人投缳自尽,只留下了几岁的幼子……”
镜报没有指名道姓地说出新报的名字,但一篇篇报道都是针对新报曾报道过的事进行的重复调查,得出的结论却与新报有着天壤之别。
“真是奇怪也哉。”一个儒生放下报纸,若有所思地道:“两张报纸对同一件事的说法全然不同,到底该信谁的?”
他的同伴摇头晃脑地道:“小弟平日里是更喜欢新报的。但这次镜报言之凿凿,将每件事的来龙去脉都写得一清二楚,前前后后的说法比之新报更加禁得起推敲……哎,且看看吧,以前你我都曾斥责镜报逐利,现在看来,它至少没有见利忘义……”
日常有看报纸习惯的人基本都参与到了这场争论中,无论读者们支持的是哪一方。
随着讨论的发酵,越来越多的事***,报上提及的很多东西也得到了人们的印证,批判新报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
“新报比镜报来得有趣,可谁知都是胡编滥造的,既然这样我还不如去看话本咧。”
“好好的报纸竟然为他人文过饰非,用一些骗人的假话来欺骗读者,真是让人大失所望。”
“可悲可叹啊,信口雌黄之辈居然大言不惭地夸夸其谈,信义的败坏竟到了这般地步么?”
镜报赤果果地打了新报的脸。世人这才知道:不光是小报,声名在外的新报也会做些见不得人的苟且之事,也会被人指使着为虎作伥。
不负责任的媒体必然会失去公信力。一旦别人不再相信它上面的话了,那么它就和一张厕纸差不多了。
当天下午,牢里的萧靖就收到了这个让他有些意外的消息。
听闻此事后,他先是沉默了半晌,而后又纵声长笑,许久都不曾停歇……
女人果决起来,比他这男人还要强上几分啊。
此后不多时,就有刑部官员来到了大牢里很是客气地将他放了出去。来人满口的歉意,说什么误抓了好人,事情已经查实了,你和百仙教确无勾结等等。
萧靖明白,这些都是场面话。是有人想做个顺水人情好让自己感恩戴德,否则他指不定还要在牢里待到什么时候。
既然获释了,那就回家吧。
出了大门,夏家的马车已经等在了外面。一路颠簸着回到家,夏鸿瀚并没有多说什么,倒是在廊下候了快两个时辰的夏晗雪不顾怀着身孕,如乳燕投林般扑到了他的怀中。
“夫君……”雪儿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哽咽着似是有千言万语要说;不过,她到最后也是只轻轻抬起头,红着眼睛理了理头发,轻声道:“您回来了就好。”
多么惹人怜惜的姑娘!
她认为自己已是萧家的女主人,不再是那个待字闺中、可以在人前想笑就笑、笑哭就哭的小姑娘了,凡事都要有分寸才行。
可是,萧靖不想看到她故作坚强的样子。
怀孕的女人本就敏感脆弱,这些天她又顶着莫大的压力,心中一定有满腹的委屈,这些苦涩难道要她一个女孩子自己生生地憋回去?
男儿的肩膀和胸膛本就属于心爱的女子啊!(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章 夫妻同心
萧靖不管不顾地拉着雪儿进了屋,又揽着她坐在榻上,让泪盈于睫的玉人再一次偎在了自己的怀中。
“苦了夫人了。”
他低下头将脸颊贴在夏晗雪的俏脸上,轻声道:“现在好了,为夫回来了,连根汗毛都没有掉,你也该安心了。”
说着,萧靖又伸出手轻抚着雪儿尚未显怀的小腹,满足地闭上双眼道:“咱们一家人都不会有事的。你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骄女,我们的孩子一定是个钟灵毓秀、福泽深厚的人。为夫我呢,则是个山里出来的福大命大的千年老妖,别人想伤害你们娘儿俩,也得先掂量掂量会不会先被我祸害了。”
夏晗雪的小拳头轻轻锤在了他的胸膛上。萧靖觉得自己的胸前有些湿润的温热,耳中似乎还能听到低沉的抽噎声,但他完全没有理会,只是微笑道:“享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到了孩子能读书的年纪,报社也该清闲一点了。那时,咱们就丢下一切什么都不管,轻车简从地同游大瑞,如何?
为夫与夫人相识便是在路上。你我若能同乘一车走遍大瑞的名山大川,岂不是如神仙一般逍遥?嘿,将来我和雪儿也还年轻,一路上卿卿我我、你侬我侬,再生他十个八个孩儿,名字便以所到之处的名胜来命名,这个主意好哇!”
夏晗雪的粉拳锤击得更用力了些。萧靖还是浑然未觉地任由她施为,静静地感受着怀中这份久别的温柔。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抽泣声渐渐听不到了,雪儿也没再对他“示威”,只是仍然伏着不肯起来。
萧靖这才稍稍调整了一下已有些僵直的身子,低声道:“抱歉,我不该让雪儿担心的。只是你也知道,为夫心中有太多抱负,又有太多想为天下人做的事情,所以才经常身陷险境。我答应你,以后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孩子,夫君一定小心从事,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以身涉险,好不好?”
闻言,夏晗雪离开了丈夫的怀抱。四目相对间,她星眸中的流波柔和地在萧靖的脸上流连了一番,似是满怀着不舍;不过,在片刻的迟疑后,她还是缓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瞒夫君,前些天事情发生后,妾身不是没有过劝您罢手的念头。”
夏晗雪深吸了口气,道:“妾身是在夏家这样的豪门长大的,打小也见过些勾心斗角和家破人亡。夫君知道,雪儿的性子很淡,从来也不曾想着让夫婿封侯拜相,只想能和您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像娘那样当一个相夫教子的普通女人……若能如此,妾身就已经很幸福了。
只是,夫君是个有志向、有担当的好男儿。您不是妾身一个人的,而是所有需要您的人的。如果您一事无成地回了家,我们夫妻的日子是快活了,可那些绝望无助、正在受苦的人怎么办,又有多少家庭会妻离子散,多少没了父母的孩子会饥寒交迫地嗷嗷待哺?
夫君或许不是这天底下最高大伟岸的男子,但在妾身眼中却是世间最好的男儿,很多事也只有您能做……这样的男人才是值得依靠的,才能是妾身的男人!
夫君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吧。妾身虽只是一介女流,却也不是只顾自己的胆小怕事之人。无论将来发生什么,妾身都要和您一起护住这个家!”
说罢,她嘤咛一声抱住了爱郎,双手捆得比刚才还要紧些。
情难自禁的萧靖垂首吻了她的额头。
将要成为母亲的雪儿为了腹中的新生命变得无比强大,自己又怎能落在后面?
他轻嗅着爱妻的发香,柔声道:“有雪儿在身边,萧某这一生再无所畏惧。无论风里雨里,只要你我夫妻同心,又有什么可怕的?”
说完,他忽然口风一转,打趣道:“对了,为夫没想到啊,我那玉雪可爱、柔情似水、处处与人为善的夏小姐居然带领镜报做出了反击新报这般快意恩仇的事!就是可惜听到消息时牢里没有酒,否则我一定当场浮一大白,哈哈。”
夏晗雪不禁俏脸微红,呢喃道:“夫君尚在狱中,妾身腹中的孩子不能还没出生就没了爹,是以顾不了那么多了。是妾身越俎代庖了,请您不要见怪才好。”
萧靖大笑道:“雪儿做得很对,此事着实大快人心,我夸你还来不及,又怎会怪你?再说,报社既是我的也是你的,你想做什么的话做就是了,何必小心翼翼地来问我?
你比我强多了,我就是个烂好人,还顾念着那些早就烟消云散的旧情。说起来,还多亏雪儿一番醍醐灌顶呢!”
这次他遭人构陷蒙冤入狱时,新报一直在背后推波助澜。如果说潘飞宇和此事的幕后黑手没有勾结,他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的。
打击新报的公信力,无疑是给对方一个响亮的耳光;如此一来,那些躲在暗处的人也会明白,镜报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夏晗雪甜甜一笑,道:“夫君重情义,可很多事都分轻重缓急,也并不是我们让人一尺,别人就会敬我们一丈的。既然人家先出手了,我们也要坦然面对才行。”
萧靖笑道:“此言极是,看来夫人才是我家的主心骨。以后不论内事还是外事,只要为夫没有主意,便听凭夫人做主好了。”
夏晗雪嗔道:“你这一家之主真是不正经,整天就会胡乱说笑。”
话音刚落,她忽然一惊,以手掩唇道:“糟了,光顾着和夫君说话,忘记表姐的事了。”
萧靖忙道:“子芊?她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状况么?”
