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阿保机率兵南侵
第一件大事,要从李存勖击灭刘守光说起。在刘守光的燕国覆亡之际,大批燕军将士向晋军投降。其中有一个见机快、投降早的将领,名叫卢文进。李存勖认为卢文进投降投得早,给刘守光的将领们树立了一个好榜样,值得表彰,就赏给了他一个寿州刺史的空头官衔。寿州杨氏吴国的地盘,这个官位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卢文进真正的工作岗位,是给李存勖的弟弟威塞军防御守李存矩打下手。 李存矩上任之后,横行霸道,把燕国的降兵降将们当成了后娘养的。卢文进有一个爱若掌上明珠的女儿,长得十分美丽。李存矩知道了,向卢文进索要。卢文进不敢拒绝,只好把女儿送了进去,当了李存矩的小妾。当上了便宜岳父的卢文进,并没有因此拉近与李存矩的关系,反而在内心对这位得罪不起的霸道女婿充满了怨恨。 后梁贞明二年初,梁晋双方在河北围绕着魏博的争夺战已进入**,李存勖紧急从晋国各地征集兵源和战争物资支援莘县前线。其中有一份命令送到了新州,要李存矩速速征发山青年男丁和战马,调往南方。李存矩非常听话,不折不扣地执行了兄长的命令。 首先,他向民间强行摊派战马,指标是硬性的,军令是急迫的,交不上来就要抓人。这个地区虽然也出产一些马匹,但毕竟不是大草原,加上长期的战争,反复的征调,民间剩余的马匹已经不多。以至于一匹战马的价格相当于十头牛,无数被摊派的百姓因为交不出马而倾家荡产,甚至家破人亡。 与征马同时进行的,还有征兵。当地人都很不愿意南下与后梁作战,给对他们并不好的李存勖充当炮灰。征令一下,人人怨声载道。李存矩对当地百姓的痛苦与怨恨不闻不问,只关心兄长指派任务的完成情况。李存矩凑齐了五百匹战马,和一支数千人的军队之后,便亲自带队,由卢文进当副手,押送这批作战物资南下。 二月份,李存矩、卢文进率领的这支队伍走到涿州西南了岐沟关。这里是原卢龙镇和义武镇的交界地,再往前走,就要离开士卒们的老家了。士卒的情绪突然噪动了起来,人人思乡难眠。入夜,李存矩住进驿馆睡着了,让手下人露宿在外。 有个叫宫彦璋的小军官乘机煽动士兵说道:“我听说晋王正同梁兵南边恶战,参战之人死伤惨重!我们这些人被迫抛弃父母、妻儿,到遥远的地方去为外人打仗,等于是千里迢迢地去送死!可就是这样,防御使长官仍不肯体恤一下我们的艰辛。难道我们真的只剩下死路一条了吗?” 他这么一说,士兵们更加悲愤莫名。在一遍伤心抽泣声中,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嗓子,说道:“咱们不如杀了防御使长官,拥护卢将军回新州,据城自守,就算晋王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顿时,这群卢龙兵如同遇到火星的汽油桶,情绪被瞬间引爆! 他们操 起兵器,大声呐喊着冲进李存矩下榻的驿馆上房,梦中惊醒的威塞防御使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士兵的乱刀砍死在了床上!卢文进虽然很讨厌李存矩,但也知道这家伙是晋王的弟弟,他要死了那后果可非常严重!等他跑进来的时候,见到那具血内模糊的女婿尸体,惊骇道:“你们这些奴才杀害了郎君,让我怎么去见晋王!” 没有了回头路的卢文进只好接受了这些叛军的拥戴,率军杀回山北,直奔新州。可是同李存勖作对毕竟不是好玩的,卢文进叛军的行为并没有得到山北各军的响应。留守新州的将领杨全章闭门防守,不让叛军入城。叛军攻城,没打下来。 守军主动出击夜袭,叛军大乱,卢文进连夜撤退,慌乱中掉进城外一个叫黑龙潭的小湖中,好容易才一脸狼狈地侥幸逃生。见新州一时拿不下,卢文进便想换个难度低一点的目标,于是转向西北,进攻武州。他再次攻城,还是打不下来。 没过多久,晋国留驻代北的大将李嗣肱得知卢文进造反,急忙率军赶来镇压,卢龙节度使周德威也派兵追剿。两路晋军东西对进,卢文进这支小小叛军哪里招架得住?割据山北独霸一方的幻想破灭了,现在怎么办? 卢文进带着残部北逃,越过边界,投靠了刚刚兴起的契丹人,大约是在阿保机称天皇帝之后的第三个月。此后,卢文进多次煽动和帮助阿保机南下入侵自己的父母之邦,成长为一名大汉奸。 促使阿保机南下的第二件大事,就是中原有一些强大势力已经成为契丹的秘密盟友,正做出各种努力,支持怂恿着阿保机的南犯。吴王徐知诰派人给阿保机送来一件如假包换的高科技武器:猛火油,并介绍说:用这种油点燃的大火,敌人无法用水浇灭,越浇水火烧得越大!阿保机一听大喜,就打算马上进攻幽州,试一试这种新武器的威力。 阿保机的皇后述律平看在眼里,心中不爽。她反对说:“天下哪有为了试油而发动战争的道理?”拉住丈夫,她又指着帐前一棵大树问道:“这棵树要没了树皮它还能活吗?”阿保机答道:“当然活不了。” 述律平接着说:“那就对了。如果把幽州看成大树,那周边的土地、民众,就是它的树皮。我们派三千骑兵,时不时去侵掠一下,不出几年,它的民众死得死、逃得逃,民困粮尽,那时我们再出兵可以轻易把它攻占。何必急于一时,轻率兴兵,把取胜的筹码押在一件不一定靠得住的武器上!万一打败了,既让敌国耻笑,也折损我们的威信,我们刚刚建起的国家,说不定都会随之解体!”阿保机没有接受老婆大人的谏言,依然发兵南下。 后梁贞明二年七月,乘着秋高马肥,阿保机尽起契丹之众,对外号称三十万大军,并邀请后梁使臣郎公远与吴越使臣滕彦休同行,发动了他的第一次大规模南侵战争。 契丹军队没有直接 南下进攻晋国,而是先挥师向西,扫荡了西部的游牧部落。这些部落又一次惨遭涂毒,被阿保机虏获了人丁一万五千六百户,和铠甲、兵仗、驼马牛羊等大批财物。在外人,特别是晋国的北部诸将看来,阿保机这次行动和前几年没什么不同:阿保机又在欺负他的游牧小兄弟,没我们什么事。 在取得开门红之后,阿保机没有像往年那样,继续追着游牧兄弟打劫,或者拿着战利品回去分赃,而是带着他士气高昂的得胜之师,声西击东,出敌不意地长驱直入,穿过麟州、胜州间的河套地区,强渡黄河,突然出现在朔州城外。 此时防守朔州的,是李克用的一个义子,振武节度使李嗣本。李嗣本在晋军中算是一员战功卓著的猛将,如刚刚提到的叛徒卢文进,就是被他击败、招降的。李嗣本坐镇振武后,治民理政方面的本事颇受人诟病,但他的雄武善战在鞑靼等塞北胡人中很有名声,以至胡人给了他一个牛哄哄的绰号:“威信可汗”! 可是,在阿保机突然攻击下,“威信可汗”的威信很快扫地。此时,晋军虽然已在故元城之战中歼灭了河北的梁军主力,但沧州、贝州等重镇的后梁守军仍在坚持抵抗。晋军主力就全部集中南面的梁晋战场,振武等北方各镇的守兵力量非常薄弱。 眼见众寡不敌,手里兵少的李嗣本连忙紧闭城门,希望利用契丹骑兵善长野战而不善于攻坚的劣势,固守待援。可是由于有叛将卢文进的加盟,以及后梁、吴越提供的攻城武器,契丹人快速学会了中原正流行的各种先进攻城技术,攻坚能力已是士别三日,需刮目相看了。 阿保机对朔州的攻击中,除了采用地道攻城,还使用了一种叫作“火车”的新武器。在庞大的契丹大军从地上到地下的猛攻下,兵微将寡的李嗣本没能抵挡太长时间。朔州很快陷落,李嗣本和他的四个儿子被契丹军擒获。这是阿保机第一次攻下晋军把守的重镇,自我感觉很好。于是他特意登上青冢,勒石纪功! 阿保机攻陷朔州的时候,李存勖刚刚招降了困守邢州的梁将阎宝。他得知那个从来不仗义的义叔,已经大举南侵并打到了朔州!从朔州到太原只有四百余里,机动性很强的契丹骑兵如果快速奔袭,两三天就可到达。李存勖担心契丹会进一步南下,威胁自己的根本,便留下李存审、李嗣源等人帮他看着河北战场,加强对沧州、贝州的攻打,自己则急率大军返回太原,抵抗契丹可能的进攻。 阿保机却没有继续南下太原,此时晋国北境空虚,精锐尽在南线,沿北走可以继续捏软柿子,再往南就有可能和李存勖的主力硬碰硬了!阿保机还不想这么早就同晋军决战,毕竟他此次南下虽然是应朱友贞的请求而来。但是说到底,他主要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战,给曾经的宗主国后梁排忧解难,根本不可能是阿保机最关心的事。
第117章 阿保机再次南征
阿保机在饱掠一番后,放弃刚刚到手的朔州,挥师杀向东北,进逼云州。契丹大军到达云州稍前,阿保机耍了一把无赖,让人携带着文书进入云州,向晋军老将,大同防御使李存璋提出,要晋军拿出一笔巨款,以赎回李嗣本。 李存璋很强硬地表示:我们绝不同绑匪谈判!一刀把契丹使节给砍了!阿保机大怒,命令全军猛攻云州。李存璋顽强抵抗,契丹军一时无法得手。已到达太原的李存勖得知契丹军已转攻云州,立即挥师北上,准备救援云州,顺便和这个可恶的“义叔”真刀真枪较量一番! 阿保机对李克用父子还是有一点忌惮,他见云州一时攻不下来,李存勖又快要来了。他便仗着契丹军有四条腿的马匹,跑得快的优势,放弃了对云州的围攻,骑上战马绝尘而去。 李存勖得知契丹军已经离开云州外围的时候,他率领的晋军刚赶到代州。李存勖不清楚阿保机究竟是不是撤回本国去了,但看契丹人开溜这速度如此麻利,自己是追不上了,寻思着与其劳而无功的北上,不如先把沧州、贝州拿下来,清空后梁在河北的残渣。于是李存勖掉头南返,只是将李存璋的大同防御使提升为大同节度使,让其加强北部边防。 阿保机并没有像李存勖以为的那样,向北撤回契丹。他好容易深入中原,不多劫获点战利品哪能轻易离开?契丹大军是转向东南进攻蔚州。 阿保机在攻城的时候,特别招呼后梁使臣郎公远,和吴越使臣滕彦休与他一同观看大军攻城的壮观景象。只见激战之中,蔚州城楼轰然倒塌。契丹军队如见到肥羊的狼群,蜂拥而入,当即陷城。看到此景,阿保机大悦,特地给滕彦体赐名为“逑吕”。 在打了胜仗的时候给人赐名,显然是一种褒奖。本**队打了胜仗,却特别褒奖一位外国使臣,原因就是,这位外国使臣为契丹军队的胜利提供了帮助。原来滕彦休出访契丹,给阿保机送来的所谓“贡物”,就是猛火油! 拿下蔚州之后,阿保机进击在卢文进的引导下,在当年十二月间攻入山北地区,也就是之前由李存矩担任防御使的威塞镇。晋国在威塞镇的驻军,有相当数量是原属于燕国降军的“山北八军”。数月前,他们绝大部份没有响应卢文进的兵变。并不是他们对李存勖的统治现状很满意,而是他们畏惧晋军的强大,深感打起来不是对手而已。 可现在不一样了,阿保机麾下的契丹大军到来,让他们看到了另一条粗壮的大腿。何况还有卢文进的现身说法,证明改行充当契丹的胁从军,也是一条金光大道。于是大批威塞驻军不战而降,加入了卢文进的队伍。 在此背景下,阿保机没费什么力气,轻松攻占了威塞四州中的武州和妫州,将两地分别改名为“归化州”与“可汗州”。改名,意味着阿保机打算将这二州纳入契丹帝国的版图,而 不是抢一通就走。干完这些事后,阿保机在山北地区设置一个叫“西南面招讨司”的军事机构,留下一部份兵力驻守。自己则率大军北归,结束了他的第一次大规模南侵。 在阿保机的第一次南侵中,他利用李存勖及晋军精华在梁晋前线的机会,避实击虚,取得了不小的战果。契丹军队这一次南下,至少攻陷过四座州城,共斩首晋军达一万四千七百余级。契丹向中原亮出了自己锐利的獠牙,并从此成为中原政权最大的边患。 当李存勖得契丹军队侵占山北地区时,他稍稍加强了对北方的防御,但晋军的重点仍放在南线。现在契丹主力已退走,只剩下一半的威塞军,得调员虎将去镇守,并尽快收复失地。眼看自己的大将都有任务,李存勖就将一年前在太原保卫战中,立下战功的将领安金全任命为新州刺使,让老将军发挥一下余热,收拾山北的烂摊子。 安金全来到新州,但没带来什么兵,新州的防御并无明显加强。这不能怪他,晋军援兵还要等周德威从河东、义武、成德等地抽调,一时还来不了。相反,安金全的到来提醒了卢文进:晋军可能要筹划反攻了。 卢文进决定先下手为强,他一面率领自己手下,因收编山北八军而实力得到加强,主动进攻新州,一面极力劝说阿保机,应该赶在晋军大举反攻前再度南侵,先行全取山北!只有先发才能制人,后发将为人所制! 阿保机听了,怦然心动,自己刚抢到手的东西哪能再让人抢回去?于是,刚刚返回本土,休整不过一两月的契丹大军,再度跨上马,挥起刀,汹涌南下,开始第二次大规模南侵。 贞明三年三月,契丹人的急先锋卢文进率军对新州发起了猛攻。刚刚到任,兵粮两缺,人心也不附的安金全无法坚守,只好弃城逃走。旗开得胜的卢文进,随即让自己的部将刘殷代理新州刺使,大修战备,意图固守待援。 数天后,周德威临时拼凑出的晋、赵、北平三家联军,共三万余人才姗姗来迟,越过北太行山,到达新州城外,立即展开进攻。卢文进严防死守,周德威连攻十天不能破城。就在十天中,阿保机亲自率领的三十万契丹大军,对外号称“百万”,越过燕山山脉,推进至新州之东,直接威胁着周德威军,与周德威所领的卢龙镇之间的联系。 阿保机带来的这支大军,除了骑马操刀的武装士兵,还驱赶着为大军作战提供食物的马、牛、羊等牲畜,摆出一付长期作战的架式:这次来了,我们就不会再走了! 周德威没想到刚刚退走的契丹大军,会在这么短时间内,又一个回马枪杀过来,而且兵力如此多!推进速度如此之快!虽然“三十万”是有所夸大,但挤掉水份,数量也比周德威的三万人要多得多,当无疑问。而且在战斗素质上,这次是契丹的精锐在对抗晋军的二流部队。 自十五年前输给梁将氏叔 琮外,还没打过败仗的常胜将军周德威,这次被逼到了空前恶劣的险境! 与晋军只来了一个名将周德威相比,阿保机带来了契丹所拥有的最强阵容。 阿保机是靠给伯父释鲁编练近卫军“挞马”起家的,等阿保机自己当上老大后,将“挞马”扩编,改称“腹心部”。他不断收罗勇武过人、忠诚可靠之士加入其中。阿保机长期带着这些人征伐四方,上马同行,下马同止,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真正将他们变成了自己的铁杆心腹。 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当数阿保机的堂兄弟世里曷鲁。世里曷鲁的祖父世里匣马,是阿保机祖父世里匀德实的亲哥哥。从血统上说,阿保机和曷鲁是已经隔了两代的堂兄弟。但两人是一起长大的玩伴,而且阿保机精明,多主见,好为人先。曷鲁则质朴憨厚,甘为人后,两人的性格正好互补。论感情,他俩比阿保机和自己的亲兄弟们还要亲密的多。 曷鲁的父亲偶思在病重时,特别将曷鲁与阿保机一起召到床前嘱咐后事。他对儿子曷鲁说道:“在你们这一辈从兄弟中,只有阿保机雄才大略,你和弟弟们要忠心为他做事。”又对侄儿阿保机说:“你一定是上天所选的命世之才,我的儿子曷鲁以后可以帮你做事,我已经对他说了。” 其实在偶思说出这段遗言之前,曷鲁早就已经在忠心耿耿地侍奉着阿保机了。为了防止有别人暗算阿保机,曷鲁每天形影不离地带着刀,跟在堂兄弟身边充当保镖。在“诸弟之乱”时,曷鲁坚决站在儿时玩伴一边,是独挡一面的统兵大将,为阿保机摆平自己的亲弟弟立下了汗马功劳。 特别是在阿保机由“于越”升级当可汗,和由可汗升级当皇帝的两个关键时刻,仰慕汉化的阿保机自然都要学着汉人风俗,装模作样地再三推让:哎呀,你们这样逼迫我,难道不了解我的真心?我只想为人民服务,权位什么的从来不是我所追求的! 在这个时候,给众小弟带头,反复劝老大上位第一人,永远是曷鲁。什么老大你出生时就“神光属天,异香盈幄”啦,什么“梦受神诲,龙锡金佩”啦,什么“应天顺人”,天老爷的意不可违啦等等,总之理由既充分又具体,你不当皇帝我们坚决不答应!。在契丹内部,像曷鲁这样,把马屁拍得如此行云流水、浑然天成、天花乱坠的人才,还不多见! 曷鲁处处为领导提供了最贴心的服务,自然赢得了领导的高度赞誉。曷鲁历任大夷离堇、于越,将阿保机当可汗前的官位都当了一遍,并成为辽朝史书中永远的先进模范。阿保机还感激地将他称作“我的心”,位列契丹开国的“佐命二十一功臣”之首。 当然,在“佐命二十一功臣”中,不止是只有他一个人参加此次南下,还有几个人也是肯定参加了幽州之战的。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18章 契丹攻打幽州城
