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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芈黍离     汉世祖txt下载     汉世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19章 赌博式北伐

    刘承祐有些不知道赵延寿哪来的底气,反正他自己是没有笃定成功的可能性,哪怕就形势上看,机会不小。虽然计划是他提出推进的,但刘承祐并未抱有太大的期望。

    这个计划本身就是一次风险性极大的赌博。成,则可使新朝在接下来很长时间内避免来自契丹对南朝的致命威胁,全力收拾江山,发展国力,并为将来北伐重夺幽蓟做个铺垫;败,也要将幽蓟闹个天翻地覆,影响耶律阮的夺位进程,削减幽燕的战争潜力,让幽燕短时间内成为辽国的负担,这一点,刘承祐倒对赵延寿有些信心。

    总之,不能让契丹人好过。但不管成败,有一点可以确定,接下来幽蓟百姓的日子绝不会好,甚至比不上在契丹人的统治下。

    事实上,契丹国内早就不好过了,连续数年的穷兵黩武,又少了大部分来自中原、河北财货的回血,丁壮损失严重,再加帝位纷争,后遗症已然爆发。这种情况下的契丹人,纵使刘承祐不来这么一手,只要刘家江山自己不出问题,几年之内绝对不敢南顾。

    “燕王有自信,我也就平添了几分信心!”对赵延寿,刘承祐继续表现着良好的态度。

    “幽燕之地,首在蓟城,余者皆不足为论。契丹主虽然对幽州表现出了足够的重视,但观其布置,却是错漏百出。若是我,定然将所有兵力集中在幽州,绝不会浪费兵力屯于南线,做些无用的袭扰。甚至于为了保证幽州的安全,将泰、莫乃至涿州放弃都可以。他此前派军掳掠,驱民南下的策略,实则就挺不错。”赵延寿眉飞色舞地指点江山。“真定距离幽州,四百余里之遥,只需屯兵坚城,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赵延寿,对幽燕的事,还是很有发言权的。见状,刘承祐拱手,言似由衷地说:“听燕王一席话,茅塞顿开。”

    “契丹人恐怕怎么也想不到,殿下有如此气魄,竟敢任我这降臣。殿下若率河东之师北上,必受挫于坚城之下,但我帅燕兵儿郎北去,却是还乡归土。”赵延寿话说着便没顾忌了,自信。

    刘承祐眼中闪过一道隐晦的冷色,面部的线条却变得柔和起来,静静地听着赵延寿吹逼。

    “那耶律解里,我很清楚此人,残忍横暴,刚愎凶虐,契丹主留他守幽州,呵呵......”说着,赵延寿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赵延寿很自信,自信是好事,只要别北上之后,被暴打。只要赵延寿能够达到一半的预期,刘承祐愿意听其桀骜,观其骄狂。

    赵延寿对幽州,实在是太过熟悉了,道路河流,城池关卡,可谓烂熟于心,再加刘承祐探出了辽军的布防情况,早早地便制定好了一个进军计划。

    蒲阴城头,瞪着眼睛望着北去的燕兵,烟尘席卷,刘承祐凝着眉,心脏跳动得很快,事到临头,他突然有种派人召回燕军的冲动。面颊不禁泛红,刘承祐竟然笑了,笑容却有些苍白。

    “殿下。”魏仁浦不由叫了声。

    “魏先生,你说,赵延寿此去,会是个怎样的结果?他,是否会辜负我的信任?”刘承祐幽幽问道。

    此前,刘承祐一直表现得自信满满,坚毅果决,到这个彻底无法转圜的地步,却有流露出了迟疑。心理的口子一开,一直被他压制着的所有顾忌全部涌了上来。

    打心底,刘承祐实则十分重视这次行动,虽然是赌博冒险,嘴里说着输赢无所谓,但是他一点都不想赌输了。然而这个赌局是他开启的,上了赌桌之后,赌客却不是他了,一切都不可控起来,而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刘承祐很不喜欢。

    大概能够理解刘承祐此时的心理,魏仁浦没有讲一些说教或者安慰性的言词,而是很严肃地坚定其信心:“殿下这段时间已然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成与不成,最好的结果与最坏的打算,都在筹算之中,不需再有顾虑!”

    感受着魏仁浦斩钉截铁的语气,显然有了正面效果,只见刘承祐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常态,掐灭了心中最后一丝犹疑。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可强也!”几乎一字一句地,刘承祐说出了一句名言。

    “回真定吧!”刘承祐说道:“传令何福进、罗彦瓌、李筠出击,再给赵延寿尽一份支持!”

    ......

    在耶律阮率军北出幽燕后的第五日,燕王赵延寿于蒲阴誓师,带着刘承祐给他掺了不少沙子的燕兵,向幽州进发。没有偷偷摸摸的,在这片一马平川的土地上,步骑大军,太难掩饰住形迹,所幸大张旗鼓。

    辽南京留守耶律解里闻讯,立刻命令沿途守军拦截阻扼。莫州杨安、定州耶律成自东西两个方向钳击赵延寿,在这个时候,刘承祐也自真定、河间发兵,配合着赵延寿,做出三路北伐的假象,吸引着辽军的注意力,给赵延寿分担了极大的压力。

    幽燕之地,实际上已有超过十年未经战争,但随着燕兵归来,战火再度袭向这片土地。同时,一股“反辽”的风潮,也席卷而至,局势眼见着动荡起来。

    幽州的战事,要求快,但能有多快,却不在掌控范围之内。机会摆在那儿,能否抓住机会,只能看赵延寿自己了。

    夏至日后,天气继续向着盛夏迈进,真定这边,逗留了好些时日,与刘承祐商量过后,整理打包装车,刘承训准备押送物资财货,南下东京了。

    南门前,刘承祐给刘承训送行,互道珍重。一百多车的金银、玉器、钱帛,再加马、牛、羊等牲畜,只是第一批。再多,就不是刘承训所率三千卒所能承受的了。

    “大哥,我就不远送了,一路顺风!”持杯敬了刘承训一杯,刘承祐轻声道。

    “二郎,东京再见!”刘承训露出那种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随即又向刘承祐保证:“幽燕之事,到了东京,我必面陈父亲!”

    “杨业!带着你的人,好好拱卫大殿下!”刘承祐偏过头,朝候在一边的杨业吩咐着。

    “是!”杨业干脆地答道。他奉刘承祐之命,率麾下一营马军随行,以侧安全。

    “一路小心......”声音仍旧很轻,刘承祐简单地道了句。

    “珍重!”刘承训依依惜别。

    大队远行,渐行渐远,这是刘承祐这两日间送走的第二波人了。看着那一车车财货,刘承祐思绪忽地有些飘,财帛动人心,这世道不缺贪财的亡命徒,若是路上出点意外,岂不是......

    大概是阳光太过炽热了,脑中浮现出刘承训那种谦和的脸,刘承祐此时发现自己那颗心有点阴暗不起来。

    状态不对!

第120章 北伐进行时

    自蒲阴誓师后,刘承祐的所有工作重心基本都放在了赵延寿这支“北伐军”上,来自三个方向的军报是纷至沓来,从一开始的一日一报,到如今的一日三报,刘承祐将他麾下最精锐的一批斥候派出去,用作驿传之卒。

    哪怕早就在心理上有所准备,真正执行起来,才发现,北伐幽州的困难比想象中的要严重得多。现实,总归如计划上的那般简单。

    从蒲阴到幽州,三百来里的路程,除了几条水脉之外,并未有崇山峻岭、险阻障碍相当,赵延寿进军这边进军方便,辽军遏制袭击也同样方便。同时,其间至少有两百里被辽军清理过,地广人稀到了极点,在这段路中是得不到多少战争资源补充的。

    而辽军显然不是没有一点准备的,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前来拦截,并且不止是存着截击的打算,还欲将赵延寿军歼灭。

    在这种情况下,刘承祐自祁、瀛二州派的两翼策应之军,牵制效果拉满,赵延寿也努力地避让急进,仍旧被来自新城、容城的三千余辽军拦在南易水流域,而行路止一半。

    “殿下,北边传来的最新消息,赵延寿突破辽军的易水防线了!”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郭荣快步入堂,向正与向训、魏仁浦商议着军情的刘承祐禀报。

    “哦?呈上来!”刘承祐一下子来了精神,言罢就亲自起身从郭荣手中接过军报,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这两日,刘承祐也在为前方的战事焦虑着,尤其为赵延寿被堵在南易水感到紧张。前番还在胶着,这猛地传来突破了的消息,刘承祐还挺意外的。赵延寿的突破的方法,也没什么出奇的,声西击东,但很有效果。耶律阮留在南京道的蕃兵整体素质偏低,不多的精锐都放在幽州城,领军的将领也不行,结果被赵延寿耍了一通。

    “过了易水,就只能靠赵延寿自己了......”消化了一番消息,放下军报,刘承祐缓缓地坐了下来,仿佛解脱了一般。

    堂间的气氛,并没有因为赵延寿军的突破而放松下来。向训低头在一张幽南诸州的地图上仔细观看着,上边只是简单地标注着一些城池、河流、路线,紧绷着脸研究战况,闻刘承祐之言,抬起头,沉声说:“过了易水,赵延寿已无退路,竟成孤军,他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

    不用向训提醒,刘承祐自己都能想到,类似的情况,此前也推演过。

    向训大概地比了一下,说道:“辽军的反应,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快多了。赵延寿突破防线,必招致辽军更加疯狂的拦截,离仍有近两百里的路程,到了幽州,还要在短时间内攻破坚城......”

    语气沉重地将严峻的形势讲来,向训自己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仿佛感受到了那种艰难。

    “还是幽州!”刘承祐按着地图,目光死死地盯在蓟城位置上:“再往北,燕兵还乡,就不是孤军,他们是在自己的土地家园里作战,这是他们最大的优势所在!”

    “但愿,赵延寿能够如其所言那般,挺进幽州,拿下幽州!”

    闻言,向训却不甚乐观,甚至有些怀疑:“如此险局,他能做到吗?”

    “我们还是小瞧了拿下幽州的难度啊!”郭荣那张严肃的脸上也浮现出忧虑。

    见状,刘承祐抬手朝魏仁浦示意了下:“给他们说说!”

    会意,魏仁浦起身,对二人说:“二位将军,在赵延寿出发之后,契丹汉臣张砺,曾遣心腹密信南来,告以幽燕虚实。此时的幽州城中,仅有契丹骑兵四千余众,且汉民民怨颇深......”

    再度收到张砺来信的时候,刘承祐总算相信了,他是真的欲反正。

    此言落,向训与郭荣两眼同时亮了。旋即一凝,向训说:“即便如此,想要拿下坚城,也不容易吧!”

    魏仁浦则继续道:“殿下之本意,能夺下幽州,自然更好。倘若不行,赵延寿则转攻涿、易,结汉民,据范阳而守!至不济,成为我们钉在幽燕的一块楔子,时时威胁蓟城,为将来做准备。具体如何,只能看赵延寿,视情况抉择了!”

    听魏仁浦这么一说,再转念一想,好像就没那么大的难度了。

    一定程度上,刘承祐甚至更希望,赵延寿选择第二条路。

    “不管赵延寿那边情况如何,在南线,我军继续出击,给他牵制辽军,缓解他进兵压力!”没有把小心思表露出来,刘承祐郑重地说:“定州、莫州那边战况如何?”

    提及此事,郭荣立刻禀道:“定州这边,罗彦瓌与李筠合军,已逼近安喜;瀛州那边,慕容延钊也率军拿下高阳,配合何福进攻任丘;韩通率两营马军,在保遂一代活动,策应两翼。虽斩获不小,但各部伤亡已有上千士卒。”

    听完,刘承祐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吞并了晋卒的龙栖军,大军过万,兵强马壮,再加被分化驻守剩余燕兵与招收的成德勇士,可用之卒,两万余。

    但眼下,除了随张彦威去截萧翰的第一、二军(已在回师途中),剩下的为了配合赵延寿,几乎全部动了起来。

    明显是忌惮刘承祐军的缘故,耶律阮留下驻守南京道的军队不算多,但零零总总加起来也有两万多人。原本,刘承祐是只欲赵延寿这一军行动的,说什么紧以那部燕兵赌他一把,然而现实是,连他的龙栖军都得出全力......

    赌博真不是件好事,上瘾,一旦下了本,就被套牢了,甚至于为了看到汇报,还不得不继续投入。

    此时,刘承祐有一种感觉,自己貌似把自己捆绑到自己发动的战车上了。没个结果,根本停不下来。

    “兵力仍旧不足啊!”刘承祐感叹一句。

    眼见着,夏收过后未及填满的府库,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耗,刘承祐有些头疼,有些心慌。现在,他不缺武器,不缺甲胄,甚至农民丁壮都能短时间内聚集不少,但,就是缺粮缺布。

    “真定的兵马,不能动用!”魏仁浦则提前给他打好预防。

    现阶段在真定,只有刘承祐的亲卫营与向训的第三军还在。闻言,刘承祐摇了摇头:“我无意再动真定之军。”

    说着,有点苦巴巴地努了下嘴:“纵使想动,也无力啊!”

    呼出一口浊气,刘承祐吩咐着:“传令诸军,继续保持对南线辽军的压迫。不过赵延寿既然已经突破了南易水,让他们都给我收着点打,适当给到压力,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是!”闻言,魏仁浦提笔便书写着命令,润色一番。

    “这一仗打完,成德以北,幽州以南,估计要被打烂了......”刘承祐叹了口气,似乎有些不忍。

    “倘若真能拿下幽州,这些代价,都是值得的!”郭荣说道。

    当然值得,哪怕再付出几倍的代价,也值得。甚至于,刘承祐存着的最阴暗的心思,就是将幽燕之地打烂。以一隅之殇,还取刘家江山北部边防数年的和平,而图将来。只是这种心思,绝不会表露出来,永远不会说出来。

    “不知那契丹主得知此消息,会如何反应?”刘承祐突然想到了耶律阮。

    “那留给赵延寿的时间,更少了!”向训说道。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刘承祐却大概明白了。不需多,耶律阮只要派支偏师回军,那么赵延寿就更难了。至于会不会影响耶律阮向上京进军的进城,结论是,影响不大。

    言谈间,陶谷自二堂现身,弯腰躬礼,做足了姿态,方才入内,向刘承祐道:“殿下,定州来报,定州豪帅孙方简,闻殿下发兵北伐幽燕,自狼山率所部三千军,南下助战!”

    “咦......”刘承祐诧异了。进驻真定后,刘承祐对周边的势力都有过一次调查,而这孙方简,也有所耳闻,是定州的一个小军阀,不过一直没被他看在眼里,没什么清晰的认识。

    看向魏仁浦。

    魏仁浦博闻强识,在后晋枢密院任职多年,虽是小吏,也接触过不少杂七杂八的军机要闻。略回忆了一下,方才说道:“孙方简原是定州豪杰,此前以边陲税役烦重,民不安业,不堪重负,聚乡里强健之众于狼山,结寨自守,聚拢流民,招揽匪盗,逐渐壮大。”

    “契丹连番南寇之时,还率手下袭击契丹人,劫夺军资,还北入敌境,抄掠财货。当时归附朝廷,求以节度之职,朝廷鄙之,以之为游奕使,孙方简怒而投靠契丹人。去岁,还尝为契丹南侵向导。”

    “此番,却又发文归附,帅师助战,恐怕是见社稷重建,想以朝廷为靠山。不过,其根本目的,当为了扩充实力。”

    “又是个首鼠两端之徒,不足信!”向训鄙笑。

    “你这话,却是将天下节度都骂进去了!”刘承祐指着向训:“当今天下州镇,谁人不是如此。孙方简,可不可信不重要,能用则已!”

    刘承祐这话里,显然表明了态度,起身踱了几步,有了决定:“发文一封,遣使告与孙方简,他大义击贼,孤心甚喜。只要北逐定州契丹,我表他为定州节度!”

    刘承祐是朝着陶谷说的。陶谷应声而下,迈步间,余光瞥着又被刘承祐拉着商讨军情的魏仁浦,胡须翘了翘,眼神有些阴。

    他不与郭荣、向训比,那本是刘承祐的心腹之臣。但是魏仁浦,同为新进降臣,论年纪资历,论才能见识,他自认都强于魏仁浦,更别提文章诗词了。何以他魏仁浦得以参赞军机要务,出入随从,形影不离。而他陶谷,貌似真的只是个起草命令的笔杆子,甚至这一部分,也被魏仁浦分薄了......

    要说军机政治,他陶谷也是熟读兵书的,何以刘承祐不找他商议垂询。不知觉间,陶谷心中已然积聚了不少怨气,对魏仁浦嫉妒,对刘承祐也有些不满。

    ......

    南京道,涿州,固安县。

    城头亮起的,是黑红色的“燕旗”。突破了辽军的封锁,赵延寿马不停蹄,催使燕兵疾进上百里,直至固安,城中没有多少兵马,直接便拿下了。

    踏上了熟悉的土地,赵延寿心安定不少。而嗅着乡土的气息,燕军士卒士气仍旧高而不坠,底层的官兵,哪知局势的风险。

    固安县城北,是白沟河,已然聚集了不少船只、舢板与临时编造的竹皮筏。白沟河上游直通桑干水,桑干水以北,便是幽州城了,这是打算走水路。

    此时的赵延寿,将所有骑兵都留以牵制被他戏耍了的辽骑,又留下五百卒守固安,余者,尽数随他轻装去取幽州城。

    舟船不足,故水陆齐近。

    踩在甲板上,伴着水流的律动起伏,赵延寿仰望北面:“还有不到百里的水路了!”

    “燕王,我们真的能打下幽州城吗?”手下一名将军,小声的问道。他们不似普通的士卒,纵使看不透全局,也有些危机意识的。

    “哈哈!”赵延寿直接笑出了声,刻意放开嗓子:“幽州如此大城,耶律解里只以四千兵守,他如何守。更可笑的是,骑兵能守城吗?胡兵会守城吗?幽州城,当年就是孤负责修缮的,没有人比孤更清楚它的弱点!只要我们顺利抵达,幽州城,就是我们的!”

    赵延寿这话,大部分是忽悠的。但是,不是所有人那么好忽悠的。

    “可是,我们兵力也不多啊......”

    “我们有数万之师,还怕拿不下幽州城?”赵延寿立刻一瞪。

    这话,唬得那燕将一愣一愣的。

    “幽州城内外,可有十数万汉民。”见其人那副愚鲁的模样,赵延寿有点自信地解释道:“孤自问,治幽的十年间,对汉民多有施恩维护,只要将他们鼓动起来了,那区区之数的契丹军队,又有何惧?”

    将领恍然,很快,赵延寿度话传开了,仍旧将士气维持在一个较高的地方。而赵延寿的目光,也越发坚定起来,他这也是想尽了办法,忽悠着这些将士随他去冒险,很积极,毕竟是他事业的第三春了。

    “燕王。”准备回仓休息的时候,另外两名将领,小心地找到赵延寿。

    见二人形色不对,赵延寿蹙眉问:“何事?”