夏晗雪吃吃笑道:“夫君还是很关心表姐的嘛。她今日要去采访,这趟要十天半个月,这会想必还没走,快去找她吧。”
见萧靖似是还有话想说,夏晗雪又在他腰间推了一把,正色道:“夫君可知是谁在短短的时日里把新报访过的事重新访了一遍,又几乎不眠不休地写成了文章发表在镜报上么?”
她伸手为萧靖理了理衣衫,叹道:“是表姐啊!”(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一章 陌上花开
萧靖听了雪儿的话出来寻秦子芊的时候,刚好看到了收拾好行装准备出门的她。
两人都是一愣。还没等他开口,秦子芊便抢在前面淡淡地道:“夫君回来了?这便好。我要出门采访,表妹又有了身孕,有您在家坐镇也让人放心些。”
萧靖只能苦笑。
这妮子婚前就是自由洒脱的性子,婚后也一如往常。除了改口将丈夫唤作“您”之外,她所有的言行都和当姑娘的时候一样。
举例来说,除了成亲当日,萧靖都没听秦子芊以“妾身”自称过。
平心而论,身为现代人的他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甚至还曾为子芊没有像雪儿那样背上沉重的包袱而欣喜。
不过,丈夫刚刚才经历了牢狱之灾,你便火急火燎的跟个工作狂似的想来个说走就走,也太傲娇了吧?
想到这里,萧靖轻咳一声道:“为夫好不容易才出了狱,今天正是全家团聚的日子,你这一趟还是改日再去吧,也不急在一时。”
秦子芊却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此行早就安排妥当,怎能随意更改?夫君既已无恙,家中的事才是来日方长。再说,前些天……咳,我把工作落下了很多,不尽快补上更待何时?”
看到她那急切中因为差点说漏嘴而又带着几分羞赧的模样,萧靖笑了。
面冷心热的子芊就是这样。即便她前些天为了营救自己不遗余力,这会也不会有半点邀功的心思,而几乎失言后的表现更是显得娇憨可爱。
见夫君有些不以为然,秦子芊抿了抿嘴,失笑道:“而且萧家总共也就四个人,其中还有一个没出世的,就算团聚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做些正经事。”
出乎秦子芊意料的,萧靖竟然点了点头;不过,他接下来的话就让人啼笑皆非了:“你既然知道家里人丁单薄,那就更应该留下来陪伴为夫了。咱家要想发展成夏家这样的大家族,还有比开枝散叶更急迫、更正经的事么?”
秦子芊顿时羞红了脸。她轻啐了一口,瞪着夫君道:“无耻!”
萧靖得意洋洋地道:“若我没记错,这话你至少说过七、八次了。为夫是什么人,夫人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说罢,他故作潇洒地笑了笑,又突然板起脸道:“正好,还有个消息要告诉你。报社从明天开始放假三天,期间的那期报纸就用之前的存稿,除此之外无论谁去了都不办公。哎,大家一年到头除了过年都不得闲,我想了想,偶尔也要体恤下属啊……”
秦子芊急忙打断了他的话,恨恨地道:“放假的事是谁定的,什么时候决定的?”
萧靖眯着眼道:“我这个社长决定的,刚刚才决定的。有什么问题吗?”
身为报社的一把手,就是这么任性!
刚巧,子芊的手头并没有火烧眉毛的工作,那些采访都是长期计划的一部分,迟几天去也没啥,真不知这个工作狂在急什么?
秦子芊咬牙切齿地顿足道:“你……无耻!”
“夫人可还会说点别的吗?”
萧靖不顾子芊的挣扎硬生生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前段时间雪儿日夜操劳,夫人又何尝不是?看你,整个人都憔悴了。莫忘了,曹州的事相去不远,你重伤时奄奄一息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不保重身体怎么行?为夫可是担心得很呢。
我们要做的可不止三年五年的事。要是把夫人累坏了,我又该去哪里找一个像你这般合用的记者来?
再有,别以为把家事都交给雪儿就算退了一步、和她分出主次了。你们本就是血亲的姐妹,如今咱们又是一家人,难道你不应该替她分担一些吗?难道非要游离在外面,搞得自己像个外人似的才行吗?”
秦子芊挣扎的力道渐渐变小了。不过,她还是寻到机会推开了夫君,冷声道:“大庭广众的,您这样子成何体统?虽说放假了,我却还有工作要整理,少陪了。”
说罢她白了萧靖一眼,转身拎起东西向来路走去。
萧靖这才松了口气。
往里面走就好,至少说明子芊听进了我的话,愿意留下来住上几天了。
至于以后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吧!
“夫纲不振”的萧靖在原地长吁短叹了许久。正要回去的时候,有个家人来到他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面色一紧的他马上就随着那人走向了府外,没有片刻的犹豫。
出了角门,有个绿衣人将一封信塞到了他的手中。
展开书信,他看到的是久违的娟秀字体。
是陆珊珊的信。
前段时间她写来的信不多,就算写也没什么嘘寒问暖,至多是随便问一下报社的情况。
基本上,她只有遇到那些不得不交待却又不方便让下人带话的大事才会写封信过来。
今天这封信却有所不同。
前面漫长的篇幅都只是在询问瑞都的情况,甚至还破天荒地提及了夏晗雪,拿她怀孕的事向萧靖打趣,又问什么时候那个和她不太对付的秦子芊也能帮萧家添丁进口。
中间则是替宛儿报了个平安。这妮子虽然才到草原没几天,但是很适应那边的生活。脱离了教坊的管束,她终于可以在蓝天白云下自由自在地歌唱、舞蹈了,那边的人也很喜欢她这样的姑娘。
只是,她三句话不离靖哥哥这事让陆珊珊很是苦恼。
萧靖是微笑着看完上面这些内容的。
她的信总算有点生活气息了。以前的那些信件说白了都是工作往来,冷冷的没什么意思;如今,不食人间烟火气的映月公主终于转移了一部分注意力,变得有点像她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了,这或许是她将要抛下沉重过往的一个好兆头吧。
渐渐的,他的目光移到了信件的末尾。
那里的文字很少,只有寥寥数语。但是,正是这短短的一段话给萧靖带来了最大的震撼,让他抬头望向天空的眼神变得萧索而木然。
“婚期已定,便在陌上花开之日。”(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二章 夜奔
陌上花开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萧靖的生活没什么变化:报社日复一日的正常运转着,时不时还会出现些大事小情;知道他之前曾被抓去面圣的夏鸿瀚也没有特别的表示,翁婿的关系依旧安稳平和。
被镜报怼了一通的新报也放低了调门,几个月间再没有找镜报的麻烦。
唯一的变化就是夏晗雪的肚子渐渐隆起,一条新生命在茁壮成长着。
雪儿再有不到四个月就要临盆了。夏家的上上下下早就做足了准备,深居简出的她更是在夏夫人的帮助下亲手制作了幼儿的衣物,只等着孩子诞生的那一天。
在这难得的清闲日子里,萧靖却有些心绪不宁。
夜深人静时,他一个人走到了院子中央,怔怔地凝视着天上正在眨眼的星星。
萧靖曾试着沉浸在工作中。但无论如何努力,只要精神稍有放松,马上会有个身影跳到他的脑海中,再也挥散不去。
在遥远的北国,那个曾救过他、帮过他、也连累过她的女子就要嫁给一个心狠手辣的野心家了。没有爱情、没有幸福,有的只是无尽的痛苦和折磨。
每每想到这些,萧靖的心就会一阵抽痛。这样的人生会有多么的黯淡?
可惜,他终究帮不上什么忙了。
“夜晚寒气重,夫君在这里作甚?”
不知不觉间,一件衣服已披在了他的身上。
轻柔的话语在耳边响起的瞬间,萧靖匆忙回过头,面色略显不自然地道:“是雪儿啊。你身子不方便,在屋里好生歇息就是,何必出来找我?为夫只是在思虑工作的事,少倾便回去了,不会久耽的。”
夏晗雪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掩唇轻笑道:“夫君若是在想报社的事,妾身自然不会过来惹人生厌。怕只怕您想的是北方的那位佳人……春夜苦寒,您思虑万千也于事无补,若是冻坏了身子,那就更是得不偿失了。”
心事被戳破的萧靖咳嗽了两声,苦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夫人。却不知你是如何知晓的?”