述律敌鲁,也可叫萧敌鲁,是皇后述律平的弟弟。他虽然性格有点实诚,有过一段受骗上当的不光荣历史,但总的来说还是阿保机的得力助手。他是员猛将,英勇有胆略。在作战时多次亲冒矢石,冲锋陷阵,所向披糜。阿保机对他也是很器重,将他赞为“我的手”。 述律阿古只,是述律敌鲁的弟弟。此人骁勇善射,在第三次诸弟之乱中,正是他生擒了叛军的首领,阿保机的二弟剌葛。因功被阿保机封为世袭的北府宰相,赞之为“我的耳”。 康默记,本名康照,是契丹开国功臣中的三个汉臣之一,另外两个是韩延徽和韩知古。他本是燕军军校,被阿保机俘虏之后,投降了阿保机,他论的资格比韩延徽和卢文进都早。此人文武双全,多材多艺,精通法律和工程营建,是契丹建造第一座都城皇都的总设计师。 论天时,阿保机此时北无后患,南有盟军。契丹主力倾巢出动,对实力有限的周德威形成了泰山压卵之势!而晋军精锐都在南线,梁、晋两军在黎阳形成了新的对峙,山北及周边周德威暂时不会有任何友军。论地利,由于威塞残破,新州失守,晋军无法将契丹军队阻止于燕山隘口之外。原本包围新州的联军,面临着被契丹大军反包围的危险。 论人和,由于周德威、李存矩等忠实执行了李存勖打压卢龙集团的决策,晋军在这里的民意支持度,也不比以掠夺为己任的契丹好到哪儿去。 在如此巨大的劣势下,这一战要打赢显然是不太现实的。周德威急忙解除了对新州的包围,打算夺路退回幽州。但论跑路,已经多是汉人的晋军虽然比梁军强,但是也没法和游牧民族出身的契丹军队相比。晋军即使是骑兵,也只是一人一马,契丹骑兵却可以做到一人三马,轮换骑乘。 因此,周德威没能及时逃脱,被迫与强大的契丹军会战于新州之东。结果不用多说,自然是大败亏输。周德威只好边打边撤,一路苦战到居庸关。晋军战败,将军李嗣恩的儿子武八阵亡。好在周德威毕竟有名将资质,虽败不乱。在付出了兵力折损大半的沉重代价之后,终于带着余部退入幽州城,固守待援。 阿保机乘胜追击,亲率大军乘势包围了幽州。同时又派妻弟述律阿古只和述律敌鲁,分别攻打卢龙其余各州。在原燕国的地盘上,敌鲁和阿古只兄弟没有遇上晋军的有力抵抗,扫荡一番又返回幽州城外与契丹主力大军会合。晋军唯一强有力的抗战只发生在幽州,毕竟周德威部下包括不少晋军老兵和成德、义武的援兵,他们要比卢龙归降的新晋军可靠得多。 于是阿保机集中大军,对幽州城发起猛攻。有了之前攻陷朔州、蔚州、新州等城的成功经验,阿保机觉得自己的军队已经变成了修炼成攻城高手,拿下一个由败将周德威防守的幽州,应该不是太难的事。但他不知道,在城池攻防战这个方 面,他其实才刚刚入门。 此前契丹军队攻城的成功,都带有偶然性。现在阿保机所面对的这座城池,不论是在城防坚固、储备物资,还是守将的水平、守军顽强方面,都大大超出了他此前遇到的任何一座城。 阿保机首先使用的攻城方法,还是挖地道。契丹军队在城外多个地点同时开挖,像老鼠一样,从四面八方钻向城中。周德威早就料到卢文进会教契丹人玩这一手,他沿城墙内也挖了一道深沟。他在沟内灌入油脂,契丹人掘进的地道总会被它截断。一旦地道与壕沟被挖穿,守在壕沟上方的晋军士兵马上点燃油脂。倒灌进地道内的油脂,能马上地道内的契丹人变成烤鼠! 挖地道不行,那就在地面上来。契丹军队在城外积土堆山,土山越堆越高,渐渐向城墙逼近。周德威的应对方法更加狠毒,用熔化的金属液向土山抛洒,被烫死烫伤的契丹兵不计其数,惨不忍睹!土山的增高进度于是无法持续。 在攻防战最激烈的阶段,契丹军队每天伤亡上千人。僵持状态仍无法打破,架不住惨重损失,契丹军队的攻势不得稍稍减弱。城中的损失也不小,局势仍很危险。与此同时,幽州的战事,也在影响着远离幽州的地方。 正在黎阳与梁将刘鄩对峙的李存勖,接到了周德威的求救文书。文书上说:新州失利,幽州被围!民间风传契丹军队的人数,有说三十万的,有说五十万的,甚至有说一百万的!准确数量虽然不得而知,但渔阳以北的山谷之间,到处都是契丹人的牛车、帐篷,羊、马等牲畜更是布满了山坡,好象大半个契丹把家搬到了幽州。 李存勖看罢,感到很是为难:从周德威的报告来看,此次契丹南下,兵势极盛,少量援兵恐怕无济于事。如果自己亲率大军北上与阿保机决战,那么刚从后梁手中夺取的、统治尚不稳固的河北数镇,恐怕在梁军反攻下又会丢失,一年多的血战成果荡然无存!如果不去救,又担心周德威顶不住,既会丢失好不容易得到的卢龙之地,又丧失一员上将,寒了众将士之心! 事关重大,李存勖不敢怠慢,召集众将开会,共同讨论如何应对北方出现的严峻形势。会上,有不少将领面露难色。显然,老大不愿放弃苦战得来的魏博等诸镇,那么即使北援也只可能派兵力有限的偏师。这样的苦差事,那是谁摊上谁倒霉,也许就晚节不保了。去和阿保机交手,实在非常危险。 于是有不少人建议道:契丹没有后勤,打到哪儿就抢到哪儿。一旦把城外的东西抢光,自然就会退走。不过此时的晋军还是一个充满战斗力的坚强团体,不会所有人都踌躇不前。以足智多谋著称,在众将中排名第一的老将李存审,就认为应该尽快组织援军,救援幽州。 他说道:“如果我军犹豫不决,行动迟缓的话,幽州本来又不属于我们,那里人心难测,长期见不到援兵的话 ,万一城中生变,后果不堪设想!”在众将中排名第二,以骁勇敢战闻名的猛将李嗣源则直接请战:“周德威是国家的重臣,他现在困守幽州孤城,情势已十分危急,朝不保夕!我们岂能见死不救?请大王给我五千精锐骑兵,我愿担任大军的前锋,与契丹蛮虏决一生死!” 刚归顺李存勖不久的原梁军降将阎宝,想尽快给新主留个好印象,也积极支持两位前辈的主张,并在具体的战术细节上做补充说:“我们应该挑选精兵,注意控制山地险要,多准备强弓劲弩,多设埋伏,只要克制住胡骑的长处,就没什么可怕的。” 见到如此积极主动的部下,李存勖不由得转忧为喜,赞道:“以前唐太宗只靠一个李靖,就生擒了颉利可汗,现在我有三员猛将,还怕什么?”随后,李存勖等定下了救援幽州的具体作战方案。方案仿照当年的夹寨之战,分成两阶段执行: 李存勖一时凑不出一支足够强大的援军,但又不能让幽州守军等待太久,否则看不到希望会让人绝望。所以在第一阶段,先由李嗣源和阎宝率少量精兵,开进到尽可能距离幽州不太远,又有坚固城防可依托的地方。然后寻机出击,袭击那些离开大营的零散契丹兵,制造声势。这样既能以较低的代价削弱契丹军对幽州的攻势,也能给幽州城中的军民打气:别灰心,援兵离你们不远了! 第二阶段,等李存审集结到足够数量的兵力,再北上与李嗣源、阎宝会合,与顿兵坚城,久攻不克而士气衰竭的契丹军队决战,解幽州之围。四月,李嗣源率先头部到达岐沟关之西的易州涞水县。 稍后,阎宝奉命从王镕、王处直处征调精兵,赶来与李嗣源会合,进驻岐沟关,利用这一险要为基地,开始进行骚扰作战。李嗣源、阎宝白天守关,入夜便组织精锐小队出关,袭击幽州周也零散的契丹兵,不但屡有斩获,甚至还设法与幽州城中的周德威取得了联系。 周德威信心大增,写信告诉李嗣源:“据最新的情报,契丹军大约有三十万,携带的牛马等牲畜的数量不详,但是听说已经被吃掉一半多了!幽州一直攻不下,他们损失的人畜却越来越多。据说阿保机有些后悔,时不时痛骂卢文进来出气。现在,大部份契丹军队已经不再攻城,而是分散到周围搜寻食物,就连阿保机的中军大营都只有不到万人!要决战的话,最好夜出奇兵,掩其不备。” 周德威不知道李嗣源的兵其实也很少,不具备决战的实力。因此李嗣源没有去袭击阿保机的中军大营,只是将周德威信中提到的契丹军队情况上报给了李存勖。 契丹大军的处境确实正在渐渐恶化。阿保机发现,举一不一定能反三,攻克中小城池朔州、蔚州的成功经验,在打大城幽州时失效了。白白死了这么多人,这该死的幽州就是打不下来。
第119章 李嗣源救援幽州
既然强攻不行,那就围城。等城中的粮食吃完,自然就破城了,反正中原打仗也经常这么干的。但要长期围困一座大城市,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到的。首先,契丹自己的食物消耗也十分惊人。 一般情况下,契丹军队战时获取补给的主要方式是“打草谷”。所谓“打草谷”的意思,其实就是抢劫!这种补给方式,是与流动作战相适应的,大军不能长期驻于一地。否则几十万大军呆在一个地方抢劫,当地很快就会变得没东西可抢。但是不呆一个地方,又怎么进行长期围城? 因此阿保机这次来的时候,就做了长期作战的准备。他带了大批马、牛、羊,但是中原的土地上并不适宜放牧。游牧民族的主食是乳类,其次才是肉类。现在才几个月,牛羊等就已被宰杀过半。以这几个月的食物消耗速度来看,城中人与城外人,谁先填不饱肚子还不一定。 更要命的是,阿保机低估了燕山南北的气候差异。春天开战,打着打着就进入夏天了。幽州的夏天比较炎热,还接连下大雨,湿气浓重。这让来自塞外、习惯了干爽凉快天气的契丹人叫苦不迭。很多契丹人因水土不服而病倒,这还没有算上像跳蚤似的,时不时越出岐沟关搞偷袭,将契丹大军叮出一身红包的李嗣源、阎宝所部晋军。 再这样打下去,可能就要转胜为败了。但是如此兴师动众,且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之后,两手空空就这么回去,他百战百胜“天皇帝”的面子也没处搁。阿保机决定,还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六月的一天,天气晴了,阿保机顶着暑气,带着一干“腹心部”的心腹来到幽州城外查看军情。转悠了一会儿,阿保机突然惊叹一声:“哎呀,不好。”众心腹一惊,却见阿保机并没有头晕目眩倒下去,而是露出了一脸的高深莫测状:“你们没看出来吗?我观这幽州城中,有一股云气如烟火状直冲云霄,这大概是有神灵在护佑吧。难怪我军会久攻不下,这城暂时就不能被攻破!” 毕竟人不能和天斗嘛,原因既然找到了,战而不胜也是豪侠!有了这层铺垫,阿保机就可以用遵从天意之名,不失面子地在众心腹面前后撤,回塞北避暑去了。众心腹一听,看来老大是打算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塞北去凉快凉快。于是人人欢欣鼓舞,不管老大编的瞎话有多么没有依据,都踊跃表示:对老大的神目,我们都深信不疑。对老大的决策,俺们衷心拥护! 阿保机觉得,自己困难,幽州城里肯定也困难,甚至更困难!已经打到这一步,幽州城如同一颗即将熟透、马上可能掉下来的果实,就这么放弃是不是太可惜了?所以阿保机决定,自己带一部份人回北边凉快,仍然留下了相当数量的军队继续围困幽州。 那些适应当地气候的,比如卢文进的部下就责无旁贷。不过单单留下他们作战,有些让人不放心。那还得留 一个心腹能臣,和一支有足够实力的契丹军队来配合并监督卢文进所部,共围幽州。谁来担当这个重任,才最让人放心?当然是世里曷鲁。 于是阿保机这位堂兄弟成为了继续围攻幽州的契丹军统帅,不久后代替阿保机接受晋军的考验。被阿保机留下的契丹高级将领远不止曷鲁一人,还有阿保机的二弟、以前想革掉阿保机命的世里剌葛。 阿保机北归大约一个月之后,李存审率领北援的晋军后续部队终于集结完毕,开赴前线。八月中旬,李存审与李嗣源、阎宝在易州会师,合计兵力共有步骑七万余人。双方一增一减,兵力差距已大大缩小了。 不过,李存审等人并不知道当面的契丹军队已经没那么多。他们在开会商议具体作战计划时,仍然非常重视敌人,将困难尽可能地估计高些。 李存审说道:“契丹军人多,我军人少,而且契丹军都是骑兵,我军大部分都是步兵。如果匆忙进军,在平原猝然相遇,胡骑万马冲击,碾碎我军阵地,我们打不赢又跑不了,会死得一个人都不剩!” 李嗣源也说道:“胡虏作战从来不携带粮草,而我军都需要带着粮草,一旦在平地相遇,即使我军守得住阵地,只要他们分兵抄袭我军的辎重部队,我军也会不战自溃!” 既然援军两个主要将领看法一致,那大军直出岐沟关、沿着平坦大道走最短的道路去幽州的方案,就被枪毙。近路不能走,那怎么办?在军事上,有时候表面看起来的近路,其实是远路,而有些看起来曲折迂回的道路,才是通向目标的捷径。 三将会商后,一致认为,大军应该先向西进入太行山麓,然后沿着山间小道,秘密向北行军。最大限度的接近幽州,最后冲出山地,与城中守军里应外合。如果途中遇到契丹军队,由于在山地,随时可以据险而守,让契丹人的骑兵优势无从发挥。 方案既定,七万晋军便从易州开拔,一头钻进太行山脉的崎岖山道中。给大军开路的,是三千精锐骑兵组成的先头部队,他们由李嗣源和他的一个义子李从珂指挥。 当年李嗣源娶了李从珂守寡的母亲魏氏,便将这孩子一并接来,改名换姓,算作自己的长子。那时李嗣源在晋军中的地位不高,薪俸微薄,有时还要靠这个年少的养子去挑石灰、捡马粪补贴家用。成年之后,李从珂长成一个“长七尺余,方颐大体,材貌雄伟”的英武青年,多次跟随养父奔赴战场,冲锋陷阵,以骁勇闻名。李存勖曾夸奖他说道:“阿三不但和我同岁,英勇敢战也和我差不多!” 除了李从珂外,还有一个后来影响极大的风云人物,此时也跟随在李嗣源身边。这个人是李克用手下一个将领石绍雍的儿子,大名石敬瑭。按照石敬瑭后来的说法,他家远祖是春秋时大义灭亲的卫国大夫石碏。东汉末年,避乱迁居西域,所以他是 汉人。 石敬瑭成年之后,性格很内向,沉默寡语,不苟言笑,喜欢读兵书,将前世名将李牧、周亚夫视作自己的偶像。这个年青人的表现,得到了老将李嗣源的注意,将自己女儿嫁给他,并收入自己麾下。此后,一个义子,一个女婿,经常都跟随在李嗣源身边,闲时两人一起去打马球,战时两人一起冲锋陷阵。 此时的李从珂与石敬瑭,就是一起扛枪的兄弟,友谊都是用鲜血和生命凝结成的。谁也没法预先想到,未来等待着他们的,是怎样分道扬镳的命运。 经过七天在山间顶风冒雨的艰苦行军后,李嗣源父子率领的晋军先头部队,终于翻过位于幽州西南的大房岭,在距离幽州城约六十里,与巡逻的契丹军队狭路相逢!契丹巡逻兵没想到会突然与这么多晋军相遇,惊慌之下急忙边战边撤,同时让快骑急速通知周边的契丹军队:晋军来了! 契丹军统帅世里曷鲁也是久经战阵之人,对于晋军有可能沿太行山路进军,东出解幽州之围,也有所准备。因此从周口店往东,每一个谷口的两侧山地上,都已有契丹军队布防。 现实情况与原先预想颠倒过来,晋军迎难而上,契丹军据而守。不过骑马驰突的契丹人显然不善于打山地战,哪怕是据险而守这种该占便宜的作战方式都打得不怎么好,他们屡屡被晋军的远射程强弩所压制。李嗣源、李从珂父子更以狭路相逢勇者胜的英雄气慨,率将士猛冲猛打,一次又一次地击溃契丹军队的阻截,冲过了一个又一个谷口,在奋战中前进,终于突破重重因难冲至山口处。 山口外面,就是一马平川的平原,直至幽州都是平坦大道。但并不意味着艰难险阻已经过去,而是真正考验的开始。接到警报的契丹主将曷鲁,已经迅速调集了一万名骑兵在山口外列阵以待,准备利用山口窄小,晋军不可能同时冲出的有利地形,以众凌寡,让晋军出来一个死一个,出来一对死一双!毕竟这里已是平地,到了适宜契丹军队发挥骑兵优势的地方。 连续战斗多日、体力已经透支的晋军将土们,突然见到比自己多了好几倍的契丹骑兵出现眼前,自然惊慌与失望的情绪交相而至,不由得相顾失色!身经百战的李嗣源知道,决定胜负的时刻到了。在这种时候,自己决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怯意。否则恐惧会被传染放大,军队的崩溃就近在眼前! 李嗣源从容地回过头,脱下头盔,将一头历尽沧桑、被风霜浸染成花白的须发,飘荡于猎猎风中。与他生死与共多年的老兵们,望着老将军那熟悉的坚毅面容,热血在众人怦怦的心跳声**鸣!众人耳傍响起了李嗣源慷慨激昂的声音:“为将之人,受命当忘家,临敌当忘身!我们以身报国,万世流芳的日子,就在今天!诸君看好,我父子当带头争先,与敌人拼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20章 契丹军幽州大败