    “您真的打算去打幽州,与契丹人为敌?”其中一人眼神躲闪。

    听出了异样,赵延寿不动神色,随意地说:“不瞒二位,孤这心里,也有些忐忑。”

    闻言,另外一人立刻道:“燕王,左右我们已经摆脱了那刘承祐的控制,有此大军,何须冒生死与契丹人为敌,莫若像从前......”

    见状,赵延寿立刻止住二者:“此处不是叙话之所,你们先去仓内等我。”

    看赵延寿这样子,二人似乎会到了什么意,连忙点着头。

    待二者退去后,赵延寿脸色立刻冷了下来,招呼着一名心腹,低声吩咐着:“带几名甲士,将那二人处理了,扔到河中,不要闹出动静。另外,将那二人手下士卒,接管了!”

    “是!”

    若说赵延寿没有一点异心,那是不可能的,但是,绝不是这种时候,这种方式。二人的言外之意很明显,有投降之意。也只有这等蠢货小人,无知匹夫......

    再寄人篱下,哪有自己当家做主来得痛快!

    仰头北望,赵延寿拳头捏得紧紧的,灵机一动,突然挥手高喝一声:“回家!”

    很快,白沟河上飘荡起一阵“回家”呼喊,气势十足!

    ps:真特么水,这段本以为千把字就能写完了,硬是写了这么多......

第121章 最难啃的骨头,最轻松地啃下了

    幽州城这边,得知燕兵在赵延寿的率领下,突破了易水防线,甚至轻易了越过了拒马河,南京留守耶律解里是气得不行,大骂废物。

    “定州、莫州都在干什么,那么多兵马都拦不住燕军?”耶律解里嘴里碎碎念念的,满脸煞气:“赵延寿这贼子,燕军这些叛逆,果真早与刘氏勾结,坑害我军。当初在栾城,就该将之全部杀了,以免其祸。汉人,当真可不信!”

    所幸议事堂中,都是一干契丹、奚人,汉人官吏都被摒退在外,否则耶律解里这话,对本就已经割裂的蕃汉矛盾,又将是一次猛烈的刺激。

    “龙栖军大举北上,两路齐进,将南线诸军牵制得太厉害了,才让赵延寿钻了空子。”一名守将替南边的辽军分辩着。

    “龙栖军,又是龙栖军!那刘家子,欺我契丹无人!”耶律解里叫嚣着无用的废话。

    “留守,还是做好应对燕兵吧!”一名将领说道。

    “还用你提醒?”有点受不了那种提点的语气,耶律解里双目一瞪,想了想,狠狠道:“让涿州的守军东进,檀、蓟的守军也南来,我亲自统军出击,实行围剿。赵延寿既然敢孤军深入,前来找死,成全他!”

    此言一落,下座的几名守将立刻便急了,其中一人劝道:“留守不可啊,眼下幽都空虚,兵马本就不多,若是再分兵出击,南京可就危险了。城中那些汉人,因此前变乱,心怀怨气,本就躁动不安,若没有足够了力量威慑,容易出乱子啊!”

    “哼哼!”闻言,耶律解里当即怼了回去:“我岂能不知!南线的军队,短时间内还能对燕兵造成多大迟滞?若是让赵延寿率着燕军到南京了,届时城中汉民鼓噪起来,对我们的威胁更大!”

    “再者,现在城中以骑兵居多。赵延寿既然敢来,我们不出城与之野战击溃他们,难道还有被动地同他进行城池攻防吗?”

    耶律解里的话,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那名提出质疑的蕃将一时间,倒是哑口了。

    “可是,南京城怎么办?”

    想了想,耶律解里下起了军令:“从城中征召一批胡人,给我发放武器铠甲,配合留下的兵马驻守,等待檀、蓟的守卒南下。城中净街闭市,封锁各坊,尤其是汉人所处,但有随意走动者,先杀了!”

    虽然仍有疑虑,但耶律解里下定了决心,其他人也没有反对的余地。他是耶律阮委任的南京留守,执掌南京道各州县军政,权力极大。

    很快,耶律阮便点齐兵马,朝着南边而去,直奔固安方向。然后,出发一个多时辰,留守幽州的辽将收到了消息,燕军走水道北上,正巧与耶律解里错开,耶律解里扑了个空。

    ......

    在幽州局势愈见糜烂之时,耶律阮这边,进展得则十分顺利。十万大军,护送着先帝还京,一路上只是正常行军,沿途的契丹部族没有任何阻挡的意思。就算想要阻挡,也要有面对十万大军攻击的勇气。

    而在进军的过程中,耶律阮体会到了什么叫“众望所归”。还在中京道内,便有辽五院部夷离堇耶律安端、详稳耶律刘哥遣人驰报臣服,并请率所部勇士作先锋。然后率部北上,至泰德泉,与耶律李胡军相遇。

    契丹的述律太后,将上京仅剩的一部精锐并南北两院诸部士卒都交给他,军力并不算弱。然而,耶律李胡这个人,实在不得人心,接战之下,竟然被五院部的那点先锋军马碾压了,还被一冲而散,导致全军溃败,狼狈地逃回临潢找他妈寻安慰去了。

    耶律阮这边,只感形势大好。貌似回京之路,并没有想象中的艰难,甚至于有些太过敏感小心了。而得知泰德泉之战的结果,军心立振,原本的少许忐忑也消失了,耶律阮这艘船,稳了,基本不用担心倘若失败后面对述律太后的报复了。

    一路向东北,从幽州,到上京,实在太遥远了。心情好,耶律阮已然存着将统治重心彻底南移的想法了。

    不过,当幽州传来,刘承祐派赵延寿北伐的消息后,耶律阮的好心情一下子便消散了。哪怕是盛夏,那张脸也像铺了一层寒霜。

    “这个刘承祐,好气魄,还真敢北上捋虎须!竟然委赵延寿北伐,好器量!刘知远知道吗?”话里夸着刘承祐,不过这语气中可没有一点善意。

    就幽燕的情况,耶律阮召集了一场军前会议,很自然了,将臣们持两种意见。

    一者,以还上京固地位,定名分为上,以耶律察割等人为首,幽州各地尚有两万多卒,临幸前又做了妥善安排,怎么想都守得住。

    另外的,自然是力主立刻调兵支援,这些人以耶律安抟为首。他们认为,人心已尽归新主,上京的述律太后已不足为虑,反倒是幽燕必不能有失。否则,不止此次南下灭晋搞了个大败亏输,连此前下肚的战果都得重新吐出来。

    在耶律阮的立场,他还是偏向幽州,没有太过纠结,稍作衡量,便决定,派军回援。于是,遣耶律朔古领兵一万骑,星驰南返,歼灭北犯敌军。

    耶律阮的反应也不算慢了,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便有了的动作,且并未过于忧虑。在他看来,局面再坏,只要保住南京城即可,其他都是次要的,可放弃,迟早能拿回来。

    然而幽州的局势,以远超他想象的速度恶化,最先出问题的,也正是幽州。

    赵延寿自固安北上,顺利得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一直到也幽州城西南,弃舟登岸,兵临清晋门下,都没有受到一点阻挡。

    而到了城下,才发现,幽州城的空虚,更是完完全全地超出他的想象。耶律解里那个蠢货,比他预期的还要蠢,还要自以为是,竟然领兵去固安截击他了。

    大喜之下,赵延寿立刻将消息传示诸军,以走水道之故,各部燕兵基本都保持着一定的体力与战斗力,稍作休整,便下令进攻。幽州城内虽然群龙无首,面对燕兵天降,有些混乱,但还是在各自长官的率领下,守卫着城门。

    但是,以幽州城之大,又哪里能兼顾得到。没有重型攻城器械,初战不利,再战失败,但凭着赵延寿对幽州的熟悉,很快便摸清了其防御力量。以幽州之大,城中的杂号守军,哪里能面面兼顾,很快便被他找到了突破口,走水门而进。

    攻进幽州,轻松得让赵延寿感觉异常意外......

第122章 连锁反应

    定州安喜,经过近半月的持续反复拉锯牵扯,辽定州节度耶律安,终于撤退了,留下一小股部队殿后,带着仅剩的三千余辽军向北亡命。

    于交锋的龙栖军而言,辽军此番撤得有些突然,让人意外,不过却也不是没有一点征兆。

    留守的辽军也很干脆,深知自己是弃子,战意低沉,并没有拼命的觉悟,稍微抵抗了一阵,便主动投降了。没有付出太大的伤亡,便得以进驻安喜城,不过一番牵扯,终究给定州撤退的辽军争取了一定时间。

    “将所有俘虏看好了,把城池清查一遍,严防宵小余寇作乱!”挎刀进城,李筠扯足了嗓子支使着。

    定州这边的战事,基本是围绕着安喜城来展开的,先期是李筠率千余兵北上,兵力不足,力有不逮。于是刘承祐命罗彦瓌率龙栖右厢第五军北上助战,实力方才均衡。半个月的时间下来,他们这“西路军”前前后后也损伤了六百余卒。

    “死了这么多弟兄,总算给某破了这衰城!”以胜利者的姿态踏上安喜城头,李筠吐了口唾沫,骂咧一句,扭头问着亲兵:“罗指挥使呢?”

    “正在审问俘虏。”

    “去看看!”闻言,李筠扭身便往城中而去,顺便指挥着:“找些人,将城头清理了。”

    “是!”

    一览无遗的衙堂中,投降的辽军小帅低着头被请下去,罗彦瓌则埋头在那儿思索着,貌似有点收获。

    “怎么样,有什么结果?”李筠入内问道。

    “投降的都是些渤海杂兵,只是被那耶律安用来殿后,并不知道具体情况。”罗彦瓌回答道。

    李筠眉头与罗彦瓌一样皱了起来,想了想:“辽军撤得这般干脆,一定是北面出现了大变局,赵延寿那边有了新突破?”

    猜测着,语气中又不免带着些犹疑。

    “很有可能!”罗彦瓌说:“只可惜,韩指挥使那边,还没有消息。”

    信息不够,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罗彦瓌年轻,眼神闪了闪,望着李筠:“李将军,安喜虽然拿下了,但辽军撤了,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罗彦瓌话里有点暗示之意,闻言,李筠眉毛扬了扬,一握拳,用力地说:“追!苦战这么久,辽军想撤,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派人,将此处的情况报告真定!”

    “好!”罗彦瓌估计心里也是这个打算,面浮毫不犹豫地表示同意。

    做下了决定,也不拖拉,留下一营的士卒照顾伤员,看押俘虏,守卫城池。二人率着麾下将士,便向北追击而去,轻驰疾进。

    辽军逃得很快,但他们追得更急,狂追猛赶近百里,在濡水之阴的白城康村咬上了。按照正常的进军速度,再怎么赶,都是追不上的,不过定州这支辽军,被韩通率游弈的骑兵给逼下了。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旁边还有一条无情东流的濡水,定州辽军不得已占据了康村之北的一处高坡,欲作困兽之斗。无意间达成了默契,赶上了定州辽军,李筠与罗彦瓌大喜,当即下令麾下士卒休整,恢复体力,做好进攻准备,同时联络韩通,协同作战。

    在发起进攻前,打西面又来了支军队,旗号不整,甲械不齐,看起来不伦不类的,极似乌合之众,但士卒看起来倒是挺精悍的,透着一股子狼性的气质。

    只望着那张扬的“孙”字大旗,便知道来者的身份了,打西边来,定州境内,只有一支姓孙的军队。果然,对方遣使来报,游奕使孙方简,得知辽军北逃,特领军前来助战。

    “这个孙方简,安喜鏖战的时候在博陵看着,不见一兵一卒,这辽军撤了,反倒是积极了,来捡便宜吗?”当着来人的面,李筠嗤笑道,那股子蔑视之意跃然脸上。

    “诶,话不能这么说。同样是打胡人,何分先后,孙军使率军助战,我们自当欢迎。”还是罗彦瓌扯了扯李筠的袖子,随即态度温和地对来人道:“你且回去告诉孙军使,半个时辰后,发起进攻!”

    “是,是!”李筠那张脸再配合着阴阳怪气,满满的不善之意,来人显然有些尴尬。听罗彦瓌之言,连道两声是,忙不迭地退去了。

    “李将军,总归是友军,殿下都有意招抚,还是给对方点面子。”村前阴凉处,罗彦瓌嘿嘿一笑,对李筠道。

    “匪盗之徒,宵小之辈,岂能与我等为伍?”李筠仍旧不屑道。

    罗彦瓌耸了耸肩膀,不再作话了,虽然军职不低于对方,但在李筠面前,他还是属于小字辈的。稍微相处久点,便能发现,这李筠虽勇武剽悍,然自傲乖张,不是个好相与的。

    “要抓紧时间,在天黑之前,解决战斗!”摆了摆手,李筠自信道。

    太阳已西垂,阳光已不似那么炽烈,气温回降,天气已不那么难熬,比较适合作战。

    当进攻的战鼓号角吹响之后,三面齐攻。当然攻高攻坚,韩通所率马军只作牵制,负责剿杀漏网之鱼。结果没有任何意外,辽军被全歼,除了少量亡命之人外,没有任何一支成建制的队伍逃脱。

    而在这个过程中,孙方简那支军队爆发出来的战斗力,倒是令人侧目。果真如亡命徒一般,凶悍无比,碟血而进,所向披靡。要知道,当初孙方简在定州北部结寨自守,可面临过契丹人几次围攻,不能克。

    对方除了军纪、装备差点,倒也称得上一支精兵。战胜之后,匪性就显露出来了,打扫战场跟抢一般,什么都要,直接起了冲突。尤其是李筠,见了面还藐视之,惹得孙方简大怒。所幸冲突还在可控范围之内,而孙方简见自己兵马不多,也克制住了,终究不欢而散。

    而李筠与罗彦瓌这边,与韩通见上了面,才知晓,幽南各州县的辽兵已全部往北收缩而去。他领军活动的范围,没敢太涉北,但也大概能猜到,一定是赵延寿那边有了重大突破。

    而一个问题也摆在了三人面前,要不要向北进军。商议过后,还是决定稳一手,李、罗二人领军押着俘虏回安喜,向刘承祐汇报情况,韩通继续率兵侦测。

    至于孙方简,根本不怎么搭理他。不过此人胆子倒大,率着他的部下,渡河向北,貌似想要看看还有没便宜可捡。

    相较于西路,东路主将慕容延钊这边,反应要快得多,也要果决地多。在辽军选择撤离之时,与何福进一道,果断选择领兵追击,一点也不在意那被放弃的城池。

    当然,莫州的辽军动作也同样迅速,未有拖泥带水,两军顺着滹沱河一路向北缠斗,一直到南易水汇流在。在一部辽军的接应下,见再也讨不得好处,方才罢战。

第123章 幽燕事了

    因幽燕变乱,通信不畅,消息的传播虽有所滞后,终究是清晰地传到了刘承祐的耳中。虽然从南线辽军的反应可以看出,赵延寿一定在幽州取得了重大突破,打在了辽军的痛处上,但结果还是让刘承祐与他的幕佐们惊到了。

    幽州城真的被赵延寿拿下了,这么容易的吗,那耶律解里是有多废物?

    消息在传递的过程中有些失真,大概是赵延寿神兵天降幽州城下,悍然发起进攻,所向披靡,守军不能挡,一举拿下城池,并得到阖城汉民的支持,幽燕豪杰,闻讯而动,争相往投,赵延寿已据幽州而拥数万之众。

    刨去那些无用的信息,但肯定了一点,此次北伐,最重要也是最难的目标,幽州城,拿下了。

    然后,一个问题摆在了刘承祐的面前,他与龙栖军该怎么办?

    一干留守真定的将校再度齐齐请战,看着那一张张满带着渴切、急不可耐的面庞,刘承祐觉得自己要好好考虑了。龙栖军大部,基本都撒出去了,将校以第三军为主,基本是些中下级军官。

    幽燕的消息扩散得很快,若是事前,让他们远涉四五百里去打幽州,估计没人有信心,然而现在赵延寿率着一干降兵叛卒在辽军有准备的情况下,就那么夺下来。原来,幽州没那么好打,那么真定的这些官兵们坐不住了,他们也要立功。

    刘承祐自然不会像普通的将士那边,将事情看得那么简单,以为幽州真的那么容易打。让他意外的是,郭荣与向训也有些坐不住了,胃口也大了起来,失去了平常心,怂恿刘承祐全力北上支援赵延寿,将幽燕之地重新纳入国朝的统治。

    不过这一回,刘承祐就如平常一般,格外地冷静。有那么一刹,他真的动心了,但被他生生遏制住了那股冲动。看起来触手可及的不世功勋,往往值得反复思量权衡。

    “殿下,幽州既下,那在幽燕我们便有了一块立足之基,依靠坚城,足以与辽军争锋,将之彻底赶出去。”向训兴奋难抑,哪怕察觉到了刘承祐兴致不高,仍旧忍不住劝说。

    “仅凭我们如今的实力兵力,够与辽军争锋吗?要知道,就此次出兵策应,已尽全力,是以牺牲成德镇州防御力量为代价的!”瞥了向训一眼,刘承祐淡淡地反问道。

    郭荣主动说了:“可使张都指挥,率第一、二军北上。”

    起先,张彦威奉命率六千步骑东去截杀北归萧翰军,在黄河东流下游,德沧两州交界处,截住了最后一支辽军。萧翰军两万余,或因军心士气之故,打得保守打得怂,张彦威、马全义在地方军阀、义军的配合下,与之鏖战二十余日,终于有了结果。

    萧翰在最后警醒了,可能等不来幽燕的支援,率着剩下的四千余骑,舍弃了一切“累赘”,亡命而去,慕容延钊此番于莫州作战,就一直警惕着萧翰军。张彦威缴获甚丰,讲到底,此前萧翰那么坚持,还是舍不得那些费心搜刮的财货美人。

    张彦威还师速度不快,大车小车的,还在冀州境内。

    听其言,刘承祐直接说:“第一、二军鏖战近月而还,将疲兵乏,正是体恤将士之时,其能再劳其北上作战?”

    “殿下可使河北诸镇、州兵北来,再募集燕赵勇士。”向训声音小了些。

    刘承祐不由看着他,没作话,不过他那双眼睛里全都是话。仿佛在疑惑,这种建议,当真是向训提出来的。募兵或许有用,但几经战乱后,可用丁壮还余多少,就算募得一两万人,可足用?若欲继续投入到幽州,需要的是即战力。至于河北诸镇,这些地方上的军阀新附,能不造反作乱,已经是烧高香了。

    想到这些,刘承祐的思路却是越发清晰了。轻轻地摇了摇头,伸手止住也想要再说点什么的郭荣:“以我们如今的实力,控制成德诸州,以御北疆,已是勉强。前番我力主发燕兵北伐,诸君皆表示反对,何以今日意见迥异?皆因幽州城下。北伐之议,本是以若敌强,以不利而攻有利,我敢冒险行此事,也契丹国内夺位矛盾激化,幽州空虚,那是契丹人给我们的机会!”