夏晗雪故意板起脸,哼道:“夫君做大事时颇有分寸,可一到儿女情长时,就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夫妻一场,妾身看到您茶饭不思、整日里神情恍惚的模样,就知道您心中不安;眼下能让夫君这般牵肠挂肚的,也只有身在北胡的珊珊妹子了。”
说着,终于绷不住脸颊的她噗嗤笑道:“别的就不说了,表妹今天就看到您巴巴地跑到编辑办公室去,不仅在某人经常坐的地方转了好久,还特意坐在那张椅子上摩挲着桌面,不知是在缅怀什么。
对了,她还看到您偷偷摸摸地进了仓库,又灰头土脸的把之前珊珊做的雕版全找出来搬回了自己的卧室呢。那些报纸都刊出很久了,上面的雕版画除了能睹物思人,还有什么用处呢?”
萧靖脸皮一紧,急忙道:“子芊她没生气吧,为夫还特意躲着他来着,没想到还是被她发现了。”
夏晗雪用力眨了眨眼睛,歪着头道:“您整天神魂不属的,估计报社里的人都看出不对劲了,又怎能瞒过枕边人?至于表姐……妾身可说不好,但您今晚怕是要另找地方睡了。”
萧靖哀叹着拍了拍脑门,继而恶狠狠地道:“好哇,你们两个竟然串通着戏弄为夫,莫不是欺我心慈手软、夫纲不振?”
说着,他作势把夏晗雪往怀里拉,却被早有准备的雪儿闪身躲开了。
一击不中,萧靖又去抓娇妻的手。这次夏晗雪没再躲避,任由夫君牵住了一只柔荑,接着又在萧靖用身体替她挡住风口后报以甜甜的一笑。
“就算表妹和珊珊合不来,她也是我俩的同事啊。”夏晗雪缓缓靠住萧靖,轻声叹道:“同为女人,妾身怎能不知她的苦处?其实,子芊对珊珊为了族人留在草原的事也是敬佩非常的,只是嘴上不说罢了。”
稍稍顿了顿,她把萧靖的手攥得更紧了些,柔声道:“反正报社在北边也有不少事要做,夫君若实在放心不下,便北上打探消息吧。虽然不能真的到北胡去,也比在家中憋着要好些呢。”
见萧靖面现迟疑之色,夏晗雪又道:“妾身离生产还有些日子,您一去一回不过月余,不必担心家里。”
萧靖又抬起头看了眼满天星辰,自嘲地摇头道:“此事容后再议,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吧。对了,子芊那里进不去就算了,夫人总不会也不愿收留为夫了吧?”
第二天。
玩笑归玩笑,说了容后再议的萧靖还是在这一天踏上了前往北方的旅途。
虽然他无法去见证北胡大汗的亲事,但多往北走一些,便能早些收到北方来的消息,也好让一颗悬着的心早些放下来——不管是以何种方式。
不止夏晗雪,连一向不喜他与陆珊珊接触的秦子芊都出来相送了。
披星戴月地赶了半个月后,萧靖来到了距离边关仅一天路程的地方。从此处乘快马到车舍里部最多只需三天,对他来说这已是极限了。
安顿下来之后,他并没有像别人想的那样整天闷在客栈里独自把盏,而是按照计划开始了工作,一刻也没有停歇。
对待工作,萧靖从来就是个认真的人,哪怕这工作计划最开始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甚至直到大婚之期的当日,他还在一个村落里转悠,弄得知道些内情的护卫都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三日后,北方传来了消息。
收到信的萧靖遣散了随从,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手中的信仿佛有千斤重。做了十几次深呼吸后,他才展开了信纸,睁开双眼扫向了纸上的寥寥数语。
几个呼吸间,他的表情就变得极为精彩,脸上的肌肉都不自然地扭曲着,看不出是哭还是笑。
不多时,外面的护卫们听到了一阵纵情的狂笑,谁都不敢相信自家斯文儒雅姑爷居然也会笑得这样失态。
如果他们能看到信上的内容,估计就能理解萧靖的心情了:
新婚夜,公主与大汗于汗帐口角,后竟有金铁交鸣之声;随即,公主率十余骑夜奔,不知去向!(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三章 后事
京城。
夏晗雪临盆的日子渐渐近了。很多女子在这种时候都非常依赖丈夫,而她却不然。
每天,行动已有些不便的她还坚持着操持家务;除非必要,否则她也很少要求萧靖陪在身边,即便丈夫表现出了这样的姿态,也会被她以“工作为重”的说辞“赶”出家去。
不过这一日,她却一反常态地留下了即将出门的夫君。
午后,两人在房中闲坐。萧靖一会用手抚着她的腹部,一会把耳朵贴到她的肚子上听动静,忙得不亦乐乎;雪儿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上蹿下跳”,享受着这难得的温馨时光。
待萧靖终于折腾完了,她才悄悄收起笑容,平静地道:“夫君,妾身有话要说。”
“此处又没外人,你我夫妻大可随便些。”萧靖略显错愕地转过了头,随即笑道:“夫人有训示,为夫定然洗耳恭听。”
他不知道雪儿为何忽然换了语气,但仓促中还没忘了出言调笑来活跃气氛。
夏晗雪抿唇一笑:“这可是您说的,夫君不要嫌妾身唠叨才好。”
说着,她往萧靖的身子上靠了靠,又轻轻低头藏起了自己的目光,道:“妾身与表姐从小一起长大,对她的性子最是了然。她有时是有些急切,执拗起来也不像个女儿家,但表姐骨子里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嗯,她与您曾经共患难,夫君也应该明白她的一片柔情,妾身本不应多嘴的。
只是,您很多时候对她的态度更像是对待同事,这样不好。就算她平日里表现得像男子,就算她整天忙于报社的事,她也是您的家人,更是您的女人。若想看到柔情似水的表姐,您也要对她更加体贴才行,切莫真的把她当成刚强的男儿,凡事都不闻不问啊。
嗯,还有,表姐偶尔不拘小节,可能在别人眼中她有点粗枝大叶,甚至还有下人私下说她当不了家,可她真的是个极其细心的人。看她写的报道就知道,粗犷的人又怎能写出那样详实细致的稿件来?
说到持家,她做得确实不多,但她真的管起家来未必就比妾身差了。夫君将来若有家事的安排尽可交给她来做,肯定不会误了您的事情……”
夏晗雪轻声细语地说着想说的话,话语淡然而平和。
萧靖在一旁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这到底是哪一出啊?无缘无故的,雪儿为何说起这个?
难道是子芊告状了,让她来做说客?怎么可能,骄傲的子芊才干不出这种事来!
还是说,我做错什么事让她误会了?
也不会啊,我和子芊虽然不是天天腻在一起,却也是很恩爱的一对,阖府上下有目共睹,雪儿又怎么会生出误解?
心中纳闷的他正要出言相询,夏晗雪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两样东西塞到了他的手中,道:“这两件物事夫君且收好,万不要弄丢了。”
萧靖低头一看,是一块令牌和一串玉珠。
终于鼓起了勇气的夏晗雪脉脉地望着他,柔声道:“这令牌是妾身小时候祖父赐下的。将来若有缓急,夫君只要有它在手,即便不经过爹爹也能调动夏家的一切力量。万不得已之时,您尽可拿它自保,不必有什么顾忌。
这玉珠是妾身记事后收到的第一样饰物,是爹爹亲自挑选送给我做礼物的。爹肩负着夏家的大任,这些年里里外外的事情越来越多,有的时候他或许会有些不近人情,夫君千万不要因此恼恨于他。
将来你有求于他的时候,便可以拿出妾身这串玉珠来。女儿虽不如儿子贵重,但妾身好歹是他的独女,他总要念着这份香火情,不会为难于你……”
萧靖先是百思不得其解,听着听着又直冒冷汗,最后更是连汗毛都竖起来了。
雪儿的话怎么像是在交代后事,她到底怎么了?
心急如焚的萧靖在电光石火间想到了一种可能。
她应该真的是在交代后事。
在这个医疗条件落后的年代,女人生一次孩子便是在鬼门关前走上一遭。虽然产妇死于大出血或各种并发症的情况相对来说仍是小概率事件,但在生产前还是要有所准备。
诚然,夏家能请到最好的稳婆,但即便是皇家的御医对很多情况也束手无策,谁都无法保证万无一失。
所以,夏晗雪的这番话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萧靖不由分说的把令牌和玉珠都还给了雪儿,温言道:“这些都是夫人的,还是由夫人保管吧。为夫命硬得很,遇事才不会轻易认输呢。”
夏晗雪用力摇头想说些什么,萧靖却捂住了她的嘴,哈哈大笑道:“为夫和夫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们的孩儿一定是世间最有福气的人,又怎会让他的娘亲身陷险境?夫人记住我的话,这孩子要是敢多折腾你哪怕一刻,待他能满地乱跑的那天……看我不打烂他的屁股!”