李嗣源说完,一马当先,李从珂与一百多名横冲都的老兵紧随其后,抵近契丹的军阵。李嗣源用契丹语对着他们高声喝道:“你们背信弃义,无缘无故地侵犯我国疆界,晋王已命我统率百万大军,直捣西楼,将你们亡国灭种!你们这帮小喽啰不是我的对手,叫你们那个什么混蛋天皇帝出来过过招!” 喊声未落,李嗣源一提缰绳,率着那一百余精骑跃马冲入黑压压的契丹军阵之中。三进三出间,与之对阵的一名契丹将领已身首异处!尽管年逾五旬,横冲老将不减当年之勇!在李嗣源父子的奋战之下,契丹军阵稍稍动摇,晋军的三千先锋骑兵乘机全部冲出了山口,勇敢地与契丹军队对冲,杀作一团。 就在激战正酣、胜负未分之际,晋军主力部队在李存审、阎宝的率领下陆续赶到了战场,双方的兵力对比发生逆转。晋军不但是越战越勇,而且是越战越多,胜利的天平开始向晋军一方倾斜。 从去年第一次南侵以来,契丹军一直是以众凌寡,而且对付的一直是晋军中的二流部队。屡次胜利让契丹诸将过于自信,对于晋军的真正战斗力估计有些失真。现在,真正与晋军中的一流劲旅硬碰硬,曷鲁等发现他们的对手原来如此强悍! 眼看这样打下去这一战多半要输,世里曷鲁与卢文进连忙调整战术。他们一面召唤还在围城的各路契丹军队赶来支援,一面掉转主攻方向,让一部份人纠缠住李嗣源的晋军骑兵,集中骑兵主力,先打垮李存审的晋军步兵! 他们坚信,只要晋军的步兵主力被契丹的铁骑冲垮,那数量不多的晋军骑兵迟早将在拼杀中消耗贻尽。然而世里曷鲁高估了平地作战时骑兵对步兵的优势,低估了晋军步兵的战斗力。他更没弄清楚,即将面对的晋将李存审,是一个怎样难对付的狠角色。 对于马上要在平地对抗契丹骑兵的冲击,李存审在到达战场之前早已有所准备。在山道中行军的时候,李存审就让士兵们注意寻找大小与强度合适的树枝,将其砍下来,削尖端口备用。这些加工好的树枝,外形很像雄鹿那枝叉众多的犄角,所以被称作“鹿角”。 大军走出山口,李存审命列阵前行,让走在前排士兵每人拿着只“鹿角”。见契丹骑兵即将发起冲击,前排士兵立即将“鹿角”插到地上,一道阻止骑兵冲锋的路障瞬间便已建成。契丹骑兵冲到晋军步兵阵营的前面,受阻于“鹿角”做成的路障而无法突破。不肯拿肉身往尖上撞的战马,沿着路障向两侧奔驰,顺带将骑兵面积庞大的侧面暴露于晋军步兵眼前。 由于相互都很难用非投射类武器攻击到对手,战斗成了激烈的弓弩对射。双方万弓齐射,飞矢布满了天空,在密集的箭雨将大地洗刷过一遍之后,在“鹿角”路障内侧,晋军的伤亡不大。而在“鹿角”路障的外侧,契丹战士与战马的尸体铺满地面,把道路都堵塞地 水泄不通,契丹军队大败! 世里曷鲁与卢文进见势不妙,急忙收兵,契丹军败退回幽州城外的契丹大营。他们决定将所有分散出去的军队都集中起来,布下严密阵形,在这里再与晋军决一死战。 初战大胜后的李存审仍然很稳重,先与李嗣源的骑兵会合一处,然后全军保持队形,稳扎稳打地缓缓向幽州推进。在能眺望到幽州城墙的地方,晋军看到了契丹军队拦路布下的大阵,正弓上弦、刀出鞘、跨马执鞭,静静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李存审看到这付架式,立即命全军暂停前进,两支大军就这样彼此相距一箭之地,既不战也不退,默默对峙着。曷鲁不知道对面的李存审想干什么,但上次冲击晋军阵地的惨痛教训,使他决定转攻为守,以不变应万变。 在野战中,步兵对骑兵即使守有余,也应该是攻不足。与此同时,表面平静的晋军阵营好多士兵正在忙碌着。李存审下达了两道命令。第一道是派一支精锐的小队,悄悄绕道到契丹军大阵的侧后,埋伏待命。第二道、让军中相对老弱的士兵去后边,大量收集木柴、野草,捆成大捆。 待这两队士兵差不多都完成自己的任务后,李存审下达了攻击令。晋军阵中擂起了战鼓,那些老弱士兵点他们收集的柴草捆,在地上拖来拖去。一瞬间,只见晋军阵后烟尘蔽日,杀声大起,就像又有千军万马杀到了! 刚刚大败过一阵的契丹兵人人惊惧:难怪晋军刚才不动手,原来是在等待援军。看远处这么大的阵势,该不会是李存勖亲自来了吧?看来李嗣源说的“百万大军”有可能是真的!与如此庞大的晋军相抗,我们怎么打得过? 正惊疑间,契丹大阵的侧后方突然响起喊杀声,原来是先迂回过去埋伏好的晋军小队也发起了虚张声势的攻击,像一根沉甸甸的稻草压向即将崩溃的骆驼背!在李存审这样轮番使诈的恐吓之下,终于将契丹大军吓成了惊弓之鸟! 世里曷鲁急命全军弃营北撤,仗打不赢了,保住大家的性命要紧!如果皇帝问起来,那大家都是人证:不是我们不愿打,是因为晋军实在太多了,与他们相比,我们的人太少啦,寡不敌众啊! 契丹将士们,以力争上游的饱满激情,超额完成了曷鲁的撤退命令,将撤退升级成了溃逃。好在他们都有马骑,跑得快,不至于全军覆没。但不是谁都有好的运气,原先赶来当食物用的马、牛、羊等牲畜自然全部扔掉了,所有的帐篷、辎重也被扔掉了。最倒霉的是那些因天热水土不服的伤员,跑也跑不了,只能留下来给晋军贡献人头!又有一万多颗契丹军人的首级,还有不少俘虏因此上了晋军的战功登记簿! 也不是所有的契丹人都跑了,或是上了战功登记簿。阿保机的二弟,被迫给曷鲁打下手的世里剌葛。他想着老大宁可让堂弟来指挥他的亲弟弟,自己留在契丹还有什么出头之日 ?罢了,现在看来,晋军也很强大,投靠晋王也许会是个好主意。于是,剌葛就带着他的儿子赛保里一起倒戈,投降了晋军。 李存勖也有意想给背信弃义的“义叔”阿保机一点儿难堪,以后不在名分上吃亏,故意收世里剌葛为自己的义子。这样,李存勖与阿保机的辈分就完全乱掉了:你是干叔?我是你干爹! 晋军凭借着李嗣源之勇,与李存审之智,大败契丹的世里曷鲁与叛将卢文进,将幽州城外的契丹军营担荡一空,被困二百余天的幽州城终于解围。周德威再次见到老战友李存审和李嗣源,激动地握手而泣。 世里曷鲁回到契丹,阿保机念他对自己忠诚,和以往的卓越功绩,没有进行任何处罚,将此败轻描淡写地糊弄了过去。曷鲁自己却不能心安,回去就病倒了。数月后,这位大辽开国第一功臣病逝,享年仅四十七,还是虚岁。 幽州之战无疑是晋军又一次重大胜利。但不无遗憾的是,李存勖并没有充分利用好这次胜利,让它多开花多结果。没有像李嗣源说得那样“直捣西楼”,李存审等仅仅乘胜收复了距离幽州较近的山北各州,连距幽州稍远的营、平二州,以及渝关天险都仍然被契丹占领之时,李存勖就命令北征援军班师南归了。 这个半途而废的结果,使得晋军没能恢复由燕山山脉构成的、东北部天然完整的边防体系,幽州的东面大门还是趟开无阻。只要阿保机愿意,契丹军队随时可以毫不费力地再来幽州。 实际上,阿保机也没有浪费这个李存勖主动放弃的出发阵地。他将叛将卢文进升为契丹的卢龙节度使,驻跸平州。阿保机在遭到晋军的这次迎头痛击之后,觉得老婆的建议还是有价值的。他交给卢文进的任务,就是像述律平说的那样,不断出动小股骑兵像土匪一样骚扰卢龙各州,抢掠财物,杀害官民,尽力妨碍和破坏当地人民正常的生产生活。 后梁龙德元年十月,也就是李存勖发起对成德、义武的讨伐战争两个月之后,王郁得到契丹皇帝阿保机与皇后述律平的接见。 其实在见到王郁之前,阿保机就已经通过卢文进,接到了张文礼的求救信。阿保机并没有爽快地答应出兵,事实已经证明,在契丹的所有邻居中,晋军是最难对付的。上次攻打幽州,契丹军收获不大,损失却是自阿保机出道以来,对外入侵中最大的一次。 王郁看出了阿保机的犹豫,这可不行啊,要是此行弄不来契丹军队,那自己人生最大的一次机遇不就脱手而飞了!很有上进心的王郁,为了完成父亲托付的艰巨使命,早日当上义武节度使的继承人。他本着钓大鱼就得扔大饵的原则,便用夸张的语气,引诱阿保机说道:“您都不知道镇州那地方有多好。那里金帛堆起来,有山一般高!那里遍地的美女,多如天上的云朵!您要去的及时,这些全是您的!您要去晚了,就全让李存勖拿走了!”
第121章 阿保机三度南下
阿保机听了,果然怦然心动。为了诱人的高收益,值得冒一冒风险!但他身旁的述律平听了,却有些不是滋味。王郁前一句说得挺好,“金帛如山”,让人一听就感觉很不错。但后一句,“美女如云”,这是什么意思?虽然述律平有强大的部族依靠,权势地位并不全都来自阿保机的宠爱,也不怕有什么美女来和自己竞争。但无论如何,作为一个妻子,总不可能会因为丈夫有更多更漂亮的女人,而倍感欣慰。 当然,这意思不能直接说出来。于是述律平也用冠冕堂皇的言辞,高唱反调:“我们的西楼,满山遍野皆是牛羊马匹,守着这些,生活足够富裕快乐。干嘛还要劳师远征,冒着巨大的风险,去抢夺一点儿蝇头小利?而且我听说李存勖用兵如神,至今未逢敌手!你去和他交手,万一要是败了,后悔还来得及吗?” 阿保机一步步走到今天,从来都是积极进取。他虽然很尊重述律平,但也不是妻管严,所以阿保机果断地拒绝了老婆的保守主义论调,用一发糖衣炮弹封住了老婆的嘴,他说道:“张文礼有重金五百万贡献皇后,不要白不要,等我去帮你取来!” 然后,阿保机迅速集中了一支规模庞大的契丹劲旅。实际大军十万,号称三十万,挥师南下,发动了他的第三次大规模南侵。 王郁成功了。不过他成功的,仅是这一次使命,而不是拿回继承权,成为下一代义武节度使的最终目标。因为他的父亲王处直,肯定不会兑现对他的承诺。这倒不是他不讲诚信,擅自撕毁合同,而是在王郁游说阿保机期间,王处直已经变成了过河的泥菩萨,自身难保。 这事要怪就得是王处直自己的保密工作做得不够好,他秘密派遣王郁去契丹,打算勾引契丹军队南下的事,弄得义武镇总部很多人都知道了。要与契丹蛮夷联手,背信弃义地袭击友军?这样的事如果发生,那咱们还有什么“义”可说!什么“武”可言!于是,好多将领、幕僚都苦劝王处直:咱们千万不能引狼入室!千万不能与契丹人合作!但是王处直已经铁了心,在他看来,义武的独立高于一切,所以对这些谏言一概不听。 自从脱离成德,独立建藩以来,义武镇就是对唐朝最忠诚的藩镇之一。历任义武节度使,为了不被身旁强大的卢龙、成德所吞并,采取了紧跟中央,高举忠义大旗的方法,经年累月,耳濡目染,使得义武军人们,较之河北其它藩镇,更多了一份对朝廷中央的忠诚度,以及对华夏正统的认同感。他们与山北那些早已与契丹人打得火热的大兵不同,一想到王处直大帅,将有可能带领大家走上投靠契丹的耻辱之路,义武军的各个将领们大多不情不愿。 当然,最不满意的人还不是他们,而是王处直的义子、王处直原先默认的继承人王都。王都没有太深的民族情怀,但凭借这么多年在军府里锻 炼出的政治嗅觉,他准确判断出:王处直让王郁去勾引契丹,肯定是以牺牲自己的继承权为代价的!如果让王郁成功当上了下一任义武节度使,以他对自己的仇恨,那自己将来的处境不堪设想! 于是,王都忘记了王处直对他的大恩,决定来个“你既不仁,我亦不义”,向心腹书吏和昭训密议:如何布置个好计策,把我那个义父解决掉?镇州方面刚好派使节来到定州。为了避人耳目,王处直前往城外东郊设宴,与使者密商救援成德的事宜。王都抓住机会,率亲兵设伏于道上。等傍晚宴散,王处直在返回府邸的途中遇到伏兵,众叛亲离,被干儿子抓了一个正着。 王都向又惊又怒的干爹表示,并非是自己忘恩负义,这是将士们的呼声:“将士们都不愿意把契丹人迎进来,没办法,只好请您先搬到西院去住。”然后,王都将他的干爹王处直,以及他的干妈们一并押送西院,软禁起来。王处直手下不属于王都一党的心腹,还有王都的几个名义弟弟,则遭到了王都的清洗。 自乾符六年,王处存以神策军军官身份,被唐朝任命为义武节度使以来,先传子王郜,又传弟弟王处直,历经三任,长安富商出身的王家共统治义武四十二年。 王都自立为义武留后,稍稍稳固了自己的地位之后,马上遣使将这件事上报给李存勖。虽然王都干的事是干儿子坑干爹,但是不管他动机如何,王都反对王处直勾结契丹,私德虽有亏,却合于公义。对李存勖而言,王都此举是立了大功。于是,李存勖高度赞扬了王都的“大义灭亲”,立即批准他接王处直的班。 就在王都发动兵变之时,李存勖已统率大军,亲至镇州城下,准备攻城。城中久闻晋王大名,还是有些畏惧的,于是派弟弟张处琪、幕僚齐俭为使,出城求见李存勖,想争取一个有条件的归降。但李存勖对成德,已志在必得,不想接受一个打折扣的胜利。于是他便故意找碴,借口张处琪、齐俭没有礼貌,将二人扣留关押,去和先来一步的张允作伴。然后,李存勖出动全军,猛攻镇州! 被逼到墙角的张家班,以及不愿投降的成德军人们,团结一心,奋力抵抗。虽然有李存勖的亲自指挥,晋军猛攻了十多天,却还是毫无进展。但是如果没有援兵,困守孤城是无论如何顽强,也很难长期坚守。 毕竟,城中的粮食是会吃完,箭矢会射光,士气在看不到希望的战斗中,也会慢慢消退。于是,张家派心腹韩正时率一千精骑,找个空档突出包围,奔往定州求救。李存勖发觉,命晋军立即追赶,追至行唐击垮了成德军这支小部队,斩杀韩正时,挫败了张家班此次求援行动。 正在此时想,阿保机已经带着倾国之兵,浩浩荡荡南下了。由于有王郁带路,由他镇守的,以前就已经叛降过契丹的新州、武州、妫州、儒州等四州,不战而降,向阿保机敞 开了大门。气势汹汹的契丹大军,没费什么劲就接收了山北之地。在王郁叛军的引导下,出其不意,一举拿下天险居庸关,来到幽州城下。 替李存勖主管卢龙军政的宦官李绍宏大为震惊,见契丹兵多势重,不敢出城阻击,只得命令全部兵力登城死守。越过了燕山天险的阻碍,契丹军队便如决堤的黄河洪水般,顺势攻占了檀州、顺州以及附近十多座县城,将大批老百姓绑成串押往北方为奴! 但是阿保机没有进攻幽州,毕竟他几年前才在这座坚城下吃过大亏,他也知道此城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攻克的。就算能攻克,阿保机这次也不愿为进攻幽州而耽搁时间,更不能为眼前这点小利,而错过了去镇州发财的良机。于是,阿保机就采用了类似于后世麦克阿瑟的蛙跳战术,契丹部队绕过幽州,南下进攻城防没那么坚固,守兵也不多的涿州。 这涿州的城墙已年久失修,在契丹军队的凶猛攻击下,涿州城的守军在奋力坚守了十天,随即沦陷,守将李嗣弼被俘。李嗣弼并非无名之辈,他是李克用的弟弟,曾经担任过昭义节度使的李克修的长子。在李存勖进行的夹寨之战中,李嗣弼是名将李嗣昭的副手,对潞州的长期坚守是有功的。 这样一位被认为善于守城的将军,仅十天就兵败被俘,显示出契丹军队的攻坚能力正稳步提高。同时,也给涿州以南的晋军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震撼:李嗣弼被擒,涿州丟了!那么涿州以北是不是都沦陷了? 涿州成为了契丹大军前进基地,阿保机接下来有两个选择:一是进攻定州,这样做可能稳妥点,但可能会耽搁时间,赶不上镇州的盛宴。二是绕过定州冲向镇州,这样比较快捷,但是在身后留下一个有重兵把守的定州相对不太安全。 负责带路的王郁建议一定要先拿下定州,那样既能保障大军后路安全。 阿保机此次南侵,开局打得这么顺,王郁的带路之功不可磨灭!但是现在晋军尚强,阿保机也仍然很需要他的配合帮助,便接受王郁的建议,命太子耶律倍与王郁为前锋,杀向定州。 得知契丹大军即将到达定州,王都忙派人向李存勖紧急求援。李存勖得到王都的急报,虽然他还没有弄清楚阿保机这次带来了多少军队,但是他还是习惯性的迎难而上。他暂停了对镇州的进攻,留下阎宝指挥大军继续围城,自己挑选五千精骑北上增援定州,稳住义武军的人心。 为了防止契丹军队在定州北面绕过定州,直接袭击围镇州的晋军,李存勖派神武都指挥使王思同,率一支偏师进驻镇州北面的狼山,阻拦契丹军队有可能的解围行动。李存勖的名义兄长、昭义节度使李嗣昭此时正率军赶往镇州战场参战。李存勖让人通知他马上改变行军路线,北上与自己会合,给阿保机一点儿颜色看看!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22章 李存勖大败契丹
