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1章 人要付出代价
“最多再活几十年吧。”图什耸了耸肩,“最重要的是逃出这个虚无地狱,到外面过几十年喝酒赏花、纵情快乐的日子,也不枉了。”
地上的瓷片已经扩展至三十六片,线条交错更加复杂,他才停下手问道:“你看?”
燕三郎点了点头:“开始吧,你把东西拿出来。”
这厮的确了得,对阵法做出几次调校,就把它变成了精确的传送阵法。
现在,只缺个座标了。
能直指千红山庄内部的直系座标。
也就是图什秘藏的宝物。
燕三郎不知道这家伙用了什么招数,才突破千红夫人亲手设立的隔阂,钻进他的暗牢里来。但千红夫人在山庄里就是全知全能的存在,再微小的破坏都可能引起她的注意。所以,两人的动作一定要快!
图什从怀里掏出个龟壳。
就这?燕三郎有些惊讶。
一个龟壳能和千红山庄发生什么关联?
不过图什紧接着轻轻拍了龟壳两下。
就有一个脑袋四条腿,外加一根小尾巴从龟壳里钻了出来。
哦,这是个活乌龟?
在暗牢里陪伴图什数百年,也不容易啊。
“这是夜灵龟。”图什在乌龟面前一摊手,“吐出来吧,让你保管了这么多年。”
乌龟底色是黑的,但龟甲上的纹路却是纯金色,四脚还有奇特的金色符文。
燕三郎想起哪本书上记载有“夜灵龟”这种瑞兽,寿命轻易可上千年,唾沫能解千毒。
不过眼前这只显然还有储物空间。
乌龟绿豆大的小眼睛转动两下,看了看图什,然后就没反应了。
“快些。”他出声催促。
夜灵龟还是没动静。
“这也是你逃出生天的唯一机会。我若是死了,你也得陷在无尽的黑暗中,直至生命终了。”图什叹了口气,“你真想给我陪葬?”
这话说起来甚是沉重,乌龟又转了转眼珠,燕三郎能看出它正在思考。
这家伙很有灵性。
最后,乌龟才慢吞吞张嘴吐出一样东西。
它被一层淡蓝色的薄膜包裹着,很透明,就算明珠的暖光也能照穿。
看见这个,就连燕三郎都觉匪夷所思:“黄金……天秤?”
准确来说,这是一具破损的黄金天秤,秤臂已经断去一只,秤身也有数道裂纹,但那枚红宝石还在。
“夜灵龟的胃液薄膜,能够隔绝本地主人与黄金天秤之间的感应,否则就是藏在储物空间里,她也能追踪而至。”图什拍了拍龟壳,乌龟一下就缩回壳里去了,完全不想再和他交流。
燕三郎看了乌龟一眼,“它不喜欢你?”
宠兽一般和主人关系密切,芊芊就喜欢粘着他,远胜于千岁。
“它谁也不喜欢。”图什顺口一答,结果乌龟露出半截脑袋,看了燕三郎一眼,再度缩回。
这次,它是彻底安静了。
“成与不成,在此一搏。”图什忍不住搓了搓手。
要完成阵法就要除掉薄膜,那么千红夫人可能转眼就会赶到。他们的行动,一定要快。
这东西上面还裹着一层粘液,毕竟是从生物胃里出来的。燕三郎也不嫌弃,拿起来看了两眼,
忍不住问:“你怎么弄到黄金天秤的?”
“这只是个残次品。”图什强调一句,“我来千红山庄那一年,地狱道的大能与此间主人起了冲突。你知道的,有能耐的人心比天高,哪里会乖乖守规矩?”
燕三郎点了点头。图什很早就被关进暗牢,那时千红山庄才向六道开放不久,多数生灵对千红夫人的脾气不太了解,不像后世。各道大佬吃了点亏就容易发脾气,发脾气就爱用武力解决问题,千红夫人哪能坐视不管?
再说,杀人伤人最能立威。
“他们打架打得凶狠,桌上的黄金天秤都碎了两个。我就趁机……”图什耸了耸肩。
燕三郎目光深注:“难怪你被投入暗牢。”
原来不仅是因为他赌赢了千红夫人。
少年就知道,这里面另有隐情。
图什摸了摸鼻子,催促他道:“紧要关头,别说这些没用的了。”
燕三郎又问:“要灌能多少?”
一个传送阵法要穿透半时空壁垒,耗费的能量一定不小。图什打洞过来都已经用掉九牛二虎之力,再榨也榨不出多少,看来大头都得燕三郎出。
“大概要灌入全身一半真力吧。”图什肃容道,“黄金天秤与此间主人同根同源,屏障对它的阻力很小,能帮我们顺利越界;如果用你先前拿出来的首饰,就算搭上你全身真力都不一定够用哩。”
他鼓励燕三郎:“拿一半真力换自由,很划算了。”
少年掂了掂黄金天秤碎块,一把撕掉薄膜,就往阵眼位置放去。
图什看得目不转睛。
眼看黄金天秤离地面不到两寸,燕三郎突然顿住。
“快啊!”图什呼吸粗重,急急催促,“天秤碎块曝露在空气中,可能引来本地主人!”他们当下的行动,当真叫作争分夺秒。
燕三郎抬头看他一眼,反而缩手。
图什顾不得其他,伸出左腕,就要把少年的手往下压。或者说,就要把黄金天秤压进阵眼里去。
可是燕三郎哪会让他如意,中指上储物戒光芒微闪,竟把黄金天秤收进去了!
他的手掌按到了阵眼里。
什么也没发生。
这阵法是追踪标的物的。现在他本人就在这里,阵法根本启动不了。
图什大惊失色:“你干什么?拿出来!”
他不假思索抓向燕三郎手指,想夺下储物戒。燕三郎哪能让他如意,一闪身就在丈外。
图什原本道行再高,这些年也消耗殆尽,哪有他龙精虎猛?
天人怒喝:“你贪我东西,你竟敢毁约!”
急怒之下,他脸部都有些扭曲。
要是黄金天秤被拿走,他就真地逃生无望了。
他作势欲扑,燕三郎又后退两步,谨慎地盯着他:“人都要为自己的轻信付出代价。”
“你这小人,我看错你了!”图什气得喉间呼哧作响,但很快冷静下来,“阵法还有诸多细节,就算你有黄金天秤,不参透用法也没用处,还是逃不出去。”
第1502章 来了来了
姜还是老的辣,“果然还留了一手。”燕三郎凝视着他,“你和迷藏幽魂是什么关系?”
图什怒火冲天,好像没听清他的话:“谁?”
“庄南甲对‘圣人’忠心耿耿,怎会供出追踪他的办法?”少年缓缓道,“除非他或者圣人原本就想让我进暗牢。”
他从怀中抓出木铃铛,晃了两下:“这东西在我身上,我若被囚禁,相当于‘圣人’一起坐牢。”
自从掉入这里,他一直就没想明白,庄南甲为什么要这样做。”
“直到你出现,我才算明白。”燕三郎把图什从头打量到尾,“我会在这里,都是因为你!他们想救你出去。”
“你说什么?”图什变色,“我被关在这里好几百年,谁想救我、谁能救我?”
燕三郎看向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魂石戒指。
两人距离不足六丈,但魂石并没有发光。
按理说,它能检测到幽魂的存在。
可就算他不是幽魂,也和迷藏脱不了干系。否则怎会那么巧,燕三郎刚被关入暗牢,这人后脚就来找他了?
图什也跟着他的目光看向这枚戒指,侧了侧头,紧接着就道:“不管谁想救我,你带我出去,对你又有什么损害!”
“你等这一天很久了罢?”燕三郎面无表情,“其实你应该再多等些时日,待我久坐暗牢放松心防,你再找我同情相怜,这才容易被采信。”
这里是暗牢,牢里的犯人都是终日不得见的街坊,坐上百年千年的牢也不知道自己的狱友是谁。那么图什是怎么察觉燕三郎的到来呢?
“别说那些没用的!”图什好像不在意他说什么,焦急地摆手,“你到底想不想逃出去!”
他的态度越发让燕三郎生疑。
两人陌路相逢、素昧谋面,为何图什表现得那样信任他呢?只要到燕三郎一句口头承诺,他就耗尽力气挖洞赶来,布阵时又曾几次背对燕三郎,浑不在意他会不会偷袭。
少年是亲和体质?
别逗!
活了至少一千多岁的老积油子,哪来的那么多天真无邪?
燕三郎想出去也非出去不可,排除万难。对方正是看准这一点,才表现得有恃无恐。
的确,就算他知道图什与幽魂渊源很深,但为了逃出生天,说不定仍要选择与对方合作。千红山庄再有几天就要关闭了,下一次开放至少是几年、十几年后,而在此期间,囚犯的生活孤单寂寞冷又黑。
图什也等不起了,千红山庄一旦关闭,就算他能离开暗牢,想再逃回六道可就难了。
好不容量天降燕三郎这根救命稻草,他是非逮住不可。
“想出去,但……”燕三郎嘴角微抬,但还未笑出来,神情就凝固了。
不对!
心口突然传出一阵恐慌,他下意识抓住胸前的木铃铛。
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了,就发生在这里,在木铃铛里!
图什也是微微一愕,面现焦急:“快启动阵法,本地主人来了!”
还未说到第三个字,他就扑了上来,动作迅若脱兔。
燕三郎但觉眼前一花,此人已到近前,不知哪里拔出一把匕首,对着他掌根削去。
图什没有表面上那么虚脱。
少年执出宝刀赤鹄,叮一声将匕首荡开。
他正要说话,眼前突然光明大作!
那强度比正午的阳光还要猛烈十倍。他在黑暗中待久了,已经适应明珠昏暖的光,骤遇强光,瞳孔骤缩,双眼紧闭。
这是下意识反应,人类无法自控。但他同时放出护身罡气,“刷刷”向前后劈十余刀。
这可是对方偷袭的大好时机。
燕三郎刚刚放出神念代替目力,就发现这人已经扑到自己身后,一匕捅向后心。
危急关头,先前那一点合作意识荡然无存。
燕三郎侧转半身,反手一挑,就将他胳膊切断。
这柄宝刀削铁如泥,连天人之躯也难撄其锋。当然少年知道,最重要的原因是图什的确老朽了,以疲弱对锋锐,哪有什么好下场?
“噗”一声轻响,鲜血四溅,好几点落在燕三郎衣裳。
“带我走!”图什似是不知疼痛,还要伸手去抓他胳膊。少年后退几步,和他保持至少两丈距离。
而后,就有个熟悉的女声传了过来:“这里怎么回事!”
千红夫人果真来了。
燕三郎侧首,见她赫然立于两丈之外,身后还跟着一个侍女。
这儿没门没窗的,她就这么突兀出现,不像图什还要卖力开洞。
地主就是不一样啊。
但她的表情还是十分诧异。眼下这一幕情境,实是超过了她的预想。
这里虽暗,千红夫人妙目一转就看清全场,尤觉地上的阵图碍眼:
“谁布的!”
声色俱厉。
这阵图前所未见哪。即便以她的眼光来看,这也是个格外精密、可行性很高的阵法。
燕时初和这个……图什,居然想越狱?
图什伸手指向燕三郎,卖得比谁都快:“他。”
千红夫人狠狠瞪了燕三郎一眼,才问图什:“你怎么在这里?”