……
转眼间,春去秋来。
几番寒暑后,两年的时光悄然流逝。
夏晗雪果然如萧靖所言顺利产下了儿子。夏家上下如获至宝,一向绷着脸的夏鸿瀚更是喜极而泣,连隐居不出的夏老太爷都跑回来带领家人祭告祖宗,并亲自为孩子起了“夏绪延”这个名字。
同一时间,草原。
晴朗的天空下,一匹骏马撒了欢似的在开满了野花的大地上奔驰着。马上的骑士穿着一袭白衣,若不是她骑的马是枣红色的,站在远处的人没准会将她当成一朵由远及近飘过来的白云。
催马进了一处营地后,她在其中某个大帐前面干净利落地翻身下了马,娇声唤道:“珊珊姐姐,宛儿回来了!”
来者正是何宛儿。她不知道的是,大帐中的陆珊珊正捧着一张羊皮纸,反复阅读着上面的每一个字。
草原上有来自中原的纸张。不过,大汗的诏令是一定要用羊皮纸书写的,只有如此才显得庄重。
听到外面的呼唤,陆珊珊用颤抖的手卷好了羊皮纸,又飞快地将它藏在了别人不容易看到的角落里。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四章 战云
何宛儿安静地站在帐外,没有贸然走进去。
任何人在未得到映月公主许可的情况下都不能擅自进入她的大帐,这在旧王庭所部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哪怕眼下已换了大汗,人们还是照此办理着。
起初,单纯的何宛儿并不在意这些,她总是像一阵风似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有事没事就跑来和姗姗姐姐腻上一会;不过,在草原居住两年后年龄渐长的她比以前成熟了不少,再不会任性的到处乱跑了。
“是宛儿吗?进来吧。”
听到里面的声音,何宛儿才满是欢喜地迈进了大帐。她快步走到陆珊珊的面前,像个对姐姐撒娇的妹妹一样摇晃着她的胳膊道:“姗姗姐姐,去年就说好了你陪人家一起去踏青,结果到了今年还是宛儿自己去的。这里的事情是很多,但你也不能总是忙这忙那呀,偶尔也陪人家出去走走嘛。”
说罢,何宛儿忽然捂住小嘴“呀”了一声,又道:“姗姗姐姐,你的脸色好白啊。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人家去找巫医来?”
陆珊珊抿了抿唇,轻笑道:“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只要休息一会就好。”
何宛儿撇嘴道:“姐姐不要太勉强了,人每天只睡两个时辰怎么行呢?若是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就算是铁人也会累坏的。”
陆珊珊宠溺地看着这个在为自己担心的小妹子,笑笑没有说话。
她何尝不知操劳的坏处?
在夜深人静的晚上,她也会偷偷拿出铜镜照照脸颊,再像栖身中原时一样做些简单的装扮,恍惚间就像回到了那段无忧无虑的岁月。
只是,镜中人虽然仍旧是当年的好女儿颜色,但脸上的憔悴却无论如何都藏不住。
至于何宛儿……昔日还像个孩子的她已出落成一个大姑娘了。
她在草原上过得极是快乐。比起憋闷且规矩繁多的教坊,在这里她可以无拘无束地唱歌、跳舞、欢笑,尽情享受着人们的宠爱和广阔天地的滋养。
现在的宛儿不仅长高了些,还娇艳得能滴出水来,连牧人的歌谣都在称颂她的美丽。
另一方面,虽然她比以前懂事了,但仍然是那副娇憨的性子,爱笑爱闹、活泼开朗,给别人的生活也带来了很多欢乐。
很多时候,陆珊珊甚至有点羡慕她:
若父汗还在,我也能这样简简单单地活着吧?
想着想着,陆珊珊轻轻摇头挥散了这不切实际的念头。
几乎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后,她拉着何宛儿走出了大帐。
陆珊珊用力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微笑道:“对了,过些日子妹妹回南朝看看吧?两年没回去了,你应该很想念那些老朋友吧?”
何宛儿的眼睛陡然一亮。不过,她只高兴了几个呼吸的工夫就拉下脸有些丧气地道:“人家倒是想,可大瑞都发了海捕文书啦,宛儿回去只怕不出三天就被抓住砍了脑袋,这可一点都不好玩。”
陆珊珊温言道:“妹妹且放心,我会派人护送你,到了那边也会有人接应,你尽可来去自如,不会有半点问题。”
何宛儿眉毛一挑,喜道:“真的?”
陆珊珊点了点头。
何宛儿喜不自禁地拍手笑道:“太好了,人家要回去啦!”
一时间,招牌式的明媚笑容又绽放在了她的脸上;只可惜,这笑容又是没持续多久就渐渐消散了。
“那,姗姗姐姐会一起去么?”
带着几分狐疑的何宛儿小心翼翼地问道。
陆珊珊失笑道:“妹妹回去就是了,我的事情太多,哪里走得开?”
听到这回答,何宛儿顿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毅然道:“姐姐不去,人家就在这里陪你,哪里都不去。”
她固然纯真得有些不谙世事,但她并不傻。近些天草原上莫名地出现了紧张的气氛,陆珊珊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提出送她回大瑞一定是有缘由的。
两人相依为命地生活了许久后已然情同姐妹,何宛儿就算再想回中原,也不会独自离开。
陆珊珊抚额苦笑,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虽然心中很是感动,但这样是不行的,只能将来再找个由头把这妮子送走了。
一切都是因为刚刚藏好的那张羊皮纸。
汗帐的诏令上写着:三个月后,起兵南下!
陆珊珊知道,自己收到的绝不是唯一一份。
这两年来,陆冲施展手腕整合了草原上的很多势力,一些不愿服从车舍里统治的部族不是被逐渐蚕食就是被武力消灭,只有旧王庭在她的带领下还保持着一定的独立性。
萧靖曾在信中提及王庭很可能在两到三年内南侵的事,没想到车舍里的准备工作做得比他料想的还要快!
从这一点来讲,陆冲的确有一代雄主的潜质,只是他念兹在兹的一直是挥师南下入主中原,让北胡的铁蹄踏遍南朝的每一寸锦绣河山。
而陆珊珊实在无法接受这份雄心壮志。
如果整个北胡倾巢出动,那战争就成了灭国之战,南朝也不得不进行总动员。一旦战事打响,则北方乃至整个大瑞都会有无数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很多草原儿女也会葬身在远离家乡的地方。
双方已有数十年不曾展开全面战争了,太久没见过刀兵的人们早就忘记了那一场场人间惨剧。
兵凶战危。大瑞从不缺乏富于冒险精神的将领,战争开始后,旧王庭的草场也可能会成为战场,陆珊珊又怎能把何宛儿留下?
两人又聊了一阵,有些疲乏的宛儿才去休息。
陆珊珊回到了帐内,直到日薄西山才走出来。把几封刚刚写就的书信交给心腹之人后,她便开始在整个营地里漫步,似乎是想走遍每一个角落。
这样做最少要花上两个时辰,但她一点都不畏惧这份疲惫。
无论是牙牙学语的幼儿还是白发苍苍的老者,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陆珊珊的族人。她很想带领大家平和安宁的生活下去,不要当什么王庭,更不要因为个别人的野心而卷入无谓的战争中。
可惜,她是草原名义上的女主人,很多事都身不由己。
诏令上写得很清楚:旧王庭所部领兵的人必须是她,陆珊珊!(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五章 逆行
是年仲夏,北胡大举南侵。
大瑞的群臣中是有不少怯战者和主和派,但无论立场如何,能站在庙堂之上的人都不是傻子,朝廷也有着自己的情报系统,是以众人一早就知道战争已悄然临近。
再说,胡人南下一般都会选择水草丰美,战马膘肥体壮的季节。有了这些经验,谁还不知道要打仗了?
几个月来,大瑞在暗地里做了一定的筹划。北方的守备得到了加强,边军亦枕戈待旦地准备迎接战争的到来。
然而在开战后,所有的高官显贵都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他们还是低估了战争的强度。
北胡这次是倾巢而出,南下的骑兵近五十万之众!
