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汉世祖TXT下载汉世祖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汉世祖全文阅读

作者:芈黍离     汉世祖txt下载     汉世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86章 宗室

    在崇政殿,刘承祐没有处理什么政务,而是小憩了一会儿,沐浴一场,洗去身上的风尘与疲惫,而后才前往万岁殿。

    说是家宴,那就一个外人也没有,都是刘家人,男男女女、大大小小近四十人,囊括了刘承祐、刘承勋以及巨鹿郡王刘承赟这三兄弟。

    虽不如皇兄一般子嗣繁多,这三年间,雍王刘承勋似乎也打开了封印一般,添了两子一女。至于巨鹿王刘承赟,虽然是高祖刘知远的养子,但从血脉上来说,也是皇室近亲,一直以来,都比较安分,刘承祐对他也不错。

    七年前,因为其生父、太原王刘崇的事情,刘承赟曾为其求情,后来,在刘崇病故后,心中不安,为消除皇帝心中可能的猜忌之心,又自请贬谪。刘承祐同意了,把他外放,这些年,历任邓州、陈州、汝州,任上没有什么突出的政绩,但也中规中矩,安分守己,从无逾越,官声也不错。

    当然,被调回东京,也是刘承祐所首肯的,这也是多年之后,刘承祐再度见到刘承赟。人发福了许多,显然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你那舅哥如何,他第一次来朝,远来是客,又是亲戚,可别怠慢了他!”三兄弟聚在一块儿,刘承祐问刘承勋。

    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刘承勋也是越发有气度了,闻问,笑应道:“既是家事,又是国事,我岂会、岂敢怠慢了他!只是我这个舅哥,心中忐忑,几度向我打听,朝廷对吴越的态度,此番北伐大胜,让这些藩属,都甚为不安啊!”

    刘承祐则问:“那你是如何回复他的?”

    刘承勋道:“没有陛下的首肯,我岂敢贸然回之,只是安抚,让他放宽心,吴越对朝廷一向恭顺,大汉也不会亏待钱氏的!”

    “很好!”刘承祐露出了点笑容。没有就此多说什么,但对于这个嫡亲弟弟的成长表现,还是很满意的。

    “赟哥,此番回京,就在东京住下吧,朕给你找了个新差事!”刘承祐又对刘承赟道:“宗正卿职有缺,你如今是皇室之长,就由你担着吧!”

    刘承赟如今已有三十八岁了,就刘承祐这一辈来说,确实以他为长。不过,闻其言,刘承赟踟躇了下,拱手应道:“陛下,如论宗室之长,臣可不敢当!”

    从其语气中,刘承祐听出了些许其他意味,不由看着他。刘承赟倒是一脸坦然,直接开口,向他求情起来。他是在为皇叔刘信说话,虽然在血统上,刘信不算皇室嫡亲,但在辈分上,大汉还活着的宗老中,刘信是除了慕容彦超之外最高的。但是,慕容彦超虽被呼为皇叔,但他终究不姓刘。

    至于刘信,从当年许州案发起,已经在睿陵守了整整十年的陵了。一晃就是十年,陵前的圈禁生活,是十分煎熬的,听说,刘信有两个儿子病死了......思之,也颇使人怜。

    前些年,像太后,其他外戚,时而也会向刘承祐提起赦免之事,即便不完全宽恕,也可以换个环境好些的地方安置,终究是宗室长辈,不好如此虐待,但都被刘承祐托词拖过去了。而因为对皇叔刘信过于严厉,也使得刘皇帝在此方面,遭到了一些非议。毕竟,当下之人的价值观摆在这边。

    时间,是一剂良药,十年过去,已经没有多少还记得,当初刘信在许州做了怎样的恶事,闹得如何天怒人怨,哭声盈野,骂声载道。即便是许州的百姓,如今都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大抵也没有人还牢记着当初的刻骨铭心。

    刘承祐也一样,他也无法再回忆起,当初在了解刘信在许州的暴虐行径后所产生的那种愤怒以及欲杀之而后快的冲动。即便再度翻看一番案挡,他的心也是波澜不惊的。

    对于刘信,如果要赦免,也只是刘承祐一句话的事情,并且,不会引起什么异议,甚至会有人称赞他的大义灭亲之后的宽厚仁慈。

    然而,如果早几年,刘承祐或许念头一转就同意了。但到如今,情况又不一样了,在他看来,刘信粗鄙残忍,性格之中就带着暴虐,十年的苦难,不一定会磨平他的棱角,反而可能加剧他的仇恨心理。

    尤其是,在他两个儿子,先后在睿陵去世的情况下,刘承祐会想,如果赦免了刘信,他会不会采取什么报复手段。毕竟是宗老,大汉皇叔,刘承祐不愿意在此事上,再平添曲折波澜。

    是以,对于刘信,在刘承祐心里,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幽禁到死。没错,刘皇帝的心眼,有的时候,还是很小的。当然,他这种考虑,是无法拿到台面上来说的,有妨他的圣明。

    想了想,刘承祐说道:“刘信有几个孙儿,几岁了?”

    不明其意,刘承赟答道:“回陛下,得序齿者,只余二人,一男一女,男七岁,女五岁!”

    “年纪不小了啊!”刘承祐眉头稍微皱了下,略作犹豫,吩咐道:“传谕睿陵,将此男女,送至东京,就由赟哥你抚养吧!”

    听这么个命令,刘承赟愣了一下,体会了一番,方才明白,这,算是刘承祐对刘信一家最后的“宽待”了。心中微叹,刘承赟拱手应命:“是!”

    “赟哥,你可要好好教导他们,万不能重蹈其祖父之覆辙!”刘承祐又叮嘱道。

    “是!”刘承赟默然,同时,心中暗下决定,不再于刘皇叔事上进言了。

    但是,皇叔的事不再说,兄弟的情,却忍不住想再提一下。刘承赟注意了一下皇帝表情,见他并没有囿于此节,心情不错的样子,于是又道:“陛下既以我为宗正,那宗室之务,可容臣发言?”

    讶异地瞥了他一眼,刘承祐当即道:“那是自然!”

    皇帝这么一保证,刘承赟当即道:“陛下,臣回京之前,收到了刘均的信,堂兄弟们,已经困居洛阳快七年了,生活日渐拮据。陛下你看,是否让他们为朝廷出点力,办点事?”

    “朕所赐者,都是膏腴沃土,偌大的庄园,还养不活他们?”刘承祐这么回答道。

    当初,因为河东之事,刘崇一家子,都被安排在洛阳,让他们读书耕田,修生养性。刘崇活着的时候,他儿子们还算安稳,待其死,矛盾就慢慢出现了。

    在刘崇一脉势盛时,这些人,也都是意气风发,作威作福。如今,给他们一点地,让他们读书耕田,哪里是能熬得住的。

    没有其他收入来源,又不善经营田地,仅靠着刘崇留下的一些家底,哪里支撑得住消耗。并且,兄弟之间也渐生龃龉,作为长兄的刘承均,也压不住。

    说实话,刘崇的儿子中,最安分要属刘承均与刘承铣这二人了。其他人,过不了苦日子,或多或少,都表露出了一些对皇帝以及朝廷的怨言。

    此时,刘承赟为他的亲兄弟们求情,刘承祐的心思也是有些不定。不过,略加考虑,还是决定,松一松,至少,刘承赟的面子,还是要给点的。

    于是,刘承祐说道:“诸兄弟中,唯均、铣二人,可付职分,朕会令吏部安排的!”

    “谢陛下!”对此,刘承赟已经满意了,也不敢奢望更多,当即拜谢。

第287章

    回京的第一晚,刘承祐自然下榻在坤明殿,与大符待在一块儿,这是没有任何疑问的。就寝之时,夫妻俩之间,纵使算不上**,一番覆雨翻云总归也是免不了的。

    大符已经满三十岁了,容颜依旧端庄美丽,气质越发雍贵,身材也愈趋熟美,手感很不错。轻抚着她的肌肤,刘承祐轻叹道:“我不在的日子,辛苦你了!”

    刘承祐的语气中,透着点愧疚。早年的时候,刘承祐离京,坐镇开封,安抚后宫的是太后,凭着他太后、国母的身份,再加贤德的名声,足以维稳。

    不过,随着李氏年纪渐长,身体也不如往年,符皇后也就逐渐进入这个角色,承担起这份责任。别看太子监国,公卿辅政,真正起到定海神针作用的,还是隐于后宫的符后。虽然她,从头到尾,没有踏足过外朝,但她的作用一直存在。

    此时听着丈夫的话,大符嘴角扬起一丝笑容,只轻声应道:“你回来了,一切都好!你不在东京,朝廷之上,就难免有波澜!”

    “此番北伐,我也累了,今后轻易不离东京!”刘承祐这么说。

    “向能如此,是朝廷与天下臣民之福!”大符说道。

    听她这么讲,刘承祐做出了一副慵懒的姿态,微笑道:“你说说看,我这个皇帝哪里容易啊,一举一动,都能同国家的稳定、臣民的安康扯上关系,当真是一点自由都没有啊!”

    “官家是嫌我多嘴了?”大符凤眉轻蹙,低声说道。

    闻言,刘承祐赶忙道:“同样的话,若是让外朝那些言官来讲,我只会觉得千篇一律,觉得厌烦。但是从你嘴里说出,我却是不得不听啊!”

    “官家若是这么说,我可承受不起!”虽然刘承祐的话让人感到舒心,但大符还是谦笑着说。

    很多时候,枕头风的作用,都在不知觉间。哪怕是自诩英明的刘承祐,也没有意识到,他其实也是受枕头风影响的。

    “符兄的事情......”刘承祐又提了句符昭信的事。

    大符情绪也低落下头,说道:“生老病死,也是天数,我只是担心,父亲老年丧子,哎......”

    闻之,刘承祐也叹道:“这正是我所愧疚的。符兄丧时,妇翁还在前线领军作战,是强压伤痛,为国效力。此番大战结束,也是身心俱疲了,总算还京,我打算让他老人家好生休养一段时间,不再受公务之劳累!”

    刘承祐此言,听起来是好话,用意似乎也不错,只是如果仔细推敲的话,难免有些不对劲儿。大符聪颖,有所察觉,但正因为她聪明,是以没有表现出来,反而替符彦卿谢恩,多谢其体谅。

    ......

    翌日清晨,刘承祐起得很早,简单收拾过后,就到崇政殿了。御案上边,已然摆着一堆的本章,不过,刘承祐率先查阅的,却是武德司的上奏,听取李崇矩的汇报。

    就如往常一般,李崇矩安安静静、规规矩矩地站在殿中,面色平静,气度沉稳,等候着皇帝的问询。刘承祐坐在案后,不断翻开着武德司的记录,九个月的时间,东京以及整个天下,也确实发生了不少事。刘承祐阅览着,就像看故事一般,不时地会心一笑,露出点“诡异”的笑容。

    出乎李崇矩意料的,刘承祐没有就他的汇报仔细察问,而是放下没有看完的秘档,对李崇矩道:“朕就先不看了!接下来,发动武德司在辽国的密探,及时了解其情况!”

    “是!”李崇矩当即应道。

    “还有,今后对外的刺探,主要放在江南,以及辽东!”刘承祐又吩咐着。

    李崇矩虽是武将出身,但素有见识,稍一思索,也基本能觉察到大汉下一步的战略方向,再一拜:“是!”

    大汉的情报组织,在多年的发展中,已然形成了军情司主外,武德司主内的局面。军情司是挂在枢密院下的,主要负责军事情报,在大汉的统一战争中,也不断体现着其价值,功劳不小,刘承祐已经打算将之从枢密院独立出来了。

    武德司自不用提了,这是个综合性的特务组织,虽然主要是对内的监察,但对外,也不是毫无建树。比如在对辽的事务上,也是投入了不小的精力,毕竟,对于一个特务情报机构而言,对于大汉最主要的敌人,总要有所了解的。

    另外,就是后起的皇城司了,这主要是为皇权服务的,只向皇帝负责,职权上则得到了进一步的细分,主要针对宫廷、朝廷诸衙以及排查一切对皇权有威胁的人或事,似武德司、军情司也是其调查对象。

    这三者,算是摆在明面上的了。当然,还有一个秘密的机构,那个名为“枭”的组织。并没有具体组织架构,隐藏于暗处,伏于各个衙门之中,基本都在要害职司。并且,在明面的职位下,还另有皇帝赐与的品秩。这也算是刘承祐,所设立的维护皇权的最后一道保险,或许有些理想化,但至少能让他自己安心。

    “官家,大臣与将帅们,已在殿外等候!”孙延希入内,向刘承祐禀道。

    回过神,让李崇矩退下,同时吩咐道:“宣!”

    在刘承祐北伐之际,大汉的权力中心,转移到了政事堂,任何要务大议,都在广政殿。如今刘承祐一回朝,自然而然地又回到崇政殿,或者说回到皇帝待的地方,那一干辅国重臣,都识趣地前来崇政殿商讨国事。

    崇政殿庑下,诸宰相、各部司主官、两衙将帅以及符、安、赵这三王,已然齐聚候召。神情都比较轻松,唯有一人,看起来有些严肃。

    这人是谁,大汉宰相范质!没错,范相公又开始忧国忧民了。而他所忧虑的,也是不好明说的。

    经此一场胜利,皇帝的威望进一步拔高,已到了手执乾坤、脚踏天地的程度。今时已是如此,那等到削平南方,统一天下,那又将是怎样的威势。那时,恐怕整个天下臣民,都将匍匐在大汉皇帝脚下,仰仗着其光辉与恩泽生存。

    有一说一,皇权过于强势,对于国家而言,未必是好事。这几日间,已经有人提出,皇帝功盖万世,取得对辽大胜,收复幽云,可以到泰山举行封禅大典。

    对此,范质是直接表示反对,在他看来,天下都未一统,岂有资格进行封禅?如此一来,范相公又遭到别人的攻讦了,弹劾的奏章刘承祐都看过了......

    等进入崇政殿,范质立刻压下了心头的忧虑,因为人有些都,还特意加了几个席位。见礼过后,扫视着文武群臣,刘承祐开口了:“今日召众卿前来,无他,为北伐至事,做个总结罢了!”

    说完,就瞧向范质:“范卿,朕还在幽州时,你便屡次上表,仗打不下去了,国家不堪其负。朕回京途中,对河北民生,也有所体察。就由你先说说吧,此次北伐,朝廷代价如何?”