暗牢一人一间,无远弗届,犯人应该永远见不着面才对。这两个家伙是怎么凑去一起的?
千红夫人心里一懔。
这就说明,两人中至少有一个已经掌握了穿越暗牢的办法,这是个危险的消息。
“我刚到,他就来了。”燕三郎快速道,“用了什么方法,不清楚。”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有些白也有些青,称得上心有余悸。
图什叫起撞天屈:“冤枉啊夫人,我哪有那个本事!”
他又对着燕三郎怒喝:“抢我东西,你个小人、杂碎!”一个箭步还要冲上来拼命。
侍女上前,手里一根银索甩出,套住图什的脖子。
图什冲太快,银索又拽太狠,他直接一个倒栽冲落地,险些四脚朝天。
这下子受力甚剧,换成普通人脖子早断了。图什的脖子也被拽得“喀啦”一声脆响,没断没脱节,却也足够他缓上半天气儿。
这位天人道行大减,并没有多少反抗余地,但他嘴上不消停,指着燕三郎继续破口大骂。
第1503章 清白了
那里面夹杂许多天人的俚语,少年根本听不懂,也就面无表情。
“几百年过去,你还是这样不长进。”千红夫人却皱起了眉,“怪不得你家族早早放弃。”
图什瞪圆眼:“你说什么,他们何时放弃?”
千红夫人没心思多说,图什却追问不休,比起咬紧燕三郎更加卖力。
这人实在太吵闹,千红夫人脸色不好看,耐性也用光了:“把他押回牢里,再处理一下他的伤口。”
图什断了一条胳膊,对一个虚弱已极的天人来说,这伤也很重了。
再说,千红夫人还有正经事要办。
侍女从地上拽起图什,押着他往远处走。
他拼命回头:“燕时初你个小人,为什么出尔反尔!”
燕三郎看他一眼,提声道:“我们的交易是,你助我布阵,我带你一起逃出生天;不过我已经改变主意,不想逃走了,这交易自然不作数。”
图什哪里肯听?他谩骂不绝,但渐行渐远,终至不闻。
这一个个地,都不教人省心。千红夫人叹了口气,把燕三郎从头到脚打量个遍,才缓缓道:“你夫人要我带个话。”
果然跟千岁有关!
并且还是大事,否则千红夫人现在首先就追究阵图了。
难怪他会心血来潮,心头砰跳不止。
其实他已经猜到了。燕三郎屏息:“请说。”
“我的契约已经解除,我自由了。”千红夫人耸了耸肩,“她的原话。”
契约解除了。
果然!燕三郎心头一沉,闭上眼重重呼出一口气。
“为什么?”
一直以来,千岁维持自己和木铃铛的契约有多么小心翼翼,他可是一清二楚。然而现在,这层重要关系已经烟消云散。
少年听得很清楚,千红夫人转达的是“解除”而非“破裂”。这说明千岁是单方面主动作为。
她只要转化一点修为筹码,就能把危细如发丝的契约纽带一下切断。
她就要告诉他,自己已经替他做了选择,他可以放心大胆,再也不用为难。
“不知道。”千红夫人木然道,“她没说,我也没问。我只在乎一件事,千夫人说,你得知这个消息后就能自证清白。”
果然,千岁也发现了木铃铛里的秘密。
燕三郎心头难受得紧,像被人用力揪住再拧了个圈。
虽说她和天衡的契约已经千疮百孔,本来也维持不了多久。但这份纽带一断,就说明她已经彻底离开了天衡的庇护。
如果修罗道傀人先知的预言是真的,从契约解除的那一瞬算起,她的生命只剩下区区十五天了!
“燕时初?”千红夫人催促,脸色严正。
她可没那么多时间陪这两口子胡闹!
两人距离不足两尺,千红夫人抬腕,手指上的戒面呈现深重的墨绿,偏又是半透明的,非常美丽,色调居然比先前还要浓郁。
这就说明,幽魂族的“圣人”还在这里,不曾离开。
燕三郎收回情绪,从颈间拽下那根项链托在掌心,沉声道:“天衡之契,解除!”
话音刚落,这件至宝上就有红光一闪而过。
然后,就没动静了。
这是天衡跟着他的第十一个年头,也是燕三郎第二次解除与天衡的契约。
“原来这就是天衡?”千红夫人看了看这件宝物,“已经好了?”
“嗯。”燕三郎把项链递给她,千红夫人没伸手,只是定定看着天衡。
于是他又道:“不用担心,它要与物主定契才能生效。现在天衡处于被封印状态。”
千红夫人身后又多出一名侍女,接过了燕三郎手里的天衡,转身就往远处走。
它只是个陶俑,本质上和牵线人偶没什么区别,只是外表精美又有武力值罢了。幽魂没办法附在这种东西上面,千红夫人也比较放心。
随着她渐行渐远,千红夫人戒面的颜色也越来越淡,最后褪到只剩下朦胧的玉白色。
千红夫人再让侍女走近,结果戒面又绿了。
如此反复三回,屡试不爽。
燕三郎也放下了心,问千红夫人:“如何?”
“那幽魂果然在木铃铛里,你很干净。”千红夫人有一说一,果然道出了燕三郎最想听的内容,“我应该带你出去。不过这个阵法是怎么回事?”
阵法还躺在地面上呢,完好无损,只是还没启动。
“还有,图什怎么在这里?”
清白得证,燕三郎也不瞒她,将自己入狱后的遭遇都说了。
千红夫人直皱眉:“这阵法是你自制的?”
她看燕三郎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这小家伙不仅修为精深,对大道的参悟也远超许多神魔,真是出乎意料啊。
“嗯。”燕三郎没把这事当重点,“还未开启就已经中止。”
罢了。这是犯罪中止,她不追究他的责任,毕竟现在有更大的麻烦要解决:“你说,图什能自行穿过暗牢找你,并且幽魂设计你入罪,也是为了救他出去?”
“是。”燕三郎如实道,“前者是事实,后者是推断,但我自认这就接近真相。”
他顿了一顿:“图什是天人,你对他更了解罢?”
“天人又怎样?”千红夫人哼了一声,“哪里都有败家子,人间,天人道,没什么不一样。”
她一边揣摩地上的阵图一边道:“图什出身天人道的大家族,原本未来光明,可惜嗜赌如命,是我这里的常客,来过六、七次了。我也没料到,他最后一次光顾千红山庄,居然会放下身段出千做贼。”
“这人有什么本事?”
“还都有。你所能想到的本事,他都会一点,除了生孩子。”千红夫人缓缓道,“他的家族最精于术衍之道,有些神通甚至流入人间,人类都能使用。”
所谓“术衍”,即是法术的推衍。
神通术法也不是平空出现的,总得有人创造、有人推衍,经过总结提炼,才能成为代代相传的定式。
“那么他能穿行暗牢也不奇怪。”赌徒不一定没有才华,“可幽魂找他作甚?”
“不清楚。”千红夫人冷冷道,“幽魂想弄他出去,我就偏不让他们如愿。图什已经回到他自己的暗牢,也会继续把牢底坐穿。”
第1504章 出狱了
她甚至笑了笑,模样有些阴森:“我会对暗牢再加改进,保证他今后再没法子串门!”
暗牢存在的意义,就是让囚犯感受永恒的孤独。要是让这家伙自由来去各个暗牢之间找人唠嗑,那暗牢还有什么必要存在?
图什的所作所为,已经对她的权威构成了重大挑战。
她不会让这厮好过的。
“至于他为什么能找到你——”千红夫人往前一指,“——恐怕还是跟这东西有关。”
侍女捧着木铃铛从黑暗里走了出来,停步在一丈之外。
千红夫人翻掌看了看戒子,发现戒面染上了一丝绿意。
果然很灵敏啊。
她抬了抬手,侍女就往后退,一直退入黑暗之中,再也不见。
“走吧。”千红夫人面无表情,“就让它永远留在这里。”
燕三郎却有异议:“安全起见,我想你最好再试一试图什。”
“图什?”千红夫人挑了挑眉。
“圣人亲身犯险,到暗牢里来救他,这人应该有巨大的价值。或许,他是最合适的皮囊?”燕三郎心中始终存疑,“否则,为什么‘圣人’不再出现?”
安安份份待在天衡中,连一次垂死挣扎都没有,这不像是幽魂圣人一贯的作风——虽然现在这里并没有它可以附著的皮囊。
“图什的表现,也很异常。”少年指出,“在你出现之后,他就努力挣扎谩骂,或许就想让你将他带离这里、带离你的戒指。”
这样,当燕三郎解除契约、侍女带远“天衡”之后,图什才不会露馅。否则他离千红夫人太近,那枚戒指必有反应。
“但我的戒指对‘天衡’有反应,说明‘圣人’就附在饰品之中,又怎么能挪去图什身上……”
说到这里,千红夫人忽然住嘴,脸色也变得阴沉。
有隐情?燕三郎很是敏锐:“怎么?”
“没什么。他的暗牢已经关闭,但我会去再试一试。无论‘圣人’在哪里,都被封进暗牢,不会再回千红山庄或者人间。”千红夫人转眼就恢复了正常,“走罢,我带你回公平大厅。”
燕三郎最后回望黑暗一眼。
跟随他十一年的至宝“天衡”,从此就要被封印于此。
他希望,不要再见到这件宝物了。
“我会找到销毁它的办法。”千红夫人道,“在那之前,就把它封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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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岁。”
嘈杂的公平大厅中,燕三郎的呼唤并不响亮。
正与崔判官说话的千岁却猛一回头,眸光顿亮:“燕小三!”
“呼”地一声,周围人只觉有个红影擦身而过,带起一阵劲风。
那厢千岁却已投入燕三郎怀中,牢牢抱住他的脖子:“你出狱了!”
慢半拍跟过来的金羽等人都闭着嘴憋笑,燕三郎用力将她抱紧:“嗯,出狱了。”
佳人素手立刻在他胸前一阵掏摸,还伸进衣襟里去。
大庭广众之下,这动作有些不合时宜。燕三郎一把抓住她的手,轻咳了声:“扔了。”
木铃铛的确不见了呢。
千岁这才放下心来:“它在哪?”
“被千红夫人留在暗牢了。”燕三郎的声音压至极低,只有她能听见,“没找到销毁它的办法,所以……”
所以只能封印。
千岁终于长长吁出一口气:“终于封印了。这事儿算完了?”
“暂时吧……”燕三郎下意识看向游戏沙盘,“在海神使出来之前。”
哦对,还有个海神使呢。
众人都看见海神使和其他人一样正襟危坐、双目紧闭。但他身边多了两个侍女,也没有心球视界供人旁观。
有好事的看客发现这点异常,凑近来问。
侍女生硬道:“此人有恙,贵宾勿近。”
“啊?他什么毛病?”
侍女不吭声了,只在海神使周围布下阵法。这还不是随随便便进行,而是用上一整套共一十八只黄金符令,将海神使身边两丈范围内都设作禁区。
无聊的看客纷纷聚过来,侍从们板着一张脸道:“请勿围观。”
大家左看右看,看不出什么门道来,也就散了。
千岁好奇,凑过去问侍女:“这是什么?”