李存勖的五千人马很快进至新城,得报:契丹军队已经包围了定州,军旗蔽野,兵马极多!李存勖判断,凭手头这点儿兵力北上,胜算不大,便暂停了前进,等待李嗣昭的昭义军的到来。 已在定州城外扎下大营的阿保机,也听说了镇州方向有一支援军开来,不过走到新城就停下了。这支晋军为什么不敢来?阿保机判断应该只是晋军一支孤立的小部队,正好灭了它立威。于是这位契丹皇帝便分出一万骑兵,由自己的小儿子耶律牙里果指挥,去进攻新城的晋军。 正月十三日,新城的晋军接到探马急报,说有数不清的契丹大军向新城杀来,前锋已到达距新城不过十余里的新乐,正在跨过两地之间的唯一天然路障——沙河! 探马带来的情报并不精确,夸大了契丹军队的数量。这个带有水份的情报,引爆了恐惧。新城的晋军本就兵力单薄,此前又听到流言说:阿保机此次南下非同以往,契丹兵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连幽州、涿州都没能守住,何况这小小的新城?与此同时,南边也有战报传来。梁军主帅戴思远乘着李存勖北上的机会,又发动了反攻,据说已经打李存勖的新总部魏州! 两份情报重叠,产生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过度惊恐之下,晋军开始出现逃兵,各级军官对逃兵严厉惩戒,抓到就杀,仍不能完全阻止逃亡。这样一来,晋军在河北战场就变成了两面受敌,中间还夹着一个一时消化不掉的硬核桃,战场形势比较危急! 李存勖身边的多位将领向李存勖建议道:“如今契丹蛮子倾巢出动,人马太多,我们这点人根本不可能挡得住!而且听说梁军也已侵入我腹地,最好回师南下,先保住魏州根本要紧!”有人甚至建议:“不如让阎宝解除对镇州的围攻,全军暂时退入井陉,依太行山之险而守,就可以保证安全。” 这些人的意见极不对李存勖的脾胃,自从他出道以来,一向是我往敌逃,哪有敌往我逃的道理?但看到众将异口同声,李存勖也不敢完全逆军心而动,只是阴沉着脸不说话。这时,上任还不久的中门使郭崇韬挺身而出,驳斥了众将的失败论调。 郭崇韬说:“契丹人受王郁的诱惑,完全是为抢夺金银美女而来。为小利而来军队哪会有必死的决心?近几年来,大王屡破梁军,声威震撼天下!哪能自己瞧不起自己?我料那契丹军队听说大王您亲自出马,胆子肯定被吓小三分!我们只要抓住机会,不要等其大军到齐,主动出击打败其前锋,后面的人也会被吓跑逃走!” 两派意见正激烈辩论时,李嗣昭率领的昭义援正好赶到。李存勖一喜,让李嗣昭进来,说说他的看法。李嗣昭坦然道:“越是大敌当前,我军越当有进无退!如果轻率在敌前撤退,士气极易崩溃,到时后悔都来不及!” 李存勖大喜,一股英雄气涌上心头,大声向众将宣示道:“帝王 兴起,自有天命!如果天命在我,契丹人能把我怎么样?我只用数万人便平定了山东,难道今天遇到一小撮蛮虏,就要躲着他们?那我还有什么脸面去威临四海!” 晋王已撂下如此狠话,众将不敢再有异议,只能听命出击。李存勖亲自率领五千骑兵奋勇当先,让李嗣昭率昭义军作为预备队在后接应。 新城往北,有一大片桑树林。桑树林之北,有一片平地,平地的北边是沙河。从一座小桥过沙河再往北,就是新乐。从北而来的契丹军队,在四皇子耶律牙里果率领下已经过了沙河,正在沙河以南的平地上重新整理队伍。 契丹兵突然发现有晋军骑兵从南边的桑树林中涌出,迅速由少变多。他们没有一丝迟疑,就向着契丹军的方向杀来。契丹兵再一看那旗号:老天爷!不得了!来的是晋王李存勖!虽然契丹军队还从未与李存勖本人交过手,但关于这位晋王如何英勇善战、所向无敌的赫赫威名,早已传遍了塞北。 郭崇韬此前对契丹军队的断言得到了证实,契丹军队对李存勖的畏惧,其实一点儿不比此前新城晋军对契丹军队的畏惧小。耶律牙里果发现对手是晋王本人,马上来了个风紧扯乎,掉转马头往北跑!李存勖将军队分成两翼,像赶羊似的追上了去。 契丹军奔到沙河边,沙河上只有一座小桥,契丹兵刚才秩序井然地过来,问题自然还不大。现在一窝蜂地要回去,马上把桥给堵死了。绝大多数契丹兵只得选择从冰面上过河。但此时冰面冻得还不够结实,万马践踏之下,很快碎成了一河的冰凌,契丹骑兵纷纷跌落冰河中,被淹死、冻死、或踩踏而死! 一万契丹铁骑没经过像样的战斗,就差不多全军覆没了!不但沙河中挤满了人与马的尸体,还有很多人被晋军俘虏,其中包括四皇子耶律牙里果!只有很少的契丹败兵渡河成功,逃往定州城外的契丹大营。 接到败报,阿保机大吃一惊。考虑到如果在定州决战,契丹军队有可能遭到李存勖与王都的内外夹攻,阿保机急下令解除对定州的包围,全军退往定州东北约六十里的望都县。 第二天,李存勖进至定州。王都急忙感恩戴德地出城迎接,在官邸设下盛宴,款待李存勖。宴席上,王都极力讨好李存勖,正多面受敌的李存勖,也非常需要义武军的支持。于是两人一见如故,酒杯一举,当即决定:让李存勖之子李继岌娶王都的女儿为妻,双方今后,亲如一家! 至于王都推翻王处直的行为,是否道德,就没人去深究了。正月十七日,李存勖率稍作休整的晋军离开定州,直逼望都,寻求与阿保机决战。李存勖亲率一千精骑,冲在最前面,担任晋军的先锋。契丹军队的先锋,由奚王秃馁率五千骑兵担当。 两军前锋一相遇,李存勖也不管对面的敌兵明显比自己这边多得多,就毫不犹豫地杀了过去,然后就一点也不意外地 让契丹军队团团包围了。但是数倍于晋军的契丹兵,一直没法吃掉被他们困住的这一支李存勖亲军。 而李存勖率军英勇无比地左冲右杀,也始终突不出契丹军队的重围。这时李嗣昭援军到了,从侧面邀击,秃馁大败,被迫后撤,去与阿保机大军会合。李存勖则乘胜追击,一往无前地冲了上去。 前面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片巨阵,阿保机的大军已严阵以待。真正大敌当前,李存勖停止了先前的莽撞,等待步军跟上来,依着一条河边布阵,让李嗣昭带骑兵掩护侧翼。布阵完毕,李存勖让全军保持阵形,向着契丹大军坚定地迎了上去。 这时,朔风夹杂着大雪,寒气逼人!就在被乌云遮蔽而一片昏暗的天地间,两支强大的军队正在迅速靠近!中原战场上的常胜统帅李存勖,与打遍塞北无敌手的不败神话阿保机,终于要在凛冽寒风狂啸下的华北原野上迎头相撞! 这是两大兵家高手的第一次面对面对决,也是最后一次。这场大战的结果就是:塞北的不败神话被打破,契丹军队大败。阿保机不得不扔下大营,放弃所有了辎重,和所有之前抢掠来的战利品,全军轻装北撤。李存勖指挥晋军,跟在阿保机身后不紧不慢地追赶,始终对契丹军保持着一定的压力。 老天爷好象故意和契丹人作对似的,接下来一下了十天的大雪。平地积雪厚达五尺,都差不多有一人高!天寒地冻,让撤退中的阿保机大军纵然骑在骏马之上,也根本跑不快,沿途苦不堪言! 本来,生在塞北的契丹人,应比长在中原的晋军士卒更耐冷才对。如果连契丹人都受不了,晋军岂不更惨?但是望都一战,晋军缴获了契丹军的氈裘、毳幕、羊马不可胜数。原本契丹人用来避风雪的帐篷,现在大多是晋军的战利品。原本契丹带来保暖的毛皮大衣,此刻正披在晋军士卒的身上。原本可以给契丹人提供大量卡路里的烤羊腿,也正在晋军将士的嘴里嚼着!因为李存勖追兵紧紧相逼,他们也不敢分出兵力去四周劫掠,弥补损失。 这样一来,契丹人就麻烦大了!他们也是人,如果不能保暖,同样也会被冻死。饥寒交迫的契丹大军只得一边北撤,一边留下了大量的人、马尸体,人数越来越少,也越来越沮丧。 自从升任皇帝以来,契丹大军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悲惨状况。阿保机寒心了,他指着头顶苍穹,对老卢文进叹息道:“这是上天不想让我到这儿来!”李存勖只追到幽州便停下了。毕竟晋军也不暖和,也很疲惫,再追也会增加自己的损失。而且李存勖颇为吃惊的发现:契丹军队虽败不乱,不管处境有多糟糕,仍然是军容严整,一直保持了战斗力,决不是一个能被轻易打垮的敌人。 李存勖沿途查看了契丹军队留下的营地,虽条件简陋,但铺在地上的稻草,全都该圆的圆,该方的方,整整齐齐,一丝不乱。
第123章 李嗣昭意外战死
李存勖不禁对阿保机的带兵才能大为叹服:“想不到蛮虏的军纪,也能如此严明!中原军队里,我都没见过这么服从命令听指挥的!” 于是李存勖留在幽州,只派了两百名骑兵追踪撤退中的阿保机,并吩咐道:你们远远跟着,确认契丹蛮虏退出国界,就可以回来。谁知这两百骑兵,因为跟随李存勖的时间久,被他的习惯传染,勇敢过度,竟然直追出境。阿保机大怒,要是这么小一队骑兵都可以追着他的屁股打,让塞北那些部落看见,自己回去哪里还有脸面?于是阿保机杀了个回马枪,几乎全歼了这一小队晋军骑兵,只有两人逃回。阿保机总算用一场小胜,多少给自己扳回了一点面子。 与此同时,晋代州刺史李嗣肱乘契丹败退之际,出兵山北,重新收复了山北四州。李存勖便任命李嗣肱为山北都团结使,镇守四州,晋与契丹的西部边界恢复原状。 阿保机跌跌撞撞地回到了本土,他这次入侵,收入没有上次多,损失比上次惨。在回去的路上,阿保机越想越憋屈,便深恨王郁:都怪他的蛊惑,自己才遭此惨败!他于是下令,将自己这个刚认的干儿子戴上枷锁、脚镣,押回去问罪!不过没多久,阿保机为了不打击降将的积极性,又将王郁放了。 之后,阿保机仍然不时派小股骑兵侵入骚扰晋国。但终阿保机这一生,契丹用兵的重点已经转移到东边的渤海国去了。 却说南边的梁军主帅戴思远,并未因失利而一蹶不振,仍时刻准备着反击。在李存勖与阿保机大战于新城、望都之前,他总算得到了确凿的消息:李存勖真的已经北上镇州,而阿保机的契丹大军也真的南下了! 戴思远是很振奋,立即指挥梁军,发起反攻。后梁大军从杨村出发,绕过德胜,北渡黄河,准备奇袭魏州。在戴思远出发之前,晋军留在南线的李存审、李嗣源两员上将,也对梁军有可能发动的反攻进行了商议。他们认为:梁军最有可能攻击的地点有两处,一是德胜,一是魏州。于是二将分兵扼守,李存审留守德胜,李嗣源去防守魏州。 从德胜到魏州的路程,毕竟比从杨村去魏州要近,因此李嗣源也比戴思远先一步到达魏州。梁军进至魏州西南的魏店时,遇上了李嗣源部的迎头阻击。戴思远发现奇袭已经不可能,马上掉头向西,避开李嗣源,然后渡洹水,攻陷了成安县,大抢一通补充军需,再转向南,从背后包围了德胜北城,欲夺回这个咽喉要地。 李存审防守的城塞不是那么好打的。戴思远便借助人力优势,用极高的效率,沿德胜北城挖出数道弧形的壕沟,沿壕沟筑起多座营垒,断绝了德胜与外界的联系。戴思远这种打法,是想用长期围困来攻克城池。他推测到阿保机的军力强大,李存勖不可能在短期内把契丹军队赶跑。上次阿保机攻幽州折腾了一整年,所以他还有的是时间。 但是他哪里想到阿保机 这次很不争气,从出兵到败归只有一个月。契丹军队的威胁消除,李存勖又得知梁军又在南线反攻,便不管阿保机,也暂不顾镇州,率军从幽州急速南下,奔往魏州。 龙德二年二月,正在围攻德胜北城的戴思远得知李存勖已经到了魏州,只好在心底暗骂了一番契丹军队之后,连忙一把火烧了大营,撤军渡河,退回杨村。晋军在南线的咸胁,暂时降消除。 就在戴思远围着德胜挖壕沟、筑营垒时,镇州城外的晋军大将阎宝也在做着相同的事。李存勖离开后,阎宝再次成为晋军镇州的主将,负责攻城。 阎宝也心有余悸,毕竟史建瑭的阵亡让人记忆犹新。连李存勖亲自统率的大军,猛攻了十多天,都没有什么效果。现在老大走了,兵力少了,自己又是降将出身,要让手下这些不服自己的将士们不顾性命,靠强攻硬打拿下镇州,恐怕是难上加难。所以,阎宝决定改用长期围困来解决问题。反正一旦城中粮尽,镇州便可不战而下。 于是阎宝一面指挥一部份手下修筑工事,一面让另一部份人前往周边征集粮秣,源源不断地运到大营屯积起来,让城里那些成德军看看,馋也馋死他们! 城里的人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果然看清了城外那堆积如山的粮草。他们很清楚,城中的粮食确实不多了。不过张处球他们并未感到沮丧,因为他们还发现另一个情况:晋军的连营虽然规模大,但是营中的军队并不多,分散在漫长的包围圈上,弱点很多。 于是,他们决定主动出击。要想活命的,就拼命去抢!三月二十六日,张家军五百多人突然冲出城门,往城外营垒杀来。阎宝见出来的人少,毫不在意,故意命营中守军放他们过第一道墙壕,想等这五百人深入营垒之后,再截断他们的退路,来个全歼! 不想这五百成德兵一冲进晋营,个个勇猛无比。阎宝虽然把他们围住,却像叼住了一枚硬核桃,根本嚼不动!更糟糕的是,在他们身后,数千成德军通过那五百前锋打开的缺口,冲入晋营大砍大杀! 阎宝的军队本来比城里的成德叛军多,但分得太散了。环形营垒太大,而且“诸军未集”,很多部队还远离大营。他们还没有成德叛军那种决死意志,于是松懈的晋军被拼命的成德叛军打得大败而逃。阎宝仓惶退出大营,撤往赵州。 阎宝一逃,围攻镇州的晋军全线溃退。成德军就毫无阻碍地将晋军修筑工事、营垒全部破坏,将营垒中屯积的大量粮草搬入城中,搬了好多天都没有搬完。叛军缺粮的问题大大缓解,又有底气长期坚持下去了。 更糟糕的是,成德叛军的这次胜利,还大大鼓舞了刚刚败走的契丹人:晋人是可以被打败的。待春暖雪化,阿保机就再次派出契丹军队进驻平州、营州一带,不断对晋国进行骚扰性攻击,并不时派少量精锐轻骑实施大纵深穿插,甚至深入河北内地,破坏晋军的作战行动 。 身为梁军降将的阎宝,在晋军中是李存勖着力培养,用来平衡那些老资格的人,此前他在胡柳陂的表现非常优秀。没想到第一次让他独挡一面,竟能输得这么难看。这次败绩完全打乱了李存勖的战略部署,使晋军将长时间处三线作战的不利境地。阎宝越想越羞愧难当,回来就得了重病,数月后便病亡。晋军为了镇州,又折一员大将。 李存勖得知镇州失利的消息,只好免去了阎宝的镇州前线总指挥的职务,重新派晋军中的元老宿将上场。刚刚与李存勖一道大败契丹军队的义兄李嗣昭,前往镇州前线走马上任,接替指挥对成德叛军的战争。 由于阎宝原先修筑的工事、营垒都被破坏,要恢复之前的围困效果不是易事。更何况城中暂时已不缺粮,短期内围不死。所以到达镇州前线的李嗣昭决定,改变战术,既不强攻,也不修筑长围,而是设法引城中守军出来野战,将其歼灭于城外。只要重创了叛军,镇州自然就不难拿下了。 四月下旬,张家老二张处球亲率一千多精兵出城,前往九门,去接运那里的粮草进城。不料,李嗣昭设伏在已被破坏的阎宝废营,张开大网等着叛军上钩。待张处球的人马通过废营,晋军突然拦腰功击,出城的叛军大败,基本全军覆没,张处球单身逃回镇州。 但谁能没有想到的事发生了:在打扫战场时,有几名叛军士卒藏身于残垣断壁间顽抗,突发一箭,竟正中了李嗣昭的头部!李嗣昭的箭囊中箭已用尽,便不顾血流如注,从头上拔下那支箭,反手射回,一箭将射中他的那名叛军射手射死! 可是,受了箭伤之后,不能马上拔箭。李嗣昭头部的伤口裂开,流血怎么也止不住,身经百战的老将没能撑到第二天日出,当夜逝世于军中。李嗣昭的阵亡,是整个成德之战中,晋军蒙受的最沉重损失。从此以后,李存勖身边少了一个坚韧正直,一心奉公的重臣。 李存勖得知李嗣昭阵亡,很是震惊。他难过了好几天,随即做出了两个决定:一是调振武节度使李存进出任北面招讨使,指挥成德战事;二是命令李嗣昭的儿子们护送其父灵柩前往太原,陪葬于李克用陵旁。 李存勖的第一道命令很快得到了执行,看起来合情合理的第二道命令却卡了壳。李嗣昭的几个儿子们拒绝将父亲归葬于太原,公然率领数千昭义牙兵抗命,要将李嗣昭的灵柩拉回潞州安葬。李存勖闻讯,赶紧派自己的亲弟李存渥追上护灵队伍,与他们解释沟通。没想到李嗣昭几个儿子都很凶悍,一点不给小叔面子,竟拔出刀来,威胁要杀李存渥,吓得李存渥只得快马逃回。双方就这样,撕破了脸皮。 李嗣昭的儿子们考虑得非常现实:老父李嗣昭担任昭义节度使的时间长,在昭义镇内威望高,人脉广。既然条件这么有利,干嘛不按照传统,将昭义镇变成世袭呢?
