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武德司狱
有别于大多数人的想象,武德司狱内,整体干净而整洁,除了密不透风,阴冷少光之外,对于罪犯来说,还算舒适,至少比起开封府狱是这样的。当然,那一道道狱门,一间间囚室,一件件刑具,也都整齐划一。
比较讽刺的是,如今武德司狱内,关押着武德司的最高长官。
空间狭小的囚房内,黑黢黢一片,从被投入此间开始,王景崇就惴惴难安,心悸不已。情况,似乎比他想象中要严重得多。
原以为,会因办事不力,被皇帝责罚一顿,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并且,他还打好了应付天子的腹稿,但是,完全没用得上,刘承祐见都没见,便将他下狱。
囚室的修建,用料很奢侈,竟然是铁栅栏。抓着细长的铁条,感受着那直透心底的寒意,王景崇有种甚牢自囚的感觉。
用力地拍着铁栅,手生疼,却只能发出一阵沉闷的碰撞声,王景崇扯开了嗓子喊道:“来人,我要见陛下!”
嘶吼的声音,在通道内传递、反射,直至消失,但一直到他喉咙沙哑,都没有得到任何反馈。
“不用喊了!这可是你王司使定下的规矩,无人会应的!”一道微弱却带着讥讽的声音,自对面囚牢传来。
王景崇眉头一凝,视线投过去,发现在阴角黑暗处,一道人影动了动? 就如一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 自黑暗中走出。
在过道墙间? 黯淡的松明火光下,王景崇发现,那是个男人,看不出年纪,体型瘦弱? 满脸胡茬? 面色惨白。不过此时? 其人竟冲着王景崇笑,带动着脸上的疤痕,显得有些渗人。
王景崇是见多了世面的? 眉头微凝,盯着他,冷声问道:“你是何人?”
“哈哈,不足一载? 王司使竟已然忘记了在下这微末之吏了吗?”那人眼神黯淡? 但看着王景崇? 却显得格外有精神:“给王公提个醒,当初,你派人将在下拿来,要在下举告前三司使王公......”
听他说起这事,王景崇反应过来了,此人是王章旧僚属。当初,因杨邠之事,王章对王景崇诸多蔑视,常使他在人前难堪。彼时王章虽有隐退之状,但仍居计相,位高权重,王景崇一时不好对付。
后,王章因病重,彻底淡出朝廷,王景崇寻到此人,想让他出首,状告王章。没曾想,此人骨头很硬,毫不犹豫地拒绝,不愿背主,并且对王景崇一通谩骂,直接被下狱拷打。结果,还没等王景崇阴谋得逞,王章便故去了,此人,也就一直在武德司狱,未加料理,直到如今。
“原来是你这贱吏,竟然还没死,苟延残喘至今!”王景崇目光微凝,不屑道。
闻言,其人笑容更盛,摊开手,说:“还要感谢王司使的照顾啊!在下一直不知,苟这贱命,留此残躯,是为了什么。现在知晓了,就是要看看,你这阴险酷吏,是何下场!
而今报应来了,苍天有眼啊!”
王景崇面皮抽动了一下,目光愈显阴冷,透着寒意。不过那人,却无所决,见其状,反而愈显痛快,好奇地问道,语气中仍带着满满的嘲弄:“不知王司使,又立了什么大功,构陷了什么良臣,得以至此啊?”
王景崇慢慢地平静下来,冷冷地道:“你这贱吏,竟敢在老夫面前猖狂!不过暂居囹圄罢了,陛下用得着老夫的地方还多着。”
老眼之中,闪着一丝残忍的幽光,王景崇道:“死灰亦有复燃之时,而况于老夫!你可以先想好,如何去死,待老夫出去,会成全你的!”
听王景崇这恫吓之言,那人无所谓的样子,哂笑一阵,眼神再度黯淡下去,慢慢地缩回墙角,在阴暗的角落中,嘿嘿冷笑......
王景崇的心态,实则没有那么好,尤其是生死利益相关的当头,更难真正保持冷静。未己,开始在囚房中来回踱步。
“来人,提供纸笔,老夫要向陛下上书!”
只可惜,无人应答。
就在通道外边,就有司狱兵卒当值,对其叫嚣,置若罔闻。
押房之内,两名狱吏,喝着小酒,抵抗着这监牢之中的寒气。
“狱长,终究是司使啊,若不作理会,待他出去了,必然记恨,届时恐怕......”其中一人,朝里边望了望,疑虑道。
狱长神情寡淡,见其惴惴难安,淡淡道:“你怕他王景崇?”
“武德司上下,何人不怕?”
王景崇在武德司内,还是很有威势的,即便如今落难,大部分人,还是不敢小觑他的。
狱长不屑地啐了口唾沫,说:“他如今,只是个罪徒、囚犯,怕他作甚。你我为狱吏,掌管此处,是他该怕我们才是!你有见过,有谁能入了司狱,还能完好地走出去?别人不行,他王景崇也不行!”
这名狱长,眼神中透着股阴沉,时露狠辣之意,语气中,对于王景崇更是一点不客气。当然,这也是有缘由的。
他原本是京畿都知,是李少游提拔的亲信,在李少游去职后,曾直言提醒他,请退以避王景崇锋芒。但他不甘,舍不得京畿都知的位置,没有听,后来,自然没有什么好结果。
在王景崇掌控武德司后,着手消除李少游的影响,巩固自己的地位,对于这等异己,自然打压。此人也牵头,带着人与王景崇对着干,难免落其于口实。
他又岂是王景崇的对手,被找着机会,以渎职问罪,夺了京畿都知的位置,一落到底,发配到司狱之中,当个小小的狱吏。心中对王景崇的愤恨,可想而知。
“然而,天子虽将司使下狱,结果如何,还不一定啊!”身边的副手,目光闪烁,表情迟疑。
“嘿嘿,你又何必担心。你在此看着,我去见见咱们的王司使!”狱长冷冷地笑了两声,起身,拿起一剩下的半壶酒,一瘸一拐地,往监房而去。
他这条腿,也是被王景崇废掉的。
“是你!”囚室内,王景崇盯着露面的狱长,脸色微变。
“别来无恙啊!”狱长淡淡道。
“你想怎么样?”王景崇眉头紧锁而起,沉声道。
“小的不过一狱吏,能如何啊?”狱长往喉咙里灌了一口酒,打量了王景崇两眼,说道:“只是来探望一番,司使不幸蒙难,身为下属,自当照料。再者,司使下狱,我为狱长,岂能不略尽地主之谊啊!”
与狱长对视了一会儿,竟有些看不透,王景崇平稳心绪,沉思几许,说:“老夫要上书陛下!你此次只要帮老夫,待出狱之后,前事不究,必厚报于你,将你调离此地,官复原职!”
“哈哈......”闻其言,狱长不由大笑了两声,拱手一拜:“那小的,可要提前拜谢司使了!”
“司使真是好肚量!好权威!”狱长嘴上不停,逐渐绽放开一道讥讽的笑容,拍着自己那条残腿,说:“在这囹圄之中,我可是无时不刻,记挂着司使的恩德呐!”
听他这么说,王景崇脸色也冷了下来,说:“你一小小狱吏,不要得意,老夫只暂时受过。这是给你一个机会,若不加珍惜,切莫后悔!”
第207章 王景崇之死
感受到王景崇的语气中的威胁之意,狱长嘿嘿一笑:“这才是你王景崇啊!狂傲自大,骄矜跋扈!以你王景崇的心黑手毒,纵使帮了你,还敢祈望回报?更何况,我当初那般得罪于你,以你的品行,岂会捐弃前嫌,我可没那般蠢!”
盘腿而座,王景崇目光冷淡地看着他,表情又难看了几分,沉默了一会儿:“你到老夫面前,如此啰唣,有何依仗?”
狱长又抿了一口酒,似乎以此壮胆气,说道:“我如今只一氓吏,卑贱至极,能有什么依仗?不过贱命一条,如蛇蚁一般,躲于阴沟暗角。这些,可都拜你所赐,我岂能不来,表以感谢呢?”
两眼微眯,王景崇哂笑两声:“似你这种愚夫蠢货,竟然妄图与我作对,有此下场,不足为奇!而今,不思韬晦避仇,还敢到老夫面前,妄图折辱?以为老夫下狱,就不得翻身了?你自可肆言发泄,老夫就如观猴戏耳!”
“一个小小的狱吏,鼠目寸光,愚昧无知!”王景崇此时仿佛不是身处囚室,而是坐在武德司大堂,以一种蔑视的眼神看着他:“老夫本给你一个机会,既不加珍惜,那便待他日吧!”
闻言,狱长不禁一笑,平静地问道:“王景崇啊王景崇!你是不是还等着天子召见,脱罪出狱,而后再图报复啊?”
王景崇捏了捏拳头,漠然与之对视,并不言语。
狱长兴致却浓,微微一笑:“这段时间,你王景崇肆意州郡,侵害官民,闻名内外啊!难道不知朝中情况,百官请奏,声讨之声? 甚嚣尘上。天子如何决定? 你能否安然无恙,都不一定? 深陷囹圄? 还敢在司狱之中,耍你武德使的威风?
皇帝陛下那边,会如何处置于你? 不管问罪还是赦免? 都于我无关。我想告诉你的是? 你王景崇,现在不过一狱囚,在我这小小的狱吏手中。”
“任你高官重爵? 权势熏天? 眼下可是任我鱼肉? 生死操控在我这的手里。蛇不惧腹破,便能吞象!就是不知? 我这只鼠蚁? 若是啃上一口? 你王司使能不能受得了!”说这话时? 狱长声音低了些? 表情都阴骘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王景崇老脸之上,浮现出一抹忌惮,凝目而视。
“送你酒喝!天气甚寒,暖暖身子,切莫嫌弃,是我喝剩下的......”狱长将手中酒壶,置地于铁栅前,而后冷笑两声,迈着残腿,慢悠悠地离开。
望着其背影,王景崇表情已阴沉到极点,心头,生出了一抹不安。
“哈哈......”这个时候,自对面阴影中,冒出了“狱友”的笑声,很是肆意。
“痛快啊!痛快!”那人嘲笑道:“观你们狗咬狗,如饮佳酿,不甚陶醉啊!此间狱长,不愧武德司出身,睚眦必报,不下于你武德使啊!”
王景崇的脸上,头一次流露出紧张之色,闪现一抹狰狞:“他敢!”
“在下觉得,他必敢!”那人沙哑的声音中,明显带有期待:“我倒是挺好奇,狱长会如何打击报复于你?武德司狱中的诸多刑具,不知你能熬过几样?据说,当初你设计最残酷的刑罚,还没有落到我身上,不知你是否有幸亲自体验!说句王司使不愿意听的话,或许你将死在我面前了,在下也十分期待啊!”
王景崇不搭话。
将目光放在那酒壶上,那人不由爬出他瑟缩的角落,将手探出:“许久未饮酒了,王司使若无意于此物,就给我吧!”
“你这匹夫!”王景崇难受其扰,终于爆发了,拿起那酒壶,直接砸向对面:“待老夫出去,必将尔等挫骨扬灰!”
酒壶乃陶制,撞击之下,直接碎了一地,那人连道可惜。探出那只消瘦,密布伤痕的手,快速地捡起近前碎片,里边还有一点酒,如饿狗一般将之舔饮干净......
囚室之间,慢慢地静了下来,死寂。过了好一会儿,有响起那道搞人心态的声音,仍旧同样的讥诮:“那狱长,不是个善人。黄泉路上,王司使不会孤单,还有在下这条贱命相伴。不过,临死之前,若是能看着你王司使的下场,也无憾了......”
“哈哈......”
......
大概是刘承祐“妥协”的举动所迷惑,让朝臣们觉得是他们打动了皇帝陛下,故纳忠言。见王景崇直接被下狱,御史大夫边归谠,再度进宫面圣,大赞刘承祐英明,并建议,着有司,审判其罪,依法论处!