大瑞的边军固然悍勇,但二十多万人分散在漫长的边境线上,也只能保证重要的关隘与州府不失;其它那些只有小据点驻守或者因为鲜为人知干脆没人防守的偏僻小路,就成了北胡人绝佳的突破口。
一时间,整个北境处处漏风,成千上万的胡人越过防御突入了大瑞的纵深地带。不少地方在敌人的突袭下失陷,其中甚至包括人口众多的大城大邑。
北胡人以轻骑兵为主,欠缺攻城能力。因此,他们并不会在坚城之下恋战。
如果突袭未果,北胡骑兵会立即游荡到别处,寻找下一个目标。大瑞的援军只能疲于奔命,等赶到求救的地方,往往连个胡人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又或者,北胡人会采取围而不攻之策,派大股骑兵向各处穿插,主动搜寻并消灭还在路上的援军。
战争爆发后的半个月,整个北方就已一片糜烂,告急文书如雪片般飞向了京城。
夏府。
一个精美的茶杯被人狠狠摔到地上,落得了一个粉身碎骨的结局。
直到夏晗雪使了个眼色,一旁战战兢兢的下人才过来扫走了满地的瓷片。
“这些人都是猪吗?”气愤难平的萧靖几乎是咆哮着道:“我一早就请岳丈帮忙上报了我掌握的情况,还冒着风险在报上刊出了北方的种种异动,就是想给朝中的大人们提个醒,结果……他们居然认为这次的战争还是往年那种不疼不痒的热身!”
也难怪他生气。
陆珊珊在几个月前就送来了关于王庭动向的消息,希望他能找机会警醒大瑞人早做准备,效仿当年“弦高犒师”故事,让陆冲知难而退,不要轻启战端。
结果,事情搞砸了。
萧靖觉得非常奇怪:为什么他们认识到了问题,却无缘无故地看低了局面的严重性?莫非,这中间有什么隐情?
咳,眼下也顾不上这些了。
心中不安的萧靖在厅堂里走了十几个来回。一炷香后的某个瞬间,他才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一样牢牢地站住了。
我能做的事,只剩下一件了!
转回头望着满怀关切的妻子,愧疚与温柔同时涌上了他的脸颊。
成婚三年,两人勉强能算“老夫老妻”了。熟知丈夫脾性的夏晗雪马上就读出了他眼中的迟疑,道:“夫君有话,但讲无妨。你我夫妻一体,不论何事,妾身都应为您分担些。”
萧靖闻言轻轻坐在她的身边握住了她纤长的素手,踟蹰半晌才道:“不瞒夫人,为夫想去北方一行。”
夏晗雪似水的双眸中立刻闪过了慌乱,一双被夫君握住的手也猛地抽出来反握住了对方。
草原上的噩梦仿佛就在昨日。兵凶战危,如今的北境危机重重,环境甚至比当年两人亡命奔逃时更加险恶,就连尚且远离战线的京城都开始出现了北方来的难民,她又怎能放心让萧靖逆势北上?
“夫君可以不去吗?”
艰难地讲出这句话的时候,夏晗雪的声音和双手都在颤抖。
萧靖怜惜地望着爱妻,柔声道:“为夫可以不去,但我想为那些可怜的百姓,还有在前线搏命厮杀的士兵做点什么。有些事,只有为夫和镜报才能做到……”
这话不算夸张,绝不是他自卖自夸。
在国家遭受入侵时,媒体可以发挥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作用。
它可以报道前线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振奋民心和士气;它可以发布与战况有关的信息,避免民间因有心人恶意编造的谣言而动荡不安;它还可以记述战火中百姓的惨状,让全国上下同仇敌忾。
大瑞的报纸虽多,能做到这些的却只有镜报!
看到他坚定的眼神,已有些哽咽的夏晗雪停止了抽泣,又抬起头让快要蓄满的泪水慢慢从眼眶中消散。
良久,她侧身在萧靖的脸上深深印了一吻,道:“夫君要去,便去吧!您是天下第一等的好男儿,好男儿就该有这样的志气,如此才不枉来人世间走上一遭!
国难之际,连寻常百姓家的女子都会送良人上战场,妾身又怎能贪恋私情、不顾大义?您去后,妾身一定照料好家中,和延儿一起等您平安归来!”
萧靖心口一热。还没等雪儿行送别夫君的大礼,他就一把将玉人拉到了怀里,轻声宽慰道:“傻丫头,我不会有事的,你就等着夫君载誉归来吧!”
稍稍顿了顿,他又意味深长地道:“和陆冲的新账旧账实在太多,是该好好算一算总账了!”
翌日,萧靖带着二十多个随从踏上了旅途。
这个随行团队放在平日里算是超豪华了,可一旦进了战区,遇到小股的北胡人还好,若是不幸遭遇大部队,那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想要全身而退,不仅需要过人的胆色,更需要一点点运气。
依着雪儿的意思,是要把夏家所有精锐全派去护卫夫君的。萧靖却觉得这样会过分暴露行迹,好说歹说才劝住了夫人。
临行前,他拒绝了邵宁的跟随,还让家人死死盯住了秦子芊。北方的很多领土虽然还在大瑞手中,但通信已渐渐断绝,待局势进一步恶化后情况随时可能失控,他不愿别人和自己一起深入险境。
挥鞭,纵马前行。
陆冲,我来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六章 是她?
北上七日后,萧靖一行人目睹的惨状越来越多。
一路上,看到的尽是被夷为平地的镇子、惨遭屠戮以至十室九空的村庄,以及矗立着无数新坟的乱葬岗。
失去父母的幼儿满面尘灰地躺在路边苟延残喘,失去儿女的老人几近疯癫地呼唤着亲人的名字,还有人在亲手埋葬了惨遭杀害的家人后一头碰死在了坟旁……
要知道,这里距离战争最焦灼的地方还有几天的路程,能跑来的不过是北胡游骑罢了。
此处尚且如此,那么再往北的地方糜烂成了什么样子?
萧靖已经不敢想象了。
进入战区的恐惧由此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极大的工作热情。他忙得连时间都快要忘记了,又怎会去害怕?
一篇篇或激昂或沉痛的报道很快发回了京城,并在那里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至于危险,确实也遇到过。他们曾与北胡的百人队擦肩而过,还曾为了躲避“瑞奸”的耳目而露宿荒野,与豺狼虎豹生死搏杀。
幸好队伍里有许多经验丰富的能人。有人能伏在地上听马蹄声辨认骑兵的人数和所在的方向,有人擅长化妆易容,还有人精通草原语言又长了一张胡人的脸,可以在必要的时候扮作北胡的骑士。
如此一来,萧靖才能囫囵地抵达这里。
就算这样,护卫们也不打算让他继续北进了。
“姑爷,北境凶险至极,您万不可再以身犯险。”随从中的领头人拜伏在地,恳切地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眼见着胡人越来越多,我等纵然再谨慎周到也难保万无一失。小人和兄弟们要么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厮杀汉,要么是刀口舔血的江湖人,没一个怕死的。但若您有个好歹,老爷和小姐定然雷霆震怒,到时我等就万死莫赎了。”
萧靖面色凝重的未置一词。如果可能,他真的不想连累这些人,可不继续北上的话系列报道就要半途而废,根本没进入战区、没实地考察过,又怎么写出振奋人心、感人肺腑的报道?难道跟新报一样胡编滥造么?
没亲身经历战火,仅靠脑补是写不出好稿子的!
战地记者是全世界最危险的工作之一,这一职业的死亡率居高不下便是因为上述的原因。
如果他提出让护卫们留下、自己独自离开,人家也不会同意,肯定还是会执行家主的命令跟在他的身边。
如果萧靖偷偷跑掉,这些人一定会急疯,在四处寻找他的时候也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到底该如何是好?
正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有人把一封信送到了他的手中。
信是从瑞都送来的。
萧靖展开信,越读眉头就锁得越紧。脸色数变后,他猛地一拍大腿,将信交给了面前那人,沉声道:“足下且看看吧,看来这一遭我们是走也要走,不走也要走了。”
随从接过信一看,脸上也是勃然变色。待看完后,他又大笑出声道:“姑爷说得是,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咱也得闯上一遭。小人还是尽量护得姑爷周全,万一差事没办好,我等也死在北方便是,那就算对老爷有个交待了。”
说罢,他大踏步走了出去,似是要去向所有同伴分说此事。
萧靖拿起桌上的信,将它的一角放在了烛火上,又看着它在地上缓缓烧成了灰烬。
信中的话让人坐立难安:在京城,主和派占了上风!
一些被北胡人的铁蹄吓破了胆的朝臣力主和议,他们甚至在前几天的朝会上制造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若光是这样也没什么,言和不管怎么说也是选项之一,如果这些人是真心为了天下和国家计,由他们出面与北胡签订一个小有让步但不算屈辱的盟约也是可以接受的。
不过,所谓的主和派并不是真的主和,而是彻头彻尾的投降派!