第124章 李存进意外战死
但要继承家产,首要条件是你要有这个条件。如果按照晋王的旨意,兄弟几个一起去了太原,还要安葬守丧,潞州岂不空了吗?晋王随便派个人来当节度使,就把它拿走了。因此,为了避免父亲留下的昭义镇不被晋王拿去,兄弟们必须尽快回潞州,把它看的严严的! 李嗣昭的这一生,戎马倥偬,总为国事奔忙,很少顾及小家。家中的事基本由妻子杨氏一手操办,当然也包括对子女的教育。等孩子们成人,大多像他们的母亲,一点儿不像他们的父亲。杨氏夫人的为人,与李存勖最宠爱的侧室刘玉娘有几分相似,都是又贪婪又自私。在潞州这十多年,她利用丈夫位高权重,官倒官卖,积攒下了超过百万贯的巨额私财。 李嗣昭共有七个儿子,他们分别叫作:李继俦、李继韬、李继达、李继忠、李继能、李继袭、李继远,全部都是杨夫人所生。不过龙生九子,九子不像龙。李嗣昭这几个儿子,除去都遗传了母亲的贪婪外,能力方面的差异比较大。 他们一回到潞州,最狡猾的老二李继韬,就把软弱的大哥李继俦给囚禁起来。然后他利用父亲留下的余威,发动士卒请愿,拥护自己当昭义留后。李继韬一面装模作样地推辞,一面将“群众的呼声”上报给李存勖:晋王您能忍心让昭义镇广大的忠勇将士们失望吗? 晋国直辖区内的各镇节度使,与唐末的藩镇是不一样的。他们的地盘是李克用父子一刀一枪打下来的,节度使就是晋王的下属,并不是独立或半独立势力。除晋王本人兼任的河东镇外,各镇节度使均由晋王决定任免,基本上不允许父死子继。 这其实就是地方强藩发展壮大后,重建中央权威的过程。朱温在后梁那边也是这么干的,凡被他武力征服的地域,节度使都被恢复了最初设置时的性质,变成了一种皇帝随时可以撤换的临时职务。不过等朱温一死,朱友珪、朱友贞兄弟能力、威望不足以将这个趋势延续下去,才出现了杨师厚的尾大不掉、朱友谦的投敌、高季昌的自立门户,给后梁帝国造成了深重的内伤。 李存勖不是朱友贞兄弟,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是一个非常强势的君王。正常情况下,他怎么也不可能容许地方势力重新坐大。但糟糕的是,由于李存勖对成德叛军抵抗力的判断失误,晋军此事已经是三线作战,哪条战线都不能短期内胜利结束。如此让人焦头烂额,疲于奔命的时刻,实在不能再开辟一个第四战场了! 李存勖只好咬咬牙,将这满腹怒气记在帐本上,把昭义镇改名为安义镇,任命李继韬为安义留后。他只能希望李存进争口气,尽快把镇州拿下,好结束目前这尴尬局面。但没想到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五月六日,李存进抵达镇州城下,在城南的东垣渡口设下大营。在李克用的诸多义子中,李存进的强项是军事工程的建设,如连接德胜南北城的浮桥就是他的杰作。此次夹滹沱河 两岸建营,因沙土松散,营墙难筑,李存进便斩林木为骨架,中填沙土,很快把一座坚固的大营建了起来。但战争不是靠军事工程修得好就能打赢的,在李存进不算短的军事生涯中,他从无出奇制胜的战绩,只能算一名中规中矩的将军。 大营建好后,李存进就不时派军队出营攻城。镇州城之坚,当初李存勖亲统大军猛攻十多天,都没有效果。这种强度不足的攻击自然不能克城,只起到了保持对城中叛军的压力的作用。 几轮较量下来,叛军大将张处球发现李存进用兵的破绽:每次晋军攻城,常常是倾巢出动,沿大路至镇州,大营内留守的士兵很少。张从球决定抓住这个破绽,冒险一击,给晋军来次斩首行动。 九月一日,张处球乘着李存进又将主力打发来攻城机会,率七千人马出城。他避开了晋军常走的大路,绕小道奇袭东垣渡大营。张处球所带的这七千叛军换了缴获来的晋军衣甲、旗帜,结果直到他们大摇大摆进了营门,让晋军大营的工事失效,李存进这才发现大事不妙。 仓促之间,李存进带着十几名亲兵拼死抵抗。但他没有李存勖的运气,在叛军人多势重的乱枪攒刺下,马上就拼到了死!正要攻城的晋军主力得知大营遭到袭,急忙返身回救。这些晋军此时并未由李存进直接指挥,所以主帅的阵亡他们不知道,也没有给他们带来太大影响。 张处球带着得手的叛军正想回去,退路却被返回的晋军堵了个正着。营中尚存的晋军见大部队回来了,也鼓足勇气反攻。叛军被夹在了中间,人数又是寡不敌众,于是转胜为败!一番苦斗之后,张处球总算带着很少的人杀开一条血路,逃回城中。 叛军这一次出击,虽斩杀了晋军大将,但自身又折损的五、六千精锐!成德叛军的战斗意志虽然比较顽强,但人数并不太多,在一次次恶战中,有生力量已逐渐耗尽。 李存勖得知李存进阵亡了,震惊之余,更是怒不可遏!这震惊与愤怒并不完全来自镇州方向,李存勖最近收到的坏消息太多,有些让人目不暇接。 首先,这一年华北粮食欠收,各地税粮无法按时足额的收上来,晋军的军粮供应开始出现问题,这让李存勖非常头疼。在这大战不断的时刻,裁军是绝对不可能的,无法节流,只能开源。 李存勖下令晋国所辖的各镇节度使,都要将本镇原库存粮拨出,送往魏州。刚刚上任的安义留后李继韬,李存勖给他的指令,是要上缴五万石粮食给他。但是李继韬丝毫没有打算改变自己晋王眼中钉的形象,对这项当前的重点工作完全不配合,他是软磨硬蹭,只肯出三万石。 可是很多外镇缴粮不及时,就连李存勖本人亲自统领的魏博镇,也有大量的欠粮收不上来。李存勖为此事,特别召见了负责征收工作的魏博总录赵季良,责问他为何工作不力?赵季良胆子很大,竟反 问李存勖:“殿下,您打算什么时候平定河南?”李存勖大怒:“你的职责就是督促税收,连本职工作都干不好,还敢对我的军国大事指手划脚!” 赵季良毫不退缩地回应道:“殿下您要争夺天下,怎能不爱惜您的人民?如果对他们横征暴敛,一旦人心丧尽,恐怕河北您都守不住,又靠什么去争夺河南?”李存勖一愣,只得向赵季良道歉:你说得很对。但不管赵季良说得多么有道理,这道理一时也变不成粮食,只能让大家一起辛苦辛苦,把裤腰带勒紧点了。 导致晋军今年出现粮食危机,除了年景不好这个主因外,还有一个次要原因:就在李存进阵亡前十几天,晋军在黄河沿线的重要屯粮地卫州失守了。 卫州守将李存儒,本名叫杨婆儿,原先是一个唱戏的伶人。他长得身强体壮,膂力过人。杨婆儿的戏唱得不错,给了李存勖比较深刻的印象。于是演而优则仕,晋王给他赐了个“存”字辈的大名,并提拨他当了卫州刺史。 李存儒当上卫州刺史后,并没想如何干好一方官长,以报答李存勖的知遇之恩,而是一门心思的将工作转移到如何捞钱上来。他想到了一条发财的捷径,就是把假期变成商品,卖给手下的士兵:好消息!刺史大人心好,可怜你们远离家乡的辛苦,从今天起,你们只要定期交纳一定数量的钱,就可以放长假回家,陪伴父母妻儿! 这个新政得到了很多士卒的积极响应,大部份士兵交钱回家,卫州守军自然没剩不下几个人。糟糕的是,这一新情况不知怎么的,让对面的梁军知道了。梁军主帅戴思远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派将军段凝、张朗乘夜北渡黄河,袭击卫州。李存儒毫无戒备,守军数量又少,梁军一举拿下了卫州,生擒了李存儒。 戴思远见段凝意外得手,大喜之下也亲自统军过河,与段凝、张朗会合,乘胜连下淇门、共城、新乡等数县,收复了澶州以西,到相中粥以南的一大片土地。凭借着这次久违的胜利,戴思远重新在黄河北岸建立了一个的桥头堡。今后晋军要想深入梁境,就得提防着梁军深入晋境了。 对晋军而言,卫州失守造成的兵力伤亡虽然微不足道,但是李存勖为对梁作战而储存的大批粮食辎重,却损失了三分之一!如果今年丰收到也没什么,但在今年欠收已成定局的前提下,是真正的雪上加霜。 李存勖像一个胆量很大的赌徒,以前的赌运一直都很好,现在却突然连输好几把。还好没有伤筋动骨,因此这样的小败只能增加他的怒气,使他一定要赢回来,而不可能让他收手。 在各处的僵局中,弱小的镇州看起来,仍然是最容易取得突破的一点。于是李存勖加大筹码,调出目前晋军诸将中排名第一的李存审,出任北面招讨使,摆出一付不把对手打趴下就决不收手的架式!
