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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芈黍离     汉世祖txt下载     汉世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36章 母、妻、子

    “二郎近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慈明殿内,太后李氏,有点意外地看着刘承祐。

    太后眼中的诧异之色,让刘承祐不禁汗颜,要知道当初他可是以孝闻名,但这些年,因为各种原因,来慈明典的次数越来越少,根本难以做到日夜问安。

    所幸,他有个贤明的皇后,时时到慈明殿侍奉,替他尽孝。此时,符后挺着微显怀的孕肚,正在殿中,陪李氏叙着话。没错,符皇后在去年冬,又怀上了。

    朝符后点了下头,刘承祐上前,扶着其坐下,说:“听闻太后身体抱恙,儿来看看,而今三郎与舅舅们,都不在京中。娘,还得保重身体啊!”

    “我只是昨夜睡得晚了,受了点凉,太医已开药调理,无甚大碍!”听刘承祐的关怀之语,李氏叹了口气,凤容有所缓,应道。

    看着他的黑眼圈,不由说道:“我在宫中,养尊处优,修身养性,又有这么多宫人伺候,自不会有什么问题。倒是你啊,这么多年勤奋国事,日夜忧惮,才当保重!听说你昨夜,又熬到子夜,方才歇息?国与家,都系于你身上,不要太过操劳啊!”

    “儿子知道!”刘承祐点头,露出点笑容。

    见其状,太后李氏却不禁叹了口气,知道归知道,就是不改不变......就态度而言,刘承祐对太后,是没有任何可指谪的。

    抬眼,迎着太后李氏那慈祥的目光? 刘承祐心头有所触动。这几年? 母子之间的关系? 难免有所生疏,但是显然,母亲终究是母亲,对他的某些作为? 心中或许有所不愉? 但仍旧是关心他的。

    这些年,太后待在汉宫之中? 实则并不怎么开心。刘承祐忙于国政,刘承勋在长安,几个舅舅? 李洪威镇青州? 李业远在原州,剩下几人在洛阳快活,身边缺少亲人,难免孤单。

    太后信佛? 又以国政之故? 强行忍着不乐,改修道学。唯一能让李氏有所寄托的,只有她一直养在身边的长孙刘煦了......

    注意到李氏鬓角上明显增多的白发? 刘承祐心里有所触动,露出笑容,对她道:“儿此来,还为娘带上了几个好消息!”

    “哦?有何喜事?”李氏来了兴趣,略表好奇道。

    “小舅在原州任上做得不错,已然三载,年年考比,都在中上,已有栋梁之资,该当迁拔。我已令其回京述职,今后当在东京附近,另委他职,或郑州,或相州,或汝州,再不受边陲之苦!”刘承祐说道。

    几个弟弟,李氏最疼爱,最牵挂的,就是李业了,也从不避讳此事。此时听刘承祐这么一说,眼神之中顿时露出了喜色,不过转念一思,稍显克制地问道:“当真?二郎是宽我心吧,我知道李业的习性,如此可使你为难?”

    刘承祐道:“舅舅在原州任上,确有政绩,擢拔升迁,乃自然之事。娘也当了解我,不至徇私!”

    闻言,李氏眉宇舒展开来。刘承祐则继续道:“三郎在长安,观政察事,礼贤爱人,民间多有赞誉,已有“贤王”之名,在关中扬我皇室声誉口碑,我已召他回开封。”

    “另,此番嘉庆节,各地节度、军使入朝,姐姐(永宁公主)与姐夫(宋延渥)也一并来朝,舅舅洪威也在列。洛阳的舅舅们,我也打算将他们召到东京,一家人一起聚聚......”

    听刘承祐这么一番话,李氏彻底开怀了,愁容尽释,流露出浓浓的期待之色。轻舒了一口气,目光慈和地看着刘承祐:“二郎的心意,我明白了!”

    李氏是个聪明的女人,虽则喜悦,但心里也清楚,刘承祐的这些举动,基本上是为了她。

    “爹爹!”这个时候,大皇子进入殿中,规规矩矩地见礼。

    虽只是黄口小儿,垂髫幼童,刘煦显得很文静,虽不苟笑容,但知礼。

    “秾哥,来,让我抱抱!”刘承祐招手,将他抱起,亲昵地用胡茬扎了扎他嫩脸,使得他发出些轻快的笑声。

    注意到他靴子上有粘着泥土,刘承祐好奇问道:“去哪里玩了?”

    迎着刘承祐的目光,刘煦说道:“我去观稼殿看庄稼了!”

    “哦?”刘承祐,有点好奇:“你怎么会想去观稼殿里?”

    闻问,刘煦认真地答道:“我听说,爹爹每年春季,都会带公卿大臣,下田垦作,心中好奇。宫中新立观稼殿,所以去看看!”

    刘承祐不免惊奇,上下打量了刘煦几眼,只见这小童,目光清澈,说:“有何收获?”

    刘煦伸出手,晃了晃,道:“我已经能辨识五谷!”

    刘承祐兴致愈浓,问:“是哪五谷啊?”

    刘煦扳着手指头,应道:“稻、黍、稷、麦、菽!我让宫人,取出五谷稼苗与谷粒,一一辨识。我还知道,平日所食的米、面,都来自稻与麦......”

    “哈哈......”刘承祐笑出了声,抚着其脑袋,左右环视,道:“观此子表现,取其小名为秾,倒也相应!”

    太后李氏心情甚佳,将刘煦搂入怀里,对刘承祐道:“二郎,秾哥也快六岁了,也该给他找个师傅,启蒙入学。”

    刘承祐稍作考虑,说:“也是到年纪了!娘心中可有属意人选?”

    “太子太保杨凝式如何?他是有名的书法大家,驰名内外!”李氏说。

    刘承祐眼色一闪动,摇了摇头:“杨公年纪大了,近来身体也不好,我都许久未召他入宫了!”

    “礼部尚书和凝?”李氏又提出一个人选。

    “和凝倒是颇有才学,不过他长于短歌艳曲,文辞华丽浮艳,不适合!”刘承祐说。

    见状,李氏直接道:“既如此,还是二郎你决定吧!”

    略显尴尬,刘承祐看着刘煦,见着其待在祖母怀里,做着安静的小郎君。斟酌几许,刘承祐道:“张昭吧!他自郑州任上归朝,还未有所安排,正好,可入宫修史的同时,也给皇子们当老师。此公才情敏达,通晓历代史策......”

    告退,离开慈明殿,与符后相伴。刘承祐亲自扶着她,二人信步而走,漫游于宫室之间,这份难得的体贴,倒令符后颇为享受。

    摸着肚子,轻声对刘承祐道:“才四个月,不必如此紧张!”

    “应该的!我平日里,也没有多少时间与你相伴!”刘承祐说。

    轻轻地依靠着刘承祐,大符:“我侍奉娘娘,许久没有见她像今日这般开怀了!”

    刘承祐闻言微叹:“一直以来,娘都在背后,默默支持我。有些事,心里虽然不开心,却也顾及我的想法,配合我的决定,从未使我为难。相较之下,却是我这个做儿子的,有些不孝了。这两年,我少去慈明殿,却也是有些不好意思面对她。”

    见他展露心扉,情绪略怏,符后握着刘承祐的手,宽慰道:“二郎既是一家之主,更是一国之君,所行所思,都有所顾忌。太后娘娘,也是理解的!”

    “正因如此!反思下来,我才更觉愧疚啊......”刘承祐舒出一口气。

    见状,符后转移话题:“刘煦年纪虽小,却是聪慧喜人啊!长大了,定是个仁人君子。宸妃早薨,这些年他长于慈明殿,看着也颇令人心疼,不过,有子如此,宸妃在天之灵,也可安息了!”

    “此子却确实聪慧!”提及刘煦,刘承祐应了声。

    方才在慈明殿中,刘煦的表现,尽收其眼底。符后继续说:“相较之下,刘旸他们,还只会嬉笑玩乐,好动不止。二郎,是否也该给刘旸,找个师傅?”

    听其言,刘承祐不由偏头看了看符后,符后嘴角带着浅笑,满脸温和。

    刘承祐说:“四五岁的小童,玩闹是其天性......”

    符后显然有其想法,道:“身为天家之子,本身负重器,岂如寻常百姓之家。我觉得,刘旸可以入学了。”

    眉头稍微皱了下,刘承祐停下脚步,但见符后有点固执地望着他。与其对视了一会儿,刘承祐有点服软的意思:“你既有此意,那便让刘旸,也跟着张昭识字习文吧......”

    “谢官家!”符后展颜一笑,亲密地依偎着他。

    刘承祐是亲自,手把手地,将符后送回了坤明殿,一路上帝、后聊了很多,大符却有很分寸地,没有再提皇子之事。

    自归政殿,刘承祐步步凝思,恍然之间,他的皇子们,都快到入学的年纪了。他心中忽地警醒,以往,后妃们争宠,日后呢?

    今日,刘煦这赤子孤儿的表现,确实令他意外。同时,也不能不疑虑,此子早慧,不定是福是祸......

第237章 王峻暴亡,将臣进京

    秋兰殿内,“呜哇”声不止,天子刘承祐手忙脚乱的,想要哄好襁褓中的婴孩,可惜任他挤眉弄眼的努力,全是无用功,怀中的孩子一点都不给面子,反而哭得越欢了。

    上个月,小符惠妃分娩,给刘承祐添了个公主,对于这个初诞的小公主,刘承祐尤其喜爱,这些时日以来,往惠妃这边来的频率都高了。此前生了那么些皇子,都没见他如此开怀。

    “听着,朕命令你,不准哭!”刘承祐没法,双目一瞪,严肃道。

    而怀中的女婴,就跟他较上劲了一般,哭声愈加响亮。刘承祐无奈,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其母:“我拿这小公主,实在没法。是不是饿了?”

    小符分娩未久,身体还未恢复过来,看起来有些亏虚,气色不满。不过,身材却是明显丰腴了,胸脯高挺,绣衣难以束缚,蓬勃欲颤的样子......

    “才喂过奶水,怎么会饿,让我来吧!”小符嗔了一句,从刘承祐怀里接过。

    一入母亲的怀抱,哭声顿时小了,并且逐渐安静来,还打了个小嗝,扁扁小嘴。殿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刘承祐则略显尴尬,摇头笑道:“我如此疼爱她,竟这般不给她爹面子!”

    见刘承祐的目光,始终落在小公主身上,小符却不由叹道:“只可惜,是个公主!”

    “公主怎么了!”刘承祐闻言,声音上扬,当即驳斥道:“这是大汉帝姬,天家贵女,我的掌上明珠!”

    听皇帝这么说? 且尤爱小公主的模样? 小符玉容有所缓和? 但情绪仍旧怏怏不乐。毕竟宫中后妃有孕? 所诞都有男丁,就她一胎生了个公主。

    刘承祐也不好责其重男轻女的思想,见其状,上前将她搂入怀中? 在其腹部调戏了几下? 暧昧地道:“等你身体养好了? 我再同你生个皇子就是......”

    感受着刘承祐的动作与语气? 小符的俏脸微微发红? 不过却仰起脑袋? 水灵灵的眼眸直视他:“我们可说好了!”

    “君无戏言嘛!”刘承祐微微一笑,在他的符惠妃娇靥上亲了口。

    ......

    “陛下? 商州奏,刺史王峻死了!”崇政殿学士赵曮向刘承祐禀道。

    “嗯?”刘承祐不由抬起了头? 问道:“王峻年不到五十,一直以来? 也没听有什么疾病? 怎么这般突然?怎么死的?”

    赵曮应道:“根据商州所奏,三月初一? 王峻设宴,酒肉无度? 大醉回府,又连饮酒数斤,半夜突腹痛如刀绞,急寻医而治,稍解。待翌日晨,家仆发现,其已毙亡!”

    “这么说,他是醉死的?”刘承祐呢喃道。

    “应当是!”

    王峻是乾祐五年秋,遭贬商州,到如今也不过一年半。在商州任上,犹不改其脾性,傲慢跋扈,当然,更多的是郁闷、烦躁,毕竟从侍帅一跌而至小小刺史,心里极不平衡。

    传闻其怠于政事,不察民情,将手中事务,尽数交给僚属处置,自己则召集了一干友人,畋猎嬉戏,饮酒作乐。饮宴间,常矜其功,大谈立国以来的业绩,畅聊他统军作战的经历,并不乏对朝中事务的议论......

    虽从未明言,但一系列的表现,丝毫不加掩饰,对皇帝、对朝廷将他贬斥的不满。不只是武德司,诸道御史,包括商州当地的官员,都有将王峻的表现上奏。

    刘承祐闻之,多付之一笑,并不表态,但其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而今,闻其暴亡,却隐隐有种心头消恨的畅快感。

    当然,面上却一点都没表现出来,也不适合有那种表现。沉思几许,刘承祐面露感慨,怅然说道:“王秀峰性情虽则难容人,但于国朝而言,终究是有功之臣。汉之所兴,枢掌机务,御蜀征唐,累有功劳。

    朕让他去商州,却也是希望他能稍去戾气,修身养性,尽力王事。倘若此,日后亦可再调回朝廷,以作大用!

    而今不幸卒于商州,却也令人不胜唏嘘啊!”

    发表了一番感慨之后,刘承祐吩咐道:“传制,追封王峻为汤阴郡公,着其妻子前往商州,收殓入葬!”

    “是!”

    王峻当初去商州,是孑然一身,未让家人相随。刘承祐的话里,虽然透着些感伤,但对王峻之死,可谓薄矣,看起来追其重爵,与其死后哀荣,但对其妻子,却也没有更多的表示了。

    赵曮在刘承祐身边,战战兢兢地,待也有一年了,虽不敢妄加揣测圣意,但也能察觉到其态度。小心地瞥了安然在座的刘承祐一眼,心中默默一叹。

    “进京的节度、军使,都安顿好了吗?”刘承祐问。

    “回陛下,京中有府邸者,都回其宅居住,其余暂时安排在宾馆!”赵曮答道。

    “都是国家将臣,难得来一次京城,命宾馆,要照料妥善,一应供给,不得短缺!”刘承祐说道。

    交待了一下,刘承祐又问:“还有谁没到京?”

    “如今,只剩北边诸将未至,尚在来京途中,据报,两日之内,当抵!”赵曮禀道。

    刘承祐微微颔首,看了眼赵曮,说:“关注着此事,等他们到了,你替朕去迎一迎。”

    “是!”

    随着嘉庆节临近,地方上的节度、军使们,陆续奉诏来朝,青州李洪威、宋州张允、亳州薛琼、邠州杨承信、陕州刘词、河中扈彦珂等人,皆已到京。剩下的,只有北边防线的诸将帅了,毕竟担任着戍边要职,责任重大,需要协调安排好军务,才能动身。

    开封城外,一行百余骑,顺着官道缓缓而来,中间护卫着一辆马车,前边领头的三人,各着锦服,气质明显不一样。

    这是北面都部署何福进、定州孙方简、以及诸关镇守军使。这一回,刘承祐是把北边的骨干戍防将帅,都给召回东京了。

    来京前,何福进对边防做了一次整体的布置,是故几人,一道而来,各携部卒。此前,朝廷下诏,对各地节度、防御、军使的元随扈从数量,都有定数的规定,观随行人数,倒也未逾制。

    以开封之大,进入视野之后,几乎是眺望着城池,一路走来。靠近城前,坐于马上的保定军使李筠不由说道:“这东京城,雄壮远迈从前啊!朝廷有钱粮筑城,怎么不用来犒赏戍边将士,天子坐拥京师之繁华,当不至于忘了我等边将之功苦吧?”