“禁绝阵法。”侍女答道,“无论生人还是魂魄,都不能靠近。”
她顺便一指周围:“其实沙盘周围原就布有结界,以阻止恶魂偷盗旁人躯体。”
再多设一个禁绝阵法不过是双保险,防范于未然。
显然,幽魂族“圣人”虽然已经伏法,但千红夫人仍未完全放心。
“我们先回去吧,游戏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在这里待着也是无聊,千岁呼出一口气,“千红夫人设置的难度太高。”
千红夫人拿出的悬赏毕竟是自己的三千年修为,她不会让玩家轻轻松松就赚到。
“走。”这时贺小鸢和傅小义也赶了过来,见燕三郎无恙回归,都是如释重负。
“傅小义。”燕三郎接着就布置了任务,“你送贺夫人离庄回国,直至盛邑。”
“喂!”贺小鸢有些不满,“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她闯荡江湖多年,还需要人护送回家?
“这里太危险。”燕三郎朝着游戏沙盘一呶下巴,“还有个海神使没解决,你先回去。”
他的神情严肃,不容辨驳。
贺小鸢张了张口,竟没说出反对的话。从何时起,这小子有了这等威势?
她只得摸了摸鼻子:“好罢,你们也小心些,回山后尽快来信。”
燕三郎点点头,傅小义就伸手一让:“贺夫人,请吧。”
他在千红山庄也得了教训,尽管这里掷骰子的声音还是清脆悦耳,他却要时常提醒自己眼观鼻、鼻观心,不能再犯错。
少爷让他提前离场,对他也不放心了吧?傅小义有些失意,但知道这是自己应得的惩罚。
贺小鸢“嗬”了一声,摇摇头,果然抬腿就往外走。
燕三郎第一次通知离开时,她就已经收拾完毕,把东西都收在储物戒里。
跟随傅小义离开赤红山谷之前,她立在湖边回望山庄。
那个赤林深处的建筑群依旧壮丽秀美,一如初见。
第1505章 我比你累
这段冒险历程就要结束了,从山腹走出之后,贺小鸢变回了那个雍容端庄的护国公夫人。
……
山庄精舍。
燕三郎刚进屋,白猫就从二楼的廊台直接跳下来,扑进他怀里,喵呜撒娇个不停。
虽然只是分开了几个时辰,但它本能地察觉到,好像有什么不同了。
燕三郎抱它一下就把猫儿放回地上:“我身上脏,别凑近。”
他这身衣服趟过火山、坐过暗牢,不是泥就是灰,险些看不出本来颜色。
“偏心!”和他牵着手的千岁忍不住嘟囔一句。他抱她时可用力了,怎么,怕弄脏白猫就不怕弄脏她了?
少年交代门外的侍女:“打水,我们要沐浴更衣。”
“已经备好了。”侍女往楼上一指,体贴地替他们关上了门。
这两人返回精舍,千红夫人是知道的。
门才关上,燕三郎就抄起千岁细腰,一下跃上了二楼。
廊台果然放着一只木桶,很大很大,热汽氤氲。
“千岁……”
燕三郎想说话,红衣女郎却抬指挡在他唇前:“先沐浴,你脏死了!”
千岁的衣裳是法器,有自洁之能,从火山界回来后就亮丽如新;燕三郎的衣物却不是。
她伸手去解他衣襟:“有什么话,洗干净后再说!”
衣裳褪下,露出少年结实而强健的胸膛,那里空空如也。
木铃铛果然已经不在了。
她伸手轻抚这片肌肤:“那玩意儿不在,我还有些不习惯。”
“你本来也碰不到它。”
他无情地戳破这个事实,千岁嘿嘿道:“看破不说破嘛。”
她对木铃铛的情绪很复杂,也不知道是痛恨多一点还是感激多一点。
好在,都过去了。
衣裳落地,燕三郎一把抱起她,迈入了木桶当中。
红袍在水中漾开,像怒放的火荷。
而她就像刚剥出来的莲子,又白又嫩又……好吃。
他剥了洗,洗了吃,越吃越香甜。
……
也不知过了多久,燕三郎忽然从睡梦中惊醒。
他躺在榻上,有个妖女翻坐上来,吃吃笑道:“睡好了没?这回轮到我了罢?”
今次,轮到莲子成精吃人了。
不知哪里刮来一阵大风,池塘里的荷叶一个劲儿点头,把水面打得啪啪作响,饶有韵律。送餐的侍女敲门,里面没人应答,倒是猫儿趴在门顶上喵了两声,又晃了下尾巴。
两位主人没空哩!
侍女好像听懂了,转身离开。
过了好久,白猫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才沿着高墙往里走,一个纵身就跳到廊台上。
它大小也是个妖,有修为护身,弹跳能力比一般猫儿要好得多哩。
敏锐的听觉也告诉它,楼上好久没动静了。
结果它刚刚跳到椅子上,就发现两位主人还没起身,男主人半侧着身,一手枕在脑后,望着窗子发呆。女主人猫儿一样蜷在他怀里,青丝如云,铺满床枕。
果然没睡。白猫高高兴兴地凑去榻边,蹭燕三郎的下巴。
少年顺着它的脊背抚下去,芊芊拱着背来回踱步。毛蓬蓬的大尾巴竖起来,几次都掸在他脸上。
可他的模样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白猫忍不住细细悄悄地喵呜一下。他好像有心事?
这一声细若蚊蚋,但还是把熟睡的千岁唤醒了。
她揉了揉眼,在他怀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我睡了多久?”
“不到半个时辰。”
“你没睡?”千岁有点不服气,“不累?”
过去这几个时辰够折腾的,先是勇闯火山界,然后逃离暗牢,回到精舍又互相折腾……这小子的体力怎么可能比她更好?
“再来!”她一翻身,又想居高临下。
“慢着。”燕三郎一把揽住她的腰,不让她乱动,脸上满满都是诚恳,“你赢了,我比你累。”
千岁今次表现几近疯狂,仿佛要把两人精力都榨干为止。
他明白为什么,心里格外难过。
千岁这才拍拍他的面颊笑道:“乖。”
燕三郎抓着她的指尖,凑去唇边亲了几下,才把她按回怀里:“说说,你怎么发现木铃铛的蹊跷?”
“还要多亏了嘉宝善。”千岁遂将嘉宝善提供的情报说与他听,而后道,“其实审完嘉宝善后,我就想抓着你先离开千红山庄。只要回到人间,‘圣人’就不能出来胡作非为了。没想到,他还是快了一步。”
她和燕小三两次想离开千红山庄,都被对方早一步阻止。第一次,圣人设计贺小鸢出事,第二次离间燕三郎和千红夫人,令他身陷牢狱。
千岁越想越是担忧:“以‘圣人’心计之深沉,你和千红夫人的反击会那么顺利,真将他封印在暗牢当中?”
“怕是没有那么简单。”燕三郎正色道,“你猜,他若是逃出暗牢,首先要做什么?”
千岁不假思索:“海神使!”
“圣人”花恁大力气算计千红夫人,借助她的神力、燕三郎的本事带回海神使,这人在后头一定有用。
“海神使本人投入游戏争夺心脏,苍吾使者的躯壳现在是无主之物。”所有玩家的躯壳都是,“对圣人来说,这就是大好机会。”
“可千红夫人布下了禁绝法阵。”千岁翻身坐起,“这难度有些儿大了。”
“那阵法的确强大。”燕三郎方才也细细揣摩过了,“单那十八只黄金符令,就是可遇不可求的至宝。在暗牢时,我若有那一套黄金符令,或许不需要跟图什联手都能逃出来。”
“你何苦那么做?或许再多等些时候,我还是能逃出来。”他把话题切回千岁身上,“幽魂族‘圣人’和图什希望逃出生天,必定还要找我合作。”
千岁主动切断与天衡的契约,安静得无人知晓,在他这里却是壮举。
她让他在对付幽魂族圣人时,一下翻盘。
可是这个代价……
他早知会有这一天,但从来没能做好心理准备。
“那是与虎谋皮。”千岁却果断道,“这些人算计太深,对付他们最直截了当的办法,就是不按他们给出的线路走,我们另辟蹊径,痛痛快快把他们直接放倒!”
第1506章 他才是房东
她见燕三郎面色不豫,也知道他提忧傀人预言成真,于是戳了戳他的肩膀:“你怕我只能再活十五天?”
燕三郎不吱声,眼里不掩担忧。
“别忘了,这里没有日月,不能按天数算。”她倒是很乐观,“所以我肯定能活着走出千红山庄!”
是这么个理儿?燕三郎没有接话,千岁看出他根本不信。
“要乐观。”喂,预言中那个快死的人是她,为什么现在反而是她在安慰他?“傀人预言也不会次次应验。”
“你……”他停顿一下才道,“现在觉得怎样?”
“好,很好,非常好!”千岁眉飞色舞,“束缚尽去,浑身舒爽!”
过了,演过了。燕三郎叹一口气。
“这是真的。”她笑容一收,转成严肃脸,“戴着镣铐苟活,就是华服大宅、山珍海味,始终是不开心的。”
千岁抚着他的面庞,轻声细语:“现在的我,才是我呀。”
她终于以一个独立而自由的个体陪伴在他身边,去留由心。
燕三郎凝望着她,目不转睛。
她比海棠娇艳,怎么看都看不够呢。
“遁入人间之前,我的确担心傀人的预言成真。”千岁接着道,“你说好不好玩?当期限将至,我反而不怕了,一点儿也不怕。”
她的笑容很美,真挚又坦荡。燕三郎看进她眸中,知道她说出了肺腑之言。
他的千岁一向这样与众不同,能令他也哑口无言。
他将她揽进怀中,用力抱紧,脑袋枕在她颈窝上:“留下陪我!”
这是命令,却带着恳求的语气。
燕三郎少年老成,很少这样跟她撒娇。千岁抬腕抚着他的顶发:“求我。”
他不假思索:“嗯,求你。”
他已经习惯她陪伴身边,不分昼夜。
只有她深谙他的苦难、见识他的成长、清楚他的为人,也理解他的志向。
她是阿修罗,特立独行、骄纵狂妄、自私自利。可是他连她这些缺点都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如果失去她,莫说情投意合,恐怕今后他连志同道合之人都寻不着。
因此他惶恐,远胜于她。
“好啦好啦。”她拍拍他的后背,终于发现这家伙当真在害怕了,赶紧安慰他,“陪你,我肯定留下来陪你!”
“从小就跟个小老头儿似地,总担无谓的心!”千岁赶紧转移话题,“喂,你说天衡和‘圣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受制于天衡几百年来,从未察觉它的存在。”
这真是怪事。
她有个几百年来都不曾见面的近邻,最奇特的是“圣人”分明掌握她的动态,她却不知道他的存在。
这个认知,太打击她了。
“目前已知,它寄居于天衡,如果想附身人类,还要先与皮囊的主人达成协议。这一点,与其他迷藏幽魂很不一样。”
“是啊,其他幽魂只有特定的皮囊可以选用,万里挑一。”千岁也觉得古怪,“这家伙却不挑食,好像只要签了契约就行。”
甭管是骗是坑,反正“圣人”征得身体主人同意了。
“那么从它藏身天衡,却又不为人知来看,它和天衡的关系比你紧密得多。”
“的确。”千岁想了想,“我才几百年,跟天衡定下的不过是个寄居互利的协议,它替我冻结寿数,我替天衡主人摆平麻烦。”
作为阿修罗,她就是再被削弱,也比普通人类强上不知多少倍呀!