    刘承祐这话,说得范质稍显尴尬。边上,当年的状元董淳,正提笔记录着。这些年,刘承祐已着人,将他与乾祐贤臣治国的事情,记录下来,以便汇编成书,以倡功绩。

第288章 殿议总结

    “自去岁七月,北伐始启,至今年三月,陛下班师,前后历时八月。为供应北伐,国库所出,费钱1653万贯,绢布32万匹,靡耗各类粮谷582万石,河南、河北、河东诸道共征役民夫达120万众......”范质以一种沉重的语气,给刘承祐与在场的大汉重臣们列出一串数据。

    无论文武,满朝皆惊,谁都知道,此次北伐,朝廷耗损甚多,各个职司,对此都有所认识,但不全面。当经过近两个月时间的综合、统计、核算,得出的结果,还是惊人眼球的。惊诧之余,还有人感到讶异,那便是,大汉朝廷的人物财力,已经丰厚到这个程度,能够动员起如此规模的资源进行一场战争。

    不说别的,仅在一线交战区域,大汉前后投入的军民加起来就有五十万众,至于各州府县动员的人力,则更是个庞大的数字。

    即便如此,朝廷所统计所得,仍然只是个模糊的数目,是个范围。但从中,也可窥其耗损是如何巨大。

    刘承祐的心脏也不禁猛烈地跳动了一下,感叹道:“公家之费,百姓之耗,如此剧重,劳师既久,用兵之害,尽在其中啊!”

    就拿所费之钱来说,一千六百多万贯,这是在收取川蜀后,全国一年的岁入。但是,一年的岁入,却是要兼顾天下的,支出繁多,但一场战争,就给打光了,事实上,这是在朝廷维持其他事项基本消耗的前提下,把未来三到四年的财税都投入进去了。

    事实上,若不是有从蜀地不断运回东京的庞大财富,这场战争,刘承祐也未必敢搞得这么大,坚持这么久,毕竟,兵贵胜而不贵久。

    打仗的时候,刘承祐一心扑在战事上,一切的行为举措都只为战争的胜利而服务。等战争结束后,这想法又变了,回过头去看,哪怕是刘承祐,也有种的惶恐惊悸的感觉。

    这场北伐,赌得太大了,如果出现什么意外,比如战败了,比如僵持不下,哪怕纵使整个帝国不至于崩溃,还能维护住统治,但大汉国运因此而受到影响,则是必然的。想得越深,刘承祐那种后怕感越强烈,北伐战争乃几十年来第一遭,其规模也远超大汉此前的所有统一战争,简直在走钢丝。

    是以,刘承祐有此感叹。所幸,胜利是属于大汉的,也正因为胜利了,他才能以一种更加平和的心态来回忆总结。

    而经此一战,对于战争,刘承祐也有了一丝敬畏感。至少,像这种穷尽国力,赌博氏的战争,最好还是别掀起,毕竟,除了功业心外,最重要的,还是维护帝国的稳定与他的统治。当然,有此一战,日后再想把大汉朝逼到这个份上,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以说,一场北伐战争的胜利,是给大汉朝打通了任督二脉,从此之后,可以稳稳地迈步走向盛世。

    范质言罢,薛居正开口了,不过,是对范质所言的补充:“陛下,范相所言,只是朝廷明面上的支出,山阳、燕南两道,遭受兵燹破坏严重,百姓待哺,犹需朝廷支援重建。因战事而伤亡了大量丁壮,又使得民间劳力受创,生产受损。此番春季攻势,诸多民丁难以速归土地,又误了农时,今岁收成必然锐减,从而影响朝廷岁收。

    如今,国库空虚,府廪不足,东京粮食,亦需自外州转运,以备不足。另,此番有功将士之封赏,伤亡军民之抚恤,又是一笔庞大的支出。

    陛下,朝廷如今,已是不堪重负,形势堪忧啊!”

    薛居正呢,这是在诉苦了,自古以来,钱袋子都是不好管的。同时,这也是在向刘承祐施压,希望在之后的支出上,能有些节制......

    当然,对于国库的情况,刘承祐又岂是一无所知,艰难固然是艰难,但也没有到特别堪忧的地步,只要熬过这一两年,后边就会越来越好。再者,不去官仓中看看,永远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家底。

    稍微考虑了一下,刘承祐说道:“国库再拮据,对大汉的功臣却不能有所薄待,北伐的军民,都是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志士仁人,策勋酬功,不能有所短缺。尤其是伤亡将士民丁的抚恤,更不能有任何的吝啬拖延!

    另,凡为北伐服役出力者,着各地方官府,酌情褒奖。出役丁的农户,影响春耕者,尤其是河北、河东之民,今岁税收,进行一定的减免,此时三司也该拿出个具体的切实可行的章程来,尽快颁布天下,以安民心......”

    皇帝这一番话落,薛居正的表情更苦了,这是继续往外大笔掏钱的同时,还在减少收入。听他的语气,还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

    范质则道:“陛下所言,诚然不加,国家的功臣,不能薄待,但也需考虑到的国库的艰难。国家之用,岂止兵事,一时之间,也确实拿不出太多钱帛来。事有轻重缓急,或可逐步落实!”

    听范质进言,刘承祐目光投向他,问道:“依范卿之言,何为急重之务,何事可做轻缓?”

    稍加犹豫,范质说:“陛下,国以民为本,民以农为重,当先恤百姓,以安农事。另外,对于伤亡之将士民夫,可先拨款抚恤。至于其他有功赏赐,可适当延缓!”

    范质话落,还不待刘承祐开口,柴荣就开口了:“适当延缓!是否拖延下去,又可适当减免,到最后,干脆不赏了?”

    柴荣这话说得,可是一点都不客气,范质盯着他,心里顿时来气了,说道:“柴枢密因何曲解我意?老夫之意,恰如所言!”

    柴荣却道:“范相公待在东京,岂知北伐将士作战之艰苦,他们为国浴血作战,奋勇杀敌,百战余生,得还京师,得归乡里,本冀望朝廷的赏赐犒劳,你却又故作拖延,是否考虑将士的心情?”

    “国家如今无法一次拿出这般巨资,分先后执行,有何不可?能为国家效死作战,就不能体谅朝廷的难处,给朝廷一些回旋的余地吗?”范质怒声道。

    他这话一出,柴荣难得地不屑一笑,刘承祐眉头也皱了一下。让将士丘八们有此觉悟,怕不是想多了,刘承祐敢保证,如果在酬功上过于拖延打折扣,绝对怨言陡生,历朝历代都是如此,甚至可能生乱,毕竟前代的影响风气还未彻底、完全被消除。

    见二者“日常”争论,刘承祐抬手止住他们,说道:“该酬功者不拖,该赏赐者不短,该抚恤者不缺!倘若国用不足,朕自内帑先行调用。总之,在此事上,不需有任何折扣!”

    对于三司的难处,刘承祐还是体谅的。果然,皇帝此议一出,争论立消,薛居正也稍微松了口气。

    事实上,刘承祐也在考虑,朝廷花了那么多钱,带动了那么多买卖交易,其中所产税收,应当不小才是。在商税上,或许也该有进一步的举措了。

    走神的刹那,柴荣也起身,对军队的情况,进行汇报:“此次北伐,万人以上大战,共21场,以下124场。阵亡及失踪者共计82931人,其中禁军15879人,百将以上军官436人;受伤者124859人,重伤13948人......”

    相比于钱粮财用之消耗,柴荣所列出的伤亡数字,才更触目惊心。北伐的战果固然辉煌,但当真是由人命与血肉堆出来的。尤其是阵亡的将士,其中近半都是南口一战造成的。而柴荣所列,只是作战军民的伤亡,还不包含那些遭受兵灾的幽云百姓,那也是以万计的。

    对此,刘承祐是以沉重的语气强调道:“正是有这些仁人志士,不畏艰险,无惧伤亡,方有此次北伐的胜利。对于他们,朝廷怎能吝惜些钱粮绢帛,寒功臣之心?”

    这话,似乎又在敲打范质了,让这相公,拧着眉,垂下头。

    刘承祐则继续沉声道:“针对阵亡之将士及百姓,礼部当筹备一场公祭,朕当率宗室公卿、文武百官,以作告慰!”

    “是!”身为礼部尚书的陶谷,没有丝毫迟疑,起身应道。有点,振奋。

    “此番,禁军及边军,伤亡甚大,不少军队已编制不全,枢密院、兵部及殿前、侍卫两司,当共拟一个整编章程,进行一次更全面的调整,梳理全**制!嗯,也为策勋酬功安排,做准备!”看着柴荣、魏仁溥、向训、慕容延钊等人,刘承祐吩咐道。

    “是!”

    这,大抵才是刘承祐真正的目的,但凡大的变动,都难免触动既有利益者。把酬功与整编结合在一起,是最能减少阻力的一种办法了。

第289章 大汉宰相不好做

    刘承祐回朝的头一次殿议,足足持续了近三个时辰,连午膳都是刘承祐命人准备了些菜食,与大臣们一道将就着。除了对北伐战争的总结以及善后事宜讨论,还有刘承祐离京期间的一些军政要务,再加上接下来大汉的国家治策以及战略方向......

    对于这些,刘承祐早有考虑,事实上也没有太多值得争议的地方,不过“弭兵罢战、休养生息”八个字罢了。大汉朝经过这样一场战争,是再也经不起更剧烈的折腾了。

    庆幸的是,皇帝对此有个清晰的认识。刘承祐发表了一番提纲契领的看法,而后由文武们就此拓展讨论,抒发意见。

    等散议之后,朝臣们三三两两地散去,武将昂首阔步,文臣也是如释重负,唯有范质与薛居正这两位政事堂的实权大佬,神情稍显抑郁。

    一干大臣中,陶谷的意态看起来最轻松,只是瞟着范质之时,老眼中透着种幸灾乐祸。说起来,陶谷投靠刘承祐的时间也是算早的,尤其在刘承祐早期,麾下文才缺乏之时,更是作为潜邸人员随侍。

    陶谷这个人,聪明是绝对聪明的,文采也不错,但就是人聪明过头,有的时候,会让刘承祐不喜。早年的时候,因为刘承训被封为魏王、开封府尹,就有少许三心二意。后来又有收受贿赂的情况,出使江南算是本色出演,立了个功,但也留下了“独眠孤馆”的典故,至今为人所笑。平定淮南期间,为刘承祐分担了不少庶务,然后就开始徇私枉法......

    可以说,陶谷这个人,和贤是搭不上边的,但又确有几分才干,再加上刘承祐念着早年的些许情分,并且用得顺手,才一直把他放在中央任高官。

    而陶谷自己呢,在他权势盛时,是一度接近拜相的,刘承祐也不是没动过扶他的心思,但终因其作为而放弃了他。

    也就是被放在宣慰司当副使的那些年,陶谷有所收敛,也不敢再妄言。那几年,头顶压着个赵上交,赵上交儿子还是十分得皇帝信任的近臣,是以陶谷颇为压抑。

    直到赵上交因两名学生在湖南的他贪渎案发被牵连,贬官外放,陶谷终于熬出头,并再度被刘承祐想起,任为礼部尚书。

    重新崛起的这两年,陶谷也是自律不少,或者说小心不少,对于相位,还是存有点念想的。此番,刘承祐让他负责公祭的事情,对他而言,又是个展现才干的机会。

    脑海中,已经在策划祭典的具体章程。典制方面,他已是驾轻就熟,不会有什么问题,值得他多去思考的是,天子的用意何在,目的何在,这才是最重要的。在对皇帝的“读心术”上,满朝之中,还少有比陶谷更有心得的。

    当然,令他欣喜的,还得属逐渐笼罩在政事堂上空的那抹阴云。陶谷的政治嗅觉,是异常敏锐的,皇帝对宰相范质那种若即若离的态度,他是完全感受到了。

    再综合此前的一些消息,以及范质历来的行事作风,陶谷预感到了,越发强势的皇帝,对范质的容忍也快到头,这大汉的朝局,很可能再度发生一场大变。

    方才在崇政殿中,一边参与政论,听候圣训,但陶谷的心思,可全然放在这方面了。于陶谷而言,他看到了机会。就像当初,赵上交的倒台,既有赵普的警觉、调查,背后也有陶谷在发力,只是,他本想着赶跑了赵上交,宣慰使的官职就是他的,没曾想皇帝直升他到礼部尚书。

    这些年,在官职名不副实的问题上,刘承祐是花了不少精力进行重塑的,到目前为止,除了财政大权独立在三司之外,其他诸部的权力,都已经收拢,这是刘承祐官职改革的成果之一。

    于陶谷而言,目前的形势也一样,要是让范质那些人一直占着位置,哪有他们上位的机会?陶谷已经看得很清楚了,范质此人,刚烈固执,有些认死理,经常为了所谓的道义同别人抗争,连皇帝也不给面子,时与皇帝的想法相左,惹其生气。

    就是这样的情况下,也在相位上当了十年,天子能忍他这么多年,陶谷都觉得惊奇。考虑到当初的李涛是怎么罢相的,再联想到前段时间的流言,加上方才殿间皇帝的态度,陶谷认为,也该轮到陶谷了。

    当然,就算范质罢相,也未必轮得上他陶谷。但是,陶谷不这么认为,在他看来,如今的大汉朝堂,论资历、能力,能比他陶谷更有资格的,怕是找不出其他人了。

    首相混不上,次相皇帝总能想到他吧。事实上,一直以来,像魏仁溥、范质、薛居正这些人,陶谷都是视为后辈的,现实却是混得没人家好,名望也拼不过,哪里能没有嫉妒心理。

    而在这些年中,陶谷也受了不少范质的气,因此察觉到范质相位不稳,他自然是幸灾乐祸了。

    但是,乐他人之灾,终究于自己无甚益处,更值得陶谷思考的,是如何讨得皇帝的欢心。对此,经过多年的观察、总结,陶谷也是有些心得的。

    那便是,相比于那些总喜欢教皇帝该怎么做,觉得应该怎么样的大臣,刘承祐更喜欢的,是那些遵从他的意志、忠实高效执行他命令的人。喜欢把自己的意愿与意志,体现在治国方面的人,是长久不了的。

    换句话说,就是,虽然皇帝一直在提拔人才,用人唯贤,但是,他更需要一批得力的执行者,而不是一群思考者。在这个帝制国度,或许一个大脑,就足够了。

    早年有杨邠、王章,就是把自己意志强加在皇帝与国家的典型,所以一场“谋逆案”,至今还在泾州,王章算是急流引退,但也是郁郁病故。

    后来的冯道,这是个油得不行的老狐狸,他的相位待得最稳,日子也最滋润,若不是后来实在不堪年迈再加身体不爽,再干几年也不成问题。

    再从李涛,到如今的范质,根本问题还是那一点,个人思想太强烈,不愿意完全被皇权所压制,在治国的表现上,时有所反弹。

    宰相中不乏聪明人,比如魏仁溥,虽然皇帝常以师礼相待,但他却从未以帝师自居,而在为政治国方面,大言炎炎,去教刘承祐该怎么做。只是尽力地,给其查漏补缺、释疑解惑,同时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做到了这些,因而魏仁溥在朝中的地位是越发稳固的。

    陶谷够聪明,想得通这些,他就更觉得,自己是有资格有能力,待在相位上。快十三年了,基本可以说是最早投靠刘承祐的文臣,从龙老臣,混了这么多年,政事堂的主室竟然没有他一席公案,陶谷这心里的负担也着实严重,几成心病。

    在他看来,六十岁以前,能够拜相,则此生无憾。

    陶谷凭着一双精明的眼睛以及敏锐的嗅觉,所以能察觉政情的变化,作为当事人的范质,在这方面的感触,同样很深。皇帝那带着笑意的目光,温和的语气,都让他心情沉重死。

    薛居正是同范质走在一块儿的,两个人私交上或许不错,但更多的还是在大是大非上的亲近。

    此时见他满脸的沉重,不由唤了声:“范兄,陛下他......”