比如他们提出,要向北胡割让北方的数个州郡以换取和平。
听上去这并不伤筋动骨,反正大瑞的领土十分广阔,这些地方相对总体来说不过是贫瘠的一隅之地;可是,假如此事成真,那么整个北方将门户洞开,在北胡人得陇望蜀的需索下,整个大瑞将再无一天宁日。
再者,这样的提议又将在边关顶风冒雪奋战了数十年的几代将士置于何地?
所谓的主和派还提出,所有在上述“预备割让”地区的大瑞军队主动撤出,以示和平的诚意。
这就更加不可理喻了。陆冲麾下如狼似虎的北胡骑兵才不会在意什么诚意,这样的退让只会被他们视为软弱可欺,继而毫无顾忌地蹂躏已失去战意的大瑞将士。
换言之,这是彻底抛弃了那些地方的军人和百姓!
萧靖看到如此无耻的“议和条件”都会热血上脑,更遑论他身边的那些血性汉子!
“割地而赂秦”,何时才是个头?
大瑞虽弱,却也不能任由她的儿女这般任人宰割!
或许直到此时,萧靖的护卫们才真正明白了姑爷此行的目的。
第二天,队伍再次踏上征程。
有惊无险的又走了两天,众人于正午时分停留在一处矮山上歇脚。
刚刚安顿下来的萧靖还没吃上一口热饭,就有下属急匆匆赶来,说西边的大道上发现了近百的北胡人,让所有人暂避锋芒。
早就习惯了这情况的他悄然伏在了山坡上,只从草丛间悄悄探出头,窥视着下面的情况。
不多时,远处走来了一大群人。
其中有不少北胡军士,但更多的则是大瑞的百姓。这在眼下是很寻常的事,入侵的北胡人一直在大肆掳掠人口,将他们运到草原或其它的什么地方充作奴隶。
每次路上遇到,萧靖都会看一下情况。如果只有小股胡人,就带人消灭了他们,解救被捉住的大瑞百姓。
到了今天,获救的无辜平民已不下百人。
萧靖的目光不断扫视着人群。自己这点人冲下去很可能寡不敌众,但他又不想见死不救,便以这样的方式寻找着可能的胜机。
某个瞬间,他忽然愣住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了萧靖的眼帘。
怎么是她?(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七章 救人
萧靖万万没想到居然在这个地方看到了何宛儿。
她不是应该在陆珊珊的身边或者草原的大后方么?
看着被捆着双手的她随着人群缓缓前行,萧靖不由得捏了把汗。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若让他们带走了何宛儿,后果不堪设想。
那么,该怎么办?
在山上伏击、放冷箭杀伤敌人自然可行,但被掳的百姓和胡人混杂在一起,难免投鼠忌器;再说,北胡的士兵才不把南朝人的生死放在心上,只要有人中箭,剩下的平民就都成了盾牌,即便再放箭也只会伤了自己人。
其它类似的方法也有很高几率会造成大量误伤,只好排除掉。
至于假扮胡人诱骗对方放人什么的,萧靖不是没想过。但是,北胡的内部构成相当复杂,各部族间行事的方式、口音等都有些微的差别。就算夏家的护卫演技很好,也很可能会露出马脚,那不就等于是派手下人去送死了?
就在萧靖思虑良策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少倾,近百骑从道路尽头飞驰而来。
又是北胡人?
此处离战区很近,出现这个规模的胡人骑士并不稀奇,问题是……为什么他们停在了押送队伍的面前,双方还剑拔弩张的?
细想想,也不奇怪。
如前所述,北胡的部族实在太多了。它们之间因为草场、战争等因素有着各种宿怨,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也在情理之中。
又或者,他们只是来黑吃黑的?北胡人相互抢夺“战利品”是司空见惯的事,完全不必大惊小怪。
终于,双方的矛盾愈发激烈了。新来的那队胡人的领头人挥舞着马鞭用胡语大声呼喝着,劫掠归来的那队人闻言纷纷抽刀。仅仅几个呼吸之后,两边就战到了一处。
两队北胡人的人数差不多,但新来的队伍明显更加悍勇些。才杀了一阵,起初看到的那队就有点稳不住阵脚了,连少量留下来负责看守大瑞人的士兵都在紧张地举目四顾,似是在寻找撤退的路线。
好机会!
随着萧靖一声令下,所有夏家的人都从山头冲了下去。
山下那些本已风声鹤唳的北胡人立刻就乱作一团。正面对敌都要输了,更何况还有“伏兵”来夹击?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于是,负责看守的十来个胡人顷刻间便作鸟兽散。个别想要抵抗一下的也被夏家的神射手一箭射翻,倒在地上很快就没了声息。
“解救百姓,不要恋战!”萧靖一边用刀割断绑缚着一位年轻人的绳索,一边道:“小心胡人合流!”
虽然两队北胡人打得正热闹,但在面对汉人的时候,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万一双方突然罢斗并合力反噬,萧靖等人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在他大声呼喊的同时,一个护卫刚好让何宛儿重获自由。
听到熟悉的声音,宛儿浑身巨震。她满脸难以置信地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待看到那边的人真的是萧靖后,她大叫了声“靖哥哥”便快步奔了过去。
正要去救下一个人的萧靖稍稍回过身,立刻就有个温软的身子扑到了他的怀里。
“靖哥哥,人家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何宛儿抽泣着道:“若你晚来一步,他们就要把宛儿卖给北胡的贵人了。”
萧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宠溺的小妹妹突然纵体入怀本是件挺温馨的事,可在金铁交鸣的战场上,这举动就显得有点格格不入了。
不得已,他不动声色地轻轻推开宛儿,柔声道:“现在可不是叙话的时候,先救人吧。”
何宛儿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俏脸微红的她悄然退后半步,点头道:“靖哥哥说得对,救人要紧。”
说着,她从地上捡起一把刀,匆匆跑向了距离最近的被绑缚着的人。
看着她熟练地用刀割断了绳子,萧靖的心中一阵温暖又一阵酸楚,也不知到底是种什么味道。
这个天真可爱、大大咧咧的小妮子在草原生活了两年后也成长了不少啊。
不多时,胡人们分出了胜负。万幸,萧靖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
掳掠乡间的那队人已被杀散。另一队胡人的头人依旧高坐在马上,他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大瑞人,面色冷峻。
适才他看到了何宛儿奔向萧靖的那一幕,心中非常震惊。
突然,他的神情猛地一变。
不远处,何宛儿再次走到了萧靖身边,举止亲昵。
应该不会错了。
这一刻,他放声对大瑞那边说了句胡语。
在萧靖身边的何宛儿马上诧异地望向了他。待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她满是欣喜地跑了过去,你一言我一语的用胡语和那人聊了起来。
见胡人没有过来,萧靖也没有带人离开。
因为那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不大,懂胡语的随从听不真切,也没法告诉他说的是什么。
何宛儿聊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回到了众人身边。见她没有留在己方这边的意思,面露难色的北胡头人抚胸对萧靖施了一礼,随即带着手下人默默离开了。
“他们是?”
虽然猜了个**不离十,萧靖还是如此问道。
“是珊珊姐姐派来找我的人。”何宛儿笑道:“人家跟他说啦,我现在平安无事,让他放心回去复命。他好像也知道靖哥哥的事,可我还是好说歹说,他才肯回去的。”
萧靖点了点头。
陆珊珊的亲信会知道他一点都不奇怪,也难怪那人虽然很是犹豫却还是走了。
一转念间,他忽而沉下脸道:“说起来,你在珊珊那里好好的,为什么会被其他北胡人抓起来?是不是又偷跑出来了?”
何宛儿面色一僵。她讪讪地吐舌头扮了个鬼脸,道:“北胡南下后,姗姗姐姐派人送人家回大瑞,是我在半路上说要解手偷偷跑掉的。”
果然如此啊。
这妮子偷溜走,应该是想回到陆珊珊身边吧?