“你的协议就像房东与租客。”燕三郎沉吟,“或许……圣人才是房东?”
“喂,什么意思!”千岁吃了一惊,但转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你想说,圣人就是天衡,天衡就是圣人?”
这猜测太惊悚了。
“当年,苍吾使者进入灭世大劫之后的迷藏海国,遭到幽魂暗算。有一名苍吾使者被‘圣人’附身,其同伴带他离开,同时也一并带走了圣树的树芯。”燕三郎从头捋直这件事,“弥留告诉我,它在虚无界将树芯炼制成为全新的神器‘天衡’,以它代替苍吾使者入世,弥补世间漏洞。”
“被‘圣人’附身的那只苍吾使,据说与‘圣人’两败俱伤,一起湮灭,于是苍吾使者的躯体无人控制,只受生物本能驱动,经年累月下来,反而变作了杀戮机器。”他说,“现在我们知道,‘圣人’根本没死,很可能就在那时潜入树芯藏好,并且躲过了弥留的眼线。”
“他和圣树羁绊很深。”千岁也顺势推导,“圣树能庇护他的魂魄躲过灭世大劫,或许也就能帮他安然度过虚无界的淬炼而不至于魂飞魄散。”
“而且十足隐蔽。”千岁想到这里,后背就是一阵恶寒,“大概弥留也料不到,苍吾使最大的敌人居然摇身一变,成了神器‘天衡’的器灵!”
是的,器灵!
比她和木铃铛关系更深层、更隐蔽,甚至能瞒过弥留法眼的,只可能是器灵。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天衡”进入千红山庄后为何时灵时不灵的现象:其实理由说穿了不值钱,那时候器灵不在嘛,天衡当然就停工了。
“这里是六道交汇之地,就算有千红山庄坐镇,规则也十分紊乱。”燕三郎也道,“不同规则之间经常相互碰撞,没有道理可讲。我进入火山界,天衡并没有强制你一起跟来,‘圣人’却不行。”
他一进入火山界,天衡就恢复正常,开始指派任务,说明那时器灵在位。
结合嘉宝善所说的陶浒举动,跟这时间轴是吻合的。
他和天衡的关联更紧密,受到的约束力也就更大。
“你说得对。”少年认真道,“先前只要我们将木铃铛带出千红山庄,圣人就会被强制离庄。并且人间的规则严苛,他不能像在这里般自由走动,随意算计别人。”
器灵能离开法器,还叫作器灵么?只有在六道交汇处这种奇葩之地,“圣人”受到的约束才小。
“所以他两次都给我们找事儿,就是不想让我们离庄!”千岁怒道,“顺便再救出他的小伙伴!”
第1507章 滑不溜手
是不是伙伴,另说。”燕三郎也在思索,“幽魂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嘉宝善与圣人,海神使与庄南甲,都不对付。”
恰在此时,门板又响了。侍女的声音从大门外传进来:“燕时初,有急事。”
他哪有什么急事?
陷在温柔乡里的少年一跃而起,飞快穿戴整齐就下楼。
千岁倚在二楼廊台。她耳力好,懒得动弹。
燕三郎“吱呀”一声开了门:“什么事?”
“你的顾虑有理。”侍女脸色凝重,“方才我用戒指测试图什了——”
“绿的。”
此话如同惊雷,劈得燕三郎一下子挺直后背:“它果真附在图什身上?”
“至少曾经是。戒面颜色远不如测试天衡那么深,却也没有测试陶浒那么浅。”侍女接下去道,
“图什被送回暗牢后呆坐很久,突然大声呼喊我的名字,连道冤枉。”
“冤枉?”难不成是?
“对,就像你想的那样。”侍女脸色古怪,“图什辩称自己无罪,从前出千、现在越狱,都是附在他身上的魂魄所为,与他本人毫不相干。”
“与陶浒一样?”
“是的,对方与他也签过契约,却不想一霸占就是好几百年。”
“依你之见?”现在千红夫人对幽魂的了解和燕三郎等人一样多了,她阅历丰富,对此或有独到见解。
“两种可能。”侍女直截了当,“要么圣人还在图什身上,那就不用担忧,他在暗牢里跑不掉。但我觉得,它反正已在牢里,终生不可能逃出,再演这种戏码也没必要,我必定不信。”
她像人类一样做了个深吸的动作:“另一种更糟糕的可能:它已经离开图什的身躯。”
“可它并没有离开暗牢。”燕三郎正色道,“当时牢里只有你、我,再加图什,一共三人。”
图什还关在暗牢里,他和千红夫人万没可能被附身,那么圣人还能溜到哪里去?
千岁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逃回山庄了吧?”
燕三郎回头,见她着装整齐走了下来,面若芙蓉,精神奕奕,连鬓发都一丝不苟。
“不可能。”侍女断言,“时空壁垒完好,它没有漏洞可钻。”
时空壁垒是她亲手布设,与她休戚相关。莫说被打破,就是最轻微的扰动,她都能感知。
“或许不是钻时空壁垒的漏洞过来,而是你的漏洞呢?”千岁往侍女一指,“千红夫人,你确定那会儿只有你们三人在场,多一个都没有?”
“确定。”通过侍女发声的千红夫人怫然不悦,“我自己亲手创设的暗牢,我会不清楚?”
“那这个呢?”千岁再度指了指侍女,“这些陶俑的确好用,你是不是也带下暗牢了?”
“这……”千红夫人卡壳,“幽魂不能附于陶俑,否则我山庄里这么多陶俑,它挑哪个下手不行,为何非要去找陶浒?”
“急什么,我又没斥你犯错。”千岁摆了摆手,“你再仔细想想。”
自她开口,燕三郎一直沉吟,这时突然道:“那个侍女!”
千红夫人一怔:“什么?”
“图什歇斯底里,你就派侍女押送他返回自己的牢狱,并处理伤口。”燕三郎记得每一个细节,“那个侍女后来去了哪里?”
“从他身上搜走夜灵龟。这小东西不必陪着他一起坐牢;然后去药房取药,再给他送过去……”千红夫人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不语。
陶俑木然直立。
燕三郎和千岁都知道,千红夫人已在着手调查。
过了小半盏茶工夫,陶俑又代千红夫人说话:“那个陶侍一切正常,并没有被侵占的迹象。按我的规矩,它从暗牢返回地面要经过神通消查,确保不曾附著什么脏秽。不过,我在它裙角上发现了一小块木屑。”
“木屑?”
“对,比指甲盖略大,像是树皮,颜色青绿。”千红夫人凝声道,“赤红山谷树多,可基本没有绿色的。”
外头的树,多半艳红如火。
“测过了?”千岁插口。
“嗯。”千红夫人的声音很是凝重,“戒面变成浅绿。”
燕三郎的呼吸一下顿住:“它逃出来了!”
其实他已经猜到那一小块木屑是什么了——迷藏圣树的树皮。
当年圣树被剜去树芯,制成了神器天衡。或许,那时候还有一点点边角料留了下来?
其他幽魂未必能利用,但“圣人”与圣树渊源极深,说不定就能暂栖于其中?
三人均感事态严峻:
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这家伙的无孔不入么?
那侍女可是去过药房的,从药房再到人山人海的公平大厅,也不过就是数里路程。
千岁断然道:“走,去公平大厅!它的目标,一定就在那里。”
两人匆忙赶往大殿,侍女也在一边伴行。
千岁按了按脑门儿,“我还是没弄懂,‘圣人’到底有几个,为何同时存在于天衡和图什身上?”
一个“圣人”就够难对付的了,不要告诉她,这厮是批发的。
千红夫人欲言又止。
千岁恼气:“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吞吞吐吐?”
千红夫人只得道:“当年,他从我这里赢走了螅影术。”
螅影术,那是什么鬼?
“就是分魂之术。”千红夫人忍不住叹了口气,深觉搬起石头砸到了自己的脚,“把一个魂魄分成两个,这两个都不受损伤,都有完整的记忆。”
“简单来说,螅影术能把一个我分成两个我,相同的记忆、相同的性格、相同的心思、相同的手段。”她补充一句,“至少在分开时是这样。”
啥?千岁一把捂住了脸,燕三郎脸色也难看已极:“你为何不早说?”
千红夫人反问:“你们一直对付幽魂,为何不早告诉我?”
谁也不认为,这是别人的事。再说,这么丢脸的过往,她原想烂在肚子里的。
“不过螅影术也有限制,分出来的魂虽然都可以独立存在,但有主次之分。主魂与常人无异,可以修行,次魂却要弱小得多,也不能进行神魂修炼。”
第1508章 自由的滋味
侍女脚下不停,声音却平铺直叙,毫无气喘。若是旁人闭上眼,大概以为她坐在椅子上发言,“涉及神魂修炼的都是高深学问,螅影术更不用说了,没有上百年的参悟根本领会不来。”
千岁板着脸问:“如果这人修行魂术已经几千年不止了呢?他学习螅影术还要花那么多时间么?”
千红夫人语塞。
是啊,这些幽魂从迷藏灭世至苍吾使降临,期间不知道度过多么久远的时光。它们一直是有魂无身的存在,对魂术的理解远超常人。
千岁眨了眨眼:“他当年进千红山庄,难道就是为了螅影术而来?”
“恐怕是的。”燕三郎沉声道,“天衡被制成神器,但他怎么甘当一只器灵,永远寄居于铃铛里头?比起操控天衡主人,获得永恒的自由才更切实际。”
自由的滋味,谁都不能忘却啊。
何况幽魂一族的圣人心气何等高傲,他当年藏身圣树树芯是不得已,但从那一刻起,或许他已经在设想重获自由的办法。
分魂就是个好主意。
他是器灵,理应被绑定在天衡上。但他若学会了分魂之术,只要将自己拆分为主次双魂,将次魂挪回天衡上,继续执行天衡的使命即可。
主魂却从此得了自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天衡再也约束不了他。
想到这里,三人心底都是一片凉意。
多亏主魂长年被压在暗牢,否则人间又是怎样一番风雨?
燕三郎长长叹了口气:“难怪天衡和庄南甲都要我们前来千红山庄,就是为了救出‘圣人’的主魂!”
他看着侍女一字一句:“那厮原本被你关在牢里,今回终于逃出来了。”
他原以为一切斗智斗勇都快落幕,一切麻烦都要划上句号,却没料到,这仅仅是个开始!
“圣人”的次魂都能搅得风生水起,那么主魂一旦逃出生天呢?
这一回,他们真是遇上了大麻烦!
千岁又跟问一句:“图什坐牢那么多年,可曾跟你的侍女有过接触?”
“从来没有。即便犯人在牢里大喊大叫,我也从不理会。”千红夫人脸色凝重,“投放进天牢里的都是奇葩,就算侍从是陶土捏成,毕竟也经常在山庄里走动,我怕他们暗种下什么恶劣神通,因此从来不让它们真正现身暗牢。”
燕三郎突然道:“圣人可以在暗牢内部穿行,或许他也接触过其他牢友?”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这几百年来,你释放过几个暗牢的犯人?”
