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宣战行为
刘皇帝也是带着酒意,返回军中,不过他更顾惜自身的安全,乘车而返,喝酒不骑马,骑马不喝酒......
似醉非醉的状态,使得刘皇帝谈兴很浓。靠在车厢上,透过窗口,看着赵匡胤,落日余晖,照在他身上,更加衬托出赵匡胤魁梧的身躯。只是赵匡胤表情有些严肃,给人一种怏怏不乐的感觉。
见状,刘皇帝轻笑道:“赵卿,还在为适才辽主所言而着恼?”
闻声,赵匡胤恍过神,迎着刘皇帝的目光,拱手道:“陛下,臣个人蒙羞含辱,微不足道!”
“卿也不必介怀!”刘皇帝一手探出,伸出食指,面向北方,说道:“异日率师北伐,破其国,占其城,夺其地,又何愁契丹人记不住你荣公的威名!”
刘皇帝此言落,赵匡胤顿时精神微振,听这意思,北伐将帅之中,当有自己的份?因此,面露慨然,赵匡胤斩钉截铁地道:“倘有那日,臣必效死!”
“大汉不乏将帅,赵卿则为其中翘楚,灭国之战,朕岂有不用的道理?”刘皇帝呵呵一笑,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勉励之意。
“多谢陛下信重!”赵匡胤也感受到了,难得有些激动。
不得不说,在从兵部尚书位置上退下来后,虽然得以入阁,参赞军政大事,但毕竟是退下来了,手中没有什么实权,这前后的心里落差还是明显的。
与身体有亏的柴荣不同,身强体健的赵匡胤,心里还是有些想法的。虽然他自认没表现出来,但哪里能瞒得过刘皇帝的眼睛,放权的这些年,刘皇帝闲来研究得最多的就是人心,看得最多的也是人情世故......
瞄了刘皇帝一眼,赵匡胤说道:“陛下,您方才在宴上,吐露心胸,是否会引起辽国的警惕与戒备?”
闻之,刘皇帝平静地道:“如今天下形势明了,辽国不乏能臣,纵然朕不说,他们对大汉的戒备就会放松了吗?直接亮明锋芒,反而可起到震慑压迫的作用,若引得穷兵黩武,大力军备,更可消耗其国力,长此以往,他们又能坚持几何?
以辽国的情况,灭之,朕并不求一蹴而就,就本着打消耗战去,靠硬实力击败他们,任他警惕防备,又能如何?”
听刘皇帝这么一番话,赵匡胤恍然,注意着刘皇帝平淡的表情,不由做出一副叹服的姿态:“陛下筹谋思量,令臣钦佩!”
对这恭维之语,刘皇帝只是笑了笑。
当然,这也不是单纯的恭维,在刘皇帝的领导下,赵匡胤也参与了数次大战。对刘皇帝的对敌作战风格,也有深刻的了解,基本都是以势压人,靠硬实力得万全。
当年的北伐大战,就是最直观的例子,当初如此,今后再对辽国,想来也会更加从容,更加无解,以一种让北方帝国绝望的姿态与战法,逼之、迫之、败之,最终灭之。
“从前次大战后,汉辽之间第二场大战,就已经在酝酿了,自今之后,大汉的备战要更积极些了,而下一次,就是一场灭国大战,不死不休!”见赵匡胤思索状,刘皇帝又掷地有声地说了句。
声音不大,但其中饱含的豪情与坚决,让赵匡胤都忍不住心潮起伏,不由得有些期待将来的大战。
靠在窗口,微眯着眼睛,打量着赵匡胤,刘皇帝脑中又不由地生出这样的想法:如今,对于北伐之事,赵匡胤是持支持建议的,其中还不乏迎合刘皇帝的意志。倘若,关山未复,幽燕、山阳仍旧在辽国的掌控中,他又会是什么态度。
当然,这样猜想,只是偶尔闲思。不管如何,在北伐的事宜上,刘皇帝还真打算用一用赵匡胤的。
回程距离很短,很快銮驾便融入了大汉的军阵之中,刘皇帝是在刘昉的搀扶下,下车落地的。
“你方才表现得不错!”看着四子,刘皇帝露出了笑容。
得到皇父的认可,刘昉微昂着头,轻声道:“那辽主欲挑拨离间,简直痴心妄想!”
听其言,刘皇帝面带温暖的笑容,政治嗅觉或许没那么容易培养,但刘昉被逼着看了那么多年书,还是有些觉悟的。抚了抚其背,刘皇帝道:“你能明此义理,为父颇感欣慰!”
“爹,我有一个愿望,希望您能答应!”刘昉趁机说道。
“说来听听!”刘皇帝心情好,略带好奇。
刘昉郑重道:“他日北伐,我要随军出征,不再做一看客,要领兵作战!”
看着刘昉那一脸坚定的表情,刘皇帝面上笑容一收,严肃的样子,让刘昉不由得有些忐忑。
终于,刘皇帝哈哈大笑几声,拉过刘昉,对他道:“你以为,为父这么多年培养你的学识兵法,锻炼你的胆魄,是为了什么?朕现在就可以答应你,将来北伐军中,必有你一师旅!此事,攸关军机,不得任何泄露!”
“是!”
刘皇帝归来,罗彦瓌、刘廷翰等将领迎了上来,都大松一口气。见这干人的表现,刘皇帝淡定地表示道:“不过喝酒吃肉,畅谈一番罢了,不必紧张!”
对此,担负着护驾首责的罗彦瓌仍一丝不苟地道:“陛下安然而归,臣等方可安心了!”
对其忠直表现,刘皇帝满意,回首望了望,辽军大队,一片人头攒动的景象,已然缓缓后撤了。于是,刘皇帝也直接吩咐道:“后撤安营吧!”
“另外,你与刘廷翰,于众军中挑选骑射俱佳的将士,明日与辽主会猎,好好表现,示其以我汉家儿郎的骁勇!”
“是!”
汉军也后撤了数里,最后移至白水镇外扎营。而在歇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随军的武德使李崇矩以及皇城使张德钧唤来。
这回,语气一点也不急切,只是平静地吩咐着:“今日与辽主会谈,从其所言,他对朕对大汉,可了解颇深呐!连朕的后宫事务,都知晓一二,好灵敏的耳目啊......”
刘皇帝说得平淡,但对两个掌握情报密探的人而言,这却是一种警告了。在对外情报方面,武德司显然是要担主责的,李崇矩当即表示道:“臣立刻着手,对隐伏于国内的契丹密探,进行排查清理!”
张德钧也顾不上同李崇矩别苗头了,也慌忙表示:“小的也跟进此事!”
对二者的表态,刘皇帝没再叮嘱什么,目光则二者身上转了几个来回,终于抬手轻轻挥了下:“朕乏了,退下吧!”
“臣(小的)告退!”
酒意渐渐上头,刘皇帝也不抗拒生理的反应,就着绵软的被褥,沉沉睡去。这一夜,刘皇帝做了一个梦,梦中,数十万汉军北伐,横扫北疆,直捣临潢府,辽国崩灭,耶律璟殉国,或是到激动处,他在梦中都大笑了几声......
此次约见耶律璟,刘皇帝并无意为两国的友好关系做什么商讨协调,在他这儿,这更像一种无声的宣战!
第177章 耶律妃
当意识重新回归大脑,刘皇帝第一感觉就是难受,头昏胸闷,口干舌燥,一张嘴,窖藏一夜的臭气直让人恶心,自个儿差点没吐出来。
长久以来,在酒字上,刘皇帝从来克制,从不留恋,也许久没醉过了。昨日显然是开怀了,也喝痛快了,当然,彼时的痛快隔夜来买单。也不知耶律璟是什么状态,他常年酗酒,应该自如得多吧,刘皇帝仍惦记着辽帝。
“陛下!”
一道带着点局促的声音响起,女人的声音,紧接着是一个轻柔的力道顺着手臂传来,刘皇帝顺势而动,坐了起来。
刘皇帝一张脸稍显扭曲,忍不住抚着胸口,见状,年轻的妇人立刻拿来一个痰盂,摆在榻前。刘皇帝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直接埋下头去。
干呕了好一阵,大概是没有进太多食,最终也只呕出些胆汁,吐了不少唾液......
妇女则殷勤小心地侍候着,抬起头,刘皇帝将目光放在其身上,开口了:“你一直守在这?”
“陛下身边不能缺伺候的人!”妇人一边给刘皇帝擦着额头的冷汗,一边应道。
闻言,刘皇帝点了点头以示肯定,安然地享受着妇人的伺候。一口的臭气,让刘皇帝没有说话的兴致,直到呈上清水以及牙刷、牙膏,洗漱了一番,整个人方才感觉“活”了过来。
这些年,似牙刷、牙膏这些经过改良的生活用品,自上而下,已然完全传开了。当然,也只有中上层阶级,才会在意这些,平民百姓哪有这等讲究。
“什么时辰了?”刘皇帝问道,都不用出去看两眼,都能感受到那股笼罩在塞北天地间的昏暗。
“已近卯时了!”妇人答道。
命人掌灯,添了几盏烛火后,帐内光线也明显亮了几分。刘皇帝的目光放在妇人身上,一身简单的秋服,勾勒出婀娜的身材,梳着汉人的妇髻,风情外露......
实际上,此女年纪并不算大,只二十岁出头,当然,这个年代的女子大多是早熟的。其身份也不难猜,在此时,能够侍奉在刘皇帝身边的后妃,只有耶律妃了。
“你那族兄,特地给你带了一些礼物,稍后朕命人送到你帐中去!”刘皇帝看着耶律妃说道。
昨日宴上,耶律璟还专门问到了耶律翎,如果论宗亲关系,耶律璟是耶律妃的堂兄。而此时,感受着刘皇帝的目光,耶律妃下意识地紧张起来,那艳丽的面容间,闪过一抹明显的动容变化,最终跪下拜道:“谢陛下!”
“谢我做甚?又不是朕赐的礼物!”刘皇帝说。
耶律妃则矮下曼妙的身姿,恭顺地应道:“若无陛下的恩泽照拂,妾又如何能被人想起!”
听回答,刘皇帝不由笑了,继续问:“你南嫁汉宫,也有好几个年头了,今随驾塞北,故乡在侧,可曾心潮起伏?可曾思念故乡家人?”
闻此问,耶律妃身子匍匐在地方,翘臀几乎对着天,额头也贴在地面,紧张地答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不敢欺瞒陛下,家人故乡,自有思念之情!”
“听说你家里还有个弟弟?”刘皇帝说。
“是!”
“多大了?”
“算年月,当有十四了!”
“十四岁,青葱少年啊!”刘皇帝似乎有些感慨,说道:“你给朕生下了十四子,此时说来,倒也算个巧合!”
刘皇帝语气平平淡淡的,但兜兜转转,弯弯绕绕,让耶律妃有些不明所以。然而,这也算是个聪明的女人,从刘皇帝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什么,因而轻咬着红唇,主动道:“陛下,妾虽来自契丹,然此身入汉,自为汉人,不敢有任何非念,更不做他想!”
由于耶律妃跪着,头埋着,并不能看到脸,这可不方便刘皇帝观人察心。不过,听到她这番有点动情的话,已然有些粗糙的面庞间也表露出少许的笑意。
坐在榻上,侵身向前,刘皇帝探手,伸到耶律妃下巴,把他那张艳丽的面庞抬起,直勾勾地注视着她的双眸,微笑着问道:“那朕问你,有朝一日,汉辽大战,生死相拼,血流成河,你又做何想法?”
刘皇帝目光平静,面色平静,语气更是轻飘飘的,但此问一出口,耶律妃那张脸蛋刷得一下就白了。
原本,还显得坚强的目光,终究还是软弱了下来,避开刘皇帝的注视。迟疑了一会儿,防磁压低的声音,认真地道:“倘有那日,陛下若对妾不放心,任囚任杀,绝无怨言!”
塞外的女子,还真有股子野性、烈性,这一点在耶律妃身上体现得格外明显。早年的时候,刘皇帝身边有个折娘子,同样长于边塞,飒爽英姿,落落大方,很受刘皇帝钟爱。但是,折贤妃终究还是传统的汉家女子,从小受到的教育还是那些。
不得不说,虽然是契丹人,但耶律妃有时还真能带给刘皇帝一些别样的新奇感。此时,见她这一脸决绝而认真的模样,刘皇帝在她脸蛋上摸了摸,笑道:“哪里用得着说生说死,没那么严重!刘昕要是没了娘,长大了岂不是要怨朕?”
“妾身大胆冒犯,冲撞圣驾,请陛下治罪!”耶律妃也是就坡下驴,再度俯首。
见状,刘皇帝直接抓住其胳膊,将她搀起,嘴里说道:“罢了!地上凉,起来吧!”
“谢陛下!”
“你在此待了一夜,也辛苦了,回帐好生歇着吧!”刘皇帝目光也变得更加温和了。
“妾不累!”耶律妃这样答道。
闻之,刘皇帝在其娇臀上轻轻地拍了拍,说:“说不累,都是假的。下去歇息吧,朕这里暂时不用伺候了!”
“是!妾告退!”耶律妃这才行礼,缓缓退去。
一直注视着此女,等到她出帐,刘皇帝方又躺了下来,目光中的温柔之色也逐渐隐去了。方才最后的问题,她并没有给一个正面的答案。
终究还是契丹人,还是外族女人,在这方面,刘皇帝的心态一直是比较包容的,只要你愿意融入大汉,效忠大汉,愿意做汉人,他都可以接纳。
但现在看来,至少这个耶律妃,面貌忠顺,侍奉殷勤,但终究难以一条心......