然后,被刘承祐很平淡地打发掉了。不过,汉宫之中,刘承祐正在考虑,如何处置王景崇。
虽则,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但刘承祐打心底,对王景崇鄙视,此人太过功利,也太过狠戾,并且,感受不到一丝的忠诚,这是个极端的利己主义者。
当然,刘承祐并不在意他的忠诚,对于王景崇这样的人来说,那两个字,太过廉价了。
刘承祐要的,是他的办事能力,他就是一把锋利的尖刀,十分好使。这些年,替刘承祐办了不少事,立了不少功,在武德司充分发挥着其才能与功用。
而不可避免的是,多年下来,在刘承祐这儿,也同样积攒了诸多的不满。这个人对权力的**,太过高涨,行事也太不知收敛,许多时候,擅权妄为,自专其事,在刘承祐的秘档之中,可谓劣迹斑斑。
李少游当武德使的时候,朝野或有微词,但还不至于到如今的地步。及至王景崇上位,不过半载的时间,几成公敌。
此番,出京办差,结果当真令刘承祐挺失望的。过往,其难免有借公谋私的时候,却也还有个底线,差事使命,总是做到位。
但这一次,不一样,其私心太重,借天子与朝廷之威,横行州郡,耍他王景崇的权威。从刘铢到王晏,没有一个结果,是让他满意的。尤其是王晏,自作主张,擅自行动,过分,引起事端,差点造成恶果。
另外,此时刘承祐的御案上,尚且摆着一份,王景崇此番查察州镇,所敛之财,金玉贵起钱帛之物,价值十余万贯......
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刘承祐是动了杀心的!
王景崇此人,并不好控制,行事太没有底线,将武德司这种重器,交到他的手中,由其掌控,刘承祐已然心存不安了。
还有一点,不隐晦地说,对于王景崇,刘承祐早早地便存有,将之抛出,杀之以平众怒的想法,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此次,似乎当其时了。然而,一者刘承祐还有点舍不得这把刀,二者他不愿在如今的形势下杀王景崇。毕竟,此次的风波,起因终究还在于他刘承祐,判断失误,用人失当,不想折了他的威严。
天子的英明,当真不是似边归谠那干朝臣,奉承你英明,你就英明的......
“张德钧!”考虑良久,刘承祐唤道。
“小的在!”
“你去一趟武德司,将王景崇提出。朕,还是先见见他!”刘承祐吩咐着。
“是!”
武德司狱,就在皇城边上,没有用太长的时间,张德钧归来,匆匆复命,带给刘承祐一个令他意外的消息:“官家,王景崇死于狱中!”
第208章 狱吏之贵
“怎么死的?”刘承祐色微变,表情不善,他很讨厌这种意料之外、不受掌控的事情:“武德司连一个犯人都看不住吗?”
“狱长所报,一时不察,王景崇畏罪自杀!小的查看过,其以一条麻绳自缢,悬于囚牢!”张德钧说道。
“王景崇这样的人,会畏罪自杀?简直可笑!”刘承祐只稍一思考,便语气肯定道:“下狱不过一日夜,人便死了,个中必有隐因。去查,给朕查清楚!”
“是!”才回殿,未及歇脚,张德钧又匆匆而去,显得干劲十足。
靠在宝座之上,刘承祐闭目深思,气息之中,难免唏嘘。不过,人既已死,反使他不用那么纠结了,如何善后此事,考虑起来,脑子里倒也越发清晰了。
入冬之后,天地间的寒意,愈加浓郁,内衬鸭绒,外披貂裘,人是裹得严严实实的,但散会儿步,竟感一阵闷热,背生汗意。扯了扯外袍,让冷风往里钻,这才舒服了些。
张德钧匆匆赶来,跑得气喘吁吁的,稍稍平复呼吸,方才禀道:“启禀官家,事情查清楚了!”
“讲!”刘承祐直接道。
“经小的查问,是司狱长王雄,于夜间,将王景崇勒杀,做成畏罪自杀之状!”
“王雄?朕有印象!”刘承祐眉头蹙了下。
张德钧解释道:“王雄原为武德司京畿都知,寿国公卸任后,因不服王景崇,屡与之对抗,以致耽误公事,后被贬为狱吏。后于市井之间,遭遇斗殴? 被打断了一条腿,据说是王景崇背后使人,自那以后? 王雄深恨王景崇!此番王景崇下狱,恰在其管辖之内,因恨而起杀心!”
“呵!倒是一出复仇好戏!”听闻叙述,刘承祐说:“那王雄呢?”
“在小的,二赴司狱前? 自尽了!”张德钧答道。
略作沉吟,刘承祐不禁感慨道:“朕将王景崇置于武德司狱? 原想其在司衙内? 党从颇多,可作保护。未曾想? 反倒害了他,加速其殒命......”
“也是其平日? 行事肆意? 过于跋扈张狂,得罪了太多人? 方致此祸!”张德钧以一种劝慰的语气说,人既已死? 也大胆地表露出他的看法。
刘承祐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还是可惜了!堂堂任公? 武德司使? 竟亡于狱吏之手? 却也可叹!狱吏之贵,不外如是!”
“另外,还有一事。”有些迟疑,但张德钧还是说道。
刘承祐只使了个眼色,张德钧立刻禀明:“与王景崇一起,狱中还死了一人。经查问,其人乃前三司王相公的旧部,王景崇与王相公有怨,将之下狱近一载,原为构陷,未料王相公病故,乃罢。其囚牢在王景崇对面,小的想,其死当为狱长灭口......”
听此言,刘承祐沉默良久,幽幽说道:“也不知,这王景崇背着朕,干了多少事!”
“王景崇好像有两个儿子吧!”刘承祐吩咐道:“传诏,以其长子袭爵,降为一等任侯。让他的家人,给他收尸吧!”
“是!”
不管王景崇生前,是如何的罪恶滔天,天怒人怨,人既已死,刘承祐也意再多苛责,并且,还欲厚待其子嗣。这无关于“死者为大”,只是当此时,刘承祐不愿因王景崇之事,再起什么波澜,这是表明他的态度。
“另外,传京畿都知来见朕!”
武德司衙属,正副使以下,便是诸道都知,其中以京畿都知地位最高,常驻东京,次为诸房主事及各亲事、探事官。
李少游去职,王景崇上位,未及委任副使,而今王景崇又亡了,以致武德司内,能主事者,仅为京畿都知了。
“臣周璨,叩见陛下!”崇政殿内,京畿都知周璨,向刘承祐大拜道。
既有些忐忑,又有些兴奋,这还是他头一次,得至御前,如此近距离接触黄帝,以往,只有正副使才有这个机会。而今,于他而言,可谓飞来之喜。
周璨原本是王景崇的心腹,颇有心计,被倚为智囊,屡加提拔,直至京畿都知的高位上。
刘承祐打量着他,没有粗莽之气,当是文吏出身,整个人显得有些瘦弱,唇上两撇胡须很长,挺别致。恭顺地拜倒在御前,低眉顺眼。
“司狱中的事,你都清楚了!”刘承祐开口。
闻问,周璨似乎早有准备,应道:“未料王雄对任公怨恨,如此之深,臣等疏忽不察,过失甚大,请陛下治罪!”
“现在武德司内,只怕也是人心浮动,王景崇一死,则更甚!”刘承祐吩咐着:“你回司衙,当安安定僚属,以稳人心,各归其职,理其事!”
“是!”
“另外,王景崇之死因,给朕严密封锁,此乃武德司之事,内部封口解决!”刘承祐沉声道。
周璨禀道:“臣已下令,将知悉此事的吏卒,皆控制起来。回去之后,必定严加叮嘱!”
闻言,忍不住瞟了此人一眼,应对得体,头脑灵活,此非闻名青史者,却不代表其没有能力。想来也是,能在王景崇手下,得其信任,攀至京畿都知的位置,没点眼力、手段,是不可能的。
略作考虑,刘承祐直接道:“朕观闻你处事颇为干练,时下武德司生变,擢你为武德副使,暂署司衙之事!”
在奉召进宫之前,周璨便已然意识到,也许自己的机会来了,心头也存着点期许。是故,此时闻刘承祐之言,表情倒也平静,不过语气仍带有少许激动:“陛下信任,臣拜谢!”
“李少游之后有王景崇,王景崇之后,谁人能主武德司?”刘承祐轻轻地呢喃了一句,瞥了眼身旁的张德钧,面容之间,再度流露出深思之色。
......
“边公,中丞,那王景崇死了!”御史台署内,一名台院御史,快步入内,面带喜色地向正在议事的边归谠与赵砺通报道。
“什么!怎么死的?”边归谠与赵砺对视一眼,皆露出一抹意外之色。
“传出的消息,说王景崇在夜间暴病而亡,救治不及!”御史笑道:“此贼罪孽深重,下狱而亡,必为天谴,大快人心啊!”
“王景崇身体向来康健,无病无灾,怎会突然病亡,此间,只怕没有那么简单!”边归谠想了想,说道。
赵砺也附和一句:“是的!不过,而今王景崇已死,我等该如何办?此前准备的罪证劾章,再递上去,在陛下那边,只怕效用不大了!”
边归谠想了想,说:“王景崇一死,武德司必然人心涣散,此次,以王景崇为首,这干爪牙,行事太过,朝野内外,无不深恨之。我等可趁机进言,请陛下罢免武德司,再不济,也当抑其权,将之置于朝廷体制之内......”
“边公此言甚是!”赵砺顿时对边归谠的话表示赞同。
“不过,陛下另降一诏,以王景崇长子袭任侯爵,似有告终此事之意。”御史说道。
“不管那许多,我等身为御史,负监察之责,有进谏之权,做好分内之事即可!”边归谠则道:“此次,定要趁机,力劝陛下,重整朝纲!”
待边归谠离开之后,御史中丞赵砺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神情凝重起来,坐在位置上,做出沉思的模样。
“中丞,你似乎对此事,有所疑虑?”那名御史没走,轻声问了句。
赵砺看了他一眼,说:“你觉得呢?”
御史左右看了看,凑上前,低声道:“下官以为,凡事过犹不及。此番,因群臣进谏,陛下已然有所不满。王景崇既死,若还拿捏着此事不放,不依不饶,只怕陛下真要生怒了。我等纵然秉持公心,但也难以抗下,天子一怒啊!
武德司直属于陛下,虽为朝臣所斥,却是皇权重器。边公如欲针对武德司的存在做文章,对抗的,则是陛下啊!陛下虽为嗣位之君,却是开拓之主,素来刚强,只怕难以容忍!若是再加上奏,祸福难料啊!”
第209章 御史台→都察院
听这御史之言,赵砺不由朝他投以讶异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几眼,说:“你竟有如此见识!”
审视着他,赵砺问:“你既有此虑,方才为何不提醒边公?”
御史又朝着赵砺靠近了些,手朝外一指,低声道:“边公清廉正直,愤贪嫉恶,自诩公忠体国,但性情太过迂直,纵一片公心,如犯了忌讳,只怕也难容于陛下!”
见赵砺眉头紧锁,御史将声音压得愈低,但吐字清晰,继续说:“再者,边公为我前朝之臣,陛下慕其清名而用之,但终非心腹之臣。中丞则不然,你是受陛下亲自提拔,一步步至高位,委以信任,谓之股肱之臣。
此番,因武德司乱政之事,朝中议论纷纷。然事到如今,以范相公性情之偏急顽固,都缄口不言。边公若还欲进言,必自取其辱!”
“届时,御史台极有可能,将以中丞为首,署理司台......”
听完其人分析,赵砺眼珠子缓缓地转悠了几圈,瞥了这御史一眼,心中暗道,此小人也!但是,所言却有些见地。
“你先归本职理事吧!对于朝政,莫再作非议,需知,祸从口出!”赵砺吩咐道。
御史一愣,观察着赵砺的表情,但见其古井无波,稍微体味了一下,面露恍然,拱手一礼:“是!”
赵砺则面无异状,拿起底下御史呈上的谏章,核看起来。只是,脸上再冷静,也难免心潮涌动。
当年,他以敢谏、直谏扬名,入了初继位的皇帝之眼,从区区一西京留台御史,累迁至御史中丞的高位。不过? 人总会是变了? 成为高官? 难免少了些卑位之时的大胆,多了些顾忌,开始自重。
再加上,已坐第二,岂能不望一。边归谠当御史台? 他为副手? 被压制许久? 心中有些心思,却也不足为奇。
就如二御史,所预料的那般? 边归谠所进之言,皇帝一个字都未听进去。未两日,刘承祐下诏,以御史大夫边归谠出任淮西按察使。
又两日? 再诏? 改组御史台为都察院? 欲与道州按察司相呼应,再塑监察体系,消除以累岁以来因改制造成的些许混乱与矛盾。
重整朝纲,边归谠的目的也算达到了,只是将自己整到地方上去了。赵砺,自然而然地上位,成为都御史,总理都察院事。
“恭喜都台,得尝夙愿,荣登都察院首!”衙房之内,还是那御史,眉开眼笑地冲赵砺道贺。
赵砺站于一面铜镜之前,着一身崭新的紫服,正了正官幞,似乎想要把自己打理地更加体面。闻其言,淡淡道:“得陛下信任,委以高职,只恐德行浅薄,不能配位,如临深渊,唯有尽职办公,以报君恩啊!”
“都台深明大义,虚怀若谷,下官佩服!”