“一个都没有。”千红夫人没好气道,“被投入暗牢的,都是罪大恶极,今生都休想活着出去;反过来说,有资格被投入暗牢的人很少,这么几百年来也就九人,其中五个都已经死了。”
少年点了点头,想起图什曾经说过的话:坐牢的都要被千红夫人压榨至死。
其实对千红夫人来说,每个暗牢的囚犯都有价值,都是帮助她维持千红山庄稳定的力量来源之一。
可是再强大的生灵,一旦修为被完全榨干也活不了多久。
眼前这位东道主,也不是善男信女之流。
那么在暗牢里活下来的只有四个人。扣掉燕三郎和圣人自己,还有俩。千红夫人又道:“有一个是今天才被我投进去的。所以监牢的屏障一直没什么问题,囚犯也逃不出来,只有这一回事出突然……”
从前,千红夫人是有条不紊的,哪怕山庄里的事务千条万绪。
可现在,她是强弩之末。
这是一个严重的例外。
人的精气神严重受挫、心力交悴时,办事就容易出错。不独是人类,智慧生灵莫不如此。
千岁看了燕三郎一眼,都从对方目光中看见了沉重。
这一回的对手深谙人性又隐在暗处,太难对付了!
难怪它进入山庄的首要目标不是燕三郎,而是千红夫人。她是整座山庄的定盘星,一旦她出了问题,山庄的根基不稳,时空壁垒变得薄弱,她又容易犯错,“圣人”的主魂才有可能逃出来。
千岁轻咳一声,安慰燕三郎:“他要是真神通广大,怎么会被蒙在鼓里的千红夫人一关就是几百年?”
什么蒙在鼓里,千红夫人不满:“那叫作阴差阳错。”
千岁笑道:“他为何把主魂留在一个永远不见天日的牢犯身上,这比留在天衡里还糟心!”
“我都说了是阴差阳错!”侍女轻咳一声,“昔年图什出千,我没有抓到现行,隔了差不多有两天……才发现。我想,在这两天里,天衡的前主人已经离开千红山庄了。”
她说得有点含蓄,千岁想了想才明白过来,忍不住笑了:“他运气可真不好。”
想来当年的幽魂族圣人是这么打算的,从千红夫人手里习得螅影术,把自己神魂一分为二,次魂放去天衡上交差,以免木铃铛的主人离开山庄,它自己也被强制一起离境。而主魂则继续附在图什身上,准备跟他一起返回天人道。
而这个时候,时任天衡的主人已经离开了千红山庄,幽魂圣人也证实自己的推断无误,只要次魂存在于天衡上作为替身,他自己就不会被一并带走。
这个时候,他已经嗅到了自由的味道。
可他对自己的能力太自信了,没料到千红夫人事后醒悟过来,恼羞成怒,将图什带他一起关进了暗牢!
燕三郎喃喃道:“千红夫人,你还真做了一件大好事。”他看了侍女一眼,再补充一句,“阴差阳错。”
千岁也道:“否则我也不会和天衡定下契约了。”
如果幽魂族圣人可以自由行走,保不准何时又通过千红山庄去往人间,拿回天衡。那么,以后发生的所有故事,都与她和燕小三无关。
千岁来到人间,可比这件事要晚得多。
她伸了个懒腰,皱眉道:“这东西一定溜去公平大厅么?会不会借机离开山庄?”
“离开的可能不是没有,但极小。”这是燕三郎的判断,“他已经颠沛太久,如果我是他,必然借助这次千红山庄的盛会,从此一劳永逸。”
第1509章 他到底去哪了?
千红夫人也道:“我一发现犯人越狱,就封锁了整个山谷,他逃不出去的。再说,这段时间内也没人主动离开。”
她所谓的“封锁”可不是简单的派人站岗、监守地道,而是设下了禁绝一切的阵法。莫说是人类、幽魂,连空气都休想流通。
“但这措施不长久。”千红山庄的客人终归是要离开的嘛,她不能永远限制他人行动,“得尽快将它逮住。”
“也就是说,它还在山庄内。”燕三郎沉吟,“他的目标?”
“海神使。”千岁肯定道,“只有苍吾使者,才能令他发挥出强大的力量。”
幽魂圣人的魂力强大已极,这一点勿庸置疑。可是身魂必须匹配,他的潜力才能发挥。就算是天人图什,也不算作是好的皮囊。
真正适合迷藏幽魂的,还是苍吾使者!
“现在海神使恰好又在游戏当中,这具最好的皮囊空空无主,正适合他侵占。”
千红夫人冷哼一声:“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在她庇护下,所有玩家的身躯都很安全!
千岁做了个鬼脸,只有燕三郎看见了。
幽魂圣人处处占尽先机,算尽千红夫人的反应。对于手下败将,他轻视起来有甚奇怪?
但这个节骨眼儿正是一致对外的时候,千岁不再去刺挠千红夫人。
“他会想尽办法夺取这具躯壳,但如果一时不能奏功,或许会暂选别人。”燕三郎冷静分析,“像陶浒、图什这样的玩家,公平大厅里到处都是。圣人很容易就能与他们定契,到时更难抓捕。”
“依你之见?”
燕三郎微一犹豫,给出了建议:“拿苍吾使者为饵。”
“不成。”千红夫人一口否决,“玩家进入游戏,神离身在,这是原则!”
千岁冷笑:“原则太多,可斗不倒幽魂圣人。”
“人无信不立,千红山庄如是。”千红夫人很坚决,“此事免谈。”
免谈就免谈吧,燕三郎向来不爱在别人的原则问题上做文章:“你设立的防护阵法,当真是天衣无缝?”
“这样说罢,我布设时空壁垒,也是用这种黄金符令。几百年来,有多少神魔在千红山庄来来往往,你见过哪一个突破壁垒,去往人间了么?”千红夫人淡淡道,“莫说是个没形体的幽魂,就算我亲手暴力破除,也基本不可能。”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在圣人手上吃过这么多次亏,她怎么还敢轻忽大意?
她顿了顿又道:“地狱道、饿鬼道有许多家伙一肚子诡计,混进千红山庄想附到人类身上,逃入人间,都被我的结界挡住了。幽魂圣人就是再厉害,本质也是魂魄,决无可能用神通将结界打垮!”
这话也对。
一番急奔过后,燕三郎已到公平大厅。
千岁问道:“你已在厅中搜查了吧?”
“搜了。”从发现图什不对劲开始,千红夫人就已经让侍女拿着那枚戒子游走公平大厅,“目前为止,搜到一个人类。”
燕三郎和千岁互视一眼。
“圣人”次魂在千红山庄潜伏那么多天,果然没有浪费时间。
“但戒指测试出来的颜色很浅,比陶浒还浅。”千红夫人又道,“我已经将他隔离起来,正要审问。”
侍女将燕三郎和千岁带进一间茶室。
两人走进去,见千红夫人本体正在这里,对面坐着一名人类。
这人作客商打扮,满脸茫然不安。
燕三郎也不浪费时间,开门见山:“你刚刚做了什么?”
“我,我什么也没做啊!”这人一头雾水,转向千红夫人,“夫人,您找我来到底何事?”
千红夫人问他:“你最近有没有和别人私下签契?”
客商支吾两声。此地主人一直不太赞成贵宾之间私下交易,这点他是知道的。
千红夫人面无表情:“我怀疑你参与私下密谋,损害千红山庄根基。”
这人吓了一跳,双手连摇:“夫人呀,我什么坏事也没做啊。就前些天输了钱,然后私下跟人签了个契约。”
“要借用你的身体?”千红夫人没空套话,直截了当。
“是……”他有些吃惊,“您怎么知道?”
“方才都发生什么了?”千红夫人声色俱厉,“详细道来,不可差池!”
这是赤果果的恐吓,在千岁那里是不好使,但这人类客商看起来不是很有主见的模样,又慑于千红夫人这么长时间来建立的威信,于是认认真真想了好一会儿。
他正要开口,千岁突然上前一步,往他耳中塞进一样东西。
这人但觉耳道里一凉,不仅有物进入,甚至还能爬动。
这东西是活的,还长脚!
他吓得原地起跳:“你、你干什么!你放什么东西进我耳朵里!”
“谶虫。”千岁笑了笑,“它善辨真假,只要你撒了谎,它就能吃掉你的脑子。所以开口之前千万想好了,被吃掉的脑子是回不来的。”
客商吓得脸都青了:“快拿出来!我不说假话!”他转向千红夫人大声抗议,“夫人,我是千红山庄的贵宾!不杀人不犯法,怎么要受这等欺凌!”
千岁的行为属实过分,若在平时,千红夫人少不得要干预;但这会儿,她也只得板着脸、亮出手上的戒指:“调查清楚之前,你是从犯。时常时期只好行非常之事,你早配合就能早脱身。”
客商不知道所谓“从犯”和她的手有什么关系。但他也不是脾气耿直之辈,这口气忍了,怏怏道:“也没什么,我才下注不久,突觉头脑晕眩,身体也不听使唤。我想回精舍休息,结果人却走到游戏沙盘边上,兑换筹码然后坐了下来。”
千红夫人目光深注:“兑换出来的筹码呢?”
“投、投进游戏啦。”客商结巴一下,“我吓了一跳,以为自己会被送进游戏里去。但是我眼睁睁看见一道绿光从身体当中飞出去、投进沙盘里,然后我自己就能动了。”
他站起来,发现自个儿的神魂还是好端端在这具皮囊里待着,哪儿也没去。
第1509章 他到底去哪了?
千红夫人也道:“我一发现犯人越狱,就封锁了整个山谷,他逃不出去的。再说,这段时间内也没人主动离开。”
她所谓的“封锁”可不是简单的派人站岗、监守地道,而是设下了禁绝一切的阵法。莫说是人类、幽魂,连空气都休想流通。
“但这措施不长久。”千红山庄的客人终归是要离开的嘛,她不能永远限制他人行动,“得尽快将它逮住。”
“也就是说,它还在山庄内。”燕三郎沉吟,“他的目标?”
“海神使。”千岁肯定道,“只有苍吾使者,才能令他发挥出强大的力量。”
幽魂圣人的魂力强大已极,这一点勿庸置疑。可是身魂必须匹配,他的潜力才能发挥。就算是天人图什,也不算作是好的皮囊。
真正适合迷藏幽魂的,还是苍吾使者!
“现在海神使恰好又在游戏当中,这具最好的皮囊空空无主,正适合他侵占。”
千红夫人冷哼一声:“这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在她庇护下,所有玩家的身躯都很安全!
千岁做了个鬼脸,只有燕三郎看见了。
幽魂圣人处处占尽先机,算尽千红夫人的反应。对于手下败将,他轻视起来有甚奇怪?
但这个节骨眼儿正是一致对外的时候,千岁不再去刺挠千红夫人。
“他会想尽办法夺取这具躯壳,但如果一时不能奏功,或许会暂选别人。”燕三郎冷静分析,“像陶浒、图什这样的玩家,公平大厅里到处都是。圣人很容易就能与他们定契,到时更难抓捕。”
“依你之见?”
燕三郎微一犹豫,给出了建议:“拿苍吾使者为饵。”
“不成。”千红夫人一口否决,“玩家进入游戏,神离身在,这是原则!”
千岁冷笑:“原则太多,可斗不倒幽魂圣人。”
“人无信不立,千红山庄如是。”千红夫人很坚决,“此事免谈。”
免谈就免谈吧,燕三郎向来不爱在别人的原则问题上做文章:“你设立的防护阵法,当真是天衣无缝?”