第178章 会猎
“爹!”刘昉踏足御营的时候,刘皇帝还在用食。
绿色食品,营养配餐,重在养生。见到刘昉,刘皇帝吞下手中的一小块鸭蛋,喝了口羹,问:“有没吃呢,要不要来点?”
“我用过了!”刘昉应道。
目光在刘昉身上打量了几圈,一身鲜亮的盔甲,腰间别着战刀,精神振奋,一脸的英气。见状的,刘皇帝不由笑了:“打扮得这么漂亮做甚?”
刘昉也笑应道:“您今日不是要同辽主会猎吗?我是您的儿子,总不能堕了威风!”
“威风可不是靠一身亮丽的装扮就能养成的!”刘皇帝以一种劝告的语气说道。
刘昉不是没有毛病,比如不时表现出的招摇性格与行为。而闻言,刘昉则道:“我明白!只是,领军作战,要令行禁止,则需旗甲鲜明,战阵之上,儿这身甲胄,便可做全军最鲜明的大纛......”
“确实够鲜明了,却也容易成为敌人的靶子!”刘皇帝严肃了,几乎带着点训斥的语气:“主帅若有失,危及的可就是全军了!”
能够从刘皇帝的话里感受到一种关怀,刘昉想了想,拱手道:“那我去把甲胄换了!”
“不用了!”刘皇帝又恢复了温和,满意地在他身上转悠了几圈:“这身装扮也确实精神!”
刘皇帝这也算推己及人的,他也就是在一些重要的正式场合,才会穿一身万众瞩目、吸人眼球的服甲,平日里,则更趋于寻常。尤其在领军作战的过程中,哪怕常处众军护卫,也绝不会让自己太过显眼......
将军难免阵上亡,刘皇帝呢,既冀望把刘昉培养成一个能够驰骋疆场的将帅,但作为父亲,也是少不了对其安危的担忧。在这种能够减少风险的事情上,也就难免警告一番。
“会猎的事情,处置得如何了?”揭过此事,擦了擦嘴,刘皇帝问。
“辽主那边,已然遣人来商讨狩猎事宜,罗都部署已然奉诏接触安排,遣人共围场地。参与射猎的将士,也已挑选完毕,共五百骑,都是骑射俱佳的军中锐士,已然集合起来了!”提及此,刘昉便显得有些兴奋,面上也浮现出踊跃之色。
“哦!走,去看看!”刘皇帝起身,指示道。刘昉则赶忙引路,并亲自替皇父挽帐。
御营中,五百精选的骑士已然整装齐备,屹立马上,挺胸直腰,以最精神的面貌,等待着刘皇帝的检阅。
当刘皇帝策马而来时,一齐朝刘皇帝行注目礼,在将官们的率领下,更爆发出一阵的热烈的“万岁”呼声。
夸张得形容,五百人喊出了五千人的声浪,气势十足。对于这种场面上的事情,刘皇帝并不排斥,安然地检阅着这支即将“出征”的队伍。这么多年了,刘皇帝在军中的威望是如何凝聚提升的?毫无疑问,这种检阅工作,在其中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刘皇帝的激励,简单而粗暴,直接下诏,在会猎中表现突出的人,皆有重赏。当然,如何评判,如何赏赐,解释权是在刘皇帝这里。
“陛下!”罗彦瓌策马前来禀报:“根据约定,我们与辽军各率五千骑前往西山围场,臣已然安排完毕,护卫事宜,已然准备妥当的,辽军那边并无异动,可以起驾了!”
“那就出发吧!”闻言,刘皇帝也直接吩咐下去,对罗彦瓌办事的能力,他向来是信任。
于是,铁骑出营向西,刘皇帝亲自带着人,往设好的围场奔去。及至围场,耶律璟这个打猎狂人,早按捺不住,率先抵达了。
在两国皇帝二度会见的同时,罗彦瓌则把负责围场护卫的将领叫来,严厉地训告,务必保持高度警备,严密地盯着契丹人的动向。
对于罗彦瓌而言,两国皇帝会猎,他不管什么场面、过程、结果,只关注刘皇帝的安危,至于其他,完全不在乎。
同样,御营那边,在刘廷翰的率领下,也是兵不解甲,刀不离身,严肃以待,随时准备出击,以备不测之变。
因此,相较于昨日的故角峥嵘,争锋相对,今日会猎的气氛虽然缓和不少,但“友好”交流的背后,闪烁的是几乎不加掩饰的刀光剑影。
这样的背景下,也没有人能对此次“皇帝的会见”抱有过多和平友好的期待......
双方约千人的队伍,在方圆三十里的草场之内,纵横追逐,比拼射猎。耶律璟也把他亲军中最精悍的勇士带来了,论马上的各项技术,胡人有其先天的优势,毕竟是马背上的民族,拼硬势力,哪怕不妄自菲薄,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一点上大汉的骑士们并不能压过。
当年北伐之时,在幽州的几次正面骑兵会战对决中,汉军的伤亡明显大过辽军。想要仅靠骑兵胜过辽军,那时候的汉军是不如的,最终能够在对辽战争上取得胜利,还是靠着筹谋得当,也及整体上的优势,没有让辽军骑兵的优势彻底发挥出来。
当然,如今十年过去了,大汉骑兵在各方面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如果要拼马上作战,搏命拼杀,那考量的东西可就多了,汉骑装备上的优势也是明显的。如要论胜负,还得真正打过才知道。
与耶律璟兴冲冲的,无所顾忌地带着契丹骑是驰骋逐猎,刘皇帝自家人知自家事,表现得很佛系,为免丢脸,也并不逞强,只是骑着马在围场中溜达,闲适而自在。
“赵卿,方才看到了吧,马上功夫,不如人家的地方,还得承认,虚心学习!”刘皇帝与赵匡胤谈着话,聊的东西还是避不开两**事。
“陛下说得是!军械再犀利,也需要将士的武勇去发挥,对骑兵的训练,还当继续强化!”赵匡胤当然是顺着刘皇帝的话说:“且臣观辽国甲械之精,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粗糙!”
“赵卿或许不知,这些年,辽国国内在冶炼、锻造上也是有技艺的,军备打造,他们可从来没有的懈怠过!”刘皇帝语气幽幽,说出一些秘闻:“过去的几十年,契丹收拢的汉人工匠、各项技艺,对其军备国力的提升,是显而易见的!”
汉军对辽军,在军备上的优势是存在的,但要说有压倒性的优势,那就是吹牛了。大汉更大的优势,质量上有所体现,但更多的还是体现在规模上。
“听闻辽国又重新武装起了一只重甲铁鹞子军,堪称辽军战力之巅,可惜此番并未随辽主前来,不得一窥其貌!”赵匡胤说道:“异日交战,不得不防啊!”
“根据辽国内部的密探,那支新铁鹞子军,足有五千人!”刘皇帝表情严肃了些,说道:“他要是带来了,那朕就不得不多添几分小心,怀疑其用心了!”
或许重骑有其缺陷与弱点,但这并不掩饰其强悍的攻击能力,正面对决,就是大杀器。因此,汉辽双方,在重骑的培养上,都投入了巨大的财力。
而大汉这边,在感受过当年那支辽军的那支铁鹞子的威力后,也大了在这上面的建设,不过还是困于战马,到如今,也只有七千骑。
“我们的重骑,仍需加强了,至少要一万人!”刘皇帝这么道。
第179章 榆林杨重贵
夏州,都指挥司衙门。
这既是已形成常制的地方三司之一,也是偌大个榆林道的军事中心。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像榆林这样的边道,都司才是三司之首,实际的影响力要大大超过布政司。
这是特殊地域、民情导致的特殊军政情况,在诸边之中,倒也属寻常。在这些地方,军事力量的作用被明显放大了,也是保境安民,布政治安的最大保障。
西北其他几道,如河西、陇右者,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不过,河西道那边,布政使卢多逊是个强人,既是朝官,也奔走于东西,专注于西北事务十数年,资望、能耐、手腕都十分不俗,反而牢牢地把握着权力,没有负担地施展治才。
陇右道那边,布政使雷德骧也是个性烈的官员,又是曾今的计相,就这资历,布政司的权威就能得到保障。因此,在他权责范围的事情,根本容不得他人置喙。
也只有榆林道这边,担任军事主官的,还是天子股肱、大汉名将、新兴郡公杨业,一系列的光环加诸于身,也使得杨业成为当下榆林道权势最重的一个人。
不过,杨业本不是一个贪恋权位的人,人品操守素为人敬重,倒也没有倚势欺人。布政使吴廷祚,也是西北定边的功勋,文武双全,资望深厚,二者之间,配合起来还算和谐。
从刘皇帝的用人就可以看出,是费了不少心思的。在西北这种形势复杂的地区,想要做到高度的军政分离,显然是不可能的,因而他也只有在任官遣将方面,多加思量,尽量平衡军政权力。
内地诸道,因为长久的和平,军队上下,是少不了懈怠心理的,许多都司兵马,已然逐渐沦为平庸。虽然枢密院那边对于军队的建设仍在努力,尤其在精神思想上配合宣慰司更是着重强调,但整体的趋势是有些难以遏制的。
榆林道这边,可以想见的,迥别于内地,军事力量雄厚,尚武之风浓重。侍卫在都司衙署的士卒,威武严肃,释放着一种强悍的气质,显然是经历过生死磨炼的精锐之士。
公堂内,布置简单朴素,一览无遗,除了公案、桌椅等公事之物之外,没有其他更显眼的装饰,干净磊落,就仿佛呼应着主人的风格。
最具威严的,大概就是那张宽大的痛案了,上边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公文,最招人眼球的,则是那张悬挂着的标识清晰的榆林地图了。榆林道下属各城邑、镇关及诸边军的布防安排,在图上都有体现。
因为涉及军事机密,这里是衙署内守备最严密的地方,外人擅闯,护卫的兵士根据情况,轻则拘押,严重点可以直接拔刀斩杀。
杨业埋头于案牍,一脸苦相,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他本就是沙场武夫,不是个文化人,如今主管一道军事,更多的时候,还是要脱下武装,动笔杆子,处理文书,对他来说,算是比较辛苦的了。
比起当初在雁门关以及禁军任职时,如今要操的心,可太多了,从治安、戍防、训练到装备、后勤,军政管理涉及到的方方面面,都要他主持。
不过,即便琐事缠身,但职责所在,哪怕有些不堪其扰,杨业也是兢兢业业,从无懈怠。一个统帅,不是只会行军打仗就行了的,在大局观上,杨业是有所欠缺的,而这么多年丰富的履历下来,他正在向一个真正的统帅进化。
同时,对于刘皇帝对自己的培养与期望,杨业感恩之余,也唯有尽心竭力,不负皇帝所望。
在杨业聚精会神,审阅公文之时,一道健壮的身影出现在堂间,迈动的步伐很大,行走都带着生寒的风。
甲叶的碰撞声,清晰地响在寂静的堂间,听到动静,杨业抬起头,严肃的面庞顿时缓和下来,露出笑容:“仲宝归来了!”
来人名叫王审琦,如今官居夏州将军,这也是根据各地情况,设立的军职,属于地方上的重职。在榆林道,夏州将军除了负责夏绥地区的驻军之外,最主要的职责,就是镇抚党项诸部。
王审琦也是一员名将了,从军二十余载,大部分时间都是镇戍边疆,虽然没有特别突出的战绩,但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就是说的他。
当年北伐,也曾率领飞狐军参战,在赵匡胤麾下,攻略蔚州,立有军功。战后,调任禁军,任侍卫司奉**都指挥使。
开宝授爵时,赐内黄侯,定南军收服之后,又被调至榆林道,配合杨业,掌管军事。就像刘皇帝在河西放了王彦升、郭进这两名宿将一样,榆林道这边,有杨业与王审琦,其用意如何,针对哪里,也算清晰了。
杨业与王审琦之间,有过同戍雁门的经历,配合起来,更是默契。而两者之间的关系,最早还要追溯到杨业镇守潼关时,一定程度上,杨业可以算是王审琦军旅生涯中的贵人。
“杨公还在处置军务?”王审琦看着以一个端正坐姿,靠在案后的杨业,轻笑道。他可知道,自己这个老战友,在这些事务的处置上,有多受累。
闻言,杨业放下笔,甩了甩发酸的手,合上公文,说道:“再是繁琐,总要处置。快入冬了,天气日渐寒冷,将士们冬服还未分发到位。这不,顺化堡都把请示打到我这里了,五百戍卒,被服、柴炭、粮米、军械,都需要补足!”
顺化堡,在黄河北流的拐角处,是当年北伐期间,史弘肇领军北扩,还师之时,留兵建堡戍守,一直保留至此,编制还提升到五百卒。到如今,更实质上成为东面天德军戍军的补充,是拱卫榆林道北部边防的重要力量。
杨业这个都指挥使,受他管辖的,不只有地方驻军,还包括几支边军。榆林各种军事力量加起来,足有两万七千余人,也是朝廷财政的一大吞噬怪。
王审琦在地图前停下,看了看,说道:“也该换装了,将士们戍边不易,顺化堡这个地方,尤其僻远,入冬之后,更成绝地孤堡。趁着气候还未恶化,辎需补充,还当尽快!”
杨业颔首,起身说道:“我已作批复了,物资供应,率先供应北边诸戍堡,其他边军次之,各城镇军队,最后再落实。不过,我察看过,仓库所储,只怕还有不足,还得向兵部请援!”
“吴公那边,总能协助一二吧!”王审琦建议道。
杨业摇头道:“吴公也不容易,我们只需管这两万多将士,他却要顾及榆林几十万百姓!”