    回过神,范质不由叹息了声,却没再流露出更多的情绪,平静地说道:“还是把陛下吩咐的事情,先办好吧!”

第290章 燕王在京,军制改革

    “与十年前相比,东京面貌,果是焕然一新啊!”自皇城出,轻策健马,行走在东京的街道间,见着满目的繁华之景,赵匡赞不由感叹道。

    “大王,东京城确实庞大繁华,但自归开封,你也不用每日都如此感概一番吧......”身边跟着几名卫士,领头的名叫赵仙,是追随其多年的家臣,此时再闻其言,不由说道。

    赵匡赞并不在意其无礼,反而笑道:“当年我流转中原、关中,也在开封待过一段时间,彼时的城池,拥塞压抑,气象暗沉,哪似如今,百万士民,千帆汇聚,万商云集。你看到的,是其繁荣鼎盛,我见到的,却是帝国兴旺,国运永昌啊!”

    在刘承祐班师还朝之际,燕王赵匡赞也动身返京,这一点,是两者早早地便达成共识的。而赵匡赞也是举家南下,极尽家私,幽燕的一些土地、产业尽数转让了,一副与幽燕彻底话别的意思,这就很识趣了。

    “大王,这朝廷把你召回,也不说如何安排,堂堂的燕王,总不至于就这般养老了吧!再者,此番汉辽大战,我们也立了不少功,朝廷怎么还没个表示!”赵仙又嘀咕道。

    听他这么说,赵匡赞的轻笑道:“怎么,你想着自己的功劳,要谋个官职?”

    赵仙赶忙摇头,应道:“小的跟随大王多年,早已习惯,一辈子侍奉效忠大王,足够了!”

    这话听得,就是舒心,不过,赵匡赞的表情严肃了些:“开封毕竟不是幽州,今后类似的话,不管人前人后,都不许再说了,要管好自己的嘴。”

    教训了一句,赵匡赞又露出点笑容,说:“再者,朝廷虽然还没对我有具体安排,但容我参与朝会殿议,与那些公卿重臣共商国事,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至于酬功问题,天子与朝廷,何曾亏待过有功之臣?”

    见赵匡赞看得开,赵仙也不好再贸贸然发表其他意见,而是请示道:“大王,我们现在是否直接回府?”

    同许多在京外位高权重的人一般,赵匡赞在东京也是有别邸的,并且在当初开封扩建的过程中,刘承祐特意给其换了一座占地极广的新邸,可谓虚席以待良久。

    “不用急着回去,陪我再到市坊间逛逛!”赵匡赞笑道;“东京百业兴旺,商贾氛围浓厚,倘若我今后真的赋闲,维持阖府开销,也需有些进项......”

    “提及此,小的倒有一事需要向大王汇报!”听赵匡赞这么说,赵仙突然道。

    “说!”赵匡赞显得漫不经心的。

    “王府故人何福殷,想要求见大王!”赵仙禀道:“大王是否见一见?”

    “何福殷!”赵匡赞眉头一扬,说道:“听说他可是东京城内,有名的富商了!”

    赵仙应道:“正是!此人确实是个经商的能人,眼光也好,如今其产业涉及多方,天下诸道都有其商队,与东京不少官员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听说此次北伐,官府有许多物资,都是从他手上购买的,获利不菲......”

    “当年我父手下一个走卒,竟然在东京占得一席之地,也确实是个人才!”赵匡赞淡淡地道:“他投帖求见,可有言明其目的?”

    赵仙说道:“若没有燕王府的扶持,当初岂有他发迹的机会?他终究是大王的仆从出身,而今大王回京,他自当拜见,汇报所治产业的情况!小的以为,大王如欲谋产业,可从何福殷着手,岂不方便许多!”

    从赵仙的话可以看出,是准备把何福殷当肥猪宰的。然而,赵匡赞思忖几许,却笑了笑:“不必了,人心易变啊!”

    赵仙不解:“大王莫不是怕他不肯进献?”

    此时,赵匡赞的眼神中,却流露出一抹睿智的光芒,平静道:“如你所言,这何福殷名声甚大,与官府牵扯过深,商人做到这个程度,未必是好事啊!”

    有些事情,不是赵仙这个层级的人所能看明白的。而赵匡赞虽然到东京不久,但对于朝廷的情况,还是有所了解的,如今最主要的问题,就是财力不继,然而支出甚多。

    再加上,前者皇帝还当廷讨论过税收的问题,尤其拿商税来说事,发表的一番看法。闻弦歌而知雅意,赵匡赞是听明白了刘承祐的意思,东京商业逐渐繁荣,朝廷此前也多以鼓励为主,予以宽松的环境,但宽松不代表放纵,在东京的大发展中,产生的一些不良的结果,需要解决,对商贾也需要进行约束......

    话说得再漂亮,再有理有节,也遮掩不了皇帝那准备举起的杀肥的屠刀。而赵匡赞联想到这些,再考虑起何福殷之事,在态度上,自然偏向与保守了。

    ......

    虽然国家行政基本方针定下了,但在从大有为走向无为,进入休养生息的过程中,朝廷上下,却是忙碌一片。皇帝回京后,京城的气氛也陡然一转,似乎有种无形的压力,在鞭策着上下臣工职吏。

    整个五月中下旬,东京朝廷主要有两件大事,其一乃是北伐功劳筹议,议功、策勋、封赏、抚恤,在皇帝的督促下,以极高的效率展开。到庆功宴之前,对于军功封赏条陈已然得到了皇帝批复通过。

    其二则为全**制、内外军队的进一步整编改革。经过这一次大整顿,大汉军队,正式形成以宿卫、禁军、边军、都司为主,乡兵、蕃兵为辅的全**事体系。

    宿卫系统,主要守备皇城、宫城,拱卫皇权,以大内军、控鹤军、奉宸营为主力,兵额五千,所有大汉军队都是其兵源。

    禁军仍是大汉最主要的体量,是维护中央权威、保障国家稳定最强大的一股力量。不过,此次整编,废除了此前那些仍显繁杂的军号、番号,更进一步地精简调整。

    殿前、侍卫两司之外,新设巡检司,合称三衙,共同驻守两京及其周遭,以及要害之所。殿前司下辖龙栖、小底、铁骑三军,侍卫司下辖龙捷、护圣、奉国三军,巡检司则以原兴捷、武节两军改编,从其名就可知,在维护治安方面,巡检司的责任要更大些,但在地位上,又要逊殿前、侍卫两司一筹。

    使三衙互制的同时,也进一步加强了对将领在调兵权上的剥夺,通过枢密院制衡这三衙,并以更加详细且严厉的制度,用以约束。

    并且,对于三禁司的指挥机构,也进行了进一步的缩减。比如侍卫司,就把正副帅之下的马军、步军都指挥使给撤了。今后的指挥体系,由侍卫统帅——侍卫副帅——侍卫都虞侯——各军都将——厢将——尉将——营将——百将——队长——什长,这十级构成。

    殿前司那边,也是照此设置,巡检司那边,因为承担着主要治安的责任,在设置上要稍微复杂些,营将以上,皆设副职。

    经过这么一番整改,禁军三司也更加平衡,更具统一性,更显秩序。

    边军的整改,则在前面的基础上,进行更合理的安排,主要是在轮戍制度上下功夫,形成以禁军、边军、都司之间的轮换。戍卒之苦,皇帝尤其体谅,当然,他也是怕边军出问题。

    至于乡兵,则是大汉军队的后备力量,重点在于农闲时的操训。而蕃兵,也是大汉军事体系的一种补充,在大汉军中,也充斥着诸多汉化极深的各族将士,参与此次北伐的关西蕃骑,有三千人哭着喊着要为大汉效力,也在整编之中。

    在君臣同策同力之下,新的军事体系搭建出来了,而接下来要做的,只是往里边填充人手。对于诸多将领而言,也是一场分蛋糕的活动,望眼欲穿。

    对于刘承祐而言,也是一场平衡功劳与资历的挑战。不过,虽则繁复,顾虑重重,但还不至于让他犯难,这种事情,他已是驾轻就熟。

第291章 酬功

    时间进入六月,在开封北郊,大汉朝廷举行了一场规模空前的公祭仪式,天子刘承祐实现了他的诺言,带领皇室、公卿、大臣、职吏、军队进行祭拜,同时,有超过十万人的东京及周遭百姓,也都参与其中。

    其后,刘承祐又下诏,于太庙之侧,新建一座昭烈庙,立碑记文,用以祭奠为大汉战死的将士,以扬其献身精神。

    并且,刘承祐下令,将自河东起兵开始,在大汉的建立、统一及对外战争中,所有战死的官兵,不论贵贱高低,悉刻名其间,永为纪念传世,今后之事,亦如此例。

    这是个不小的工程,大汉立国十多年来,大小战事以百计,为国战死的将士,更是超过二十万人,最麻烦的,还是人员的核验,即便有迹可循,想要把名单完整罗列出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以此事之严肃性,又不能有任何的疏忽怠慢。

    不过,困难是有,但此诏意宣扬开来之后,军心人情大悦。不知觉间,对于人心的凝聚,刘承祐是越发下功夫,舍得投入了。

    ......

    夕阳缓缓而落,时近黄昏,盛夏的燥热只稍微散去几分,皇城前,大量的车驾、乘骑汇聚,可谓冠盖云集。陆陆续续地,穿过一道道宫门,经过检查之后,至崇元大殿。

    拖了足足一个月的时间,诸项筹备充分,升赏名单拟好,朝廷正式举行庆功宴。回到东京的大汉将臣们,早已是望眼欲穿。

    得以参与崇元御宴的,都是北伐大军尉将以上将领,再加上一些表现特别突出的下级军官以及朝中重臣。当然,对于内外官兵的钱帛禄粟赏赐,早已展开了,那些仍在北边坐镇的有功将士,也特意多赐一份,以做补偿。

    作为现存唯二的异姓亲王,赵匡赞自然是有资格赴宴的,在到东京的这段时间,皇帝对他的优宠,可谓冠于群臣,待遇之丰厚,令人羡慕。

    手里牵幼子,安步当车,朝皇宫走去。若说赵匡赞有什么遗憾的事情,便是子嗣单薄,可谓中年得子,如今其膝下就一五岁的幼子,独苗,十分受其钟爱。此番御宴,将臣得携子嗣,他自然也把爱子带上。

    宫门前,赵匡赞望见了前边两道身影,趋步上前,打了个招呼:“杨将军!”

    走在前边的,正是杨业,回转身子,见到赵匡赞,也立刻行礼:“末将见过大王!”

    “将军不必拘礼,你是大汉功臣,我承受不起啊!”赵匡赞哈哈一笑。

    闻言,杨业摇了摇头,郑重地说:“若论功绩,还有比大王坐镇幽州、维护大汉北疆安宁更大的吗?”

    杨业这话,说得赵匡赞心情愉悦,见其谦恭而毫无倨傲之色,对这个天子的心腹爱将,再高看一眼,觉得此人就差脑门上写着“前程无量”四个字了,态度愈加亲切了。

    注意到杨业身边的一名将领,问道:“这位是?”

    杨业介绍道:“这是前飞狐军使王审琦!”

    “王将军之名,我也早有所闻啊,实乃国之良将!”赵匡赞立刻道。他这话,倒也不全是恭维,对于此前大汉布置在北面的边将,虽有素未谋面的,但多少了解一些,至少听过名字。

    王审琦也拱了拱手,笑道:“大王谬赞了,末将不敢当!”

    此番整军,王审琦的飞狐军也在调整范围,驻地调动,兵额缩减,而王审琦则是调回东京,虽然还没有发布具体的任命,但基本可以肯定,在三衙禁军之中任职。

    当然,王审琦并不是个例,那些久戍边防的将领们,基本都另有差事,甚至有军转政的,比如国丈代国公折德扆。

    而因为同杨业早年共事的关系,这份香火情持续至今,进京之后,两个好友免不得交往叙谈。说起来,这一世,王审琦早期的军旅生涯,还多仰赖杨业的举荐提拔。

    “这是杨大郎吧!”赵匡赞又把注意力放在杨业手中牵着的杨延昭身上。

    “正是犬子!”杨业说着,对杨延昭吩咐着:“大郎,还不向燕王行礼!”

    杨延昭也是一点不怯生,躬身一揖。看着年纪虽不,但英气勃勃的杨延昭,赵匡赞不由叹道:“观其气度,果然天资不凡,不愧陛下所赞,真麒麟儿啊!”