    “燕王得幽州,固然可喜,然拿下得多轻松,接下来面对辽军的反扑就有多猛烈。”

    “数百里征伐,需要多少兵马,多少甲械,多少粮草,后路补给如何保证,还要建功。这其间的难处,二位不会不知道吧。此番动兵,时间虽不长,但已至我军极限,夏收之府库,已然消耗过半。接下来,既要养兵,还要养民,仍需备不时之需。若再往幽燕投入更多的力量,只怕将深陷其中,幽州没个结果,我们自身便要崩溃了......”

    事实上,刘承祐所说,以郭荣与向训的才智,又哪里认识不到,只是巨大的诱惑在眼前,太难以忍受了。

    而刘承祐之所以能忍住,只是他的期望本就没那么高,以赵延寿乱幽燕,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而突然发现,好像有机会能夺回幽燕了,刘承祐心中的警惕反而就越高了。

    刘承祐都这么郑重其事地表明态度了,两个人也就冷静下来,对视了一眼,郭荣说道:“殿下,如您所言,幽州丢了,辽军定然会全力反扑。若没有我们的支持,赵延寿恐怕很难抵挡得住。”

    这个时候,一直未有说话的魏仁浦开口了:“幽州城池坚固,只需聚汉民以守,若仅以此时幽燕境内的残兵,短时间内必难复夺。但是,出岭北的辽军主力,倘若南返,那就难说了。”

    “只能希望,契丹内斗,能够持续得久些,给赵延寿争取更多的时间!”刘承祐说。

    这么一番讨论下来,基调也就定下了。不过,向训仍有些不甘,叹息道:“多好的机会,可惜了!”

    刘承祐绷着一张脸,说了句:“既得陇,复望蜀?”

    “辽军收缩兵力于幽燕,我军难道什么事都不做?”向训问。

    摸着下巴,略作思量,刘承祐伸手在案上的地图横划了一下,说道:“与两路军自主作战之权,但有一点,龙栖军不过易水!”

    从头到尾,刘承祐都表现得很淡定。

    心情,自然是好的。事实上,只要赵延寿拿下了幽州,不管接下来局势如何发展,他乱燕的目的便达到了。在他看来,幽州在手,纵使他这边什么也不做,辽军不付出一定的代价,绝对不可能从赵延寿手中夺回。

    按照刘承祐的剧本,接下来最好是赵延寿据坚城,集幽燕之力,与契丹对抗、拉锯、鏖兵,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当然,以赵延寿过往的经历来看,让他与契丹人死磕,恐怕是做不到的。此人或许存着在南北之间摇摆,左右逢源的想法。但真到生死危机,扛不住压力了,再降契丹,也不算什么难事,哪怕刘承祐已然使了不少手段去避免这种可能性。

    但,赵延寿得有那个机会才行。

    ......

    作为刘承祐与部下的谈论的主角,赵延寿这边,正在积极进取中。拿下了幽州,那颗悬着的心便落下了一大半,底气也就足了起来。

    城中的胡兵,尽数被他下令驱杀,燕兵入城,形势逆转,原本被欺压监视的汉民得以翻身,反而是胡人被控制起来。赵延寿快速地自城中动员起了上万丁壮,同时派人宣示檀、蓟、涿、易等州县,号召汉民,共抗契丹。

    赵延寿在幽燕之地,当真是有些威望的,并有许多旧部在州县任职,果然有不少响应的。契丹的南北两院制,以汉治汉,虽然对其发展有积极作用,但当汉人造反之时,后遗症便暴露出来了。

    当然,幽燕汉人响应赵延寿,除了他那些不好具量的威望之外,栾城之战后契丹人实力的衰退与胡汉的矛盾,也促进了汉人的反抗。

    入幽州,盘点府库,聚集豪杰,武装士卒,安抚人心,赵延寿可谓殚精竭虑。

    相较之下,主动南下的耶律解里,处境可就尴尬了。至固安,只见得被北追辽军围攻的县城,摇摇欲坠。没什么值得欣喜的,然后燕军走水路兵临幽州城的消息传来了。

    怒恨之情由心起,羞愤之下,还有心情下令将固安破了,把城中的几百燕卒全部杀了,又留下一笔血债,方才领军北返。

    幽州,耶律解里是一定要夺回来了,否则不止他丢面子事小,无法向耶律阮交代事大。别看在辈分血缘上他也算耶律阮的堂叔,但真把幽州搞丢了,哪怕耶律阮以“宽厚大方”为人称道,也不会放过他。

    急令定、莫的辽军不要与龙栖军纠缠,放弃州县北上,然后搞得两路败退,定州节度耶律安还被李筠砍了脑袋。耶律解里又将易水防线及其周边的辽军集中起来,鼓捣出了一万多人,北还幽州。

    然而,兵临城下,才发现,他已经不占兵力优势。于耶律解里而言,城池的坚固并不算可怕,可怕的是还有足够兵力驻守。不要觉得是乌合之众,在这种世道,拿起武器的幽燕豪士,是能教做人的。

    脑子一热,耶律解里悍然下令进攻,然后撞了个头破血流,损兵数百。冷静下来,耶律解里干脆安营屯兵于城下,准备等候援兵。

    但是,你想要重整旗鼓,城中的燕军却不让,赵延寿看准机会,便派燕骑出城袭扰,让辽军不厌其烦。同游牧民族作战,没有骑兵是不行的,只要有,就不致于完全陷入被动。

    在这种情况下,幽燕的辽军士气低落到了极点,甚至已经不听指挥了。留守幽燕的辽军,契丹本族诸部的战士数量并不多,更多的则是奚人、室韦、渤海这些杂兵。而耶律解里平日里本就不怎么得人心,又刚愎自用,几度的错误判断,导致幽燕局势糜烂。

    在这种局面下,耶律解里直接失去了对军队的掌控,差点没直接在城下溃败。连赵延寿都察觉到了不对劲,直到萧翰率着自东京北来的残兵剩将。这二者,可谓难兄难弟,凑到一块儿,萧翰直接夺了权。不论官职,还是地位,还是资历,萧翰都强于耶律解里。耶律解里虽然表面气愤,但心里实则松了口气,他也不是纯傻。

    一番商议,自觉仅凭城下之兵,是不足以反攻幽州的,逗留太久,还容易为其所趁。于是,众人表决北撤休整,再作打算。

    在撤退之前,一干胡人动了心思,打算将军中剩下的燕将解决了,比如此前镇守莫州的杨安。但是杨安也不是任人鱼肉的主,提前得知消息,果断率众反了,冲出辽营,向赵延寿投降,并报以辽军的虚实。这下,萧翰与耶律解里二人十分果断地,带着人撤了,跑得贼快,总算没给赵延寿找到机会。

    幽州的府库中,虽然不充实,但总归有不少结余,尤其是粮食。辽军的撤退,让城中紧张气氛有所缓解,也给赵延寿得到了更充足的准备应对时间。

    拔出兵刃捅穿了一麻袋,不少新收的夏粮流了出来,抓了一把握在手中,一丝笑意在赵延寿的嘴角绽放开来。

    不过很快,他的笑容凝固了。自幽州城中,突然爆发了一阵杀声,并且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来。脸色大变,要知道,城中可一直被他下令戒严着,何以突发杀声。

    “什么情况,出了何事?”怒声喝问。带着卫队,便出府库而去。

    很快,有麾下将领急匆匆地前来禀报:“燕王,城中将士们在杀胡人......”

    “什么!”赵延寿的脸这回是青了:“胡闹,谁让他们这么做的?”

    “将士们高喊着复仇。”见赵延寿发怒,燕将解释着:“燕王,城中胡人近十万,这些人留着也是隐患,于城守不利。再者,粮食用在他们身上,太浪费了。尤其是那些契丹人,家中多有富余,若能取之以作军用......”

    听完燕将的说法,怎么那么有道理呢?不过,赵延寿总觉得哪里不对,怒斥道:“为何擅自行动?传孤命令,各军立刻收手,将校给孤约束士卒。”

    但是,赵延寿的命令,此时并没有多少效力。城中已然彻底乱起来,不止是燕军,城中的汉民也加入其行列,杀其人,占其房,夺其粮......见事不可违,赵延寿干脆带着他的亲军部队于北城防御,以备万一。

    等幽州城重新平息下来的时候,血色染城垣,仿佛就像在回应相州之殇一般。

    赵延寿身心俱疲地安排着善后事务,清理焚烧尸首,厘清缴获。不管心情有多不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城中胡人的财货,聚集起来,足够他防幽州半年以上......

    等一切处理结束,赵延寿冷着脸将事情调查了一遍,结果发现,事情是几名燕将牵头的,一齐动作。

    至于缘由为何,赵延寿是忍不住将目光投向南边,心中暗叹:“好狠!”

    出了这等事,他赵延寿基本没有第二选择了......

第124章 幽燕事了 续

    幽州的局势,随着辽军的势力的收缩,短时间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衡,哪怕耶律朔古领军南来支援,也没有贸然向幽州发起进攻。不过,虽不攻蓟城,一干蕃将却发起了一波对汉人臣民的清洗,既作为对燕军杀胡的强硬回应,同时也是掠夺财货以充军需。

    就如刘承祐此前心中预想的那般,战火蔓延开来,幽燕百姓将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在辽军的掠杀之下,大量的难民逃向幽州,一路血途,也只有到幽州城下了,赵延寿方有余力庇护他们。在这样的形势下,赵延寿被动地尽得幽燕民心,率燕地豪杰,以抗契丹。

    在西南的涿、易两州,相继归附。或取幽州,或下涿、易州,而抗契丹,就这样,刘承祐此前与幕佐讨论的两个结果,实现了。赵延寿,则在一条沛然难当的历史洪流中,辛苦地操纵着船舵,逆水行舟,身不由己。某些最初的意愿与小心思,在短时间内,是不敢想了。

    到这个局面,远超刘承祐此前的预期,不管接下来如何发展,至少在接下来的不短的时间内,刘承祐是不会投入太多的精力了。

    而契丹国内的内战,并没如刘承祐所期盼的那样持续很久,反而结束得很快。在彰德泉之战后,耶律阮彻底放开了顾忌,急行军北上,而至潢水。

    而在上京的老太后述律平,虽然年纪一大把了,但性格强硬,将上京及其周边仅剩的宫帐军、部卒、奴隶给集中起来,亲自出马,与耶律阮隔岸对峙于潢水。

    在这场皇室战争,将进行一次决战之前,有一个人站了出来。担任北面宗族官的惕隐耶律屋质亲自于双方之间说和,讲道理,摆事实,明大义,费了老大的劲儿方才劝出点效果。

    太后述律平平,这是个强悍的女人,聪明的女人,当然看得清局势,知道强打下去也不会是耶律阮的对手。叹息着给幼子耶律李胡说了句“非我不欲立汝,汝自不能矣”,然后表示愿意和谈。

    于耶律阮而言,他对述律平这个祖母,自是又恨又惧,十分忌惮。当初,若不是述律平偏私,帝位本当由他父耶律倍继承,结果遭其迫害流亡,客死南朝。

    而当年在扶立耶律德光的过程中,述律平以为太祖“殉葬”为由,将他们父子的扈从、支持者屠杀了数百人,政敌为之一空。

    在轮到汉臣赵思温的时候,此君一句反问将了述律平一军:“先帝亲近之人莫过于太后,太后为何不以身殉?我等臣子前去侍奉,哪能如先帝之意?”

    然后契丹历史上十分经典的一幕诞生了,被逼到死角的述律平直接拔出金刀,斩下右手,命人置于耶律阿保机棺椁中,算作“伴驾”。

    断腕太后,由此诞生。

    这个女人,是真的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自那以后,可以说契丹满朝都对述律平感到畏惧,不敢反抗。有这么个强悍的母亲镇压,耶律德光对契丹的二十年统治,实则很顺利,由他发挥文治武功的才能。

    耶律阮,自然也是活在述律太后阴影下的,若有机会,他当然更愿意将述律平彻底消灭了。但是,考虑到契丹国内的形势,考虑到代价,再加上幽州的变故,耶律阮还是选择了和谈。

    祖孙俩当面会谈,双方预期大异,自是撕逼不断,但是实力悬殊的谈判,还是以述律平的妥协告终,毕竟形势比人强。当然,述律太后显然不甘让这个忤逆的孙子篡得江山,之后会不会搞事情,那就要看将来了。

    “横渡之约”达成,于契丹而言,消弭了一场血战内耗,给本已不容易的契丹国保存了实力,稳定了人心。于耶律阮而言,得到了太后的“认可”,他这个帝位的继承在法理上便站稳了。

    虽然这段时间,尤其在南征败归之后,契丹国内的局势有些不稳,但是,只要上京这边没乱,便足以弹压一切。耶律阿保机与耶律德光这父子两代帝王,近半个世纪打造的大契丹,还是很有底蕴的。只是如今这个崛起于北方的草原帝国,还了耶律阮来领袖。

    内斗结束,耶律阮成功入主上京,正式继位,接受宗族、南北两院大臣朝拜。而后论功行赏,安抚人心,等一切既定,将目光再度投向幽燕。

    不管是从军事、经济战略上考虑,还是为了稳固他的地位,提升威望,他也要重新夺取幽州。

    ......

    不管岭北塞南接下来如何风云变幻,代表着新朝势力的刘承祐这边,已然能稳坐钓鱼台。

    真定城头,彻底换了新颜,扬在城垣上的是一面面“汉”旗。中原那便,刘知远入东京已有一个多月,两京旧臣,中原方镇,争相归附,刘家江山大势鼎定。

    本月(六)十五,刘知远御崇元殿,接受文武朝拜,大赦天下,将被耶律德光贬为汴州的大梁复改为东京,改国号为汉,年号不便,仍称天福,还是“不忍忘晋”那套说辞云云......

    消息传到真定,城头立刻变幻大王旗,对这些跟着刘家打天下的将士而言,也是一种激励安抚。就刘承祐个人而言,创立江山,经纶新朝,却要打着前朝的旗号,难免别扭,这下大河南北之军,可以堂堂正正地称“汉军”了。

    在这段时间,刘承祐对成德镇与幽燕之南的诸州进行了一次梳理,边防布置,军政官员任命。

    以慕容延钊为莫州防御使、马步军指挥使,率龙栖第四军驻于莫县。李筠为泰州巡检,领兵两千,驻守容城。这二者是刘承祐构建的南易水防线,监视幽燕。

    何福进仍镇河间,罗彦瓌率第五军镇祁州,二者随时策应莫、泰州。

    刘承祐在安排边防,刘知远也在安排镇州。复镇州为恒州,以张彦威为顺**节度使,节度恒、深、冀、赵四州。至于刘承祐,则被召还东京,所幸,他做的那些布置,刘知远都一并应允了。

    委赵延寿北伐之议,传到东京的时候,在汉廷还是引起了一阵争议,哪怕表面看来,是两个皇子做的决议。刘承训顺利到京,也是本着君子之风,替刘承祐背书,然后头一次受到了刘知远的训斥,说他擅作主张。

    在这样的情况下,新生的汉廷中,突然掀起了一股针对刘承祐的风潮,自专、跋扈、恋权、任人唯亲......给他贴上了不少标签。显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等燕兵北伐成功,攻下幽州后,一干朝臣又异想天开了,竟然向刘知远建议,发兵北上守备,替代赵延寿。所幸,在郭威等少数保持着冷静头脑的文武的劝谏之下,刘知远息了那心思。

    受到召赴东京的制书之时,刘承祐的心情还是很平静的,毕竟他也是不愿长期外镇的,也不能远离权力中心太久。

    在真定,整装收拾之后,在盛夏将终之时,刘承祐率众南行,向东京进发,他要看看新生的汉廷,究竟是怎样一副光景。

第125章 邢州事

    从真定到东京,距离并不算远,直线距离不过七百来里,且道路平坦,河渠通畅,基本是顺着当初刘承祐追蹑辽军的路线南返。

    除掉被刘承祐拆分驻于莫、祁的第四、五军之外,余者近万兵,分水陆两部,押送财货南下。马全义被刘承祐委任为水路行军部署,同孙立一道率第一、二军先归,船运总归比陆运省时省力。

    而刘承祐自己,则与郭荣、向训走陆路,进军的速度很慢,去东京只是目的,过程才是刘承祐想要体察的。自晋阳发兵,四个月的戎马倥偬,一心钻在军政之上,刘承祐却是从没有好好看看这大好河山。

    自真定南下,过赵州,入邢州,一路慢慢走,然后一路心情沉重。战争对国家的破坏太严重了,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大概是最真实的写照。一路所见,满目疮痍,荒村野地、断壁残垣,饥荒、疫病横行。大片的无人村镇,穷民啸聚为盗......

    在一片凄清荒凉的环境中,沿途仍旧能够看到一些百姓,孤单乃至麻木地照料着田亩。种地耕作,是烙刻到国人骨子里的,哪怕遇到再艰难的环境。

    进入邢州境内,路过内丘县时,住了一夜。这是座典型的兵不断的县邑,整个县辖内不足六百户,城中更是不足两百户,人烟稀少可见一斑,生民困苦,但苛捐杂税却是一点也不少。

    命郭荣与魏仁浦走访了一遍,县长是安**节度使薛怀让任命的,原是一个军痞,到任即发扬了“剥皮”作风,作威作福,随意摊派,吏民倘有不如其意者,即令权力打压,狱以罪罚,可谓无所顾忌。

    在这个时代,哪怕一个小小的县令长,权力也很大,尤其是那些节镇军阀任命的,也是手握生杀大权的。

    这内丘长,到任不过一月,初至,便自作主免礼夏秋两税,没让内丘百姓高兴几天,开始各种立名目了。什么市税、屋税、进出城税也就罢了,还搞了什么过桥税。要知道,内丘境内地貌呈现三元结构,山地、丘陵、平原各占其一,稍微大点的河流都没一条,更别提桥了......

    最有意思的是,别人摊派杂税,按次收,这内丘县长按年收,强行让辖内百姓充一次“年会员”。问题是,他这个县长能做多久都是问题。不过这县长倒也做到了一定的“公平”,贫者少收,富者多收。

    在驻所内,听完汇报,刘承祐沉默了,心情却是有些复杂,憋了一会儿,看着面前的几个人:“有何看法?”

    “生民之艰难,由此可知矣!”向训叹了口气,说道。

    “自唐季以来,礼乐崩坏,纲常尽丧,律制缺失,藩镇自专,地方治政废弛,武夫当道,苛虐生民,痼疾已深。如今大汉新造,还需重新构经纶,定典章,法州县,以定天下......”魏仁浦想了想,平静地说。

    郭荣脸上的表情丰富些,目光很冷:“这内丘长当杀。”

    刘承祐反倒平静了下来,晃了晃脑袋,长吁一声,仿佛有无限感慨:“这天下,乱得太久了......”