    “李将军,慎言!”边上的泰州军使罗彦瓌顿时出言提醒了一句。

    见其小心状,李筠道:“怎么,我说的不是实话吗?数万将士,在北边,栉风沐雨,熬暑受寒,期其间辛苦,朝廷不知,我等还不知吗?”

    “看起来,李将军对陛下、对朝廷十分不满,怨气甚重啊!”永清军使马全义在旁听了,忍不住说道。

    闻其言,李筠顿时偏头,冲他道:“怎么,小马将军,要趁机向皇帝进言,告老夫的状吗?”

    李筠语气甚是无礼,充满了对马全义的蔑视。事实上,李筠一直以来,对于马全义,年纪轻轻,便能与他军职相当,地位相等,感到气愤与不甘。

    “李将军虽为老将,却也别倚老卖老,如妇人一般,这等聒噪,令人不齿啊!”马全义应了声,也不客气。这一路来,他也算是受够了李筠的骄气,到了东京,仍不加收敛,很是看不惯。

    见其反应,李筠怒了,扭马相对:“竖子安敢辱我?”

    马全义也强硬道:“只是有人自取其辱罢了!”

第238章 杯酒释权

    “......事情就是这样,经何都帅调解,李、马二将的争端,方才平息,各退一步进城。如今北将,分开安置在宾馆之中,等候召见!”崇政殿内,赵曮将开封城前的小插曲,向刘承祐汇报了一遍。

    “呵!”刘承祐反应倒还算平静,以一种玩笑的语气,对赵曮道:“让你去接他们,倒是有幸看了这么一场好戏!”

    对皇帝这话,赵曮有点难明其态度,拱手应道:“军使们久在戎伍,性情暴烈,有所冲突,也是可以理解的!”

    刘承祐则冷冷道:“难得来一次东京,大声争执于京师脚下,侮辱怒骂,相互攻讦,引众人围观,还有大汉将帅的体面吗?这是让东京士民,欣赏他们的骄慢跋扈之姿吗?

    若不是何福进制止,他二人是否还要拔刀相向,再让众人看看他们的勇武吗?”

    “李筠这些年,倒是骄气益盛啊!隔着开封城墙,朕都感觉到了,这初来乍到,满嘴非议,满腹怨艾,他想干什么,向朝廷示威?向朕示怨?”刘承祐说着说着便笑了,嗤笑:“马全义戍边这些年,脾气却也是渐长呐!”

    见刘承祐这震怒状,赵曮赶忙躬身劝解:“陛下息怒!”

    刘承祐脸上,实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语气言辞,令人忐忑。沉吟几许,幽幽叹道:“自唐末以来,这骄兵悍将难制,都是每代每朝君主,难以避及的问题。赵曮,你说,朕当如何制之?”

    面度皇帝抛来这么个大问题,赵曮一时有些愣神,见他似怒非怒的样子? 想了想? 小心地道:“自陛下御极以来,整军改制,大去前代弊端? 军中不正之风? 已然大大清肃。李、马诸将,戍边已久? 不似禁军,常受陛下感化教诲,保留有前代陋习,言行有所放肆? 倒也不足为怪。而马军使? 受陛下恩拔,乃心腹干将,此番也是出言维护陛下与朝廷,反应虽则激烈,倒也看出一番忠诚......”

    闻其言? 刘承祐稍显意外地看着赵曮:“你这番话,倒也中肯!”

    “陛下,北方边将们,是否先召见?”赵曮请示道。

    “不用!”刘承祐不加考虑,直接吩咐着:“明日嘉庆节,将进京的节度、防御、军使们,集中到万岁殿,参加御宴!”

    “是!”

    赵曮退下,刘承祐则默默思量起来,嘴里轻轻念叨着:“李筠......”

    李筠其人,历仕唐、晋为将,擅骑射,负勇力,有统之才干。当年栾城之战后,率部投靠刘承祐,被拜为将军,从立国以来,便一直在北边戍防。

    不过,此人性格是个大问题,暴躁易怒,杀性重,心眼也不大。自负才干资历,以经年北戍而无升迁,颇有怨言。

    当初,调整北方布防之时,他就想争北面都部署的位置,结果刘承祐属意老将何福进,那个时候,就已经不服了。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大汉于西、南用武,军中崛起了一大批后进将才,受到大力提拔,李筠在北边听说了,心里则更加不平衡。但如今,大汉各地,他李筠也只算一普通军使了。

    在李筠看来,这就是皇帝与朝廷的薄待,忽视他们戍边之功。事实上,以刘承祐对北部边防的重视,怎么可能会薄待诸将士,严于军法的同事,从来都是关怀加爱护。

    对李筠,虽未升职,但有加勋爵俸禄,毕竟北线无战事,也不可能随便高拔。但李筠不理解,或者说不满足,以至于其怨气,刘承祐在东京,都时常闻之。

    是故,对于今日,其在开封城外的表现,刘承祐虽有不满,却也不算过于意外。只是更加坚定了,趁着这个机会,将之调离北方,再让李筠掌兵,迟早要出问题。

    三月七日,是汉天子刘承祐的生日,定位嘉庆节。乾祐七年,则为刘承祐的本命年,他二十四岁了。

    此番天子寿诞,表面上动静挺大,但操办起来,却十分简单,只在崇元殿上,借着大朝会的机会,受内外公卿大臣的朝拜,听其贺词,连礼物都不收。

    而唯一的御宴,却只是招待进京的外臣们,是故,万岁殿的御宴,从一开始,就透着些不寻常的气氛。

    傍晚时分,汉宫万岁殿,食案整齐设列,近二十名来京将臣,已然在座,礼乐歌舞已起,宫廷靡靡之音,令人陶醉。

    李筠在列,饮酒吃肉,大赞宫廷佳肴之美味。但酒劲儿一上来,便管不住嘴了,忍不住嘀咕道:“为了给天子贺寿,将戍边大将,尽数召回,倘若北边有事,胡虏南寇,如何抵挡?”

    四下扫了几眼,看向御案,只见空荡荡的,仍未见刘承祐身影,又道:“我等将臣齐至,以候多时,陛下何在?”

    “李筠,你给我住嘴!”听其言在旁的老帅何福进,顿时呵斥了一句,怒色满面,华发冲冠,老眼中尽是不满。

    李筠先是一愣,旋即笑道:“都帅这是怎么了?这是在宫殿之上,不是在军中,就莫向我发号施令了!”

    “你!你也知道是在宫廷内,岂容你如此狂悖撒野!”何福进怒容更盛,大概是过于激动了,面涌红潮,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不管怎么说,李筠都是他的属下,受其节制。其如此不矩,也是让他难堪。

    见状,李筠眉毛上挑,骄态有所收敛,对其说道:“何都帅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就不要同我计较了,气大伤身啊!若是因此加重了病情,我可担待不起啊!”

    “你!”何福进顿时气急,苍老的面容颤动了几下,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陛下驾到!”还是一道洪亮的唱声,打断了殿中的气氛。

    众人起身迎拜,包括李筠,人前张狂,真面对刘承祐时,还是低眉顺眼,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

    “哈哈!”刘承祐人未至,声先到,入内即挥手:“众卿免礼!”

    落座之后,刘承祐环视一圈,嘴角仍旧洋溢着笑容:“贵妃给朕诞下了一个小公主,耽搁了些时间,劳诸位久等了!”

    此言一落,也就解释了皇帝迟到的缘由,顿时又是一片道贺之声。

    平卢节度使李洪威持杯起身,满脸的笑容,高声道:“今日为陛下生辰,后宫又诞下公主,可谓双喜临门啊!诸位,让我们一起,向陛下贺!”

    “恭喜陛下!”

    御宴,在刘承祐到后,便进入**,气氛热烈,在他的授意下,众人放开束缚,推杯换盏,好不快活。

    待到气氛最为浓烈之时,刘承祐轻咳了一声,起身步至殿中,发表了一番感慨:“诸卿都是大汉栋梁,柱国将臣,为国镇守地方,兢兢业业,劳苦功高。平日远离京师,与朕少聚,朕甚是思念。今朝,趁着朕生辰,将诸卿召来,大家一起聚一聚,以彰我们君臣之谊,都不需约束,放开饮酒,定要尽欢而罢!”

    “多谢陛下!”又是一番客气的呼应。

    刘承祐饮罢一杯酒,内侍赶忙斟满,稍微酝酿了一下,刘承祐脸上仍旧洋溢着笑容:“不过,这些年,诸卿身负重担,王事糜繁,甚是操劳。听闻,有不少人,都因此,累出了病。使众卿劳累至此,实非朕的本意。朕思之,也颇为不忍。是故,朕有心,与众卿以恩典,减轻些身上背负的事务......”

    刘承祐此言一落,便注意着众人的反应,而万岁殿中,也逐渐安静了下来,面色各异,或平静,或诧异,或凝重......

    显然,贺寿什么的,都是次要的,天子此言,才是召他们进京的真正目的。

    刘承祐此番以贺寿的名义,使得各地节度、防御、军使入京,目的当然不会单纯。这是最后一次,大规模解地方藩镇职权,收为中央掌控。

    刘承祐手中的酒杯,仍旧端着。

第239章 进退

    万岁殿很安静,不过静的是在座的“贵客”们,丝竹之声悠扬,仍旧萦绕于殿中。皇帝话里话外,意思已然很明显了,但是比起前一波节度,这一批人的政治觉悟明显不怎么高,不少人表现出对权位的贪恋。

    比如邠州节度使杨承信,就起身,脸上带着点谦卑的笑容,说道:“臣本受伪命,心中时感惭愧,所幸高祖宽仁为怀,接纳于臣。又多受陛下信任,累迁安州、邠州,以而立之年,为政掌军一方。自觉才浅德薄,虽尽心劳碌,于治下军民却少善政,每日常思陛下之恩德,愿以此身,为陛下效力,以报浩荡君泽......”

    这杨承信乃是个官二代,其父尝为后晋平卢节度使,还造了是晋的反,为李守贞所平定。契丹灭晋,以其为平卢节度使,袭其父职,大汉建立之后,识趣地投诚。刘承祐上位,两度移其镇,从青州到安州,再到邠州,不过倒也听话。

    此番,对刘承祐,话说得漂亮,态度也恭顺,但就一个意思,他还想给皇帝效忠,给朝廷做事。不过一点,他说得倒也不错,才三十多岁,并且为政还算勤勉,有些能力。

    第二个出言的则是亳州防御使薛琼,借着酒劲儿,向刘承祐大摆这些年来的功劳,与镇守亳州的功绩,顺便还攀以前的交情? 让刘承祐回忆起? 当初晋阳起兵,率龙栖军打潞州时,他还尽力为刘承祐提供过辎重粮草。

    其他人,基本上都是类似的发言,想要以此感化了刘承祐,言辞恳切? 激动者甚至落泪。这个场面? 倒让刘承祐有那么一丝尴尬。

    当然? 也不是没有识趣的人。比如陕州保义军节度刘词? 他就出言? 向刘承祐说道:“陛下? 臣早年坎坷,飘零于三代之间? 一直到知天命之年? 蒙高祖与陛下不弃? 拔为将帅,累至一镇节度高位。而今,臣已六十又四,岁高而多病,若陛下降恩,请词陕州之任!”

    刘词这么一番衷心之言,自然是得到了刘承祐的认可,带着笑容,走上前,为示亲近,直接坐到刘词身边,与他碰了一杯,轻声道:“刘卿高义,勇而怀仁,朕哪怕在东京,也闻陕州军民,多念卿之恩德。朕与朝廷,都还需卿这样的老臣宿将辅弼啊。”

    刘承祐这话,自认发于肺腑,但刘词看起来,没怎么当真。老眼格外有神,仍旧以一种从容淡定的语气,回道:“陛下,臣身体亏损甚多,难堪其负,确有意归养。”

    听他这么一说,刘承祐当即道:“晚点,朕让太医,给卿看看!”

    “谢陛下!”嘴里谢恩,刘词却摇摇头,一副英雄迟暮的模样,叹道:“从军近四十载,身上暗疾颇多,已非药石可救!”

    刘承祐眉头微凝,当即道:“好生休息,总能调养好的!”

    刘词朝刘承祐露出笑容,说:“陛下,臣有一请,希望能够成全?”

    “卿且直言!”对于刘词的主动与恭顺,刘承祐很满意,他要提要求,只要不过分,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

    刘词说道:“臣在陕州任上,相继征辟一些幕僚,治政理才,劝课农桑,全赖彼等协助。臣以为,他们都是难得的人才,长年屈就于陕州,已是臣抱有私念。

    今欲荐于陛下,若得幸入朝,效力国家,也不负其才!”

    “哦?”刘承祐面露意外之色,不由感慨:“朕原以为,公欲求得富贵荣禄,没曾想,却是为国举才,这份高义,朕既惭愧,又感动,又钦佩啊......”

    “老臣,万万不敢当!”汉天子如此,刘词却一点也不托大。

    微微颔首,刘承祐问:“所荐何人?”

    “陕州幕僚中,以赵普、楚昭辅为俊杰!”刘词道出两个人名。

    “赵普!”刘承祐眼神微亮,目光游移了下,即道:“卿所荐,必然是良才,可通知二人来京,考核委用!”

    “陛下,二人此番,已随臣来京,就在开封。”刘词平静地说了句。

    刘承祐又不禁多瞧了刘词几眼,这老将,在来京前,显然都考虑好了......

    人家如此给面子,刘承祐自当厚报,与之亲密交谈,着实吸引着其他人的目光。亲自敬了刘词一杯酒,刘承祐起身,直接朗声,道出对刘词去职后的安排,以原职致仕,加中书令,进爵郡公,俸禄双倍,封妻荫子,赏赐宅、田、绢若干。

    刘词当殿拜倒谢恩。君臣二人这番表演,倒让在场诸人,心思波动了些,不过却没人再和刘词一样,当殿请辞,总归要考虑下。而刘承祐,也没再就此事,多说什么,而重新鼓动起气氛,让众人尽兴。

    殿中将臣,唯有河中府扈彦珂与平卢节度李洪威最为淡定。河中是大汉最早实行军政分离的方镇,扈彦珂在任上,也只是管政,而以其见识,此番皇帝仍是在针对集军政财权为一手的节度、防御们。

    至于李洪威,他是国舅,关系亲近些,打算家宴过后,再耳听圣训。皇帝外甥如何说,他就如何做。

    河北将帅们,也多受影响,生出些异样。还是李筠,直接同罗彦瓌说:“天子这是何意?这是要解我等兵权吗?”