第125章 李存勖平定镇州
再说在赌桌的另一边,张家兄弟已经耗光了自己的赌本。几战下来,叛军的人数已经所剩无几。再则,上次从阎宝军营中抢来的那点粮食也快要吃光了。盟友义武军完全倒向了李存勖,后梁和契丹的救兵也没了音讯。不管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要想活命都不容易! 但是张家兄弟又实在不想就这样死了,只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决定最后一次尝试请降。张处球登上城楼,请求与晋军指挥官对话。这时李存审尚未到任,任圜任临时主帅。张处球在城头乞哀道:“我们同晋王的大军对抗了很久,城中食物马上要吃完。我们早就想投降,但是只怕降了也不免一死,公能给我指条生路?” 任圜答道:“以你亡父的罪行,当然不容赦免!但仁君行法,罪不及子孙,本可从轻发落。只是你对抗大军整整一年,还杀死我方大将,现在山穷水尽才来投降,你想免死怕也不易。不过,现在请降,搏取一丝生机,总好过百分百的坐以待毙吧?” 张处球大哭:“您说的对”,然后,他派自己的儿子为使,前往魏州,向李存勖递交降书。可是为时已晚,张处球的儿子尚未走到魏州,晋军新主帅李存审已统率大军来到了镇州城下。 李存审知道城中的处境已经很糟糕,便一面封死城内城外的一切通道,以武力为后盾,加大对守军的心理压力,一面施展诱降手段。在绝望心理支配下,原本铁板一块般的守军终于发生了动摇,将军李再丰秘密向晋军投降,愿为内应。 九月二十九日深夜,李再丰悄悄从城墙上放下绳梯,接应晋军入城。到第二天天明时,晋军已经完全控制了镇州。张家兄弟及其主要党羽突围不成,全部被捕,随后被押送魏州处斩。张文礼的尸体被从棺材里拖了出来,拉到闹市,剁为碎片!王镕的遗骸,在一堆被烧过的灰烬中找到,重新予以隆重安葬。 至此,由李存勖发起的,长达一年零一个月的成德讨伐战,以晋军的惨胜结束。自中唐以来,桀骜不驯了一百五十多年的河朔三镇,全数被李存勖吞并。其中这个最弱小的成德镇,让晋军付出了最沉重的代价。 但是将河朔三镇吞进肚子是一回事,晋国的肠胃能不能将它们真正消化则是另一回事。此后的事实会表明:三镇的独立虽然消失,但导致三镇桀骜难驯的致病基因却并未死亡。 成德节度使的位子已经空了出来,王镕的后人大多已死。赵州的文武官员已经串连士绅,打算联名恳请李存勖来兼任成德节度使了。于是,符习坚决辞让成德节度使的职位,最后高风亮节地说道:“如果大王您一定要奖励我的话,就请把河南伪梁的藩镇给我一个,让我自己去攻取好了!” 李存勖虚心纳谏、从善如流地任命符习为天平节度使兼东南面招讨使,自己则接受了成德士绅的推戴,在名义上,身兼了河东、卢龙、 魏博、成德四镇节度使。四镇节度使,看起来身份挺显赫,但对李存勖来说,这只是一步短暂的台阶,他马上要升职到顶。 在一年多前,李存勖就已打算称帝建国。因张文礼的兵变和张承业的反对,被迫暂时搁置。如今成德终于平定,张承业也已经去世,主要障碍都已不再存在。虽然此时晋国的形势并非一派大好,但李存勖不想再等下去了。 龙德三年二月,李存勖开始着手组建新帝国。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挑选一个宰相。由于李氏父子一直以李唐忠臣自居,同时还得李唐皇朝承认了的名义宗室,所以新帝国一定要体现出承袭李家的正统,是大唐王朝的中兴,非朱家伪朝可比! 怎样才能让天下人觉得,大唐重生了呢?李存勖自己一拍脑袋,想出了一个馊主意:要恢复已经消亡了的士族门阀制度,在国家机器的上层重建一个由血统决定的贵族社会。 李存勖就特意给潜在的宰相候选人规定了两项条件:被选出来的人应该在李唐王朝担任过高官,最好出身于产生过“四世三公”的仕宦名门!可惜,从魏晋的九品中正制中走出来,曾显赫了数百年的那些大士族,在唐末遭受到冲击几乎是毁灭性的。与汉末与十六国的乱世不同,唐末崛起的群雄大部份来自社会下层,对上层社会多数没什么好感。 各名门望族的代表人物,被黄巢、朱温等人从**上消灭了绝大多数!很多士族子弟在穷困潦倒之际,被迫将能证明自己家族的告身、谱牒等物品拿出去,卖几个救命钱。这个时候要找几个正牌非仿冒的名门之后,已经不那么容易了。 经过这种以拼祖宗为第一要素的遴选,只找到了几名出身次等士族来充当宰相侯选人。他们分别是:河东节度判官卢质、义武节度判官豆卢革、河东观察判官卢程。 卢质算是这三个人中,最有才干的。他的祖父卢衍曾当过唐朝的刑部侍郎,父亲卢望当过尚书司勋郎中。卢质本人做过县令,因为文章写得好,得到了李克用手下李袭吉的赏识,召他为婿,逐渐进入河东集团。在李克用临终授命时,卢质已接替岳父李袭吉,任河东掌书记,有能力也有资历。 不过卢质这个人好酒,喝醉之后曾公然骂李存勖的几个弟弟是猪、是狗。幸得张承业营救,李存勖才忍住一口气没有治他的罪。卢质后来也知道了这件事,后怕之余,不愿身居高位,处风口浪尖,去承担别人的羡慕嫉妒恨,就推荐了豆卢革和卢程来当代替自己。 卢程出自唐朝士族名门,祖父卢懿在唐宣宗时当过吏部侍郎,父亲卢蕴也当过高官。到了卢程自己,除了喜欢摆谱、夸耀自己门第如何高贵,说些自己怀才不遇的牢骚怪话之外,一无所长。 李存勖曾召卢程起草文书,他竟然说:“我就是会用嘴说,笔砚这种东西我是玩不来的。”稍后,张承业安排他管 理仓库的进出账目,他又推辞说:“算账这种事不是我的强项,还是换别人来干好了。”气得张承业直接责问他:“公还号称是文士,起草文书也不会!管理账目也干不了!哪还有什么事是你能干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饭桶,他还很有脾气。在胡柳陂会战时,李存勖身边的笔杆子王缄阵亡,急需找人接替。卢程以为一定会轮到自己,没想到被提拔的是冯道。他马上抱怨道:“主上不重视人物,竟然让一个乡巴佬位居我之上!”现在好了,有了卢质的推荐,他可以重新爬到“乡巴佬”的头上去了。 比起干啥啥不行的卢程,豆卢革稍微强一点。他会作诗,文辞古雅,有一定功底。不过豆卢革的名门身份很可疑,据其本人说,他的祖父豆卢籍当过同州刺史,父亲豆卢瓒当过舒州刺史。但因为没有家谱,他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还是有些疑问。正因为豆卢革很难直接证明自己的高贵血统,他找了一个强有力的盟友来帮他一起撑门面。 豆卢革曾经询问李存勖身边红人郭崇韬倒:“汾阳王郭子仪是代北人,后来才把家搬到华阴。您的祖籍在雁门,你会不会是汾阳王的后人?”郭崇韬是一个权力欲和虚荣心都很强的人,总想找理由排挤自己的竞争对手。他一听此问,马上煞有介事地回答道:“因为战乱,我的家谱也已经找不到了。但我曾听父亲说过,他上距汾阳王四世。” 于是,豆卢革就与郭崇韬套上了关系,为捍卫他们共同的“高贵出身”结成了同盟。那些出身寒微,门第低下的,就应该给咱们这些名门之后让路! 很快,开国宰相的人选定下来了,就是卢程和豆卢革。其实李存勖也非常清楚,卢程等人不过是一个摆设,实际上没有什么用处。李存勖把这么重要的职位授予他们,并不怕他们耽误国家大事。因为对即将建立的后唐来说,宰相的权力非常小,他们就是帝国的装饰品,虽然无用,却也误不了事。 原本属于宰相的权力被分到了李存勖新设立的一个重要机构:枢密院。枢密院接近后梁朱温设立的崇政院,主要掌握着全**队的调动使用之权,以及和军事相关的一些其它职权。 枢密院的长官是左右枢密使,由原中门使郭崇韬,和原昭义监军宦官张居翰分别担任。从后唐开始,枢密院这个机构长期存在了下去,影响后世数百年。宰相与枢密使并列为国家的主要领导,主要区别是宰相主政、枢密使掌兵。 在军事绝对优先的乱世,管枪杆子的枢密院,要比管笔杆子的宰相们重要的多。实际上,这些人员组成,很大程度上就是在位居枢密院首席的郭崇韬策划出来的,包括由谁来担任枢密使。 本来按资历排序,与郭崇韬一同担任枢密使的人,应该是出镇幽州的宦官,前任中门使李绍宏。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26章 李继韬投靠后梁
但是郭崇韬觉得,那个同样得到李存勖宠信的老上司如果进入枢密院,会影响到自己的权力。于是他事先活动,将性格温和谦让的张居翰举荐进枢密院,给老上司准备了一个相当于前朝枢密使的职务:宣徽使。
结果,一心指望着官职大丰收李公公,兴冲冲地回来之后,才发现自己的权力像凉了的黄花菜。他不由得气恨难平,从此与郭崇韬结下深仇。
不管是政事堂的政令,还是枢密院的军令,如果没钱来驱动,都是软弱无力的。因此有一个职位,也是极为关键的,就是掌管中央财政的租庸使。
租庸使的职权,接近后梁朱友文担任过的建昌宫使。在后唐正式建国前,李存勖常驻魏州,各地税赋收入都要缴到魏博,统一调配使用。实际管这件事的人,就是魏博支度务使孔谦。现在晋王要当皇帝,这项要职应该还是自己的吧?孔谦也和李绍宏一样,对自己的高升充满了期待。
但是郭崇韬这个“名门之后”,以孔谦出身寒微为由,说国家中兴,就应该有中兴的恢弘气像,怎么能让一个低贱的下人列名领导行列?所以,郭崇韬推荐了同样性格温和、不会与自己争权的,原魏博观察使判官张宪担任租庸使,孔谦只能当副使。也就是说,孔谦手中的权力随着后唐开国而降低。孔谦表面上不敢发作,在内心也开始深恨郭崇韬。
即将建立的后唐,将仿效李唐王朝设置三京,分别是:升魏州为东京兴唐府,算作首都,以原魏博节度判官王正言为行兴唐尹;西京太原府,以河东马步都虞候孟知详为太原尹;升镇州为北都真定府,以安义观察判官任圜为真定尹。
再说李嗣昭的二儿子李继韬,虽然顺利当上了安义留后,但是他深知李存勖内心并不想让他承袭父职。现在只是迫于形势暂时不追究,一旦李存勖腾出手来,随时有可能找自己算总账。
因此李继韬的警惕性很高,派心腹魏琢、申蒙以入奏公事为名,前往魏州打探消息,随时关注李存勖有没有动手的迹象。魏、申二人为了说李继韬爱听的话,悄悄秘报说道:“李存勖打个镇州,就折了这么多大将。现已是人才凋零,将来必为梁朝所灭,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李继韬听了,心有所动。但在安义镇内,反对叛晋的人很多,李继韬不敢轻率行动。不久,按李存勖、郭崇韬预订的人员名单,从安义调走了两个重量级人物,就是前文提到的,将担任枢密使的张居翰,和将出任真定尹的任圜。
张居翰和任圜曾是李嗣昭的左膀右臂,但一朝天子一朝臣,李继韬对二人既不亲密,也不信任。李存勖突然要调这两个人,李继韬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以他惊弓之鸟的状态,搞不清楚的事,都很容易往最坏的方向联想。李存勖是要动手吗?召张居翰和任圜去,是要了解潞州的虚实?
已回到潞州的魏琢、申蒙更是煽动说:“
晋王突然把这两个人召去,那形势有多危及可想而知,再不反就来不及了!”李继韬的小弟李继远才十五岁,也积极怂恿二哥造反,他说:“哥哥坐拥百万家财,仓库里有可以支持十年的军粮,应该好好为自己打算,别让人家给制住了!”
李继韬反问小弟:“那你觉得该怎么办?”李继远说:“我看申蒙说的对。论地广人众,河北终究是打不过河南的。咱们不如与大梁结盟,就不用怕李存勖了。更何况现在国家多事,李存勖旁边到处都有敌人。他哪里有余力讨伐我们?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此!”
李继韬于是决定背叛李存勖,背叛他父亲为之奋斗了一生的事业,转而投靠世仇朱家。李继韬派李继远率百余名骑兵,以出兵袭扰晋、绛二州为名,进入后梁境内,与梁军接上关系后,再前往汴梁,晋见后梁皇帝朱友贞,表达归顺的诚意。
听惯了坏消息的朱友贞,忽然得到这意外的好消息,不禁大喜过望。朱友贞马上下旨,再改安义镇为匡义镇,李继韬为匡义节度使,并加同平章事衔。同时他派将军董璋出兵接应,帮助李继韬对抗李存勖有可能发动的讨伐。
李继远回报二哥:一切条件都谈妥了。李继韬正式宣布倒戈,举自己管辖的潞、泽二州归附后梁,并主动把自己的两个儿子送到汴梁,作为人质。
因为最有可能反对的张居翰和任圜都已离开潞州,李继韬的命令在潞州没受到什么太大阻碍,得到了执行。在多数时候,县官是不如现管的。但李继韬的命令发到泽州,同样发给李嗣昭的旧部,效果就没那么好了。
因为那里的“现管”,是泽州守将裴约。同张居翰、任圜一样,他是李嗣昭生前的亲信之一,与李继韬并不是一条心。裴约追随李嗣昭南征北战了半辈子,觉得老领导的儿子竟然这么不像老领导,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
裴约召集泽州军民,流着泪对众人说:“我追随了老节帅二十多年,亲眼见老帅每得一笔赏赐,都要分给有功将士,每每教诲我们要不忘国仇,誓灭伪梁!老帅壮志未酬而身先死,让人嗟叹。而今,郎君李继韬父丧还未满,就悍然背叛君亲!我宁可引刀自尽,也不能跟着他去做不义之事!”在场众人无不感泣,都表示愿追随裴约。
于是,泽州守军拒绝接受李继韬的命令,他们要继续向晋王孝忠,堵住了梁军前往潞州的大道。朱友贞闻此变故,任命董璋为泽州刺史,要他率所部军队进攻泽州,保障通往潞州的道路通畅。董璋马上率军将泽州包围,断绝内外联系。李存勖虽然不久之后,就得知了李继韬的背叛,却没有及时了解到泽州守军仍然在为他坚守。
得知泽州拒命,李继韬也很担忧。虽然是父亲带出来的军队,但军心并不统一。倘若李存勖的大军兵临城下,潞州的守军究竟还会有几成能站在自己一边?答案无法让人乐观。
李继韬决定变卖家产,招兵买马。李继韬要用新招的人马,
尽快组建起一支听命于自己的新军,留作将来保命之用。
按照古代的惯例,一个新朝建立,通常会追尊七代祖先为帝,建天子七庙。但是后唐王朝的实际情况有点儿特殊,它的七庙分配给了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家族。其中既有被李存勖追尊为皇帝的三位祖先,即:曾祖懿祖昭烈皇帝朱邪执宜、祖父献祖文皇帝李国昌、父太祖武皇帝李克用。也有李唐四位货真价实的皇帝,即:高祖李渊、太宗李世民、懿宗李漼、昭宗李晔。
称帝当天,李存勖尊自己的生母晋国夫人曹氏为皇太后,原李克用的正妻嫡母秦国夫人刘氏为次一级的皇太妃。李存勖的这种做法自然出于他自己的情感,但严重背离了明辩嫡庶的儒家礼法。李存勖打着维护正统的旗号建国,可他第一天干的事,就已经破坏了那个时代普遍接受的正统做法。
这道诏书送到太原,曹夫人吃了一惊,儿子这么做,自己怎么有脸去见一直待自己很好的刘夫人?不想刘夫人却满面笑容地主动向她表示祝贺,曹夫人很不安,不知道该怎么表答歉意。刘夫人没有表现出一丝不平,反过来安慰曹夫人说:“只要咱们的儿子能长命百岁,咱们将来魂归九泉,墓前能有人祭扫,就应该心满意足了,至于排位的事,何必去斤斤斤计较?”
由于刘夫人的明智大度,以及曹、刘两夫人长期以来亲密无间的私交,李存勖不负责任地点燃的这枚小小的火苗就此熄灭了,没有引爆任何宫斗。这件事并非微不足道,它隐隐透露出李存勖执政风格的一个重大缺陷:他喜欢将自己的私人感情,甚至是一时的心血来潮,放在国家已经得到认可的制度之上。
李存勖刚称帝,就得到了坏消息。首先,李继韬叛变,把安义镇献给后梁去了。其次,李存勖称帝的第二个月,契丹骑兵又发动了一次很严重的袭扰性南侵,相继袭击了幽州、易州、定州等地,并抢劫了发送往幽州的军粮。
被派去防备契丹的新卢龙节度使李存审报告:幽州的储备已下降到不足半年了。换句话说,如果南面与后梁的战争继续僵持不下,而北面的契丹对卢龙再发动一次五年前那样的大规模进攻的话,幽州不一定还能守得住。
不过,李存勖很快就收到了一条好消息。李继韬和他身边的人认为河北终究打不过河南,那是因为他们知己不知彼。他们只看到了后唐面临的难处,却不知貌似仍然强大的后梁帝国,内部早已是千疮百孔,矛盾重重。那边想要改换门庭,倒戈投效李存勖的人,其实是远比这边多。
梁军北面招讨使戴思远手下一个将领卢顺密,就是其中之一。戴思远在后梁的职务,除了是北线梁军的总指挥之外,还是天平节度使。作为北线总指挥,戴思远的指挥部设在距德胜不远处的杨村。梁军主力也集结于滑州到杨村一线,以便随时出动,攻击或者防御唐军设在黄河南岸的这个最具危胁性的桥头堡。
第127章 李嗣源袭取郓州
这样一来,梁军在其它方向的防御,没法不受到削弱,其中就包括天平镇总部郓州,这个重镇的守兵减少到不足一千。戴思远不郓州,他将防守郓州、唱空城计的任务交给了他认为可以信任的三个部下。他们是:巡检使刘遂严、都指挥使燕颙,还有排第三位的卢顺密。
卢顺密觉得,这是一个替人背锅的任务,同时他不看好后梁帝国的前景。于是他认为与其等着打了败仗被处理,不如现在站到赢家的队伍中。卢顺密便找了一个机会潜逃出城,向后唐请降。
因为他是后梁比较高级别的将领,卢顺密得到了李存勖的亲自接见,他借机向后唐皇帝密报道:“郓州的守军非常薄弱,守将刘遂严、燕颙不得人心,只需一次奇袭,必然能够攻取!”李存勖心动了,最近他已得到消息:泽州仍然忠于他,正在被梁军围攻。
李存勖不能对忠勇的将士见死不救,但是真要去救,泽州已孤悬后梁境内,隔着潞州和太行山两重阻碍,道路难行。不下本钱,救兵要想到达泽州都不容易,何况还可能受制于人,给梁军制造围点打援的战机。
但是如果能攻击梁军一处痛感强烈的弱点,来个围魏救赵,就能把战争的主动权夺回自己手中,重占上风!毫无疑问,郓州如果被自己得到,从郓州到汴梁就是一马平川的宽阔大道,肯定能让后梁感到痛不欲生!这样的好机会,自然不能错过!
李存勖找来众文武商议此事,不想他此时他最宠信的大臣,枢密使郭崇韬公开反对。郭崇韬的理由很有说服力:郓州是汴梁的东面门户,战略地位重要,后梁怎么可能让它的防备如此松懈呢?怎么能确定卢顺密不是诈降?他提供的情报是不是想引诱我们上当?派一支孤军深入敌后,一旦有失,就是全军覆没!卢顺密的话,实在听不得。众将大多附合郭崇韬的意见,于是在会议上,奇袭郓州计划未获通过。
但是散会之后,李存勖还是觉得这个计划如果成功,收益巨大。舍不得就此轻易放弃,他想了想,单独召见了此时唐军的第二号大将,蕃汉马步副总管李嗣源。
李存勖对李嗣源说道:“昭义李继韬抗拒王命,梁将董璋正在进攻泽州,梁军关注点在上党一地,以为我们会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东边的防卫就不会太严密。我军如果拿下郓州,便可直捣其腹心!你认为郓州有可能拿下来吗?”