听其恭维,赵砺转过身,看着他,和声道:“而今,台院改制重组,千头万绪,皆需我等尽心而为。正需似孙御史这般,时务练达的干吏,京畿道的位置,我觉得正适合你发挥岂能!”
终于有姓的孙御史,闻言两眼一亮,当即退后一步立定,拱手道:“多谢都台提拔!”
“边公是否离京赴任?”赵砺问道。
“据说是今日午后起行!”孙御史回道。
“边公之德,素为我仰慕,此前既是上官,他远行淮西,我等当送之!”赵砺想了想,说道:“可可愿同行?”
“那是自然!”孙御史道,不过仍旧小声地提醒道:“若是去得太多人,传入陛下耳中......”
赵砺说道:“边公虽赴任淮西任职,但仍是我等同僚,送君一行,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坦然即可!”
“是!”
皇宫之内,刘承祐正待在秋华殿内,陪着高贵妃。两个多月过去了,高氏已从高行周逝去的哀伤中恢复过来。
孕肚已然十分明显,她的身子本就丰腴,而今更增几分肥硕。身形曲线虽不如平日里那般曼妙玲珑,却别有一番韵味,撩人心弦,动人心魄......
刘承祐难得纵情纵性,欣赏着美色,不过有人不乐意,三子刘晞跑至他面前,自个儿解了裤子,露出小鸟,向刘承祐示意着:“爹爹,我要撒尿!”
高氏在边上,见了不由嗔怪道:“不得无礼!来人,带他去更衣!”
闻言,刘晞扭着白嫩屁股,很不乐意。见状,刘承祐吩咐着:“取便壶来!”
说着着,顺手抄起刘晞,在他屁股上拍了下,刘承祐笑道:“你好大的面子,竟然让皇帝给你把尿!”
刘晞岁小,有些不解,只觉得有意思,冲刘承祐直乐。事实上证明,小孩子是不适合用尿壶的,刘承祐把着,嘘了许久,不见反应,刘晞哭丧着脸:“尿不出来......”
刘承祐有些无奈,手一松,直接飙了出来,溅了他一手,温温热热的。
旁边的高氏与宫侍们见了,都面浮紧张之色,刘承祐则不以为意,见刘晞小脸上露出舒服的表情,不由捏了捏他的鼻子,将沾着尿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要逗逗他。
谁料这小子,非但不躲,还往把脑袋往上升,舔了一下刘承祐的手。见状,刘承祐跟赶忙把手挪开,冲高氏道:“你这儿子,真是什么都敢舔!”
“谁叫教你非要去逗他的!”高氏一边朝刘承祐抱怨道,一边吩咐着:“将皇子带去打理,再给官家准备热水、丝帕!”
而刘晞,小脸微蹙,啧着嘴,似乎在体会味道。见了,刘承祐问道:“味道如何?”
连连摇头,看向刘承祐,满脸的纯真:“没有糖水好喝......”
刘承祐乐了,摆摆手,让人带刘晞下去,衣裤都沾湿了,都需更换。
待刘承祐洗好手,贵妃叫过他,手里拿着一件外袍,轻柔地说道:“来试试这件袍子,看看合不合身?”
这是高氏亲自缝制,刘承祐摸了摸,柔软而舒适,轻薄却有暖意,刘承祐说:“你有心了!”
高氏冲刘承祐浅浅一笑,摸着孕肚,待他穿上之后,轻轻地依偎在他身上。
回到崇政殿的时候,刘承祐突然想起,问李昉:“边归谠,是今日离京,前往淮西?”
“正是!”李昉答道。
“当有人相送吧!”刘承祐问。
“据说,赵都御史在内,有二十余名官员,前往送别!”李昉回道。
“边公素有清名,廉洁奉公,勤于王事多年,值此凉冬,就让其这般凄惶而去,朕心中,实有不忍啊!”刘承祐叹了口气,想了想,将身上披着的那件羊绒锦袍脱下,命交给李昉,冲他吩咐道:“你执此袍,另领一坛御酒,出宫前去寻边公,追上他,将二物交给他,替朕向他道声珍重!”
听刘承祐的吩咐,李昉神色之间,露出少许轻松,应道:“是!”
“官家,那件锦袍,可是高娘子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缝制,就这般赐给边归谠,只怕娘子那边......”李昉去,张德钧不由小声地提醒道。
“无妨!”刘承祐说:“朕已感其心意,寒风凛冽,暖心更重于暖身啊!”
开封南郊外,十里亭外,李昉赶至之时,在赵砺等官员的恭送下,已然乘上车驾,向南走去。
“赵公,边公可曾走远?”见着仍在亭间饮酒的赵砺,问道。
赵砺扫了李昉两眼,反问:“明远此来为何?”
李昉说道:“奉陛下之命,给边公送行!”
赵砺颔首,抬手朝南一指:“车驾已沿此道,南去一刻多时间!”
“君命在身,恕下官急行一步!”在马上陪了个礼,李昉策马,带着两名卫士,朝南急奔而去。
孙御史见了,不由对赵砺说:“都台,看来边公,仍未失圣眷啊!”
赵砺也望着南去的李昉背影,淡淡一笑:“陛下宽仁,尊重老臣,厚待臣僚,亦是我等之福啊!”
“再者,圣心难测,其意,未可料定啊!”
第210章 第三任武德使
虽然是被贬出京,但边归谠离开得还算从容,车驾的行进速度不快,追了三里多地,便赶上了。孤车一辆,夫妻二人,男女僮仆各一,再加车夫一人,这便是边归谠赴任的队伍。
一道按察使,也是朝廷大员,尤其在这经纶初构之时,权力甚大,刑名之事,尽操于手。不管怎么样,边归谠的表现,就如平日里所提倡的那般,清廉简朴。言行如一,还是值得尊重的。
萧萧北风之中,边归谠下车,跪于道中,双手捧着那件冬袍,朝向北边。听李昉转达天子之意,不禁老泪纵横,潸然而下,磕了三个头。
“请李翰林回禀陛下,就说他的心意,老臣不胜感怀!此去淮西,必定明律强法,宣化朝廷典制,不负君恩!”边归谠那张平庸的老脸上,尽是动容,语气坚决。
虽然,名义上,是出任一道,以梳理刑名之事,但实则就是贬斥。意气原有些消沉的边归谠,经过天子这么一手,却是有些从打击之中恢复过来了。
政见或有偏差,但皇帝能对他保有这份尊重,也足以使边归谠感动了。
将边归谠扶起,看了看他这稍显寒酸的行旅,难免有些慨叹,说:“边公,为何不乘船南下,天寒地冻,以此老马旧车? 用时且费力啊!”
边归谠说道:“我主仆四五人,也有些家私,乘船却不如此车灵便,还能省些路费。沿途? 亦可顺便察民生? 检律法,看我大汉之河山。”
“边公廉洁奉公? 下官钦佩之至!”李昉敬重一礼:“此去路遥? 保重!”
“多谢!”
......
殿前司内殿直军? 此军有一厢驻于开封城,宿卫京师,营房立于宫城以北。至于另外一厢? 则驻防于西京洛阳。
两司禁军其他军队中,不时有指挥都将变动调迁,内殿直的指挥系统? 却是一直很稳固。自乾祐初年冬,禁军初整之时起? 都指挥使一直都是李崇矩。
李崇矩是刘承祐侍卫出身? 当年刘承祐领军取潞州? 受荐将之收入麾下? 当侍卫队长。从那时起,便一直鞍前马后,出生入死,名虽不盛,但功劳不少。
等到刘承祐继位登基,地位则更是水涨船高,但是,比起其他天子爱将,如慕容延钊、韩通、孙立、杨业乃至后进的赵匡胤等,声明实在不显。
然察其履历,却是从龙之将,青年高位。破耿崇美,东出太行,追击契丹,栾城大战,剿灭盗贼,平李守贞......每件事,都有李崇矩的身影,但是名声就是不显。
李崇矩此人,年纪不大,至今还不满三十岁,但此人太过低调,性情沈厚,忠纯重诺。名誉虽不隆,却谨守本分,在其位,谋其职,一丝不苟,不怨不艾。
校场之中,李崇矩察看着两营步军的操练情况,一副生硬的表情,嘴里却不停,冲左右道:“兵可千日而不用,不可一日而不备。我们勤练三载,就是为陛下用我们那一日。今后,再有口出怨言,乱我军心者,就不是杖责几下,这么简单的了!”
“是!”
在边上,有十来名军士,正脱了上衣,解军裤,做俯卧撑的同时,受杖责,每人二十杖,痛声不断。
内殿直的士卒,以近畿籍为主,入冬以前,回家帮农的官兵,陆续归来,随之展开的,是大操练。每逢夏冬,都是禁军中操练最狠的时候。
忍风冒寒操练,对于官兵而言,总归不是好受的。近来,军中有流言,说操练得再积极,也无用武之地。
而有不少人,都抱有这等想法,因为自从征李守贞后,内殿直军除了驻防、宿卫、操练之外,便在没有其他任务,难免有人,心生懈怠。
李崇矩自然察觉到了,是故每有此征兆,便以军法,严厉打击此消极思想。而此番,他也清楚,分明是有军士,因天寒而生懒惰,懈于操训。李崇矩也不客气,干脆地抓出十几名典型,厉行处置。
“一冬一夏,既非农时,又少战事,最合练兵。强其体魄,炼其心志,以备征伐!传令下去,上下不得松懈!”李崇矩吩咐着。
“都指挥,宫中来使,陛下有诏!”一名军官,快步来禀。
“尔等继续操练!改行阵战!”撂下一道令,李崇矩立寻宫使而去。
入宫,候诏,进殿,参拜。李崇矩从头到尾,一举一动,都显得朴实而从容。
“守则,快平身,坐!”对于李崇矩,刘承祐态度很是温和,言语间也少有地带着一丝对臣下的亲切。
“谢陛下!”李崇矩直身,规矩入座,身形端正,目不斜视,等待皇帝垂训。
这副恭顺谦谨的模样,在那么多禁军将领中,也唯有李崇矩,让他感到舒服。太多人的恭谨形于外,也只有李崇矩,显得自然。
看着李崇矩那一丝不苟,淡定平静的模样,刘承祐不由道:“守则也是跟随朕多年的老人了,从朕身边出职,论亲近,军中少有人能及。
然而,这几年,朕将你放在殿前司,数年而无变迁。别人都建功立业,升职加爵,威名赫赫,守则可曾烦闷、艳羡、不甘?”
闻问,李崇矩嘴角终于露出了点笑容,朝着刘承祐拱手道:“臣自觉才德不足,蒙拔于微末,累处高职。平日里,唯恐处事失当,典军出错,辜负陛下信任,唯有兢兢业业,何心思,想那诸多......”
换个人说这话,刘承祐会觉得其聪明敏捷,但李崇矩出此言,刘承祐就是觉得很真。有的人,就是有那种人格魅力。
“守则是,初心不改,一如当年啊!”刘承祐叹道。
“陛下谬赞,臣不敢当!”李崇矩说。
点着头,稍作沉吟,刘承祐说道:“朕今日召你前来,是有重任相托!”
“请陛下吩咐!”李崇矩没有一点迟疑。
“武德使王景崇暴病而亡,武德司乃国之利器,为朕张耳目,树爪牙,察天下,晓舆情,需以心腹股肱之臣掌之。朕苦思良久,一直未决,今欲以守则你,调为武德使,替朕主武德司!”刘承祐缓缓地道明想法。
闻言,李崇矩神情稍微凝了下,对于武德司,他当然是闻名已久。平日里,顾好己事,再是不加关注,也明白这个机构的特殊性。
稍作迟疑,李崇矩说道:“陛下,臣此前一直在军中带兵,无治事经验,贸然迁任武德司,只怕能不符位,耽误公事!”
“无妨!”刘承祐平静一笑:“你李崇矩的能力,朕还不清楚吗?是足可让朕以腹心托付之人!武德司如今机构编制,日渐完善,司内也有一批干吏,有他们辅助,凭守则的能才,足以胜任!”
听皇帝这么说,知其心意已决,李崇矩也不作推诿,拱手拜道:“臣奉命!”
“朕以奉宸营指挥使李继勋继内殿直,你与他交接军务之后,可持诏前往武德司。”刘承祐以一种关怀的语气,提点道:“到任的第一件事,先熟悉司务!王景崇在任之时,其内积压了不少弊病、冤案,给朕一举革除,消除其间不良风气!”
“是!”