    此前,抽得闲暇,刘承祐还特地让杨业带杨延昭给他看过,心中喜欢,赞之为“麒麟儿”,这名声也就传开了。甚至,表露出待其长成,招之为驸马的意思。

    这可让很多人羡慕嫉妒恨,你杨业得陛下宠信也就罢了,连子嗣都得欢心,只要不出大问题,杨家的显赫几乎是得到保障的。

    东京大抵是天下是非最多的地方,因此,见风使舵,同杨业拉关系卖好的人增多了,同样关于他的非议也不少。回京之后,杨业也听说了那些流言议论,还颇有些不适,是以在为人处世上更加低调了。

    三者偕同入宫,直趋崇元殿。在宫廷御宴方面,大汉也是很有经验的,至于庆功宴,十多年来已经举办了好几次,而在崇元殿举行,已然凸出其规格了。

    汉宫之中,也唯有崇元殿,是真正经过扩建的,在诸多宫殿中,是一枝独秀。事实上,如今大汉宫室已然显得小气,尤其在东京扩建大修之后,古旧的建筑,局促布局,与整个京城大为不配。已经有不少臣子上书,说如今的皇城毫无大国之气,难配尊位,希望能重修,以彰权威,不过,都被刘承祐拒绝了,他的心思,可不在这上边。

    暮色渐沉,崇元殿自是灯火通明,喧嚣一片,整个一副热闹的场面,宴席之用,宫人们早已备好。随着帝后齐至,宣布这场庆功宴正式开始。

    作为庆功宴,主食当然是酬功了,刘承祐也很懂大伙的心思,在开宴之前,直接命人宣读对北伐有功文武人员的封赏。一共准备了八份名单,由几名近侍,轮番宣布。

    与宴所有文武的赏赐、升迁,都列于其间,仅宣布,就花了近半个时辰。但是,没有人觉得不耐烦。

    北伐功臣,军功第一,落在了慕容延钊身上,其下,安审琦、符彦卿、马全义、高怀德、赵匡胤、柴荣、李处耘、郭崇威、石守信,杨业排在第十一。

    钱粮的赏赐,自不需多提,爵位上,提升了一大批人,主要针对中下层级的贵族,公爵以上,少晋升,只做了些调整。

    慕容延钊改封卫国公,安审琦封荆王,符彦卿改封冀王,赵匡赞改封陈王,其余将帅公爵以上,多未作变动,但赐以丰厚的钱粮。石守信封新乡县公,杨业晋五台县公......

    其他有功文武,多给赏赐,包括范质、薛居正等文臣,别看在殿议之时,大倒苦水,说国库如何艰难,但面对皇帝的赏赐,还是喜笑颜开的。

    职位的安排上,主要在于禁军军职的调整,殿前司以高怀德为都指挥使,侍卫司仍由向训领着,汉韩通去管巡检司。杨业、石守信分别为殿前、侍卫都虞侯。

    其他重要的变动,李处耘因主管大军后勤,供馈无缺,直接被提拔为枢密使,赵匡胤入枢密院为副使,在南口大战中表现出众的韩徽为枢密院承旨。

    没错,此番回朝,首先易职的大臣是柴荣,他在枢密院的时间,太久了,刘承祐准备给其减减负担。

    其余封赏升迁调动,不一一细表。

第292章 得意失意

    对于朝廷的酬功,大部分人都还是满意的,毕竟刘承祐与有司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准备,是经过综合考量的,基本上顾及到方方面面。

    哪柴赵来说,在北伐的过程中,一直是作为参赞决断的将帅身份随驾,虽然直接的战功,相较于其他人少些,但其功绩不容抹杀。爵位上没有继续提升或变动,一方面在于刘承祐压制的心思,一方面也确实不便轻易赏给。

    到如今,大汉的爵位,虽然已经名大于实,但待遇、地位、荣誉摆在那里,刘承祐已经在有意控制爵位的发放。十来年中,也收回了不少此前显得泛滥的爵位,他的想法也很简单,不能让大汉的爵位表现得太廉价了。因此,越到高级爵位,提升越困难。

    像赵匡胤,当初伐蜀归来,直接赐以亳国公爵,就有赏给过重的嫌疑,他崛起得太快,并不像向训那般,履历扎实。

    至于柴荣,免去枢密使之职,看起来有所薄待,但事前刘承祐也与其有过沟通。一者,在还京的时候,其身体抱恙,他已年近四旬,在常年的繁重事务中,身体难免有亏空,又经北伐,此番在健康上出现问题了,念及其“英年早逝”,刘承祐想让他休养一段时间,等养好了身体,再复出。

    二者,就是柴荣在枢密院掌全**政的时间太长了,把郭威当权那段时间算上,基本可以说,枢密院一直在“郭系”的掌控中。再持续下去,对国家,对于刘承祐,对柴荣,都不是件好事,退一步,会是海阔天空。

    是以,当刘承祐给柴荣一个简单的暗示后,他是欣然接受。因此,刘承祐给柴荣的赏赐,异常丰厚,钱三万贯,绢一千匹,粟五千石。同时,刘承祐也有意,加封郭威为王,这几年过去,对郭威,刘承祐的愧疚心理居然加重了。

    三个异姓王,赵匡赞改爵,是继续去“幽燕”化,以燕改陈,虽然逼格降低了,但刘承祐还算厚道地给了大量赏赐。符彦卿与安审琦,北伐之后,都将处于半隐退状态,颐养天年才是其归宿。

    其余如高怀德、赵匡胤等爵位未变者,都在钱粮赏赐与勋位提升上,给予了补偿。

    而像石守信、杨业这样战功卓著、表现突出、深受皇帝看重的将领,算是熬出了头,但此以公爵,仍旧瞩目。不过,没有人能对此有什么异议。

    杨业就不用说了,八年前就封侯了,但一直熬到如今,有十年镇戍边关的履历打底,再加这一年间对辽的辉煌战果,哪怕他年轻,在能力与功绩上值得非议的并不多。

    至于石守信,也是很早便闻名于军中,晋升也是一步一个脚印,在几次重要大战中,都表现出了卓越的统率才能,功劳也是拿得出手的。

    而这二者,还是很大的晋升空间。

    另外,便是那些此前的边军将领,似马全义、罗彦瓌、韩令坤、王审琦、李汉琼、董遵诲等,最少都得了个侯爵,赐以军职,这其中,也有对他们久戍边陲的补偿。

    似马全义、罗彦瓌者,至今还在幽州主管军务,未及返京。有一种说法,仍留在北边戍守的将领,都是被天子倚为股肱的大将。当然,这种说法,有失偏颇。

    此次封赏的另一方面,则是刘承祐明令成文,所有军功爵位,三代之内世袭,三代之后递次降减。文臣爵位,加开国者类此。同时定下,皇室封爵,一如此例。

    虽然不能算是与国休戚,但这道诏令,也着实安了大部分人心。因为,此前因为爵位的世袭问题,有过一些传言。

    要说最出人意料的,晋升显得突然的,要属李处耘的枢密使之职了。虽然没有赫赫战功,但他的功劳,却是不能忽视的,此番北伐,动兵规模庞大,实际打的就是国力与钱粮军械。供给前线数十万军民,其中没有短缺、迟误、疏漏,这可不是一件易事。

    是以,李处耘的功勋排名没有太过靠前,但在刘承祐心目之中,对他的功劳是却是异常肯定。便枢密使的事情,当然也是与其通过气的,初时李处耘还有些顾虑,但被刘承祐三言两语化解,让其坦然接受,不要有心理负担。

    李处耘呢,本是个极有抱负、勇于任事的人,意外之余,也是郑重接受。刘承祐用李处耘,除了他本身的才干与此次的功劳外,也因为他在枢密院任重要职事多年,熟悉其事务运转,能够无缝衔接,担起柴荣去职后的担子。只是不管如何,李处耘就任枢密使,在旁人眼中,都是跃升,直接成为大汉朝堂上最具权势的大臣之一。

    有得意的,自然也有失意不满的,比如折德扆。作为皇亲国戚,论功行赏,竟然排不上号,前十的功臣中,居然没他的名字。这心中难免有落差,然而,若是实实在在地摆功劳,也却是没法和名列前茅的将帅们比。

    对于折德扆而言,一张老脸,有点无处安放的羞臊感。不过,对于这个丈人,刘承祐也没有薄待,除了代国公的爵位不易再变之外,也是大方地给予赏赐,宅邸、庄园、土地、钱粮,很丰厚。同时,把他留在东京担任太仆卿。

    还有就是李重进、韩令坤等人了。李重进呢,算是个倒霉蛋,北伐之中,汉军打了那么多仗,损失惨重的苦战、恶战有,但直接的败绩,也就那两场,还是损失了朝廷的精锐禁骑。即便刘承祐也念其不易,再加给郭威、柴荣面子,也不好优赏。是以,李重进虽然仍被拜为兴捷都指挥使,但爵位还是乐陵侯。

    在军中,力地位并不算低,但问题是,早在七八年前,李重进就已经是一军都将了。这等于,还是原地踏步,对于李重进而言,很是郁闷。搞得李重进,已经打算另谋出路,到地方上当个官。

    韩令坤呢,则是觉得朝廷的赏赐不配其功,他最突出的表现,就是在南口大战之际,重伤垂危。在他看来,力战辽军,差点连命都丢了,最终的评价,还不如杨业、石守信,岂能甘心。

第293章 生于忧患

    崇元殿间,彩带飘飞,花灯满阙,在暗夜之间,更显明亮。乐工在座,宫廷雅乐,悠扬伴奏,迷人惑心,歌伎亮喉,舞女展姿,更惹人眼球。

    优厚的赏赐,丰盛的酒菜,美妙的歌舞,一同慰劳着大汉的功臣们。铺张的宫廷御宴,也宣告着,大汉朝似乎正式踏入一个新的阶段,以往的艰苦朴素,似乎已然看不到了。

    就如同以往的御宴一般,刘承祐是将臣们尽兴,纵情享乐,不要有什么拘束。当然,到这乾祐十二年,也没有人真正敢放肆。哪怕心中戚戚者,也的至多痛饮御酿,通过酒精来麻痹自己,以抒心中的苦闷。

    是以,整个大殿中的气氛,始终热烈,舒适,放松,似乎所有人都没有负担。王朝兴盛之景,大抵如此吧。

    闹出动静最大的,是张琼与党进,这两人,是军中出了名的“豪杰”。张琼为人坦荡豪爽,作战勇猛,悍不畏死,党进也不遑多让,当然,粗鲁的面貌下,不乏一颗机警的心。

    两个人倒不是有什么矛盾,而是在那里拼起了酒,你一碗我一碗,引得周遭的将臣们不住地助威喝彩。赵匡胤在旁,主动当着裁判,刚毅的面容间,满是兴致。

    刘承祐呢,则与几方藩属势力,联络着感情,尤其是吴越王钱弘俶与定难军李彝殷、平海军留从效,还有个延州高绍基。他们也都应邀参与这场庆功宴,再度感受一下大汉的繁荣与强盛。同时,像高保融、孟昶、周保权这样的“亡国”之君,也在。

    周保权如今只是个七岁的小娃娃,因为其父周行逢穷兵黩武的顽抗,到东京后待遇,并没有像高保融那般得到优渥的待遇。被安排在御苑中,给皇帝放马植桑,十年为期,他有个好母亲严氏,对他言传身教,培养他读书,再加一个忠仆不离不弃,使得他小小年纪,已养成一番气度。安安静静地待席案上,倒也引起了刘承祐几分注意。

    而看到拼酒的张琼与党进,刘承祐也笑了笑。党进是夙愿得偿,通过在北伐大战中的表现,终于从伯爵提升为有名号的侯爵,满足了其封侯的愿望。

    至于张琼,看他如此滥饮,刘承祐却忍不住皱眉。此人一直是个厮杀汉,从未变过,每历战事,多负伤痕,甚至有两次重伤垂危,靠着强大的个人武艺的,打出如今的名声与地位,但身体已然超负,还不加爱惜节制,长此以往,易折啊。

    还有一堆引人注目的,便是乐师队伍中,乱入了一个人,濮国公高怀德。只见他盘腿席地而坐,手中拿着一管玉萧,投入地吹奏着,表情很陶醉,美妙的音符自萧中发出,与宫廷雅乐应和着。

    别看高怀德一介武将,又不喜读书,但在音乐上却具天赋,还能自己作曲。边上,刘晞与刘昉这两兄弟,在那里手舞足蹈,哼着调子,跳着舞,刘晞脸上泛红,手里还拿着一个酒壶,不时有酒水洒出......

    画师黄荃,也得以与宴,他本是没有资格的,但是身负任务,详细地观察着殿中的景象,准备将这一场御宴场面描绘出来。他在蜀国之时,就是宫廷画师,画风偏浮丽贵气,擅长很多方物,其中就包括人物画。

    一幕幕场景,印入眼帘,刘承祐的心情,却莫名地沉重起来了。这样的场景,固然让人陶醉流连,国家之盛,兴兴向荣,似乎都能从中体现。

    但同样的,他也能明显得感受到一种转变,那便是浮华享乐。开国之初,就曾有过这种风气,不过在刘承祐身体力行、以身作则的打压下,有所抑制。但随着国家治安,万方物产,齐聚东京,这种风气又有反复的迹象,这是刘承祐有些不喜的。

    富足并不代表奢侈,他并无意杜绝压制将臣们追求美好优渥生活,否则大伙拼搏这么多年,为了什么?连他自己都不能免俗,又如何来约束臣下。

    只是,天下尚未一统,历史的使命尚未完成,还远不到享受的时间。再者,即便统一了天下,就能放松了吗?大汉的普通百姓,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刘承祐心里还是有数的。

    秩序治安,只是让黔首不再处于水生火热、朝不保夕的状态,但其困苦的生活状态,并未得到根本的改善。税赋几经降减,仍旧不算低,兵役、劳役从未断绝过。

    事实上,在刘承祐统治的这十多年,凭什么连续对外征战,削平诸国,渐成一统之势?追根究底,还是靠着对普通百姓的压榨。

    只是大汉在这干明智有为的君臣统治之下,始终有个底线,又一步一步地减负释压。即便如此,在统一战争的过程中,大汉百姓身上的负担是很严重的。就拿此次北伐来讲,所承受的伤害,并不是三两年就能完全恢复的。

    另一方面,为了供养朝廷这么多贵族、官吏、军队,钱粮从哪里来,最终的落处,还是百姓。若不是历次的对外战争,通过掠夺回补,大汉的扩张进程,只怕还会另生波折。

    而占据的那么多土地,也唯有淮南、荆南、川蜀,是有“盈利”的,其他地区,还是在“亏本”经营。

    想得越多,看着着满殿的宫廷盛景,刘承祐却突然兴致大减。他的忧虑,并非空穴来风,回京的路上,他有仔细体察过民情。与以往巡视所不同的是,这一回,他感受到了底层百姓那种殷殷而盼治安的的愿望,就仿佛当年战乱频发之时一般。

    百姓开始厌恶战争,臣民渴望休养,但统一的步伐,又是不能停下的,这其中的平衡,也需要刘承祐善加把握。

    “陛下!”一道呼唤,让刘承祐回过了神。

    却是平海军节度使留从效,起身双手持杯至御前,向刘承祐敬酒。刘承祐抿了一口酒意思一下,看着他,笑问道:“泉、漳乃是南方有名的富庶地区,与东京相比如何?”