另外,从搜寻何宛儿的队伍能找到这里来看……
陆珊珊所在的地方一定不会太远!(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八章 钢铁直男
萧靖北上的目的之一就是与陆珊珊见上一面,这无需掩饰。
同样的,陆珊珊应该也想见到他。
两人有这样的默契并不是因为什么相思之情。
陆珊珊是在不得已之下应大汗诏令挥师南下的。事情到了如今这般田地,她有很多事要和萧靖商量。如何阻止陆冲、报社对战争的报道要何去何从……这些都不是几封书信能说清楚的。
萧靖所思虑的和陆珊珊大抵相同,但他还多了些为友人鸣不平的心思。
北胡南侵的兵力有十多支,其中最大的两股正是陆冲麾下的车舍里部和陆珊珊率领的旧王庭所部。大战爆发以来,两者的表现截然不同,整个北地已尽人皆知。
车舍里部凶残暴虐,犯下了令人发指的累累恶行。城市村庄无论大小,只要横亘在其前行的道路上,都会遭到惨无人道的烧杀抢掠,大军所过之处尸横遍野,无数村镇被夷为平地。
旧王庭部则相反。在陆珊珊的极力约束下,该部对百姓几乎秋毫无犯;偶有几个杀人越货的,也都被军法处置了。
除了实在无法规避的战斗,陆珊珊从不主动寻衅。她惯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兵不血刃地夺取城池,将双方的人员损失降到最低;城破后,她只会从府库中取走必须的军需,有时甚至还会放粮周济穷苦百姓。
如此一来,陆珊珊部经过的地方仍旧是一片安宁祥和,就好像战争从未到来过。
好名声带来了好结果。前几日,竟发生了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蔚州的官员听闻兵临城下的是旧王庭的军队后,竟然主动开门献城投降;这还不算,城内的百姓还自发地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生生的把胡人的骑士当成了大瑞的兵马。
就算旧王庭的人因为榷场的关系本就和南人熟络些,也不可能在战时做到如此地步。陆珊珊为了弥合仇怨、为了少伤人命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常人无法想象。
若不是她,北方早已血流成河,仅剩的一点清明也将不复存在!
这世上没有人比陆珊珊更厌恶战争。如果不是怕自己撒手不管后下属的各部会被陆冲拿去当做攻城略地的炮灰,她才不愿领兵南征。
可是,非战区的百姓并不知道这些。
现在,京城以及南方的人们已经将陆冲和陆珊珊合称为“二陆”,动辄就“陆贼”如何如何了。很多报纸也在鼓噪,它们不仅用夸张的标题张冠李戴的把不少属于陆冲的罪孽安到了陆珊珊的头上,还义愤填膺的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更有甚者,几家报纸编造了许多花边新闻,用不堪的言语和所谓“艳史”来诋毁陆珊珊!
萧靖不愿眼睁睁地看着陆珊珊蒙受这不白之冤,但他能做的或许也只有在会面时稍作宽慰,仅此而已。
带着这样的心情又向北走了两天,一行人终于发现了大军的踪迹。
是陆珊珊的军队!
于是,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里,萧靖留书一封后悄然离开了营地。
去见陆珊珊,有他一个人就够了。三十来人到对方军营里连个水花都翻不出来,再说旧王庭的营中一定有车舍里的人,人多了反而容易被发现。
走到营寨门口,萧靖深吸了一口气,对一直在打量他的那个胡人深深一礼,道:“这位将军请了,敢问映月公主可在营中?”
半个时辰后。
被五花大绑着丢进了一处偏帐的萧靖终于等到了一线光明。虽然蒙着眼睛,但布条后面的世界明显亮了起来;同时,有一个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那人在帐中纠结地转了个圈子,最终还是停在了他的身后。
用力嗅了两口,他的脸上露出了笑意,点头道:“你来了。”
萧靖还记得陆珊珊的香气。终究是个女儿家啊,即便在戎马倥偬间,她也没忘了打理好自己,和外面那些臭烘烘的军汉全然不同。
陆珊珊一声轻叹,替他摘下了布条、解开了绳索。
“你来这里作甚,就不怕被人当做奸细杀了?”
她很是勉强地笑了笑,又随意地坐在了毯子上,一双眼睛只是盯着手中的灯笼,没有再往旁边看上一眼。
灯下看美人本是件很风雅的事,可萧靖却越看越伤感。
宛儿所言不虚,陆珊珊的脸上写满了憔悴。不仅如此,她的一头青丝之中竟然出现了几绺白发,想来是操劳过度所致。
“有映月公主在这里,谁能杀得了我?”萧靖强打精神微笑着坐到了离她不远的地方,打趣道:“在下想问些军旅中的见闻,不知公主肯赏光否?”
陆珊珊扭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
萧靖想了想,又从怀中掏出一张字纸递给陆珊珊,道:“这是我前日发出的报道,里面历数了陆冲所部的种种恶行。你要不要看下?”
出乎意料的,陆珊珊只是接过来匆匆看了几眼就把字纸还给了他。
萧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妮子有点反常啊!
就在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陆珊珊忽道:“如今大瑞和北胡已是敌国,你在敌营之中久耽,有心人难免会说三道四,对谁都不好。我累了,萧大社长若没什么要事就请回吧。”
她的口气有点冷,态度亦拒人于千里之外。
萧靖这才收起了笑意。他凝视着陆珊珊那张倔强又坚强的脸,似是想从中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心念电闪间,他忽然懊恼地晃了几下脑袋。
我真是个钢铁直男啊!
就算两人没什么特别的关系,几分暧昧总还是有的。都两年多没见了,你一个大男人上来连一句倾诉别离之情的话都没有就不由分说的和姑娘聊工作,谁会乐意?
更何况,肩负着巨大压力的陆珊珊正在最需要安慰的时候。
人家没把你踹出去算客气了!
萧靖低头轻咳一声掩去了脸上的尴尬,轻声道:“说起要事,确实有那么一桩。”
说着,他挪了挪身子坐得离陆珊珊更近了些,神秘一笑道:“这个问题可只有你才能回答我呢。”(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九章 战地记者
满脸倦容的陆珊珊终于坐直了身子。
虽然对方说话的语气依旧有些轻松随意,但她知道这次要说的一定是正事。
果然,萧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临州惨案发生时,你在哪里?”他将柔和的目光投向了陆珊珊,缓缓地道:“若我所料不错,你应该就在现场吧?”
陆珊珊一呆。
我从不曾对任何人提起这事,萧靖又是如何得知的?
难道他打听到了事情的始末?
萧靖轻叹一声,又道:“陆冲下的是屠城的命令。我和子芊在当地采访时就感觉有些奇怪:北胡人都是骑兵,又将临州团团围住……在这样恶劣的情况下,怎么可能还有那么多百姓逃出生天?
就算临州的英雄们拼死抵抗为乡亲赢得了时间,就算大多数胡人不熟悉城里的地形,陆冲的军队也不可能让这么多人从眼皮子底下溜走或躲过一劫。看看这次被王庭的军队屠戮的地方就知道了,哪个不是十室九空,几乎绝了人烟?
思来想去,也只有当时你就在临州这一种解释了。天下间能劝得他收手的,除了珊珊也没有别人。定然是你说服了陆冲,及时制止了胡人的暴行,才让很多无辜百姓活了下来,对不对?
另外,我采访时也听幸存者说过,躲在草丛里的他曾看到一位北胡装束的年轻女贵人。北胡能随随便便跑来中原的贵女,怕是只有你这位映月公主了吧?”
陆珊珊抿了抿唇,道:“这些都做不得数。北胡的公主不止我一个,再说陆冲在车舍里还有两个妹妹,你看到的应该是别人。”
萧靖点头道:“这的确说明不了什么,事实上这也不是我认定那个人就是你的依据。”
下一刻,他拿出了几张报纸摊在了身前:“还记得这上面的画吗?”
陆珊珊低头看了一眼。刹那的错愕后,她便红着眼圈别过了头。
“这三张图的雕版是你做的,没错吧?”萧靖收起了报纸,平静地道:“自打看到它们,我就明白了。”
陆珊珊没有言语。萧靖摇了摇头,自顾自地道:“在我的家乡,有些记者是专门采访战争的。哪里有战火,哪里就有他们的身影。这些人会记录战场上的种种故事,比如惨烈的战斗,战争中百姓的惨状,还有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嗯,就像我现在做的一样。
他们会用文字或图……图画来报道看到的一切。刀剑无眼,这个职业的伤亡一直很大,可他们把脑袋别在腰带上发来的报道会激励后方的士气,会让人反思战争的残酷,还会为在战争中落难的人们发出声音。
大家叫他们‘战地记者’。
这行里,有个前辈是著名的摄……绘画师。他曾说过,他憎恨战争,所以要揭露战争。我想,他揭露战争的方式,就是他的文字和他的绘画吧。
他还说过一句广为传颂的话:如果你画得不够好,那是因为你离得不够近!
这位前辈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最后,他就死在了战场上。”
说到这里,萧靖顿了顿。
陆珊珊的肩膀轻轻耸动着。尽管她极力压抑,还是有极轻的抽泣声飘散到了空中。
萧靖喟然道:“我不会画画也不会雕版,但一点点眼力还是有的。如果一个人不曾亲眼看到临州的惨事,那么她就不会有什么深刻的感触,也绝无可能制出那般传神的雕版画来。由此我才断定,事发时你一定就在临州!”