就杨业这等觉悟,吴廷祚与他,怎能处得不好。
搓了搓手,杨业从炭炉上取过水壶,亲自给王审琦倒水,壶中煮着茶,顿时茶香四溢。
“你此巡情况如何?”杨业问。
王审琦是带人巡视党项诸部归来,闻问,饮了口茶水,答道:“几个大的部落,我都拜访过,这些党项人,还算安分。快入冬了,都忙着交易,储备过冬的财货,也无心他顾!”
“如此便好!”杨业形容一松,不过语气陡然转厉:“圣驾临幸之际,仍要盯牢了这些党项部族!”
虽然在他这几年的整治下,党项人大多恭顺,臣服大汉统治,接受官府管理,但要说心服口服,一片祥和,那也属于官方宣传了。
党项人,几乎是榆林道内的主体民族,只要党项人不出问题,那榆林就可安定。
第180章 踌躇满志
“陛下已然决定西巡榆林了?”从杨业的口中听到点重要信心,王审琦精神一振,问道。
杨业颔首,表情流露既有期待,更显严肃,应道:“已然决议了,昨日就收到诏令,陛下与辽主会猎已然结束,御驾业已起行!”
“会猎已然结束?”王审琦语气中带着惊讶:“就这般结束了?”。
注意到他诧异的表情,杨业也不由得笑了,说道:“不然呢?汉辽两国虽时有摩擦,但终究相互克制,承平十载,关系轻易不会恶化。再者,此番陛下邀之,本为君主叙谈,以彰两国之谊,会见活动结束,各自散去,也属正常......”
这就是杨业成长的地方,若是换作从前,让他说出这样言不由衷的场面话,也属为难了。
对此,王审琦则微微感叹,神情有所放松,说道:“原以为,这会是汉辽之间新一**战的开端!”
事实上,在此前的会猎准备期间,不只是山阳境内的汉军,东面的燕山,南面的河东,西面的榆林,都有所整备,基本是按照出征做准备的。
不只是边地的官民,就是大汉军队之中,许多不明情由的将士,也都以为两国要开战了。如今,会猎安全和谐完美落幕,这笼罩在边境上那阵晦暗不明的乌云也就跟着散去了,紧张了近二十日的气氛也得到缓解。
当然,这对于一些期待作战,渴望立功获爵的将领而言,就难免失望了。这其中,自然就包括王审琦了。
王审琦为人纯谨厚重,驭兵有方,很受麾下爱戴,在军中名声很好,也富有政治眼光。他并不能算是一个好战者,比起王彦升、郭进等将领,完全是个温和派,但这些都不影响他对沙场建功的渴望。
原因也不复杂,还在于他那个内黄侯的二等侯爵。以大汉如今的爵位体系,王公属于顶级,名额较少,诸等侯爵才是比重最大的,属于中坚集团。
而王审琦在受封的侯爵中,不论军功还是资历,都属于相对薄弱的。很多时候,再努力踏实,没有出众的表现,没有耀眼的战绩,那他的功劳就会被人忽视。
王审琦就是这样,因为不够瞩目,在受封之后,自然少不了来自旁人的非议与中伤。王审琦也不是泥捏的,也是有脾气的,沙场宿将,领兵二十多年,没有那么地温良恭俭让。
哪怕为了给自己正名,也期待一个建功立业的时机,调任榆林道,也算是刘皇帝给他的机会。开宝年来的几次征伐,没能赶上,作为长戍边关,经常与契丹人打交道的将领,他的目光自然只有放到北方的强邻身上了。
因此,此前收到来自行营的示警备战时,王审琦心中是充满了期待的。
“可惜了......”只是如今,战争的阴云还是散去了,王审琦不免心情复杂。
杨业是能够体谅王审琦心情的,不只是战友之间的情谊,而是王审琦遇到的问题,套在他身上也是一样的。
杨业这个新兴郡公的爵位,引起的争议同样一点都不小,比如王彦升那厮,虽有倚老卖老之嫌,但也反应出了一些老将老帅的真实心理。攀功争爵,利益地位之争,这种事情永远也避免不了。
说到底,还是杨业太年轻了,如今都还不满四十岁。在大汉当下,因功封爵的,也唯有杨业这一个四十岁以下的公爵。此前,感受到皇帝对自己的偏爱,杨业还曾主动上表,希望能降爵,以打消非议。
结果嘛,得到刘皇帝一份十分“严厉”的斥责。名爵之重,从无轻授,岂能你杨业说推就推的?直接质问杨业,是觉得他这个皇帝授封不公,还是对自己的功绩不自信,问他何以自轻自贱,为一些嫉妒舆论所左右。最后,干脆说,你杨业自论己功,觉得当授何爵,刘皇帝直接同意。
虽然措辞严厉,语锋逼人,但刘皇帝那种几乎毫无保留的信重,也使杨业万分感动,再没有于爵位上有任何多余的反应。但心中可牢牢地记着,他不想靠熬资历,等时间流逝,等他年纪上去了,再消除那些异样的声音与目光。
注意到王审琦的表情,杨业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此番虽然未能战起,但汉辽之间的战争,终不可免,陛下北伐之志也从来为打消过,仲宝终有奋武之时!”
“我也明白!”王审琦也点了点头,拍了拍自己腰间佩剑,说道:“北伐大战,仓促不得,大汉还未完备,骤然起征,成算也不大!再者,如今这个时节,利敌不利我啊!”
杨业也感慨道:“是啊!根据枢密院给各道的行文,还当以厉兵秣马,积蓄力量为主,南征之战,持续的时间虽不长,但消耗的国力可一点不少,还需缓解时间,做足积累!”
“以陛下历来谋定而后动的风格,还得等啊!”王审琦说。
杨业微微一笑:“不过,榆林的备战操训成果,也可趁此机会,接受检阅,展现于陛下面前!”
“眼下,维持治安,做好迎驾准备,才是首要之事!”杨业的表情逐渐趋于严肃,说道:“大汉二十七道,榆林成立的时间只在西南新设三道之前,有多少道州,都还未得陛下临幸。此番,陛下不辞辛苦,跋涉北巡,转到西北,更是对西北边防的重视。
榆林作为第一个迎驾的道府,我们更要打起精神,做好充足的迎驾准备,不能出任何差池。罗都部署也行文官署,要我们肃清治安,以免发生什么扰驾的意外!”
“那些党项人,还得警告一番!”王审琦语气强势地说道。
“这倒也不用,做好我们职责范围之内的事情即可!”杨业摇了摇头,说道:“陛下巡视,我们若是做得太多,反显心虚,让人误以为遮掩。陛下想看的,也该是榆林最真实的军政情况!”
在体悟圣心方面,杨业还是很有优势的。
“不过,有一件事,还需仲宝去安排一下!”杨业又道。
“将军吩咐!”王审琦拱手。
“境内的几个党项大部,其首领,一个不少,全部召集起来,随同我们一起前往迎驾!”杨业说道。
“嗯!”王审琦应一声,轻松一摆手:“此事易!迎接圣驾,也是彼等的荣幸,他们也不敢不应!”
“只是------”抬眼看了看杨业:“党项部族,还是归属州府管理,我们贸然插手,合适吗?”
王审琦,也是一个有政治觉悟的将领。
闻之,杨业哈哈一笑,说:“吴公那边,已与我商量过了,但去执行,勿需他虑!”
第181章 西巡路上怨言多
在白水泺,刘皇帝与耶律璟的会见,前后足足持续了十天。在这十天之内,双方之间由针锋相对,到警惕戒备,再到逐步缓和,及至表面放下戒心,融洽交流。
不过,其中超过半数的时间,都是在打猎中度过的,却也不负“会猎”的名义。刘皇帝从头到尾,只发了一箭,并一箭中的,射杀了一头鹿,讨得个吉兆,便收弓了。
而其余时间,交流活动也逐渐丰富,纵情饮酒吃肉,欣赏各自民族歌舞,观看骑术、射术、摔跤、角斗等项目比赛......
一直到九月十五日,双方皇帝都尽兴了,方才考虑结束此次会见的事宜,虽然,这次会见,除了满足刘皇帝与耶律璟对对方的一些好奇心理外,并没有达成什么实质的协议与约定。
至于两国之间的关系,在歌舞升平之下,非但没有得到缓解,反而因为各自表露出的态度,逐渐走向恶化。十年的和平相处,对于大汉而言,可已经够长了。
而这次会见,最终以一种见血的方式结束了,辞别之前,由耶律璟提出的,双方各拣将士,进行一场实战拼杀。对此,刘皇帝没有怯战回避的道理,直接同意了,由杨延昭带领此前随猎的五百精骑,与辽军厮杀。
那是场人数相当的正面对决,双方千骑,于方圆五里的战场内,游弋奔驰,试探缠斗,检验着各自军队的战斗能力。
这也是场势均力敌的交锋,耶律璟派出的,也是其殿帐亲军中的精锐,士卒、装备、马匹皆属优良。
辽军的优势很明显,在于精炼的骑射,在于剽悍的马上厮杀技巧,在于那近乎融入本能的游猎合击战术。
当然,如果想要凭借这些,就击败大汉费尽心思培养出来的精骑,也是不可能的。大汉的骑兵,同样训练有素,骑兵的战术战法也早已成体系。
并且,大汉发挥出自身的优势之时,呈现出的效果也是相当显著。比如骑弩的使用,这简直是近战利器,任你马上技巧再高超,靠近了一通攒射,也得躺尸。
在吃过亏之后,参战的辽骑就再不敢轻易与汉骑近战,转行游斗纠缠......
那一场对阵,在试验过战术战法,试探过战力之后,双方都选择了点到为止。辽军伤亡近百,汉骑也超过八十,勉强称得上半斤八两。
只是结束之后,耶律璟脸色有些难看,他没想到,在同等兵力下,他的大辽精骑,竟然无法压制汉骑,反而承受了更多的伤亡。
这一点,令他有些难以接受,汉军的进步,实在有些出乎人的想象,要知道,当初北伐之时,在各种不利条件下,辽骑对汉骑的作战,还是占据上风的......
事后,赵匡胤提出,这次交锋,暴露了我军的战法,怕会引起辽军的警惕,进行针对性的改善应对。
对此,刘皇帝表示同意,却看得很开。事分两面,固然暴露了自身一些底细,但同样的,也试探出了辽军的状况,检验了大汉骑兵建设的成果。
同时,相比于辽国,大汉的底牌太多了,底蕴太深厚,而最大的优势,还不是那些战术战法以及强弓硬弩。
到如今,相对辽国,大汉充足的国力,海量的人口,完善动员体系......这些才是刘皇帝睥睨一切,稳操胜券的底气。
会面结束,各自散去,喧闹一时的白水泺再度恢复了往日的景象。南北两帝的见面,对当地胡汉百姓的生活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尤其耽误了他们对过冬的准备。
军甲散去,刀光消弥,南来北往的商旅再度集聚,爆发了一场交易热潮,在那热烈的氛围之中,少有人能注意到那场演武性质的战斗为塞北草原增添的血色。
见到汉辽皇帝宾主尽欢,更多从两国和平中得利的人,或许还期盼着,未来两国关系能够更加和谐融洽,边境能够更加安宁,他们的安危生计也能够更有保障。
但显然,那是不可能的。刘皇帝或许还没注意到,虽然汉辽和平只十年,但大部分的官民已然安于现状。
倘若,他再度发起一场庞大的北伐战争,与十年前相比,是难以得到当年那种程度的民气加成了。未来的战争,或许不再是为了雪耻,为了尊严,为了收复关山,更能体现的,反而是皇帝的野望,朝廷的远略,有志者的进取......
耶律璟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北返,刘皇帝并不关心,他只是平稳如常,结束了在山阳的巡视,转而西向,开启巡狩西北的旅程。
西巡的路线,基本顺着长城,走汉辽交界地带,地处高原,满目山岩沟壑,交通崎岖,又值秋末冬初之际,行路比起此前,可要艰难得多。
不得不说,对于养尊处优已久的刘皇帝而言,这也是一种煎熬了。当然,这点辛苦,并不影响刘皇帝巡狩的热情。
第一站胜州,大约三百里的路程,大队行军,哪怕车马甚多,但碍于恶劣的交通条件,也花了整整十二日的时间。
等抵达河套北端的丰州时,已然进入十月上旬的了。冬季的塞北,寒风肆掠,这该是刘皇帝这辈子驾临最北的地方了,虽然只是初冬,但那肃杀的天气,还是让刘皇帝体会到了这北方气候的恶劣。
可以坦白地说,刘皇帝有点受不了这天气,除非必要,大部分时间都躲在銮驾内,然而,即便没有吹多少风,嘴皮子也皲裂开了。
嘴唇是别样的红,深沉的红,擦了些药膏,更显得润,不过,这“红润”背后的难受,只有刘皇帝自己体会了。转道巡视西北,并不是他一开始的计划,而是在入山阳后,放才起的心思,这种临时起意,苦的可不只是刘皇帝一人。
随行文武以及护驾的将士,无不添衣加袄,在这方面,行营准备还是很充足的,在山阳时,还临时采购了一批羊毛、皮货。
不过,即便如此,艰难的旅程,恶劣的天气,都使得行营中,生出些怨言。军队尚好,纪律严密,管控严格,有怨言也只敢憋在心里。
但是,那些过惯了中原安逸生活,在这条件简陋的苦寒之地,可就完全是受罪了。其中有随行的贵族、官吏,抱怨艰苦,刻意拖延,耽搁行程。
看到这样的情形,听到这样的声音,刘皇帝的脾气自然也来了,直接命令张德钧把那些满嘴怨言,影响行营气氛的人全给抓了起来。
其中有少许的官吏,更多的还是贵族子弟,对此刘皇帝的脾气直接化作戾气,下令把那些人集中起来,用绳索捆着,让他们徒步赶路。
既然有怨言,那就不妨再大点,吃不了苦,那就让你吃足!在这种环境中,在这种气氛中,刘皇帝性情中的少许暴虐也是体现出来了。
透析其心理,最直观的写照就是,朕都还没叫苦叫累,你们这些做臣子的,倒开始抱怨起来了,到底是在抱怨天气,抱怨道路,还是抱怨朕这个皇帝?