    留从效年纪也不小了,闻言立刻摇摇头,说:“有如寒星光之于皓月,无法可比!”

    留从效这话说得坦然而认真,刘承祐也乐了,他这问得就有问题。看刘承祐心情不错,留从效继续道:“陛下,臣此番来朝,有一事几加斟酌,未及开口,今趁其时,恳请容禀!”

    老脸上露出的是一种郑重的神情,刘承祐微敢讶异,稍一思索,却端着酒杯,轻笑道:“是否与酒酿有关?如与此物无关,那么今日朕不打算听!”

    皇帝这话,让留从效不由发愣,这是什么反应?不过注意到的天子认真的表情,也只能应下,干脆拿酒说话。

    注意着殿中的情况,刘承祐又朝太子刘旸招招手,对他吩咐道:“你是太子,当去敬一敬大汉的功臣们!”

    “是!”刘旸恭敬一礼,步下玉阶。前一次崇元殿大宴群臣,是刘煦与他一起,如今,只他一人了。

    当夜的御宴,宾主尽兴而归,只是皇帝心中的忧患不喜,并不为人所知。第二日,刘承祐便下令,让负责这场奢华御宴的内侍行首孙延希去监修昭烈庙。

第294章 唐粤问题

    崇元夜宴之后,也代表着,大汉的军政得以从乾祐十二年上半年紧张多事的状态中摆脱出来,接下来,只是落实弭兵修治安民之事。

    皇帝刘承祐,也开始把他的目光再度投向南方,考虑起一统天下的事务上来。统一大业或可缓,但他的念头却是不带停的。

    崇政殿内,范质、魏仁溥、薛居正、王朴、李处耘几名重臣皆在,刘承祐对候在殿内的李崇矩吩咐着:“江南、岭南的情况如何,说与诸公听听!”

    却是南方来讯,唐、粤两国,又起了变化。李崇矩丝毫不拖沓,以他一贯平稳的语调,叙来:“金陵传来消息,其国主李璟突生热疾,连续高热不退,不能视事,改封其六子李从嘉为太子,入主东宫。金陵朝野,人心惶惶,动荡不安!”

    “如此说来,这江南国主将亡,金陵政局有变!”范质来了精神。

    李崇矩说道:“这数年来,李璟忧思成疾,身体早不复康健,再加国势衰退,内事不宁,更是每况愈下,屡有疾生,如今已然行将就木。即便此番疾症缓解,以他的身体状况,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这样看来,前者李璟婉拒来京,倒也非托辞了,是真患其疾!”刘承祐淡淡道。

    李处耘则说:“患病是真,托辞也是真,如欲使金陵主臣北赴东京,还需等王师渡江,踏破城池!”

    李处耘这话落,范质下意识地瞥了他一眼,心中顿时警惕起来了,这新上任的枢密使,应当不会撺掇皇帝趁机攻唐吧!

    刘承祐的心思显然也不在上边,又问:“听说他们的新太子名气很大?”

    李崇矩:“李从嘉,李璟六子,时年二十三岁,初封安定郡公,后加为郑王,善诗文,工书画,才气逼人,更胜其父。丰额骈齿,一目重瞳子。早年钟于辞赋,醉心经籍,不问政事。”

    “自古面貌不凡者,多有其奇处,这李从嘉看起来,倒非俗人啊!”刘承祐饶有兴趣地说道。

    李从嘉是谁,刘承祐当然是知道的,千古词帝,名气可太大了。而闻刘承祐之言,魏仁溥发表看法了:“臣尝闻,李璟膝下诸子年长者,多蒙不幸,李弘冀死后,李从嘉已为嫡长,故而有此一立!然从前述,此子怕也非人主。”

    “魏卿此言甚是,朕也是这么想的!”刘承祐说道。

    注意到范质的表情,欲言又止,似乎有少许的紧张,刘承祐又说:“范卿有何话,畅所欲言即可!”

    范质应道:“陛下,江南册立太子,尚未奏明朝廷!”

    刘承祐接口:“范卿莫不是建议朕,籍此发兵,问罪金陵?”

    “臣万无此意!”听此言,范质顿时就急了,赶忙起身,道:“臣只是建议,遣使查问,略作神驰即可。国家疲敝,无力军争,休兵养民,乃是国策,岂能轻易,还望陛下审慎!”

    看范质这激动的模样,刘承祐也赶忙说:“朕亦无动兵之意,范相不必紧张。至于金陵之事,使者是要派的,询问可以,申饬就无必要了。李璟既然身体不爽,可代朕慰问一番,以表朕的关心!此事,就由范相安排吧!”

    “是!”范质松了口气。

    当然,大汉使者往赴金陵,按照过往的情况来看,即便是慰问,最终也会变成惊吓。

    “粤国又是什么情况?”刘承祐看向李崇矩。

    李崇矩说:“岭南密探上奏,南粤主刘鋹,有意复称尊号为帝!”

    此言落,众人颇感意外,范质更是以一种不可置信的语气道:“其焉敢?”

    对于这则消息,大汉的君臣是异常惊奇,实在不明白,那刘鋹哪里来的勇气。但现实是,他确有此意。

    当年,在大汉的赫赫军威之下,刘晟为了自保,也为了避免汉军把目光转移到他那伪汉之上,不得已改国号、去帝位、称臣纳贡。刘晟的目的是达到了的,至少亡国之君不是他。

    但是,就和金陵那边一样,在兴王府,关起门来,还是以皇帝自居。而刘鋹继位后,却觉得,明明是皇帝的待遇,名分上却是个小国国主,这岂非掩耳盗铃?

    他父祖都当过皇帝,如今他做主了,怎能不尝尝皇帝的滋味。于是,刘鋹同他的心腹近臣们商量此事,自然引得一片反对,但是反对无效,其意已决。

    是以,等李崇矩解释完,大汉的君臣们,还有些愣神。理由,就是这么简单,刘鋹只是想尝尝做皇帝滋味。

    “无知者无畏啊!”没怎么说话的薛居正感慨着。

    李崇矩则继续道:“那刘晟,已是昏聩暴虐,但面对大汉威严,犹知敬畏。然而,这刘鋹,其昏庸、荒唐、残忍,更甚其父。残杀兄弟,剪除文武,巫宦擅权,苛敛于民,大造宫室,骄奢淫逸......”

    谈及这些,连向来情绪不多的李崇矩都有些愤懑。王朴当即说:“似此等昏庸残暴之主,焉能不亡,焉能容之于世?岭南之民,甚苦啊!”

    相较于臣子们的义愤填膺,刘承祐的眉头却忍不住皱了起来,有点头疼。从本心而言,他当然是希望刘鋹越昏聩越好,岭南越混乱越好,但也需有个限度。

    前者,刘鋹继位,未及时遣使来报,岁贡也有所怠慢,如今又称帝之心,简直是对朝廷权威的蔑视与挑战。其昏聩无知若此,对如今的大汉朝廷而言,却是个麻烦。

    “倘若刘鋹真的称帝,朝廷如何制之?”沉吟少许,刘承祐问道。

    “发兵南下,破其军,灭其国,俘刘鋹,是最有效的办法!”李处耘这么讲,不过有叹了口气:“然而,朝廷如今的状况,实非用兵之时啊!”

    “臣以为,还是遣使,严厉申饬,阻止其犯上逆举!”范质的表情也有些不好看,但还是冷静道。

    刘承祐的目光则变得冷淡起来,淡漠地吩咐道:“那就派人去告诉那刘鋹,倘若他真敢僭越帝号,那么,待王师南下,必执之施以五马分尸之刑,以谢天下,勿谓言之不预!”

    “是!”刘承祐这话是杀气腾腾的,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的怒意,一干重臣,赶忙应下。

    同时,也都明白了皇帝对此事的态度,固然愤怒,但仍保持着理智。即便刘鋹真的称帝,也不会贸然发大兵讨伐报复,打断休养生息的国策。

    不过,稍加考虑,刘承祐又向李处耘吩咐道:“拟制发往湖南潘美、曹彬,告诉他们,倘若刘鋹不听劝告,执意称帝,让他们动一动,与其以教训。大仗打不了,控制一下规模,先小惩之!”

    “是!”对刘承祐这道还算冷静的命令,倒也没人反对。如果局势真往那个方向发展,朝廷总该有些反应的。

    待众臣退去,刘承祐仍有怒气,被冒犯的感觉,有些强烈。刘旸也是在旁听的,见他愠状,主动奉茶,道:“爹爹请息怒!”

    扭头看着自己的儿子,陪着些小心,刘承祐怒容敛起,对他说:“那刘鋹乃亡国之君,他的荒淫残暴,当引以为戒!”

    刘旸拱手称是。

    “待你为之,当善待你的兄弟臣民!”刘承祐又突兀地来了句。

    刘旸再度郑重以应。

    “官家,平海军节度使留从效求见!”

第195章 漳泉献地

    汉宫前,一名年轻人安分地等候着,不过从其徘徊的举动来看,其心里并不如何平静,不时朝着宫门内张望。直到,自宫门内走出一道身影,一见之下脸上顿时转忧为喜。

    这个年轻人,乃是平海军节度使留从效的样子刘烧鸡,官拜平海军节院使,去岁曾代表泉漳入朝进贡献礼,很得刘承祐欣赏,赐太中大夫衔。

    出宫的,当然是方才觐拜完皇帝的留从效了,赶忙迎了上去:“父亲!”

    留绍基之于留从效,既是样子,也是侄子。他是留从效之弟留从愿的儿子,只因留从效无子,故而继之。如果没有意外,这留绍基将是留氏家族的继承人。

    “不是有安排吗?怎么在此等候?”看着留绍基,留从效问道。

    留绍基答:“儿心中忧切,故而在此!”

    见他紧张的表现,留从效面上倒是一派轻松,说:“我去觐见天子,献以厚礼,有何可担忧的?”

    注意到父亲的表情,心中稍安,留绍基当即问道:“未知情况如何?”

    关于留从效觐见目的何在,留绍基自然是清楚的,没错,就是纳土,打算把留氏所辖的泉、漳二州的土地、百姓献给朝廷,从此归治大汉。

    父子俩边走边说,留从效道:“天子没有直接应允,让我先回下处,等其答复!”

    闻之,留绍基微讷,有点意外:“难道天子对泉、漳二州不动心?”

    “怎么能不动心,当即天子,乃是大有为之君,必行大一统之事,我主动献土,心中岂能不喜?”留从效说道。

    “那为何不纳?”留绍基不解。

    看着养子,留从效心中暗叹,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嘴里则说道:“不是不纳,只是尚需考虑罢了!这也是天子明智冷静的地方,泉、漳地区狭小,周遭是三方势力,与朝廷所辖之土,终未尝接壤啊!倘若直接接受了,只怕会引起南方局势变动,对于方经大战的朝廷而言,是不想平添枝节的!”

    听其解释,留绍基若有所思,提出疑问:“既然如此,那父亲为何还要执意献地?”

    这,大抵就是政治智慧了吧。留从效是不吝惜对后人进行调教的,说道:“天下大势,早已在汉,在取得对辽北伐的重大胜利后,统一的局面,已然不可逆转,纵然有所波折,也无妨大局。

    自古以来,北方一统,岂有江南能孤存的。如东吴不能抗西晋,南陈不能抵杨隋,更何况以如今四分五裂的江南诸国,其实上据川蜀、中扼荆湖的大汉朝廷的对手?

    至于泉漳,弹丸之地,早晚为朝廷所并,岂能还有割据的奢求?既是早晚之事,自当宜早不宜迟!不论朝廷纳与不纳,至少让天子明白我留氏的心意!”

    留从效这番话,可谓极具见识了,看事情也比较透彻。也是闽国灭亡后,割据泉漳的这些年中,读了不少书。而对于这些,留绍基是一时难以吃透的。

    出得皇城,待上车驾后,留绍基还是忍不住开口了:“父亲,当真决议献地?”

    听出了他言语中的异样,端坐着,瞧向他:“怎么,舍不得了?”

    “泉漳毕竟是你栉风沐雨,方才创立的基业,又苦心经营,方有如今的安康,就这般献给朝廷......”留绍基语气复杂。

    闻之,留从效先是笑了笑,尔后逐渐变得严肃,说:“我留氏一门,血脉单薄,将来可承家业者,也只有你们兄弟了。泉漳二州,可为晋升之资,籍之光耀门楣,兴旺家族,然如将之视为私产,抱有不当有之妄想,将来必遭祸患。

    有一言,你当谨记,不论此番朝廷纳或不纳,对朝廷,都当恭顺臣服,那么借着献土的功劳,朝廷亦当厚待我留氏,保我家族绵延兴盛。”

    见留从效说得严肃,留绍基不敢怠慢了,立刻拱手应道:“儿必当谨记!”

    形容再度松弛下来,留从效又轻笑道:“吴越国实力之强,可当初的闽国强多了,江淮势盛之时,都难以灭之。然而,自钱缪时期起,不论中原如何更替变化,始终恭顺臣服,小心侍候。到当今之吴越王,则更加彻底。

    你道为何,却是钱氏知道,统一之势既成,凭借吴越,万难抵抗大势,逆流而行,终有覆灭之忧!倘若将来王师南下,削平江南,吴越岂能抗拒?

    泉漳虽小,但我留氏若首倡献土归朝,这其中的意义,可是非同一般啊!”

    说这话时,留从效老脸上,竟然流露出一种狡猾的色彩。嘴角稍稍勾起,玩味地道:“我眼下倒是好奇,献地的消息一传开,吴越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在原本的历史上,虽然也有漳泉献地的事情,但那已是将近二十年之后的事情了,并且,天下南汉、南唐先后覆灭,天下只余漳泉、吴越这两块边角料,给赵光义长声望用罢了。

    然而在刘承祐的时代,时代的脉络出现了偏差,十多年的时间下来,历史大局完全崩坏,统一进程提速,一场北伐大捷更是震动天下诸方。留从效有此主动意愿,倒也不出奇。

    而在皇宫内,汉帝刘承祐也在考虑着此事。至于他的态度嘛,是既感欣慰,又感头疼。欣慰留从效能有此觉悟,至于头疼的一方面,就如唐、粤之事一般,眼下他要的是安定、平静,不要起波澜,最好天下承平,四方无事。

    然而,现实的情况,却是波澜不断。留从效那边,哪怕他的初衷是好的,但他的进献,着实不是时候。

    留从效能看出的东西,刘承祐当然也清楚。恰如其言,接受二州容易但是,那毕竟是一块飞地,在短时间内想要全面接受二州军政,化为汉地进行管辖,可不是靠嘴就行的。同时,也需考虑南唐、金陵的反应,虽然他们的反应并不重要。

    早年大汉也有过一片飞地,澧州,然而当时背靠的是荆南,立大汉并不远,泉漳的情况则不然,那可飞得老远。

    另一方面,腹黑点来考虑,区区泉漳,弹丸之地,纵使其不献,待到将来,大汉取会有难度?倘若全盘接收了,还得多考虑其既得利益者的感情,哪有武力加之,来得更彻底?