刘承祐用李崇矩,一自然是相信他,二则是想用这性情温厚之臣,缓解一武德司积攒的一些戾气。
刘承祐此前说过,为将臣皆如李崇矩,何愁天下不太平。
第211章 惶恐的李崇矩
清晨,武德司衙堂,左右两列,二十余名黑服鹰袍职吏,恭候于此,自副使周璨以下,司属各房主事、探事官吏及两营指挥句俱在。有一段时间,武德司没有如此晨聚点卯了,只为恭迎新上任的武德使。
“启禀司使,在京衙内诸属将吏,皆至!”人员查点结束,书记吏向李崇矩禀道。
李崇矩是一大早就至司衙的,在堂案后,也坐了半个时辰了,手中拿着一份武德司的编制图,以及搭配的诸职掌吏员。
闻言,轻轻一摆手,环视一圈,常声道:“诸位,承蒙陛下看中,委我以司事,自感责任重大。然本使初掌衙司,上下事务,尚不熟悉,在座之人,皆乃司属干吏,久练公务。此后,还望诸位,不吝赐教以助我!”
“司使言重了!”周璨牵头,向李崇矩行礼道:“属下等自当尽力,辅弼司使!”
点了下头,李崇矩开口:“武德营二指挥何在?”
“在!”两名黑甲红缨的将领,站出列。
李崇矩瞥了二者一眼,吩咐道:“本使行伍出身,素重兵丁,你二人回营,召集麾下,午后,我要亲自检视!”
“遵令!”
下了道令,李崇矩再一挥手,说:“其余人,各归己职,准备职内事务,以备咨询。周副使留下,其余人都退下吧!”
众人鱼贯而出,堂间一下子冷清下来,见仍站着的周璨? 伸手示意了下? 露出笑容:“周副使请座!”
“谢司使!”
周璨表情平静? 对于这个新来的上司? 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对此? 李崇矩也不以为意? 收起图册? 说道:“武德司练遭变故? 人心不稳,还望周副使助我安抚之!”
周璨看着李崇矩? 答道:“司使有宽厚之名? 为人所敬仰,今负陛下之信任而至? 上下自安。”
李崇矩瞥着此人? 出身文吏,却无文人之迂弱,想了想,说道:“闻周副使? 才情练达,素有智计。日后? 有不解之处,还望解惑!”
“在下,自当略尽绵薄之力,不敢怠慢!”周璨应道。
能够感觉得到那股子生疏,略作考虑,李崇矩也收起了深谈下去的心思,淡淡一笑,冲他吩咐着:“衙内近来之急务,且拟一份!”
“是!属下告退!”
“副使,如何?”周璨出堂,回到自己公案,立刻有一名亲事官,寻上来,小声问道。
“什么如何?”周璨问。
亲事官手指了一个方向,说:“李司使啊!”
“司案有载,李司使性情温良,克己奉公,有这样一位上司,甚好!”周璨淡淡道。
“副使莫说笑!”
“我似是在说笑吗?”周璨看着他,问:“你想说什么?”
压低了声音,亲事官道:“王公死后的这段时间,一直是你在主持司务,原以为会是你继任典持,陛下却遣这李司使。他一个武将,能通此道,岂能管好偌大一个武德司?”
“方才堂上,李司使发号施令,从容淡定,可不见一点生疏!”周璨说:“武德司,可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掌管的!”
亲事官则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只是替副使感到可惜罢了!”
周璨轻轻一笑:“我都不可惜,你可惜什么?”
迎着周璨的眼神,亲事官垂下目光,压低声音:“王公当权之时,三两月间,将寿国公部属,多加打压。而今王公被害,来一个李司使,我等皆为王公旧部,受其一手提拔,只恐......”
听其言,偏头瞄了他一下,小眼睛中仿佛蕴藏着慑人的能量,令其噤声。周璨说道:“你有闲心,在此妄加猜测,莫若回去整理手中事务,以备咨询。若是李司使问起,你不能答,或令其不满意,那么或许你真在被清算之列!”
“没什么事,去办事吧,我这边还有整理近务,李司使那边,还等着看呐......”
“武德司所有卷宗、籍档,皆在此处?”籍房处,守备森严,在主事的陪同下,李崇矩观察着其间布置,一排排案档,分门别类,整齐地放置着。
“正是!”主事答道:“武德司上下所有经手之案务,东京内外之情报、密档,皆在此!以秘密等级存档、调看!”
“那本使,有无限制?”李崇矩看向主事。
“司使为主官,自然听凭调看!”主事谦卑地应答,又指着一间案室,说:“不过里边的籍册卷宗,衙内唯有司使有资格查阅!”
李崇矩颔首,摆手:“你退下吧!本使自己看看!”
“是!”
李崇矩入内,四下扫了扫,内外,军政、道州、官民,涵盖有方方面面的情报信息、档案,看得李崇矩眼花缭乱的。
在军档之中,李崇矩抽出了一份关于内殿直军的,只稍微翻阅了一下,瞳孔微缩,上边载有内殿直军中,武德司的密探名单,另有不少军中细情,包括他李崇矩平日里的言行,都有记录......
表情,逐渐凝重,即便管窥蠡测,李崇矩也能体会到武德司的恐怖之处,方才真正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猛兽。
想得越多,脸色,越苍白。
“陛下,武德使李崇矩求见!”
“宣!”
殿内,看着神情肃重,迎面而来的李崇矩,刘承祐轻笑道:“守则来了,武德司务,理得如何,可还适应。此番进宫,有何要务进奏?”
闻问,李崇矩面上浮现出一抹挣扎之色,尔后拜倒,一头磕在地上:“启禀陛下,臣察司务,惶恐不已,自觉难以胜任,还请陛下另择贤能!”
见状,刘承祐略感诧异,说:“此为何故?什么事,让你如此惶恐?”
埋首,感受着地面的凉意,李崇矩稍微组织了下言辞,禀道:“陛下,武德司监控天下,其间所涉,遍及军军政,个中隐秘,实非人臣所能掌控。如若所托非人,易致军政混乱,朝野不宁,此祸乱之源......”
听其言,刘承祐反应过来了,眨了眨眼睛,玩味地看着他:“你看过司档了?”
“看过!”李崇矩仍埋着头,老实答道。
起身,走到李崇矩面前,俯视着他,道:“守则啊,你能主动找到朕请辞,能够意识到其重要性,朕很满意。如此,朕越发觉得,以你主司务,是个正确的决定!”
抬眼仰视着刘承祐,但见天子平静的面容,李崇矩道:“陛下,臣——”
刘承祐伸手止住他,悠悠然地说道:“你所虑,朕基本能够理解。想来,你现在也已明白,武德司是怎样一个存在。它是替朕外御仇雠,内避祸乱的重器。有它在,朕方可从容治国驭兵!”
“朕同你说些交心的话,不足与外人道。自中唐以来,皇权式微,朝纲难振,及至唐末,三代以来,更是连年战祸,天下崩坏,天子尊严,更被兵强马壮者所蔑视践踏。此皆帝权衰落,君道不昌之故。
朕欲扫平天下,廓清寰宇,使社稷复归于汉统之下,必兴皇权。而武德司,便是巩固皇权的利器!你可明白?”
听刘承祐一番肺腑之言,李崇矩脸色仍然紧绷着,紧张之情不加减,惶恐之色愈浓。
看他这副表现,刘承祐矮身,亲手将之扶起,道:“以武德司之重,必以信臣托之。王景崇在任时,常有枉法不矩之事,以致舆情纷涌,群议非之。朕用你,是要你给朕约束上下,整改风气,使之优化,成为更加可靠的国家利器。你既然能意识到其间的些许弊端,那么朕也相信,你足以从朕初衷,担负此任!”
拍了拍李崇矩肩膀,刘承祐盯着他眼睛,说道:“总要有人,替朕担此权责,朕欲以卿替朕分忧,卿何忍拒绝?”
在刘承祐的注视下,李崇矩叹了口气,一揖到底:“陛下所言至此,臣岂敢再图避之!”
“好!朕相信,你不会让朕失望的!”刘承祐露出笑容:“好好干!”
“是!”
李崇矩告退,刘承祐看着其背影,笑容逐渐收敛,眼神明亮依旧,只是目光益加深邃。
“谨慎谦恭如李守则者,朕当放心......”御殿之内,刘承祐的语气,听不出是肯定,还是疑问。
李崇矩这边,出得崇政殿,抬首仰望,冬日的光芒显得异常寡淡,但有些晃眼。长吁一口气,李崇矩不由苦涩,事实上,他心里也清楚,当自己坐上武德司衙堂之时,就没那么容易拜托了。
第212章 慕容皇叔问事
乾祐五年的冬季,比起往年,寒潮活跃异常,雪也下得早了些,雨雪纷飞,飘落于开封内外,给东京城披上一件绚白的纱衣。因雨雪之故,东西两城,城建大工,已然停置,征召的民夫,基本都被放归,还与休养过冬。
城中,大部分的时间,宁静是气氛主调,臣民们享受着一年中难得的安宁。国公府内,黑脸皇叔慕容彦超,一边听着城建僚属的汇报。
“这老天不长眼,阴冷也就罢了,还雨雪不停,坏我大事!”一双大手,在炭火的烘烤下,映得通红,慕容彦超骂骂咧咧的:“若没有此炭取暖,冬季难熬啊!”
“这是那何福殷送来的炭。”侍候的管事,似乎收了好处,趁机说道。
“呵!这姓何的,倒是会做人!听闻此人,每逢寒冬,都自京外,采买优质炭石,送往诸高官勋贵?”慕容彦超问道。
管事答道:“正是!府上是第一次!”
慕容彦超笑了笑:“这厮是欲贿我啊!此番捐资颇多,办事也尽心,不过传到天子耳中,老夫少不了又受责备!”
“小的,将炭石退了?”管事脸色微变,请示道。
“用都用了,再行退还,岂不更引人注意!罢了,就这样吧!”慕容彦超吩咐着:“不过告诉那何福殷,此番城建,他参与的事物? 给老夫谨慎些,若是出了纰漏,我饶不了他!”
“是!”
吩咐完,慕容彦超搓了搓手看向那奏事吏? 说道:“方才说到哪儿了?你继续!”
“是!”下属一礼? 拜禀道:“如欲再启工程,当待开春之后? 天气回暖!”
“不? 熬过三九? 开春之前,就得给我动起来!如此,我已是体恤民情了!”慕容彦超强势道。
“私昧钱款? 盗卖官材的职吏,皆已拿下,由开封府审鞠断罪!”属吏又道。
闻此? 慕容彦超立刻说:“对于这等蛀虫,败类? 简直罪不可恕? 让判官给我严判重罚? 让上下职掌工吏? 都给我警醒些。”
“还有,工程虽停,城外所备之料物,所积之钱粮,都要给我好生看管,我是要时时查看书簿的!再有此等事情发生,莫怪我心狠!陛下将城建之事交给我,就得给我将城修好,谁坏我的事,我必让其悔不当初,追悔莫及!”
说着,慕容彦超不由嘀咕了声:“我何时这般清廉过!这些贼吏,安敢如此,简直找死!”
“城外的安置舍,都造好了吧!”慕容彦超问。
“禀府君,前后共建院舍五百所,足可安置两千户!第二批,已选址,在开封城南二十里,待建!”属吏禀道。
“嗯!”微微颔首,慕容彦超问:“城中需要拆房迁居诸民户,都通知到了吗?”
“府衙已发告文,不过......”
“不过什么?”
“临街不少坊户,似乎不愿迁移!”
“哼!”慕容彦超顿时冷哼一声:“城池大修,街市改建,是朝廷政策,岂容那等小民背逆?官府已于城外建院舍,临时安置,后续还有补偿,已是仁义,还待如何?我看呐,是这些贱民私欲太盛,不识王法!”
“府君且息怒!”属吏说道:“小民或念其家,难识大体,然官府有兵丁差役,事到临头,也不得不迁。只是,涉及到不少官宦......”
闻其言,慕容彦超反倒轻松了,带着点匪气道:“天子贵民,对于城中小民,若是处置不好,搞出民乱,倒稍有麻烦。至于那些官宦,则好办,彼等食君禄,还敢阻缮城大计?我倒要看看,有谁不想要他的官位了!”
听慕容彦超这么说,属吏也不得不承认,有些道理。同时,心里也不禁感慨,在这种地位高、腰杆硬的权贵手下办事,麻烦确是会少许多,也有底气。慕容彦超虽然粗鄙,很多时候,用处还是蛮大的。
“对了!”想到了什么,慕容彦超黑脸上怒意涌现:“那几名背约的商贾呢,缉捕情况如何?”
“徐州府那边有消息,其一逃归乡里,掩其家财,率家眷移居躲避山林,官府察之。今已被徐州差役拿下,拘往东京问罪!”