    “确是乱得太久了,故民心思定,若朝廷能扫平天下,弭兵消乱,则人心必附!”魏仁浦很肯定地说道。

    起身,在房间内晃悠了几步,神情怅惘。他此刻真正的心情只有一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要说刘承祐有多心忧天下,顾念百姓,那倒不见得。但是,看着这破碎山河,沉沦社稷,心情总归是不好受,有点感伤。

    “内丘长,一无名只辈罢了,杀之何益,罢了吧。”过了一会儿,刘承祐抬起手,声音幽冷:“与其杀一小恶,不如除一大恶!”

    都是人杰,自然听出了刘承祐的言外之意,郭荣望着刘承祐的背影,问:“殿下是欲对付薛怀让?”

    “从潞州的王守恩,到镇州白再荣,再到如今邢州的薛怀让,倘若就靠此类人拱卫州镇,维系社稷。这江山,迟早是要亡的!”刘承祐冷冷地说道。话说得十分重!

    薛怀让,又是个极具时代特色的武夫,从军三十余年,作战勇猛,历任数州,在地方从来不施善政,贪婪无度,唯财是敛。

    前番在抗辽之中,投机成功,率众驱逐胡兵,占据洺州,投靠刘家。然后,就开始搞事了。原本邢州的守将刘铎已向刘承祐表示臣服,被薛怀让领军北上诈城,杀了。当时,刘承祐虽然气,但为顾全大局,暂委之为邢、洺巡检。

    但是,这个薛怀让大概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风声,接受刘承祐委任的同时,派人带着礼物去开封向刘知远表示臣服。然后,经过某个大臣的美言,被委为安**节度使,节度邢、洺、磁三州......

    皇帝的任命,可比刘承祐这个皇子的任命有效力得多。然后,薛怀让就放开了,开始发挥他一贯的作风了。

    聚粮敛财,还巧立了各种名目,其中有一条,是让刘承祐最难忍受的。赵延寿北伐幽燕,刘承祐与辽军争锋,这厮打着支持刘承祐北伐的名义聚敛钱粮。

    然而,刘承祐连一颗粮食,一枚铜板都没见到过。打着他刘承祐的旗号搞事,名声给坏了,好处一点没见着,刘承祐哪儿能不怒?

    “可是,这薛怀让是皇帝委任的节度使,若擅自将之拿下了,对朝廷,对陛下,无法交代啊。”魏仁浦仍有些顾忌地说道。

    “自东出以来,我擅作主张的事还少吗?”刘承祐摆了摆手:“债多不愁,左右,以如今朝中的舆情,回去了,总归免不了一阵训诫的......”

    刘承祐此时的耳目虽然还不算灵敏,但开封城中的那些状况,他还是有所耳闻的,说此话间,嘴角不由咧起一丝讥讽。

    偏头看着魏仁浦,见他欲言又止,刘承祐抬手道:“薛怀让所犯,罪孽何其重,如今这世道,却只能放过?以往,就是对此类人太过宽容了,以致于彼辈无所忌惮。杀人,是罪吗?贪渎,是罪吗?连起兵造反,都还能留得一条命!一味的怀柔,只会败坏削弱朝廷的纲纪。”

    刘承祐冷冷地说:“大汉初立,怀柔的事有天子与大臣们去做了,这威严,就由我来树立,这恶人,就由我来做!就拿这薛怀让来开刀!”

    见刘承祐的神情,魏仁浦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做劝谏,他能感觉到,刘承祐是压抑不住了。默然一叹,他其实想提醒刘承祐,实则杀白再荣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这薛怀让,不管他干了什么,都是一方节度啊,还是刘知远委任的......

第126章 问罪

    翌日拂晓,天尚未明,将士快速进食,在气温还未拔高的时候,大队起行南下。不疾不徐,行四十余里路,至邢州治所龙冈城下。

    逼城,下寨。

    而此时城中的安**节度使薛怀让,因刘承祐此来,早早地被吵醒,心情却是格外不爽。

    薛怀让已经五十过半,身子骨倒还挺硬朗,饱食肉,渴饮酒,夜御女......其行虽然贪暴,长相却还算正,只要不张嘴说话,倒看不出来是个粗鄙武夫。

    “这什么二皇子,是不是故意扰人清梦?”自新纳的妙龄小妾胸脯间爬起,嘴里骂咧着,一边表达着不满,一边收拾。老脸有些发白,似乎昨夜消耗过度了。

    “节帅,二皇子遣使进城,让您去军营会面。”往堂中去时,一名节度推官迈着局促的步伐,对打着呵欠的薛怀让道。

    “嗯?”脚步一停,薛怀让胡子一翘:“这什么二皇子,如此跋扈?老夫怎么都是一方节度,他老子亲自委任,竟对我如此颐指气使,太嚣张了吧!”

    说完,原本就心怀不满的薛怀让扭头欲还房,摆手道:“不去管他!”

    见其任性,推官赶紧劝道:“节帅不可啊!那毕竟是二皇子,天家贵胄,威名赫赫。年轻气盛,倘若得罪了他,不免招致祸事啊。”

    推官的话,就差直接告诉薛怀让,你得罪不起。

    稍微冷静下来,薛怀让发泄般地哼了一声:“一个小儿罢了,我倒要去看看,这个痛击契丹的二皇子,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物。”

    打着嘴炮,行为却已服软,心里再不爽,却是很老实地带着人,出城往刘承祐的行营去了。

    至辕门前,望着那两排架起刀桥的甲士,钢刀反射的阳光闪得眼睛疼。见这阵仗,薛怀让轻仍旧哼唧着,暗自嘀咕道:“这是想要给我一个下马威?可笑,就凭这点手段,想要吓住老夫?”

    扬眉起须,薛怀让领着他的扈从,昂着头往里走,甲士适时收刀,由其走到中军帐前。然后,被李崇矩拦住了。

    “薛使君,请解兵刃!”年轻的指挥使,脸上并没有什么倨傲之色,只是很平静地指着薛怀让腰间的战刀。

    “呵!”一抹怒色闪过脸庞,薛怀让朝帐中看了一眼,自帐幕背后隐约能望见主座上的身影,刻意地高声吼道:“二皇子好大的架子,当年老夫面见庄宗、晋祖,都允许武器傍身!”

    李崇矩仍旧一脸老实的样子,还朝薛怀让笑了笑:“请薛使君解兵刃,末将亲自替您保管,必不至沾染尘埃。”

    薛怀让冷着脸,拳头握紧至关节响动,瞪着李崇矩,几乎要将他这辈子积累的煞气都喷向他:“真当我老将好欺?”

    “不敢。请使君解兵刃。若是末将亲自动手,那就不好看了!”李崇矩嘴巴一咧。

    见这青年人畜无害间露出了獠牙,薛怀让面皮抽搐了一下,后退一步,解下腰间的刀,愤愤地道:“今日,我还真是长见识了!要见你们殿下,还有什么忌讳?”

    “只能使君一人入帐。”李崇矩顺着话便接了句。

    “你!”抬手指着李崇矩,连刀带鞘用力地推到他胸前:“给老夫保管好了,若是沾上了一缕尘埃,我拿你是问!”

    这厮,还挺有力,一时不察,差点没把李崇矩推倒。硬挺着,岔口气,憋得脸红。

    帐外的动静,刘承祐一早便注意到了,也没装模作样干点其他事,就静静地看着走进来的薛怀让。

    “见过二皇子!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同样的,薛怀让也注视着刘承祐,昂着个脖子,随意地拱了拱手,余光瞥着刘承祐,也不报职通名,语气还格外冲。此人,此刻,心情是格外不爽。不过落在刘承祐眼中,却直感这些藩镇军阀桀骜若此。

    薛怀让跋扈,刘承祐此时也倨傲,司马脸麻木,盯着薛怀让:“薛使君!闻名不如见面。”

    打量着刘承祐,见这么个黄毛小儿,薛怀让似乎放松了下来,只当他是在夸自己,答道:“皇子殿下的威名,本帅也已如雷贯耳。”

    “薛怀让,太原人,祖西北胡,少勇,生性好斗,投奔庄宗麾下,作战勇猛,屡立战功,迁转军职。自唐至晋,历任绛、申、沂、辽、密、怀诸州刺史。开运末,先后以马军排阵使、先锋都指挥使随符彦卿、杜重威抵御契丹。天福十二年,于洺州杀辽将,奉书归附我朝......”

    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刘承祐简单地将薛怀让的履历叙述了一遍,让薛怀让有些摸不着头脑。皱着眉,疑惑地看着刘承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只是觉得,打了一辈子仗,治数州,却是没有什么长进啊。”刘承祐说。

    刘承祐有些不客气,薛怀让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这小儿不只是嚣张的问题,似乎有些来者不善。怀疑的眼神飞向刘承祐,薛怀让沉着脸问:“究竟什么意思,且直言,何必说这些弯弯绕绕的话来折辱老将?”

    显然,薛怀让对刘承祐当真没有太多畏忌之心。

    “内丘长,是薛使君委任的?”见状,刘承祐问。

    “是!”薛怀让回答得很干脆:“是又如何?”

    “此人在任月余,你觉得他这县长,做得如何?”

    “老夫用的人,自然不差!”似乎想到了那内丘长上缴的钱粮,薛怀让下意识地说,大言不惭的样子。

    这回轮到刘承祐面皮抖了下,也不知这薛怀让是否真的神经大条。轻轻地抽了口气:“昨夜宿于内丘,已将之罢免,槛车南来。”

    听刘承祐这么一说,薛怀让脸色变了:“这是老夫的属下,我安**节度下的官吏,殿下不知会一声,就任免处置下囚,是不是有些越权了!”

    “孤,受大父之命,尚权河北道州军政。”刘承祐立刻回了句。

    原本,还想再同薛怀让掰扯掰扯内丘县长的事,但见薛怀让的表现,刘承祐忽地没了兴致,直接图穷匕见,神色一厉,冷测测地问:“薛怀让,你可知罪?”

    见刘承祐发难,薛怀让却是不慌不忙地回了句:“本帅何罪啊?”

    “征求无度,盘剥勒索,私设刑罚,苛虐百姓,纵容部下,欺侮良善,而至邢州境内,百业废弛,怨声载道。这些,不是罪吗?”刘承祐寒声说。

    “这些也算罪?”薛怀让却是直接笑了,反问道。

    刘承祐这下却是愣住了。这问得他,竟有些无言以对。

    薛怀让则好整以暇:“殿下今日摆这么大的阵仗,就是来问本帅罪的?”

    “是,又如何?”刘承祐与这跋扈老将对视着,有些意外,当真傲慢至此,对他这个皇子没有一点敬畏之心。

    若说薛怀让一点都不虚,那也是不可能的。只是他一向桀骜,几十年的生生死死,也看明白了很多事。若是你好我好大家好,那么他自然会收敛些,但眼下刘承祐明显来者不善,他也不会“委屈求全”。

    薛怀让上前一步,微垂头,逼视刘承祐:“殿下,凭什么问本帅罪?我是天子委任的一镇节度,你有这个权力吗?”

    难道,这就是你的底气所在吗,薛怀让?

    刘承祐心中暗哂,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凝视着他:“有一个词,叫先斩后奏!”

    刘承祐此时的目光,冷得渗人,连薛怀让这煞气莽夫都觉背心一凉。认真地看着刘承祐,大概是天气太过炎热,不自觉间,身上已冒出了点汗,薛怀让气势终于弱了点:“皇子殿下,是在同本帅开玩笑吧......”

    “摆这么大的阵仗,薛使君觉得,孤是为了同你开玩笑吗?”刘承祐说完,便有点不耐烦地朝帐中卫士挥了挥手:“拿下吧!”

    见刘承祐来真的,薛怀让下意识地便将手伸向腰间,只可惜腰间已空。两名卫士立刻上前将之拿住,此人年老,但果真有几分悍气,差点让其挣脱。刘承祐身边的卫士也不是善人,对着他肚子下了两记黑手,方才将之制伏。

    “放开我!我是安**节度,是皇帝所任,朝廷所命!凭什么拿我?”薛怀让痛苦的脸上浮现出错愕,而后满是狰狞的怒火。

    两腿又挨了两脚,重重地跪到地上,薛怀让方才有所消停。看着这么副欺负老人家的情景,倒显刘承祐是恶人了。

    “你凭什么拿本帅?”薛怀让被压着头,不过那双牛眼却死死地瞪向刘承祐,怒火喷涌。

    刘承祐起身,缓缓地走到薛怀让面前,蹲下看着他:“薛使君,从来都是这般跋扈吗?倘若各州节度都是如此,那这天下安定不下来,也不是不可理解了。”

    “方才孤历数你的罪过,是冥顽不灵,还是根本没听进去?”刘承祐冷言冷语冷表情。

    闻言,薛怀让有点反应过来了,随即一张嘴,猛地喷出点唾沫星子:“可笑,凭这点小错就想拿下我这一镇节度?好个大汉皇子,如此霸道!”

    一股子恶臭扑面而来,刘承祐哆嗦着避让起身,掩住口鼻,厌恶地看着这老匹夫:“过往,就是对尔等太过仁慈了,才致政废民苦!若不加警示,此恶难消!”

    刘承祐此话一出,薛怀让似乎明白了什么,望着刘承祐,脱口而出:“你,你是想拿我做那杀鸡儆猴之事?”

    见这跋扈老将竟然聪明了一回,刘承祐稍感意外,但那眼神,直接回答了薛怀让。

    这下,薛怀让彻底忍不住了,奋力地挣扎着咆哮道:“我不服!天下道州使,哪个不是这般,一干贱民,我保他们平安,他们供养我,我何错之有。这世间,有残暴凶厉更甚我十倍者,为何不去拿?我不服!”

    谁教你撞到枪口上了?

    听其言论,刘承祐突然有种心累的感觉,讲道理,估计是讲不通了。扭头看向低调地坐在一旁的魏仁浦:“魏先生,听到了吗?”

    魏仁浦露出点苦涩的表情,却没有太过意外。

    “你既然已经猜到我要杀鸡儆猴了,不服,又有何用?”刘承祐目光幽冷如旧。

    表情一滞,薛怀让急喘着气,已然有点慌张:“本帅是驱逐契丹、归顺大汉的功臣,殿下当真敢行此天下之大不韪之事?”

    也不知这厮从哪儿听来的这话,简直乱用。

    双手抱怀,刘承祐慢条斯理地说:“这话,可就讲得太重了!我,只是为民请命,依法行事罢了。”

    “不,我是天子亲允的镇帅,你没有权力杀我!杀了我,你如何向天子交代,如何向朝廷交代!”刘承祐语气越加平淡,薛怀让却是越来越慌。

    又提到刘知远了,好像刘知远能真能保佑他一般。

    “如何向我父与朝廷交代,就不劳薛使君费心了!”刘承祐答道。“我父”二字,咬音极重。

    心口一闷,薛怀让红着脸,竟然还敢威胁刘承祐:“本帅麾下尚有数千兵,殿下不怕引起兵乱吗?”

    “传令向训,领军进驻龙冈,接管守卒,控制城池,敢有作乱者,杀无赦!”当着薛怀让的面,刘承祐淡定地下令,语气冷酷。

    老脸一白,薛怀让失去了所有精气神一般,凄凄惨惨的瘫软下去,而后又用力地埋下头:“殿下饶命啊......”

    这突兀的变脸,着实使人诧异。刘承祐还以为,他会硬气到底。

    “殿下若欲震慑天下节度,何不去邺都找杜重威,他贪渎盘剥,比我厉害十倍啊!”

    刘承祐下意识地剧烈眨了眨眼,无心听他说什么了,摆了摆手:“先将他拉下去,看起来!”

    等薛怀让叫唤着被带下去后,刘承祐在帐中踱起了步子,良久,感慨道:“这一番问对,我对这些武夫的骄横,又有了更深的认识。”

    闻言,魏仁浦劝解道:“似薛怀让这样的人虽然很多,却也不尽是如此。天下节帅,以品性才智著称的,同样不少。”

    “比如?”

    “符彦卿,高行周,安审琦......”魏仁浦道出一串名字,还都是些熟悉的人。

    不过,刘承祐倒没太当真,这些当世名将、累朝老臣,暗地里只怕也是黑材料不断吧。这个世道,良善人是混不出头的。当然,以上那些人,风评好些。

    “殿下,您当真打算杀了薛怀让?”等刘承祐思索了一会儿,魏仁浦还是忍不住开口。

    抬手止住他,刘承祐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杀,估计是杀不得了。方才,薛怀让提到杜重威,或许是口不择言,但却给我提了个醒,不得不慎重啊!”

    ps:看到一篇书评,贼有意思,分享给还在追本书的人看看:这后汉是沙陀人,跟满清统治时期是一个道理。跟汉最大的关系是被东汉皇帝赐姓刘。他的灭亡是汉民族重新崛起的重要标志之一。现在在这篇文章中,汉民族崛起被这个刘承佑扑灭了。从此,不需要等到崖山,中国没了,只有像印度一样的外族奴役本地民族的历史。

第127章 魏博问题

    在见薛怀让之前,刘承祐的确存着杀心,而且很重。但经过与薛怀让这一番对话之后,刘承祐反倒冷静了下来。看得出来,这位薛节帅当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罪过,抑或是心里清楚,但世道就是这样,旁人做得,他薛老帅为何做不得......

    心情自感分外压抑,相较之下,薛怀让在自己面前的跋扈蛮横,反倒不算什么大事了。毕竟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刘承祐已见得不少。

    杀,与不少,于刘承祐而言,不过转念之间的事。但是后果,却由不得他不认真考虑。

    从王守恩到白再荣再到如今的薛怀让,刘承祐是一路憋屈着过来的,很难受,此番是真想要拿这薛怀杀一杀盘旋在这片土地上的那股歪风邪气。

    然而,王守恩可使之“暴毙”,白再荣可轻易地贬了,但恰恰是个薛怀让,当真不能随随便便就给杀了,尤其是这般亮明刀子。

    心态平稳下来的刘承祐,是几乎不为情绪所左右的。仔细想想,这厮几次提到他是刘知远所任,不得不说,这家伙直接向东京奉表绝对是走了一步好棋。不管什么缘由,刘承祐若擅自杀了他,那么就是在打他老子的脸,哪怕是亲儿子,打了皇帝的脸,还能有好处?

    擅杀节度,哪怕是刘承祐这个正“如日中天”的皇子,也不是那么容易便担当下来的。更遑论,以眼下东京朝廷中不利于刘承祐的舆论风向。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提到的“杜重威”,这让刘承祐警醒。杜重威并不只是“杜重威”,他代表着中原、河北、关内那些新附刘家的后晋抑或前番耶律德光委任的节镇。

    前番刘知远更改国号,大赦天下。诏制之中有一言:凡契丹所除节度使,下至将吏,各安职任,不复变更。

    这显然是安抚人心的举动,想要稳住那些地方上的实力派。这才半月余,刘承祐倘若便杀一节度,那些人会怎么看此事,一定能起到“儆猴”的效果,不过是警惕、警忌。大家同属地方节度,你刘家江山还没坐稳,就敢这么做,等你位置坐稳了,那还了得?