    不过,对于留从效这番聪明、识时务的表现,刘承祐还是很认可的,值得表彰。

    至于接与不接,在与召来的魏仁溥商议之后,刘承祐决定,暂时保持原状。召来一名内侍,刘承祐吩咐道:“朕带回来的方物,不是还剩下一些吗?吩咐下去,挑几样,赐与平海军节度使留从效!”

    又考虑了一会儿,刘承祐朝魏仁溥道:“魏卿,泉漳二州,虽然暂时不纳,但朝廷可委派几名干吏随留从效南归就职,先熟悉一些民俗政务!此事,卿可稍做安排!”

    “是!”魏仁溥应了声,而后迟疑地道:“陛下,这委派官吏,未在臣职权之内!”

    “哦!”刘承祐面色如常,道:“那就由卿代传,由吏部安排吧!”

    “是!”魏仁溥稍微皱了下眉,表情有些肃重。

    待魏仁溥退下后,刘承祐还琢磨着此事,嘴角泛起些许笑意:“漳泉献土,此消息若传出,不知在京的钱弘俶、李彝殷、高绍基会作何感想!”

第296章 反响

    天还未黑,一辆华丽的马车便自开阔的石板路间驶来,停在雍王府门前,身着王服,气度沉稳的男子在随从的侍奉下落地。遣人通报,言及拜谒之事,很快,雍王府中门大开,盛礼相迎。

    能得雍王府如此礼迎的人,身份自然不凡,这名男子,正是进京的吴越王钱弘俶。王府正堂,雍王妃亲自安排招待。

    雍王妃钱氏,如今年纪尚不满二十三岁,但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怀里抱着一个,其三岁多的长子刘淳跟在一旁,虽然不知事,但黝黑的眼睛注视着他,嘴里甜甜地叫着舅舅。钱弘俶当然读懂了,露出和蔼的笑容,立刻命人把礼物奉上。

    “妹夫还没回府吗?”注意力放到雍王妃身上,钱弘俶起了个话题。

    “有些公务耽误了,九哥不妨暂坐,我已命人备膳食,待大王还府,可一并用膳!”钱氏的声音很柔,一副娴雅的样子,极具涵养。

    只是,嫁到北方多年,原本的吴侬软语,也有所改变。虽然兄妹,但关系还真没有过于亲近,钱氏可是在初及笄,就被当作政治牺牲品送到开封的。

    这一次,还是钱弘俶进京以来,第一次单独会见钱氏,不得不说,有种生疏感。钱氏秀丽的面容间虽然带着笑意,但目光始终平静如水,见状,钱弘俶不由叹道:“这么些年,让你孤身在异国,委屈你了!”

    闻言,钱氏摇了摇头,轻笑道:“九哥言重了,生在王侯家,承其恩泽,自当报之。再者,我还要感谢九哥,给找了个好郎君!”

    听她这么说,钱弘俶不由松了口气,也笑道:“如此便好,想来也是,妹夫的贤名,广传天下,自然会善待与你。你们夫妻,琴瑟和鸣,相敬如宾,我这心里亦安啊!”

    闻钱弘俶之言,钱氏终于主动问道:“不知九哥此番过府见大王,因何而来?”

    提及此,钱弘俶神情间焦虑色闪过,郑重地对钱氏道:“实不相瞒,却为吴越去从,我钱氏一族安危,有求于妹夫啊!”

    见他说得这般严重,钱氏道:“朝廷与吴越,互为姻亲,关系一向不错,九哥何出此言?”

    钱弘俶有些意外,问:“这两日,东京议论纷纷,你竟无所闻?妹夫就没有和你提及过?”

    钱氏道:“若事涉国家大事,大王确未同我说过,我也不便打听!”

    闻言,钱弘俶不由叹气,这才把留从效觐见献地的事情给了讲了一遍。要说漳泉献地,影响最大的,还是真是与之比邻的吴越国。

    事实上,在大汉北伐取得大胜之后,对于南方的几个势力来说,何去何从,已经成为了摆在其面前不可避免的问题,虽然还谈不上迫在眉睫,但稍有见识者都知晓,为时不远。

    原本是还可以拖一拖的,但是留从效突然来这么一个政治意义重大的举动,就相当于戳破了那层窗户纸,不得不直面之。

    哪怕钱弘俶还待在吴越国,都可装作不知道,再缓缓。然而,他此刻就在东京,人家留从效都表明态度了,他钱弘俶确也不能不有所表示。不说直接做出决定,基本的态度总要让朝廷知道吧。

    但是,难就难在此处,做出决定难,表明态度也难。哪怕钱弘俶自己都清楚,可供他选择的余地并不多,就是难以开口。

    虽然对于中原王朝的政策,是从钱缪时代就定下的,并且祖父的传世家训中,对于如今的形势,早有交待,但真要做出归附的决定,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

    毕竟,钱氏立足吴越,也历数代,好几十年。虽然偏安一隅,但国内富庶,民心有依,待在杭州做个逍遥王,才是真逍遥

    不过,钱弘俶也清楚,大汉朝也不可能会容忍一个国中之国存在。待灭了南唐,他又岂能孤存?甚至于,灭南唐,他吴越还会听命出兵配合。现实,就是这么无奈。

    钱弘俶算是个很明智识务的人了,然而很多事情,就是明知道理,清楚而透彻,但做起来,就是那么难。

    是以,这两日在宾馆,钱弘俶是焦虑不安,坐立不定。刘承祐对于留从效所请,虽然有了决议,但并没有扩散,只局限于小部分高官重臣,之所以未通传,也是想看看这些人的反应。

    钱弘俶考虑良久,终陷其中,得不出什么两全之法,又不敢直接去见皇帝,思来想去,还是上雍王府,希望能从刘承勋这些探听一下朝廷的态度。

    刘承勋这边,在回府之前,就听说了钱弘俶登门的事情,是故,加快了回府的速度。并且,回到府中,看着额凝忧虑的钱弘俶,露出了春风化雨一般的笑容,似乎想要化解其愁绪。

    钟鸣鼎食之家,刘钱二人分主客落座,钱氏作陪一会儿,知道他们有要事相谈,主动带着孩子退下。

    二者独处之时,钱弘俶也不转弯抹角了,带着点希冀,问刘承勋:“漳泉献地之事,不知朝廷是什么态度,能否透露一二?”

    迎着钱弘俶的目光,刘承勋一副了然状,饮了口酒,说道:“漳泉之事,与吴越何干,兄长何以如此焦虑?”

    见状,钱弘俶语气激动了些,道:“我虽然愚钝,却也稍知天下形势,当今天子乃天下雄主,终有一日,四海归一,万方臣服。朝廷如纳漳泉,那吴越何以自处?自此消息传开后,我是心若悬石,茫然而不知东西,恳请雍王教我!”

    说着,钱弘俶连敬称都用上了,情绪波动明显。见状,刘承勋抬手做示意状,仍未直接回而是问道答:“既然兄长把天下局势看得这般透彻,那你当作何决定?”

    这话是问到钱弘俶最纠结的地方上了,踟躇几许,却不知如何回答。刘承勋这才幽幽道:“此事,陛下尚无示谕,但我可以坦诚地告诉兄长。吴越何去何从,不在朝廷,而在钱氏,在吴越本身,你们的态度,更加重要!”

    闻言,钱弘俶若有所思,突然咬咬牙,拱手道:“若朝廷有意纳土,我自奉吴越州县籍册以献;若朝廷无意,我当一如既往,为朝廷镇守东南,年年来朝,岁贡不断!”

    钱弘俶说这话,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刘承勋终于笑了笑,略带好奇地说道:“兄长既有此志,为何不直接觐见陛下陈述心意?”

    对此,钱弘俶尴尬一笑。

    刘承勋也不纠结此事,而是认真地考虑了一下,仍以一种宽慰的语气道:“关于此事,我是做不了主的,也无法给你一个准确的答复。不过,兄长之意,我倒可以做个传话人,替你向陛下言明。”

    “多谢!”钱弘俶面色微喜,赶忙说道。

    仔细想想,在朝廷有雍王这么个妹夫,只要不出格,再怎么样,他钱氏的结果,总不会太坏的。至于好的结果,能好什么程度,如刘承勋所言,得看吴越自己的表现了。

    刘承勋琢磨了一下,又道:“兄长也不需过于焦虑,可安心回宾馆,等待消息,不必有太重的负担。吴越与朝廷之间,素来坦诚相待,一切事情,都是可以通过协商达成共识的。”

    或许是自己有些想开了,又或许是刘承勋的话有了作用,接下来,气氛倒也放松不少。只是美酒佳肴,终究难掩心事重重,用食结束,钱弘俶匆匆告退。

    钱弘俶是忧心忡忡,迟疑不定,来自西北的两个节度使,与之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

    相较之下,高绍基要光棍一些,他就占着一个延州,地寡民贫,这么多年了,随着中央朝廷不断强大,也没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妄想了,在延州说一不二固然不错,但朝廷如果真要收回,他也不会过于反对,到中原当安乐公过富庶日子,也不错。

    高家与党项李家的仇怨已深,若是背离了朝廷,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甚至于,高绍基有点希望定难军犯蠢,因此而自绝朝廷,届时,他还可借朝廷之力,打击报复,清算仇怨。

    而李彝殷呢,感触就更复杂了,忐忑中,夹杂着后悔,还有少许恐惧.......

第297章 心虚

    天幕,是阴云密布,但又释放着些异样的光线,昏黄昏黄的,明明是昏暗色调,四周却是一片光亮。礼宾院,定难军节度李彝殷下处,或许是阵雨将至,使得环境显得压抑,反衬出舍内宾客沉重的心情。

    对于此番主动进京的诸藩臣,朝廷这边是做了充分的安排,招待周至到位,以国宾礼遇。是以,李彝殷这一行人,由上至下,在进京的这段时间内,日子很滋润,以贵宾的身份,纵享东京风华。

    唯一有些不快的,那就是朝廷把延州高绍基那一行人安排在其“隔壁”当邻居,当然这也是无伤大雅的事情。

    不过,此时此刻,李彝殷却无心顾忌这些细枝末节了。尤其是,在得知高绍基那厮,进宫向天子提出纳土归附的事情后,心情就更糟糕了。回想起方才高绍基那小儿,讥讽蔑视的笑容,李彝殷也是有些明白其含义了。

    就像留从效献地,让钱弘俶坐立不安一般,高绍基见势来这么一手,也令李彝殷措手不及。高绍基可以痛快地做出选择,李彝殷可就难了。

    门前的卫士肃立,门内主臣静坐,直到一道惊雷响起,震动诸人。终于,一名幕僚向坐在主位上的李彝殷道:“使君,今漳泉、延州相继献地,夏州何去何从,也当有所定议!”

    “如何定议?”听此言,李彝殷顿时就呵斥了一句:“难道让我像留、高那般,把祖父三代披荆斩棘、奋战百年所得土地,拱手让人吗?”

    相较于其他三方势力,定难军的情况,显然要复杂得多,也更危险得多。纵使不提党项人在西北生根发展的年份,哪怕从李思恭算起,夏绥政权也在当地巩固近百年了。

    拓跋李氏,到李彝殷,已历五世,在这么长的时间内,早已形成了以夏绥银宥四州为核心,由诸多党项部族为根基的一个势力。虽然在体量上,与大汉朝是无法对抗的,但是如因此而小瞧他们,绝对会吃大亏。

    而李彝殷,在定难节度的位置上,也待了近二十五年了,早年的时候也是跟着父兄,与后唐王朝对抗过的,汉初之际,在西北也是不怎么安分,很活跃,屡有异动,搅弄风云。虽然这十来年里,低调了不少,但从未让刘承祐消除对这支势力的戒心。

    这样一个人,勉强算得上枭雄,是不可能甘于臣服的,从李彝殷的态度就可知晓。

    此番,李彝殷自然不是孤身一人来京的,还有几名幕僚与李氏宗族。其言罢,一名党项汉子站了出来:“兄长说得不错,我看呐,这大汉朝迟早是要对我夏州动手的。当初,就该和契丹人联手,立于不败之地,更不该贸贸然到开封,若是被朝廷扣留,不让回返,夏州危矣!”

    这话一说出口,李彝殷的表情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这一次主动进京,主要原因,就在于大汉对辽战争的胜利,又兼河套被复,夏州已成困势。碍于如此局面,心存畏惧之下,方有此举,想通过此次进京,表示臣服,获取朝廷的信任,缓解压力。当然,对于此行的风险,李彝殷与一干幕僚下属是有过讨论的,得出的结果是,当保无虞。

    但就是没料到,留从效会来这么一招,把这些藩属问题给捅开来。而高绍基的效仿,则更使夏州被动。

    粗糙的面孔上,阴云密布,不免惶恐。事实上,时下李彝殷顾虑的,还真是如何脱身的问题,有点被迫害妄想的意思,繁华壮丽的东京城,倏然之间,仿佛成了一座华丽的囚笼。

    不过,瞪着开言的那夏州将领,斥责道:“与契丹联合,那是朝廷大军,只怕就转向,先行灭我党项了!再者,夏绥周遭,河西军、定边军、保宁军,史弘肇、王彦升那些人,是好对付的吗?”

    闻斥,其人也道:“纵然汉军强大,然今其欲吞我夏州,夺我李氏祖业,难道还要束手待毙吗?”

    这话发于义愤,但却把问题的症结给道出来了,言犹未止:“如今被困在开封,如砧板上的鱼肉,却是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了!”

    “你聪明!那你告诉我,如今形势,该如何做?”李彝殷也有些恼怒。

    这名党项武将,名叫李彝锐,乃是李彝殷的族弟,属李思恭一脉。闻问,当即应道:“莫若潜出开封,逃回夏州,再观朝廷反应。如其抚,则上表请罪,继续臣服,积攒力量;如其剿,则聚夏绥兵马,拥党项之众,外联契丹,予以对抗!”