“呵呵!这些商贾,贪财好利,积攒那么多钱粮财富,竟不肯稍拨,以供朝廷,竟敢背约而逃!逃得了吗?这些人,都该抄家,籍没其产业!”慕容彦超嘴里,满带着恨意。
这世间,从来少不了鼠目寸光,利欲熏心之辈。前番,开封府募集修城钱粮,诸商应邀认捐,事后大部分人都尽力筹集,按簿捐献。即便稍有不足,也主动上禀,延缓时日,慕容彦超也允之。
但是,有三名商贾,不知是否约好了,去产业,假筹措之命,逃出东京,携财隐匿,直反悔了。如此矜利不智之举,自然引得慕容彦超大怒,这可是扫他慕容皇叔的面子,简直罪不容诛。
其后,慕容彦超便发府令批捕,并协传地方。但是这些人,当然有所准备,动作很快。
“河北那二人呢?”慕容彦超又问。
摇摇头,应道:“尚无消息?不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彼扶老携幼,多带家财,岂能长隐!其乡里州县,皆有缉捕布告,高设赏金,假以时日,会有结果的!”
虽然对此结果,有些不乐,但慕容彦超,强抑着怒气,哼唧唧地说道:“这几人,不识时务。原本只稍进钱粮,朝廷官府也不会亏待他们。而今,自取其祸,苟匿于民间,丢的可就全部家业了,正好,修城还需钱粮!
让人对河北二商乡里宗族,多加监视调查,再拔高官赏,想来会有些收获!”
“是!”
“这些奸商,简直坏我心情......”显然,一提起来,慕容彦超就忍不住气愤。
“将这些事务,都整理成文,待我进宫,还当向皇帝奏禀!”慕容彦超打了个呵欠,又靠上香炉,同时吩咐着:“若没有其他事,你先退下吧!”
拱手行了个礼,属吏脸上显露出一抹迟疑,沉声道:“府君,还有一事,下官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当讲不当讲!”慕容彦超一脸随意:“你都开口了,有什么不好说的!”
属吏说:“下官也是偶有所闻,工部侍郎常公,利用职权之便,收受好处,在城建事务上与人方便。”
闻报,慕容彦超眉头皱了一下,不由骂道:“常思这个老贪,献了十万缗,心里不乐意啊!这是想着法子,要弥补损失啊!”
“不过,此事尚属流言,未待确实!”属吏又补充道。
“什么流言,我看此事做不得假,常思那老儿,我还不知道?又贪财,又吝啬。为什么被调回东京,夺取潞州节度,一大把年纪了,仍不知自重!”慕容彦超不屑道。
“府君英明!”舔了一句,问道:“敢问府君,此事当如何应对?”
略作考虑,慕容彦超吩咐道:“派人先盯着此事,将情况调查清楚,保有证据,具体如何处置,我还要再想想!”
“是!”
若依照慕容彦超的性子,常思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中饱私囊,以公谋私,尤其在他慕容府君难得清白的情况之下,他得打上门去,拎着常思那老儿的衣襟质问他。
不过,如今的慕容彦超,性格确实收敛了许多,遇事也多思考几分。对于河东旧将老臣,多了一层考虑,但是,也绝不会允许其坏他大事,败他政绩。
第213章 雨雪冰霖
一夜过去,皇城之内,诸殿宇阁台,宫道司廊,也都铺上了一层薄雪。清晨,霜冷袭人,直透肌骨,天色且蒙蒙亮,宫室间的内侍宦官,依然扛着笤帚,清扫宫道积雪,以便宫人官员行走。
直到天亮,天地间一片白色,设于皇城南部的各官署,随着诸官进宫,多了些活动的气息。政事堂设在广政殿,平日里诸宰相便于此办公。
室内暖炉生烟,熏香宜人,冯道坐在案后,处理着公文。宰臣李涛,轻步走来,拿着一青碗,冒着热气,递给冯道:“冯相!”
抬眼看了,冯道说道:“信臣啊,你我同为宰臣,让你亲奉杯盏,老朽岂敢当啊!”
李涛则笑道:“冯公是前辈,亦是首宰,品望高重,如何当不得!”
闻言,冯道捋了捋白须,应道:“多谢了!”
接过,饮了一口,冯道脸色微变,扭头看向他:“怎么是酒?”
“天气冷烈,小饮一盏,聊以祛寒暖身!”李涛笑道。
看着李涛,冯道不由轻叹,说:“信臣啊,我们在此办公,署理天下政事,怎可饮酒,若误了国事,如何担待。再者,传出去,也不好听!”
说着便将酒盏还给李涛:“赶快处置了!”
见状,李涛说:“冯相啊,你就是太过谨重了,一盏淡酒罢了......”
冯道摇摇头,并不多言? 递给李涛一份诏书? 说:“你来看看,这是崇政殿刚发来的诏书。”
闻言,李涛神情顿时一肃,接过一看,轻轻念道:“牧守之任,委遇非轻? 分忧之务既同? 制禄之数宜等。自前有富庶之郡? 请给则优? 或边侄之州? 俸料素薄。以至迁除之际? 拟议亦难,既论资叙之高低? 又患禄秩之升降。所宜分多益寡? 均利同恩? 冀无党无偏,以劝勋效......”
稍微体会了一番诏意,李涛拎着他的胡须,说道:“陛下此诏,是欲重定地方职吏料钱、禄粟啊!”
冯道点了点头,道:“是啊!朝官勋爵,军队饷俸,既已额定,地方职吏之俸禄,确实也当提上日程。如诏言,地方道州有贫富之差,优劣之别,为求公正,同为牧守之职,自当按品级定秩俸!”
“如此,朝廷对地方之影响与控制,又当加强了,正可配合,财制之改革!”李涛面浮思忖,说道:“不过,此事也不易啊。而今大汉所属道州,州府并立,节度尚存,再辅以观察、防御、团练之属,如何杂而统定,需善加考量啊!”
“只能因情视况而定了!”冯道考虑几许:“我等先商讨一番,初定个条陈,呈与陛下!”
“禄俸之事,还需三司参与,将薛居正找来!”李涛说。
“嗯!”冯道颔首:“范相归来,也算上他!”
点点头,李涛不由笑道:“只怕,又少不了一番争议,下官又要费口舌了!”
冯道说:“都是为朝廷办公事,少有争议,份属正常,如陛下所言,求同存异嘛!”
......
“这坐久了,手脚也不禁麻木,此冬甚寒,只望快些过去!”崇政殿内,刘承祐放下御笔,搓了搓有些僵硬的手,感慨道。
望了望开启的门窗,韩流不断侵入,吩咐着:“把门窗都合上!”
“是!”张德钧亲自上去,安排着。
殿中架着两座暖炉,门窗开了怕冷,关久了又怕闷。刘承祐觉得自己的体质,是越来越忌热怕冷了。
“外边又下雪了?”能够隐隐听到殿外的动静,沙沙作响,刘承祐问。
“回陛下,是的,小雪,夹雨!“张德钧应道。
“近来雨雪连日不辍,雨沐成冰,恐成冻害啊!朕尚难耐其苦,而况于黎民百姓!”刘承祐感叹道。
刘承祐的语气间,又不禁带上了少许愁感,当然,这是他的日常,只是此时,殿中就这少许近侍,没有外人在。
不过,身为皇帝身边最贴心的宦官,张德钧很识趣地出声附和,奉承道:“陛下虽处宫廷,但时时矜念民间疾苦,百姓冷暖,如此圣君,是天下子民之福啊!”
“再者,陛下恩威遍及天下,前发诏诸道州府,各地官府得陛下告诫,自当照护治民,做好冻害防备!”
“你倒是会说话!也会讲道理,听说你平日里也读书,看起来也明白了不少道理啊!”听其言,刘承祐淡淡道。
闻言,张德钧微一矮身,两手拘在腹间,恭谨道:“侍候陛下久了,常受教诲,小的再是愚笨,也当有所获。”
偏头望向张德钧,刘承祐打量着,对其谦卑与谨慎,也习惯了,都是他时不时的敲打震慑所致。宫中有不少内宦,且还有些晋阳时期的旧人,但最令刘承祐感到舒心的,还得属这张德钧。
对于此人,刘承祐偶有重用之意,托以要职,但是,一直在犹豫,稍恐宦官之祸。当然,更重要的,还是有待观察。
天子的目光,总是令人忐忑的,迎着刘承祐的审视,张德钧脸上恭顺如常,并不能看出什么异样,只是腰又弯了些。
收回目光,刘承祐走入偏殿,李昉正领着三名崇政郎整理奏章,见到天子,赶忙起身行礼。
“忙你们的!”刘承祐摆了下手,看着李昉手中奏章。
李昉见状,呈与刘承祐:“都察院所呈,衙内诸御史名单,请陛下过目。”
刘承祐接过,阅览了一番,随口说道:“诸道监察名额,尚未备齐嘛!”
李昉答:“这两年,御史台往地方派了不少御史,再加朝官知州县,又减人员,未及补充。故改制都院之后,各职一时之间,未能凑齐!”
点点头,刘承祐看着李昉说:“明远,你虽年轻,但在年轻士人之中,名望不低。这样,你替朕从翰林院、诸部之中,挑选些才士,充补都察院。赵砺初掌,调整台院,监察执法,已是不易,这人员方面,朕得给他分分忧......”
闻言,李昉却不禁面露迟疑,拱手道:“陛下,臣人微言轻,何德何能,岂能主此事?可着吏部李相公,选调即可!”
“朕要用年轻人!”刘承祐目光炯炯地盯着李昉。
李昉张了张嘴,默默揣摩着皇帝的想法,面上保持着肃重,应道:“臣尽力而为!”
“你在朕身边,多久了?”刘承祐问。
李昉拘谨地答道:“回陛下,一年又三个月!”
“那时间,也不短了!”刘承祐呢喃了句。
李昉乃乾祐四年状元,入朝之后,得仕御前,为天子近臣,位卑而责重,平日里接触经手的,也都是军政大事,国家机密。再加上,从征淮南的经历,不说履历,仅视野、见识,都丰富了不少,就刘承祐看来,基本上是历练出来了。
而在御前,短时间内,是无法有再多的提升了。是故,刘承祐有心,仿王溥旧事,让他出去历练一番,只是还没想好,当派何职。
“对了,你的《南征述略》写好了吗?”刘承祐突然来了闲情,问道。
李昉拱手:“臣著有卷五,已成,如今只差序引。陛下如欲览,臣可取来!”
“好!”刘承祐笑了笑:“朕早欲拜读你大作了!”
吹着雨雪,行走在殿廊中,感受着那寒人的凉意,李昉不由呢喃道:“陛下似乎,想要将我外放......”
第214章 荆湖之策
刘承祐步入枢密院,折从阮正与郭荣谈论着什么。抬手止住二者,提袍坐上张德钧奉上的短椅,问:“二卿所谈者,何事?”
折从阮应道:“军情司上报,四日之前,湖南周行逢破了武陵城,到如今,其已完全据有辰、朗、潭、衡等地,湖南境内,只怕再无周氏之敌手!”
“哦?”刘承祐啧了句,并不感意外的样子:“潭、朗之间,鏖战大半年,终于分出胜负了!孙朗、曹进二者,果非周行逢对手,只是没想到,两人竟能坚持到如今!”
“自潭军围城,虽历时数月,结果可料!”郭荣的语气中,则稍显可惜,说:“只是未曾想到,湖南境内其他势力,竟然坐观成败,任由二者攻伐。拥兵于南部的张文表,更是耽于享乐,没给周行逢添一点麻烦,让其从容困城而破!”