原本,刘皇帝还想做得更狠一些,让那些人到黄河里去游一圈,还是在太子刘旸的劝阻下,收了此心思。
同时,此次犯在刘皇帝手里,还有九皇子刘曙,这小子从小就表现出贪图享乐的性子,也没怎么吃过苦,又多受其母符惠妃的宠爱,哪里经受得住这种阵仗。
拖沓着不愿赶路,哭叫着要回洛阳,刘皇帝一生气,便让他哭得越欢了。虽然没有绳缚徒步,但赏了十鞭子,侍卫踟躇,不敢动手,还是刘皇帝亲自抽了十鞭子,打得刘曙嗷嗷直叫,连连讨饶。
事实上,刘皇帝还是留了力的,否则,结结实实十鞭子下去,刘曙那十四岁的身板,想要扛住,也是十分困难的。
而经过这场风波之后,整个行营,再无人敢有怨言。
第182章 大汉最北端
丰州,毫无疑问,乃是当下大汉最北端的城邑,天德军的驻所。天德军,是个具备历史底蕴的军号,可以追溯到两百多年前,是中唐时期北疆的重要军事机构,是维护区域安定的基石。
当然,随着大唐日渐没落,像这种过于僻远的边陲,基本处于被遗忘的状态,直至抛弃。后来被辽太祖耶律阿保机攻取,为了加强控制,整体东迁,从属于中原的天德军也就沦为历史。
直到刘皇帝北伐,李万超西进,一举夺取旧地,经营了五年后,又复名天德军,既是为纪念前人,也是为激励后人。
辽国势力收缩之后,辽国的天德军也未撤置,复更名为应天军,在前套的夹山之间,有座云内城,便是辽应天军的驻所,屯兵千人,就近监视着丰胜地区汉军的情况与动向。
而大汉在丰州的驻军,早几年,还维持着五千步骑的数量,后来看辽国比较安分,调整戍防之后,逐渐削减到如今的两千卒。当然,虽然只两千卒,为了在此地维持这支边军,朝廷所要耗费的钱粮也是成倍来算的。
丰州城,在河北岸,也是在旧址上重新建立起来的,虽然过去十年了,但发展完全谈不上好,黄土垒成的小城,郭长不过三里,简陋得紧,人称“土城子”,与大汉其他城池相比,只能算是个栖息地。而行营抵达,人多势众,这座边塞小城,则更显“局促”了。
自重建以来,丰州城大概就没有像如今这样热闹过,被喧闹所包围着。行营之至,最先做的,自然是安营扎寨,随驾将士,对此也多显积极。
御营之中,一队卫士,卖力地从马车上拆卸着营帐等事务,周边都是类似的景象,一副热火朝天的场面。
“总算到州城了,这回,能够歇一阵了吧!”其中一名卫士嚷嚷道。
“就这天气,哪里还能继续走!”另外一人,指着头顶略显昏暗的天空。
“可别下雨,不然还有得熬了!”
“最怕莫过于雨雪交加了!”
“这北边的风,当真凛冽,这才初冬,刮脸上,就跟刀子一样!”
“我是在燕山道戍值过的,原以为够冷了,每曾想这边还要厉害!”
“......”
他们这一路走来,也是吃尽了苦头,很多人都在议论,当年九原侯李万超,是怎么那般顺利西进,收复胜丰之地的。当然,气候的差别,还是明显的。
“都给我闭嘴!”议论声中,领头的队长,似乎是听得恼火了,怒视手下这干卫士:“尔等若是想学那些受罚的人一样,也给捆着徒步?”
队长这一发话,霎时间就闭嘴了,不是队长有威势多足,而是“榜样”在前,足够醒目。前几日那些受罚的人,有体弱的直接冻倒了,据说还死了一个。
他们这些人,属于大内侍卫,各方面素质都是极强,却也没有谁想去体验一遭的。他们之中,也不乏出身特殊的,但是在大内侍卫这个本就特殊的群体中,又属寻常了。
“参见将军!”杨延昭带着两名卫士走了过来,似乎在巡视,这队卫士当即放下手中的东西行礼。
杨延昭身上挂着个游击将军的散职,此前在会猎之中也表现出众,得了刘皇帝的犒赏,如今就在御营当值。虽然年轻,但都清楚,出身既好,还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前途无量,这些大内卫士,也不敢无礼。
杨延昭也没有废话,直接吩咐道:“你们一队,暂且放下手中事务,去辎重营那里领五车柴炭!”
“是!”没有任何疑问,队长当即应道。
对于他们的反应,杨延昭心中不免感慨,大内卫士的素质,确实高,难怪有传言说,大汉最精锐的将士,都在大内军中。
吩咐完,杨延昭扭身便走,还要去安排协调饮水的事情。他这个御营军官,可不是站岗侍卫的就行了的,杂七杂八的事情一大堆。相较之下,只管领军厮杀作战,倒是最简单痛快的事了。
在行营进行安置工程时,刘皇帝则进行着他对丰州的第一次视察,天德军的情况,已然有过了解,天德军使也有过接见。虽然更重视军事,但对于这个边州,同样感兴趣。
“丰州刺史臣冯广,恭迎圣驾!”丰州那看着都可怜的土城垣前,四十多岁的刺史冯广,带着寥寥几名僚属,叩拜于銮驾前。
“平身!”刘皇帝沉稳的声音透过銮驾传出。
“谢陛下!”听着那熟悉的有如九天之上飘来的声音,刺史松了口气,赶忙拜谢。
冯广是见过皇帝的,乃是刘皇帝当年亲自召见的那批知县、县令中的一员,而他则被授丰州刺史之职,一干就有几年了。
在大汉当下的官制,知州与刺史的区别,在于授官方式的不同,知某州,知某县,乃是由中央朝廷委派,授予知某州县事的职权,基本都是朝官外派,属于朝廷的“嫡系”。
而刺史、县令,则是朝官外派之外,其余吏职升迁,包括过去藩镇尚存时,由地方节度、观察、防御等委派的官吏。
知州、知县实际上是一种用官制度,只是刘皇帝强化中央集权,加强朝廷对地方掌控的一种手段罢了,而在实现这个目的十多年下来,已然逐渐成为了官职的代称。
并且,造成了一定的负面影响,比如在地方官员之中有条鄙视链,知州鄙视刺史,知县鄙视县令,为何,就因为前者是朝官出身,是天子亲授,代表朝廷,代表皇帝,很多人还有专奏密奏之权。
对于这些现象,刘皇帝心中是有数的,已然有意进一步整改,使知州、刺史职权地位得一统一,也继续减少官制上的混乱。
而丰州刺史冯广呢,就属于“被鄙视者”的崛起。帘幕揭开,刘皇帝裹在厚实的绒袍下,在喦脱的搀扶下,走出车驾。
脚下的土地,冰冷且坚硬。刘皇帝看了看丰州城,又观察了下迎驾的冯广等丰州官吏,完全可以用凄凉寥落来形容。
目光落在躬身垂首的冯广身上,一身旧官袍,鼓鼓囊囊的,里面塞的不知是棉絮还是其他什么保暖的东西。见到他这副形象,刘皇帝便心生好感,第一印象,这是个清官。
“冯广啊,朕记得你!”目光在城郭与官吏身上扫了几圈后,刘皇帝终于叹道:“都说边疆苦寒,朕今日始窥其貌,若非亲眼得见,可能想象,大汉的五品刺史,竟是这等形象。守备北疆的将士戍卒们辛苦,你们这些忠于牧守的官员,同样不容易啊!”
冯广伫立在冷风中,听到刘皇帝这番话,眼眶顿时就红了,拱手再拜:“得陛下此言,臣等再无他想,今生足矣!”
从冯广哽咽的语气中,刘皇帝就能感受到他在丰州任上的辛酸与苦楚。抬眼望着城门上满带风霜的“丰州”二字,刘皇帝叹了口气,说:“带朕进城看看吧!”
“臣失态了!”冯广抹了把眼睛,请罪道。
“罢了!”
冯广又道:“丰州简陋,怠慢圣驾之处,还祈恕罪!”
“丰州之地乃是大汉的国土,丰州之民乃是朕的子民!”刘皇帝正对这简陋的城郭,语气坚定道。
第183章 小城寡民
进入丰州城后,里边的景象,却让刘皇帝眼前一亮,甚至有些超出预想。城中道路虽然狭窄,且基本为土路,但简单干净,尤其是干道,铺上的也是石板,显得平整,沿街也有一些商家、酒肆。当然,也还有不少空置的地方。
土木结构民房,虽然简陋,参差不齐,但却无法给人萧条衰败之感。或许是御驾亲临的缘故,抑或是城中人口本就不多,显得很安静。
整座丰州城,看起来单调,乃至冷清,但极有秩序,显然,在城市与百姓的管理上,官府是用了心思的。
这样的结果,自然再度赢得了刘皇帝的好感,对于丰州的军、官民,他确实带有一种怜悯的心态。苦寒偏僻的环境难以改变,穷困也是现实,然如若因此便自甘堕落,耽于沉沦,而破罐破摔,放任管理,那么叫苦叫穷,反倒会引起刘皇帝的鄙薄。
在河东时,与石熙载的一番谈话,让刘皇帝颇有感想,百姓想要改善生活,脱离困苦,终究还是得靠他们自己。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自力更生。
而比起其他贫困地区,丰州因为它特殊的地理位置以及军事价值,还是得到了一定的政策扶持。比如财税方面,十年来,不是减,就是免,若加上早几年的款项支援,朝廷非但没有从这里收取多少税赋,反而搭进去不少。并且,在当地戍卒的供给上,朝廷也承担了其中一大部分。
因此,丰州穷归穷,但本身并没有朝廷施加多少负担。
不过,虽然第一印象很不错,但是刘皇帝脸上并没有再表现出来。相反,还让太子刘旸亲自到城内外视察走访一番。
刘皇帝只有一双眼睛,一对耳朵,哪怕是亲眼所见,他并不能保证,这一切是否是冯广为了迎合他而布置的假象。冷静下来后,对任何人与事,刘皇帝都会带有一定审视乃至的怀疑态度去看待,这一点是他这辈子都难以改变的了。
“这些东西怎么回事?”刘皇帝指着街角一片空地,问道。
那里挨着营房,该是一个仓场,靠近主路,整齐地堆放着柴木、草料等物,木料都是劈过的,边上还有一大堆黑黢黢的煤。为了防潮,还简单地布置了些隔雨措施。
闻问,冯广赶忙介绍道:“回陛下,时下已入冬,不论官民,最忌惮的就是饥寒,取暖之物尤为重要。行营跋涉远来,臣等特地率领百姓,多备了些柴炭草料,以供行营之用......”
“你倒是有心了!”刘皇帝瞟了冯广一眼,说道:“这可不只是多备了一些,都垒成小山了,这么多,费了多少民力啊?朕早有严旨,巡察所过,地方官府无需贡奉,更不得劳民伤财!”
一听刘皇帝说这话,感受到略显严厉的语气,冯广赶忙解释道:“陛下诏旨,臣等岂能不遵从。只是每封秋末,官民皆有备料御冬,此番只是多做了些准备,多费的民力,州衙也都有酬劳,断没有劳民之事。陛下不避风寒,亲临丰州,本州官民无不感怀,既无珍奇贡奉,只有这些许柴料以尽官民心意......”
听冯广这么说,刘皇帝的表情转好了,见他被自己吓到了,不由摆摆手:“罢了!”
刘皇帝实则也清楚,他出巡,想要完全做到不惊扰地方,绝对是不可能的,哪怕有诏旨在前。雁过尚且留声,而况这上万的大队人马。
另一方面,所过地方,各地官民感怀皇帝巡幸,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表示一下孝心,也属于常理常情。
像冯广的做法,仔细想来,也没有太多指谪的地方,柴炭物料,本就是行营所需,若是缺少了,也会由行营进行采买。
冯广呢,算是考虑到了前头,恰逢这个时节,体现的是其用心,是对皇帝忠心的一种表现。
当然,也或许是太用心了,让刘皇帝忍不住去思考,这究竟是他细心周到,还是他为了迎合自己而刻意表现,以此邀宠?
这个问题,刘皇帝按捺在心头,暂时没有答案,但他不急,未来还很长,可以拭目以待。
但同时,不论刘皇帝做何想法,冯广的表现已在事实上引起了刘皇帝的注意,全国这么多知州、刺史,此番出巡路过见过的有不少,能得刘皇帝如此关注的又有几人?
一个官员,能被皇帝记住,甚至去关注他,这对仕途的助力多有益,在皇帝**的时代,可以体现地淋漓尽致。
“行营中可缺取暖御寒之物?这些柴、炭,用得上吧!”刘皇帝扭头问国舅李业。
李业给了个肯定的答复:“自然是用得上的!天寒之后,行营消耗巨大,甚至需要兵卒去伐木生火,冯刺史如此准备,倒省却了行营不少麻烦!”
“既然如此,那就批张条子,让行营安排人接受了,所需花费,直接拨与丰州!”刘皇帝直接吩咐着,又瞧向冯广,露出一点笑容:“丰州官民这份心意,朕就安然接受了,也不枉你们这番辛苦!”