    “真是好计策!”李彝殷却笑了,不过明显是哂笑:“我问你,如何逃出开封,这宾馆周边,有多少朝廷眼线你可知道?如何秘密避过巡卫?此去夏州,何止千里,如何躲过沿途的关卡城镇?”

    “这......”面对的李彝殷这一连串质问,李彝锐讷口了。好像事情真的不是那么容易啊,潜出东京,逃回夏州,并不是两步到位的事情。

    深吸了一口气,李彝殷尽量冷静下来,看向另外一名姓张幕僚,说道:“不可否认,眼下的情势,却是堪忧,其所言,并非毫无道理。如今我身在开封,远离根本,倘若朝廷真欲将我扣留,那是断然没有反抗的余地的。

    我若被囚于此,哪怕受尽屈辱,亦无干系,唯虑夏州生乱,虽有我儿光睿尚在,但难保局势动荡,与朝廷可趁之机。

    不论如何,需思脱身之计啊!”

    在来京之前,李彝殷也是做了充分准备的,甚至将他出了意外的后事都安排好了。然而,如果朝廷真的翻脸了,那点后手,又岂能保完全。他统治了定难军二十多年,在稳定局势,敛聚人心方面,李氏家族内部在短时间内还没有人有那样的威望替代他。

    而从李彝殷的话里,可以听出,献地,是不可能的!

    “使君,属下以为,潜逃是必不可为之事,那会显得心虚,触怒朝廷!”幕僚想了想,答道。

    “都这种局面了,还顾虑这般多作甚?”李彝锐忍不住了,被李彝殷一瞪,又闭上嘴了。

    张姓幕僚则道:“属下以为,情势或许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这般严重!”

    “哦?”李彝殷精神微振,手一抬,道:“快请说来!”

    “其一,对于留高所请,到目前为止,朝廷似乎仍没有明确的态度与措施,可以想见,天子与朝廷也在犹豫。漳泉自不提了,山高路远,又为唐、粤两国所阻,此时纳之,也无法予以有效控制,实为鸡肋。

    其二,使君此番主动来朝,带诚心,携厚礼,祝贺大捷。如此恭顺,朝廷岂能无故扣留,惹人非议,中原天朝,岂能不顾惜颜面?

    是故,属下以为,我们不可因此变故,而自乱阵脚!”

    这一番分析,还是稳了稳人心的,李彝殷想了想,道:“话虽如此,但我们的安危,夏州的将来,不能全靠朝廷发善心!以朝廷这些年在陇右、河西的蚕食扩张来看,我夏州早晚是其目标,若是因留、高之辈,将其目标提前转向我们,那问题可就严重了!”

    张姓幕僚说:“天子有混一宇内之心,海内皆知,然从以往大汉国策来看,当先图南,而后略北。去岁若非契丹人主动挑衅,怕也不会有这一场惊天动地的汉辽大战。

    若无意外,于我夏州而言,还有积蓄力量的时间!”

    “你就直说吧!如何从开封脱身?”李彝殷有些不耐烦了。

    略作苦笑,幕僚又想了想,道:“使君,欲求脱身,属下建议,上奏天子,言愿献定难军属地,但因辖下形势复杂,土地籍册也需整理,求还夏州,筹备献地之事。倘若天子应允,待归夏州,自可另做周旋!”

    这个建议,还是有可行之处的,一般情况下,碍于各种因素,朝廷也是真不好强留李彝殷的。李彝殷考虑一阵,突然道:“若我上表,天子干脆以此理由留我在开封呢?那岂不是正中其下怀?”

    幕僚一愣,认真思详,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人心总是难测的,更何况是天心,而当今天子,也从来不是个因循守旧的人。

    思来想去,人在东京,无论朝哪个方向考虑,似乎都有风险。过了好一会儿,幕僚又开口了:“使君,属下以为,天子前者之所以对留从效所请,按捺不发,未必没有试探我等藩臣心意的意思。高绍基是随留从效之后,做了选择,不管如何,使君也该有所表示。

    属下建议,使君可入觐天子,以此事试探,同时表明夏州臣服之意,看其反应,再做计较。另外,除了我定难军,尚有江南的吴越国,未作表态,我们不必过于紧张!”

    考虑了一阵,李彝殷也无其他办法,徘徊几许,说道:“暂且只能如此了!”

    开封上空,断断续续地,打了好几阵雷,市井之间,百姓还家,商贩歇业,都做好了避雨准备。然而,许久过去,竟没有一滴雨水落下,最终,那积聚已久的阴云反而逐渐散去,太阳的光辉落下,将天空本来的面貌展现,世界再度恢复清明。

    而李彝殷在宾馆内,心情苦闷,终是叹道:“看来此次来京,却是来错了!”

第298章 对党项策

    “李氏世居夏绥,恭顺朝廷,守边安民,功勋甚重,朕犒赏尚且不及,又岂有夺你封地之意?朕坐拥天下,四海八方,无不臣服,党项之众,亦是朕的子民,自不会区别对待。你且安心,勿作他想,来一趟东京不易,你我君臣相见相识更为不易,多待一段时间,让朕尽此地主之谊......”

    刘承祐是在万岁殿接见李彝殷的,看着微躬着身体,小心翼翼站在下边的党项老酋,以一种宽和大方的语气,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李彝殷此来,表现得尤为恭敬,未露一点桀骜之意,万事皆依顺刘承祐,让他坐,都不愿,说他只配站着应答。

    当刘承祐说完这番话后,李彝殷紧张的情绪稍作舒展,然而仔细体会天子的话,明显还有挽留之意,这又让他不得不有所警惕。不过,至少眼下,天子明确表示,不夺他夏州之地,那么就还不到翻脸的时间,他可稍安心。

    等李彝殷告退之后,刘承祐也收起了虚伪的表情,呢喃了句:“纵朕有海纳百川、包容万物的胸襟,其欲背离,又焉能养虎为患?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向朝廷纳税服役者,又岂是朕的子民?”

    刘承祐这话,同样显示出他对定难军的态度。身边侍候着的,乃是卢多逊,自当年西使归来后,这几年间,他一直被刘承祐派做西北方面事务官。

    戍民的迁徙、边情的调查、诸族的招抚,只要同西北军政有联系的事情,都活跃着他的身影。北伐之前,卢多逊再度奉命远赴西北,联络诸方,郭崇威征召蕃骑的过程中,他就做了不少辅助性的工作。

    “对这李彝殷,你怎么看?”侧过身体,刘承祐问卢多逊。

    卢多逊当初少年意气,一举及第,才气既盛,锐气逼人。然而入仕之后,却不算顺利,刘承祐不只压着他,还屡与其磨砺。二十岁左右,便被派往西域,历时两载,饱经苦难始归。

    其后,方才得到刘承祐进一步认可,委以要事。不过即便如此,距离他的期望,仍旧很远。不过,这些年的锻炼也不是白费的,为人内敛沉稳了许多,然而,不时流露出的机巧,还是证明其本性未移。朝廷中有两个人最善于揣摩刘承祐的心思,一个是陶谷,另一个就是卢多逊。

    此时,闻刘承祐垂询,卢多逊不敢怠慢,但还是考虑了会儿,又小心地观察了下皇帝的表情,这才拱手说道:“观其表现,小心翼翼,患得患失,其心必异,不可相信!至于主动进献夏绥之事,更不可当真,不过留、高二使君相继上奏,他不得不有所表示,故而效仿以作试探罢了!”

    “你倒是直接给他定性了!”刘承祐似乎有些意外。

    卢多逊恭维道:“他此等伎俩,岂能瞒过陛下?”

    “倘若方才朕直接答应他,接纳夏绥,占据大义,他当如何?”刘承祐说。

    撸多血不假思索,恭声道:“陛下,这党项老酋,岂会在意这些?倘如陛下之言,那么会坚定其背反对抗朝廷的决心!”

    “现在朕拒绝了,他就会恭顺臣服朝廷了?”刘承祐淡淡道。

    “不然!”卢多逊摇摇头,郑重地对刘承祐道:“陛下恕臣直言,似定难军,名虽臣服朝廷,实自成一国,难与一心。而与南方诸势力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其以党项为本,又扎根夏绥经营多年,气候已成。非以大兵,破其军,复其城,夺其民,不能定之!”

    顿了下,卢多逊又道:“并且,臣以为,以朝廷的实力,平之易,服之难,治之更难!”

    卢多逊来这么一句,也把刘承祐的兴趣给勾了起来,朝他伸手示意,道:“坐吧!说说你的看法!”

    “谢陛下!”卢多逊微躬身体,退至席上坐定,酝酿了下,从容叙来:“党项人在夏绥的发展,拓跋李氏的崛起,陛下已然熟知,不需臣多言。定难军依靠党项部族,趁隙崛起,自守一方,拓跋李氏则以党项为根基,名虽称臣,实则不服。

    以定难军的兵力、实力,哪怕仅靠西北的几支边军,便可夺之。然而,其所辖诸州,多为党项部众,只要有狼子野心者,稍加挑拨,则难免有犯上作乱者。

    是故,想要一举平定李氏,消除党项之患,保西北安宁,还需做全盘考虑!”

    瞄了刘承祐一下,卢多逊继续道:“党项部众甚多,出了占据州县的拓跋李氏,还有更多仍保留着游牧的生活习性,而这些人,与定难军不可一概而论。臣建议,可分而治之,朝廷如欲谋之,可一面打击定难军、打击李氏,另一方面则分化、诱抚、招徕其他党项部族,如此双管齐下,可竟全功!”

    听其言,刘承祐脸上露出了点笑意,看着卢多逊的目光,饱含着赞赏。如果仅论军事实力,如卢多逊其言,只靠史弘肇、王彦升、李万超几人,就足以进占夏州。党项虽众,但并非浑然一体,仅定难军的力量,实不值一提。

    而卢多逊却是透过浮面看本质,西北定难军的问题,究其实质,还是民族问题。如其所言,拓跋李氏,只是党项诸多部众中的一支,从李思恭时期起不断发展壮大,得到朝廷的招抚,最终成为诸部之首,作为党项人的代表,活跃在这个时代。然而,若把他看做铁板一块,那就是一叶障目了。

    卢多逊的看法,还是很有见地的,长期关注研究西北事务,也确实有些东西的。原本的历史上,为何会放任党项人坐大,让区区一个李继迁,把西北搅得天翻地覆,夏绥五州得而复失,河西故地,永为遗憾。

    这其中,固然有李氏的百年经营,根基深厚,兼李继迁狡猾,与李继捧一起在辽宋之间左右逢源。但更重要的,还在与北宋自身的失误,打赵光义起头,就是错招不断,好牌打烂,疲于奔命,搞得狼狈不已,而从最开始,就完全轻视了党项问题。

    当然,此时的刘承祐,因为“西夏”的原因,固然重视之,但要说有多忌惮,以其为大敌,那倒也不尽然。以大汉如今的实力,还要对其小心再小心的话,那就太高看党项人。

    不过,卢多逊的进言,终究给他提供了一个思路,将定难军与整个党项部族区别对待,分而治之,是个好主意。

    “具体如何?”刘承祐又问。

    “对定难军,以消减控制其军队为主,此为兵事;对党项部族,则以利益邀买,就臣所观,党项部落赖以生存,用以同大汉交易者,不过盐、马,以此得粮、茶、酒、布,因而,只要朝廷善加把握这些,足以使极大一部分党项部族不敢轻易背离朝廷!”卢多逊侃侃而谈。

    手指习惯性地敲击在案上,思吟几许,抬眼对卢多逊说:“此议既然由你提出,那便交给你去做。眼下正值盛夏,待入秋天凉,你再到西北去!”

    “是!”卢多逊面色微喜,慨然应命。对于卢多逊而言,早已将西北事务,当做自己未来前途所在。而刘承祐这番,不只是听取了他的建议,还等于把对党项要务委派给他了。

    刘承祐自个儿又琢磨了一会儿,突然说:“方才观李彝殷表现,是思归心切啊!原本,人家主动来朝,怎么厚待都不为过,朕也无心扣留之。然而,观其行,闻其言,再听你建议,朕却不想放他回夏州了!你说说,有什么良策,在不伤朝廷名誉的情况下,将他留在东京?”

    面对刘承祐垂询,卢多逊会意,只眼珠子一转,禀道:“陛下,良策臣没有,下策倒有一着!”

    见他还卖起关子了,刘承祐手一扬:“说!”

    卢多逊道:“陛下前言,李彝殷难得来一次东京,该当热情接待,让其尽兴。以陛下之好客,东京之大,纵一年半载,怕也难以尽数赏玩。盛夏寒冬,不便旅行,逢年过节,亦可同欢,李彝殷年纪已长,若再有个病痛,更需安养......”

    卢多逊话说完,刘承祐立马就笑了:“当初那瑶蛮秦再雄来京时,朕让人陪其畅游东京,看来对这李彝殷,朕要更热情了!”

    说着,刘承祐又悠悠然地说道:“倘若李彝殷流连东京忘返,那定难军内部,应当不会出现什么波折动荡吧......”

第299章 辽国的情况

    盛夏的季节,十分炎热,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令人躁动的气息,经过通报,李崇矩入殿见礼,顾不得享受殿内的清凉,郑重地向刘承祐道:“启禀陛下,北方传来消息,契丹乱事已平!”

    此一言,立刻把刘承祐全部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眼睛一眯,说:“前面不是还说,双方仍在纠缠吗?如何破局的?”

    李崇矩道:“辽将耶律斜轸,率轻骑三千,迂回六百里,直袭叛军后方,耶律喜隐等人不察,腹背受敌之下,大败,其乱遂平!”

    闻之,刘承祐笑了笑,语气虽有些可惜,但心态看起很是平稳,道:“早已知晓,叛军不会是契丹主臣的对手,不过,契丹此乱,前后历时四个月,也足够了......”