世上从不缺乏才华横溢的人。或许有人能够坐在斗室中通过脑补创作出让人耳目一新、如同身临其境的作品,但那终究不是新闻,它只是件艺术品——即便它可能拥有极高的价值。
没有调查、没有探访、没有经历……从新闻的角度说,连作者都不明所以的文字或图画可以唬住一部分读者,却无法让所有人信服。
从这个意义上说,只有光怪陆离又无比真实的现实才能浇灌出新闻的果实!
垂着头的陆珊珊终于放弃了沉默。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轻轻“嗯”了一声,算是作出了回应。
不知怎的,萧靖心中也愈发沉痛。他闭上双眼思虑良久,方才柔声道:“是你阻止了陆冲,保全了无数的临州百姓;是你牵制着新王庭,维系着草原和大瑞的和平;是你不忍生灵涂炭,抢在陆冲前面占领了很多大城大邑,让那些喜欢烧杀抢掠的人无从下手。
你是个英雄。可惜,你虽然做了很多,却无人知晓你做过什么;你用温柔的善意对待千千万万素不相识的人,却承担着世人最恶意的误解,承受着无数恶毒言辞的攻讦。
世间闭目塞听的人很多,让他们耳目清明本是我和镜报的责任。然而,我失职了,甚至没有为被误解的你说半句话……对不起,这是我的罪责,我绝不会推脱。”
说罢,他起身朝向了陆珊珊的方向,郑重其事的一揖到地。
礼毕,萧靖满怀歉疚地望着陆珊珊,赧然道:“只是,苦了你了……”
在听到最后四个字的一瞬间,陆珊珊本已蓄满的泪水猛地溢出了眼眶。
她是旧王庭的领袖,她是手握近二十万雄兵的北胡公主,但她也是一个正当妙龄的女孩子。
比她小些的待字闺中的女子可能还在父母面前撒娇,而与她年纪相仿的则大都已嫁做人妇。不论如何,她们都有自己的家,过着这个年龄的人应该过着的生活。
这个家再不济,至少也给了她们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哪怕被家事牵绊的生活并不幸福,她们至少不必担心在一夜之间成为千夫所指的对象,再背负上本不该背负的沉重骂名。
一切的一切都压在了陆珊珊的身上。早就失去了父汗的她不得不独自承受,而她的一举一动都将牵动整个天下。
午夜梦回时,她也有满腔的苦楚,却又能和谁言说?
热泪滚过脸颊时,陆珊珊终于忍不住扑到了萧靖的怀中,像个孩子似的放声大哭……(未完待续)
第四百三十章 进城
沉睡中的萧靖猛地睁开了眼睛。
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坐起身子后,他四下张望了一番……嗯,陆珊珊果然不在。
萧靖只记得之前人家趴在他怀里哭,哭着哭着抽泣声就变成了均匀的呼吸声——那妮子实在是累坏了,好不容易发泄了积郁已久的情绪、真正放松下来后很快就睡着了。
为了让陆珊珊睡得舒服些,他僵直地保持着那个有点别扭的姿势,在小半个时辰里一动都没动。
作为一个男人,萧靖觉得自己有这个责任。
后来,有人在帐篷外面咳嗽了一声。原本睡得香甜的陆珊珊几乎在一瞬间就醒来了,她起来稍稍理了下头发又拭去了泪痕,换上一副清冷的模样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目瞪口呆的萧靖不由得感叹:女人真是天生的演员啊!
说来也怪,就算习武之人的六识比寻常人要强上不少,她也不能听到声音就秒醒,还在醒来后马上就变得无比清明吧?
萧靖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听说过草原部族间乃至部族内部相互倾轧的故事。据说很多身居高位的贵人连睡觉都要睁着半只眼睛,以防备他人的谋害;即便连最亲近的武士也未必可信,莫劼汗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怜的姑娘,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啊。
就在萧靖大发感慨时,一个胡人走进帐篷对他抚胸施礼,用流利的汉话道:“公子,我家主人让小人带您回去,请随我来。”
似乎是怕他不信,那人还摊开手掌,给他看了掌中陆珊珊的印记。
萧靖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却是一愣。
真正该聊的事还一句都没说啊,怎么这就要走了?
看了眼外面已渐渐有些亮色的夜幕,他的心中忽然有些遗憾。
罢了。陆珊珊这样做一定有她的用意,既然身在别人的地头上,就听从安排吧。
于是,萧靖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和来人一起走出了营帐。
纵马小跑了约莫一顿饭的时间,眼看就要到萧靖一行的藏身地了,护送他的数十个北胡武士才打马离开。
回头望了一眼来时的方向,他无奈驻足了片刻,随即牵着马快步走进了林子。
眼前的景象让萧靖的肌肉瞬间紧绷起来。
不对劲!
不仅一个人都看不到,整个宿营地还一片凌乱;许多东西就像是在匆忙间被丢弃了,连一些必备的武具都还留在地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靖伏低了身子过去查看,翻找了半天却没发现太多有价值的线索。现场并没有血迹,也没有任何搏斗过的痕迹,只有依旧可见的马蹄印显示队伍里的人应该是在仓促间向南奔去了。
一筹莫展时,他听到不远处有个声音轻轻唤道:“姑爷,姑爷!”
萧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瘦削的男子从长草中探出了头,正在对他招手。
“虎哥儿,你怎么在这儿,其他人呢?”他凑到了对方身边,低声问道:“可是遇到了敌袭?大家都还好吗?”
虎哥儿嘿嘿笑道:“回姑爷的话,大概两个时辰前远处来了一队几百人的北胡骑兵,他们一边走一边搜索,似是在搜寻什么。幸亏放哨的兄弟发现得早,大家赶紧带着宛儿姑娘往南撤,堪堪躲了过去。
小人奉命躲在此处接应您,眼见着那些人分成几路追过去了。不过姑爷不用担心,南边有的是藏身的所在,胡人想找到我们也没那么容易……”
话音未落,虎哥儿忽然皱起了眉头,紧接着又骤然变了脸色。
“姑爷,快走!”他快步牵过萧靖的马帮他上马,又唿哨一声唤来了在附近的自己的马,边催马边道:“有大队胡人在附近,听声音是朝咱们这边来的!”
萧靖心一沉。虎哥儿的听力过人,可以听到很远的距离传来的马蹄声、呼喝声,在夏府中素有“顺风耳”之称,他的话是不会错的。
先是有人来搜寻藏匿在林中的营地,现在又是很可能来者不善大队人马……莫非是行踪暴露,被人盯上了?
萧靖咬紧了牙关,和虎哥儿一起沿着预定的撤离路线向南逃去。
两人的坐骑虽然神骏,但追来的胡人乃是一人双马,论长力比他们胜出了许多。狂奔一段时间后,北胡的斥候已在远处隐隐可见;他们兴奋地呼喊着,似是在为找到了目标而欢欣鼓舞。
虎哥儿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烟尘,惨笑道:“姑爷,这样下去咱们都会被追上,小人还是把马让给您吧。前面有个林木茂密的地方,到时小人下马钻进林子里,他们想抓到我也没那么容易。”
萧靖犹豫了一下,又冲他用力摇了摇头。
北胡人的目标应该是他,按理说两人分开的话虎哥儿是有机会逃出生天的。不过,陆冲的手下办事从来不留活口,虎哥儿就算逃进树林也会被很多北胡人穷追猛打,能逃掉的机会微乎其微。
出使北胡归来后,萧靖就下了决心:无论如何,都不再让任何人为自己牺牲!
见姑爷不愿,虎哥儿又是着急又是感动;看似不经意间,他稍稍放慢了马速跟在了萧靖的身后,做好了随时返回去拖住追兵的准备。
就在这时,一座城池透过灰蒙蒙的天出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萧靖还记得这个地方是兴阳县的县城。兴阳县是个大县,县里的人口不少,可惜现在已经跑得不知道还剩多少人了。
离县城越近,身后的胡人也跟得越近。天边已有了亮色,萧靖甚至借着光亮看到了胡人追兵那一张张狰狞的面孔。
突然,虎哥儿面色苍白地道:“姑爷,前面几个方向也有胡人!”
萧靖大惊。如果四面都有胡人,那么两人便走投无路了!
就在进退两难的当口,城墙之上忽然有人高声喊道:“姑爷!”
这声惊呼才过去几个呼吸的工夫,就有数只羽箭从萧靖头顶飞过射向了胡人的斥候,减缓了他们的去势。
抬头看了眼在城墙上拼命挥着手的几个人,又估算了一下吊桥放下的速度,萧靖咬牙吐出两个字:
“进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