    罗彦瓌面显凝思,涉及到前程未来的事情,由不得不慎重。他也是皇帝旧人了,刘承祐出太行时,便反契丹而相投,并献上了上千匹战马。但是这么多年过去,天子是否还记得那份情谊,他自己都没数了。

    罗彦瓌没发话,马全义倒是显得平静,针对着李筠,沉声说:“李将军不是一直嫌戍边辛苦吗?若解了兵权,回东京享福,岂不正如你意?或许,陛下也能赐你勋爵,赏你田宅,岂不美哉?”

    “马全义,这可涉及到我北部将士荣辱,关乎边防安危!”李筠此时似乎酒醒了一般,冷着脸说:“我不与你计较,你也莫得寸进尺!”

    马全义瞥了李筠一眼,没有再多说话,只是心中鄙视之意甚浓,只觉此人,私心太重。

    何福进则咳嗽两声,说:“我等皆为臣属,麾下兵马亦是朝廷精锐,不是倚仗自重的私产!”

    这话,是直接冲李筠说的,苍目之中,满透着锐意,让其不敢直视。

    “陛下!”见刘承祐慢步走来,罗彦瓌反应最快,率先起身拜道。

    马全义、何福进、李筠相继之,与诸将同饮一杯,刘承祐在几人身上扫了一圈,目光落在李筠身上,淡淡地问道:“诸将在谈些什么,看起来颇为热烈,可否分享与朕听听啊!”

    “这......”迎着刘承祐那平静的目光,李筠忽然发现,直接面皇帝时,他那满腹的不甘、怨气竟然一点都生不起来,或者说不敢表现出来。

    讷讷几声,顺手指着食案上的酒菜,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应道:“末将等在谈,宫中菜肴,甚是美味,我等在北边,可吃不到这等美食!”

    也不去计较李筠此言真假,刘承祐接着其话道:“那就多吃些,长年戍边,也辛苦了。这些年,诸将不辞烦累,不避风雨,替国家守御北边,以备外患,使朝廷无忧于北方,这些功劳,朕可一直记在心中的!朕要向你们道声谢!”

    “陛下,末将等为国家大将,戍边御寇,保国安民,乃是职责使命!”罗彦瓌积极应道,觉悟很高的样子。

    “将军能做此想,朕心甚慰!”刘承祐朝罗彦瓌点点头。

    目光依旧,似有似无地朝李筠身上落去,刘承祐幽幽说道:“此番皆嘉庆节,召诸将来京,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多年未见,朕想念你们了;这二嘛,则是北部边防,想从你们这些一线将帅这里,了解些情况。

    至于其他的,就勿作猜想了......”

    刘承祐此言落,李筠不由尴尬地笑了笑。

第240章 家宴

    “此番来京,车马劳顿,一路辛苦了!”刘承祐言辞表情,温和关切,看着何福进,说:“尤其是何卿,比起乾祐二年朕北巡的时候,可衰老得太多了!”

    此时的何福进,年迈衰弱,气色比起刘词还要难看几分,沟壑纵横的脸庞上,带着浓浓的病态,一副气力不支的样子。

    听了刘承祐的话,李筠主动说了:“陛下,何都帅这些年,统兵戍边,任劳任怨。以花甲之年,替大汉守护北方安宁,纵使重病加身,也未尝懈怠。到如今,连马得都不能骑了,此等德行,令人钦佩啊......”

    李筠话里,满是对何福进的恭维与赞誉。但其心意,几乎昭然若揭,把他的话翻译过来,就很直白了:何福进年老体衰多病,已不适合统帅北关,署理边防,请陛下快换人吧!

    刘承祐领会到了,瞥了李筠一眼,不过注意力放在何福进身上,言辞更加诚恳了:“老将军为国戍边,竟操劳至此!却是朕的疏忽,若早知你病重,当放你在瀛、莫休养身体,不受南来奔波之苦啊!”

    “臣戍边多年,边情军务,也当向陛下汇报交代!”何福进应道。

    “既然回来了,那便在东京多待几日,好生休养身体,朕也有不少事情相询!”刘承祐两眼之中,几乎溢出笑意。

    事实上? 何福进病重? 刘承祐又岂不知?

    “你们也是,都说东京繁荣,你们镇边辛苦? 趁机享受一番? 以慰军旅之劳碌!”刘承祐又看向李筠几人,一副关怀之状:“在京若有什么困难、要求与不适应处? 尽可直言!”

    “谢陛下!”

    万岁殿御宴,散得时间很快,前后不到半个时辰,刘承祐便离殿而走。对于与宴的进京将臣而言? 心情则各有不同了? 除释然者,大多怀有忐忑、迟疑、侥幸,总之,宴无好宴。

    “陛下!”李洪威追上刘承祐步伐。

    慈明殿那边,还有一场家宴。等他跟上? 自然地与其一道,前往后宫。

    “舅舅何故欲言又止?”注意到李洪威的神情,刘承祐问道。

    似乎就等着刘承祐发问,李洪威冲他一笑,直接说:“陛下,是否要我辞去平卢军节度使之职?”

    刘承祐早就发觉了,太后诸弟之中,只有李洪威值得重用。此时,对其直接发出此问,倒也不稀奇,不答反问:“舅舅觉得呢?”

    “臣听陛下!”李洪威干脆地应道,或许是觉得这回答太直接了,略作考虑,又说:“藩镇节度,掌握一地之军政,权力确实过重了,且与如今朝廷的大政相违背,不利于国家的稳定。方镇解权,军政分离,乃应天顺民,国家长治久安的政策,任何人都不当逆势而为。

    再者,以大汉如今的情势,以朝廷如今的权威,若有敢违逆者,则是不识大体,自取灭亡!”

    听其言,刘承祐不由笑了笑:“舅舅能有此见识,朕心甚慰,当为大汉柱国将臣啊!”

    “万岁殿的酒宴,估计没什么滋味!”刘承祐看着李洪威,说:“到慈明殿,我们一家人,痛饮几杯!”

    “是!陛下请。”李洪威眉开眼笑的,拱手道。

    夜已深,慈明殿内,灯火通明,也正处在一片热闹的气氛之中,宗室、国戚,足足数十口,这还只是关系亲近之属。后宫之中,除了初临盆的高贵妃母子外,其他的后妃、皇子皇女俱在。

    雍王刘承勋与永宁公主正一左一右,陪太后李氏聊着天。符后则拉着雍王妃,以嫂嫂的身份,与其说着些私密话。符彦卿与折从阮两位老国丈坐在一块儿叙谈,半大的孩子们,在殿中嬉戏,他的舅舅们围在李业旁边,与其笑谈,颇为开怀,不时爆发出笑声......

    刘承祐一到,反倒使气氛有所压抑,摆摆手,对起身迎拜的众人吩咐道:“都不用行礼了,今日家宴,大家难得聚在一块儿,不需拘束!”

    走到太后李氏面前,行了个礼,看了看还没动过筷子的食案,说:“我不是提前打好招呼了嘛,不必等我!”

    李氏嗔怪地看了刘承祐一眼,回应道:“此番家宴,本是为你庆生,你未,岂能开席?”

    入座,刘承祐扫了一圈,可谓济济一堂,皇室的力量,经过这几年的发展,明显壮大了许多。尤其是那些小皇子们,还有已然长成的雍王,给人一种心安的感觉。

    伸手招来四皇子刘昉,追逐打闹,就属他最为活泼,精力最盛。捏了捏他脸蛋,刘承祐问:“告诉爹爹,饿了吗?”

    “饿!”刘昉直视刘承祐,高声答道。

    “那便开动吧!”

    既是家宴,也是国宴,想要让人都放松肆意,也是不可能的。不过,比起万岁殿那边,气氛之中,总添了几分温馨。

    刘承祐呢,则作为一家之主,发表了一番感慨。借此机会,慕容彦超上前,敬刘承祐一杯酒,说道:“陛下,今夜家人齐聚,只可惜少了一些人啊!”

    浅酌一口,刘承祐看着慕容彦超,只见他红光满脸,道:“皇叔啊,你此言,意有所指啊!”

    李氏在旁听了,则指着在一旁独饮的宗正刘承赟,说道:“你皇叔去世,你的堂兄弟们,可都在洛阳。”

    刘崇诸子,如今基本都被约束在洛阳经济内,一大家子,富贵不如从前,更别谈享乐,刘承祐虽然给了不少地,除了刘承均之外,没人去干活。

    也就是刘承均作为兄长,管束诸子,才不至闯祸。不过,那些在各地当过官的人,实在难以忍受那种近乎圈禁的生活,前后反差太大,以致怨言颇多。而朝野之间,也有流言,说皇帝薄待宗室。

    此时,听李氏之言,刘承祐敷衍地应了声:“嗯,待什么时候西巡,路过洛阳,是该见一见!”

    见其反应,李氏微微一叹。慕容彦超则又道:“陛下,刘信一家,在睿陵,已经守了整整五年了。他毕竟,是你叔叔啊!”

    看得出来,慕容彦超与刘信的关系,真的不错。过了这么多年,还惦念着为刘信说情。略作考虑,刘承祐也只是笑笑:“皇叔,来,朕也敬你一杯......”

    注意着皇帝的反应,慕容彦超难免失望,看起来,仍没有赦免刘信的意思。

    慈明殿的家宴,持续的时间,则要久多了,即便浅酌,刘承祐最终也难免酒醉。散宴之后,刘承祐特地叫上雍王刘承勋。

    “陛下,你喝多了,还是早点回宫歇息吧!”见皇帝身形有些晃动,刘承勋亲手扶着他,劝道。

    伸手搂着刘承勋,刘承祐显得醉眼迷离的,轻笑道:“我这是体醉,心不醉!无妨!”

    “只是近些年,理政治国,难得歇息,心疲了,想要借此机会,投个懒,好好睡上一觉......”刘承祐嘴角带着笑容。

    闻之,刘承勋不由叹了口气:“二哥,你也不容易啊!”

    “你回京以来,我还没空,找你深谈一番!”借着酒劲儿,刘承祐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你这两年多,在京兆表现不错,为皇室添光加誉,我很欣慰啊!”

    “还是有赖兄长,多年的教诲!”刘承勋很恭顺。

    “身体也壮了不少,可为我之依靠了!”刘承祐面上尽醺意,整个人的体重,都快压在刘承勋身上了,嘴里则不停:“你已经二十岁了,还没有子嗣,还需努力啊!要知道,我不满十八,可就生下刘煦了......”

    “我自然比不了陛下!”

    走了不少的路,同刘承勋吐露了不少肺腑之言,待酒意稍去,刘承祐方才放其离去。只是,离开之时,雍王的表情有些凝重。

    “官家,是否摆驾瑶华殿?”张德钧请示道。

    “不必了!”刘承祐摆摆手:“贵妃产子,朕酒醉如此,也不方便!”

    “那今夜宿于何处?”

    “哪里都不去,回崇政殿!”刘承祐说。

第241章 “戏言”

    车驾自皇城出,行驶在大加扩宽的道路上,此时的皇城南边,以前那成片的官署、营舍、仓廪、府邸,已然开始拆除,只待按照规划图纸,重新修建。

    道路所过,尤其是横纵四条主干道,两侧不论官邸抑或民房,悉数拆毁,留出空间,以修御道。穿梭而过,能够感受到一些混乱,但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透露出的,是兴旺的气息。

    刘承勋的雍王府,尤其靠近皇城,也在拆迁的范围之内,碍于这个原因,刘承祐还让他们夫妻俩住在宫内,被刘承祐以于礼不合,固辞。

    车驾上,刘承勋斜靠在车厢上,透过窗帘,观察着春夜下的开封城,良久,叹道:“东京这两年,变化很大啊!”

    雍王妃钱氏,不由靠上前,依偎在他怀里,握着他有些凉的手,传递着温暖,体贴地问道:“三郎,你怎么了,自出宫后,便心事重重的?”

    听着钱氏轻柔声音,恍过神,注意到她美丽面容间上的关切,刘承勋轻轻一笑? 将她揽入怀中,道:“二哥让我们,赶紧生个孩子!我们需要努力了......”

    此言一落? 钱氏俏脸微红,羞涩一笑,不过眼眸之中,却也显露出期待之色。成婚快三年了,一直无所出? 钱氏的压力也很大,当然? 也是刘承勋爱护她的身体? 一直克制着。

    望着刘承勋那张俊脸,又陷入了凝思? 不过钱氏却没再追问了。她知道,刘承勋心里装着事? 但她既无意倾诉? 她也无意继续探听,陪着他便好。

    翌日清晨? 刘承勋早早地醒来,照常在庭院中练了会儿剑术? 出了一身汗,洗了个澡? 方与王妃用完早食。

    未己? 王太傅李崧登门? 直接被他引入书房。落座,李崧即问:“大王召我,所谓何事?”

    刘承勋坐在书案后,沉默许久不作声,观其神情就知,事情不简单。见状,李崧也心情也不由跟着紧张起来。

    良久,刘承勋开口了:“太傅为我师长,业已数年,可以说是我最信任的人了!”

    听他这么说,李崧更是诧异,想了想,猜测道:“莫非昨夜宫宴上,出了什么事?”

    叹了口气,刘承勋说:“一场家宴,倒是正常,上下尽欢。只是席终之后,皇帝酒醉,和我说了些话,让我心情忐忑,至今犹不得安!”

    显然,问题就出在皇帝的话这里,李崧问:“不知陛下,同大王说了什么?”

    面上闪过一丝迟疑,刘承勋深吸一口气,道:“当时二哥和我说,让我好生历练,他膝下诸皇子尚幼,国本尚不固,他若有差池,让我......”

    后边的话,刘承勋没有说完,但李崧也能猜个大概。老脸不见喜,反而更加严肃,急问刘承勋:“大王是如何回应的?”

    “我能如何?自是惶恐推却!二哥富有春秋,怎么可能会有如此想法!诸子虽幼,但足以庇护他们成长,我这个皇弟,其能敢有所妄想!”刘承勋答道。

    闻言,李崧舒了一口气,道:“大王做出了正确回应啊!”

    话说开了,刘承勋也就直接向李崧请教道:“昨夜,二哥酒醉,我也不知他是否真醉。为何会有此等念头?太傅,你说这是在试探我吗?”

    李崧想了想,对刘承勋道:“或许只是陛下爱弟忧国,酒醉趁兴而言;或许陛下真有此意,毕竟诸子年幼,宗室之中,唯有大王血脉最为亲近,才得年岁也合适;或许,是陛下的试探了,如大王所言,天子春秋鼎盛,至今不过二十四年,身体素来良好,而今国家亦归治,天下逐渐走向统一,怎会生出此意......”

    李崧的分析,说了跟没说一般,反而使得刘承勋更显忧虑了。见其疑思满面,李崧稍作犹豫,沉声问道:“大王有其志否?”

    迎着其目光,刘承勋很肯定地摇摇头:“断然没有!我早与二哥表明过,只愿当个贤王,为大汉社稷与天下黎民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足矣,别的,不敢奢望!”