由于在五年前的胡柳陂会战中,李嗣源误听假情报,犯下大错,在李存勖心中形像受损严重。他一直想找一个机会,立下奇功,好挽回不利影响。要立奇攻,当然不能墨守成规。就是要冒别人不敢冒的险,做别人不敢做的事才行。李存勖也正是因为了解李嗣源此时的心理,才特意召见的他。
果不其然,李嗣源一听李存勖带有暗示的询问,便顺势回答道:“咱们长年累月地不停用兵,使得境内百姓疲弊,都快撑不去了。如果不敢冒险一试,大
功什么时候才有可能建成?这次奇袭任务,老臣愿率本部人马单独执行,陛下等着听取捷报!”
李存勖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正式命令李嗣源,率其本部精骑五千出击郓州!李嗣源带上自己的心腹将领李从珂、石敬瑭、高行周等,率部出德胜北城,沿黄河北岸东进。他于四月二十八日黄昏,抵达杨刘渡口。这时,天空密布乌云,雨晰晰沥沥地下起,四下一片昏暗,又湿又冷,道路也看不清。
前锋很多将士都不想再走了,打算停下休息。前锋将领高行周,见此情景,激励将士们道:“这天气正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福佑,梁军一定没有防备,我们千万不能停下。”
于是,李嗣源部唐军抖擞精神,冒雨夜渡黄河,一夜之间摸黑行军六十里,再渡过济水,于天明之前直抵郓州城下,城上的守军毫无察觉。李嗣源的义子李从珂身先士卒,第一个攀上城墙,杀死还在打瞌睡的守兵,打开城门,放唐军入城。城中守军这才发现遭到袭击,毫无心理准备的他们,顿时乱作一团。刘遂严、燕颙二将在慌乱中,完全组织不起有效抵抗。
到二十九日的太阳升上天空时,李嗣源的军队已全部入城,控制了全城。刘遂严与燕颙跑了,他们开西门逃往汴梁。不直接承担守城责任的天平节度副使崔筜、天平判官赵凤没跑掉,成了唐军俘虏。李嗣源下令将两人押送往兴唐,用这两个大活人为证,向李存勖报捷。赵凤因为文才过人,被李存勖任命为护銮学士,并在后来成为了历仕数朝的五代重臣。
与此同时,李嗣源命安抚城中军民,严禁士卒烧杀抢劫,城中人心很快稳定。李存勖得到李嗣源送来的捷报,大喜道:“总管真是奇才,我大事必成!”
再说朱友贞接到郓州陷落的报告,又惊又怒,立即下令将败将刘遂严、燕颙逮捕,绑赴闹市,斩首示众!负有领导责任的梁军北线总司令戴思远被免职,贬为宣化留后。然后他派人到杨村前线,催促段凝、王彦章、霍彦威等梁军前方众将,要他们马上发起反攻,尽快收复失地!
当然,在梁军发动反攻前,有一件事不能不做。那就是任命谁来接替戴思远,担任梁军前敌主帅,统一指挥反攻行动。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原先担任戴思远副手的段凝,可能性最大。不过,意外还是发生了。
看到危险步步逼近,有个人内心的非常焦虑,这人就身为梁帝国的第一号元老的敬翔。敬翔深知段凝不过是谄媚之徒,既没有足够的才干,而且在军中也没有足够的威信。把这样的大事交给他,国家就要完了!对朱家最忠心的老臣,实在不甘心让朱温开创的,自己倾注的一生心血的国家就这么完蛋!
那还有谁合适呢?敬翔想起来,梁军现在还活着的大将中,唯一一个曾差点儿打败过李存勖的人,那就是王彦章了!只要还有一线可能,他就要挽救帝国!
但是,不懂人事
世故的王彦章,已经把朱友贞身边的心腹都得罪光了,朱友贞怎么可能重用他?自己同样是朱友贞心腹所讨厌的人,这几年来,说过的话根本没人听!怎么办?敬翔一狠心,决定豁出这条老命。他为了争取挽救梁朝的最一丝希望,决定向朱友贞死谏!
敬翔先在自己的靴筒里藏了一根绳子,接着进宫去求见大梁皇帝。朱友贞是一个性格比较温和的皇二代,对敬翔的话,一向当耳旁吹过的微风。但是他对敬翔这个人,还是保持着面子上的尊敬,毕竟他是元老功臣!
那么,把老相国请进来,听听他说些什么。敬翔一进来,便情绪激动,大声叫道:“当年先帝打天下的时候,并不认为老臣无能。我的谋划,先帝无不采纳!现在局势一天天危急,敌人一天天强大,陛下却始终不肯听老臣的建议,臣这条老命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与其苟延时日,看国家灭亡,还不如现在就死!”
越说越悲愤的敬翔拿出绳子,准确找个合适的地方上吊。朱友贞赶紧呼左右拦住敬翔,问道:“老相国有什么好主意,可以说来。”敬翔便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以自己的性命要挟道:“现在形势已万分危急,除非用王彦章为大将,不然不可能挽救!”
敬翔终于创造了奇迹,他的建议第一次得到了朱友贞的采纳。已经六十岁的猛将王彦章被任命为北面招讨使,第一次当上了大军主帅。他将为后梁帝国的存亡,做最后的拼死一搏!
五月十六日,朱友贞特别召见了即将出发的王彦章,想仔细看看这位在敬翔口中,与自己心腹的口中,形像天差地别的老将军,究竟是何等样人?
“将军这次出征,何时能给朕带来捷报?”朱友贞不抱希望、例行公事地问道。“三天!”王彦章没有迟疑,脱口说出了一个让人听起来很荒谬的答案。朱友贞的左右侍从都忍不住掩口偷笑,李存勖的军队是那么好对付的吗?何况从汴梁到前线,正常行路就需要两天,三天能破敌?
王彦章没有理会这些嘲笑,召见结束,他就立刻出宫上马,向着滑州前线飞奔而去。李存勖的情报是比较高效的,王彦章上任前,他们就获知了后梁的这次人事调动。李存勖对此很重视,亲自率军出兴唐府,南下增援前线。
大军到澶州稍做休整的时候,李存勖担心前方有失,派使者急驰德胜,提醒驻守在德胜的蕃汉马步都虞候朱守殷道:“王铁枪这个人勇敢果决,其部队积满了对我军的深仇大恨。你驻守的德胜肯定是他的重点攻击目标,所以你一定要加强戒备,严密防守,不可轻忽!”
朱守殷原本只是晋王府的一个家奴,颇有些讨好主子的小聪明,也有些勇力。李存勖幼时上学,他曾充当伴读书童服侍于左右,因此他很早就是李存勖最信任的心腹。李存勖初任晋王,平定李克宁之乱时,朱守殷以其方便出入王府,又不易引人注目的家奴身份,负责通风报信,联络内外。
第128章 王彦章大胜唐军
李克宁被铲除后,朱守殷因功被提拔为长直军使,由家奴一跃升为中高级军官。朱守殷打仗的水平不怎么样,但他很擅长于特务的工作。他打探了很多将领、官员的**,再上报给李存勖,大得李存勖的欢心。
朱守殷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还有一个志同道合的好友,名叫景进。景进是李存勖最喜欢的伶人之一,也是个干秘密工作的能手。有了朱守殷、景进两位心腹的默契合作,李存勖就有了一张监控群臣的大网。虽然这张情报网上的消息不一定可靠,但还是让李存勖对朱、景两位视若珍宝,倍加信任。
于是朱守殷虽无战功,却能步步高升,越来越得到了李存勖的重用。朱守殷接到李存勖的警告后,当然还是发挥他的强项,派人潜入梁营打听消息:王彦章到任了没有?如果到任了,他在干什么?
五月十八日,朱守殷接到了一份让重要情报:王彦章只走到滑州就停下了,正在那里杀猪宰羊,准备举行盛大的宴会,庆祝他的升职。
朱守殷放心了:等王彦章一行人在滑州吃饱喝足了,耽搁两天再到德胜的时候,皇上亲率的大军应该也到德胜了。咱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戒备自然是需要的,不过要分轻重缓急,现在认真做好迎驾工作更重要!
与此同时,在滑州,盛大的宴会正进行到**。王彦章当着众人,口出狂言:“李亚子不过就是一个喜欢斗鸡溜狗的无知小儿,有什么了不起的?”由于酒劲上来的缘故,下面好多人都带着酒气附合。喝着喝着,王彦章好象突感不适,于是吩咐众人:弟兄们吃好、喝好,今天不喝躺下的不许离开!我去方便一下就回来。
于是众人继续喝着,都没注意到王彦章这一去,去了许久,一直没回来。原来王彦章早在宴会开始前,已经秘密做了几件事。他先是派人先赶到杨村大营,命杨村的梁军准备一批战船,配备好水兵、铁匠,以及破坏铁链的皮鼓、石炭,潜伏待命。其次是准备数千精骑,清一色的轻装快马,在滑州城外隐蔽等待。
王彦章一离开宴会,便潜至城外,与城外精骑会合,然后沿着黄河南岸,向东疾驰而去。太阳落山后,又下起了雨。但是这一切,都丝毫没有减慢王彦章行军的速度。当天半夜,他们就赶到了杨村大营。王彦章顾不上擦去脸上的雨水,立即命令:战船、军马一起出动,去袭击九里外的唐军要塞,德胜南城!
于是顺流而下的梁军战船,率先来到了连接德胜南北两城的浮桥。船上的铁匠使出看家本事,熔断了桥上粗大的铁链。水兵们接着抡斧猛砍,浮桥顿时断开,被水流冲走。此时,由于王彦章刻意给朱守殷制造的虚假情报,唐军疏于戒备,再加上夜色、雨声的掩护,驻守德胜南北两城的唐军还没有发现,他们已经被切断联系了。
紧接着,王彦章带来的骑兵,杨村大营的步兵一起
赶到,开始猛攻德胜南城。身在北城的朱守殷听到南城的喊杀声,这才发现自己中计。于是,他急忙调兵增援南城。军队一动,才发现浮桥已断。大军过不去,只好临时找小船渡河。但是临时找来的小船,怎是严阵以待的梁军战船对手?结果只是白白损失兵力,无法将一兵一卒送到南城。
天未放明,德胜南城,这把数年来一直正对后梁帝国胸口的尖刀,已被梁军折断,守城的数千唐军被歼。王彦章创造了自去年袭占卫州之后,梁军最大一次胜利。而且,这次胜利的重要性,比段凝袭击卫州要大得多。此时距离朱友贞召见王彦章,问他几时可传出捷报的日子,不多不少正好三天。
在王彦章接手梁军前线总指挥之前,唐军已经沿黄河南岸建了多座军事要塞。除了最重要的德胜南城之外,还有潘张、麻家口、景店和杨刘。王彦章乘胜进军,势如破竹,又接连攻克潘张、麻家口、景店。留在唐军手中的南岸要塞,只剩下了杨刘。梁军的士气为之一振,重新恢复了与李存勖抗衡的信心。
这一份捷报自然送到了汴梁,不过即使在后梁帝国的中枢,也不是所有人都为梁军难得的胜利感到高兴。不久之前,梁军前线副帅段凝,悄悄给朱友贞的心腹赵岩、张汉杰、朱珪等送来一封密信,告诉他们:王彦章在军中十分嚣张,公然说什么:“等我这次出征得胜,凯旋还朝,就要杀尽朝中奸臣,以谢国人!”
从王彦章以往的表现来看,他不但有可能口出这样的狂言,也有可能在条件满足时,将狂言付诸实施!赵岩、张汉杰等人太有自知之明了,他们都不用去找王彦章核实,就十分肯定王彦章口中的奸臣,会是哪几个人。于是,赵、张等人聚在一起密商对策,相互警告道:“我们宁可死在沙陀人的刀下,也不能落到王彦章的手里!”
那怎么才能避免落到王彦章的手中?这几位有自知之明的奸臣商量了一下,觉得也不那么可怕。李存勖是好对付吗?只要王彦章打不了胜仗,什么“杀奸臣”之类的狂言都免谈。
没想到的是,这可恨的王彦章一出手,竟然连战连胜。咱们几个要是再不采取点强有力的措施,大祸就要临头了!赵岩、张汉杰等人决定用尽一切办法,不能让王彦章有凯旋还朝的机会!于是赵岩等人采取了措施,来阻止王彦章成功。
首先,密令与他们关系亲密的副招讨使段凝,注意监视王彦章的一言一行,不要放过王彦章微小的过错,统统报来,为我们给他罗织罪名提供材料。更重要的是,今后作战,凡是王彦章指挥往东,你就吩咐往西,王彦章说要攻南,你就提倡打北。总之一句话,你要极力阻挠破坏王彦章的指挥,让他打不了胜仗!段将军,别担心,不用怕王铁枪,因为我们是你的坚强后盾!
其次,是做好朱友贞的工作。赵岩等密切配合,上下其手,修改战报。想尽办法,将每一次胜
利都说成是段凝的功劳,而每一次失利都是王彦章的错误。如此一来,相信用不了多久,王彦章别说凯旋还朝,至少也得革职查办,不论罪下狱就算他的造化了!
赵岩等人的工作,卓有成效。不久后,大梁皇帝为庆祝德胜之捷而下的褒奖令发到军营,各将领一同跪听圣旨,他们惊愕地发现:排在奖励名单第一位的,竟然是段凝!更让人惊愕的是,整个名单念完,也没有出现王彦章的名字!
在汴梁朝中,并非没有与王彦章站在同一阵线的人。后梁文臣的两大元老,敬翔和李振多次向朱友贞上疏,请求撤换掉段凝,不要让他在前线干扰主帅,导致事权不一。但现在已经不是朱温当政的时代,敬翔、李振在朝中的份量已非当年。
只是出于礼貌,朱友贞对他们说道:“段凝没有什么过错,怎么能随便替换?”李振急道:“要等到他有过错,那国家就无法挽回了!”朱友贞不屑回答,马上就将这俩老头的胡说八道给否定了。
却说李存勖得知德胜南城已失守,气的大骂朱守殷:“这个蠢奴才!误了我的大事!”同他汴梁的对手类似,李存勖也不是一个完全赏罚严明之人。对于自己喜欢的人,李存勖的态度是骂过之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朱守殷仍旧是他的宠臣。因为朱守殷的这次失败,差点战死的李嗣源请求:应该严明军纪,以败军罪处决朱守殷!李存勖就当作没听见,于是不了了之。
光靠骂奴才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李存勖迅速采取了紧急应对措施。首先,李存勖命宦官焦彦宾急奔杨刘,通知守将李周:王彦章要攻过来了,你要不惜一切代价守住杨刘,援兵已经在路上!
然后,李存勖急令朱守殷放弃德胜北城,把城中的房舍拆除,改建成木筏,满着原德胜守军顺流东下,弛援杨刘。而城中原有的粮食、辎重等其他物资,则发动民伕,抢运至澶州。由于事出仓促,组织混乱,真正运到澶州的物资,只有原先的一半!另外一半,被处饥饿状的民伕给哄抢隐匿了。
南岸的王彦章发现了唐军的动向,也命令军队拆毁德胜南城的房舍,同样做成木筏,顺流东下,杀向杨刘!于是,后梁、后唐的两支大军,就像两条巨龙,同时挤进了黄河。
在河道宽阔的地段,唐军的船筏靠着北岸,梁军的船筏靠着南岸。双方虽然怒目相视,也只是比拼速度。一遇到河道弯曲处,双方的船筏就难免相撞于中流。于是,双方的流箭飞石,如倾盆大雨般向着敌方的头上招呼!更近处,两军短兵相接,在摇摆不平的船上做殊死搏斗!不断有船只沉没,不断有士卒落水,一眨眼便被黄河的滚滚滚浊流吞噬,埋骨于鱼腹、黄沙!
这样短促但激烈的恶斗,一天甚至多达上百次!等两军这么一路相伴着杀到杨刘时,双方都已经殆亡士卒过半。
第129章 梁唐大战杨刘城
杨刘守将李周是中唐名将义阳郡王李抱真之后,不过家道早已败落。李周天生是个混江湖的高手,年仅十六岁就当上了内丘捕贼将,附近黑道、白道的朋友都要让他三分,在唐末兵匪遍地的乱世中,活得如鱼得水。
曾有个叫卢岳的太原文人,随身带着不少财物想回太原。但是他听说太行山上处处有土匪,不结成大队根本过不去。卢岳没有办法,只能与妻子一起在小旅馆中相对流泪。李周听说此事,主动去护送卢岳夫妇回家,沿途的山贼、土匪听说是李周当保镖,无人敢打劫。
到达太原,感激不尽的卢岳对李周说道:“看你的面像,一定有出将入相的一天。咱们太原的晋王将来必有天下!你如果来投奔他,必能取富贵。”不久后,李周离开老家,投奔了晋将李存信,投身军旅,积累军功,渐升至匡霸都指挥使。
在李存勖提拔的将领之中,李周远比朱守殷会打仗。他到哪都能与士卒同甘共苦,颇得军心,作战顽强,尤其以擅长防守著称。李存勖派去通知、协助李周的宦官焦彦宾,同样是一个聪敏、多智的人物。尽管唐军已连失四座要塞,但是李存勖对仅存的杨刘仍非常有信心,对左右说:“有李周在那里,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李周自己可不那么淡定,梁军抵达当天,他便派人向李存勖紧急求救,请求大军至少以日行百里的急行军速度驰杨刘。但是李存勖不为所动,他认为杨刘一定守得住。他不想匆匆赶去,与士气正旺盛的梁军争锋。与其打没有把握的仗,不如保持军队的体力,待王彦章攻坚不下,再而衰,三而竭的时候,自己再以生力军投入战扬,可一举破之!