“这样说罢,我布设时空壁垒,也是用这种黄金符令。几百年来,有多少神魔在千红山庄来来往往,你见过哪一个突破壁垒,去往人间了么?”千红夫人淡淡道,“莫说是个没形体的幽魂,就算我亲手暴力破除,也基本不可能。”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在圣人手上吃过这么多次亏,她怎么还敢轻忽大意?
她顿了顿又道:“地狱道、饿鬼道有许多家伙一肚子诡计,混进千红山庄想附到人类身上,逃入人间,都被我的结界挡住了。幽魂圣人就是再厉害,本质也是魂魄,决无可能用神通将结界打垮!”
这话也对。
一番急奔过后,燕三郎已到公平大厅。
千岁问道:“你已在厅中搜查了吧?”
“搜了。”从发现图什不对劲开始,千红夫人就已经让侍女拿着那枚戒子游走公平大厅,“目前为止,搜到一个人类。”
燕三郎和千岁互视一眼。
“圣人”次魂在千红山庄潜伏那么多天,果然没有浪费时间。
“但戒指测试出来的颜色很浅,比陶浒还浅。”千红夫人又道,“我已经将他隔离起来,正要审问。”
侍女将燕三郎和千岁带进一间茶室。
两人走进去,见千红夫人本体正在这里,对面坐着一名人类。
这人作客商打扮,满脸茫然不安。
燕三郎也不浪费时间,开门见山:“你刚刚做了什么?”
“我,我什么也没做啊!”这人一头雾水,转向千红夫人,“夫人,您找我来到底何事?”
千红夫人问他:“你最近有没有和别人私下签契?”
客商支吾两声。此地主人一直不太赞成贵宾之间私下交易,这点他是知道的。
千红夫人面无表情:“我怀疑你参与私下密谋,损害千红山庄根基。”
这人吓了一跳,双手连摇:“夫人呀,我什么坏事也没做啊。就前些天输了钱,然后私下跟人签了个契约。”
“要借用你的身体?”千红夫人没空套话,直截了当。
“是……”他有些吃惊,“您怎么知道?”
“方才都发生什么了?”千红夫人声色俱厉,“详细道来,不可差池!”
这是赤果果的恐吓,在千岁那里是不好使,但这人类客商看起来不是很有主见的模样,又慑于千红夫人这么长时间来建立的威信,于是认认真真想了好一会儿。
他正要开口,千岁突然上前一步,往他耳中塞进一样东西。
这人但觉耳道里一凉,不仅有物进入,甚至还能爬动。
这东西是活的,还长脚!
他吓得原地起跳:“你、你干什么!你放什么东西进我耳朵里!”
“谶虫。”千岁笑了笑,“它善辨真假,只要你撒了谎,它就能吃掉你的脑子。所以开口之前千万想好了,被吃掉的脑子是回不来的。”
客商吓得脸都青了:“快拿出来!我不说假话!”他转向千红夫人大声抗议,“夫人,我是千红山庄的贵宾!不杀人不犯法,怎么要受这等欺凌!”
千岁的行为属实过分,若在平时,千红夫人少不得要干预;但这会儿,她也只得板着脸、亮出手上的戒指:“调查清楚之前,你是从犯。时常时期只好行非常之事,你早配合就能早脱身。”
客商不知道所谓“从犯”和她的手有什么关系。但他也不是脾气耿直之辈,这口气忍了,怏怏道:“也没什么,我才下注不久,突觉头脑晕眩,身体也不听使唤。我想回精舍休息,结果人却走到游戏沙盘边上,兑换筹码然后坐了下来。”
千红夫人目光深注:“兑换出来的筹码呢?”
“投、投进游戏啦。”客商结巴一下,“我吓了一跳,以为自己会被送进游戏里去。但是我眼睁睁看见一道绿光从身体当中飞出去、投进沙盘里,然后我自己就能动了。”
他站起来,发现自个儿的神魂还是好端端在这具皮囊里待着,哪儿也没去。
第1510章 相对温和的苦主
这是怎么回事呢? 他也没想通,正要离开,却被山庄侍女堵上了,接着就送来了这里。 燕三郎身体微微前倾:“你确定,那道绿光是投入当前的游戏沙盘之中?” “确定,确定。”遭受质疑,客商有些不高兴,“我看得清清楚楚,还能有误?” 别的,就没有了。 话都交代完了,这名客商就着急走人。千岁见谶虫没有反应,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于是收回谶虫,千红夫人放他离开之前道:“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客商点头,说懂得。 待他走后,千岁才揉了揉太阳穴:“圣人真地进入游戏了?这不对吧,他最需要的皮囊明明就在山庄里。” “但是看得见,够不着。”燕三郎也在思忖,“他会不会进游戏里寻找机会?毕竟,石心也在游戏当中。如果其他人夺走心脏,圣人就算得到苍吾使者,也只是得到一副强大躯壳,却没有出入青冥的力量。” 苍吾使者的心脏,是它跨越壁垒、施展诸多神术的力量来源。 千岁却有不同看法:“或许他料到我们能找见这个客商问话,于是留下后手,让我们误以为他当真进入游戏?毕竟这客商肉眼凡胎,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都未必能辨明真假。” “若他未入游戏,圣人又去哪了?”千红夫人插话,“除非他不在公平大厅,否则我找上这么几圈,戒指必有反应。” 她站了起来:“跟我来。” 千红夫人带两人走出厅室,直入公平大厅。 周围的宾客上前打招呼,千红夫人微笑着应付了几个,不过最后凑上来的客人,却让她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 这一位是随主子前来的家臣。 “我家小主人的名字,一刻钟前从沙盘上消失!”他的脸色很不好看,“这、这是不是说明……” 他没敢往下问。 千红夫人叹了口气:“深表遗憾。” 这人身形摇摇欲坠:“完了,完了,我回去要怎么交代!”他死盯着千红夫人,“您就不能想想办法!” “‘绿洲’是真正的神降游戏,身死魂消,和现实中一样。”千红夫人轻轻摇头,“进入游戏之前,每个玩家都要签下生死状,自叙祸福莫怨,你的主人也不例外。你带着生死状回去吧。” 这人脸上写满绝望:“带生死状回去有甚用,我没能护少主周全。只要我离开山庄,主人一家必定让我以死谢罪!” “在千红山庄,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千红夫人往周围一指,“或许你能在这里想到办法。” 这个时候,她又是神光加身、凛然不可轻犯的东道主。这人看向她的眼神虽然充满愤懑和怨毒,却不敢扑上来拼命。 就像他所说的那样,他怕死! 死在外头和死在千红夫人手里,又有什么不同呢? 但就这样回去的话…… 大难临头,他的脑筋也灵活起来,突然转身冲向一楼赌桌,抓起别人的筹码就跑! 正在对赌的两名客人先是一惊,继而大怒。立在门边的侍从蓦地抬头,闪身赌到这人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前襟:“站住!” 这厮高达一丈,侍从在他面前格外矮小。但他却低头俯身,对侍从道:“我得坐牢了吧?刑期多久?” “抢夺他人财物、扰乱山庄秩序。”侍从眼里光芒一闪,“罪不至死但处监禁十二年,或者到山庄下次开放之时。” 这人舒一口气,主动将两手往前一伸:“也好。” 千岁站在二楼阑边,看着这人被押了下去,不由得摇头:“亏他能想出这个办法。” 好死不如赖活,他能留在山庄里就能活下去,虽说没了十几年的自由。 对非人生物而言,十几年的时光算什么? “这不是个例。”千红夫人的脸色却很凝重,“其实,这还算是相对温和的苦主。” 燕三郎了然:“压轴的游戏里死了多少人?” “七百三十五个。”千红夫人掌控全局,自然了解实时动态,“哦,七百三十七个了,就我们说话这会儿工夫,又死了两个。” 这一回的游戏动真格的,玩家神魂进入,皮囊死了,神魂也没法子单独活着出来。 千红夫人在开赛前就说得很清楚了: 游戏任务完成,或者最后时限过期,她才会将众人的神魂统一接回。 也就是说,任何玩家都不能像从前的游戏那样,在游戏角色死后结束投影、返回千红山庄。 他们至少要活着撑到这一轮任务完成。 但千红夫人为他们准备的压轴游戏,难度空前巨大。燕三郎已经听到周围有下注失败的赌客抱怨,这简直就是杀人游戏。 “从游戏开始到现在,因为神魂死亡而闹事者,已经六十七起。”千红夫人叹了口气,“一旦有损失,人们总想找别人来负责。” 千岁拂开额前秀发:“得不偿失了吧?”她要是早将海神使关入暗牢就好了,就像对付燕小三那样。 “不。”千红夫人反而笑了,“我早有让玩家真正神降的念头,这一次不过提前实施罢了。” “六道神魔齐聚的游戏,怎能没有真正的风险?”她眼里闪着自信的精光,“我相信,这种游戏才会真正引人入胜。” “好吧。”千岁赞同她的观点,却耸了耸肩,“但你没挑到好时候。” 眼前的局势,的确让千红夫人心力交瘁。 她一直走到赌金彩池边上才停下,对守在这里的侍从道:“查一查,是否可以投注余文汉这个人。” 侍从伸手一拂,彩池的沙盘上很快幻化出几个字来: 余文汉。 边上是他的投注金额:零。 还没有人下注。但是,可以被投注,就说明这个玩家已经进入了游戏。 余文汉就是方才被三人盘问的客商,他也承认自己在游戏边上坐了一小会儿,扔进筹码,但神魂并没有被带入游戏之中。 诡异的是,现在游戏里却能查到这个人。 他本人没去,那么是谁替他去了呢?