    下意识地,李崧松了口气,他可有些忧虑,刘承勋因为皇帝的某些“醉言”,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涉及的帝位承袭的问题,从来都是敏感的,以当今天子的英明,岂会如此轻率。

    思索片刻,李崧又道:“不管如何,大王可当其酒后戏言,一切如故,不必挂碍于心!”

    点了点头,刘承勋眉头稍稍舒展,却是苦笑道:“我从小就怕这个二哥,等他继位登基之后,口衔天宪,权掌天下,虽不如当初严厉,对我照顾有加,但我这心里,实则更加惧怕他了......”

    能够感受到刘承勋的疑虑与烦恼,李崧郑重地对他道:“大王身为皇家贵胄,大汉雍王,陛下唯一的弟弟,尊荣之下,这些疑虑与负担,也是你当承受的!”

    “暂且勿作他想,心平气和以待即可!”

    “多谢太傅教诲!”

    李崧看着刘承勋,他算是看着其长大的了,到如今,年虽只双十,但在他的教导下,已然成才了。性情温良,所思所虑,也不幼稚,日后当个为人称道的贤王,是一点都没问题的。

    平复了下心情,刘承勋与李崧说起朝中的某些情况:“此番,二哥以嘉庆节的名义,召各地节度、防御进京,想来又是一番解职收权了!舅舅李洪威、姐夫宋延渥,只怕也难免有所调动!”

    李崧颔首,说:“有前例可循,这是可以预见的事。自南征结束后,陛下花了两年的时间,对全**政进行调整改制,大势所趋,无人可以逆势而为。”

    “此番进京节度若解权,那么大汉境内,除少数地方,便再无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的藩镇了!”李崧说着,满脸的感慨:“藩镇之祸,致有割据之患,臣历经唐、晋,两代皆以其为患,而朝也都亡于此。诸帝无论贤愚,皆有抑制打压的军政之策,但都未竟其功,反受其害。

    当今天子,却能内制骄兵,外平藩镇,消历代国家动乱之源,真英主啊!藩镇之祸既解,大汉今后,可集中力量,削平诸国,一统天下了!”

    刘承勋平日里,也就喜欢听李崧,谈谈前代之治乱,当今之时政。此时,听他这么说,来了兴致,开始与其畅谈天下......

    告辞离开的时候,李崧老脸之间,多了些深沉的思索,虽然在劝刘承勋放宽心态,但他自己,反而顾虑重重了,还在想天子的“戏言”。

    大汉朝如今,自是蒸蒸日上,欣欣向荣,皇权日渐稳固,国家越发强盛,可期光明之未来。但是,未来之事,也从来难料。

    不管刘承祐是否有那心思,以大汉眼下的情况来看。如果,真有什么意外,其诸子尚幼,那么为了刘氏的江山,大汉朝的延续,国家的稳定,理性地来讲,最适合继刘承祐大业的,只有刘承勋了。

    李崧心里,能够想清楚这些,但他不敢尽告于刘承勋。也是为了刘承勋考虑,皇帝心思难测,眼下的情势可以这么考虑,但是将来呢?待天下一统,大业克成,诸皇子长成,今日之荣宠信重,他日或可成为催命的毒药,必须得慎重......

第242章 何福进之死

    汉宫内,一大早,宿醉醒来的刘承祐,稍作打理,第一件事就是到瑶华殿看望高贵妃以及方出生的二公主。方出殿,便得到禀报,北面都部署何福进已然进宫候见。

    回到崇政殿,发现老帅正恭恭敬敬地站在殿外,气力微弱,几乎难以支撑他老迈瘦削的身体。见状,刘承祐赶忙免其行礼,朝张德钧吩咐着:“快,把何公扶进殿内!”

    “谢陛下!”

    入殿落座,看着老迈不堪的何福进,一场夜宴之后,其面上的病态似乎加重了,刘承祐不由叹道:“是朕疏忽了,何公病弱至此,当登门拜访才是!”

    何福进谦恭地应道:“陛下如此关怀,老臣已然感激不已!”

    见他病重,有苦苦支撑之状,刘承祐也不啰嗦了,直接快言快语,说道:“朕召何公来,是欲以北方戍防调整之事咨之。何公在北方掌兵多年,可谓干城,熟悉军情,还望不吝赐教。”

    “不知陛下,打算如何调整?”何福进臣声音衰微地问道。

    刘承祐以一种从容的语气叙来,说:“不瞒何公。这些年,枢密院对天下军队进行整编、裁汰,实行轮戍制,而今已入正轨。唯有北军,朕没有大动,无他,只是天下未平,北虏尚窃占大汉山河。

    若对北边诸军实行轮换,导致将兵疏离,难以保证战力。何公都统在北,也当知,河北边军,朕是有大用的,不只是为了构筑那一条并不固若金汤的防线......”

    听刘承祐之言,何福进有些浑浊的眼神中,露出一抹恍然,想了想,坦然地向他道:“陛下前番,委老臣以信任,全权署理兵事、防务,有调动边防,便宜行事之权。而今汉、辽议和逾三载,边境少事,臣手中重权,也当交还朝廷了......”

    “不!何公误会了,朕不是这个意思!朕素来用人不疑,如不信任何公,当初便不会授以权柄!”刘承祐连连摆手。

    “陛下,臣已老迈不堪,行将就木。有些肺腑之言,还望见谅!”何福进表情安然,说:“臣历仕唐、晋,及至大汉,累在军旅,朝廷所虑者,不过武夫权重,骄兵悍将为祸罢了。观三代之兴亡,也确深受其害。

    然而,当今之大汉,远迈梁、唐、晋三朝,以中枢之实力,亦远非一隅之地、一军之力可对抗。再者,眼下北军,一应粮草、军械,都操之于朝廷之手,战刀再是锋利,刀柄却握在陛下手中。

    而陛下,意欲成就大业,终有一日,要挥兵北伐,届时还需将士效命厮杀。而将士们,也多受陛下恩典,以陛下今日之威势,大可不必以小虑而自缚手脚......”

    听何福进这一番陈情,刘承祐嘴角慢慢地挂着上了一丝浅笑,打量着何福进,说:“这些话,憋在心中许久了吧。就是不知,是何公的意思,还是军中将校,都作此念?”

    何福进:“只是老臣,个人愚见罢了!”

    见皇帝陷入了思索,何福进又道:“陛下如欲整北军,可对将帅统军,进行调整。然诸路兵马,都是编练多年的精锐,训练有素......”

    “将帅如何调整?”刘承祐打断他。

    何福进重咳了几声,应道:“老臣病态,陛下已然亲眼看到了,将亡未亡罢了,已难堪大任。恳请陛下,另则统帅,以将北兵!”

    看着何福进,刘承祐恍然,难怪今日,何福进这般大胆,好不避讳,尽道衷言。确是早早地,便考虑好了隐退。事实上,刘承祐召他回京,未必没存此念。不说其他,就冲着其疾病,也不适合当北边军的统帅了。

    刘承祐一时没有应话,似在考虑。而何福进,脸上露出一抹迟疑过后,补充了一句:“河北诸军使中,马全义、罗彦瓌皆将才,驭兵有方,深得士心。唯有保定军李筠,请陛下将之调离!”

    “哦?”刘承祐眉毛上挑,意味深长地对他说道:“听闻何公与李筠,素来不睦啊!”

    何福进表情严肃了些,直面皇帝审视,应道:“诚然!但臣有此谏,非为私怨。李筠为人骄横,自视甚高,素不满足一军使职位。然臣观之,此人练兵或有可取之处,却不能服人,粗有将勇,却无帅才。长久置之于北边,以其性情、野心,迟早必生事端,不利军心,甚至影响陛下大计!”

    “何公心意,朕知道了!”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刘承祐对何福进挥了下手:“公之进言,朕尚需考虑一番,先行退下,好生休养身体才是!”

    “是!臣告退!”

    “张德钧,你派朕的御辇,送何公出宫!”眼神一闪,刘承祐吩咐着,又是那个恩待将臣的仁德之主。

    “臣岂敢!请陛下收回成命!”何福进却惊了,赶忙推拒。

    “何公不辞辛苦,千里迢迢来京谒见,朕送你这短短一程,以表心意,不需拒绝!”刘承祐大气道,满脸的笑容。

    “谢陛下!”深深地吸了口气,何福进拜倒,难免感动。

    “张德钧,你扶何公出去!”

    “是!”

    待何福进退下后,刘承祐却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何福进的话,让他有些警惕。这些年,禁军经过多轮的整顿,基本已牢牢掌控在手中。

    反倒是地方军队,几番大规模的编练,效果具体如何,军情如何,此时让他心存疑虑了。尤其是两路边军,一河北,一西南。西南那边,暂不足忧,伐蜀在即,朝廷重心所在。

    而北线,六年多了,近五万兵马,份量可太重了。刘承祐不愿轻动,但为了安己心,又不得不动。北巡的念头,又在刘承祐脑海中生根发芽了。

    ......

    阳春三月,风和日丽,开封城外,草长莺飞,旷野之间,茂林深处,多了不少游人踏青赏景的身影。

    而这几日,刘承祐,则带着进京的河北边将们,外出打猎,饮酒聚宴,联络感情。

    射猎归途,得到急报:“陛下,何都帅病逝了!”

    “什么!”刘承祐面色一凝,眉头拧在一起:“御医不是说,这两日,有所缓解吗?”

    此报,在旁的北将们,都听到了,表情各一,皆露戚色,唯有李筠,眼神发亮,差点敛不住笑意。

    刘承祐只环视一眼,顾不得许多,策马动身:“回城!”

    “何福进的死,有没有问题?”回宫之后,刘承祐直接召来李崇矩,严肃地问道。

    “回陛下!确系病亡!”李崇矩回道。

    “御医怎么说!”刘承祐追问。

    “何都帅一生戎马,身上暗创颇多,年老争相发作,御边多年,又操劳成疾,早入膏肓。此番回京,一路劳顿,更加重其病情。昨夜,突生高热,就此逝世。”李崇矩说道。

    闻言,刘承祐不由闭目,露出懊悔之色:“那岂不,还是朕害了何公吗!”

    “陛下,何公之病,已非药石可救。御医也说过,纵使善加调养,也不过苟延续命,熬不过今年,陛下不需自责!”李崇矩解释道。

    何福进之死,事属突然,与刘承祐无干,他也没必要针对这样一个病危老将。但是,他这突然病亡,却还是让刘承祐有些措手不及。

    比较关键的是,他死得太不是时候了......

    北将进京贺寿,没几日,大军统帅就死了,即便病亡,也难免令人起疑揣测。尤其是,在刘承祐将进京诸节度、防御,一概解职的情况下。

    就看那几名军使的反应,便可知,何福进之死,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重重地叹了口气,刘承祐快速地收拾好心绪,吩咐着:“传诏,辍朝三日,让文武百官,前去给何公吊唁!”

    事已至此,刘承祐只能尽量,将其影响降至最低。而于刘承祐而言,更加迫切的一个问题,摆在他面前了,何福进逝世,何人继之?

第243章 不自知

    对于何福进的后事,操办得很隆重,天子降阶,文臣躬身,武将垂首,刘承祐亲拟谥号曰武清。
    “罗将军且慢!”吊唁结束,何府门前,李筠叫住罗彦瓌。
    住脚,罗彦瓌转过身,看着面露矜持之色的李筠,抱了下拳。李筠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有暇同行叙话?”
    李筠都这么说了,罗彦瓌也不好拒绝。二人并肩同行,没几步,李筠便开始感慨了:“天子对何帅竟然如此看重,死后能有这般哀荣,纵九泉之下,其也无憾了!”
    “生前器重,死后哀荣,何都帅,堪为我等将军之榜样啊!”罗彦瓌微颔首,附和着李筠说道。
    “此言说得是!”李筠点头,意有所指地道:“不过,若要达到何帅的成就,我等还需奋进啊!逝者已矣,生者还需向前看呐......”
    听其言,罗彦瓌眼神一闪,扭头打量着李筠,问道:“李将军有话,但请直言,在下静听!”
    “好!爽快!”李筠也不喜欢转弯抹角,直接道来:“而今,何帅不幸病逝,但三军不可无帅,河北戍防诸军,总需有人统管......”
    听他起个话头,罗彦瓌便知道,这李筠是什么意思,毕竟,一直以来,此人可甚少掩饰自己的野望。
    嘴角扯了扯,罗彦瓌拱手向宫城方向,说:“此事,自有陛下与枢密院审度决定,可轮不到我等卑将考虑!”
    “此言差矣!”李筠摇摇头,表情变得严肃,带着点诱导,说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这可涉及到河北戍防数万弟兄。我等为边将,在此事上,可需多加关注。
    陛下与枢密院,毕竟远隔千里,对边防细情与将士军心,总归不如我等熟悉。若是任一挑一个统帅,上下皆不熟悉,岂能担此大任,不能服人不说,或许还可能生出祸事......”
    “依将军的意思?”难得见李筠这般有耐心地讲起了“道理”,罗彦瓌来了点兴趣,看着他,眼神中已然露出了一抹玩味。
    李筠不假思索,缓缓叙来:“以我之见,何都帅以下,论资历,论能力,论对边务的熟悉,只有我们几名军使,最适合继此职,方可使局面平稳,上下皆安。”
    “呵呵!”罗彦瓌微微一笑:“看来,李将军是有志于此了?”
    脸上露出一抹尴尬,李筠抹了下胡须,说:“不瞒将军,我原本是有此意。然现在思来,只要新都帅,出自我北戍防将领中,我也无话说。若将军有意,我可上书举荐!”
    李筠显然言不由衷,罗彦瓌又岂会当真,连连摇头,表示谦逊,道:“我资历浅薄,能才不足,岂能居之?将军不若推荐马将军,他的永清军兵强马壮,又是天子心腹爱将......”
    面皮不由抽动了一下,李筠额间闪过些阴霾,语气都冷了下来:“马全义连三十岁都不满,岂能服众?”
    “那,便就只有李将军了......”罗彦瓌语气幽幽地,终于给出一句李筠想听的话。
    李筠顿时眉开眼笑的,连连表示自谦。又东拉西扯了一番,李筠终于吐露他的心声,希望罗彦瓌能与他一起上表,当然,还没有直接到举荐他自己。只是希望,罗彦瓌能同他一道,向皇帝建议,从河北戍防将领中提拔新帅。
    在李筠看来,只要天子感受到军将们的意志,考虑意见,最后能够选定的,只有他李军使了。虽然,他的这自信,来得有些莫名......
    待摆脱李筠后,罗彦瓌凝思之余,是连连冷笑,引得身边随从发问。
    “我看有的人,是失心疯了!自取其祸,犹不自知,真是愚不可及!”罗彦瓌骂了一句:“还想牵连上我?我才没那么蠢!都部署的位置,天子不允,朝廷不给,还想自求?”
    骂骂咧咧的,回到宾馆,罗彦瓌便奋笔写下一封奏章,将李筠之事,详细地记下,递往宫中。倒也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实事求是,将其所闻,朴实地记录下来。
    罗彦瓌此人,嗅觉素来灵敏,也有眼光。就如当年,果断杀辽军起义,解送战马,投效刘承祐一般。
    虽然一介武夫,但他有自知之明,都帅的位置,岂是他们这些将领,能够谋求的,还付出了实际行动,行串连之实。这等犯忌的事,李筠居然敢干,说严重点,有谋反之嫌。
    在罗彦瓌看来,李筠这简直就是不知死活。若不早早地撇清干系,只怕自己都得受牵连,是故,罗彦瓌这封奏章,几乎一蹴而就,没有任何耽搁,递交。
    崇政殿内,当罗彦瓌的奏章呈到刘承祐案上时,他正平静地听着李崇矩的汇报,关于李筠的。
    “我们这位李军使,很是活跃啊,一心想要为朕,为朝廷分忧啊!”刘承祐冷淡的语气中,透着讥讽:“何公方亡故,他便上蹿下跳,四下联络。他想干什么?”
    李崇矩平静地禀道:“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李筠只是想谋求都部署的职位,当无异心!”
    “没有异心?”刘承祐声音高了些,表情默然,语气冷酷:“国家军职,容他如此奢求?朕若不给,他还要自取吗?为谋取帅位,他能私下联络,为其发声进言,若他日另有所谋呢!”
    见天子震怒,李崇矩躬下的身体又下意识地矮了些,心中微惊。这下,他才知道刘承祐为何如此生气了,皇帝往往着眼旁人顾虑不及之处,圣心难测,大抵如此。
    咽了口唾沫,李崇矩又道:“另外,进京这些时日,李军使与慕容府君,有过冲突!”
    “他们二人,能有什么冲突?”刘承祐问。
    “因内城扩街之故,李筠的府宅,被占用地方!”李崇矩道:“因此,李筠找上慕容府君,讨要补偿!以其态度恶劣,二人起了冲突!”
    “好个跋扈将军!”刘承祐突然怒道:“传诏——”
    话说出口,刘承祐自己顿住了,脸上闪过一抹迟疑,朝张德钧挥了挥手,表示无事。
    怒上心头,脑子一热,刘承祐本是打算下诏,将李筠拘押下狱的。但是,考虑到,何福进方死,要是这再突然把李筠拿了,纵然真的事出有因,只怕真要引起河北边军震动了。
    如何解决李筠的问题,还得认真衡量考虑一番,不能轻断,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恶劣影响。
    又考虑了一会儿,刘承祐吩咐着:“李筠府宅不是被破坏侵占了吗?朕赏他个恩典,在洛阳给他一座豪邸,让他去洛阳挑选……“你退下吧!”刘承祐朝李崇矩说了声,略作沉吟,又看向张德钧:“传魏仁溥、折从阮、郭荣进宫!”
    “是!”
    不管如何,河北戍防军,是得有个处置措施了。动兵先遣将,边帅一职,也是需要快速定下了,并且来京的军使们,也需要放回去了。
    但是,加强控制,是不得不为之事了,就冲着李筠搞出的这番动静,都得加以约束,加强控制。所幸,北面无战事,边境安定,有足够的余地,供朝廷调整。
    低头,看着罗彦瓌的奏章,刘承祐又不由露出了点浅笑:“这个罗彦瓌,倒是如从前一般,敏捷,可用!”