“是!谢陛下!”闻之,冯广彻底放下心来。
“走,去你的州衙看看!”北风吹拂下,刘皇帝紧了紧身上的袄子,吩咐道。
冯广不敢怠慢,亲自在前引路。
丰州的官衙,地处城西北,由于城小,只走了三百来步就到了,就如同城郭一般,官衙也突出一个简单。
刘皇帝随行人员,就能把衙门给塞满,大量的卫士更需站到衙前的街道上。公堂之上,刘皇帝这一干华服贵装者,与堂间的布置也是显得格格不入。
刘皇帝独坐那张木制的堂案,打量了一圈堂间景象,看着冯广以及他身后的两名佐吏,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冯广,你这州衙,只怕还比不上中原的大数县衙!”
闻问,冯广坦然地应道:“丰州穷僻,只能因陋就简了,让陛下见笑了!”
事实上,别说中原的县衙了,就是一些大的市镇官署,都比这丰州州衙,要华丽气派。丰州刺史乃是朝廷五品的官职,不算低了,这个官做的,可谓凄凉了。宁为中原一县长,不做边鄙一刺史,这是确实存在的情况。
“朕有一问!”没有再继续纠结于丰州的简陋,刘皇帝看着冯广说道。
冯广立刻打起了精神,拱手应道:“臣恭听圣训!”
无视他这卑敬的态度,刘皇帝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丰州虽然偏僻,却也依山带水,处于河套腹地,山南草原,宜耕宜牧,经过这么多年休养生息,何以仍旧穷困至此?”
闻此问,冯广立刻紧张起来,这可以算是在质疑他这个刺史的治政能力了,稍微组织了下言语,从容禀道:“陛下,丰州虽依山带水,然此前荒废多年,在契丹人手中时,也未善加经营,九原侯西进收复前,辽军也于境内大肆破坏,导致障塞破坏,亭坠绝灭。收复之后,又因人口稀少,再兼地处边陲偏僻,难有发展。这些年,气候也异常恶劣,时有灾荒,以致穷困至今......”
听他把问题与困难讲清,刘皇帝终于点了点头,又问:“如今丰州辖下有多少人?城中居民又有多少!”
“回陛下,到开宝六年,丰州所辖一城三堡,各族百姓,共计732户,3853口!城内居民203户,一千余口!”冯广应道。
闻冯广述来,刘皇帝都不禁替他感到辛酸,大汉州一级的区划,凄清如此的,大概也就丰州了吧。
“你这州衙,享官俸,食禄米的人,一共有多少?”
“连臣在内,算上诸房吏职、衙差,共计19人!”冯广答道。
“这可比朝廷规定的州衙吏职名额要少多了!”刘皇帝微微一笑。
冯广说:“丰州人寡,过多吏职,只会造成冗员,耗费朝廷俸禄,因而臣根据实况,做了些裁减!”
“好!”刘皇帝终于赞了一声:“这就是因地制宜,这就是心念朝廷,忠于职守!冯广,丰州虽然穷僻,但你让朕见到了一番新气象啊!”
第184章 教训
察问了一番丰州的政治民情,刘皇帝再度动身,摆驾还营,在这段时间之内,城外的行营也搭设得差不多了。
以城郭简陋,不便宿于城内,也不是刘皇帝受不得了这苦,而是实在不方便,不提别的,就随驾的后妃、皇子、宫人,就腾不出一个地装下。
出城还营,刘皇帝没回御帐,而是问起九皇子刘曙,得知他还在帐中养伤,动了心思,前往察看。
刘曙所居,自然是一顶单独的帐篷,被捂得密不透风的,掀帐而进,肆虐的寒风呼啸着便往里钻。刘曙正趴在榻上,光着上身,让贴身内侍给他上药。
感受到那阵寒意,刘曙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头也不回,高声道:“谁呀!要冻死我吗,赶紧把帐门给我合上!”
“殿下!”内侍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注意到跨步入内的刘皇帝,小声地提醒了刘曙一句。
刘曙是被养得白白胖胖的,只是背上的细皮嫩肉被那一条条鞭痕给破坏了,不算狰狞,却充分地诠释着慈父的关爱。
“看你这中气十足的样子,伤养得差不多了啊!”扫了他一眼,刘皇帝开口了。
刘皇帝沉厚的声音在帐中响起,把刘曙给惊到了,偏头看着皇帝老子双手插袖的伟岸身影,慌忙起身,动作过猛,牵动到背上的伤,疼得龇牙咧嘴的。
“臣参见陛下!”刘曙略缩着脖子,小声地行礼。
见他这嗫喏的样子,刘皇帝露出一点笑容,问道:“怎么,连爹都不叫了?”
“爹!您坐!”见刘皇帝站着,刘曙赶忙取过榻边的一张交椅,改口道。
“你长这么大,这还是你第一次给我端椅子啊!”刘皇帝撩了一下袍脚落座,对刘曙说。
您也没给我那个机会,刘曙心中暗道,嘴里还是恭顺地道:“是儿不懂事!”
见他还光着膀子,刘皇帝眉头微凝,当即指示道:“你不是怕冷吗?赶紧披上衣服!”
“是!”旁边的内侍立刻把一件厚裘袍给刘曙披上。
见露出舒适的表情后,刘皇帝方才问道:“鞭伤恢复得如何了?”
“王太医说了,继续疗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刘曙答道。
“疼吗?”
“疼!”
“疼就记住!”刘皇帝严肃道。
“是!”此时的刘曙乖顺极了。
“知错了吗?”刘皇帝又问。
“知错了!”
“错在何处?”
对此问,刘曙沉默了一下,小心地瞟了刘皇帝一眼,方才道:“儿不该再行营中吵嚷抱怨,坏了风气。”
“还有呢?”
想了想,刘曙试探着说:“不该怕吃苦!”
“嗯......”
见刘皇帝反应平淡,刘曙又道:“不该恃宠生骄......”
“想你娘了吗?”刘皇帝突然发问。
刘曙愣了下,而后老实地答道:“想!”
“我看呐,就是你娘太宠你了!”刘皇帝盯着刘曙,教训道:“你就是欠磨炼!这一路北巡,有车坐,有马骑,有人伺候,还要叫苦叫累!你几个兄长,六七岁就能随朕出巡了,他们何时抱怨过?”
“没人喜欢吃苦,也没人不喜欢舒适!”刘皇帝话越说越严肃:“父祖打天下容易吗?那也是吃尽了苦头,受尽了煎熬的。我告诉你,打下这片江山,固然遗泽于你们兄弟,但是,做为我的儿子,我也绝不允许你们坐享其成,心安理得地嬉戏玩乐。
身为皇子,要牢记自己的身份,更要铭记自己身上的责任。享受着这份荣耀,更要承担这份责任,打天下不易,守天下更难,今后成才、立业、戍边、治政,江山社稷都是要靠你们去维护的。你们若是懈怠了,贪图安逸,败坏的就是朝纲,动摇的就是大汉根基。
你现在已经十四岁了,不小了,早些年,黎民百姓都要成家了!朕说的这番话,希望你能牢记在心......”
刘皇帝这一番啰嗦,实则有些上纲上线,说得也有些严重,明显把刘曙听懵了,只是下意识地点着头,青涩的脸上也露出些许的惭愧之情。
“儿知错了!”终于,刘曙再度说了句,这一回声音更洪亮,语气更坚定。
“平日里习武偷懒了吧!”刘皇帝指着他胖嘟嘟的脸。
刘曙讪讪一笑,不由得挠了挠脑袋。
“你这好逸恶劳的习惯得改!”刘皇帝站起身,严肃地道。
不待其接话,刘皇帝直接安排道:“接下的巡视行进,你只准骑马,好好练练骑术,骑累了就下马步行。还有,你身边的内侍宫人也都撤了,只留两名卫士,其余穿衣用膳,全部自理!”
刘皇帝的吩咐一下,刘曙表情顿时一苦。见状,瞪眼向他,压迫感十足地问道:“你有疑问?”
“没有!”刘曙哪里敢说出半个不字,立刻应道。
略作沉吟,刘皇帝又对喦脱吩咐道:“传朕口谕,着随驾诸皇子,十岁以上,生活自理!”
“是!”
又看刘曙一眼,少年立刻挺起了胸膛,小脸绷得紧紧的。没有再作话,刘皇帝摆驾回帐,等他离开之后,刘曙与那名内侍终于放松下来,刘曙更是差点没瘫倒。
“殿下,小的,这......”内侍略显无措地看着刘曙。
见其状,刘曙一摊手:“没听清谕旨吗?你走吧,我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
“也不知我这番话,刘曙这小子能不能听得进去!”刘皇帝这边,看起来是教训痛快了,漫步回帐嘴里嘀咕道:“这孩子,还是不能娇生惯养,尤其是儿子!”
“小的觉得,九皇子只是少年心性,还是聪明恭顺的,官家字字肺腑,谆谆教诲,必能深刻感念,不负官家期望!”听刘皇帝这么说,喦脱适时地说了句,似乎是想宽慰刘皇帝之心。
闻之,刘皇帝只是斜了他一眼:“怎么,你比朕还了解自己的儿子?”
注意到刘皇帝那令人从心底发寒的眼神,喦脱赶紧埋下头去:“小的多嘴了!”
回到御帐,褪外袍,换上一身轻便的冬季常服,只来得及洗了把热水脸,太子刘旸与赵国公刘昉便来觐见了。
这兄弟俩是一起奉命去走访的,帐内,看着两个身上还带着寒气的儿子,让他们到火炉边烤烤,刘皇帝问:“这么快就回来了?”
此时,天色虽显晦暗,但时辰还早,仅过晡时。在刘皇帝面前,还是刘昉放得开些,说道:“丰州城太小,也太简单了,我和二哥半个时辰就逛完了......”
“感觉如何?”刘皇帝看着刘旸。
刘旸应道:“此地过于苦寒,百姓生计确实贫困,不过,儿察问过好几户百姓,少有怨言。儿打听了冯广的官声口碑,十分不错,可以说是交口称赞。
他到任后,处事公正,从无偏私,做了不少利民惠民的事情。丰州为数不多的财税,多用于改善水利、道路,备荒备灾,丰州之民,多受其利,尝言,愿与丰州百姓同甘共苦。州衙简陋,曾有属吏建议修葺,被他严词拒绝,反而把那部分钱款用于兴建学校。
冯广的俸禄,也被用来周济穷苦百姓与急难之民,而自己则清贫度日,据说,他官服下面,全是麻衣旧袍......”
刘旸说着,就不由流露出赞叹之情,刘皇帝问:“看来,你很欣赏此人了!”
刘旸应道:“这样的廉吏,简直是官员典范,该当褒奖,通报全国也不为过?您先前,不是也表扬他了吗?”
刘皇帝笑了笑,幽幽道:“倘若,这些都是刻意表现,沽名钓誉,那此人,心计可就太深了......”
第185章 太子的心理负担
“二哥,何故心事重重的?”出得御帐,刘昉偏头看着低头沉思的刘旸。
闻声,刘旸抬起了头,迎着四弟诧异的目光,张了张嘴,叹息了一声:“只是偶有感触罢了!”
“你何时也多愁善感起来了?是不忍见丰州百姓之穷苦,还是为那刺史冯广?”刘昉随意地道。
听其言,刘旸住脚,看着刘昉,迟疑了下,方才道:“四郎,你觉得冯使君,是个好官吗?”
“就目前所见所闻,如若属实,当然是个好官!”刘昉点了点头,而后笑道:“你果然还在纠结爹方才的话!”
刘旸又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说道:“爹尝教导我,不要奏章上治国为政,要兼听多闻,如今,我们实际考察,冯广为官,有口皆碑,这样贤臣廉吏,还要怀疑审视,我......”
说着,刘昉脸上露出一抹疲惫的神色,双肩都下沉了些,仿佛受到了重压一般。
对此,刘昉是真的惊讶了,他并不能感同身受,不过沉吟了下,说道:“方才你建议通令全国,褒奖冯广,是意欲把他设立成大汉廉吏的典范。我觉得,爹对此议,还是赞同认可的。
然也正因如此,才当更加谨慎妥善,这是很有必要的。虽则我也不认为,冯广这个小小的边州刺史,有那个能力与胆子欺君,但倘若其政绩口碑有假,而朝廷明诏已下,届时爹与朝廷的颜面可就扫地了。
而倘若冯广表里如一,又何惧这些考察审视?今后他如能坚持作风,矢志不渝,爹又岂会不提拔重用他?”
刘昉这番话,同样让刘旸大感诧异,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道:“四郎,你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呐,竟有如此见解!就冲这份见解,不要醉心武事,为政治民,也可有不俗成就!”
“我志不在此,书案之苦,我已吃够了!”听其言,刘昉赶忙摆手,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道:“统兵征战,驰骋沙场,这才是我从小的志向......”
刘旸提醒道道:“天下已然一统,你还能打一辈子仗吗?”
“且不提辽国要费多少时间去击败消灭,大汉疆域如此之广,诸族杂居,岂能人人都倾心臣服,绝少不了心怀异状,潜图背反者。我今后,就当消灭这些顽敌逆贼,以维护我大汉社稷!”刘昉严肃道。
见他这副认真的表情,刘旸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同样认真地说道:“我定然支持你!”
刘昉嘿嘿一笑:“那臣,就先谢过太子殿下了!”