    尤其杜重威,降辽汉将,以此人罪责最大,名声最差,然诸镇节度也以此人的实力最强。此人在邺都的那些整军经武缮城防的动作,刘承祐在真定都有所耳闻,眼下他正敏感着。而观朝廷的反应,刘知远对杜重威采取的也是怀柔安抚政策。

    若是因为刘承祐杀了薛怀让,引得杜重威与汉廷离心离德,乃至造反叛乱,那事情可就严重了。中原经过契丹人犁了一遍,人口锐减,经济衰退,反倒是魏博地区,相对保全完整,人口赋税不说占国家泰半,三四成总归是有的。若是魏博乱了,刘家这江山绝对稳不下来。

    不过,即便杜重威叛了,问题虽然严重,于新生的汉朝而言,也算不得致命威胁。自梁以来,王朝更替,节镇不服中央而叛是属常态。杜氏若反,完全可以如当初晋祖石敬瑭平范延光一般,派军灭了便是,契丹人都赶走了,还怕一个人心尽失的杜重威?

    但于刘承祐而言,若是因为他而引起魏博叛乱,这顶帽子要是扣在脑袋上,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不值得!

    至于杜重威会不会反,刘承祐此刻不能确定,但通过与魏、郭等人的商讨,那厮造反的可能性极大。朝廷若不施加压力还好,若给到压力,比如让他挪挪窝,必反。

    杜重威只是诸镇节度中的一个典型,是普遍性中具有个性的一个节度,且容易影响到其他节度。比如杜重威的“好兄弟”天平军节度使李守贞,甚至于高行周、符彦卿。

    在一定程度上,高行周与符彦卿是站在杜重威的立场上的,别看这二帅当年是抗击契丹的英雄,在耶律德光入汴之后,投降得也是十分的干脆,亲自前往汴京觐见......

    杀一个薛怀让,就是这么麻烦。或者说,杀一个地方实权节度,就是这么麻烦。

    不过,眼下刘承祐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又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只是,事情可以继续做,罪可以继续问,但不能如初想那般做绝了,得留点余地。

    刘承祐心中所想的余地,仅指留薛怀让一条命。

    心下意定,刘承祐直接吩咐着:“控制龙冈后,将薛怀让所敛财货尽数抄取,以补府库军用。薛怀让麾下将吏,有作奸犯科,横行不法者,仔细甄别,拿下按律从重处置!嗯......就让陶谷负责此事。”

    “是。”魏仁浦稍感讶异,还是反应极快地应下,随即追问:“那,薛怀让呢?”

    “你觉得呢?”刘承祐发问。

    “宣告其罪,以示殿下公心,夺其职,逐其出邢州可也!”魏仁浦将他的想法道来。

    刘承祐考虑了片刻,扭头看着他。迎着刘承祐的目光,魏仁浦轻轻说道:“事已至此,处置薛怀让,殿下或失天下节度之心,却也能争取民气、民心。”

    刘承祐心里明白了,接下来,应该又要投入一部分精力去宣传他这二皇子了。

    “就这么办吧!”刘承祐拍板。

    邢州的事,处置得很快,龙冈城中的薛怀让旧部,面对龙栖精锐,完全没能翻起波浪,被轻易控制住。郭荣与向训甄别其部下作恶过甚者,于城中布告,细数其罪,斩于市。

    陶谷带着人,将薛府给抄了,这些武夫的搜刮能力当真够强,钱粮器帛还真是不少,硬是花了半日的工夫,方才点检清楚。明显不止是薛怀让在邢州任上所得,估计他半生所得,都被刘承祐给截了......

    薛怀让闻之,自是哭天抢地,痛不欲生。大概也察觉到了刘承祐并无杀他之心,在羁押处没完没了地叫着不服。显然,刘承祐这一手对他造成了暴击伤害,巨疼无比。对这如滚刀肉一般的存在,除了从物理上将之消灭,刘承祐一时间还真没什么办法。眼不见为净,将其家小还给薛怀让,派兵把他一家“请”出邢州方止。

    照理说,刘承祐驱逐了薛怀让这个祸害,处置了那些恶吏暴卒,又废了那些乱政,邢州的百姓当感到开怀欣慰才是。然而,并不是,反应并不强烈。

    刘承祐异之,问城中一名颇具威望的老者,其人回答说:“今日赶走了薛节度,不知明日,是何人来?”

    简单的回答,让刘承祐十分有感触,然而面对那老者,刘承祐发现自己竟然不能给他一个肯定的回复。

    离开龙冈的时候,刘承祐心里揣着事,略感郁闷。

    邢州事的处置结果,表面上看起来还像那么回事,然而实际上于州政与百姓的生存环境状态并没有太大的改善。这本就属于刘承祐的临时起意,哪怕处理薛怀让这些人,都不是一次彻底的清查,留有余害。比如被薛怀让委任为县、镇职吏的部下,刘承祐便没有花精力去处理。

    一者,没有时间。二者,治一邢州,于天下何益。况且,只要换个节度,或者上任个新州官,重复薛某恶政,刘承祐此时再怎么做,也是无用功,治标不治本罢了。

    这不是一个邢州的问题,也不是一个薛怀让问题,病的是这个国家,坏的是这个世道,然而想要改变一个国家,谈何容易。尤其掌舵者,还不是他,何苦来哉。

    实际上,刘承祐一直不想承认的是,他在邢州搞薛怀让,解民于倒悬是一方面,也还存着少许扬名的想法,当然更多的是想要发泄心中的情绪。

    他这一路走来,太过压抑了,再加本就有些克制自闭的性格,心中憋得很了,有种想要毁灭世界的冲动。甚至没有魏仁浦、郭荣几人脑补的那么“复杂”,就那么单纯,然后被薛怀让撞上了。可以说,这薛老帅有点倒霉。

    路过洺州的时候,刘承祐受到了团练使易全章的热情欢迎,有些逢迎兼谄媚,还表示着投诚之意。并告诉刘承祐一个消息,薛怀让带着一家人及一部分扈从南下东京大梁了。

    这易全章对刘承祐这边殷勤逢迎,自然也不是没原因的。此人是刘知远的旧部,原本是河东节度下属石州刺史,刘知远出太原,南下中原之时,对河东进行了一次军政职官调整,巩固老巢的同时,也大封河东官员于天下道州,以扩散影响与增强对天下州县的掌控。

    这易全章便被委任为洺州团练使,上任的时间也不算长,与薛怀让前后脚的事。薛怀让方北上占得邢州,他后脚便带着刘知远的委任制书到了州城永年。

    彼时正值栾城一战惊天下,大势已向刘氏,易全章得以轻松地逐走了薛怀让留守的部下,取得了治权与兵权。然后便与薛怀让结下了梁子。

    薛某后来从刘知远那儿讨了个安**节度使,照理当辖邢、洺、磁三州的,然而对易全章根本管不住。总有个亲疏远别的,作为追随天子的旧部属,易全章在面对薛怀让的时候底气十足,时间不长,两人在安**节度这块招牌下却是斗得很厉害。

    此次薛怀让被刘承祐治了,易全章自然高兴了。摆了桌酒宴欢迎刘承祐,当然,刘承祐只吃菜,不喝酒。易全章是陪着笑,言辞间奉承不断,直夸刘承祐逐了薛怀让是为邢州百姓除了一个祸害。但见刘承祐面色始终不改,还是没能忍住道明诉求。

    瞄上了安**节度使的位置,野心还不小。当然,在易全章看来,薛怀让这么个走了狗屎运的老匹夫都能见机而起,他这个皇帝旧臣凭什么不行。

    “一镇节度的位置,我说了可不作数,那得官家与朝堂诸相公商议决定。”微微眯着眼睛,刘承祐对易全章道。

    易全章有个特点,鼻孔很大,闻刘承祐之言,鼻子激动地耸动了两下,然后显出两个黑洞。仍旧陪着笑:“殿下过谦了,大汉天下,有一半都是您的功劳。以您如今的威望,乃国之柱石,陛下必然倚重非常......”

    “诶!”刘承祐抬手止住他的话:“这等话,不好乱说。大汉江山,是陛下与将士披荆斩棘打下的!”

    闻言,易全章赶紧点头:“下官失言!下官明白!”

    瞥着易全章,刘承祐心中却默默对他打了个“x”。为取悦刘承祐升官,真的是什么话都敢说,不过脑子,实在不是个聪明人。

    嘴里却给了个“暧昧”的回答:“易公乃天子旧臣,心腹之将,如今江山初定,四境犹有不稳,时有祸端,正需重用,以守四方。邢州事,到东京后,我自会向陛下汇报的。”

    易全章显然听不不出其他意思,顿时眉开眼笑,自斟自饮了一杯:“谢殿下!”

    略微顿了下,刘承祐看着易全章:“我有些问题,想要咨询易公。”

    易全章稍感意外,不过很快拱手点头:“殿下请讲。”

    “洺州与广晋府接壤,距离邺都亦不过百里,杜重威那边如今是个什么状况?”

    听刘承祐这么一说,易全章一副来了精神的模样,鼻孔下意识地张了张,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喷出来一般。见其反应,刘承祐竖起了耳朵。

    “殿下,那杜重威眼下拥众数万,还在魏博招兵买马,搜刮粮草。虽上表称臣,却是仍自专其事。据闻,现在邺都城中已有兵五万余,其间的粮食足两年之用......”

    闻言,刘承祐额头顿时凝成川形,情况貌似比他此前听闻的还要严重啊。不过,刘承祐心里不由打了个问号,杜重威此时的实力有这么强?如果是真的,那么此人就更加不好打发掉了。

    刘承祐还在凝思间,易全章又小幅度地朝刘承祐倾了下身体,小声地说:“不瞒殿下,朝廷此前给过我一道密令,让下官监视杜重威的动向。看来陛下对邺都,也很忌惮,想要拔除!”

    闻言,刘承祐猛地扭头盯着他,吓了易全章一跳。呆了片刻,刘承祐方严肃地提醒他:“此等军机秘要,岂能随便拿出来说!”

    一时间,倒让这易全章有些尴尬。不过此人,显然不像听进去的样子......

    过洺州之后,刘承祐总算加快了南下的速度,至磁州,过滏阳城时候,倒遇到了一个小插曲。

    刺史王继宏,就是那此前那个卖主求荣,杀恩主高唐英以求富贵,厚着脸皮说“吾侪小人也,若不因利乘便,以求富贵,毕世以来,未可得志也”的人。

    他闻刘承祐过磁州,直接躲了起来,到本县有数百年底蕴的古刹凤凰寺中去念经,说是要为相州死难的百姓超度祈福。选的时间,也是够巧......

    派人调查方知,这王继宏是听说了薛怀让的下场,怕了。自觉在任磁州,比薛怀让好不到哪儿去,故进行了一次“自我放逐”,免得也被刘承祐给办了。

    对此,刘承祐竟然被逗笑了。

第128章 杜重威其人

    六月末,夏日已只剩下一点小尾巴,太阳仍旧用劲儿地释放着他的热量,沿途走过,仍旧热浪滚滚,清风阵阵,只是不似半月前那么酷烈毒辣。

    大队南行,路过相州安阳之时,刘承祐率全军再度举行的一次公祭奠,缅怀死难的百姓与将士。距离安阳之屠已有差不多三个月,血腥味早已散去,不过城垣间仍旧残留着大量战争痕迹,仿佛诉说着无尽的悲伤。没有一代人的时间,安阳乃至相州都无法恢复如初。

    在一干龙精虎猛的亲兵拱卫下,车驾徐徐南行。刘承祐的车驾并不奢华,甚至可以用简陋来形容,一览无遗,没有多少减震措施,颠簸虽不算特别剧烈,但终究难熬。

    刘承祐还好,年轻,习惯之后也还能忍受。倒是在车上给刘承祐讲书的陶谷,有点难为了,毕竟人到中年,免疫力下降......只见其苦着一张脸,身体随着马车的行驶摇摆不定,还要保持一定的坐姿,以维持他的儒士风度,说话声音都有些抖。

    刘承祐将自己背后的一张软垫递给他,说:“陶先生,不必如此拘束,用此垫,缓一缓。”

    “谢殿下。”见状,陶谷立刻谢恩。也不硬撑着活受罪了,接过软垫,置于背后,靠在车厢上,这才好受许多。

    舒服地吁了口气,不过看刘承祐直着身体,靠坐在对面,有些不好意思了,又想将垫子还给刘承祐。

    刘承祐直接抬手止住他,还递给他一袋水润润嗓子,说:“继续讲吧,我听着......”

    此时的刘承祐,在陶谷眼中,形象一下子高了起来。

    漫漫南下途,路上乏味之时,刘承祐就喜欢找陶谷与魏仁浦来给他讲书,今日轮到陶谷。陶谷这个人,强记嗜学,博通经史,诸子佛老,皆有涉猎,当个讲师,是绰绰有余的。

    此人绝对是精于钻营,惯会逢迎的,暗地里便摸清了刘承祐的喜好,知道他喜欢听史志传记,尤其是近、当代史事人物,便不讲经学,转讲史志。注意到刘承祐在关注魏博事,于是今日便给他讲杜重威,而对此,刘承祐果然兴致颇高。

    杜重威这前半生,可谓是顺风顺水,前半生或许稍显平淡,但在后晋一朝,是位极人臣,极尽荣宠。常年典禁军,出则为帅,镇定道州,秉征伐事。

    以杜重威鄙薄之姿,而居权位,甚至肩负江山社稷之危亡,只因为他是石敬瑭的妹夫。人呐,没有一个好的出身,又不想辛苦拼搏,有吃软饭的机会,一定得抓住......

    而纵观杜重威的履历,发现只有两个闪光点,一则降范延光于邺城,二则斩安重荣于常山,然而这俩事,杜重威究竟出了多少力,有多少功劳,也是值得怀疑的。不过,这却是杜重威的“晋身之资”。

    余者,杜重威干的都是些烂事。中渡桥胁全军投降,而至后晋灭亡,这便不复细说了。此人身上,也有着这个时代武夫的共性,贪婪,好黩货。

    杀安重荣的时候,尽得其家财并常山公帑,既不赏励士卒,也不上缴国库,悉归于己。为成德节度,重敛于民,税外加赋,吏民大被其苦,而致百业凋敝,十室九空。

    等把镇州祸害得差不多了,见实在没油水捞了,便上请还朝,然后转任魏博,恶政如初。

    耶律德光曾总结自己有三失以致中国得而复失,其一曰括民钱帛。然而,向吏民括借钱帛这种事,杜重威还是后晋节度的时候,就常做,括民财以肥私,充其家宅,可能契丹人就是从杜重威这儿获得的灵感。

    后晋与契丹绝交,契丹屡屡南侵,边防军需不足,粮草短缺。闻杜重威死宅中聚有粮十万斛,朝廷以绢数万匹易其粮,没有亏待他,事后他却觉得自己家财被“籍没”,颇为不忿。

    担守御之责,以抗契丹入侵,却只知婴城据守,坐观胡骑抄掠治下百姓,而不作为。常有数十胡骑驱汉人千、万过城下,熟视无睹,略无进击之意。

    阳城之战,反败为胜,是后晋对契丹难得的大胜,杜重威虽为统帅,靠的却是李守贞、符彦卿、张彦泽等将见机奋进急攻,血战退敌。有一说一,虽然李守贞比杜重威强不到哪儿去,至少在阳城之战,李守贞还是有些血性的。那个张彦泽也一样,虽然后来也当了带路党,还是引契丹军队拿下开封那种。

    而杜重威,是从头拉胯到尾。阳城之战胜利后,原本有继续扩大胜果的机会,诸将趁势追击,被杜重威勒止,半道收兵。在他看来,能在契丹人的兵锋之下保全性命,已是难得,哪里还敢有过分的追求......

    陶谷的叙说,还是比较详细的,一讲便是半个多时辰,有些口干舌燥,再度拿起水袋,痛饮两口,一面注意着刘承祐的表情。

    至于刘承祐的表情,便是没什么表情。

    听完陶谷的介绍,刘承祐的脑海中,杜重威的形象一下子“丰满”了起来。

    “当真如薛怀让之言,与杜重威相比,他所犯罪过,也是‘小巫见大巫’了......”

    感慨了句,刘承祐问陶谷:“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诗说,人言可畏。这杜重威如此行举,受尽怨愤咒骂,就没有一点羞耻敬畏之心?”

    放下水袋,陶谷捋了捋胡须,轻笑道:“殿下,下官再给您讲两则小故事......”

    “杜重威在镇州,黩货甚烈,以致民多外逃。一日过市,谓左右曰:人言我驱尽百姓,何市人之多也!”

    “此问,确是有些道理啊!何也?”刘承祐说道,语气间满是讥讽与轻蔑。

    “另外一则,是我还在大梁时听说的。全师而降,入东京后,杜重威每出入衢路,市民多诟骂之,然杜重威仅俯首而过,尔后面色如常,泰然自若......”

    “天下多奇人奇事,这杜重威,却是当得一奇。面皮奇厚!”刘承祐说:“石重贵倚靠这样的人为国家干臣,付之以精锐,而保江山。国家焉能不亡!”

    “殿下说得在理!”陶谷立刻奉上一句马屁:“杜重威之贪鄙胆怯,已至极也,然少帝犹托以心腹之任,军国之重,实在昏聩。晋之灭亡,非天意,亦人为,咎由自取。”

    点了点头,刘承祐又问:“你方才说,冯道与李崧共荐杜重威为帅。此人鄙若此,何以这二公,极力荐其能,却是耐人寻味。”

    闻问,陶谷眼珠子一转,张了张嘴,却又临时改口的样子说:“二位相公,自有其想法,却是下官所能探究的。也许,另有考量呢?”

    “等到了开封,我却要以此事问问二公。”刘承祐有点随意地说。

    冯道与李崧那干被刘承祐自契丹人手中夺回的晋臣,此前已随刘承训一道南去东京,想要陛见大汉新帝。

    “听先生一番讲解,我受益良多。先生辛苦了,且下去休息吧。”见日头已然西斜了,刘承祐对陶谷吩咐道。

    “下官告退。”陶谷也适时地应道。

    车驾停下,刘承祐打了个呵欠,侧身躺下,瞄着躬身下车的陶谷。脑中却浮想起当日收到的汇报,在抄薛怀让家时,这陶谷,手脚有些不干净。对此,刘承祐是知而不问,记在心中即可。

    撑着脑袋,刘承祐继续想着杜重威此人。有的时候,有的事确实让人难以理解,像杜重威这样声名狼藉且了无才略的人,却能位至使相,秉执三军。但仔细想想,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毕竟是皇亲国戚,也许晋廷是矮子里边拔高个?