第244章 边帅变动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赏我一座府邸,让我去洛阳挑选?”李府之内,拿着那封“恩诏”愣神,李筠脸上的横肉几乎拧在一起,面露凝思,满是不解决。
    “不对,而今正处关键时刻,这岂不是把我发配到洛阳?”愚者千虑,终有一得,李筠思索着,表情却是越发难看。
    “爹,儿以为,天子是无意以帅位付你了!洛阳一府宅,不像赏赐,更似一个警告,还望爹慎诫啊!”在旁,一名青葱少年,向凝眉切齿的李筠道。
    这少年,是李筠之子,李守节,年不满十六,长相普通,但气质沉稳,只是面对其父,有些怯懦与畏惧。
    “你此言何意?”李筠瞪向李守节。
    李守节拱手一礼,严肃地说道:“何公病逝这几日,爹在京内,四下奔走,联络内外将吏,以谋求统帅之位。此事定然传入宫内,进天子之耳中,故有此诏!”
    李筠眉毛一挑,说:“你的意思,是有人向天子进谗?是谁?定然是那罗彦瓌,就是了,都帅之位,谁都想做,他又怎么会不动心......”
    见其父这般反应,李守节稚嫩的脸上恍过一抹不安,语气变得有些焦急,说道:“爹,儿的意思是,你谋求的帅位的举动太过明目张胆,做法也太过直接,这历来都是犯忌的事,儿恐,这是给李家招来灾祸了!”
    “放肆!黄口小儿,乳臭未干,你懂什么!”听其子言,隐隐有教训之意,李筠顿时怒斥道:“我所为者,还不是为了李家的显赫,光耀门楣,为了荫庇子孙,遗福后代!到你这小儿嘴里,竟成招祸,岂有此理!”
    面对暴躁的父亲,李守节下意识地埋下了头,不敢直面其怒。但李筠,怒归怒,却也不是完全听不进子言,想想还是挺有道理的。只是,被一竖子指出教训,脸上有些挂不住。
    烦躁的心情中,夹杂着些许忐忑,在房内徘徊几许,转过身,问道:“你说,我该怎么办?”
    李守节一愣,抬眼注意到,父亲脸上仍旧一片生硬,透着固执,但眼神却有些躲闪。松了口气,李守节想了想,说道:“爹,儿见识浅薄,别无高见。此后,只当遵从天子与朝廷诏制即可,莫再谋求于帅职。可依诏从命,前往洛阳,挑选府宅,上表谢恩!”
    听其言,李筠喘了几口气,胡须一跳一跳的,叹道:“没想到,今日我竟然需听从你这竖子的建议行事。”
    “唉!”重重地叹息一声,李筠有点意兴阑珊的:“只是,若如你所言,我李家再想显赫人前,难喽!”
    看着李筠那惆怅的模样,李守节垂下头,没敢把心里的话道出。在他看来,经其父这一番折腾,能保住富贵平安就不错了。
    ......
    开封内城中,高门贵邸间有一户,门匾书“王”,这是侍卫军副都指挥使王殷的府邸。不过,此时的王府之中,正陷入一片忙碌之中,仆役奴婢,诸院内眷,都在收拾衣物,打包行囊,一副要远行的样子。
    准备得很细致,首饰、衣物、被褥、甚至碗筷、洗漱用具,乃至平日观赏的虫鸟、花木,都收拾之列。府中的管事们,四下安排着,催促着,不时喝骂着那些手脚不利落的仆人。
    “快要起行了,此去莫州,迢迢千里,一切都得料理准备妥当......”
    汉宫内,皇帝刘承祐的心情又不好了。
    原本,在李筠递上谢恩奏章,老老实实地去洛阳选宅后,算是暂时放过了此事。而经过与枢密院、兵部的探讨,针对河北戍防边军的调整,终是定出了个章程。
    在原防线的基础上,从易州遂城起,自西向东,沿拒马河一线,置保定军、顺安军、雄安军、信安军以及北边的永清军,驻守各城关、寨口、河防。
    每军军额五千,又于莫州,设都部署府,辖兵八千。这样一来,原先的戍军,将遭到新一轮的整编裁汰,兵力削弱不说,还将有一批军队同滑、澶及元城等地的禁军进行换防。
    到了,刘承祐终究没能忍住对河北戍防军队动手。即便后勤辎重的供给掌握在朝廷手里,但以御北患之故,此前刘承祐可是大大放权的,让他不得不担心,河北边军自成一系。
    而今,何福进虽死了,但李筠的表现,已然足以令他警醒。此番调整,对军心或有影响,战力也当有所下降,但只要落实下来,能让皇帝与中枢放心,消除大患,也是值得的。
    只要在一个合理良好的体制下,实则也不必太过担心,军队的战斗力。而裁汰下的士卒,也有几个去处,一者调入即将成立的河北都指挥司;二者补充转运司;三者退役还乡;四者转为辅兵,就地军屯。
    至于诸军使的人选,除罗彦瓌调任顺安军,马全义仍为永清军,其余军使都自禁军中选派,雄安军使为韩令坤,信安军为郭进。至于保定军,虽然还未明诏动李筠的位置,实则已然定好的接替的人选,以兴捷都尉董遵诲调任。
    而最关键的,就要数北面都部署,由谁主其事。经过一番商讨,决定由侍卫司副帅王殷北上,就职整军。
    王殷在大汉的禁军中,一直是高级将领,早年历经戎争,多有功名。当然,有汉以来,最大的功绩,还是在平杜重威的时候,力战破城,伤重不退,为高祖刘知远所嘉,从而奠定其在军中的地位。
    而在刘承祐继位后,对禁军的几番整饬、编练中,王殷也是稳步有升,直到乾祐五年王峻与韩通殿上冲突,意外地更进一步,成为侍卫司副帅。
    此番,以其北上掌兵,论资历、能力,王殷确有可取之处。然而,此时令刘承祐愤怒着恼的,也正是王殷。
    以其高位,本为密探关注的人,今迁戍防都帅,则更成为重点。根据武德司的汇报,得知拜帅,王殷喜不自禁,发帖邀请同僚、亲戚、好友,设宴同庆,颇为张扬。并直言,熬了这么久,终于轮到他王殷了。而其家中那番“热闹”场面,也是详细地汇报入皇帝之耳。
    是故,刘承祐闻之,又岂能不气,岂能不恼。狠狠地摔下手中的一封奏章,打翻了茶盏,刘承祐怒道:“他这是搬家还是赴任?早闻王家奢靡,朕念其旧功,颇容忍之。今欲重用,方知其家,浮华至此,简直贻笑大方。朕看呐,他干脆把整座府邸搬到莫州去!”
    “既知升迁之喜,怎么就没有点负重担责之忧?这般张扬,当是去北边享福的吗?所荐非人,深负朕望!识人不明,亦朕之失!”
    天子一怒,满殿寂然,虽然殿中并没有什么人。李崇矩束身垂首立在那儿,静静地倾听着其发泄,张德钧则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御案。
    王殷的事,让刘承祐不禁自省,自己是否太过自信了,禁军的将校们,实则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般恭顺?
    王殷这个例子,可活生生地摆在眼前。显然,以往对于军队,刘承祐虽明纪强法,但军法之外,实则还是太宽纵了,也该有所约束的举措了。否则骄兵之制,永远只是治标。而似王殷这样的旧将,也该从禁军将帅的位置上退下来了。
    怒则怒矣,但以刘承祐的心性,也还不至于被愤怒冲昏头脑。迅速地冷静下来,只稍作考虑,又道:“传郭荣!”
    翌日,皇帝连下几道诏书,其一,免王殷北上之任,并罢其禁军军职,遣使上其府邸,责斥之,令其闭门思过。
    其二,以陈留郡王安审琦北上莫州,就任北面都部署,统管北边御备。
    其三,以枢密院承旨李处耘及潘美北上,担任编练使,负责河北戍防诸军的整顿编练。
    其四,放军使北归,各此金银、钱帛、绸绢。

第245章 出兵伐蜀

    “陛下,永兴、静难、保义、河阳、威胜、平卢、义武、横海诸节度皆罢,今襄州、兖州、贝州、蔡州等州镇又相继上奏请免。从今以后,大汉再无方镇之忧了!”赵曮将刘承祐批阅过的奏章收拾了起来,嘴里轻松地说着。
    此番呈上来的,是襄州、兖州、贝州等方镇相继上表请辞,此次嘉庆节的情况,显然扩散开了,而被解权的藩镇,也都有妥善安排,或为政,或治军,没有一股脑地强令归养。而最积极,为人先者,便是襄州节度郭威。
    看完郭威为的奏表,刘承祐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少许喜悦,看起来,郭威在大汉忠良的道路上是越走越远,越走越宽了。
    一封封辞表,固然足喜,但刘承祐仍旧保持着冷静,说:“这只是个开端,代表着地方藩镇的态度,然而更重要的,还是此后的落实,待军政彻底分离,再向朕道喜吧!”
    “是!”闻言,赵曮收起了笑容,拱手恭敬地道:“陛下意气自若,泰然处之,臣敬佩之至!”
    听此恭维,刘承祐不禁瞥了赵曮一眼,只见其一副谦恭顺服的姿态,候在那儿。嘴角扯了一下,刘承祐吩咐着:“诸节度、防御所请,一概应允!着政事堂、吏部及枢密院,效前事,对各地之军政职吏,妥善安排,务求军政平稳过渡!”
    “遵命!”赵巌认真地记下皇帝的吩咐。
    “另外,时下就只剩朔方节度使史弘肇那边,未有上表了!”赵曮补充了一句。
    眉轻凝,旋即舒展开来,刘承祐道:“朔方路遥,远在西北,交通往来也不便,再者灵州边陲之地,形势复杂,不似腹内州镇,却也不急!”
    略作沉吟,又道:“不过,再是边地,也是大汉治下,日后纵不属腹心,也在臂膀,军政之安排,也当从其制。着吏部,先安排些年轻职吏,前往灵州任职,协助管理民政。”
    说到这儿,刘承祐思维发散了,补充道:“还有,往后似灵州这等偏州之官吏,朝廷考比,当先优一等!”
    抬眼,赵曮仍旧面色平静,一丝不苟地应承着。
    刘承祐问:“北军整编事宜,枢密院那边可有本章?”
    “回陛下!”赵曮道:“陈留郡王与李、潘二臣,已然着手重新编练,粮谷有河北支持,兵士有军使弹压,再兼陛下恩诏,纵有波澜,也当无虞。另,北调换防的禁军,已然奉调出发了!”
    “嗯!”刘承祐点头应了句,吩咐着:“此事要尤其为关注,但有消息进展,即报与朕!”
    “是!”
    问完军政,刘承祐不由将目光投在赵曮身上,以一种疑问的语气问他:“赵曮,朕有不解,还望解惑!”
    天子的目光中,带着点审视的意味,赵曮心中一惊,面上恭敬不加减,躬身一礼:“陛下请问!”
    “以你的年纪,便如此沉稳肃重,处事周全,固然足喜。但是,朕总感觉,你似乎过于谨慎了,尤其对朕,恭敬地有些过分了。朕很好奇,是什么让你如此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的?”
    闻此问,赵曮表情愈显严肃了,背躬得愈深,禀道:“臣入仕之前,不过一书生,见识且浅,能力不足。然几世修福,蒙陛下信任,拔为崇政学士承旨,德不配位,说得就是臣。臣既感激涕零,又诚惶诚恐。
    经臣之手,皆是国家机务,更不敢有半点差错与疏漏。为免辜负陛下信重之恩,臣不得不事事谨慎......”
    听其这番陈情,刘承祐不禁一笑,目光中透着点莫测高深。赵曮之言,刘承祐信,但是,也感觉得到,他心里还有所保留。
    却也没过分逼迫之,刘承祐收回目光,朗声着说:“朕尝闻,你父赵公,都时有放浪形骸之时,在这方面,你可要学学他,谨慎认真,固然可赞,但也别紧张过度了。朕终究不是虎兕熊罴,不会吃了你的!”
    “陛下教诲,臣谨记于心!”赵曮恭拜道,然后又恢复了那副模样。
    见状,刘承祐摇摇头,又问:“听闻你身体抱恙,如何了?”
    “多谢陛下关怀!”赵曮受宠若惊的模样,应道:“只小疾,用药之后,已然复原!”
    “你兄夭亡早逝,今为独子,恪职尽忠之余,还需侍孝奉养,当保重身体才是!”刘承祐说。
    赵曮的双目中,流露出一抹感动之色:“是!”
    “你退下吧!”
    让张德钧给自己捏了捏肩膀,稍解疲惫,起身走到舆图前。已经快入夏了,天气良好,明媚的阳光透过门窗照进宫殿,投在刘承祐身上,温暖着身心。
    而刘承祐一站,便是小两刻钟,其目光所在,自然是在秦凤之地。去岁,若不是秋季接连大灾,刘承祐早就在西南动手了。到如今,耽误者,也是将近一年的时间,不过,也给了汉廷,更充分的准备时间。
    此时,大汉国内之军政梳理,也取得了巨大的成果,而刘承祐,也按捺不住动兵的冲动了。
    “张德钧!”
    “小的在。官家有何吩咐?”
    “午后,传诸宰臣、各部院主官以及两司将帅,崇政殿议事!”刘承祐平静道。
    午后,崇政殿内,文武济济一堂数十人,大汉朝权力最重的一干人俱恭立于御前。刘承祐高坐于案,扫视一圈,开口即道:“朕将文武众卿召集于此,有的人想来也猜到了目的。孟属趁中原国难之际,悍然出兵,侵占秦凤四州。窃据我国土已久,今筹备得当,朕打算发兵伐蜀。今日,我们就在此殿议一议,出兵事宜!”
    刘承祐一句话,便定下了此次殿议的基调。事实上,对此,大汉文武臣工,并没有任何诧异,早有预料,也没人表示反对。
    上下同心之下,迅速地拟定了伐蜀的时间,兵马的调动,以及粮械筹措转运等事宜。至于伐蜀的主帅,有所异议,老臣们因为各种原因属意王景,刘承祐也有那么一刹那的动摇,但终究坚定了决心,选择支持向训。
    乾祐七年,入夏之后,从东京至凤翔的官道上,大量禁军、粮食、被服、军械,分批发往,为伐蜀,做着最后的准备。
    ......
    宫苑之后,蜀主孟昶,正在摩诃池间纳凉,还是其花蕊夫人相伴,喂食瓜果,轻摇罗扇。但是,难解孟昶的燥热,几遍周边置有冰块。
    孟昶素不喜夏季,以其炎热难耐,此时单衣,坦胸露怀,看着身边薄衫诱人的徐慧妃,有些喘息不定,说道:“这酷暑炎炎,实在恼人,难于就枕。娘子,你说我在摩诃池上,建一座宫殿,以后,供我们逍遥纳凉如何?”
    “这。”徐慧妃明眸皓齿间,露出了少许迟疑,小声地道:“听闻北方可能有战事,国家遇急,郎君在宫内,不便兴起此土木吧......”
    “诶!”孟昶摆摆手,道:“总说北汉要入寇,都喊了两年了,仍旧不见动兵。大臣们,已成惊弓之鸟,汉军稍有动静,便大作其事。再者,朝廷在秦凤以及兴元府,布置了那么多兵马,又有山川险阻,不足虑!”
    孟昶话说完,便与讨论起宫殿要达到的要求......
    “陛下,大臣们求见!”内侍前来通报:“说有要事禀报!”
    被强行从温柔乡中拽出,孟昶有点不悦地节俭臣僚们,问:“有何急务,又是北汉动兵了?”
    “陛下!北汉正式出兵了!”枢密使王昭远,点头答道。