于是,李存勖故意一天只行军六十里,兴致上来时,还要暂停打猎。就在李存勖弛马弯弓射野味之时,数量庞大的梁军已将杨刘团团包围。王彦章的计划,是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拿下杨刘,彻底清除唐军在黄河南岸的据点。如果成功,他就切断了郓州的李嗣源部与后唐本土的联系,将其变成一只瓮中之鳖。然后再出动大军,四面合围,全歼孤立无援的李嗣源,那样后梁就可以重新夺回对后唐的战略主动,重回优势!
这一战略成功与否的关键,就看杨刘之战的结果了。为此,王彦章决计不惜代价,利用本方的人数优势,驱动土兵,以血肉之躯,从三面同时发起前赴后继、不分昼夜的持续猛攻!
李周和焦彦宾日夜守在城头,用尽浑身解数,指挥着守军拼死抵抗!有好几次,梁军几乎就要突破城防。但在千钧一发之际,又被唐军挡了回去。飞箭、飞石继续在城上、城下穿梭,不断带走一个个年轻鲜活的生命。
在不眠不休地苦战了好几个昼夜之后,感官已经麻木的李周,都怀疑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第二天太阳。后梁大军却因伤亡过于惨重,也筋疲力尽,而停止了进攻。第一时间内拿下杨刘已不可能,王彦章只好退而求其次,
让大军扎营休整,同时发动民伕,修建连营,将杨刘围死。
六月二日,李存勖统率的后唐大军来到杨刘正对的黄河北岸。他发现自己的预测只对了一半:李周确实顶住了王彦章的猛攻,杨刘城头飘扬的仍是唐军旗帜。不对的一半是:梁军已封死了杨刘北面的黄河河道,并用长壕、连营将杨刘的陆路通道截断。后唐大军无法渡河与梁军决战,也无法将一兵一卒的援兵送进杨刘城。
李存勖做了数次渡河尝试,可都被王彦章的战船挡了回里。小队人乘夜偷渡虽然可行,但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李存勖很是着急,他虽然来了,杨刘城的危局并没有解除!杨刘如果失守,郓州的李嗣源怎么办?实际上,他已经有好些天没有收到郓州守军的消息了。
李存勖召来足智多谋的枢密使郭崇韬,问他对目前的战局有什么好的建议?郭崇韬早已经有了应对的方案,他先分析了战局:“王彦章虽然还没有攻下杨刘,但已经控制了杨刘渡口。他认为只要坐守现有的营垒,便可不战而取郓州。我军如果按照他的套路走,只要突不过黄河,则郓州的失守仅仅是时间问题!”
然后,郭崇韬提出对策:“黄河这么长,有条件作为渡口的地方还有很多,何必只盯着一个杨刘?我建议,在博州东面黄河东岸选择一个合适地段,再筑一城,控制新渡口,重新打通与东平的联系,同时也能迫使梁军分散兵力,便于解救杨刘。”
接着郭崇韬又补充道:“这个计划能否成功,关键在于保密。如果王彦章知道消息,带兵杀过来,我方无暇筑城,将极为被动。所以希望陛下招募敢死之士,每天渡河向梁军挑战,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只要拴住王彦章十天,城池肯定可以筑起来!”
就在李存勖、郭崇韬讨论计划时,他们收到了一个意外的好消息:已经失联多日的李嗣源派了一个人,千辛万苦穿越梁军的重重封锁,来到大营。
原来在王彦章大军猛攻杨刘之际,看起来好像对梁军有利的时候,梁军中有一位高级军官却秘密向李嗣源请求投降。这个准备倒戈的军官,名叫康延孝。他先在晋军中任职,后来犯事,畏罪南逃,投奔了后梁。康延孝是一个很有将才之人,但说因为后梁的皇帝已经不是能识才用才的朱温,而是对人才没有准确概念的朱四公子,所以康延孝也就没有机会去追逐杨师厚前辈的足迹。此时,康延孝在梁军中虽然也升到了右先锋指挥使,但直接指挥他的,正是段凝。
康延孝亲眼看见了段凝是如何克扣军饷,如何用克扣军饷去贿赂朝中权贵,从而在官场上春风得意的。在大敌当前,最需要团结一心的时候,段长官却故意和主帅王彦章作对,处处释放他的负能量,这仗还怎么打得赢?更可气的是,这样的人竟然是朝中红人,自己的顶头上司!
愤慨之余,康延孝发现自己上错了船,后
梁看来迟早要亡!如果自己不想陪它一起去喂鱼的话,就应该在这艘破船沉没之前离开它!于是,康延孝决定反正归唐,秘密向李嗣源联络协商。
由于康延孝是梁军的高级军官,对梁军在黄河沿线的布防情况比较清楚。他不但为唐军提出了与郭崇韬计划相似的方案,明确建议:最佳筑城地点,就在博州东面黄河对岸的马家口。
康延孝提供的建议和情报都十分宝贵,但必须有人将它送给李存勖,才能发挥作用。这不是一次简单的任务,梁军对沿途的封锁和盘查十分严格。稍有不慎,不但送信人有去无回,有可能康延孝的身份也彻底暴露。
李嗣源询问手下:谁能当此任?他担任相州刺史时提拔的一名亲校范延光自告奋勇,挺身而出。于是范延光带着蜡丸书信,乔装改扮,昼伏夜行,混过一道道封锁,成功来到了李存勖大营。
看完蜡丸书信,又听了范延光的详细报告,李存勖大喜过望。那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立即执行郭崇韬还康延孝的方案。郭崇韬带一万精兵,以范延光为向导,深夜出发,直奔博州,再渡过黄河,抵达马家口。他没有丝毫停顿,马上开始抢筑城寨的工程。
包括枢密使郭崇韬在内,所有人都轮班苦干,昼夜不停,工作条件异常辛苦。郭崇韬自己在岸边的芦苇地里摆了张胡床,太累时上去稍躺一会,然后接着干。有一次郭崇韬刚躺下,快要睡着,突然觉得大腿上怎么凉飕飕的还会动?还好他的左右眼疾手快,从裤子里竟然抓出了一条蛇,这才避免了一起伤及主帅的事故。
郭崇韬在马家口大干、苦干的同时,李存勖不顾梁军在河面上占有的优势,不断出兵挑战,与梁军日夜交锋于河上,不考虑胜负,只是要将王彦章的精力和注意力都吸引到杨刘北岸,就是成功!
王彦章开始几天还真上当了,将唐军的攻势一次次打退。但他很快察觉唐军的战术有诈,于是派人四出侦察,终于弄明白李存勖究竟在干什么。他急忙抽出几万人马,由自己和将军杜晏球带队,杀奔马家口新城!这时,距离郭崇韬在马家口筑城,仅仅过去六天!
由于争取到的时间过于短暂,马家口新城还没有修筑完成,不仅城墙低矮,夯筑的也不够结实,还没有建城楼、城垛。郭崇韬毫无畏惧,与全体士卒同甘共苦,奋力死守这座简陋的小城。同时,让范延光潜出城,向李存勖火速求援。
不过好运气不会老罩着范延光,他在偷游过黄河时,被梁军巡逻小船发现,被捞了起来。梁军用各种刑具拷打了范延光,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要他交待马家口唐军的情况和他的任务。范延光咬紧牙关,忍住巨大的**痛苦,宁可被打死也不松口!最后,梁军拿这条奄奄一息的硬汉没办法,只好将他关入大牢了事。
第130章 王彦章败退杨刘
王彦章开始猛攻马家口新城,郭崇韬在城内死顶。两军激战良久,人多势众的梁军渐渐占据了上风,小城眼看陷落在际!就在此时,黄河对岸突然出现了唐军的大批人马与船只,援军到了!
李存勖已亲率大军,来到马家口渡口。看见河对面的皇家旗纛,马家口的守军士气大振,欢呼雷动!攻城的梁军,则神情沮丧,面露惧色。这里的情况,与不久前的杨刘不一样。
在杨刘面对李存勖的时候,梁军早修好了坚固的环形营垒,进可攻退可守,士卒也稍得休整。而在马家口,梁军没有任何阵地可以依托。而且李存勖大军到达的时候,正是他们苦战良久,十分疲惫之时!
王彦章知道,要在此时此地与李存勖决战,梁军自然是凶多吉少。他只得下令停止进攻,军队退守马家口之南的邹家口。李存勖率大军渡过黄河,与郭崇韬会师,直逼邹家口。王彦章无奈之下,被迫放弃邹家口,退回杨刘城外的梁军营地。后唐本土与郓州李嗣源部的联系重新被打通,王彦章的作战目标已经失败。
七月十二日,一条祸不单行的战报,从后方传到了梁军杨刘大营:又有一支数量不明的唐军在上游成功渡河,并且在德胜南城之南的清丘驿击败了梁军一支小队。消息传来,梁军众将都很惊慌。副帅段凝乘机当着众将的面,抨击王彦章道:“你指挥无能,不该深入敌境!现在倒好,前后都是敌人,把我们大家都带进坑里了!”
在梁段副帅现身说法地渲染夸大之下,梁军不久前靠奇袭德胜的胜利积攒起来的士气全部清零。他们重新恢复了对唐军、对李存勖的恐惧,战斗力自然随之弱化。现在不用说扩大胜利了,王彦章就是想保住此前的那一点儿战果,也成了奢望。
七月十七日,李存勖以李绍荣为先锋,沿黄河南岸西上,发起对杨刘的解围战。交战一天后,梁军抵挡不住李存勖的进攻,王彦章被迫解除了对杨刘的包围,向东撤退。
杨刘城在解围前已经断粮,城中军民差不多已经有三天分配不到任何食物,但他们终究还是挺过来了。李存勖来到杨刘,激动地对守将李周说道:“如果不是你坚守得力,我的大事几乎要完了!”
现在大事要完蛋的变成了梁军,唐军全面反攻,乘胜收复了此前丟失的全部南岸要塞!梁军狼狈撤退,王彦章虽然不甘心,一面撤退,一面再对德胜南城等要塞发起多次反击。但大势已去,梁军白白付出了一万余人的伤亡,和大量军需物资的损失,所有反击全部失败!梁军最终退回杨村,退回四个月前的出发阵地。与四个月前不同的地方,是他们的信心消失了,人员减少了,物资也不足了。
这是朱家与李家四十年漫长争霸中的最后一场恶战,双方均付出了惨重的损失。在态势上,和战役前相比,几乎没有什么改变。但在心理上,无疑是梁军的又一次失败。因为笑到最后的是李存勖。连代表梁军此时最强
将领的王彦章也输了,后梁再也拿不出一张可以与唐军对抗的王牌了!后梁帝国向着已不算遥远的灭亡终点,又跨出了一大步!
李存勖在汴梁的另类战友赵岩、张汉杰等人,早就等待着这一天了。从很大程度上说,这一结果,与他们的精心布局和辛勤努力密不可分。于是,与李存勖一样获得“胜利”的赵岩、张汉杰等人赶紧乘热打铁,将剩勇追穷寇,向朱友贞弹劾王彦章:他在军营中整天喝得烂醉如泥,又轻敌滥战,所以丧师辱国!建议将其革职,改由忠勇勤勉的副帅段凝接替。
在大梁,不希望王彦章成就大功的第一号大人物,其实还轮不到赵岩、张汉杰!现在这个结果,虽然不算很理想,但也不是不能接受。于是,朱友贞顺理成章地下旨:调王彦章回汴梁,接受质询。
王彦章带着一腔悲愤离开前线,回到京城,入宫朝见朱友贞。见到皇帝的时候,王彦章详细述说了整个会战经过,分析胜败的原因。有些地方光用嘴说不清楚,王彦章就用上朝的象牙笏板在地上画图说明。但他给朱友贞上的这堂军事课还没讲完,就遭到赵岩指使的礼仪官员弹劾:王彦章竟然用朝廷赐予的笏板在地上乱写乱划,可见他是如何蔑视朝廷的,简直把浩荡皇恩当成驴肝了!对于这种无礼之徒,安可让其污秽朝堂?应该立即革职,回家待罪,等候处罚!
但大梁天子是仁慈的,朱友贞只是免去了王彦章北面招讨使的职务,另有任用。董璋进攻泽州已经好几个月了,一直拿不下来,王老将军就去帮他一下好了。
正好,在东部战线取得了优势的李存勖,也正打算派一支偏师去援救泽州的裴约。后唐皇帝对左右感叹说:“我有什么地方亏待过继韬?又有什么地方厚待过裴约?裴约都知道什么是顺,什么是逆,绝不去依附贼党。我大哥真是不幸,竟生了这么个畜生!”
言罢,李存勖对身旁的内牙马步军都指挥使李绍斌下命令道:“泽州是个小地方,实在保不住也不要紧,只要你帮我把裴约救出来。”
李存勖这么说,倒不是泽州这个地方真的无关紧要,可有可无,而是因为它已经孤悬后梁境内。在这个局部,梁军有明显优势。除非李存勖愿意放弃东部业已取得的优势,把主力转移到并不能直接威胁汴梁的西部战线上,否则很难改变泽州战场的强弱态势。
因此,李存勖只给了李绍斌五千精兵,去完成解救裴约的艰巨任务。糟糕的是,由于此时卫州、潞州都在后梁手中,河北唐军前往泽州的白陉、太行陉、滏口陉三条捷径全部在梁军控制下,李绍斌只好从杨刘出发,向北绕了个大弯,走青山口,过太行山,再拐向南,取道辽州奔往泽州。路程起码是王彦章去泽州路程的四、五倍。
结果,李绍斌的骑兵还没看见泽州城的影子,泽州就已被梁军的攻击下陷落,裴约被杀。对此,李存勖感到十分惋惜,但无可奈何。不管怎么说,东
线更靠近汴梁,更能制后梁于死命,保住东线的优势,自己仍然占上风。
在汴梁,朱友贞也正在与他的心腹们紧张谋划着如何应对目前的局势。很显然,泽州的小胜无助于解救东线的危局,东线才是致命伤!梁军要在东线打败李存勖的主力,看来是一件不大可能的任务。哪该怎么办呢?
有人想出了一条狠招:既然在东线我们怎么也打不过唐军,那就干脆把东线变成死亡线,谁也不能使用东线的道路!具体做法,就是使用最具威力的大规模杀伤武器:黄河。于是由朱友贞下令,段凝负责执行,梁军在滑州城西的黄河南岸酸枣县挖开了黄河大堤!一场人为的巨大灾难,迅速降临下游无数无辜百姓的头上。
黄河水冲出了河道,汹涌而下,当时人称为“护驾水”。“护驾水”是绝对不护百姓的,它们咆哮着冲过原野,淹没了从黄河到五丈河、济水之间的广阔平原。原先两军殊死摶杀了十年的战场、要塞,如德胜南城、杨村、杨刘、胡柳陂等等,统统化为了泽国,或被泥沼所包围。
更多的“护驾水”继续奔向东南,注入古老的大野泽,使得大野泽的水位升高,水面迅速扩大。原先在大野泽北面,有一座叫梁山的小山,大野泽扩大后,将它包了起来,变成湖中的小岛。从那以后,大野泽渐渐就有了一个新的名字:梁山泊。
这是朱梁第三次干这样丧尽天良的坏事了。第一次发生在朱温的时候,目的是解救被洪水威胁的滑州城;第二次是谢彦章为阻止李存勖渡河,决开了黄河北岸。但与朱友贞的这次决口相比,前两显得规模太小,害人太少了。
办完了这件事,朱友贞和他的心腹们总算长舒了一口气:李存勖应该是过不来了,东线至少暂时安全了。他们决定乘这机会,从卫州和泽潞两处北上反攻,把战争引到自己占优势的地方去。
反攻的主帅,将由赵岩、张汉杰等极力推荐的段凝来担任。这道命令刚刚发布,就激起了不小的反对声浪。身在洛阳的帝国元老,天下兵马副元帅张全义上疏朱友贞说道:“老臣身为国家的副元帅,虽然年纪大了,但也还能为陛下捍卫北疆。段凝这人太年轻,不论功绩、声望都不能服众,大家都在议论纷纷,觉得用他的话,可能会给国家带来忧患。”
老臣敬翔更是不留一点儿面子地劝阻说:“将帅的任用,关系到国家的存亡!而今,国势都已经危急到如此地步,陛下您怎么还不特别留意!”但是不管这些人的言论多么激烈,都没法让朱友贞感同身受。
这位从来没去过第一线的大梁皇帝,他能看到的就是经过加工的战报里面,段国舅是位屡战屡胜的军事天才!前方纵有败绩,也是那些老家伙们推荐的人无能误事,不是段凝的责任!这些老家伙非要颠倒黑白,想来无非就是看不得新人上位,心理不平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