今岁夏,朗州武陵,连番动乱,从王逵起,历刘言、潘叔嗣,内乱倾轧,血拼不断,最后让孙朗、曹进两个不名一文的飘零北将,一朝成名。
周行逢见机,高举“义旗”,起水陆军北上。孙朗、曹进二者,也不是坐以待毙之徒,合朗、辰二州军五千,南下迎击,双方战于益阳。
益阳此县,自当年马希萼起兵时起,便一直是朗、潭之间军争的重点地区,屡遭战火摧残,几乎见证了马楚末期以来的所有战争。此番亦然,双方在益阳鏖兵十余日。
然而,曹进、孙朗原不过一裨将,又属外将,背主弑将,而取兵城,杂聚之兵,虽多朗州悍卒,但人心不稳,值得彼辈倚重的,也只有跟随二者多年的中原士卒? 然人数已不过七百。
周行逢所动之兵? 虽然不足一万,正面应战者,更无众寡之悬殊。但是,周行逢驭兵有方? 上下一心,从接战开始,便占据上风。
而孙朗、曹进者,虽少才略,但也是常年行走于刀尖上的悍士。虽难察败像,但感受到不妙,果断撤军,动作很快。周行逢趁机追杀,虽然斩获两千余卒,但仍旧让二人领残兵,退回了武陵城。
周行逢趁机整顿兵马,以水陆兵,进而围城。原本,如不出意外,以武陵人心散乱,内忧外困的情况,可旬日而破。
但是,兔急咬人,狗急跳墙,孙朗、曹进二人,在城中大发丁壮,以拒潭兵。武陵城,虽然是湖南多年动乱的策源地,但实则未遭到多少实质性的破坏,再加几任节度,都不遗余力地修缮加固城池,前番又集二州之粮秣于城中。
面对这等情况,孙、曹二人,拼死守城,周行逢军攻了两阵,一时还真被守住了。而周行逢这边,以军力不足,困其有余,破之不足。
两方于武陵内外对峙鏖兵,从夏入秋,弥三月有余。入冬之前,眼见师老兵疲,而坚城难下,有下属将吏劝周行逢暂时退兵,容后再图,被周行逢果断拒绝。
召集随军将校,对他们说道:“围城数月而不下,非贼军坚固,是我怜恤士卒,不愿多耗性命破城。如此,武陵贼已式微,徒坐守待毙,城中人众粮寡,我则饱食暖衣于外,其能顶几时?事已至此,断不可半途而废,前功尽弃。今日若退,他日复来,所费之力,势必倍之!再有言退者斩!”
如此,周行逢统一军心,也绝了孙朗、曹进“严守城防,耗其士气,待敌自退”的希望。
当然,周行逢如此固执,也是审时度势后的决定。
一者,中原北汉王朝,忙于内政,无意于外,对湖南只是发表了一些不痛不痒的诏令,以致周行逢可心无旁骛,放心攻略。周边势力,荆南高氏素来自守,南唐经淮南重创,正在改革,后蜀忙于北御,可以说周行逢有一个几乎完美的安定外部环境。
二者,武陵孤城一座,周遭的县、镇,都向他臣服,提供兵役、粮食。他屯兵于外,无短于粮草、军械、被服,有足够的底气。再兼长沙经其治理,日渐恢复。
说到这儿,就不得不提,周行逢有个贤妻。他嗜杀成性,用法严苛,常有滥刑之时,多受其妻劝诫,而缓刑积德。逢农时,其妻也亲自下地劳作,抚定民生,使其更少无后顾之忧。
三者,唯一可虑的,是南部的张文表等老弟兄,他们才是肘腋之患。对于这些人,周行逢以厚礼相增稳之。尤其是张文表,周行逢还选了五名美女赠之,其中一女,更是他后宅之内最漂亮最喜爱的宠妾。
是故,周行逢在武陵城下鏖兵之时,张文表正忙着享受美酒佳人。尤其是周行逢的那名宠妾,早在朗州之时,就有艳羡,如今被周行逢献于榻上,更是自得,常与人言,周行逢畏他如此云云。
至今冬,武陵城中粮尽,再无力抵抗,乱兵一起,周行逢轻易破门而入,得以全城而下。虽损耗了不少钱粮,但武陵一下,收获总归是大于付出的。
刘承祐这边,虽忙于内政的梳理,但对于湖南的战事,还是关注着的,不时要察问一番。
迅速消化了周行逢破武陵、据朗州的消息,刘承祐问:“那孙朗、曹进呢?若是逃出来了,或可留之,日后做些文章!”
郭荣摇摇头:“二人皆被生擒,周行逢入城,将二者斩首,首级悬于城门。另外,进城之后,周行逢收编朗兵,却将追随孙、曹人的所有中原部将,全部斩杀,五百余军士,一个未留!”
闻言,刘承祐不由抽了口凉气,凝神道:“这个周行逢,杀伐果决,手段倒确实狠辣啊!”
“据报,周行逢杀北兵,名义上是为刘言、潘叔嗣复仇。但臣揣测之,是以北兵为祸乱之源,杀之绝后患,另,未必没有震慑朗州降卒之心!”郭荣分析道。
折从阮,叹了口气,说道:“武陵城破之后,城中只余军民不足两万,且多冻饿,周行逢自长沙调集粮食赈济,邀买人心。而今,既收朗州降兵,据湘湖精华之地,拥兵逾两万。只待其消化休整结束,荆湖之地,只怕再无其敌手!”
“周行逢,势成矣!”刘承祐手指一抬,沉声道。
“不可任其再坐大下去了,否则,必为朝廷之患!”想了想,刘承祐看着折、郭二人:“二卿觉得,如何制之?”
“臣与折公,方才正在谈论其事!”郭荣说道:“臣等以为,武陵一战之后,周行逢下一步的目标,定然是南部的张文表等将吏,以期一统湖南。
不过,湖南连遭战乱,以近三载以来,最为毒烈,士民百姓,饱受其苦,兵疲民贫,府廪空虚。短时间内,周行逢只怕不会再启刀兵。但休整个一年半载,元气稍复,就看其抉择如何了!”
“倘真如此,一年半载之后,朝廷也有余力,在湖南掺和一手了!”刘承祐想了想,言语间透着自信:“不过,如今周行逢已据朗州,朝廷也当有所表示才是,卿等以为如何?”
折从阮这时,朝着侍立在旁的李处耘说道:“正元,你方才不是有所见解吗?可道与陛下!”
看得出来,折从阮对李处耘确实欣赏,常找机会给其表现。见状,刘承祐也看向他,李处耘抬手一礼,从容叙来:“陛下,孙朗、曹进二人,杀害节度自立,周行逢举‘义旗’平叛,朝廷也是默认了的。今孙、曹授首,可遣使表周行逢之功,同时,严厉申饬其滥杀之罪!
辰、朗之地,已实据于其手,朝廷可顺势以其兼领武平、武安两镇节度,以安其心。然周氏不可不制,湖南境内,能起此效者,不外乎张文表。
前番,朝廷降诏,以张文表领兵北上,欲待武陵平定,以之继任。张既不动,而今看来,却也属好事。可升张文表为静江军节度使,以其镇全、永、道、桂、郴五州,与其名义,使之与周行逢分据南北,彼等自会相抗!”
听其建议,刘承祐不由淡淡一笑:“周行逢苦心孤诣,筹划多时,亦步亦趋,也算吃尽苦头,方才占据湖南半壁。张文表不过吃喝狎妓,朕一纸诏书,便以另外半壁赐之。呵呵,你此策,用心甚险啊!”
李处耘则道:“此为阳谋!”
“纵使有朝廷诏令,南部诸州,只怕也是各自为政。纵使朝廷大力提拔张文表,只怕也不是周行逢的对手,难免为其所并!”郭荣说。
李处耘再一礼,沉着应道:“一旦周张相争,湖南再度兴兵,朝廷可降诏止戈罢战。不听,则以荆南高氏,发兵南下,许以朗州之地。朝廷大军,可循其后南下,一举收取荆湖!”
三言两语间,李处耘已为刘承祐规划出了一幅收取荆湖的蓝图,并且,可行性不小。
刘承祐眉毛扬了扬,打量了李处耘几眼,说道:“收取荆湖,这才是李卿此策,真正的目的吧!”
“陛下英明!”李处耘语气肯定地说道:“荆湖乃天下腹心,朝廷若能收之,则天下复归一统之日,未远可期!”
第215章 郭、李之争
在折、郭、李三人的目光下,刘承祐起身,背手踱起了步子,深思良久,直接道:“对湖南之事,就依李卿所奏,拟制诏发往湖南,宣谕周行逢、张文表!”
“是!”
刘承祐辄而望向三者,平稳的语气中,带有一丝质询:“现在,又一个问题摆在大汉面前,朕需要做出一个选择,先取荆湖,抑或先打秦凤?”
听皇帝此言,俱作思考状,折从阮无意发表,还是郭荣率先开口:“朝廷既定大略,不宜轻改,凤翔前线,已然投入了朝廷大量兵马、钱粮、军械,是为秦凤大战做准备。
蜀国亦集重兵于秦、凤,战端或起于不测之间,纵然周行逢一统湖南,朝廷也不当分心于湖南,更遑论拥兵!”
郭荣之言,态度很明确,当先取秦凤。刘承祐问:“而今蜀军有多少人?”
“算上新增调之銮肃卫五千卒,已逾三万军!蜀主于兴元府,亦屯有兵两万,随时可出秦岭支援!”郭荣说。
点了点头,刘承祐叹道:“看来效果不错,孟蜀剩下的军队,泰半精锐,都集中在北线了。若能歼之,其国内只怕也没有多少可用之军了!”
“诚然!”郭荣应道:“大汉立国以来,与孟蜀鏖兵于西南,就如割肉放血。鸡峰山、东河村两战,伤其肌体,但犹能止创。而今所谋,却是欲断其动脉,血尽方休,为将来发起灭国之战,做准备!”
刘承祐微微颔首,却没再多说话,瞧向李处耘。果然? 稍作犹豫,瞟了一下表情严肃的郭荣,李处耘还是开口道:“陛下? 对于秦凤战略,臣并无异议。只是觉得? 如此大战之后,若能达成目标? 孟蜀自然虚弱? 但如欲自北南下灭蜀,关山险阻无数? 想要轻易灭之? 仍不容易。
如能据有荆湖? 两路进击,遥相呼应,于我朝而言,方是最佳进军方略!而今? 湖南形势,足可谋划? 若得以轻取荆湖,大利于战略!”
“不然,湖南如今已由乱归治,以张文表牵制周行逢? 防止其继续做大,足矣。朝廷还当专于秦凤之事,两头兼顾,只怕皆空!再者,待秦凤事了,再行谋取荆湖,未为晚也!”
听其言,刘承祐不由看了眼郭荣,他可少有如此求稳的时候,有些难得。反倒是李处耘,锐意进取,功业之志,甚是明显。
李处耘的建议,明显偏激进,当然,若成,收益也是巨大的。
“陛下,如今大汉民生安定,兵强马壮,随着时间推移,国力将愈加强大。届时,足可两面作战,轻取荆湖,目标所指,亦在孟蜀,可为灭蜀大略之补充。双管齐下,未必不可!”
李处耘话音刚落,郭荣眉宇稍沉,面色稍显冷峻,说道:“好一个双管齐下,只恐主次混淆,误了大事!湖南虽则疲敝,但那周行逢非易与之辈,更可虑者,大汉周边,并非一片安定祥和,契丹、党项之属,便时刻不得疏忽大意。
而今之大汉,已然不需要行险激进,能稳步战略,平推天下,何需急躁!”
被郭荣打了个“急躁”的标签,李处耘略有不服,但是,也不敢过分与之相争,只是看向皇帝。
“二卿之意,朕已悉之!这只是我君臣之间的闲谈探讨罢了,朝廷已定之大略,上下牵扯甚大,自然不会轻易改弦更张。只是时势随时在变化,军政大略也当因时制宜,顺势而动。庙算之事,多一层考量,也不是坏事!”看着郭李二人,似乎有些闹情绪,刘承祐微微一笑,说道。
“陛下英明!”
折从阮这个时候,也出言,道:“老臣以为,陛下所言甚是。不过荆湖之事,可着曹胤与军情司,多加监控调查即可,伺机而动。当年马氏内乱,唐以三万大军取之,结果如何,尚如昨日之事,不可不引以为鉴。而今周行逢势起,此人虽刚戾,但也颇具计谋,相较之下,更难对付,不可轻视,低估了取荆湖的难度!”
“伪唐得楚而复失,乃其君臣贪婪无度,矜功自负,而边镐抚驭无方,士民不附。而我大汉,君明臣贤,又岂会重蹈覆辙!”李处耘忍不住说道。
“好了!”深深地看了刘承祐摆了摆手,说:“今日,就暂且议到这里吧!”
临走前,刘承祐朝折从阮与郭荣道:“西南整军结束,朕有意于让向训于凤翔、陇右、泾原,整训兵备的同时,实行军屯,就地垦殖,以补军需!枢密院可商讨一番,先拟一条制,用以试行,朕会着有司及官府,配合此事!”
“是!”
西南三万大军,若全部脱产,即便没有战事,对朝廷而言,也是笔不小的负担。事实上,在大汉各边值军州,皆有军屯,刘承祐也有意,进行一番整顿,重定“军屯制度”。
待刘承祐离开后,折从阮叫上李处耘,陪他出去走走。
雨雪已停,皇城之中,苍白之中增添了几分阴沉,天气也越发冷了,北风吹在脸上,刮得生疼。沉默地走了一会儿,折从阮叹道:“正元啊,我知你素以功名为己任,也知你才干,但方才在陛下面前的表现,还是显得太过急躁了!”