第246章 目标八寨

    汉乾祐七年六月初一,皇帝刘承祐正式下诏,拜向训为西南行营都部署,王景为副都部署,驸马、原永兴军节度使宋延渥为都监,率师伐蜀,攻略秦凤。
    西南行营下辖,除原先整编的三万关中兵马外,枢密院又自两京的兴捷、武节、龙栖、内殿直诸军各抽调一厢军队西进,合计发五万大军,实打实五万大军。因伐蜀之役,多山地作战,未再增调马军。
    关中地区,以雍王及新任的布政使扈彦珂,调动民力,协筹军需,以供前线。军前辎重之转运供给,则以转运使阎晋卿、粮料使张美,全权负责。
    大散关,伐蜀主力,已然集结完毕,关前营垒森森,旌旗密集,声势直惊飞鸟。时值盛夏,天气炎热,在这陇上秦岭间,犹甚。
    集结于散关的汉军,约以五万人,辅卒、民夫之外,精锐战兵足有三万余人。从接诏发兵时起,汉军集结于此,已有十多日了,向都帅的军令只有一条,严肃军纪,驻营休整,其余不见任何动作。
    “我等西来已月余,陛下降诏发兵,也十多日了!向都帅,一点动作都没有,也不升帐商讨进军事宜,不知再等什么!”进入军帐,韩重赟解下头盔,看着在案后研究地图的石守信,便嘟囔道。
    有天子的注意提拔,石守信如今是内殿直左厢都指挥使,此番奉命率麾下西进参与伐蜀。而韩重赟,则以功调至内殿直,为左厢左尉将,在石守信麾下。
    抬眼,看韩重赟满头大汗的样子,石守信伸手取过壶、碗,倒上一碗清水,起身递给他,问道:“巡视结果如何?”
    韩重赟接过,畅饮几口,抹了一把嘴,看着石守信,答道:“你石将军治军严谨,谁敢触军法,都安分地待在营中。只是这天气越来越热,太过难熬,军士们难免浮躁!”
    “再浮躁,也得忍着。我们是出来打仗的,临敌之际,规矩比起东京,要更严!”石守信叮嘱道。
    “敌在秦岭寨,敌在威武城,待在散关,又有何用.....”韩重赟嘀咕着:“屯兵已久,这兵锋士气都要挫败了,本为攻坚,莫非要让蜀军守备完善了,再去进攻?”
    “向都帅他们,在凤翔备战两载,屯田砺兵,人家都等过来了,我们才来月余,就熬不住了?”石守信微微一笑。
    韩重赟又自个儿倒了碗水,笑应道:“道理我也懂,只是被这气候,扰得心烦啊!”
    “你也看到了,盛夏炎热,兵法有云,行驱饥渴,务於取远!这大概,也是向都帅顿兵不进的缘由吧!”石守信说道。
    “照这么说,都帅不会拖到入秋吧!”韩重赟说道。
    “应当不至于,天气固然炎热,都帅更关注的,只怕是蜀军的调动布防啊!”石守信自信地说道。
    二将言谈几许,中军有通讯兵卒前来传令:“都帅升帐,请诸将军进关议事!”
    关城之中,大堂之上,数十名汉军将校,济济一堂,或坐坐立,井然有序,气氛庄严。除向训之外,还有专门自陇州而来参加军议的王景,都监宋延渥,在座旁听。
    其下,是王全斌、高怀德、王仁赡、李彦、石守信、韩重赟、马仁瑀......可谓将星璀璨。
    “诸位将军,这些时日下来,待得颇不耐烦吧!”向训表情平静,环视一圈,问道。
    “都帅,将士们披坚执锐而来,是为了杀敌建功,收复国土。大军屯兵于此,夏日炎炎,酷暑难耐啊!”马仁瑀年轻气盛,朝向训道。
    马仁瑀被刘承祐派到凤翔的时间已然不断了,对这名孔武剽悍、作风强硬的青年将校,向训是很看好的。
    此时闻其言,微微一笑:“将士是好战之心,值得嘉奖。”
    旋即形容一敛,向训严厉道:“但要建功立业,开疆拓土,靠得是手中的刀剑,不是口舌。此番奉诏伐蜀,陛下以大军付本帅,自感责任重大,正需将士同心同德,共襄臂助。到需效死用命之时,只盼着众将,能够率意进取,不遗余力!”
    “是!”
    待一干将领应命之后,向训沉稳叙来:“此番升帐,正是为商讨进军事宜!”
    此言落,汉将们都来了精神。不过,向训却先看向王景,道:“王公自陇州来,可先说说秦州方向的军情!”
    王景乃名将,甲胄在身,便自带一股英雄气,虽然年过花甲,但作风一点也不拖沓。闻问,直接道:“原本,伪蜀雄武节度使韩保贞,虽难称将帅之英,但终究经画边境多年,熟知兵事,镇守秦州多年,对军情事务也还算熟悉。然而蜀主不知何故,临时换了一个名叫赵季札的人当秦州主将。
    我派人打听过,此人志大才疏,徒具虚名,只会狂言惑人。闻我朝诏令出击,如今正聚兵马,龟缩于成纪、陇城二城之内。”
    王景看着向训,自信道:“此无胆之徒,不足为虑。老夫率军进,可制之,无扰向帅在凤州用兵。至于天水蜀军,我自寻机而拔!”
    “王公真名将,有你在陇州,足可保我侧后无虞!”向训朝王景一拱手:“陇州蜀军,就交给王公了!”
    “奉令!”王景迎着向训郑重的眼光,也不托大卖老,平静地应道。
    转过头,向训吩咐在他身边当行军司马的慕容承泰,让他将凤州的蜀军情况,再作一遍讲解。
    能在这等军事会议上做汇报讲解,慕容承泰显得很兴奋,意气风发地,对照着地图,说道:“综合哨骑与细作所察,我朝聚兵之后,蜀军随之而动。汉中及成、阶之蜀军,有两万余北上,支援凤州。
    眼下,凤州境内,各路蜀军,合计约五万,分屯于固镇、梁泉、威武小城及散关道间岭寨。蜀枢密使王昭远去岁巡边之时,尝命蜀军于岭道间筑黄牛等八寨,以阻我军进兵,蜀军主帅李廷珪,已增兵三千以戍之!”
    慕容承泰说到这儿,就退下了。轮到向训,高声道:“就凤州而言,蜀军的实力并不弱,李廷珪、高彦俦等将所率,半数都为孟蜀禁军,兵力更众于我军,又据堡垒,扼险要。论兵备、训练,我大汉将士的战力,足以蔑视蜀军,但也不可以此轻视蜀军!”
    “谨遵都帅教诲!”
    走到地图前,向训指在原东河村附近一圈,说道:“蜀军于周遭筑八寨,却是欲阻我军于凤州境外。然此八寨与蜀军的整体布防,格格不入,太过前突。八寨守军万余,险峻也不及青泥、道中,漫漫故道,反成蜀军交通之阻。
    本帅议,此番伐蜀,我军第一个目标,即夺取黄牛八寨!”
    向训言罢,此番亲自率五千龙栖军西来高怀德,顿时请道:“都帅,末将愿率龙栖军,夺取蜀寨!”
    高怀德一身英武气,脸上透着坚定。他此番,算是建功心切,自高行周去世后,高家是声势有所滑落,而高氏的担子,也就顺便落到他身上了。
    不过,他言落,王全斌紧跟着道:“兴捷军,也愿出击,必夺蜀寨!”
    见随二者后,还有将军想要请战,向训当即伸手,止住跃跃欲试的众将。看着高怀德与王全斌,向训说道:“东京禁军远道而来,一时难以熟悉地势、气候,此番又是山地攻坚,更非所长,还是交由西南边军吧!”
    高怀德平静应道:“禁军儿郎,各个精炼,攻城拔寨,所向披靡,岂惧区区山岭。”
    “将军稍安,凤州境内的蜀军,足有五万,禁军自有建功之时。此次,还是让边军,我大军开路吧!”对高怀德,向训是好言安抚,没有用军令强压。
    而高怀德也不是不识趣的人,向训这么说,显然也是计议已定,也不再强求。王全斌见状,亦不复多言。
    见状,向训稍松一口气,内外之分,是难以消除的。深吸一口气,向训即下令道:“王仁赡、李彦,命你二人各率本部兵马,攻打蜀寨,入秋之前,打通大军南进通道!”