见状,刘旸也笑了。
兄弟俩告别,各还其帐,刘昉还是昂首阔步,刘旸则再度沉浸到自己的情绪当中,刘昉终究难以体会他的感受。
所有兄弟中,与刘皇帝接触最多的,只有他这个太子,而对刘皇帝了解最深的,也只有刘旸。也因为认知深刻,刘旸对刘皇帝的敬畏也是与日俱增的。
而其中最令他焦虑乃至畏惧的,还是刘皇帝那颗多疑猜忌的心。很多事情,很多人,刘皇帝都是直接在他面前表露看法的。
对冯广的评价,只是个引子,在刘旸看来,像冯广这样的官,刘皇帝都这般保留警惕。固然,刘昉适才所言,也是有道理的,然而刘皇帝心思如此之重,岂不更显得更加可怕?
历来太子,皆不容易,刘旸这个太子,同样不易,做刘皇帝这等雄主的太子,则更加不易。刘旸也是读史的,他有的时候,也是感到幸运的,不是身为嫡长子的身份,太子的名分,而是刘皇帝在自己身上倾注的心血令他感动。
能窥见刘皇帝一些真面目的人,世间寥寥无几,其中就包括刘旸。一直以来,刘皇帝对自己言传身教,甚至屡屡袒露心扉,重视之情可是溢于言表。但是,对刘旸而言,这份重视,有的时候也确实显得太过沉重了......
丰州滨临黄河,城东南建有一个渡头,同样简陋,因为丰州民少,南来北往进出的人更少,显得有些冷清。
及入冬之后,水冷风寒,则更添萧索凄凉。不过,渡头之上,只停靠着寥寥几艘小船,河上航行着的,更是一艘木筏,在湍急的河流中晃荡不已,显得那样无助。
刘皇帝策马立于岸边平静地眺望着,观察着河中的情形,那艘木筏,在船夫的费力操纵下,历经波折,勉强靠岸,然后搬卸东西......这一幕落在刘皇帝眼中,只觉既辛苦,又危险。
良久,刘皇帝问跟在身边的冯广:“丰州百姓渡河,如此麻烦、危险,就未曾设法改善吗?”
“回陛下!”冯广说道:“河水两岸百姓交流并不频繁,来往的行旅客商更少,地势高峻,河水湍急,也无法架桥。寻常节气,有此船只、木筏,也足可满足通航。天暖之时,百姓携皮囊,凫水渡河,已成习俗。待到岁寒之时,河流结冰,更可直接踏冰而行......”
“河水结冰,意味着气候严寒,这并不是好事啊!”刘皇帝幽幽叹道。
冯广说:“臣到任的这几年,每至11月下旬,冰面便已然凝结,至12月,已然能够跑马走车,每岁皆是如此!
在这塞北,百姓最畏惧的就是彻骨之寒了,人能忍饥受寒,牲畜却难,境内每岁冻死的牛羊马驼,不在少数......”
“据闻,你到任之后,丰州已连续数年,没有发生过冻饿而死之事?”刘皇帝问道。
“臣奉命牧守,为官一方,自当竭尽全力,庇护治下生民!”冯广这么说:“这也是丰州民少,便于管理,再兼军民协力,同渡难关。”
“你觉得,丰州想要继续发展,向好发展,还需要什么?”刘皇帝面色柔和,看着冯广问:“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能办到的,朝廷一定满足你!”
对此,冯广精神略振,思索了一会儿,拱手道:“陛下,丰州最缺的,还是人口啊!”
而对此,刘皇帝也不禁头疼,现在朝廷官方的迁户移民实边政策,已然趋于停滞,毕竟不能没缘由强求百姓外迁。再加上,丰州这种地方,迁过来,也无异于流放,没人愿意来。
冯广提出充实人口的要求,不得不说,还真难到了刘皇帝。不过,放出去的话,总要有所兑现,略加考虑,刘皇帝道:“丰州乃北疆边防重镇,该当引起重视。这样,今后朝廷处流刑的犯人,优先流丰州。再从党项人中,迁一些部民过来,这阴山以南的大片草场,还当加以利用!”
“谢陛下!”闻言,冯广当即道谢。
“朝廷可以扶持施恩,但丰州毕竟僻远,百姓如欲足食足暖,还得靠你们自身呐!”刘皇帝道。
“臣明白了!”
“人过留名,朕希望,等你冯广离开丰州的时候,留下一个贤名、善名、芳名!”刘皇帝语气中带着勉励。
“是!臣必不负陛下期望!”冯广表情郑重,拱手道。
注视了他一会儿,见他脸上没有丝毫异样,刘皇帝眼中的欣赏之情更加浓了。因为他的意思也很明显了,冯广还得在丰州任上待下去,还得在这苦寒之地熬下去,至于熬多久,没个准信。而冯广的反应,自然而平静......
“听说你还建了个学校,城中未曾见着,在哪里,带朕去看看!”
第186章 李国舅的愚民倾向
“整个丰州就这么一座学校?”走出名为“致和”的书院,刘皇帝忍不住回头再看了看,问冯广。
“回陛下,丰州人寡,且百姓多厌学,专注于衣食饱暖,不愿意送子就学。臣兴此学校,也是几多劝导,并减免学费,方才有这三十多名适龄学生。”冯广解释道。
说着,脸上还露出些许感慨:“即便如此,年满10岁后,许多百姓,便已拒绝支持求学,宁愿学生们回家帮衬农牧。臣虽怒其不争,却也不便以行政命令强求......”
“不提这塞北,就是在中原,于寻常之家而言,10岁的孩子也能承担不少家务了吧!”听其描述,刘皇帝轻声道。
冯广叹了口气,点头应道:“臣也明白,在丰州,对百姓而言,温饱生存才是首要之事,故而也不忍责之!”
听刘皇帝与冯广的对话,跟在另外一旁的李业突然开口了:“臣倒觉得,黎民黔首放弃就学,不足为惜!”
他这一开口,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刘皇帝看着他,轻笑道:“舅舅又有何高见!”
“不敢谈高见!”李业拱手一礼,淡定地说道:“古语有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臣想,礼仪、道德、学识这些东西,对于当地边民而言,只怕还不如一头牛、一只羊更加吸引人。
人无求学之心,何必强求?学校既建,开门候之,若有远识而求教者,纵穷困潦倒,又岂能绝其渴求之心?若无其志,废学又何惜?”
说着,李业还是小心地瞥了刘皇帝一眼,毕竟,在兴学致学方面,刘皇帝历来的态度还是很积极的。
但见他面无表情,李业心中也不免生出些嘀咕,不过,还是继续道:“另外一方面,这些平民百姓,懂得越多,就想得越多,人心就越乱,不如不教。并且,他们之中,大部分人,只怕一辈子都走不出丰州,甚至走不出村堡乡镇,只要他们本分做人,遵纪守法即可,如此官民皆安......”
李业这番话,闻之者神情各异,都对李国舅这番话感到惊讶。刘皇帝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虽然只是对教育的一种看法,但也体现出了李业的政治思想与治政理念,这就完全是站在统治与特权阶级的角度还看事情了。
“国舅此言,只怕有悖圣人有教无类之意!”刘皇帝还没有表示什么,赵匡胤却开口了,明显对李业的话不赞同。
闻之,李业看了眼赵匡胤,淡淡一笑:“清谈高论罢了!这成百上千年来,又何曾实现过!”
“朝廷推广学教,鼓励治学,既是惠民,更是为了替朝廷培养人才,以便将来选拔人才!”赵匡胤说。
李业还是轻描淡写地应道:“如今大汉的官吏已经够多了,哪里来那么多职位满足成千上万的士子?每科取士也就百余人,让那么多读书人来争这为数寥寥的机会,希望本就渺茫。与其如此,还不如让他们安心种地纳税......”
说到这儿,李业又瞟了刘皇帝一下,继续道:“陛下兴教育,养士人,却为利国之事,但也当有所针对,与那不切实际的‘有教无类’相比,还是因材施教,更能培养成材,也能节省不少花费!那些真正有志于学者,有能于学者,朝廷才该恩养扶持......”
“国舅这番话,若是让朝中那些老夫子听到了,说不准要闹起来了!”默默地听着二者的争辩,刘皇帝终于发话了,对李业道。
从刘皇帝的言语表情,都难体会到圣意,因而李业仍旧继续表明看法:“腐儒之见罢了!自以为能兼济天下,实则理政而政崩,治民则民乱......”
注意到李业鄙视的语气与神态,刘皇帝终于抬手止住他:“好了!”
“是!”一直注意着刘皇帝反应的李业,立时再拱手,不再言语。
刘皇帝呢,也没有在此事上有进一步的讨论的。事实上,李业的见解,一定程度上还是有契合刘皇帝想法,或者说迎合了刘皇帝观念。刘皇帝,当然是希望大汉的百姓,都是恭顺良民,如其所言,本分做人,老实缴税,除此之外,不当有其他思想与想法......
简单地讲,一群愚民,是更加便于朝廷统治的。
当然,刘皇帝倒也没有那么狭隘,也不会出台什么禁锢思想的政策,这些年,大汉官民之间各方面都还是很有活力的。
站在李业的立场,他有提出这等教育理念的权力与理由,但刘皇帝,需要考虑得则更多,更全面。无论什么时候,平衡二字都贯彻于他的思想行为之中。
阶级的固化,随着时间的推移,会逐渐形成,刘皇帝也没自信阻止,他在世也只能压制,为天下尽量维持一个相对公平。
但是,如按照李业的想法去施行教育制度,制定学教政策,那简直就是在加速推动阶级固化。
“这致和书院就那一名先生?”按下心中的些许想法,刘皇帝有点刻意地转移话题,问冯广。
冯广道:“臣与州衙属吏,政闲之时,也轮番前来授学!”
“你这个刺史,还真是亲力亲为啊!”刘皇帝笑了笑,忽然想到了什么,直接问:“朕没记措的话,这丰州境内,可有个大儒,为何不用?”
“嗯?”冯广略感惊异,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想,两眼微亮,试探着说:“陛下指的,可是那徐铉?”
“舍他其谁?”刘皇帝淡淡道。
迎着刘皇帝的目光,冯广解释道:“陛下,徐铉获罪流边,乃是罪徒,臣岂能邀之以治官学。”
看着冯广,刘皇帝以一种开玩笑的语气道:“流刑之人本归你们管辖,如何用,也是地方上的事。你们不会是听到那些传言,觉得此人得罪了朕,所以不敢用他吧!”
刘皇帝这话,问得冯广心惊肉跳的,都不知道如何回应了,只得面露惶恐地躬身道:“臣惶恐!”
“徐铉人在何处?”刘皇帝也不为难他,直接问。
“服流刑者,一般安排在各吏职下为奴,劳作以赎罪,并获口粮。念徐铉乃是读书人,干不得重活,故而这些年一直在牟那山脚牧羊!”
“让徐铉牧羊,亏你们想得出来!著书立说是此人强项,他能牧得了羊,他会吗?”刘皇帝顿时摇摇头。
闻言,冯广迟疑了下,不过见刘皇帝似乎没有对徐铉表现出什么厌恶之情,反而关怀密切,于是说道:“牟那山那边,有百余户牧民,周边牧民对徐铉有所帮助,每岁都能如数上缴羊皮......”
第187章 北疆流犯
牟那山在丰州城以东约百里处,属于阴山余脉,山中盛产良材,可供营建。丰州官府在山南水北的地方,设有一个堡,名为临河堡,聚民生产牧养,同时天德军下属也有一镇戍卒守备。
作为流边的罪人,徐铉到了丰州后,享受了“二次流放”的待遇,连城堡都不能住,最初甚至只能以天地为庐,草木为席,与自然为伴。
不得不说,同样是处流刑之人,但因为是刘皇帝亲自下令的,地方上监管的官吏就难免有些特殊照顾了。不要说优待了,能不刻意虐待,都属幸运了。
徐铉是个大文豪,驰名南国,但是在中原、在北方,则弱了不只一筹,沦落到丰州这等边地,就更没人把他当回事了。相反,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更不会耕牧生产,对于大部分边鄙之民而言,都属废物,不会高看其一眼。
当然,与其他人相比,徐铉还算是幸运的,至少他还活着......
当初,随徐铉一并遭贬的南唐降臣,总共有十多人,这些人被分开流往天南海北,各去一地,连抱团取暖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徐铉这般,能够苟活到如今,有的人,甚至在流放的途中就受不了那苦楚,导致身亡,更遑论到边之后的磨难。
徐铉呢,在冯广到任之后,也没有再承受皂吏之辱,再加上所居处,得到了几户牧民的帮衬。否则,这一代文坛大师,早就殒命于塞北了。
背靠山峦,一圈栅栏,围着顶帐篷,就是徐铉如今待的地方了,东西不多,但布置安排潦草混乱,明显欠收拾。在越发寒冷的北风吹拂下,更显凄凉。
马蹄声在北风的呼啸下都不那么明显,直到一阵高昂的嘶鸣声响起,方才惊动了帐内的徐铉。临门的是一名头戴毡帽,包裹在羊皮下的少年,下马系缰,朝帐内高喊着“先生”。
高呼的同时,还从马上卸着东西。听到外头的动静,后知后觉的,徐铉掀开帐幕,探出身来,见到少年,老脸上露出了点笑容:“赵材,你来了!”
少年回之一个朴实的笑容,身强体壮的,一堆东西,肩扛手提看起来也不费力。
“我爹让我给先生带来这张羊皮,还有一些柴草、盐巴,还有一壶**。另外,还有一块火镰,爹去临河堡里买的,更便于生火,也让我给你送来一份。知道您喜欢喝茶,还有一小袋茶叶......
“辛苦了!”徐铉手脚看起来还比较利落,快步迎上前,说道:“先把东西放下吧!外边天冷,到帐内叙话,避避风寒!”
“好!”