闻言,李处耘应道:“折公,在下如今,已过而立之年,幸蒙折公提携,不敢不尽职用心,以报知遇之恩!”
微微摇头,折从阮看着他:“我只怕你,如此与郭枢密直面相争,得罪了他啊!”
“皆为王事,为国家大略计,见解有所偏异,乃正常之事。郭枢密素来沈重,大公无私,心胸宽阔,以其襟怀,想来也不会因为公事,而有所记恨!”李处耘犹豫了下,道。
“郭枢密的胸襟,自然不小。然而,其意气强悍,秦凤战略的实施,多以其主导筹备,你这个时候,提出荆湖之略,是欲与之打擂啊!
就算你出于公心,而郭枢密也不会嫉恨。但是,人皆有好恶,难免将来啊。以你的才识,在枢密院历练几年,成就亦可期,不必着急啊!”折从阮以一种劝诫的语气说道。
李处耘表情微凝,认真地思考了一阵,看向折从阮,只见这老公满脸的平和,李处耘拱手道:“折公关怀之意,在下感激,无以为报啊!”
探手,拍了拍其肩膀,折从阮轻笑道:“老夫看得出来,陛下对你,印象还是不错的,他日必倚重你的才能,大用之期不远!”
面容之间,浮现一抹喜色,想了想,李处耘跟上脚步,低声问道:“不知折公可能看出,对于荆湖之略,陛下究竟持何态度?”
“圣意难测,天子的想法,岂是你我所能任意揣测的,做好自己的事吧......”
第216章 马政
赵匡胤解去佩剑,理了理着装,映着寒芒的军甲,将冰冷束在体表,甚是难熬,赵匡胤却似无所觉。一入殿,便感暖气扑来,神俊的面容间,立刻时笼罩上一层雾气。
上前参拜:“臣赵匡胤,参见陛下!”
刘承祐手里端着个瓷碗,舀了一颗红枣,往嘴里送。抬眼看向赵匡胤,只见其身上寒气逼人,少许未清理干净的雪花正在消融。
“免礼!先坐!”刘承祐抬手,又扭头吩咐着:“张德钧,给赵都虞侯盛一碗姜汤,祛祛寒!”
“谢陛下!”赵匡胤谢恩,起身,落座。张德钧则手脚伶俐地,将膳房熬制的雪梨姜汤,分出一碗,递给赵匡胤。
一碗热汤下肚,既暖身,又暖心,赵匡胤气色红润了些。吐出一粒枣仁,刘承祐看向他,问:“夏州来的那些骑士,可曾安排妥当?”
“回陛下,暂时集中安排铁骑军,归于左厢,臣已命人,暗自监视!”赵匡胤应道。
“元朗干才啊!”刘承祐说:“这些夏州骑士,想来也有李彝殷暗探,不可不察!以元朗观来,彼辈战力如何?”
南征回京之后,刘承祐下诏,于天下州镇之中,选拔精锐,以充禁军。定难军那边,枢密院也发制命,让其选派精骑。
当然,李彝殷未加理会,后刘崇欲谋永镇河东,遣人赍密信送往夏州,欲勾连之以为外援,配合他对抗朝廷之政。
那封信,在有意之下,默许送抵李彝殷手中。结果,未待其作决定,刘崇解职还京? 病亡于洛阳? 其间形势变化之快,让李彝殷措手不及。
而真正让他感到忧虑的? 是河东军政大改,折德扆统保宁军在冬,西边又有王彦升在盐州? 两面钳制? 朔方还有史弘肇那个狠人。
几经思量之下,李彝殷还是决定,认怂服软,终于犹犹豫豫地? 自定难军中挑选一批骑兵,调往东京。当然? 只有百骑,另献上两百匹战马。
此时闻询? 赵匡胤禀道:“臣考察过,皆是精悍之士? 骑射俱佳? 战力即便在铁骑精锐之中? 也属上乘,足可以一敌五!”
“就是不知,定难军中,似此类精勇,有多少人!”刘承祐呢喃道。
“臣与带队的都头了解过,据其所言,定南军中,似如此精锐,足有五千,稍弱一筹者,数倍之!”赵匡胤答道,语气之中,透着点戏谑。
刘承祐微微哂笑,说:“倘如其言,那定南军下,岂不是尽皆强兵,而无弱旅?他一共才多少兵马?这个李彝殷,竟向朕耍此等伎俩,意欲告诉朕,他定难军兵强马壮,莫要轻图!”
赵匡胤陪着笑,附和道:“陛下睿智,一言道出李彝殷之拙劣心机,夏绥贫瘠,难养兵马!也是大汉日益强盛,军势振奋,定南军心存疑惧怕了!”
刘承祐微微颔首,稍作思量,轻松道:“看来,对于定难军,需缓一缓了!否则,李彝殷疑惧之下,投靠胡辽契丹,西北之患,只怕一时难以收拾了!”
“传诏,沿夏绥周遭汉军,不得以一人一骑,过境侵扰掠夺,以起争端!”刘承祐沉着地吩咐了句。
“那两百匹战马如何?”刘承祐又问。
赵匡胤明显对于各项事务,都了熟于心,包括战马。闻问,不加思索答道:“值冬季,虽显嶙峋,但都是河西良种,只待增肥养膘,足可充戎事!只是,所有马匹,都是阉割过的!”
“呵呵!”刘承祐淡淡地笑了笑,形容微敛,说:“马者,甲兵之本,国防利器。削平南方诸国,凭精锐步旅足以,然欲北上痛击胡虏,必需倚重精骑兵。兵,不足忧,唯虑健马!然今燕北仍于胡手,西北边州又少控制,朕实苦于戎马之源。
前番,朕让魏仁溥清查过,全**中,适用之戎马,竟不足四万匹,且有不少老马、伤马,仍旧留用。仅征淮,前后损伤近三千匹。
若不是代国公征讨河西杂虏,所战获之数千良马,以作补充,只怕铁骑、龙捷两军,尚不能配满一人一骑!”
听天子之慨叹,赵匡胤当即起身请示:“陛下,当重开马政。西北诸州,虽还不算稳固,但可勉强施展,牧训军马,中原、河北,朝廷亦可循旧制,鼓励牧养!”
“朕,正有此意!”刘承祐眼神之中,透着些神采,看着赵匡胤:“已着学士,整理前朝马政,欲据国家情势,取其可行者而实施!大汉境内,最宜畜牧者,也唯有陇右、河西,只是土旷民稀,边境未宁,常受胡虏侵扰......
开春之后,朕有意遣元朗,巡视西北边防,察其形势,筛查牧地,以备选用。顺便,替朕看看西南边备,蜀军动向,秦凤形势!”
听天子的吩咐,赵匡胤若有所思,但身体本能反应而动,拱手应道:“遵命!”
“五年之内,朕要配起足以武装其十万骑军的戎、道军马!”刘承祐平平淡淡地,定下了一个并不是太容易实现目标,毕竟所受限制不小。
“陛下雄心在北啊!”赵匡胤不禁瞄了眼刘承祐,心中思索道。
欲求马政,目标所向,分明是塞北作战。而今大汉国策重心在南,但其志对北面,可一点也没有懈怠放松。
三司衙内,升至度支判官的张贻肃,手执行一道诏文,亲自交给计相薛居正。
乾祐五年将终,各项事务,都需做个总结,三司大概朝廷诸部衙中,最为繁琐忙碌的机构了。看着那一叠叠堆积盈案的上计公文,薛居正不由苦笑一阵。
他可算是明白了,为何当初王章,老得那般快,数年之间,身体亏空至那等程度,就在这连篇累牍的公文之中。当然,国初财计艰难,王章权重,又事好亲力亲为,也是原因之一。
相较之下,薛居正的日子,要好过一些,也只是相对而言。不过,感受着全国的税赋、田亩、钱粮,渐经于手,梳理统计,那种成就感,还是很醉人了。
“何事?”薛居正看着张贻肃,问道。
张贻肃将诏书呈于案上,解释道:“崇政殿新发诏文,陛下欲重开马政,让三司核算,准备前期投入之钱粮!”
点了点头,薛居正看了看张贻肃,见其面色发白,带着些异样之色,俨是病态。一抹晕红涌上,憋了憋,终是忍不住重咳了几声,赶忙拿出丝绢,擦了擦嘴。
“下官失礼了,请相公恕罪!”待缓过来,张贻肃告罪道。
“无妨!”薛居正看着他病怏怏的样子,不由关怀地说道:“正方啊,你身子骨不好,不宜太过劳累,若是支持不住,可告假回家休养!”
“多谢相公美意!无大碍,老毛病了!积年之疾,每逢冬季,都是这般,不足为怪!”张贻肃摇摇头,轻咳了一声,说:“而今司衙内,正值多事,岂敢因病而避繁劳!”
薛居正不由叹息了声,心中暗道,有此佳婿,王公后继有人,只是这病体,令人心怜。
回过神,浏览了一番诏文,抬首,薛居正苦笑道:“重启马政,又将是一笔大支出啊!陛下屡加政策,若不是有淮南税赋之补足,只怕也难为之!”
“陛下有大有为之主,受其鞭策,臣只能竭力尽心,追随其脚步啊!”张贻肃是在刘承祐身边当了一段时间近臣的,面上倒也不意外。
“自去岁以来,朝廷大政不断,南征、击蜀、改制,支出何其之巨。修城,赈冬灾,皆靡费钱粮。即将开春,上下饷俸,诸军将士春服之更换......上元节大庆,只怕也少不了。秋税之入,只怕又将散尽了......”薛居正一笔一笔地列出,似乎在吐露苦水:“而今,又起马政,哎,可算是体会到王公当日之艰难了!”
见状,张贻肃轻笑道:“相公也不必过虑。陛下并未急于求成,马政亦非一蹴而就的事,有足够的时间以供筹措准备!”
点了点头,薛居正略作思忖,朝张贻肃,吩咐道:“此事,就烦劳正方你率僚属,先议一议,拟出个章程来。陛下直接降诏,我等却是不得不尽心了!”
张贻肃应道:“是!”
微微一叹,吐出一口白汽,薛居正又拿起一奏章,这是关于关中财政的初步整顿情况,凝容有所缓解。自中唐以后,关中给人的感觉,就是战乱、残破、贫瘠。
但事实上,在大汉立国以来的数年休养之后,人口、耕地、税赋,都有了长足的恢复发展。尤其是渭河平原上的州县,已呈复兴之势。
第217章 李国舅治政
原州,治所临泾。
此为华夏古土,陇上名城,文化之乡,地处高原沟壑,川塬兼有,水草丰茂。虽已入春,但气候仍旧寒冷,只是不似冬季那般酷烈罢了。
州衙之中,当值护卫的,除了诸班差役外,还有数十名军甲鲜明亮丽的甲士。这些人,都是随着刺使李业自东京前来就任的家将部曲,以作护卫,武器装备精良,都是天子特批的。
以原州僻处边陲,汉戎杂处,安危难保,批甲兵护卫,以安太后之心。当然,泾原经史匡懿坐镇多年,李业就任,安全是足可保证了。史匡懿调离入京后,又有向训,统筹边防,而今则是渤海郡公王景,坐镇陇州,兼顾泾原。
后衙内,建有一座不大的练武场,此时两名身形魁梧,气质剽悍的壮士,交错于其间,拳脚相向,正在卖力交手比拼。
边上,李业斜靠于席,晒着春阳,漫不经心地欣赏着比武,看起来,倒是小案上的烤羊肉,更加吸引他。手里拿着一把锃亮的匕首,割着烤得焦黄的肉,一片一片地往嘴里塞。
吃得满嘴油,朝着侍候在旁边的管事说道:“今日盐放多了!”
“小的稍后便去知会厨子,让他当心!”
“哼!知道在此地界? 盐有多贵吗?”李业地瞥了眼管事? 目光显得冷淡而犀利。
“小的必定严惩之!”闻言? 管事立刻道。
“罢了!”李业摆了摆油腻的手。
偏头,朝着紧坐在身边的一名美貌侍妾示意了下,美人立刻拿起手绢,给他擦了擦嘴,又斟上温酒? 奉到嘴边。
痛饮一口? 再饮一口? 涮了涮了嘴,吐入痰盂,李业露出畅快的神情。瞥着如奴仆一般? 恭敬地站在的原州判官,说:“怎么停了,你继续说!”