第247章 兵临、敌情、决策

    正值得三伏天,本是一年四季中,最为酷烈、炎热的时候了,尤其在林木葱郁的山岭之间,则更觉闷热。盛夏,着实不是个动兵的好时节,所幸前驱作战,不算远,再兼向训押着时间,待进入这末伏方令王、李二将,正式发兵南下。
    黄牛八寨,在散关西南方向,距离约五十里,当散关驿道,比邻固道水脉。山路坎坷难行,但昼伏夜出,一日多即至。
    当然想要悄无声息,潜行至蜀寨前,几乎是不可能的,昼伏夜出,只是为了躲避酷暑。但在三里地外,依山岭,傍谷水,军寨立起,汉旗高立之后,黄牛寨内的蜀军立刻就警醒了,防御力度再加提高了。
    韩军营寨,持续搭建加固之中,备置军械,点查粮秣,取水造饭,虽则忙碌一片,但忙而不乱。一部分兵十,受命就地休整,恢复战力,还有三营士卒,在王仁赡的统率下,隐伏于山林。
    茂林之中,草木密集,冠大而广,虽可遮阳防晒,但正值日中,闷热却是难以避免。三营汉卒,各守其位,但多将甲胄卸下,衣服敞开,哪怕主将王仁赡也一样。
    在两年前的蜀汉激战中,王仁赡以守备散关兼追击破敌之功,从一裨将,受到进京的赵晖推荐,一跃升西南前营厢将,担任排阵使。由此,成为大汉朝廷的高级将领。
    这对于时年三十六岁的王仁赡而言,都能用大器晚成来形容了。不过,其人自然是有其才,方可因势而起,发掘于军中。
    而今,王仁赡已三十八岁了,其志仍不可摧,奋发向上之心愈浓。此番伐蜀,对于向训将先锋之功与他,可谓感恩戴德了。
    靠在一块青石上,隐隐有一丝凉意自石间传来,聊胜于无,缓解着燥热。王仁赡闭着眼睛,似乎睡得深沉,他长相很俊朗,在这军旅之中,更添一分魅力。
    “将军!”手下一名营将前来禀报。
    “蜀军还没动静?”睁开了眼睛,王仁赡问。
    “没有,依末将看,蜀军当不会轻易出击了!倒有蜀军哨探出寨打探,几乎为其所觉!”营将说:“眼下已过正午,山林间太过炎热,将士们连夜行军,未及休整,甚是困乏,随身饮水,也多用尽了......”
    营将的意思,很明显了。王仁赡四下看了看,密林之内,显得很静,除了阵阵蝉鸣以及时而的飞鸟啼鸣,再无异声。麾下的士卒仍旧隐伏于其间,守其职,虽严守着军纪,但困顿之色,很是明显。
    对此情况,王仁赡稍作考虑,即吩咐道:“撤伏吧!让将士们回营休整!你选了一队耐力良好的士卒,随我靠近蜀寨,探营。”
    原本,连夜行军初至,伐木造寨,大举旗帜,是欲诱蜀军占汉军立足未稳的便宜,出寨袭击,故选精兵设伏于此。但目的显然落了空,蜀军动都不动弹一下。
    “探营何必将军亲往,让末将带人去吧!”汉军营将向王仁赡道。
    “我要亲自靠近,勘探地形、敌寨,不然不放心!”王仁赡摆摆手:“都帅将先发重任交与我等,必要破寨建功,以免他人小瞧!”
    黄牛寨这边,蜀军的守将名叫韩继勋,原为蜀国成州防御使,是四州蜀军中的高级将领了,以壕寨使之职,被派遣至黄牛寨,署理八寨防备,以御汉军。
    汉军寨外的动静,还是为蜀哨探所察,当然也是还营之时,未再隐藏行迹的缘故。得报,韩继勋有些惊魂甫定,说:“汉军果然奸诈,正欲诱我军出击!”
    说这话时,麾下有两名蜀校有些不好意思,正是他们建议,趁汉军跋涉初至,立足未稳,发兵击之,挫其锐气。被求稳的韩继勋拒绝了,虽则出击难料胜负,但总归没如汉军之意。
    “汉军此番来了多少人?统兵将领是谁?”韩继勋问哨探军校。
    军校答:“汉营依山傍水,受阻于视野,难料其兵力,但观其营设规模,至少当有五千人!将旗中,书有‘王’、‘李’。”
    “凤翔汉将中,姓李的没几人,姓王的可有不少啊!”一名蜀军校道。
    韩继勋眉头紧皱,脸色有些不好看,瞪着那哨探,说:“继续刺探,严密监察汉军动向,定要将敌情探明。敌已寇关下寨,我们却连敌将是谁都不知,天下岂有此等荒唐事?”
    “是!”
    “使君,汉军这是要正式发起进攻了,敌情紧迫,是否向梁泉求援?”麾下发问。
    此言一落,韩继勋更觉丢面,扫过将校们,斥道:“汉军初至,敌情不明,我们据守固寨,人家连试探进攻都没发起过,我这边就像主帅求援?”
    “汉军也不知洪水猛兽,没有交手,岂知强弱?我们据寨守险,有何可惧!”韩继勋教训着,也激励着士气:“将敌情发往中军即可!尔等给我严厉守寨即可,另,传令其余七寨,加强防御,提高警惕,不得放松,以备汉军来攻!”
    “是!”
    “论进攻,不是汉军对手,难道在这山岭间,守寨也不如他们吗!”韩继勋冷冷道。
    汉军这边,耗费了几乎一整个白日的时间,已然安顿好了,寨防巩固,勉强可御,其间,诸位营将士,轮番休整。炊烟已起,伙营造晚食。
    王仁赡回营之时,天色已然黯淡了下来,立刻寻到副将李彦。两年前东河村之战时,李彦被蜀军所困,正是被王仁赡率军解围,从那时起,结下的生死之交。
    “大战之前,军旅之中,还能享受米面果蔬,这才从前,可能想象?”军帐中,王仁赡摸了摸肚子,一副食欲满满的模样。
    李彦咬了口饼,夹了口菜,道:“我跟着药公,打了近二十年仗,平叛逆、御契丹、击党项,以往能不忍着饥饿作战,已是难得了......”
    说着,看向狼吞虎咽的王仁赡:“敌情勘探如何?”
    一边进食,王仁赡一边说:“我来回奔走二十里,将几座敌寨看了一遍,基本了然于心。蜀军八寨,占据形胜,互为犄角,交相掩护,环环相扣,敌若龟缩死守,不易攻打。
    诸寨中,以这黄牛寨最大,也最为坚固。抓了个蜀军哨探,使了点手段,从其嘴中探得,黄牛寨为主将韩继勋亲自把守,有兵三千,其余各寨屯兵千余。”
    顿了下,王仁赡嘴角泛些戏谑:“对这八寨,蜀军还是挺看重,足足上万兵力驻守,够你我二人,建一大功了!”
    “我们的兵力,可还不如八寨蜀军啊!”李彦轻笑道。
    “左右,我们也不是同时向八处敌寨,发起进攻!”王仁赡淡定应道。
    李彦取过地图,请王仁赡标记了一番,详细解释着地势地形。想了想,点在黄牛寨上,说:“王兄,我们就从这块最硬的骨头啃起,如何?此隘若下,则寨防必然崩溃,其余诸寨,可顺势而取!”
    “英雄所见略同,我正有此意!”王仁赡说道。
    “让将士们,休整一日夜,明日下午,我带两营兵士,先攻一攻黄牛寨,试试其虚实!”王仁赡严肃道。
    闻言,李彦嘿嘿一笑,请道:“王兄,你今日辛苦,这攻寨试探之事,交由我带人去,如何?”
    迎着其目光,王仁赡也不好不给面子,点头应道:“那便交由与李兄了!”
    “还得催促中军,将攻寨器械运来,尤其是那些抛石车。将士虽然血勇,却也不好以血肉之躯,强冲险要!”
    事实上,打秦凤,向训早已提醒过麾下诸将,此仗,得靠硬实力厮杀,少不了伤亡。

第248章 两战破寨

    申时,已过一刻,太阳西垂,仍旧光照山林大地,只是最酷烈的时间段已然度过了。黄牛寨前,厮杀声,虽然算不上炽烈,却也持续了半个多时辰。
    蜀寨依险扼道而立,寨前空间并不算开阔,也就仅供一营的士卒展开,但对于试探进攻的汉军而言,也足够了。
    王仁赡观战于峰顶,李彦督军于阵前。寨墙下,换了一批军士,肩扛大盾,手持战刀,迎着守备蜀军的打击,涌上前,接替被击退的两百攻寨士卒。
    很快,随着汉卒的靠近,一场规模不大,但足够惨烈的攻防接战,再度展开。于汉军而言,在这山岭间,似云梯、井阑这样的大型攻城利器,太过笨重,既不方便运输,也不利于展开,是故直接被弃用。
    所幸,汉军弓弩颇多,不惜箭矢消耗,在此掩护下,在逼寨的过程中,能够尽量减少来自寨城上的打击。不过,终究是仰攻,该丢的性命,该付出的代价,却是一点也少不了。
    寨前,另架有五具床子弩,两弓联装,二十卒训练有素地操一弩,绞轴张弦,箭如标枪,恐怖的劲力,催发的长箭,狠狠击在黄牛寨上,这是对蜀军最大的威慑。虽然难以造成大量直接的杀伤,但对寨防的破坏,士气的打击,更甚。
    一根长箭,如携千钧之力,直接扎上寨城,连穿两名蜀卒,箭头的铁翎将其身体绞得稀烂,触目惊心,周遭之人,无不震恐。
    而寨墙上,空间也不大,能够展开的士卒则更少。军士所受慑,混乱之中的空挡,已经有不要命的汉卒,快攀上来了。
    韩继勋算是个负责的将领了,也有胆气,亲自在寨墙上指挥防御。大声疾呼,安排驱杀,而自城下,三百余汉军弓手,轮番持续地施以打击。
    “使君,蜀军的箭矢太密集了,尤其是那些床弩,若不加摧毁,太伤士气了!”守寨的军校,拿着块盾牌,横在身前对韩继勋道。
    韩继勋表情严肃,面带怒意,大声吼道:“敌有弓弩,我们就没有吗?让弓弩手,与之对射,不要节约箭,我们居高临下,岂能被他们压制?至于那床弩,数量不多,杀伤有限,不需担忧。
    传令寨上将士,给我盯着攀附汉卒杀,他们要来送死,成全他们,敢畏战者,皆斩。寨后士卒,两百一队,随时准备接防,投入战斗!”
    在韩继勋的安排梳理下,面对汉军的冲击,蜀军应对,倒也有条有理。虽然是试探进攻,但真正投入战斗之时,也是没有留力了。
    一波进攻,即便披坚执锐,大盾相护,仍旧付出了近五十卒的伤亡,方才有士卒,顺着竹梯,攀上寨头。然而到了寨墙上,方是最艰难的时刻,受到城下的支持小了,而面临的攻击却多了......
    寨前,负责指挥的李彦,表情冷酷,正张工瞄准,弦动矢发,利箭破空而上,终于扎入一名蜀卒的身体。他颇有膂力,能拉得硬弓。但个人的力量,却也难以突破战局。
    周遭,汉军的弓弩密集的攒射,停了下来,也是顾及登寨的同袍,二是气力消耗巨大,只能让余力善射者,定点打击。床弩犹动,一道一道地,催射着蜀寨。
    看着寨墙上,登寨的士卒,被蜀军不断吞噬,李彦开始发狠了。拔出了腰间佩刀,冷声道:“将最后一批弟兄,调上来!随我冲寨支援!”
    到此为止,准备的一千攻寨士卒,算是轮了一遍了。李彦扛盾执刀,冲锋在前,直接到寨下指挥,顺着袍泽用性命铺出的登寨之道,进攻。
    外围,见到李彦那冒险的举动,王仁赡眉头都没皱一下,这等时候,正是需要将领带头冲锋,同冒危险。
    最后一波进攻,尤为猛烈,血腥弥漫在黄牛寨前,汉军悍不畏死,前赴后继,与敌侵攻,白刃厮杀,持续了小两刻钟。寨墙上,蜀军直接换了两波人,方才顶住。
    耳闻杀声有衰减之像,王仁赡偏头,看着夕阳,已被山岭遮住了小半边,余晖已然绚丽,只是布满天际的晚霞,格外红艳。
    “鸣金,让李将军收兵吧!”王仁赡吩咐着。
    夜幕下,军士陆续归营,病帐、药草、医官早已备好,接收救治伤员。血腥的气息,给全营增添了一抹严肃性,未参战的汉军将士们,多有所感,压抑再所难免。
    王仁赡,是亲自安排好回营将士与营防事务,并巡视抚定军心。
    伤兵营中,哀吟不断,创药的气味与弥漫的血腥味交杂在一起。营内,大锅大锅煮着开水,其内忙而不乱。李彦坐在矮凳上,裸着臂膀,满头大汗,在医官操作下,拔出箭头,尔后上药、包扎,极为熟练。
    “伤得怎么样?”王仁赡入内,问道。
    拿起白布,擦了擦额头汗水,李彦面皮抽动了一下:“小伤无碍,被流矢咬了一口!”
    二者一道,巡视了一番受伤士卒,城寨攻防,重伤远多于轻伤,但能活着回来的,伤势都还可救治。
    即便如此,仍旧多有惨状,触目惊心,但对于王仁赡、李彦这样的将领而言,却也算不得什么了,早就心如铁石了。甚至于,汉军士卒们,纵然心有戚戚,也未见怪,心理早就麻木了。
    而于受伤的士卒而言,或许还有种庆幸,至少保住了条命,活着回营,在伤好之前,接下来的战斗基本不用他们上场了。
    “伤亡如何?”李彦问。
    王仁赡说:“清点过了,参与攻寨的士卒,只回来了不到七百人,泰半受伤,这两营,算是残了,短时间内,战力难复!”
    “那韩继勋,还有些手段,观其临战指挥应对,颇有章法!”王仁赡说。
    李彦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道:“不过,蜀军的战力,确是逊于我军,今日面对我军进攻,也显得有些措手不及。
    黄牛寨上,兵力同样难以展开,就今日激战结果来看,只要冲上了寨墙,近战拼杀,绝不是我军对手。
    即便采取添丁消耗,也能破之。但是,经过今日一战,之后蜀军定然会拼死阻我将士攀寨,再欲上城厮杀,我们需要付出的代价也更大,会死更多的将士!”
    听李彦将一战攻防之得失利害,尽数道来,王仁赡表示同意。想了想,道:“攻城拔寨,有所牺牲,在所难免。不过,敌情已悉,该我们下定决心了!”
    “你打算怎么打?”
    “全军继续休整,今夜遣少量士卒,携旗鼓,轮番骚扰,先疲其军心!”王仁赡说。
    “蜀军结寨据险而守,恐怕难收扰敌之效!”李彦摇摇头。
    “那也要让寨内敌军始终心悬,不得安宁!”王仁赡露出一抹奸笑。
    “明日,十架霹雳车就运到了,届时弓弩压阵,飞石、火油击之,以敢死之士先登,全力攻寨,一战破之,不再与其喘息时间!”王仁赡握着拳头,杀气腾腾,语气坚决。
    “进食之后,把各营指挥都召集起来,安排作战任务!”
    黄牛寨内,蜀军的气氛,却要欢快许多,毕竟打退了汉军,取得第一战攻防的胜利,为鼓舞军心,韩继勋命人取出酒肉,专门犒赏将校。
    “汉军固然凶猛,但我军占尽地利而守,又能奈我何?”参与了今日战斗的一名军校,起身举着酒碗,向韩继勋道:“末将点查过,此战汉军直接丢下了三百多具尸体,伤者更难计,仓皇而退!而我军,阵亡与轻重伤加起来,也不过四百来人!”
    “使君可上报,奏捷请功了!”另外一人道。在这干蜀军看来,此番取得的战果,可谓“丰厚”,足以论功了。
    “使君不避危险,亲冒锋矢,上寨指挥御敌,将士皆受其感染,卖力拼杀。此皆使君之功,我等一起敬使君!”又冒出一名将领,朝韩继续恭维道,引得一片赞同。
    起哄声中,韩继勋也不由露出了点笑容:“此皆将士用命之功,如此誉我,实不敢当。军功簿上,已然登记,此战经过、结果,也已发往李招讨那边了!”
    “不过!”韩继勋语气严肃了些,道:“今日之战,可见汉军器械之精良,甲士之凶悍,仍不可大意轻视。我们要继续加固寨墙,多备箭矢长枪,木牌大盾,滚石金汤,将汉军阻于寨前,不可再如今日,使之轻易猿登而上寨墙!”
    “是!”
    当夜,夜深之后,黄牛寨前,每隔半个时辰,便起擂鼓杀声,连续四次,蜀军多受其扰。
    翌日晡时,汉军大出,强弓硬弩押阵,抛石飞弹猛击寨墙,汉将王仁赡精选五百敢死之士,为全军先登,全力攻城。
    双方攻伐,前后逾两个时辰,汉军悍不畏死,凶狠如虎豹,终于难抵挡,寨墙被毁,不支败退。汉军破寨追杀,三千蜀军,伤亡过半。
    蜀将韩继勋,有心无力,收拢残兵,退防黄牛寨侧后方的青马岭。汉将王仁赡与李彦,可谓两战功成。