两个人一道,把带来的东西,快速安置好。这其中,既有徐铉委托采购的,也有一部分馈赠。若是在早年,徐铉大抵还会矜持地表示贫者不受嗟来之食,但是忍过饥,受过冻后,他士大夫的尊严与体面早就剥下来,踩入泥地里了。这么多年,他受到周边牧民的帮助,可不少了,尤其这少年赵材一家。
少年虽然姓赵,但并不是汉人,而是党项人,这些年,臣服于大汉诸部各族中,不免兴起了一阵更名改姓的热潮,这也是汉化最明显的特征了。
而在丰州这边,有超过八成的人口,都是异族,其中以党项人居多,契丹人其次,最后才是汉人与其他杂虏。而汉人在其中,社会地位显然是最高的,其下就是党项人。若论关系,汉人与党项人之间,算是相处得最融洽的。
赵材家愿意接济徐铉,倒也不纯因心善,乐于助人,而是他识字有学问,懂得也多,可以教授赵家的三个儿子。似赵材家,就属于汉化的积极份子了。
徐铉如今,已然五十四岁了,受尽了边塞生活的苦楚,整个人显得异常苍老,眉鬓之间带着斑白,就像染上了一层风雪一般。
“水已冷,你稍坐,我去生火煮一壶热茶!”拎着个水壶,徐铉有些尴尬。
“先生你坐!我来!”见徐铉要动,少年止住徐铉,主动接过活,到炉子边,就用带来的火镰生火,也是给徐铉一个示范,这东西过去在丰州用得不多,也属于新玩意了。
“我过去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若非你们帮衬,我这老朽,早有埋于此域了!”看着热情的少年,徐铉不禁心生感动,感慨道。
“先生是有学问的人,这些粗重活计,自然做不了!”赵材麻利地生好了火,再添些木炭,一老一小,就围着炉子,取暖叙话。
看着赵材,徐铉问道:“看时间,官府要征秋税了吧!”
“已然提前缴过了!”赵材直接说道。
徐铉有些意外,问道:“根据大汉成制,每岁秋税,截止日为11月1日,今年为何提前这么久?”
“堡中税吏说,皇帝要巡视丰州,全州上下,都要迎奉,因而提前了!”赵材解释道:“为此,我们每家还多上缴了一张羊皮!”
“皇帝驾临丰州了?”徐铉忍不住惊讶了,他待的地方,有些偏僻,消息流通不畅,若非少年提起,他是全然不知。
“是啊!”少年眼中满是憧憬之色:“该是两日前的事情,我爹去临河堡时,还见到了,据说人很多,车马连绵数里,都穿着华丽的衣裳......只可惜,我没能跟着去!”
“大汉天子,竟然履足如此僻野苦寒!”徐铉有些感叹,不过眉头一凝,说:“天子巡幸道州,常有严令,禁止地方贡献,怎么会让你们多缴皮货?”
“税吏是这么说的!”赵材应道,还面带期待地说:“也不知皇帝,会不会用上我家的羊皮!”
见其状,徐铉不由摇了摇头,叹道:“或许吧!”
“先生,你是有大见识的人,你见过皇帝吗?”赵材好奇地问道。
“见过!”这一问,也不由让徐铉想起了往事,情绪略显低沉地说道。
“真的!”赵材惊喜道:“能否给我说说,皇帝是什么模样,是不是像天神一样,能够吐气成云,挥汗成雨,声如雷霆,......”
徐铉笑了笑,道:“怕是要让你失望了,皇帝和我们一样,都是人,都是一双眼睛,一对耳朵,一口一鼻,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少年脸上明显露出了不信的表情:“传闻中可不是这样的!”
“不过,样貌确实如常人,但大汉皇帝,或许就是现世之神明了......”徐铉又这么说道。
闻之,少年满意了,脸上一副该是如此的样子,嘴里还啧啧道:“也不知我有没有那个幸运,能见到皇帝。”
“天子既然驾幸丰州,必临州城,你若前往,或许能够见到!”徐铉这么说。
“太远了!”赵材不由摇头,可惜道:“我也不认识路,爹也不会放我去!”
“先生,我方才看到圈舍破漏,羊已经在哀鸣,还该加些遮挡,以免冻死了!”兴落复起,少年提醒道:“我过两日,带两个弟弟来帮忙吧!”
“你有心了!”徐铉点了点头:“对了,你稍后回家的时候,牵一只回去!”
赵材连连摆手,表示拒绝。
一老一少,叙话良久,谈得很欢,徐铉在这地方,与外界交流本就少,虽然没有过去谈笑鸿儒的风采,与这少年交谈,却更感朴实真诚。
“快成亲了吧!”看着赵材,徐铉温和地问道。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但眼神中明显有意动,喜悦地道:“快了!爹说了,等我的差事落实了,婚事也就定下了!”
“什么差事?”徐铉关心道。
“准备去当驿卒!”赵材说道:“争取这个职位的人还不少,但他们都比不过我,他们都不识字。这还得感谢先生这几年的教育!”
“驿卒是个好差事啊!”闻之,徐铉说道:“当了驿卒,就能去州城了,甚至能够出丰州,到其他地方,见识外边的世事景象......”
“先生,以你的才学,为何不到州里的学堂去?”赵材突然好奇地问道。
徐铉以一种自嘲的语气,说道:“且不说我这戴罪之身,也只会教些歪理邪说,纵然有意,州里的官吏,怕也不敢用我......”
第188章 党项人的现状
只隔一日,州城那边来人了,直接登门拜访,传州衙令,召徐铉前往致和书院任教,冯广的办事效率也就体现出来了。徐铉其人,名气总归是不小的,对于上层阶级而言,那样得罪皇帝,都还能免死流放,也算是一个奇人了。
让他当官,或许有太多值得商榷的地方,但以其渊博学识,当个教书先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再加上,有刘皇帝言语在前,等于解放了徐铉身上那道无形的枷锁,丰州官府也不用冒着政治风险,大胆地任用徐铉。
而面对州衙的邀请,徐铉又犯病了,表现得很矜持,直接拒绝,言自己是戴罪之人,只堪为一牧羊老朽,不敢误人子弟云云。
不过,受命的差人,可不管那么多,他们是直接受刺史之命,丝毫不顾忌徐铉的矫情,直接把他架到车上,几乎绑回州城复命。
而于刘皇帝而言,徐铉则属无足轻重了,甚至提到他都是恰巧联想到。原本,冯广见他多提了两句徐铉,还请示,要不要接见,刘皇帝直接拒绝。
见此人干嘛?看他那张臭脸,欣赏他那副文人风骨,还是听他讲些自以为是的犯上言论?刘皇帝完全没有兴趣。
等徐铉被“请”至丰州城时,御驾已然再度起行,离开丰州,顺着黄河转道南下,前往夏绥巡视。离开了丰州,经历的仍是荒凉,亲眼所见,刘皇帝方知晓,唯利一套的河套平原,荒漠化已然很明显了。
虽然没有深入察看,但河套腹心那茫茫荒漠所释放出的苍凉栖息,刘皇帝也是感触颇深。于是,刘皇帝直接从行营,发了一份植树以固水土的诏书,通传大河上游道州,并在树木采伐上,再度提高了标准,尤其严禁滥砍滥伐。
在西北恢复和平的这十多年间,各地的重建工作也是陆续展开,建设快速恢复,大量建造,对于木料建材的需求自然是广有市场的。
而西北地区,也不乏巨材良木,对于这些情况,刘皇帝也是看在眼中。早年的时候,因为秦州境内的吐蕃土豪,广采树木以牟利,刘皇帝就曾专门针对此事进行过限制。
如今,虽然亲自走上一遭,但对于自己的政令能起到多少效果,刘皇帝心里也是没有一个数的,毕竟,没有参照对比。
但是,他能做的,也只有尽力劝导,做一些限制了。毕竟,草木乃是百姓生活的必备物资,在生存面前,环境的破坏也只能放到次要位置去考虑。
当然,对于那些为了满足大兴土木而进行的滥砍滥伐,刘皇帝是必须严厉禁止的。而这些,首先要管住的,就是官僚、贵族、富商以及那些部族。
不管如何,通过刘皇帝这么多年的数次政令、意见,后世研究历史的人,对于刘皇帝在黄河上游水土保护方面的远见保护,想来应当也会认同赞赏吧......
自丰州南下,道路相对易行,要通常得多,只是人烟稀少,满目荒凉,百里不见人烟,都属常态。
榆林道这边,杨业、吴廷祚、王审琦等主动带人迎驾,刘皇帝召见于灵州。灵州,也是进入河西走廊的一大入口,自当初荥国公史弘肇出镇之后,前后已然经过近二十年的大发展。
到如今,已不只是西北一大军事中心,更是一个经济中心,虽然没有成为道治,但其政治地位,不下于西北任何一个道级治所。
灵州稳固,则可以辐射整个西北的核心地区,也大汉西北军事体系中极其重要的一环,起到枢纽作用,是维护西北地区安定的基石城镇。
到开宝七年,灵州所辖军民百姓人口,已然突破了突破了十万人,常驻戍卒,更有五千人,其中半数都是骑兵。
而到了灵州,刘皇帝也才真正见识到了大汉西北城市的样貌,不一样的景象,不一样的繁荣阅兵、会议、视察、走访,从云中开始西巡,到灵州,已然走了漫漫两千里长途,在这西北重镇,刘皇帝待的时间也足够长,有十日的时间。
对于杨业、吴廷祚、王审琦等重臣,刘皇帝的态度一如往常,认可加勉励。同时举行了一场秘密关于对辽事务的秘密会议,做了一番对未来出兵的筹谋,皇帝北望欲发之心,蠢蠢欲动,毫不掩饰,也让早有其志的杨业、王审琦激动不已。
同时,刘皇帝还专门腾出时间,接见随杨业、吴廷祚西来的那些党项部族首领,以示安抚。作为榆林道辖下的主要人口构成,党项安,则榆林安,榆林安,则西北宁。
对于这一点,刘皇帝心里有数,因此,在一系列的分化、同化、制衡政策下,西北的党项部族已然被调教得差不多了。比起定难军李氏主政时,党项族的凝聚力已然大大降低了,相反在大汉明里暗里的挑动之下,分裂趋势更加明显了。
当然,这也是在大汉强盛,有足够的军事实力威慑下,所起到的效果。而从本心了,对于盘踞在西北的这些党项人,刘皇帝始终持有一种戒备乃至厌恶的心理。
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党项人在夏绥地区扎根生存太久了,形成了自己的历史、文化、风俗,这些都是一个民族崛起的底蕴与基础。
在西北疆土尽复的情况下,夏绥更成为西北的腹地,在自己的腹地,有这样一个民族,有这样一群势力,刘皇帝怎能不加以猜忌与重视。
而于党项人而言,他们对大汉的恭顺与臣服,会是真心的吗?这个问题,刘皇帝想过,绝对不会。
只需要简单地对比一下臣服朝廷前后的差距就可以了,过去,他们独立自主,没有过于严厉的约束,没有户籍管理,部民不用被强行迁徙乃至拆分,没有春秋两税,更没有必须履行的徭役......
大汉朝廷在榆林道推行的各种政策,虽然是循序渐进的,但就像一条绳索不断勒紧,束缚着党项人,压制着他们的自由空间。在与汉人的交易之中,他们马匹、牛羊、青白盐,往往能够牟取大额利润,如今,那种优势也没了,许多不产粮的部族,反而要花比以前更大的代价,去交易生存的粮食。
从方方面面来看,党项人的日子,都不如以往舒服了。这与此前朝廷宣传的,差距实在不小。
但是,事已至此,党项人也没有太多反抗的资本了。不提西北驻军的威慑,就党项内部而言,在李氏及几个大族尽数外迁后,剩下的党项人已形同散沙,在没法合力的情况下,也掀不起什么大乱子。
此前的几年,不是没有动乱,都被杨业给无情镇压了。
而今,大汉天子巡幸西北,还不忘亲自接见党项部族的代表,这算是给足了他们面子。对此,党项人除了臣服,除了礼赞,除了歌颂,也别无他法。
当皇帝和善地关心起党项部族的生计、风俗、人情时,他们还得陪着笑脸,毕恭毕敬地应和,以求皇帝的赐福照应。
并且,哪怕他们再是恭顺,卑辞孝敬,刘皇帝心中对他们的戒心,也未消减过。可以确定的是,在大汉的强势之下,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党项人都只能仰其鼻息......
第189章 还继续走吗?
结束了在灵州的巡幸之后,刘皇帝再度面临一个选择,是继续西巡,还是打道回府。此番出巡,已然整整四月,耗费的时间不算短了,并且也偏离原本的目的,从北巡关山,辗转远赴西北。
行营之中,随驾的文武,也有不少人向刘皇帝建议,希望銮驾返京。他们给出的理由,也无外乎那几条,天子当坐镇京师,以安内外人心,不可久处畿外,何况是皇帝与太子一起。
再加上西北偏远,时节也迈入深冬,气候越发恶劣,不利远行,当地人都居家避冬,而况于行营这大队人马。
倘若继续西行绝域,行路的风险也将大赠,如果皇帝出现了什么不测,必然危及江山社稷,影响国家的稳定......
当这些建议上呈御前之后,刘皇帝的态度反倒坚决起来了,由于有此前在西行丰胜途中的风波,他第一反应就是,行营的这些达官贵族们,又畏惧西北的苦寒了。
他们想要回去,刘皇帝偏偏就不许,硬是要磨一磨他们。在刘皇帝看来,整个西北都在大汉的统治之下,前方也是一片坦途,在自家的国土,害怕什么,担忧什么?
他们的那些顾虑,对刘皇帝而言则更加不值一提。什么天子不可久居京外,他数次出巡,几次亲征,哪一次待的时间短过?