    在真定巡视的时候,刘承祐还听过一则传言。说是晋帝蒙尘北上,一路惨淡,路过中渡桥时,泪眼迷离,对杜重威破口大骂。却也有些讽刺。

    此刻想来,杜重威这种人,哪怕其据有魏博,拥兵数万,纵有百万,又有何惧,不过冢中枯骨罢了。

    胳膊肘磕着,有些疼,干脆放下,困意袭来,与护卫的李崇矩交代了一声,睡一觉。

    等刘承祐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军队还在朝南行驶,不过速度放得特别慢,耳边尽是轱辘与脚步声,另伴着自一侧野地中传来的虫鸣。掀开车帘,刘承祐朝外望去,见到周围一片朦胧的暮色,问道:“到哪儿了?”

    闻声,李崇矩赶紧策马靠上前来,禀报:“殿下,已经到黎阳了,向指挥使已奉命先行前往渡头搭好营寨,只等中军入驻。”

    “嗯!”刘承祐应了声。有这些得力的属下,确是能少操不少心。

    入夜,天气凉爽了许多,习习威风吹拂着,十分舒适。车驾之内点起了两盏烛灯,火苗闪动,映照着刘承祐的身影,挑灯夜读。

    等到黎阳寨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不过营宿之事,郭荣与向训已然安置得十分妥当,可以“拎包入住”。自车驾下时,只见得营中正处于有条不紊的忙碌之中,各营在向训的安排下,有序入营。

    晚饭,已然是准备好的,除了本军的火头军外,黎阳县令还征集了一些厨子妇女帮衬。刘承祐简单接见了一下黎阳令,从其口中得知,马全义与孙立那支物资输送船队,已经永济渠南来,入大河,往开封去了,已逾三日,估计已经到达目的地了。

    算时间,比刘承祐没快上多少,毕竟需要绕一番路,北方的水运也不似南方那么发达,河渠久未经疏浚,还要防备路上发生什么意外情况,速度想要快起来也难。不过,总归节约不少人力。

    闻其已过黎阳,刘承祐也松了口气,过了此处,已达中枢实力覆盖之处,基本不可能再发生什么“意外”了。

    简单地进食过后,刘承祐叫上郭荣与魏仁浦,让二人陪着去黎阳渡看看。

    黎阳渡就在脚下,这座大河边上重要的运河枢纽,规模不小,稍显冷清。不过随着中原鼎定,此处也多了几分生气,在渡头边上,停靠着一些民船,岸上更有些客栈旅宿。人总归是有的,只是大军之来,都低调老实得很。

    行走在滩涂上,运河远处黑黢黢一片,只有近处反射着案上的灯火,光线很弱,流动的水声倒十分清晰。

    “殿下,渡头往西南十里,便是大河分流处。”魏仁浦跟在身边,给他介绍着:“当初辽主北归,便是于此处北渡。胡人不习舟楫,强渡而来,淹死了不少人......”

    “有所耳闻。”刘承祐说道。

    郭荣在旁,也指着一个方向,说:“由此处东北向,直通永济渠正段,北入海河,走水道,最北可直抵涿州。自隋唐以来,国家向北用兵,皆是走此道输送钱粮军械。”

    “只是这么多年来,战事频生,动乱不已,而国家不兴,帑藏空虚,无人财物力疏浚,而致河渠淤塞,漕运不畅,运力大减啊。”魏仁浦补充道。

    闻言,刘承祐说道:“你们这是在提醒我,日后要整治河渠啊。”

    魏仁浦轻笑着说:“却也不能急于一时,当至社稷稳定,民生恢复,国库充盈,方可量时量力而行。”

    “那是自然,治河,可是件奢侈的工程。”刘承祐点着脑袋。

    抬头望着夜空下的黎阳渡,有些出神,短暂的沉默之后,刘承祐发出了一声感慨:“也不知何时,才能从此处看到百舸争流,千帆竞渡的场景。”

    “只要国家宁定,自然会有的......”郭荣说。

    条件好像并不难的样子,但要做得,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河南边,就是滑州吧!”望着南边,刘承祐突然问道。

    魏仁浦答:“是的,与卫州同属义成军节度,拱卫东京。”

    “据地图上显示,到了此地,距离东京也不远了啊!”

    “两百余里的距离,若无迟滞,渡河后,两日可达。若走水路,更快!”魏仁浦解释道。

    闻言,刘承祐沉吟了一会儿,尔后开口吩咐道:“明晨一早渡河,走陆路。派人过河知会一声滑州,让对岸做好接应!”

    “是!”

第129章 叔父

    准备充分,调度有序,南渡很顺利,没有出什么意外,耗费了近两个时辰,四千余军马悉数过河而来。

    原本刘承祐身边,仅第三军并亲卫营与大部马军,也就不到三千出头的兵力。不过在邢州的时候讲薛怀让的部曲给吞并了,拣其强壮者充军,余者遣散,归途又收了一些投奔的散卒、壮士,方至于此。

    刘承祐是属于后边几批渡河的,以一个饱满的精神状态,第一次踏上河南的土地。身后,还有军士与民夫将战马、军械、财器之类的东西往渡头上安置。

    渡头上,竖着一块石碑,估计是界碑,上书有一些字,以“白马津”最为显眼。白马这个地方,看过《三国》的应该都有点印象。

    靠着渡口不远,是一座小镇,在麾下重整列队之时,刘承祐应邀来到镇上。

    镇中有白马驿,驿前排场很足,早有滑州的将吏于此列队迎候,一个个低眉顺眼,拘束地紧。刘承祐在馆驿门口,见着此景,目光投入到里边。

    只见其间也传来了一阵动静,人未出,声已至,伴着一阵稍显猖狂的大笑:“二郎,你终于回来了!”

    两道身影并排出现在白马驿门口,两个中年人,髭须稠密,刘承祐一眼便认出了,那是他的叔父刘信。在入汴之后,刘信以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领义成军节度使,奉命率一部兴捷禁军驻于滑州。

    明显地感觉到,在刘信现身之时,那些滑州将吏身体都下意识地又矮了几分。看得出来,他这叔父极有威势,这些人很怕他。对此,刘承祐倒不意外,还在晋阳的时候,他这个叔父便凶名远扬,好行杀戮,施酷刑,以残虐罪人取乐。想来,是刘信在滑州,又有了些凶残举动。

    望着刘信,刘承祐矜持地拱了拱手:“怎劳叔父亲迎。”

    “真是一点都没变啊!”见刘承祐这副反应,刘信不以为意,亲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都是一家人,如此说可就见外了。”

    眉毛扬了扬,刘信的热情,让刘承祐有些不适应,要知道当初,他们这叔侄,虽有交情,可没有太多情分。不过,还是表示认同:“叔父说的是。”

    简单地观察了一番刘信,比起在晋阳之时,此时的刘信眉宇间只透着四个字:春风得意。几分喜悦,几分倨傲。穿着一身锦服,用料是上好的缎布,衣衽上都是用金丝鎏边的,腰带上镶着美玉,头顶上的冠也依照一定的规则嵌有几颗珍珠,绿色的,在阳光下闪着绿光。

    就这身装扮,显然,这段时间,刘信所获不匪。

    “听说你南来,官家早命我关注消息,迎接你。”刘信笑眯眯地说。

    “那倒要多谢皇父关心了。”刘承祐朝西南方向抬手作了一礼。

    余光瞥向刘信身边那个中年壮汉,面色极黑,脸点着一片密集的麻子,让人看了一眼便忘不掉。注意到刘承祐的眼神,那大汉朗声笑道:“怎么,忘记你彦超叔父了?”

    眉头微蹙,刘承祐还真没什么印象,等刘信介绍了方知,眼前的中年人便是刘知远同母异父的弟弟,慕容彦超。

    “叔父。”不管怎么样,总归是长辈,刘承祐规规矩矩地拜了下。

    当初,慕容彦超自房州北投,入汴之后,正当用人之际,国朝初建,还是自家人用得放心,于是刘知远便任命慕容彦超为镇宁军节度使,领兵驻守澶州这个要害之地。

    澶州呢,与滑州可是邻居,州治濮阳与白马也不过**十里。此番是专门到刘信这儿做客,恰逢刘承祐南来。

    了解到这些事,刘承祐不经意地观察着慕容彦超,对那张黑麻脸尤其关注。脑中浮现出刘知远那张黑脸,可以相信,应该是一母所出。由此想到,自己与大哥刘承训还有三弟刘承勋,长得都还算白净,得感谢母亲李氏的基因,否则,怕不是一家黑。

    寒暄间,刘承祐被刘信请入白马驿。刘信卖弄着他提前准备好的见识:“我已备好酒宴,为你接风洗尘。此处,是我专门挑的地方,这白马驿啊,还有点说法。四十多年前,梁太祖便是于此地将李唐那干旧臣尽数诛杀,扫除障碍,得以顺利代唐建梁......”

    说起那场杀戮,刘信还略显兴奋,大言不惭:“今日我们叔侄会饮于此,合当以彼事贺我大汉之立国。”

    听刘信这般看待“白马驿之祸”,还瞎**扯到大汉立国上,刘承祐嘴角不由抽搐了下。

    见其洋洋得意的模样,刘承祐淡淡地恭维着:“叔父真是见识广博啊。”

    刘信更乐:“我虽然是个武人,不通文墨,但跟在官家身边这么久,总归有些长进的......”

    从心来讲,对这两个叔父,刘承祐并不怎么看得上,甚至可以直接用鄙视来形容。刘知远委二者以咽喉要地之守,然表现如此漫不经心。

    刘信自不必说了,这厮一向如此。这个慕容彦超也是,当澶州之任,竟然擅离职守,只为了到白马来做客喝酒。澶州那是什么地方,扼大河北岸之咽喉,是河防要地。刘知远安排他在那儿,明显是为了提防邺都的杜重威。

    杜重威若叛,举兵南来,澶州就是抵挡其的第一道防线,这般要地,这等担当,简直视军国大事为儿戏。

    想到这些,刘承祐表情愈加平和,目光却逐渐幽冷。

    他大概也能理解刘知远的心态,毕竟是自家人,更值得信任,要靠这些人拱卫江山。但是,无数事例摆在那儿,事急之际,往往坏事的,就是这些“自家人”。不说远的,就说近在眼前的,比如,杜重威!

    到东京后,要不要向父亲提个建议?耳边刘信仍旧“嗡嗡”地说着,刘承祐脑中已有这样的想法。

    思绪稍微飘远,刘家这些宗室皇亲,貌似没几个成材,可托大事的。

    刘知远的三个兄弟,刘信和慕容彦超表现就在这儿摆着,至于刘崇,不是有刘知远这个大哥在,能混到如今?

    李氏那边,倒有刘承祐的几个舅舅,不过一个比一个混,稍微出彩点的是二舅李洪威,不过性子太过怯懦,行事迁延,不够果决。

    就刘承祐所知,所有亲戚中,也就姐夫宋延渥是个贤才,可惜交情不深。还有他那表哥李少游。

    刘信与慕容彦超,自然不知道,面前这个应付着他们的侄子,内心是怎样鄙夷他们,都是兴致勃勃的,谈兴甚浓。

    驿馆的正厅上,已然摆上了一席酒菜,香气直扑味蕾,菜肴看起来算不上精致,但胜在丰盛,各类肉食都有,摆满了桌案,用得十分奢侈。

    随其入座,刘信一拍手,几道靓丽身影优雅地步上厅来,赤着脚,衣衫单薄,妙器若隐若现,伴着自帘后响起的奏乐,翩翩起舞。

    刘承祐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这便享受起来了么?东京城中,又是个怎样的景象,刘承祐此时并不能乐观起来了。

    酒色财气,很少有男人能够免俗,尤其是这个时代的武夫们。慕容彦超目光一下子便被吸引了,瞪大的眼睛几乎要将舞动的美姬们吸入眼球,一脸垂涎像:“信哥,我来白马两日了,此等佳人,你藏得好深啊。”

    “嘿嘿。”刘信有些得意:“这是我到白马后,费了不少精力才收集的倡伎,善歌舞。你若有意,我送你两名?”

    慕容彦超却也不客气,直接笑纳:“那我可先行谢过了。”

    二人在刘承祐面前,却是一点也不避讳,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刘承祐只稍微打量了一圈,便收回了目光,见他这反应,刘信微感诧异,尔后有些骚气地说:“二郎,这些美人你可中意,可任择一二,就当我送你的礼物。”

    这刘信,是真的混,直接想着送刘承祐女人。

    “不了,小侄志不在此,再者,又岂敢夺长辈之爱?”刘承祐说。

    “年纪轻轻地,怎生这般无趣?”刘信摆摆手,大大咧咧道:“你府中不是有个侍妾吗,按理说也体会过个中之妙,一个,怎么够?领军在外这么久,想来也憋得久了吧,正该找这娇嫩如水的人儿,以解征战之乏......”

    刘信说着荤话,慕容彦超也开口了,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说:“这女人之妙,其乐无穷啊,二郎,不可拂了你叔父的好意。”

    言罢,刘信直接命其停下歌舞,让几名舞伎近前来,让刘承祐挑。

    盛情难却,刘承祐再度将注意放到那几名舞姬身上,年纪都不打,姿色不错,身段不错,不过,仅仅是不错而已。

    相较于刘承祐的平淡反应,几名舞姬倒稍显激动,目露殷切,十分地希望刘承祐能挑中自己。方才三人的对话,未加收敛,他们当然也是听在耳中。

    相比于伺候刘信这等暴虐武夫抑或是被送给慕容彦超这样的黑汉,自然是刘承祐这样的俊郎君顺眼的多,年轻英武,身份还高贵......

    只可惜,刘承祐还是让她们失望了,就仿佛忽视红粉骷髅一般,顺手拿起桌上的一杯酒,朝向刘信:“叔父的心意,小侄心领了,只是一路南来,身心俱疲,东京那边的舆情,哎......谨以此杯,权当告罪。”

    说完便一饮而尽。刘承祐表现出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聪明”的刘信立刻便反应过来了,指着南边说:“你是顾忌朝中的舆情?不需如此,一干嫉贤妒能的小人罢了,你此次是威名赫赫,让那些自诩佐命功臣的人坐不住了!”

    刘知远麾下,本是派系林立,权争不断,臣子们各有各的想法。此前还不明显,等入了开封,大局已定之后,便平静不下来了,争功邀宠之事屡生。似刘信这种宗室,也是一派,不过自视甚高,仗着刘知远的宠信,一向瞧不起那些朝臣、外将。

    “叔父此言言重了。”

    “你也不用太在意。”刘信大咧咧地说:“不就是送了些兵马给赵延寿打契丹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大郎也给大哥解释过来。你可是大哥的儿子,又岂是那些外人能够疏离的。再说,没有你,能俘虏那些燕兵。”

    刘信看问题,显然看得很简单。问题真的只是刘承祐擅作主张,僭越跋扈那点事吗?

    于开国之君而言,有个太过厉害的儿子,并不能算好事,尤其是如今这个新建的王朝。稍微回顾一下,便能发现,刘知远之立国,基本上就是捡便宜,聚兵于河东观望,然后行军进中原,接收国家便完事了。

    从头到尾,并没有经历过什么硬仗。原本,刘承祐打耿崇美算一仗,然后便数史弘肇打河内,郭从义下中原、进开封。若仅是这般,得国虽然没有太大的说服力与威慑力,但基本都是在皇帝刘知远的统御下进行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能力之下。

    但是,在栾城,刘承祐突然对契丹大军来了那么一击,以八千兵敌数十万,还大败之,还是打的契丹主力。正可谓石破天惊,对新汉朝的建立,自然有巨大的积极作用,威慑天下,眼瞧着州镇来归,各地节度基本都收起了泛滥的小心思,不敢有异动。

    如此,问题来了,栾城一战,怎么看,最耀眼的只有刘承祐这个皇子。再愚鲁的人,都不认为,栾城之战,是刘承祐在皇帝刘志远的意志下进行的。

    于刘知远而言,这种情况,是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吃味,越想心思复杂。换哪个开国之君,能真大度地起来,看得开。刘知远算不得好人,但气度也算不凡,而且还是刘承祐还是他儿子,故事情的发展不会太过于紧张......

    这些,刘承祐原本是没有想到的,还是在陶谷旁敲侧击的提醒下,刘承祐方回过味来。陶谷这厮,搞政治,绝对是个人才。于是对朝中的那些舆论,刘承祐也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

    刘承祐知道这些,却并没有给刘信解释的意思,只是简单地应付着。

    “不提这些,回来了就好,那些人不敢嚣张了。”刘信拿起酒杯,就往嘴里灌:“来,我们兄弟,一起敬二郎一杯。”

    “不敢。”刘承祐端杯以应。

    虽然,心中并不喜刘信这般铺张奢靡,但刘承祐身体很诚实,有好吃好喝的,没必要装矜持,像平日里那般苦着自己。

    再者,都已经拒绝了叔父一次好意,难道还要拒绝第二次,那可就是真不给叔父面子了。

    喝着美酒,啃着大骨头的时候,刘承祐就是这般想的:给刘信面子。

第130章 陈桥

    一席接风宴,刘承祐吃得很好,喝得很好,满嘴流油,看起来是宾主尽欢,但气氛隐约间带着尴尬。刘信与慕容彦超倒是很嗨,但刘承祐与这两个叔父,当真聊不到一块儿去。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历练,刘承祐已不似之前那么自闭,但骨子里性格还是那样,虽然学会了说些场面话,但真是那种长袖善舞的人。名义上是叔侄,但关系真的很亲近吗?在酒桌上,那种疏离感,有些明显。

    也就是刘信二人神经不那么敏感,抑或是被酒精麻痹了,又或者是开坡不说破,至少表面,还是其乐融融的。刘承祐呢,陪吃陪喝,这点没有顾忌,宾至如归。

    中午,在驿馆内短暂地歇息,小憩,没休息好,便被刘信派人叫起。这二人,酒明显还没醒,便咋呼着让刘承祐带他们去龙栖军看看,嘴里说是要看看痛击契丹、百战归来的大汉将士,要慰劳一番。

    然后,刘承祐被二人敲了一百匹战马,两个叔父为老不尊,厚脸皮的样子倒刷新了刘承祐的认识。一顿接风宴,结果亏出去一百匹马,怎么看,这笔买卖都亏了。刘承祐甚至怀疑,刘信与慕容彦超是否装醉......