    关于辽国内部的这场叛乱,总得来说,契丹在皇位继承问题上积聚已久的矛盾的一次大爆发,耶律喜隐只是一个代表性人物。如果没有这场汉辽战争,如果战事结果没有恶化,那么同样也不会闹到这种程度。

    起初,在上京发动叛乱失败后,耶律喜隐潜逃而出,与一众党羽,迅速在西面七十里外的扶余城,召聚叛军,得众上万人。其后,便再度向临潢府发起进攻,想要抢占都城,控制中枢。在城内的叛乱虽因畏怯者的举报未发先败,但里边,仍有一些内应的。

    然而,负责上京安危的,是萧海漓。临变之际,都能积极应对,采取果断措施,扑灭阴谋,保住上京,在这种情况下,又哪里是耶律喜隐所能得逞的。

    耶律喜隐受阻于上京城下七日,里应外合的计策在萧海漓严密强势的控制下,宣告破产,至于强攻,则更没有成功的可能了。

    叛军中,也不是没有能人的,在这种情况下,耶律喜隐听取建议,开始广派使者,联络契丹诸部,散布流言,并鼓动厌战部族对辽帝耶律璟的反抗情绪。

    在汉辽鏖兵的时间内,契丹国内贵族、部民,也确实受到了极大的损失,累积着怨气,再加上那些真假难辨的消息,耶律喜隐又举着“述律后”的大旗,又把其父耶律李胡也给请了出来,还有那么多王公贵族做臂助,还是迷惑了不少人,投靠耶律喜隐。发生在临潢府南面的奚人动乱,也是耶律喜隐挑动的结果。

    在耶律璟领军回返之时,耶律喜隐在上京临潢府的实力不断扩充,几乎完全控制其周边,断绝其交通,想要迫降。然而,萧海漓不识时务了,始终坚守,安抚控制,靠着完备的防御,充足的粮草,以及耶律璟留下的精锐军队,牢牢地守住辽都。

    在萧海漓看来,耶律喜隐心浮气躁,志大才疏,为一己之私,不顾国家大体,悍然发动叛乱,让社稷臣民蒙受重大损失,甚至导致国家的衰亡,这样的人岂能成事,又岂能让他成事。因此,萧海漓全身心地投入到对叛军的对抗中,使得耶律喜隐奈何不得。

    随着后边耶律斜轸的提前归来,杀入城中,带来辽帝的诏命,通报前方情况,总算安定了绝大部分上京人心。而有了耶律斜轸的辅助,守备则更加牢固。

    耶律喜隐的叛军,声势闹得很大,但终究是乌合之众,临时聚集起的军队,无法做到严明军纪,指挥也难以达到有效统一。如果不能取得关键性突破,那就距离败亡不远。

    事实上,如果南面作战的辽军撤退计划能够顺利,率师回返,足以将之推平。但是,杨业的追杀,断云岭的惨败,让辽军的情况是雪上加霜。

    对于燕云,虽然处于放弃状态,但在南面事务上,仍要留下不少兵力,既作休整,也监视汉军的动向,一旦其出塞北进,好有防备。

    是故,真正随耶律璟北归平叛的,只有以皮室军为主体的不到五万人的军队。并且,在连续的打击之下,军心浮动,士气低落。

    等到奚族所驻地区时,已成强弩之末。所幸皇帝归来,大军所至,原本有些犹豫的奚王识趣地选择支持正统的辽帝,配合他弹压日渐不稳的奚人诸部。

    考虑到军队的疲敝,耶律璟听取了韩德枢的建议,暂时在松山地区休整,并先行稳定奚人。因为上京未失,给他争取了不少时间,国内的局势虽然恶劣,但随着他的归来,很多谣言也就不攻自破。

    当然,在松山休整的同时,对于叛军,耶律璟也没有放任,也不可能坐视其猖獗。针对叛军的动作,耶律璟也广派使者,对契丹诸部展开政治攻势,正主归来,这效果比起耶律喜隐可就好太多了,很快,一大批的官员、部族陆续上奏表诚,痛批叛军,还有不少表现暧昧者迅速转变立场。如此,叛军声势大跌。

    同时,耶律璟又遣耶律沙、韩匡美等将,率领小股军队,北上袭扰,配合萧海漓守城。面对政治、军事两方面的压力,叛军也开始动摇了,有些进退失据。最后,顿兵上京城,竟然再无所作为。

    直到四月十五日,得到了充分休整的辽帝,亲率大军北上,向临潢府进军。在这种情况下,耶律喜隐的选择,竟然是撤军。他领军,一路北逃,慌不择路,最终逃到了浑河与他鲁河之间的馒头山一带,兵卒亡走,最终只剩下不到两万人,这些人是属于顽固份子,也在辽帝的不赦之列,因而不得不一条道走到黑。

    重返上京,面对着几乎崩坏的国内局面,耶律璟不得不把重心放到秩序重建、安政养民上。至于耶律喜隐,则交给耶律沙、耶律斜轸二人,统军去对付。

    说起耶律沙,这是个有军事才能的辽国将领,但运气不佳,十足的倒霉蛋。在与汉军作战的过程中,很是尽力,但几次重大损失,都有他的身影。尤其断云岭一战,丢了两万大军。

    考虑到多方因素,以及其面临的实际困难,耶律璟没有对进行耶律沙过重的处置,降爵削职,但仍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

    这才有,同耶律斜轸配合,击灭耶律喜隐,平定叛乱的功绩。

    “经此一乱,辽国形势,怕是雪上加霜,说起来,朕还得感谢那耶律喜隐,若有机会,当表其功......”听完李崇矩的汇报,刘承祐笑眯眯地来了这么一句:“对了,耶律喜隐什么结果,可曾逃脱?”

    李崇矩答:“耶律喜隐被生擒,押赴临潢府,辽主召集皇室宗亲、公卿大臣、诸部贵族首领及军民,将耶律喜隐父子以下参与此次叛乱的118名宗室、贵族、将军、首领当众处决!”

    “看来耶律璟此番是真被惹怒了,如此规模、如此狠决的清洗,还是他继位以来的第一次吧!”刘承祐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点评道:“此乱之后,辽主的威信将进一步遭到削弱,但这样一场清洗,对其权力的强化巩固,却也有益处。只是不知,是福是祸?”

    对于皇帝的评价,李崇矩不敢妄谈看法,只是把他该说、能说的说来:“陛下,辽主在位的这些年间,宗室、贵族,屡有阴谋篡位,但都被其迅速扑平。对于那些乱臣,少有杀戮,以下狱、流放居多,此番杀戮,确是头一遭!”

    在原本的历史上,耶律喜隐也曾谋乱,并且不只一次,直到景宗耶律贤时代,还是因叛乱被杀。对于耶律喜隐,或许是为了安抚,又或许其他什么原因,耶律璟在正史上没有用杀戮地解决。然而这一次,其掀起如此大的一场叛乱,给契丹王朝造成几乎无法挽回的创伤,耶律璟手段也就严酷激烈起来了。

    事实上,一直以来,耶律璟统治辽国所面临最大的问题,就来自于皇室内部、内四部族,来自辽国的统治核心。而以耶律喜隐的才干,如果没有其他人的支持,又岂能造成如此大的声势与如此严重的结果。

    经过这么一场变乱与清洗,至少来自皇室内部的反对力量,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削弱,今后想要再造反作乱,就多考虑考虑后果了。

    从这方面来说,这一场叛乱,对于耶律璟而言,倒有甄别敌友,稳固帝位的作用,只是代价有些大。并且,还要在保证对整个辽国部族安抚稳定的基础上。

    如今的辽国,内外交困,战争与叛乱,让其元气大伤,人口损失十有其一,其所控偌大区域,除了东京道与西北部族遭受的损失小些,其他地方,多受其创,尤以上京周遭的统治核心,受害最深。

    国内一团乱麻,亟待恢复安宁;南面丧师失地,大汉虽已撤军,但仍虎视眈眈;漠北诸族,也有所不稳......

    刘承祐替耶律璟思考着当如何解决这样的处境,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字:难!他想到了大汉建国之初所面临的局势,当然,国情不同,当有区别,但不管如何,眼下的辽国日子很不好过。

第300章 灵州换任

    夏日炎炎,令人不爽,奉召来见,慕容延钊是先享受了一碗冰饮,感受了一番透心凉,这才考虑起正事。大汉文武,能在皇帝面前享受这等待遇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放下用来拭汗的冰帕,慕容延钊拱手向刘承祐,请示道:“不知陛下,唤臣何事?”

    “这段时间休养得如何?身体可曾恢复?”刘承祐没直接谈正事,而是关心起慕容延钊的身体状况。

    在北伐的过程中,忍风冒雪,再加几度统帅大军作战,承受着莫大的压力,身心俱疲之下,身体也有些不支。事实上,此番北伐下来,有不少的老将,尤其是独挡一面的将帅,身体多少都在高负荷的军旅途中出了些问题。

    从大汉建国至今,十多年的时间下来,大部分的对外战争,慕容延钊都参与了,并且都被委以重任,南征北战,戎马倥偬,随着年龄的增长,慕容延钊也是积劳成疾了。

    是以此番还朝之后,主动向刘承祐请求休息养病,对于他的身体状况,刘承祐表现得异常重视,格外关心。除了赏赐大量的御药、补品之外,还专门让太医院派遣了一名太医常驻公府,为其做护理,并隔三差五察问一番。

    此时,再度面对刘承祐的关心,慕容延钊谦慎地应道:“多谢陛下关怀!积年痼疾,痊愈或许困难,万谢陛下恩德,太医照看,感觉已经好多了!”

    “那便好!”刘承祐点了点头:“卿乃国之梁柱,功勋之臣,还当保重啊!”

    刘承祐这番话,倒是发自肺腑,大汉的将帅之中,如论功勋,当属慕容延钊第一,不客气地说,他就是大汉军队的代表。但另一方面,若说刘承祐对他有多忌惮,倒也不尽然,一在于慕容延钊素来本分谦逊的处事风格,二则是他在军事上成绩辉煌但在军政上的影响却不大,再加上,都到乾祐十二年了,大汉军队已经没有人能对刘承祐造成太大的威胁了。

    这些年,刘承祐在军政重职上的调整轮换,出于对臣下的忌惮已经小很多了,更多的,还是对于朝局、军政、权力等方面的平衡考虑。比如撤换柴荣,让他休息,主要原因还在于此,让他养身体只是个“温情”的理由罢了。

    “郑国公病笃,身体已不堪重负,难以理事。他在灵州镇守多年,劳神伤体,朕也于心不忍,已下诏召其还京休养。但灵州之事,仍需人主持,当选派何人,朕想听听你的看法?”刘承祐道明他的目的。

    史弘肇的身体,在前次北伐,就已经不豫了,当时自河套撤军南返,就是身体原因。然而,在灵州休养了这么久,不见好转,反而有所加重,这才上奏东京,通报情况,请朝廷安排。

    对于史弘肇,因为他在洛阳的经历,再加对灵州的镇守,安定西北边陲的功绩,刘承祐已完全没有了最初的恶感。作为高祖旧臣死忠,他对大汉朝的感情,还是值得认可的。以其性格脾气,在中央掌军事大权会是个祸害,在边疆却是一把利刃,一把好用的快刀。勇于任事,也是刘承祐给他开发的品质。

    如今史弘肇也才五十多岁,刘承祐当然还是希望你身体能够恢复健康的,能够用到他的地方,也并不少。

    但是,得知此情况,刘承祐就灵州人事安排问起慕容延钊的意见,慕容延钊在表示遗憾的同时,第一时间却不是给出建议,而是说道:“灵州之任,自有陛下与枢密院考量,再不济也有兵部提议,臣岂敢擅浅见?”

    慕容延钊这是种安分守己,不越权违制的表现,当然,刘承祐也没当真。以慕容延钊如今的地位,因他而得到升迁、得到好处的人可不少,这其中可不全是按朝廷体制规矩来的。

    再者,天子就公事问询臣下意见,这是没什么好避讳的,只是没有直接问当权者,表露出的是皇帝的一种政治态度,又或许是在释放一个政治信号。

    刘承祐呢,则直接说道:“卿身体既然恢复得不错,那就该出来继续为朝廷效力,朕有意让你到兵部任职,做兵部尚书!”

    慕容延钊当然是懂政治的,闻言顿时微讶,魏仁溥当兵部尚书的时间也够久了,当初从枢密院切割权力,复归兵部后,一直待在这个位置上,如今看来,也要挪位置了。而联想到自皇帝班师还朝后,朝中的一些风声,或许一场大的朝局变动,是不可避免了的。

    慕容延钊是很聪明的,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也不再避讳刘承祐的垂询,考虑了下,说道:“让定远军王彦升接任灵州如何?他久镇西北,颇有威名,足可镇之!”

    “王彦升能力威名都足够,只是性情过于粗暴,灵州当河西要地,勾连东西,情况比之盐州要更加复杂。郑国公在时,对当地百姓、部族也是威过于恩,朕希望有所改变,选派一个能够恩威并济的将领!”刘承祐把他的考虑说出来。

    闻之,慕容延钊又想了想,大汉的将领甚多,符合此条件,能够胜任的也不少,但适合派去灵州的,可就不多了。

    脑中闪过一个个名字,慕容延钊筹思多时,刘承祐也不着急,等着他。终于,慕容延钊抬眼,嘴里吐露出一个名字:“护圣右厢都指挥使康再遇如何?”

    “可!”闻言,刘承祐稍加思虑,直接同意:“就他吧!”

    康再与就是此前作为史彦超副将,随其追击的将领,这是个禁军中地位不高但资历甚深的武将。随着杨业二次追击,打了个翻身仗,算是勉强把“兵败”的耻辱给洗刷掉了。

    后来,史彦超兵败的具体情况调查清楚了,而康再与以其表现,也入了刘承祐的眼。此时,刘承祐同意用康再与去灵州接任,就是看中了他两点素质,冷静理智,不乏谋略,虽无赫赫战功,但却是可以托付的重务的人。

    提到史彦超,虽然兵败,累禁骑死伤惨重,但念其力战殉国,至死不降,刘承祐终究怜之,没有追究其罪责,并且善待其后人,以其子降等袭爵。另外,如王殷者,也都得到了追赠,荫其子孙,是对这些英灵最好的告慰。

    等慕容延钊告退之后,刘承祐拿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写画画,不时做出沉思之状。最终在纸上呈现出来的,是一份朝廷诸衙司的架构图,配上诸长官的名字。

    没错,对于人事安排,他确实有心再进行一次调整了,如今的大汉上层,维持得太久了,久得有些固化。回京已经一个多月了,大事小事,都已安排完毕,也时候将此事提上日程了。

    今日将慕容延钊唤来,问个灵州的安排,只是起个头。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0276/ 第一时间欣赏汉世祖最新章节! 作者:芈黍离所写的《汉世祖》为转载作品,汉世祖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汉世祖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汉世祖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汉世祖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汉世祖介绍:
穿越后汉隐帝刘承祐,辅弼创立江山。其后以尚幼之年,嗣新造之业,保延洪之运,守不拔之基。PS:若不是父兄死得早,这也许会是个再世李二。汉世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世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世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