第249章 枢密院内

    东京,汉帝下诏,废朝三日,以前宰相、太师、燕国公冯道卒故。距离冯道请辞,也不满一年半的时间,从结果来看,当初冯道对刘承祐确是一番“衷言”,预见到生死。
    闻哀讯,刘承祐这心里,倒也有些感伤。冯道此人,可谓名臣,在中原政坛上活跃的不倒翁,三十年间,累朝历代不离将、相、三公、三师之位,其显贵荣耀,是名噪一代。
    晚年得仕大汉朝,却是冯道宦海生涯的最巅峰。虽然在后两年中,对于皇帝的作用已然不大,近乎应声虫,但在国初的三四年间,凭着其名望、能力、经验,在稳固朝政、安抚人心方面,于刘承祐有大功。是故,刘承祐也感念之,与其死后哀荣。
    冯道之死,也算是寿终正寝,安享晚年,少有人以为憾。天子虽然废朝,但朝廷的运转,却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尤其在西南战事爆发之后。
    眼下,已入初秋,将要出伏,太阳不似此前那般毒辣,但气候仍旧炎热。枢密院、兵部与三司,大抵是近来朝廷中枢最为忙碌的部门了。不过,相较于另外两部的琐碎、繁复,枢密院这边,需要投入的精力要更多。
    枢密副使郭荣,亲自挑选了几名僚属,专事负责西南伐蜀军情,其中便包括自河北整军归来的李处耘与潘美。
    刘承祐踏入机务房中时,郭荣几人,正在舆图前,比对着前方军报,进行标记,研究,商讨。上前,命众臣免礼,刘承祐直接问道:“又有新的战报来京了?”
    来自西南前线的军报,是三日一报,奏明战况,以使中枢察之。六日以前,收到了刘承祐将诏伐蜀近一月以来的第一封捷报,王仁赡、李彦二将,率十二营兵士,南进散关道,攻打蜀黄牛八寨,三日之间,连破四寨。
    李处耘向刘承祐禀道:“蜀军黄牛寨、青马岭等八寨,已然被王仁赡与李彦全数攻破,八寨蜀军,损兵过半,蜀将韩继勋已率败残之兵,退至梁泉东北的威武城。我大军南下凤州的道路,已然打通......”
    “这王、李二将,确系将才,首战告捷,连破八寨,蜀军必然震恐,形势大好啊!”刘承祐脸上露出了点满意的神色,不吝夸奖:“两年前东河村之战,二人也有战功,大破蜀军,看来,此二人,乃伐蜀之急先锋呐!”
    大概是觉得皇帝高兴得太早了,李处耘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向刘承祐道:“陛下,破得八寨之后,王仁赡率两千兵马,急行南下,追击韩继勋败兵,意欲趁势夺取威武城。然而倍道而往,连战兵疲,受挫于城关,为蜀将高彦俦所败,折兵五百,北退。”
    闻此言,刘承祐眉头这才轻皱,笑容微凝,说:“王仁赡,这还是心急了啊!”
    “现在是什么情况?军报给朕看看!”刘承祐扭头。
    呈上,接过御览的同时,郭荣在旁,向刘承祐道:“根据向训所奏,他已率三万军,自散关入凤,时已入秋,气候转好,意欲于威武城,与蜀军展开一场大战!”
    “陛下,凤州道阻险碍,在梁泉之后,青泥岭道。自散关至威武城,驿道虽则难行,却也非最险要处,然自前方情况来看,大军行进,粮秣军械之运输,已然十分不便。是故,若能聚兵会战于梁泉以北,于我军而言,大利!”
    “这也要看,蜀军给不给这个机会了!”刘承祐颔首道。
    “威武城在散关西南约八十里外,为蜀北关屏障,是其兵防要塞。拿下了威武城,可直驱梁泉,则胜势在我,蜀军绝不会放弃,是故,如向训计划,在威武城,必定可以打一场奠定胜局的大仗!”郭荣语气肯定地说。
    “我们陈兵边境,磨刀霍霍,不就是要这么个效果吗?”刘承祐形容微展开,颔首道:“发制向训,秦凤战事,临机决断,尽委于他。为灭蜀,让他给朕用心打这一仗!”
    “是!”郭荣看着刘承祐,向他赞誉道:“陛下能有如此襟怀雄略,是大将之福啊!”
    郭荣很少夸人,更少恭维刘承祐,但每出赞美之词,必是发乎于真心的感慨。刘承祐了解这一点,所以听其言,仍不免心情大好。
    “秦州那边,战况如何?”刘承祐问。
    “据报,王公已率武节及西南边军两万,溯渭水,沿陇有大道,初战于陇城,将蜀军逼于城中自守,已然压制蜀军。蜀将赵季札庸碌,兵力又寡于我军,绝非王公对手!”郭荣回答道,看起来十分自信。
    “开战之后,领军作战之事,只能依靠前线将帅了。朕在后方,只能筹粮集饷,使其无匮于辎需了!”放下手中把玩着的军报,刘承祐叹了口气:“想来西南将帅,当不负朕望!”
    “陛下从来谋定而后动,遣将派兵,发动战事,亦皆准备充足。庙算如此周全,我朝必胜,蜀军必败!”李处耘向刘承祐拱手,意气激昂:“陛下,只需于东京,坐待捷报即可!”
    “此言,倒也提气振奋!”刘承祐冲李处耘笑了笑:“这点自信,朕还是有的!”
    言罢,又瞧向郭荣,有些怅然地道:“代国公身体不爽,难以理事,枢密机要,国家军务,要全数加诸于郭卿身上了,还请多加担待啊!”
    闻其言,郭荣郑重应道:“此臣应尽之职责,自不敢怠慢!”
    郭荣素有功名大志,精力旺盛,职责加重,只会让他更加兴奋,更有干劲儿。入夏之后,国丈折从阮,也病倒了,毕竟年纪到了,戎马操劳多年,身体难堪其负累。
    不过,枢密院这边,倒没有受太大影响。折从阮并不贪恋权位,这两年多的时间内,郭荣的实权反倒要重些,足以顺利接掌军政,而不生波澜。
    刘承祐有所感,或许用不了多久,他将失去第二位丈人了。是故,近段时间以来,对折家也是颇为照顾。太医往府上派,药材、补品、御用之物,也大方赏给。宫内,贤妃折娘子那边,也去得最多。有点像,当初高行周病逝之前。
    压下心头的些许怅惘,刘承祐看了眼认真而平静地在地图前研究军情的潘美,问郭荣道:“郭卿,你觉得潘美如何?”
    闻问,郭荣毫不掩饰目光中的欣赏之色:“陛下慧眼识人啊!潘美知兵节义,将帅之英,可堪大用!”
    “在枢密院任职这两年,办事勤勉,剖析事务,常有见解。大汉勇将虽多,但帅才犹为可贵,尤其老将逐渐凋零。潘美有其资质,而今天下未平,臣窃以为,领兵征战,攻城拔寨,更能一展其才!”
    刘承祐不由点头,到目前为止,军中后起之秀中,被刘承祐所看重,有将帅之能而独挡一面的没有多少,高怀德、杨业、赵匡胤、潘美、石守信等人罢了。
    考虑了一阵,刘承祐说道:“朕打算派遣潘美去襄州,你看如何?”
    郭荣眉毛微微上扬,目光转到大汉舆图,落在荆、湖上,显然,伐蜀之役才起了个头,秦凤大战未酣,皇帝的心思,已然开始考虑起下一步了。
    “臣以为,甚可!”郭荣点头。

第250章 大军会于威武城

    威武城北,散关道间,数万汉军南至,塞道绝路。大军初至,作为统帅的向训,第一道军令,便是戍防立寨,士卒、民役协力,采石伐木,敲击砍凿之声,响动山岭。
    中军大帐,已然搭建完毕,布置简约,各军将领都在扎营布防,是故帐内仅有向训与宋延渥在座,另外还有跪地请罪的王仁赡。
    “不顾将士疲敝,贪功冒进,擅自出击,以冲敌关,以致兵败损军,挫我兵锋,该当何罪?”向训看着王仁赡,平淡道。
    王仁赡的态度还是很端正的,拱手道:“请都帅军法处置!”
    当然,军法也是当因势酌情而依的,向训也不可能因小败,严厉处置王仁赡的,只是,该有的程序,还是要走的,以儆他人!”
    “王将军,率军南趋,兵锋所向披靡,连破八寨,蜀军丧志溃逃。依其战况,趁势追击掩杀,也在情理之中!”宋延渥起身,唱起了红脸,对向训道:“虽遭受小败,却也试探了威武城以及敌情,暂且记下,待战后,交由朝廷赏罚吧!”
    “既然宋都监开口了,那便暂且如此吧!”向训点头,让王仁赡起身。
    “这一战,你与李彦也不容易,冒着酷暑行军作战,攻坚克敌,其间艰苦,我又岂能不知!”向训语气一转,道:“说说吧,威武城的防备如何?”
    “回都帅!”王仁赡迅速地进入状态,说道:“败末将的,是城中守将高彦俦,若加上韩继勋的败军,城中守军兵力定然破万。
    末将察关城布置,占据道中,分内外两城,周围三四里,不过其布局紧密,一应防御,甚是严备。敌若以重兵戍之,如不出奇,必然艰难!”
    “我引大兵而来,则必破此城!”向训严肃道。
    王仁赡即抱拳请道:“都帅,末将请命,率麾下攻城,以赎前过,请应允!”
    见状,向训不由笑了笑,安抚道:“稍安勿躁!你部连遭攻坚恶战,伤亡近三成,损失不小,还是先于营中整兵,养足战力。再者,我们还需要等等李廷珪的动向,再作决议!”
    “是!”
    待王仁赡退下之后,宋延渥道:“这个王仁赡,也是文武双全,锐意进取,人才啊!”
    “也是功业之心过重,否则怎敢率两千疲兵,急进以攻强关!”向训则道:“还想主攻敌关,我却不敢再允了,否则,其他将军们,要闹了!”
    在地图上研究了一番,向训说:“此图废了不少心血,道路、城关、山林、水脉,虽则详细,但终是死图。我欲亲自去探探周遭地形与城关布置,大军内,就由驸马,暂且照看了!”
    “都帅小心!”宋延渥素来谦和,拱手应道。
    威武城,当栈道要地,关山相连,阻南北交通,分内外两城,周围三四里,在这秦岭山脉间,算是一座大关了,也是凤州州治梁泉以北,最紧要的堡塞。
    内城为砖石结构,内设粮仓武库,城墙塔楼,重兵戍守。外城木制,规模不小,城外林木参天蔽日,以为林阵,道路穿凿其间,甚为复杂,人陷其中,不经指引,可迷失方向。
    向训率一队亲兵,遍察周遭形势,及至关前,登高而眺望。放眼望去,向训盯着威武城关出神。
    良久,向训对跟在身旁的慕容承泰说道:“前蜀王建于此地修建关城,巩固北防,至今也近四十年了。当初,郭崇韬灭蜀,就是先取凤州,巩固后方,并以先锋破此关,守军望风而降!如今,我军统帅大兵而来,是要于此,来一场大战了!”
    “都帅,我看此关前,林荫茂盛,绵延山岭,不利于大军展开,想要破关,甚为不易啊!”慕容承泰,忍不住对向训道。
    而向训,望着那一座木寨与周遭茂密的林木,尤其是其间搭建的军寨营房,若有所思。
    “将军中的斥候都派出去,探路寻道,严密盯防蜀军动向!”勒过马缰,向训吩咐了句,道:“回营吧!”
    威武城,已成为一座军事要塞,随着蜀帅李廷珪率主力北上支援,各路军队集中于此,以城关基,前后岭寨,已聚五万多军民。显然,如汉军将帅,所期待的那般,蜀军设重兵于此,想要将汉军阻于此。
    实际上,按照李廷珪原本的想法,是打算依仗地利,层层立寨,步步设阻,以迟滞汉军,疲弊之,然后再寻机破敌。
    这是套不错的战法,然而,汉军的进攻能力,有些超乎想象,黄牛八寨,不到十日,就尽数为王仁赡所击破,败得太快了,让人措手不及。有鉴于此,蜀军上下震动,虽然高彦俦小败汉军一场,也只是挽回了些颜面。
    威武城虽然坚固,在汉军主力进击的情况,再有黄牛八寨前车在前,凭着寡兵与败兵,李廷珪也不敢自信得说,能挡住多久。而威武城若破,梁泉也就更难守了,是故,考虑过后,李廷珪选择,率大军北上来援,以抗汉师。
    事实上,有幕僚向李廷珪提议,散关道以青泥道最为险要,盘盘山道,飞鸟难渡,建议李廷珪将主力布防于固镇周边。但是,这样一来,梁泉等地都得放弃了,在成都朝廷那边交不了差,并且容易引起秦州的蜀军。
    威武内城,同样初至的蜀军主帅李廷珪,顾不得进军的疲惫,召来高彦俦与韩继勋,询问敌情。
    对于韩继勋,李廷珪有些愤怒,与他一万兵马,守备军寨,竟被汉军轻易击破。更重要的是,他前脚才收到韩继勋的“捷报”,杀敌数百,挫敌锐气,并转奏向成都,结果后脚便收到黄牛寨被攻破的败报。
    此时,又闻其嘴里,满是对汉军强悍的描述,更生火气,有心发作。但是,见到韩继勋那一身伤痕,凄惨模样,也不好过于苛责。
    李廷珪想得比较多,汉军的战力他清楚,两年前东河村之战,他损兵更多,韩继勋虽败,但还收拢了近五千败兵,并协助高彦俦击退追击汉军,有所斩获。
    综合考虑之下,李廷珪对韩继勋,表示宽容,稍微责斥一番后,还出言安慰他,让他养伤整军,再战汉军。
    对于李廷珪的大度,韩继勋自然是感佩不已,虽然当场立誓,要抗击汉军。但实际上,已生怯敌之心。
    “说说汉军敌情吧!”堂间,李廷珪问高彦俦。
    高彦俦是蜀军中,少有的能将了,国初蜀汉激战,鸡峰山大战后,此人还率军,突袭散关,烧关毁砦而去。
    在守关的这段时间,倒也做了不少事情,对于敌情,也有所勘察了解。此时闻问,直接道来:“汉军虽然号称十万,能战者,绝对不超过四万。其初至,于关东、北,沿谷、岭,伐木立寨,共建有二十四座大小营寨,用以屯集兵马、粮械!”
    “来势汹汹啊!”李廷珪不由叹了口气,表情比较凝重,道:“韩继勋兵力过万,即为数千汉军所败,而今这数万汉军,难敌啊!”
    高彦俦面色倒显从容:“汉军固然强悍,依险设阻,强关高垒,想要突破,也没那么容易。甚至,我更期待汉军来攻,耗其兵力,弱其士气,寻机反击。不过,观汉军布寨的举措来看,也不会莽撞来攻。招讨使,我们要做好长期鏖战的准备啊!”
    “高使君分析有理!”李廷珪顿时表示赞同:“故道粮秣转运困难,若使汉军劳师,久战无功,其或可自退。若消耗粮秣军械,我朝又岂惧汉军?”
    “威武城这边,我等率大军拒之,暂时可无虑!只是——”顿了一下,李廷珪表情间,闪过一抹阴郁:“秦州那边,却值得忧虑啊!那里无此间险隘,蜀军分兵攻之,以赵季札之才,我恐他有失啊!”
    “招讨使,还是先应付关前大敌吧!”高彦俦眉头微皱,叹道。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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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介绍:
穿越后汉隐帝刘承祐,辅弼创立江山。其后以尚幼之年,嗣新造之业,保延洪之运,守不拔之基。PS:若不是父兄死得早,这也许会是个再世李二。汉世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世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世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