    当然,要说真有多舍不得,那也不尽然,毕竟这些战马也是要献给刘知远,最终也是作为禁军之用。刘信眼下是侍卫马军都指挥使,至少名义上,迟早会归属到他麾下。

    在白马又歇了一夜,第二日,刘承祐方辞别刘信与慕容彦超,向开封出发。临走前,还是没能忍住,隐晦地提醒了慕容彦超一下,让他回濮阳去。不过,效果如何,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走胙城,下封丘,百十里的路程,刘承祐走得不算快,也没有刻意放慢速度,只是好好地感受了一番京畿地区的情况。

    比起河北那片,还是要稍微好些,至少不会有走个几十上百里路遇不到一个有人村镇的情况。胡人对河南地破坏虽然严重,但不似北渡之后大行杀戮,再加自我修复,已恢复了些生气。

    不过,日子显然难熬,生产距离恢复还差得远,属于汉朝的统治秩序也未重新建立。还有匪盗活动,这可是近畿地区,可想而知其他地方又是怎样一种情况。

    官府不作为,这是刘承祐所观。当然,实际上是新生的汉廷不作为。

    “这是立秋了吧。”清晨时分,走出军帐,凉风蛰面,望着笼罩在天地间那片白茫茫的雾气,刘承祐感慨了句。

    这几日,天气的变化,十分地明显,早晚凉得有些渗人,不知觉间,已有寒蝉鸣叫声响在周遭。

    营扎在封丘县城东南二十里处,离开封城也不远,只约四十里。边上有一村,名字叫陈桥。

    对这座近畿小村,刘承祐显然有种“特殊”的感情。

    “殿下,此村有什么特别之处吗?”跟着刘承祐,站在村后的一座山冈上,指着薄雾中村子,郭荣有点好奇地问道。

    陈桥村,就是个普通的村子,村中人也不多,很多人逃难未归,据说是当年村中一陈姓富户出资修缮村中一道旧木桥,故改村名“陈桥”。

    回头看着郭荣,眨眨眼,那眼神,让郭荣有些莫名其妙。

    “也没什么,只是觉得此村,名字取得好。”刘承祐有点敷衍地说道。

    郭荣更显纳闷,只觉得刘承祐那双眼睛流露出点别有深意的意味。不解地晃晃头,郭荣转变话题说:“末将查看过,此村当东京北出通衢之道,距离也适中,日后可于此设一驿站,传递政令、军情,迎往住宿。”

    听郭荣这么说,刘承祐眉梢不由耸了下,莫非,这就是冥冥之中?

    收起心思,刘承祐有点应付地回答着:“确实合适。”

    一名宿帐军士矫捷地蹬上山冈,朝李崇矩耳语了一番,刘承祐瞧见,不由问道:“何事?”

    “启禀殿下,东京来人迎接了。”李崇矩近前,禀道。

    “是何人。”闻言,当先朝冈下走去,刘承祐一边问道。

    “左卫大将军刘承赟与礼部侍郎李少游。”李崇矩答。

    此时的军帐前,两名紫服青年贵族正晃悠着,四下打量着,窃窃私语。边上,是目不斜视的宿帐亲兵,他们的随从与卫士则老实地候在一旁。

    “赟哥,表哥。”未靠近,刘承祐便提前打着招呼。

    “二郎。”两个人立刻露出笑容,迎了上来。

    这两个贵族青年,李少游此前介绍过,刘承祐的表兄,大舅李洪信的儿子。另外一人刘承赟,叔父刘崇的长子,应该是刘承赟的堂兄,不过被刘知远收为养子,有继承权的那种。与刘承祐呢,关系说不上疏远,却也还差点味,正常的兄弟关系。刘承赟,平日里与大哥刘承训的关系好些。

    “竟然是你们来?”刘承祐似乎有些意外。

    李少游当先开口,说:“最近在东京太闲了,听闻你归来,我特地向官家请这个差事,前来迎接我们的二皇子。”

    语气中,很轻松。说着打量着刘承祐,调侃道:“果然不一样了,百战归来,王者风范。”

    “升官了?”刘承祐看着李少游。

    李少游一副混不在意的样子,摆摆手说:“礼部侍郎是个什么官,你又不是不清楚,虚职罢了,名头响亮,手下无一点实事,这段日子,我是闲得慌......”

    要说官、职、差遣分离,在宋代发展成熟至顶峰,实际上在五代王朝更迭的过程中,已经有这个苗头了。随着权力机构的变化,职权的转移,原本的官称已渐渐失去了它原本的效用,与实职脱离,所谓名不符实,只是,还不像宋代那么夸张罢了。

    “你若是有心,还怕找不到事做?”刘承祐随口回了句,便看向刘承赟。

    刘承赟性格内向,话也不多,在刘承祐面前,竟然有些紧张的样子,中规中矩地附和了句:“二郎,我们奉命前来,官家与皇后,都在宫中等着你。”

    瞟了刘承赟一眼,刘承祐点了下头,随即问:“吃了吗?”

    两个人一愣,点点头。

    “未飨士卒,我肚子也空,陪我进了早食,再上路。”以一种淡淡的命令口气说道。

    “是。”下意识地,两个人答应道。

    晨炊早已备好,与卒同食,随意地垫巴了点肚子,拔营朝南,向开封进发。路上,刘承祐单独把李少游叫到车上单独问话。有些事情,是不好当着刘承赟面前说的。

第131章 东京乱象

    拉下车帘,遮住车厢窗口,感受着颠簸,刘承祐看着李少游,问道:“这些日子,京畿这边,怕是很热闹吧。”

    “何止是热闹,简直是群魔乱舞,乱象纷呈!”李少游神情认真,感慨着说。

    “怎么个乱法?”刘承祐平静地问。眉色间没有太过惊讶,有些情况,他早就有所耳闻了。

    “民乱、兵乱、政乱。”李少游总结性地说了三个乱,语气沉肃。

    此时的京畿之地,已然聚集有数十万民,原本经过契丹人的破坏性括掠,民多逃散避难,是没有这么多人的。只是随着中原局势渐定,有不少闻讯归来。同时,整个中原地区经济完全崩溃,各州县生存资源缺乏,有许多饥民也向东京地区迁徙来投。

    刘知远这边,拿下东京,名正言顺,江山鼎定,实则是接下了一个巨大的包袱。入城之后,千头万绪,忙着邀买人心(开国元臣与前朝官员将士),论功行赏,封官加爵。

    反应一慢,对蚁聚而来的难民短时间没有在意,等发现人越聚越多之时,这才后知后觉地下诏各州将吏,收束各地百姓,务使其流动州县,同时,还派遣官兵四出,守关设隘,以阻流民,将之挡在京畿之外,甚至有驱杀百姓的情况发生。

    在汉廷的强硬措施下,那股“就食东京”的风潮总算退去,但这个过程中,会死多少人,失多少民心,却暂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即便如此,也有数万百姓,拖家带口地,逃到开封,被挡在城下。对这些人,朝廷又不能完全不管,只简单地开设了些救济点,发放些“粮食”,当牲口养的那种。即便如此,这些人,于新生的朝廷来讲,也是额外的负担。有人劝提议,将这些难民驱散,由其自生自灭。所幸,天子脚下,刘知远有意保留着这一点遮羞布,没听。

    数万乱民在京畿,实则问题不算大,一直在可控范围之内。真正爆发出民乱的,是在河东禁军家属迁入之后。

    算上刘承祐统管的龙栖军,随刘知远出河东打江山的兵马约有五万步骑,这些军队便是拱卫京畿的禁军,而其留在太原的家属,也分批迁徙而来。

    前前后后,已有十余万人南来了。这些百姓,可是禁军家属,可不能像一般的流民那般粗暴对待,这是要格外重视,必须得安置妥当的。安置的地方倒是不难找,开封周边,有的是无主土地与屋舍,即便没有,也可以临时搭建。

    不止是原河东禁军的家属,新投靠的前朝禁军将士也一样,所幸,这些人的亲属,原本多在京畿地盘,省却许多重新安置的功夫。

    但是,几十万人聚在一块儿,新来者与后来者,外地人与本地人,再加难民,形形色色,一片浑沌。矛盾基本是不可避免地产生,土地、房屋、食物、水源……甚至一场口角都会成为一场冲突的导火索。

    京畿原本的百姓,是受足了苦楚的,刘知远进京,实则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不谈自由、尊严什么扯淡的东西,被搜掠的财产也不要了,衣食总得满足吧。可惜,这最基本的都做不到。反而十数万人迁徙而来,挤占甚至抢占他们的生存空间与资源。

    要知道,南迁而来的河东军家属,基本都是属于“有产者”的,举家南迁来东京享福,当主人的。自上月中旬起,便时有欺、抢的恶劣情况发生,直到爆发了一次大的骚乱,针对新来河东百姓的抢掠。那些嗷嗷待哺的难民,也参与其中。

    然而,那些可是河东军的家属,立刻引来的镇压,大肆逮捕处置作乱者。这下臣服的旧军不干了,他们也被收为禁军,都是朝廷的禁军,他的家属就好欺负?这个时代的军队,是敢动刀子的,差点没直接引起一场火拼。

    所幸,刘知远对军队的变化是十分敏感的,对军队的掌控力度也还算强,眼见苗头不对,直接派人将牵头闹事的几名军将与数十名中下级军官全部斩杀,警慑全军。杀戮,有的时候会刺激地让人失去心智,但更多的时候,还是震慑效果大些。

    与此同时,刘知远派人调解,分定军民。最后,将引起骚乱的罪责,安到了那些外来的流民身上。抓了一些作乱犯法的人杀了,并派军队对那些流民实行军管,圈定在一定的区域之内,打、罚、杀随意,有点集中营的味道……

    听到这儿的时候,刘承祐实在忍不住开口了:“怎么会乱成这样!朝廷在做什么,为何不疏导流民,分散安置?”

    李少游耸了耸肩膀,叹了口气:“几十万人,是那么好养活的吗?”

    “夏收已过,早有夏粮入库才对。还有,我自河北的缴获呢,那些驼、羊、粮货,难道还不能有所缓解?”刘承祐问。

    “入不敷出啊!要养兵、养官,还要赏赐功臣、将士,哪还有余力去养民,能给他们一口吃的,不让他们饿死,已经是朝廷仁慈了。”李少游说。

    “那也不至于此!”刘承祐冷声说。他想起了此前在镇州的情况,前前后后十几万流民,同样要养军,还要防御契丹,他都扛不过来了。在刘承祐看来,中原的情况,或许会艰难,但再艰难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必是朝廷处置失措!”盯着李少游,刘承祐一捏拳头:“长此以往,只怕民心尽丧!”

    刘承祐的森冷的眼神,吓了李少游一跳,苦涩的笑容中透着一抹苍白:“民心?我使人暗访过,在那些难民眼中,我们这大汉朝,比契丹人都不如。”

    李少游此言,让刘承祐的心都不禁凉了几分,那股子几乎冲到头顶的热血直接冷了下来。

    “怎么会?”刘承祐问:“朝廷,不是降了几道惠民诏旨吗?”

    “我给你理一理。”李少游伸出左手,掰着手指。

    “诏一,天下见禁罪人,除十恶五逆外,咸赦除之。身处囹圄者,或有冤案,但多有作奸犯科者,赦罪以收民心,那是盛世做的事。在这世道,放出这些罪人,于国何益,于那些普通百姓又有何利?且其身受羁押之苦,对朝廷官府多抱仇恨心理,放他们出去,不是自找麻烦,祸害百姓?我敢保证,这些日子,活动在各道州的山匪、盗贼,有不少都是被赦放的。”

    又掰弯一根手指,李少游继续说:“诏二,诸州去岁残税并放。东、西京一百里内,夏税尽放。一百里外及京城,今年屋税并放一半。税减得不少,但以此时中原的情况,能收上来的本就少,于民又究竟有多少利惠可言?”

    “至于余者,皆与此类相仿。”李少游晃着脑袋。

    仔细想想,李少游所说,还真不是无的放矢。估计,刘知远自己都在疑惑,他所做,与以往新朝建立,并没有多少不通,想当初,石敬瑭那个儿皇帝入洛阳,基本也是这般做的,何以效果有如此差异。

    究其缘由,也许因素复杂,但有一点很清晰,那个时期,中原百姓没有被契丹人这么犁地一般地祸害一遍,石敬瑭需要收拾的摊子也不似这么烂。不过,凡事总有利弊,中原乃至整个国家被大打烂了、揉碎了,却是有利于重塑,只是这新生的汉朝,显然做得不到位,连自身尚且梳理不清,而况于重整山河了。

    “军队,为何会乱?”压下心头那点有些按捺不住的急躁,刘承祐问。

    “河东那干骄兵悍将的习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之前被压制着还好,入汴之前,在军法面前,尚能做到秋毫无犯。自入了中原,轻易打入东京,却是藐视一切,将校骄怠,士卒也有样学样,官家对他们的管束也不似过往那般严格......”

    李少游说着:“自入汴之后,收拢的前朝禁军加投靠的节镇兵马以及募集的新兵,兵力足足翻了三倍。这新旧禁军之间的矛盾,可是一点也不小。官家需要河东的元从禁军弹压一切,故一直多加放任。”

    “这段时间,禁兵的军纪是越来越差,我是看到不少人,招摇过市,横行霸道。这战斗力,只怕已是急剧下降。”

    刘承祐眉头锁得更紧,忍不住打断他:“史弘肇作为侍卫军都指挥使,他治军不是一向丛苛从严吗,他这个禁军统帅,担的什么责?”

    “史弘肇治军严酷,这是不假。”李少游说,“讥讽”二字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了:“那是对外人,对亲近心腹之人,他是从来包庇护短。可以说,眼下东京城中最猖獗的禁军官兵,一定是史弘肇的人!”

    “就因为史弘肇处置不公,断罚偏私,引得内外军士愤慨,前段时间差点闹出械斗来。”

    刘承祐抽了口凉气:“父亲,难道就无动于衷,无所作为吗?”

    “怎么会,正是因为官家大怒,处置了一批犯案军官,方才有所收敛。但是,只要统兵的将领还是那些人,军中的浮绔之风,就难以消除。听说,官家都被气病了。最近,正在筹划整饬禁军,重新编练诸军.......”

    敲在膝盖上的手指,点动的频率极快,良久方才停下,身体朝后,靠在车厢上,刘承祐幽幽道:“军乱若此,这政乱,又是个什么乱法?”

    “说是政乱,实际还是臣乱!”李少游说。

    刘知远入开封之后,虽然留用了大量的前朝晋臣,比如赵上交(原名赵远,避讳改字为名)、边蔚、王景崇等人,但政事实则尽付于“二苏”。

    苏逢吉与苏禹珪这二人,虽各有长处,但性格上的缺陷极其明显,且基本都是嘴炮,治一州一县都不一定能做好,而况于秉执一国之政。有近一个月的时间,东京朝野是乌烟瘴气,甚至不如当初李从益那个短暂“隆德朝”来得安宁。而这二苏,还在争宠争权。

    直到杨邠与王章自太原带来了刘知远原本的那套霸府班子,迅速地填补入中枢,将枢密、财计之权,重新控制在手。而刘知远,显然也是支持杨、王的,毕竟那么多年了,一直是这二者秉其政事。

    王章继续苦巴巴地,掌握着新朝那干瘪的钱袋子,愁白了头发,要增加帑藏。说他是个实干家,倒也不为过,眼看京师靡费甚多,上表条陈十数条,罢不急之务,省无益之费。事实上,王章对刘承祐是心存感激的,至少从契丹人手中夺回的那些财货,作用当真不小,否则他还会掉更多的头发。

    但是,穷有穷的过法,富有富的过法,哪怕从外边补得再多,还是不够用,这大汉国库仍旧空虚得紧,“用度克赡”这个词,只存在于奏章的设想中。作为朝廷的计相,仍旧得苦心孤诣地增加财富。但是,王章虽然常年管着钱袋子,但这个人于“理财”之道,却不是特别擅长,他更擅长的是,搜敛......

    至于杨邠,这个人性格强势,有些傲,作风也强硬,不怕得罪人,眼睛里也进不得沙子。成为帝国宰相,秉政之后,便大力整顿朝政,厘清政务,任免官员。

    上报刘知远,罢免了数十名无能官员,并以渎职之罪处置了好几人。这下子,可彻底得罪了二苏,尤其是苏逢吉。

    在他执政期间,干了一堆烂事,其中一条,便是“卖官鬻爵”。还没入开封,便已允出去了大小数十个官职,到了东京,一一兑现。杨邠所罢免的,大部分都是这些靠贿赂谋取职位的官员,极具针对性。

    原本就因为权力被侵占,而不满,这下更是惹恼了苏逢吉。然后便开始针对杨邠的人,进行攻讦了,这个时期的官员,谁人屁股底下擦得干净,包括杨邠自己,以权谋私的事情,同样干了不少。

    “这个苏禹珪,在我印象中可是个醇厚长者!”刘承祐嘴角直抽抽。

    “这个醇厚长者,如今在东京城内外,可置有不少产业。此人却也聪明,争不过,干脆不争,前两日,还派家仆去救济难民。”李少游说。

    瞟了刘承祐一眼,继续道:“至于这个苏逢吉,苏相公,广置田宅,不说东京,听说在西京那里便占了四五座庄园,田上百顷。如今再想收买他,二郎啊,你拿十万钱上门,只怕仅能见个面......”

    听完,李少游的汇报,刘承祐的表情已然自闭得不行了。

    “这哪里是帝国初建的兴盛气象,分明是亡国之兆!”沉默良久,刘承祐突然压抑着嗓子怒声道,双目中分明泛着杀意。

    “二郎,这话可不能乱讲啊!”虽然难得见刘承祐这么激动,李少游倒是吓了一跳,赶紧劝道。

    “在河东的时候,一干文武,还是嘲笑契丹人不习我国情,必不能久有中国。看看这干河东英杰,又干了什么,比契丹人,能强到哪儿去?”刘承祐语气中透着愤懑,他难道有这么情绪化的时候,只是觉得自己在河北的奋战,似乎有些不值得......

    “倒也不都是这样。”此时,李少游有点不敢直视刘承祐的眼睛,讪讪道:“比如郭副枢密,便一直约束属下,勤劳王事。官家赏赐,也多分发部卒,以安人心。”

    听他提起郭威,刘承祐眼睛下意识地眯了下。

    李少游则继续说着:“最近的情况,比起之前,可要好太多了。乱,应该是乱不起来了。已经入秋,再熬一熬,等秋收结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愿吧!”掀开车帘,刘承祐朝外望去,看着外边,天高云阔。

    谈话间,开封城已进入眼帘。

第132章 进宫

    越过护卫的旌旗,可以发现,开封城外被清理得很干净,表面看起来,很有秩序的样子,仿佛没有一点乱象。只是,静得连略显压抑。

    收回视线,放下车帘,秋阳的光线自刘承祐脸上隐去,收敛起所有表情,动作停顿了一下,刘承祐目光变得犀利起来,问:“针对我的事,朝中谁闹得最凶!”

    “除了史弘肇,还能有谁?”提及此,李少游脸色变得小心了许多,瞟了刘承祐一下,答道:“不过,这个莽夫,被人利用出头了,犹不自知。”

    “讲。”李少游似乎想卖关子,刘承祐根本不给他机会,眼神直直地逼着他。

    “此前,兵入东京,官家议功酬赏,欲以你为第一。。”李少游以一种讥讽的语气道:“然史弘肇等人以为,进军南下,鼎定中原,都是诸军奋战的结果。二郎你虽然在河北大败契丹,不过是取巧,恰逢辽帝之死,占得好运气,且于大局没有裨益,反而与契丹结下了死仇......”