第1511章 找到他了
人冒名进入游戏的可能性很大。”燕三郎转问千红夫人,“所谓的‘螅影术’,一共能拆出几个分身?” “你当这是切蚯蚓哪,还几个!”千红夫人没好气道,“一魂分二,本身就是冒天地之不韪。你就是炼上一千年、一万年,也拆不出第二个分身来。” “那就好。”这还算是目前为止唯一的好消息:圣人不会分裂出更多个来,否则他们真是疲于应付。燕三郎知道,神通有其内在的因果逻辑和严肃性,不能随意更改。在他自己看来,千红夫人的笃定态度是有凭恃的。 他点了点头:“我走一趟看看。” 进这游戏么?千岁往沙盘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走吧,事不宜迟。” 她正要伸手去换筹码,燕三郎却伸臂拦下:“千岁,你留下。” “为什么?”她美眸圆睁,“海神使和圣人都在里头,光他二人就能将你生撕了!更别说这游戏环境恶劣,本来对神降者就不友好!” 失魂而死的人数已过七百,这只是个纸面数字吗? 燕三郎目光沉静:“我们都领教过圣人的手段,万一他没有进入游戏?” 他顿了一顿:“我要你留下来,以防万一。” 千红夫人抿了抿唇。 这个小动作也被燕三郎看在眼里,他对着千岁正色道:“我只信任你。” 红衣阿修罗抱臂在前,哼了一声:“说得好听,你还不是怕预言成真?” “那也是原因之一。”燕三郎并不否认,“重要的是,我们要有两手准备。你坐镇全局,万一我在游戏里遇险,你再赶来救援也来得及——就像火山界那次。” 千岁紧盯着他,目光微闪。 还坐镇全局哩,这小子真会挑好听的说。薄弱的理由当然不足以说服她,但她特别清楚这小子有多么倔强,也读出他的态度有多么坚决。 她若不同意,燕三郎有决心也有耐力与她一直耗下去。 最后他们什么也办不成,圣人终成大患。 他是真干得出来。 燕三郎又道:“在这里统观全局,必要时或成助力。” 这小子,就是不肯让她进游戏。千岁舐了舐唇,压下满心不甘:“好吧。但我要拿走你身上一样东西。” 她的语气特别勉强:“你有危险,我会第一时间赶去。” “好。”燕三郎微微一笑,“在这里也要警惕,保证我的安全。” 千红夫人偷偷翻了个白眼。 在场所有贵宾的安全,还需要第二个人来操心么? 但她懒得出声,千岁搓了搓手臂:“慢着,还有两个问题。” 她转向千红夫人:“首先,圣人能不能在游戏里认出燕小三?” 神降游戏么,玩家进入游戏后都要借用当地生灵的躯壳,熟人见面不相识的情形再正常不过。但幽魂呢?这个种族擅于识魂,他们能不能直接看透藏在皮囊底下的神魂真面目? “不能。”千红夫人正色道,“否则地狱道的判官和恶鬼就无往不利了。” 她强调一句:“放心罢,受规则所限,他们看不穿的。” “好。”千岁稍微放心,“第二个问题,圣人能不能在游戏里更换皮囊?” 进入游戏的其他玩家都没有这种本事。但圣人原本换皮囊如换衣物,签个契约就行,比普通幽魂可要容易太多。如果他在游戏里也能这么干,燕三郎可休想逮着他了。 千红夫人面色更加凝重:“不能!玩家在游戏里的皮囊具有唯一性,在游戏结束之前,从生到死只能使用一副躯体。如果这点被动摇,游戏根本不会存在!” 千岁挑眉:“你确定?” 千红夫人不悦。 好在阿修罗紧接着就道:“那还好。不过我们作为捕猎者进入游戏,本来就没占着先机,又是替你解决问题去的。你是不是该给我们一点便利?” 千红夫人绷着脸:“进入游戏的玩家,一视同仁,不该额外照顾。” “不该还是不能?”千岁撇了撇嘴,“我们进得晚、起步慢,本来就不公平,哪里一视同仁了?” 她又道:“但凡规则,都可以变通。别说你不知道这个道理。” 千红夫人实是有些无奈:“你想如何?直说罢。” “很简单。”千岁敛起笑容,“燕小三这回进游戏只许成功不容失败,又要对付幽魂最难啃的两块骨头。就算你不肯拉偏架,也得给我们提供一点助力。比方说,让我们一眼就能认出圣人?” 千红夫人目光闪动。 消灭这两个祸害的渴望,她不比千岁更弱,但是…… 她伸手一指心球视界:“或许你们可以从这上面想办法。” “心球采用第一视角,主人公看见什么,我们才能看见什么。”千岁眨了眨眼,“看不见玩家自己的面貌。” 燕三郎始终一言不发,听到这里,却按住她的肩膀:“他们在游戏里或许有同伴。只要他们能看见同伴,那么同伴也就能看见他们……” 话音刚落,千岁的目光就亮了,仰头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燕小三机灵。”一如既往。 当下她走去余文汉曾经坐过的榻席,观察那里的心球视界。 这个心球,可与千红山庄的看客共同分享幽魂圣人的视野。 看不到两息,她就抬头问千红夫人:“正在跟圣人说话的那个大胡子,是玩家还是当地人?” 这种问答不影响游戏平衡,千红夫人也答得爽快:“当地人。” “他们在哪?” “绿洲西北郊的紫晶矿区。”说完这句,千红夫人紧接着就道,“现在跟他说话的,就是玩家了。” 千岁连忙观察,却见圣人正与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谈话。 “这人坐在哪!” 千红夫人身边的侍女动了:“请跟我来。” 时间紧迫,三人急急而行。幸好这人坐得不远,就在十丈开外。 游戏里是个少年,但这名玩家在千红山庄的原身却是面貌丑恶的鬼母! 二者相去甚远哪。 若非有千红夫人指引,燕三郎和千岁休想找到她的原身。
第1512章 同样的错误,我怎么会犯两遍?
千岁第一时间观察她身前的心球视界,而后低呼一声:“有了!” 这是个狭窄的坑道,鬼母面前有十多人,哪一个才是圣人呢? 燕三郎低声道:“从两边视角对比来看,圣人在鬼母左前方。” “左前方也有三人。”千岁转问侍女,“这里面有当地人么?” “没有,都是玩家。”侍女面无表情,“就在方才,幽魂圣人又跟第二个人说话了。” 千岁立刻转首,望见千红夫人站在余文汉的心球视界前,向她点了点头。 “第二人的位置?” “跟我来。”侍女再次带路。 从第三人的心球视界中,燕三郎根据观察,又筛掉了两名玩家。 那么,剩下的这人就是幽魂圣人! “抓到他了!”千岁大喜过望,打了个响指,“原来长这副小样儿!” 经过筛选比对,他们已经选定了最后的目标:幽魂圣人就附在二十出头的少年身上,面貌平淡无奇,是扔进人群就再也找不见的类型。 千岁扯了扯燕三郎的袖子:“多看他两眼,免得记不住样貌!” 这种相貌简直就是种掩护啊,她从来都不会正眼去瞧。“他的同伴怎么称呼他的?蒙犽?” “是的。”燕三郎也听见了,“看他们举止,似乎行值守之职。” 当下他点点头,对千红夫人礼貌道谢。 “谢什么,这是你自己找出来的。”千红夫人摆摆手,“我只是提供了力所能及的一点点援助。” 她不能直接帮忙,却可以“间接”提供一点线索。 就像千岁所言,规矩可以变通。 燕三郎理解她的做法:“接下来,找一找海神使吧。” 依法炮制,他们很快也找出了海神使在游戏里的容貌。 有脸可认,那就好办得多。 “好极了,明暗互易。”千岁一笑,齿若编贝,“这就叫后发优势。燕小三,你可要把握住机会!” 先进游戏的玩家有抢跑优势,在洪荒世界或许发展更好;但燕三郎现在才要进去,却收集了更宏观的数据、更详实的情报。 “嗯。”燕三郎眼里也有杀机闪动。 长久以来,都是圣人潜伏暗处下套使绊,算计他们。 这一回形势终于调反过来,他们也占到一回上风,怎能不好好把握? 最妙的是,圣人在游戏里也不能挪换躯壳了。 这就意味着,只要躯体死亡,他无路可退,也得一并陪葬。 这个机会千载难逢。 千岁抓着燕三郎胳膊,把他拖到无人的角落里,连侍女也没一个,才向他伸手讨要一样东西。 少年一惊,面露迟疑:“你要来作甚?” 他还下意识观顾左右,发现的确没人留心这里。 “那就是我的事了。”千岁不满,“要么咱俩同进游戏,要么你把这东西给我。” 事事都顺他的意,她也不能太吃亏是不? 燕三郎无奈,只得给了她,再三叮嘱:“不要乱用。” 千岁不屑:“我什么时候出过差池了?你以为我是傅小义之流?” 说到这里,她长长呼出一口气:“行了行了,你快去吧。游戏里多交友,少结仇!” 燕小三决意独自前往,她说不动他,反而催他快走。 早点杀掉圣人,以免夜长梦多。 “正有此意。”燕三郎将金羽唤到身边,又交代几句,这才伸手换取了筹码。 他正要投出筹码,千岁忽然凑近,在他唇上印了个吻:“千万小心!” 她还是那么香、那么软。 燕三郎望着她眼里掩不去的担忧,笑着安慰她:“只管放心。” 他坐下来,筹码挟着神魂化作一道流虹,飞入游戏沙盘里去了。 千岁看了千红夫人一眼:“这个游戏本身,圣人不会也动了手脚罢?就像火山界那样。” 他们原想进入游戏,结果圣人暗动手脚,将传送门另一端的目标地点直接改成了火山界,这等手段实是神鬼莫测。 “我已经加强防护。”千红夫人一脸肃然,“他要是还能暗中更改,我把脑袋剁下来给你。” 千岁眨了眨眼:“谁的?” “我的!”千红夫人微愠,“同样的错误,我怎么会犯两遍!再说,你以为这是过家家游戏,说改就能改?” 千岁耸了耸肩:“好,信你。” 她已到初窥天机的境界,当然知道“道理”这种东西其实万变不离其宗,圣人先前好似轻易得手,其实占了暗中出击的便宜,千红夫人甚至不知它的存在;如今大家都在明面儿上过招,千红夫人又是有备而来,圣人再想动什么手脚,难度已经提升不止一个层次。 此地主人是什么水准?千岁心里已经有数,如果圣人的境界当真比她还要高明,这场仗也不用打了。 千红夫人眯起眼道:“你该不会认为,它真能把我耍得团团转?” “不会。”千岁倒是很笃定这一点,“武力不够,才需要谋略来凑。” 这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进入千红山庄以来,幽魂族圣人好像处处都占上风,主导了事件进展,但千岁却道:“我们对他了解越多,胜算也就越大。” 他们先前吃了知己不知彼的亏,但蒙在幽魂族圣人脸上的神秘面纱也在一点一点褪去。只要信息开始对等,千岁不认为自己和燕三郎还会处于劣势。 她叮嘱金羽:“盯好沙盘,有情况就来找我。” 金羽点头。 千岁转而对千红夫人道:“我还要再见嘉宝善一次。” …… 眼前迷雾褪去,燕三郎定了定神,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田野边缘。地里的作物很像大麦,沉甸甸的穗子压弯了植株,好像到了丰收的季节。 但它是紫黑色的。 田地面积数顷,不少人弯腰采收。 燕三郎看看他们,再看看自己的双手,嗯,是同类。 千红夫人拿出来的压轴游戏唤作“绿洲”,实则发生在一个奇特的世界之中,她命名为“洪荒”。 这里的人类外形与大千世界相差无几,但充沛的天地灵气令他们筋强骨健,妇人身高都在九尺以上,男子甚至可以超过一丈(三米多),体形粗壮。
第1513章 初入洪荒