至于冬季,当初不论是南征淮南,还是北伐契丹,都是熬过了整整一个冬季。西北的冬季再是苦寒,正常的巡幸,还能比行军打仗更难、更辛苦吗?
谈什么风险,在刘皇帝看来,只不过是一些贪图安逸的借口罢了。因此,大臣们越是反对,他反而越是坚决。
再者,自决定西巡以来,好不容易走到灵州,灵州都到了,还能不继续向西,去河西走廊看看?
刘皇帝出巡的成本,可一点都不低,这辈子都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二次走这么远的机会了,既然已经走了一半,剩下的路,咬着牙也要走完。
而整个大西北,纳入大汉的统治时间还短,谈稳固,说安宁,都还早。刘皇帝巡幸一次,亲自走上一遭,也不只是见识一番西北风光,实现他踏遍疆土的愿望,更想恩威齐施以安抚人心,这其中的政治意义,也是该考虑进去的。
于是,做下决定的刘皇帝,当着一干臣子的面,不顾他们无奈与苦涩的表情,直接下诏,11月1日,御驾起行,继续西巡。并且,直接定下,要走就走到底,不到阳关不回头。
不过,决议虽下,但现实问题却还得面对,而摆在西巡路上最大难题,就是天气。虽然刘皇帝不怕,甚至展现出一副人定胜天的姿态,但对于西北的冬季气候,终究没有体验过。
因此,还是多给了行营两日的时间,用以置办各种赶路物资,尤其是御寒的物资。这件事,交给李业去做了,在灵州进行了一场大采购,为此,将许多百姓本身屯以过冬的物料都购买一空,官府仓场所储,也被征调了一批。
虽然按照刘皇帝的意思,一应交易,都有行营支付,但是,对地方官民也造成了事实上的侵扰。并且,由于变道西巡的举措,使得行营所费用,远超想象,之前针对此次出巡的预算,到灵州也花得差不多了。
可以想见,等正式踏上西巡的旅途,再要置办物料,怕是得给地方官府打白条了......
按照诏令,没有任何的耽搁,于11月1日再度起行,向着更遥远的疆域而去。不过,这一回,倒不是所有人随行。
太子刘旸被刘皇帝留下了,让他代替自己,到西南方向的陇右道巡视一圈。西北四道中,除了作为基础的关内道,就属陇右道朝廷经营最久。
毕竟是从褒国公王景开始,就拓地收治,再加上开宝年来的持续蚕食进取,疆土又向西扩展了一大片。由于吐蕃的分裂,无力抵抗,可以说,大汉在陇右以西的势力,已然超过了盛唐之时,不论是疆土范围以及影响力,都是如此,毕竟在高原上已没有一个统一的强大的对手威胁。
对于近些年取得的成果,也不能光听汇报,刘旸呢,就是代表刘皇帝前去检视一下,身临其境,看看如今大汉疆域的极限在哪里。
同时,皇十一子刘晓也被刘皇帝留下了,原因是刘皇帝疼儿子。刘晓也才十一岁,身子素来就羸弱,前面几个月的旅程,一直熬着,没有叫过苦累,但是,刘皇帝还是担心让他继续跟下去,会扛不住,于是把他留在灵州休养。
至于其他人,就没这个待遇了,只能咬着牙,忍着西北的狂沙厉风,埋头随驾起行,默默赶路。的
自灵州南下,沿着黄河上游前进,至中卫县渡河。中卫县乃是黄河上游的一大通衢,但荒废许久,朝廷复置官员管理也还是近十年的事情。境内渡口密布,也是后世“黄河九渡”的来历。
过中卫后,便径直西行,沿着沙漠边缘,顺着长城,向凉州方向赶路。没有多少耽搁,也没有驻足留恋的兴致,满目的荒凉,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在此冬季,大漠戈壁也只能让人敬而远之。
狭长的河西走廊,除了风,就是沙,干冷的空气,森寒的温度,让人极其不适。过去奏章上所报,呈现的那些往来的商旅、驼队,全然见不着。
或许有不逢时的缘故,但总归让刘皇帝觉得单调,而就如大臣们所提醒的那般,西巡走得太不容易。
等抵达凉州州城姑藏的时候,已然是十一月中旬了,而随驾的八千余人,累倒、病倒了近三成,,甚至死掉了上百人,大多是因为水土不服,牲畜同样冻死、冻伤不少......
事实证明,在大自然的伟力面前,个人的力量太过渺小了,就一个西北寻常的气候,就让刘皇帝的行营折损了这么多人!
而刘皇帝自己,同样不好受,他本就忌冷,再加上一双老寒腿,哪怕尽力饱暖,实际上也是一路煎熬。
也就是抵达凉州后,有城池,有房舍,有棉榻,这些方让他好受了些。河西布政使卢多逊很体贴,各项事务,安排得是妥帖到位,省却了不少麻烦,让刘皇帝夸奖了一番。
刘皇帝忍不住把自己这次西巡,与隋炀帝西征吐谷浑联想起来了,然后不得不感叹,那真是个暴君。几十万人走青海,翻山越岭,那才是真正的绝域险途,死伤无数,与之比起来,刘皇帝自觉还是自己理性一些......
不过,驾临凉州之后,老问题摆在了刘皇帝面前,还要不要继续走下去,要知道,从姑藏到阳关,直线距离都还有约一千三百里了。
不得不说,亲身经历过后,在现实问题面前,刘皇帝终究还是迟疑了。不过,倘若就此收回成命,放弃西巡,那他颜面何在,此前放出的“不到阳关不回头”岂不成了空话,之前吃的苦受的罪岂不白废?
但是,倘若继续西进,行营将士,随驾文武,只怕又该生出些波澜了,哪怕他们不敢表现出来,心中总归有想法的。
同时,刘皇帝自个儿的双腿,那阵阵的隐痛,也在提醒着他,劝阻着他......
第190章 治不好了
冬至未至,数九寒天并不遥远,而作为河西首府、西北重镇的姑藏城,已然进入冰天雪地的状态。一场急来的雪,为这僵硬的冬季增添了些许柔意,但很快就在粗砺的风沙侵蚀下消融。
不过,姑藏的天气也愈加寒冷了,西行的计划,也由此搁置了。城中的营房,被行营的将士占得满满的,甚至因为住处不够,还让凉州的官员将吏们分担接待了一部分人员。
可以肯定的是,几乎是所有人,都不想再继续向西走了。但是,皇帝不发话,都不敢再贸然开口,以免触了霉头。
姑藏城中哪里环境最好,空间最大,毫无疑问,是河西布政使官署,这还是卢多逊到任后斥资新建的,于是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皇帝的行在。
所辖僚属都另觅地方办公,卢多逊一家人也选择搬出去,不过,刘皇帝特意把他留下了,准他留宿行在办公,也备垂询。
阴寒的天气,几乎让人呼吸都感不适,对于很多人来说,很难想象当地的人是怎么在这种环境下生存的。随驾的贵族、大臣、将士们,虽然不乏就职戍边者,但大部分人还是来自于内地,习惯了中原地区的气候,在此地也确实煎熬。
行在中,一道由四名大内侍卫站岗的门成为了防止内外逾越的界限,门外,宰相、国舅李业候在此处,徘徊不定,不时抬眼朝里望望,面露迟疑,却没有命人通报求见。
赵匡胤陪着刘旸去陇右道巡察了,因而此时随驾的大臣中,就属李业地位最高了。地位最高,也就代表着,有些事情需要他担当起来,该进言就得进言。
虽然李业是皇帝的亲舅舅,是长辈,但可以说,他是被刘皇帝一路给培养提拔出来的。早年太后在的时候,曾仗着宠幸骄横过,不过很快就被刘皇帝给严厉镇压了,而其后近二十年的时间,逐渐成长,及至拜相。
但是,这么多年下来,李业在面对刘皇帝的时候,是很虚的,分外敬畏。谏言献策,李业不是不敢,甚至很多时候都挺主动,但这也要分事。
比如这劝阻皇帝西行之事,虽然他不知道刘皇帝为何要执著于河西这遥远的大西北,但感受到他那强烈的意志后,李业也不敢违逆。否则,进言落不到好处,反而触怒了刘皇帝,那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到姑藏的这两日间,行营中文武有不少人都请他进言,这种被人寄托希望信任的情况,对李业而言,还是很少遇到的。因此,作为随驾大臣的代表,他又不好表现得敷衍。
是故,在院门前徘徊不定,也反映出李业此时的心理写照。
“是国舅吧!”一道委婉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李业的思绪。
抬眼见到那名在宫娥伴驾下的贵妇人,李业赶忙躬身行礼:“参见贵妃娘娘!”
来人正是高贵妃,凤目在李业身上扫了下,贵妃抬手示意他免礼,问道:“国舅是来觐见的吧!为何逗留不进,是内侍们怠慢了吗?”
大概是在外边站久了,李业不只手脚,连胡须都有些僵硬,不过面对高贵妃的问话,他精神则振奋了些,心中有了想法,说道:“臣有一言,欲进陛下,然而担心陛下不允,因而踟蹰不进,迁延至此!幸遇贵妃娘娘,希望能够代为呈禀!”
闻之,高贵妃眉梢微蹙,却没有应下,而是表示道:“我只随驾一妇人,国舅乃是宰相,若是国事大事,请恕我不便过问!”
不得不说,刘皇帝对他后宫的女人们调教得还是不错的,至少后宫干政这一条都谨守着。虽然,很多时候,刘皇帝也会那外廷的国政军事对她们说道说道,但哪怕是皇后大符,也很少主动过问......
对于高贵妃的反应,李业虽显意外,但面上还是迅速解释清楚:“此事不只涉及国家,更攸关于陛下。自西巡以来,跋山涉水两千余里,迁延日久,上及大臣,下至士卒,无不被风冒寒,艰苦行进。
臣查问过,行营之中,已有两千余人不堪行路,或冻伤,或染疾。隆冬将近,河西气候将更加恶劣,而陛下西巡之意益加。
臣担心,再走下去,损伤只会加剧,甚至产生疫病。陛下若欲远行,纵绝域苦寒,臣等也敢随驾,唯虑陛下龙体安危,此事实不可不虑。
在灵州时,臣就曾进言,陛下志坚,不允。今,臣祈娘娘,能够代为进言,劝解一二......”
听完李业的来意,高贵妃凤眉也不由深蹙,她当然也是了解刘皇帝脾性的,这个忙,可是没那么好帮的。
不过,李业把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对其所请,也不好直接拒绝。略作考虑,高贵妃还是应道:“我正要去看望陛下,只能代为劝说,表明其意,但陛下素来意坚,能否说动他,我也没有把握!”
“多谢娘娘开言!”李业当即表示道:“如若不成,臣只有另寻时机奏请了!”
此时的刘皇帝呢,正待在炕上,他这也是入乡随俗了,不过炕这东西,还是比较实用了,否则,哪怕被子叠得再厚,也难免那阴寒侵袭。
不只有炕,还有暖炉,总之,不能把刘皇帝冻着。背倚靠枕,双腿却露了出来,刘皇帝翻阅着卢多逊呈上了一些关系河西政治民情的汇报,一名太医正聚精会神地给刘皇帝做着针灸。
“陛下,臣已施针完毕!”太医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哦!”刘皇帝没有抬头,只是随口应了声,喦脱则赶忙帮刘皇帝把裤管捋下。
“陛下若无其他吩咐,臣就告退了!”见刘皇帝这种反应,太医不由低声请示道。
刘皇帝放下了手中的奏章,感受了一下舒服不少的膝盖,抬眼看着太医,平静地问道:“孙太医,朕这寒腿也治了有些年头了,你们都是医科圣手,为何始终不见恢复?”
此言对太医而言,无异于催命的问话,孙太医吓得两腿一软,直接跪倒:“臣等医道不精,怠慢御体,请陛下治罪!”
看他这胆战心惊的样子,刘皇帝直接摆摆手,以一种平和的语气说道:“朕没有怪罪你们的意思,起来吧!”
但是,太医不敢起。
见状,刘皇帝叹了口气,问道:“你直接老实地告诉朕,朕这毛病,还能根治吗?”
“这......”这太医哪敢给个肯定的答复。
“但说无妨!朕要听实话,你,总不至于欺君吧!”刘皇帝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但个太医的感觉就是多了几分冷酷。
迎着刘皇帝的目光,太医终究还是将自己的判断说来:“陛下腿疾已深,臣等施针用药,本为缓治,悉心疗养,若假以时日,还是有根治的可能,只是,不可再负累受寒了,寒气侵肌,则必加剧病痛......”
“假以时日......”刘皇帝呢喃了句,朝其扬了下手:“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孙太医如蒙大赦,颤着腿起身:“陛下当静养,臣告退!”
“随行的后妃、皇子、文武大臣,也去做些检查诊断!”在其告退前,刘皇帝又吩咐着:“另外,随行将士得病甚多,缺乏医师,太医也分出一些人去帮忙!”
“是!”
“看来是治不好了!”太医退下后,刘皇帝沉默良久,叹息道。
见刘皇帝情绪似有低落,喦脱赶忙道:“官家,都是这些太医无用,他们享受着陛下的恩典,朝廷的俸禄,却连些许小疾都解决不了。不若布告天下,遍访良医......”
“你给朕闭嘴!”听其言,刘皇帝却猛得斥了一句。
“是!”喦脱吓了一条,人都后退了两步,低头束手。
按了按自己的腿,还有些发热,此前那种不上不上、又疼又痒的症状倒是减轻了。良久,刘皇帝说道:“或许腿疾已深,但更难治的,还是心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