    这等言论,李少游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然后,父亲便以史弘肇居第一功?”刘承祐嘴角淡淡地上扬。

    “后来,你委兵于赵延寿北伐幽燕的消息传来,朝中议论纷纷。便有一股针对你的言论突起,说赵延寿反复无常,不足为信,你是养虎为患,以国家军队资敌。还有说你不告东京,擅启战端,招惹契丹,为国家招惹祸端。”

    “原本在出兵河北之时,便有人发对,提议召还你,放契丹人离去,以便日后修复两国关系,保证北部边防安定。但你这么一动兵,完全罔顾大局,为大汉带来祸患......”

    “好嘛,在朝臣口中,痛击胡寇,反倒成过错了!嗯?”刘承祐忍不住打断他。

    “可不是嘛,听说赵延寿真的拿下了幽州,提议出兵的,也是那干人......”

    有些气不过,“砰”的一声,刘承祐一拳捶在车厢上,吓得李少游一个激灵。

    “殿下,怎么了?”马蹄声迫近,李崇矩的问询声响在车驾外。

    “没事!”刘承祐抑制着怒气,回了句。

    “训哥在归来的时候,见朝中舆情,倒替你说话了,说动兵北伐是他提议的,并向官家详细禀报了一番。”李少游继续说:“当然,朝中也不可能只有一个声音,苏相公倒是极力替你争辩。还有郭副枢密与少部分禁军将领,也为你说过几句公道话。”

    “苏逢吉?”

    “是。”

    “他只怕,非单纯地为我说话吧。”刘承祐问。

    李少游点点头:“杨苏之争啊。”

    “我自问,任事以来,似乎从未得罪过杨邠吧。”左手撑起了下巴,刘承祐冷着声音说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李少游掉了一句书袋,尔后眼色一闪,已经坐得有点疼的屁股朝刘承祐挪了挪,压低声音道:

    “杨邠与训哥关系一向亲近,当初在霸府参赞军政的时候,就是他领着训哥。大汉新立,官家还未立太子,训哥虽然此前是世子,但世子与太子终究是有差距的。肇业立国,你闹出了这般大的声势,对训哥的地位,可是个巨大的威胁。”

    话,说得这般直白了。闻之,刘承祐反而放松下来,竖指指向李少游:“你这番言论,有些诛心呐!”

    李少游嘿嘿一笑:“我这也只敢在你面前说说。”

    平视李少游,刘承祐说:“大哥那边——”

    明显知道刘承祐话里的意思,李少游摊着手,答道:“这,我可就不清楚了。训哥自至东京后,一直忙于国务,我可见不上几面......”

    眼睛慢慢地眨合几下,沉吟几许,刘承祐语气稍显迟疑:“父亲那边......是什么态度?”

    大概能体会到刘承祐的顾虑,李少游说:“你也无需过虑,之前是你不在,取不世之功而归,那些人都会闭嘴。你毕竟是官家的儿子,再者,姑母那边,还能允许外人欺负你吗?”

    拊额想了想,刘承祐突然抬头,以一种好奇的眼神打量着李少游:“游哥,你在东京,却不是白待的啊。军国大事,朝政民生,都为你一眼洞察!”

    闻言,李少游略显“羞涩”地笑了笑,微垂脑袋:“闲来无事,又有你的招呼,故有心关注这些......”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殿下,东京城到了!”车驾停下,李崇矩再度前来禀报。

    掀帘而出,呼吸着马车外的新鲜空气,脑袋一清,吐出一口浑浊之气,秋阳照射在脸上,十分地舒适。抬首,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耸立的开封城池,女墙东西绵延,直至视线尽头。

    开封城,是迄今所见,最庞大的城池,比晋阳要壮观得多。在城下,站着两排仪仗兵,前边有十数名官员,显然是拿来冲吉祥物的,领头的,正是郭威。派郭威来迎候自己,看起来还算重视。在侧边,马全义、孙立等先行到京的龙栖军将校,也齐齐整整地候着。

    “臣枢密副使郭威,奉诏恭迎殿下还师。”见着下车,越过军众,缓步朝自己走来的刘承祐,郭威那张肃重的脸上挂着少许笑意,躬身相迎。

    “有劳郭枢密亲迎。”平静地注视着郭威,刘承祐极有风度地,回了个礼,姿势到位,表现得十分有涵养。

    郭威神色平和,目光瞄了瞄跟在刘承祐身边的几名文武,在养子郭荣身上停了一下,回道:“殿下为大汉打下河北,劳苦功高,能受命迎拜,是臣的荣幸。”

    说着恭维之辞,郭威脸上却让人看不出一点谄色,仿佛就是在陈述事实一般,让人感觉很舒服。刘承祐也一样,没人不喜欢拍马屁,前提是得会拍。

    “舟车劳顿,殿下是否需要歇息一阵,再进宫面见陛下?”郭威十分贴心地问。

    摆摆手,刘承祐直接道:“不了,许久未曾向父母请安了,归心似箭,还是先行入宫吧。”

    郭威点了下头,又望了望刘承祐背后,那数千虎师,又拱拱手,说:“陛下有诏,凯旋大军,优厚待之。臣已于东京城中,布置好营垒,准备好犒军物资,以备入驻。”

    听这话,刘承祐似乎有点回过味了,估计,安置归来的龙栖军,才是郭威真正的任务吧。

    “有郭枢密,孤自然放心。”刘承祐眼神也四下一扫,没有再多说什么。

    ......

    汴宫此时的规模,还不算大,且经过契丹人临撤前的搜刮,虽添置了一些东西,但各处仍显得空荡荡的,安静地有些凄凉。人气也不旺,除了严密守备着的控鹤军士之外,只有那些从晋阳迁来那些宫人,不过百来人,根本无力填补汴宫。

    从进城,再到入宫,穿过层层殿宇,一路上刘承祐悄然观察了一番,不管外边如何乱,这宫中很平静。而且看起来,刘知远并没有得意忘形。

    走了两刻多钟的时间,让刘承祐对汴宫的环境有了一定的了解,直到一座宫殿前,停了下来。

    抬头看,垂拱殿。

    ps:上三江了,像我这样的咸鱼,还是有些意外的,只能感谢责编虎牙大美女了。这样吧,接下来我尽力每天写满四千字吧,不写完不睡觉那种......

    恭喜fpx!

第133章 面圣

    驻足片刻,一道身影现身,自殿中走了出来。是个锦袍老者,年纪不小,踏出门槛,佝着的身体直了起来,浑沌的眼睛恢复了清明一般,望了望殿外的风景,重重地舒了一口气,身体明显地松弛下来。

    眼神一扫,注意到刘承祐,眼神一恍惚,朝他点了下头,尔后脚步匆匆而去。

    “那是何人?”刘承祐问候在殿前的一名内侍。

    “回殿下,是天平军节度使李守贞,前来东京述职朝拜,昨日方至。”

    原来是他!望着那步下阶梯,渐行渐远的背影,刘承祐一下子想到了许多。此人都亲自来朝觐见了,那杜重威呢?也许,得看刘知远如何安排了。

    并没让刘承祐等多久,刘知远的传唤谕下,收拾好心情,一丝不苟地理了理本就整齐的袍服,保持着自己都有些把握不住的复杂心态,踏入殿门。

    垂拱殿内的布置,很简单,并没有太多亮丽的装饰,空荡荡的,透着股死板的味道,偏暗,冷啾啾的。

    其内,刘知远坐在御座上,手里拿着本奏章,枢相杨邠与宰臣苏逢吉俱在下边,估计是接见完李守贞之后,继续处理朝政。另有两名刘承祐不认识的大臣,观其服色,品级还不低,应该是刘知远留用的后晋大臣。

    刘承祐的脚步很轻,但他入内,迅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或多或少,都向他投以好奇的目光。目不斜视,步至御前,刘承祐拜倒:“儿臣,拜见陛下。”

    低头注视二子,刘知远身体停顿了一会儿,随后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奏章,抬手示意,浑厚的声音回响在殿中:“平身。”

    “湖南之事,就如此吧。加马希广为武安军节度使、湖南管内观察使、江南诸道都统,封楚王!”刘知远先看向杨邠,吩咐道。

    “是!”杨邠立刻应道。

    不久前,“湖南王”马希范死了,留下遗命,由其胞弟马希广继位。逢刘知远入汴,奉表称臣,以求维稳马楚政权。刘知远自然欣喜,为马希范那奢靡无度的昏主废朝三日,意思了下。

    后汉之立,南方的割据政权中,马楚这算是最先表示“臣服”。反倒是此前派人劝进的南平王高从诲,见刘知远真的入主中原了,没了动静。至于南唐与后蜀,南唐有意于淮北,不过有贼心没贼胆,后蜀嘛,眼下已成后汉京兆之患。

    “你们先退下吧!”刘知远又说,显然是想同刘承祐单独谈话了。

    群臣有序告退,错身而过之时,杨邠目光在刘承祐脸上停留了一下。刘承祐自然察觉到了,不露形色。

    “坐。”殿中更静了,见刘承祐恭敬地站在那儿,刘知远指御座下方的一张椅子。

    “是。”

    规规矩矩地坐下,方才杨邠便是坐这儿的,尚且能感受到一阵热度。刘知远继续注视着刘承祐,只是深邃的目光中,带上了明显的审量意味。

    一时没有说话,刘承祐老老实实地坐着,这心态却是不自觉间,平和了许多。刘承祐自问,没有什么值得心虚的。

    趁着这空暇,刘承祐也谨慎地观察着刘知远。一种很直观的感觉,威严更甚,那种隐约间的气势,让人不敢侧目。不过同样的,刘知远明显苍老了许多,那张苍然严肃的面庞上,增添了不少沟壑,神情间,透着疲惫,老态毕露。比起初继位时的意气风发,刘知远显然体会到了当皇帝的不容易。

    “壮实了不少,成熟了不少。”让刘承祐稍感意外的是,刘知远竟然流露出一丝舐犊之情。

    “这几个月,儿臣确是学到了不少,成长了不少。”摸不清刘知远的心思,刘承祐保守地顺着他的话说。

    “你此番东出河北,却是给了朕与朝廷一个大惊喜,若没有你,朕入中原,不会那么顺利,国家也不会这么快平定。可以说,这大汉江山,有一半都是你打下来的......”刘知远感慨着说,态度仍旧温和。

    不过,这话落在刘承祐耳中,却感愕然。功劳再高,但这评价,可有些高了,有些重了,重得刘承祐有点承受不住。

    “父亲过誉了。若无您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与诸文武奋进,岂有如今的大汉。您,才是大汉的脊梁,天命所钟......”根本不敢接那茬,张口便来,十分谦虚,开舔。

    “确实长进了。”刘知远却笑了:“这等奉承之辞,你以往纵会说,却也不会这么顺畅。”

    刘承祐有点纳闷,这是在取笑自己?

    “前议开国之功,朕以史宏肇第一,你居第二,心中可曾不满?”刘知远声音越显低缓。

    闻问,刘承祐心中一紧,大脑急转,猜着刘知远何出此言。快速地眨了眨眼睛,语气中尽量自然地透露出点不忿之意,刘承祐答道:“儿臣不敢。”

    “只是不敢?”刘知远轻笑着问。

    刘承祐垂下眼睑,似乎是默认了。

    见状,刘知远不着痕迹地点了下头,好像刘承祐反应在他预料之中一般,宽慰着说:“朕需考虑周全,不能不顾及其他将士感受。此事,你是受了委屈,朕心里清楚,会有所补偿......”

    “儿不敢有所奢求,只要能为您分忧,便心满意足了。”刘承祐立刻表态。

    脸上露出点欣慰色,尔后渐渐散去,略作沉吟,刘知远说:“赵延寿的事,朕听你兄长汇报过。你的考虑,虽立足于长远,但实在太过莽撞了,稍有差池,便是大败亏输的局面。契丹称霸岭北数十年,整合诸族,实力强大,栾城一战,虽伤其筋骨,但根基犹在。幽燕形势复杂,汉兵已有十载,未踏入其土。虽然让他意外地拿下了幽州,但那是契丹内斗,方给了他机会......”

    刘知远展开了说教,虽然刘承祐心中有些反驳的话,但很聪明地没有开口,只是神色平静地,表现出恭听训诫的样子。

    “而赵延寿此人,朕十多年前便知晓此人,虽小有才具,但不足为信,委兵于他,太欠考虑。”

    “父亲教诲的是,儿臣事后,亦觉胆战心惊,坐立难安。”刘承祐有点后怕地答道:“所幸,这异想天开,达到了应有的效果。”

    瞥着刘承祐,刘知远眉毛一横,听出了刘承祐的言外之意。不由再度审视着他,表情严肃,斟酌片刻问:“你自成德归,幽州那边,赵延寿能守住吗?”

    显然,刘知远还是很在意幽燕的情况的。失燕云则必祸中原,正是明白这个道理,当初他才会极力反对石敬瑭割燕云以求契丹臂助。

    “儿臣不知?”刘承祐的回答则很干脆:“一切,只能看双方攻防结果了,时下已入秋,只要那耶律阮稳定住国内,必定引兵南下。契丹人,是绝对不会放弃幽燕的!”

    言罢,注意到刘知远紧锁的眉头,大概能猜到他在顾虑什么,刘承祐继续说:“赵延寿得幽州,据坚城以守,得燕人之助,契丹人想要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重新夺下幽州的。据探报,幽燕之地胡汉矛盾爆发,大量汉民南投,心向燕军,这些都是赵延寿对抗契丹的底气。而幽州城中,在燕兵入城后,发生了一起针对胡人的清洗与屠杀,仇恨已深,燕兵几乎是不可能向契丹人投降的。至于赵延寿,即便此人反复,纵使他有意再投靠契丹人,也要好好考虑一下能否有好结果......”

    “且,不论幽州那边的局势,接下来究竟会如何发展,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有一点可以确定,在未来数年,乃至十年之内,大汉北部边防无虞!”

    听着刘承祐侃侃而谈,刘知远不自觉地跟着点了两下头,然后很快反应过来。看着二子,慢慢回过味来了,刘承训向他汇报的,显然与刘承祐亲自说的,有所出入。见他这平淡之中指点江山、甫定乾坤的气度与风采,心中难免生出些复杂的情绪。

    “就眼下,背靠大汉,以挡契丹,才是赵延寿的最佳选择。而朝廷,也当给他与幽燕军民一定的支持,成为他们的后盾,让他们放心大胆地去抵挡契丹......”

    “你此前上表过,裂土封疆与赵延寿,就是这个打算?”刘知远盯着刘承祐。

    点头,刘承祐稍微纠正了一下刘知远的说法:“暂时寄放与赵延寿之手罢了,其若能守,日后必有献土归流之时;其若不能守,那么将来,我朝自发兵取之!”

    刘承祐这话,说得大气。刘知远也是微微一呆,舒出一口气,言语道:“看来,这燕王、幽州节度之尊位,还真就得允与赵延寿了。”

    听刘知远这么说,刘承祐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应该是被他说服了。他也不求其他,只求刘知远不要真听那些“杂言”,坏了他的谋划。

    也许是说干了嘴,刘知远命人奉上茶水,饮了两口,换了个话题说:“邢州的事,你做得过激了。”

    眉头一凝,端在手中的茶杯顿在了空中,放下,刘承祐问:“您指的薛怀让?”

    “不然呢?”刘知远看着儿子,不悲不喜的样子,只是平淡地讲:“他是一方节度,你说免了就免了。逐其人,抄其家,解其军权,吞其精兵,谁给你的权力!”

    说到这儿,刘知远手中的杯具定在了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气氛陡然间变得紧张起来,刘知远几乎就是在喝问刘承祐:“薛怀让到东京,跪到宫门前喊冤,细数委屈,闹得满城皆知。近日,朕已经收到了不止一份,地方节度上表问询此事的奏章。你觉得这些节镇,是如何看待此事?”

    “此事,我也有耳闻。”刘承祐倒是挺平静的,神色如常,慢条斯理地说:“我知道薛怀让心中不服,在邢州,留下他一条命,已是法外开恩,却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胆量与脸皮到东京喊冤,世上竟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至于那些节度,我行此事,本就是做给他们看的!”

    闻言,刘知远当即怒斥了一声:“刚愎自用,自以为是!”

    刘承祐表情一滞,这,还是头一次被刘知远这般不留情面地喝骂,感觉,倒还挺新奇的。

    见刘承祐脸色“难看”,刘知远又收起了怒容,平静地说:“朕以委任薛怀让为同州节度!”

    这下,刘承祐的脸终于变了色,稍显愕然地看着刘知远:“您可知薛怀让之罪?”

    “朕知道!”刘知远这般回答。

    刘承祐沉默。

    见他低下头不说话,刘知远反倒好奇了:“怎么,不服气?”

    视线微微上抬,刘承祐自闭地说道:“儿臣惟父亲之命是从,您既降下决定,心服口服。”

    刘知远洒然一笑,黑脸上挂着笑容,倒显得有些憨。叹了口气,方才冲着刘承祐语重心长地说道:“二郎,锋芒毕露,锐气过甚,不一定是好事!大汉新立,百废待兴,还经不起折腾。这江山社稷,还需慢慢收拾,急不得啊。梁、唐、晋之故事,就在眼前,岂能不引以为鉴?”

    下意识地抬头,与刘知远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了一下,迅速避开,刘承祐似有所得,喃喃地应道:“多谢父亲教诲。”

    心中则不禁纳罕,刘知远既然将事情看得这般通透,为何东京的局势,此前会混乱成那样?

    “罢了!”刘知远却是失了谈兴一般,摆摆手:“去后宫见你母亲吧。数月在外,甚是想念,听闻你归来,她近日一直盼望着。”

    提到李氏,刘承祐神情柔和了些,身体松弛下来,起身,恭顺地应道:“是。”

    “儿臣告退!”

    “对了!”刘知远叫住刘承祐。

    “父亲还有何吩咐?”

    刘知远似乎琢磨了下,但话说得很顺畅:“自入东京,河东兵与归顺晋兵相合,顿增数倍,号令不齐,指挥不一,朕已痛定思痛,决意整饬。已诏令史弘肇与郭威负责整顿禁军,重编军营指挥,你所率龙栖军,也在其列,一并整训!”

    闻言,刘承祐平静的表情变得有些麻木,一时没能接话,脑筋急转,刘知远也不急,似乎就等着他的回话。目光上瞟,瞥见了刘知远笃定的表情,他已然想明白了,身体慢慢地松弛下来,深深地鞠了个礼:“整训禁军,于国有利,儿臣自当全力配合,不敢有异议。”

    “好。”虽然只是通报刘承祐一声,但见他的态度,刘知远还是表示很满意。

    “朕在宫城外,给你准备了一座宅邸,在外征战数月,也是辛苦了,这段时间,在东京好好歇息一段时间。”刘知远笑眯眯地说:“另外,朕已决定,以你为枢密副使、中书令,加特进。”

    “谢陛下!”

    刘承祐此时,内心毫无波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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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介绍:
穿越后汉隐帝刘承祐,辅弼创立江山。其后以尚幼之年,嗣新造之业,保延洪之运,守不拔之基。PS:若不是父兄死得早,这也许会是个再世李二。汉世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世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世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