有一名健妇从少年身边走过,肩上扛着六条麻袋,每一个都是鼓胀饱沉,装满了粮食,总重量至少五百多斤。 在人间,这等份量莫说是女子搬扛,就连男人没法子上手,一般交给牲畜驮运。但眼前这妇人肩扛五百斤仍然游刃有余,还能边走与同伴边聊天。 “听说,北边也沦陷了。” “那么,避难所只剩六个了。”同伴苦着脸道,“我们、我们这里会不会是下一个?” 妇人不说话,她同伴又道:“现在各城封闭不通消息,说不定你听说的是谣言哩。” “不像。”妇人摇头,“我丈夫昨天才从队里得的消息,说是北方出现了大量王兽。” 这话说出来,同伴脸色更加惨淡:“难道,那些妖族真想赶尽杀绝?” 两人走远,燕三深吸一口气。 这里的空气都格外香甜,少年可以判断,本地的灵气浓郁,比人间还要高出许多。 十余丈外就是大湖,万顷碧波,水光粼粼,有白鸟翩跹。湖边村庄、农田错落,看起来一派田园渔歌。 但燕三郎知道,这些只是表象。 这个世界危机深重。 或者说,这个世界的人类正面临灭顶之灾。 千红夫人把这个游戏拿来压轴,并且命名为“绿洲”,不是没有原因的。在这里,人类并不是主宰,也不再是上天唯一的宠儿。 洪荒世界,妖兽一族如日中天,人类反而被挤到了舞台边缘。 燕三郎神降的“绿洲”,乃是座落于湖畔的人类避难所。看来无论在哪个世界,人类逐水而居的天性都不会改变。 本地居民人数超过四十万,听起来不少,但燕三郎在千红山庄统观全局时就数过了——偌大的洪荒世界,这样的避难所只有十二个。 有的避难所只有七八万人,有的则多达七八十万。“绿洲”的人数不上不下,居于中等。那么这个世界所有自由人的总数,恐怕不超过六百万! 而沦陷地区幸存下来的人族,已经被迫为奴,数量上不可考计。 燕三郎从田埂拔起一根杂草,别在自己左胸襟上,而后迈步往树林走去。 林子后头就是村落。村落后头,就是一个极具规模的城池了。 少数派总是格外团结,才能勉力求存。在这里,人类也要抱团谋生。 洪荒世界与人间最直观的不同,就是样样高大。湖边的树丛看起来都像深山老林,随便一株不知名的大树就能长到十五丈高(四十七米),直径十余人合围。 这里的蚯蚓就和人间的巨蟒一样粗长。燕三郎在林地里遇见两只,看起来就很有肉的模样。 满眼山花烂漫,不知人间愁苦。最小的花盘子也能比肩牡丹,最大的么,干脆就超过了圆桌面。 花丛中飞舞的蜂子,最小的也有八哥那般体型。 这样的世界妖兽泛滥,燕三郎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 水边的植物也长得格外茂密而高大,野蒿动辄高达丈余,如果是普通人类走进蒿丛,就像掉入了迷宫。 前方有两丛长蒿,在水边随风摇曳。几只渔鹭在水中漫步,拣食小鱼,气定神闲的模样。 近看才发现,近岸的湖水不算清澈,或许底下有些淤泥。 “扑通”连声,六七尾游鱼突然接二连三跳出湖面,飞出去几尺,才重新扎进水中。 水面因此涟漪阵阵,燕三郎一下就顿住脚步,凝望湖面。 后方有两个孩子打闹着,从他身边奔了过去。 虽说是六七岁的孩童,但他们的身高也达到了大千世界成年人的身高标准,均在五、六尺左右。 接近水面,女孩儿的脚步就慢了下来。她望着湖水犹豫不前。 经过一小会儿动荡,水面已经重归平静。 男童冲她挥手:“来啊,抄近道回家!” “我们从林子里走吧。”女孩眼神有些畏缩,“大人都说,水里不安全。” “昨儿我哥才下水游泳呢,你看他缺胳膊还是少腿回来了?”男孩不以为意,随手拔了一根长蒿,在水面拍得啪啦作响。 燕三郎挑了挑眉。 这举动让女孩紧张得要命:“别玩水了!” “怕什么,胆小鬼!”男孩扔掉蒿草,两步跳进水里。 步伐很大,水花四溅。 燕三郎皱了皱眉。 “快上来!” 女孩越是催促,男孩越是泰然,站在齐腰深的湖水中冲她作个鬼脸,“看,我这不是好好儿的?” 说罢,他就踢跶踢跶趟水走了过去。 在女孩的提心吊胆中,男孩头也不回踏上湖边的硬地。 果然没出事呢,全程太太平平地,湖水连个泡儿都没冒。 “快来呀。”他在二十丈外招手,“再不回去,天就黑了。” 天的确快黑了。 女孩受到鼓舞,也不那么惧怕了。再说取道林地回去的确要绕远路。她想了想就往前迈步。 燕三郎正好走到近前,顺口提醒她:“绕路吧,水下或有危险。” 可是已经有人成功走过去了。 女孩不想再被笑话,抬腿就往水里走。那动作很快,显然还是有些忌惮,转眼就走过六七丈。 她比男孩还高些,最深的水面也只到她胯部。 看来没事,自己多虑了。燕三郎转头就往树林里走,他还有事,不能在这里继续耽搁。 不过才往前不到十步,后边突然“哗啦”一声激越水响。 女孩的尖叫随之而起! 燕三郎回头,赫然见到浅滩上趴着一头怪物。 它体型好似鳄鱼,浑身覆满灰褐色的鳞甲,脑袋能占到身长的三分之一,呈长三角形。 更可怕的是,它体长三丈以上,可身形又宽又扁又平,像被擀面杖擀过,居然能潜伏在这样的浅水里。 别的生物,嘴都长在眼睛下方,这东西却与众不同,能够自由开合一百六七十度、又宽又扁的大嘴居然是长在头顶上的! 这张嘴就像个拉开来的捕兽夹,再配上钢钉似的大牙,一旦有猎物从上方经过就会被夹住。小女孩被齐胸夹牢,在它嘴里的挣扎显得徒劳无功。 也不知它在淤泥里潜伏多久,一击竞功。 燕三郎下意识返身,离岸最近的人们听见呼救也扔下手头活计,飞奔而来。 可惜,迟了。 那怪物叼住女孩,一旋身、一摆尾,换了个方向,一举滑出岸边,直接扎进深水区。 动作快如闪电。 女孩的尖叫戛然而止,消失在湖水之中。 众人赶到时,湖面只剩下几个漩涡,正逢丝丝缕缕的血迹消散开来。
第1514章 找组织
初来乍到的燕三郎谨慎地停住脚步,却有三人跃入水中,紧急搜救。 岸边围聚的人越来越多,都盯紧越发平静的湖面。 几十息后,那三人先后冒出头来,而后游回岸上。 “我姐姐呢,她人呢?”先前趟过浅水的男孩吓呆之后就哭了,这时忙不迭挤上来问。 这三人都在摇头:“没找到。” 湖底昏暗不明,人类水性再好,毕竟不是水兽,再强大的修行者入水之后五感也受制约。更何况,水底或许还有更多未知的危险。 男孩“哇”地一声,又哭了出来。 他淘的气,却要姐姐来承担后果。 周围的成年人有认识他的,走上去安慰几句,也就各自散开了。 生死无常,生死却也寻常。生于这个时代,何必为他人悲忧愁苦? 那男孩哭得虽凶,但边哭边往家走,很快就脱离了燕三郎视野。 岸边的水草丛又恢复了惯常的平静,一个鲜活生命的消失就是这样轻描淡写。 燕三郎也迈开步子,却不去树林了,而是追赶先前跳水的三人。 因为,他看见为首那人爬上岸后拧干衣角滴水,就从草地上摘走一朵小黄花,别在自己胸襟上。 这三人也很敏锐,被跟行了几十步后就停下来,转过身,冲着他就喝问:“你去哪,不是让你上北边哨塔吗?” 显然对方认得燕三郎这副身躯的原主人。 燕三郎正要应声,为首那人却又咦了一声:“慢着,你也是?” 他指了指少年胸襟上的杂草,又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天上。 这意思很明确了。 “嗯。”燕三郎点头,“你是?” 千红山庄已经开放那么多神降游戏,一回生二回熟,客人们也总结出一点心得,其中最通用的互认之法就是这个,在上衣别些花草,以区分玩家和普通人。 每人初入游戏都要从零开始,抱团进阶是成功率较高的办法之一。燕三郎进入“绿洲”之前就知道,这个游戏难度很大,进入本地的玩家结盟愿望空前高涨。 果然眼前这人大拇指一翻,磕了磕胸膛:“饿鬼道,迦棱天大人座下。我叫寒食。” “人类,徐闻先。”燕三郎言简意赅。 进游戏后他反而不急了,不愿意曝露身份来换取帮助。 这名字平平无奇,寒食可没听过,哦了一声,热情大减:“独行还是有伴儿?” “我刚进游戏。”燕三郎顾盼左右,“迦棱天在哪?” 饿鬼们居然会在异界救人,想想可真有趣。 寒食上下打量他一番,没吭声,脸上的表情却很传神: 你算哪根葱,迦棱天大人的行踪,也是你问得的? 燕三郎不用本名自有考量,这时就要承受无名之苦了:“那么缪毒何在?我跟他一起经历三个游戏世界,也约好在‘绿洲’会面。” 寒食将信将疑:“你也认得缪毒大人?” 缪毒乃是恶煞。这不是形容词,而是名副其实的饿鬼道职衔。燕三郎点头:“带我见他,我可自证。” 寒食想了想,带燕三郎往北而去,走入一大排营房。 这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修行者。 准确来说,是刚下战场的修行者。不少人身上带伤,脸色疲惫。 寒食走近其中一间营房,还没掀帘进去,燕三郎就闻到了浓重的药味儿,还有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息。 门帘子掀开了,寒食只许他立在门口,自己对内道:“缪毒大人,这位新玩家自称是你的朋友。” 屋里的矮床上半倚着一条汉子,上衣丢在一边。燕三郎见他从左肩到右肋都缠着裹布,大半都被染红。 缪毒受伤不轻哪,左肩上那一记重击,险些就劈断他锁骨了。 这人本来半眯着眼,闻言看向燕三郎:“谁?” 他受了伤,口气不好。 在以往的神降游戏,玩家只用神魂投影进入游戏,几乎不会感知人物疼痛;在“绿洲”却不一样,躯体受的每一分罪,神魂都要“感同身受”。 刀劈在身体上有多疼,玩家的体验不会少一丁点。 显然只要燕三郎回答有误,寒食就会把他丢出去。 少年面不改色:“白龙河上故友。” “白龙……河?”缪毒喃喃两句,随即恍然,“你是阿……?” 燕三郎适时出声打断:“我现在叫徐闻先。”说罢看了寒食一眼。 在“雨夜大逃杀”游戏,缪毒也是坚持到最后的人,对于白龙河上乘船追匪的那一段经历记忆犹新,当下就对寒食挥挥手:“你下去。” 寒食看了燕三郎一眼,向缪毒行了一礼,转身退开。 燕三郎这才走入营房,指了指缪毒身上的伤:“要我帮忙么?” 缪毒要先确认:“你是血红领主?” “不。”少年摇头,“我是燕时初。” “哪里是故友,分明就是旧敌!”缪毒挠了挠头,笑了,也知道他和血红领主是一对眷侣,“坐。绿洲不肯给我们好药,否则这伤三四天内就该痊愈。要是在饿鬼道,我早把送药的人一口吞了!” 三言两语叙完了旧,缪毒转入正题:“你这么晚才进游戏么?” 燕三郎坐下来给他拆掉裹布,重新上药,手法娴熟老练:“来晚了?” “不晚。”缪毒叹了口气,“我们一直没有实质进展。你晚来倒好,先在千红山庄统观全局。” “旁观者未必清透,身在局中才知冷热。”燕三郎认真道,“迦棱天何在?” “迦棱天大人在一个时辰前离开绿洲。”缪毒轻咳一声,“这回的任务不好做,妖族太强大,我们已经折损不少人手。” “我们?” “应该说,玩家阵营。”缪毒轻嗤一声,“进入洪荒后,有些傻蛋还像在自家地盘那么狂妄不可一世,要么就是没觉出直接神降的危险,进来后就大摇大摆去做任务,结果惨死外间,尸体都收不回来。” 虽然千红夫人很明确地提示过直接神降的风险,但了解规则是一回事,意识到风险么,却又是另一码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