判官手里捧着一卷册页,却是在向李业汇报原州政务? 只是这位国舅爷? 注意力不集中? 喜分心,随时会打断他。
“使君,春耕将至,已然派出五名衙内州吏下县乡镇堡,查看田亩、粮种、耕牛,以备农时!根据诸县所报,今岁,若再加垦殖,州内田亩可再另添加五百顷!”判官禀道。
闻报,李业啧了啧嘴,当即道:“在这边地,要这么多田亩做甚,既不稳当,还浪费水草,足食即可!发政令,让州内百姓,禁止再垦荒地。有那精力,用以养殖牛、羊、马、驼,交易出去,总比守着那点地,收获多吧!”
“使君,禁止百姓开垦,岂不有悖于朝廷政策?再者,而今西南边州,都需军屯,我们怎么能背道而驰?”判官闪过一抹犹豫,进谏道。
李业斜了他一眼,道:“朝廷的政策,我比你清楚。朝廷要的是,发展垦殖,恢复民生,积累粮粟。至于军屯,与我何干,那是王景与向训的事!听我的,稍后你即去拟公文,发传下去,让职吏们给我宣扬到位。如有宣示怠慢之吏,严惩;如有违背政令之民,重罚!”
见李业意志坚定,判官无奈,只能应道。
“使君——”
声音方起,便闻李业爆喝一声“好”打断他,一脸兴奋的表情。顺着其目光望去,却是练武场中,比试的二人,分出了胜负。并且是,处于下风的那人,突然反杀,将对手打倒。
“好!很好!”李业有些兴奋地吩咐着:“赏!”
“谢使君!”胜利的那名汉子,躬身拜谢道。虽然赢了,但还是鼻青脸肿的,大汗淋漓,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有些发颤,显是疼的。
摆了下手,李业又道:“换人!”
倒地不起者,被迅速抬下去治伤,在边上又站出两名武士,向李业行了个礼,旋即厮打起来,拳拳到肉,卖力对攻,以娱贵戚。
李业则收回目光,瞧向判官:“你想说什么?继续!”
“是!”判官微一揖礼,保持着心态的平稳,说道:“本月供给陇州的五百石军粮,已然出仓装车完毕,劳役已征好,只待令下,即可发往陇州,还需使君签发钧令!”
“拿来!”李业当即道。
判官上前,但李业手上尽是油腻,有些尴尬,没法接。李业则无所谓的样子,吩咐着:“你替我签了,再把印盖上!”
待做完这道程序,李业瞄了几眼,见无问题,吩咐着:“通知州军,让他们派人护送押运吧!”
“是!”
“继续!”李业又道了句,不过低头,直接拿起羊腿啃。
“陇州那边发来公文,说朝廷特使,殿前司都虞侯赵匡胤,奉君命巡边,将来原州,为恢复马政,察看水土。让州衙,做好接待准备!”判官禀道。
“看到了吧!”李业来了劲儿,说:“朝廷欲复马政,可见我倡导畜牧养殖的先见之明!”
“使君英明!”判官当即恭维道。
李业也乐了,笑了笑,眉头轻皱,道:“不过,那赵匡胤算什么东西?他当得起我去迎奉?不管他!”
见李业又“犯病”,想要端着他皇亲国戚的高贵架子,判官只能谦恭含笑地,劝解道:“使君,赵将军终究是禁军大将,此番又负天子使命,迎一迎,也是应该的......”
闻谏,稍微考虑了下,李业表情间带着点勉强,说:“等他来了,你们代我去迎迎,就行了!”
“是!”露出一抹苦涩,判官知道,这已经是李国舅让步了。
“对了,前番户口清查情况如何?”稍显难得,李业主动问起。
判官当为干吏,心中有数,当即禀道:“根据目前已呈报上来的数目来看,州辖境内,当有户七千左右,相去当不远,比起使君出来,增长了近一成,此皆使君治政抚民之功!”
李业表情间,却不怎么乐意:“怎么人还是这般少!”
“原州毕竟属边地,时有战争之忧!”判官说道。
李业没搭理他,放下大啃了几口羊腿,似乎饱了,没了胃口。一边擦拭着手,一边考虑着,嘴里却不禁呢喃:“只可惜,精兵被向训那厮选走了,军队也不好擅动。否则,去抓些杂虏来,既增加人口,还能给我养马,岂不美哉!”
听其言,判官表情顿时就变了。也就如其言,所幸军权被朝廷给收了,否则,在上头没人压制的情况下,判官相信,这李国舅绝对能干得出来。
一阵轻吟的笑声传来,打断的判官的神思。李国舅正当着其面,调戏着他的侍妾,手大方地放在饱满之处。
一边揉动着,还不忘偏头问:“你还有事?无事就退下吧!”
判官当然也想快点退下,但还是耐着性子,将最后一条禀来:“开远哨卡兵士,抓住了几名私盐贩子,已然递交官府,押往临泾!”
眉头一凝,李业表情认真了些,冷冷道:“这不怕死之人,当真是层出不穷啊!人押至后,我要亲自审问!你退下吧!”
“下官告退!”判官不由得舒了一口气,作一礼,快步而退。
而李国舅,则继续看观看比武,喝酒,玩弄美人,愉悦开怀,好不自在。比武场中,又换了两个人。
不过,从其表现来看,倒也不完全是个耽于享乐的昏官,至少,原州在他的治理下,政未乱,民且安,已经算超额达到刘承祐对他的期望......
第218章 走私
把玩着侍妾的胸脯,李业思绪却在飘飞之中,思虑着近来朝廷的政策与关中形势变化。他并没有外在表现出来的那般不靠谱,只是保持着某些在东京养成的习性。
李业素有功名壮志,人也聪敏,想要成为佐命之臣,留名青史。只是性格骄矜,才不与志匹,在东京时又受太后溺爱。
直到触了天子的忌讳,被赶出京城,发配到原州当刺史。当初,刘承祐还在忧虑,自己是否又给地方上添了个祸害,比如早期的刘信,包括慕容彦超在内,都为地方一患。
但从后面的发展来看,远僻京师,治一州数万民,没有任何掣肘顾忌,完全按照他的意志进行治政、驭民,取得的效果却也不错。至少,原州治下,人口在增长,田亩在增产,税赋在增加。
“整整两年了啊!”在最后一对武士比斗结束后,李业也没了兴致,搂着他的娇妾,往内苑而去,嘴里则说道:“一晃,我们在这边陲之地,待了这么久了!”
李业是乾祐四年春,因濮州案遭贬,到如今,虽然未满整两年,却也差不了多少。两年的时间,足够一个人的能力、见识长足提升,而于李业而言,心性的磨砺锻炼,进步最大。虽然少不了骄气,但是城府,深沉许多,至少不似在东京时,那般跋扈张扬。
“你在此地,待腻了吗?”李业一边搂着侍妾,一边把着她光洁的下巴,问道。
侍妾一脸娇怜动人的表情,怯生生地应道:“主君在此? 妾得以侍奉? 怎会腻。”
李业闻言则笑了,手指点在诱人的朱唇上,说:“你这张小嘴,倒是还蛮会说!这苦寒之州,不毛之地,不足留恋? 我是待腻了!不过? 你放心? 再熬一熬? 就该换地方了!下一地? 我得向皇帝? 请个舒适些的地方......”
这两年,李业在原州? 除了挥斥方遒之外? 也在反思。身在僻远? 对朝廷的情势、政策,也一直关注体会着。
当然,他最深的感触,则是想明白了,皇帝将他贬到原州的用意。惩戒自是其一,锻炼当属其二,这第三则是掺沙子,分原彰义军节度使史匡懿政权来了。
李业也是,在去年史匡懿奉诏入京,滞留养病之后,才完全参悟出来的。对于皇帝外甥,李业是有些佩服了,并且按照他的估计,也差不多该迁调了。
饱暖思**,直入内室,翻云覆雨一番,待尽兴了,李业方才一副大彻大悟的淡定表情,至书房,召来府中总管。
“我们的私盐买卖如何?”落座一开口,李业便直接问道。
“最近一批二十石,已发出去,此番至少可牟利千贯!”总管带着笑,回道。
原州虽属边地,但确是个发财的地方,李业就任的两年中,免不了利用职务之便,撰写外块。毕竟他府中,养着那么多人,平日里花销也不小,后宅女眷穿金戴银,府中部曲赏赐颇多,仅靠他的爵禄、官俸,再翻一倍,也不足支撑。
在原州并无长久打算,是故没有似一般人,圈地种田,那来钱也慢。以李业的精明,在调查过原州形势,对周遭的党项、回鹘、土谷浑等杂胡有所了解之后,便命心腹,在暗中搞起了商贾生意。
并且,不做一般丝绸、瓷器、粮食的生意,而是,朝廷禁什么,他便做什么,牟利甚大。除了铁器之外,盐、铁、茶叶,都有涉及。
大概有一年多的时间了,通过这些交易价值的巨大货物,从胡虏手中,换取了大量金银、牛马,赚了个盆满钵满。
“人在开元关卡被抓了,你知道吗!”李业突然暴怒,盯着总管:“蠢货!用得着一次运二十石吗?是不是觉得目标不够大,这不是给人查吗?是不是觉得,可以无所顾忌了,啊?原州境内,不至失控,出了原州呢?”
“你难道不知道,就这二十石盐,我得费多大功夫,才能抹平账面?蠢材!”
闻斥,总管顿露惶恐,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是小的大意了,请国公息怒!我这便派人去处置!”
“处置?怎么处置?拿我刺史府的官文出面,去搭救?”李业瞥了眼,讥讽道。
“怎敢!私盐买卖,与刺史府无关,更与国公无关。”总管摇头,应答一句,旋即面上闪过一道狠色,说:“小的派人,将那些走私罪犯,处置了!”
听其言,李业眉头皱得更深了,有点失望地说道:“你跟着我也有些年头了,平日也算机谨,怎么事急之时,尽是些愚蠢建议!”
不待其开言,李业直接道:“人已解来临泾,既是走私,我自当以国法审断论处!关键是,一般的走私罪犯,何以能聚如此一大批食盐?这批食盐的来源,如不能搞清楚,自圆其说,就是明摆着的纰漏,等着人去怀疑!”
“依国公之意,当如何?”总管终于聪敏了些,不再随便出馊主意,直接向李业请示。
李业显然有所盘算,双目之中,透着点奸险,语气却平淡道:“我一直怀疑,有人监守自盗,盐廪诸职吏,可以调查一番,搜集证据。此番,我要借机,挖出原州境内的蛀虫,严厉打击走私不法之徒!”
李业这番正义严辞,听得总管一愣一愣的,若不是知晓实情,绝对会被这表象骗到。稍微琢磨了下,也明白,李业是打算找替罪羊,弥补纰漏。当即拱手道:“小的明白了,立刻去办!”
“为免走漏消息,打草惊蛇,暗中调查即可!”李业还不忘叮嘱。
“是!”
“另外!”李业抬指,稍作犹豫,吩咐道:“从今日开始,手上那些走私买卖,可以全部丢掉了。彻底丢干净,不得再有任何牵扯!”
突闻此言,总管不禁愕然,望着李业,满脸的不解,说道:“这是何故?那可是一条上好财路啊!尽数丢弃,府中进项,如何保证?”
“这一年多,所牟之利,难道还不能满足府中的开支运转吗?”李业说:“没什么好舍不得的!”
“可是——”总管满脸的可惜,还欲劝说。
被李业有些粗暴地打断:“你以为,我真在意这些钱财吗?”
“我都舍得,你舍不得吗?”李业的质问声,抑扬顿挫的。
迎着李业的阴冷的目光,总管哆嗦了下,赶忙应道:“是!小的遵命,即可去办!”
待其离开后,李业表情慢慢地恢复了淡然,坐在书案后,平静而认真地思考着,如何收场。说到底,他搞走私,只是为了保证府中开支,满足他的富贵生活。
察觉到危险,发现底下出了问题,也毫不犹豫地做出正确选择,金盆洗手。不过,要稳当地收手,还需要费些脑细胞。
念及方才府中总管的反应,李业又不禁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嘴里呢喃道:“莫以为,能够瞒得住我?”
又琢磨了一会儿,捏了捏短须,抬头朝外唤道:“来人!”
“小的在!”一名家仆,在门前听候吩咐。
“去,把孙教头给我找来!”李业吩咐着。
孙教头禁军出身,在整军的过程中,以年老被退役。终也不过四十出头,尚具勇力,不怎么聪明,被李业养在府中,虽然干着看门护院,习武陪练的活,却也觉威风,至少比在军中逍遥。平日里,也帮李业做些私下勾当。
第219章 蒲川罪民
自陇州北上渭州,跨过不再清澈的泾水,赶百里路,赵匡胤一行至临泾。开春之后,他即奉命西行巡边,随行有数十骑,其中半数都是东京禁军中的中下级军官,基本属于一个“军官团”。
此行既为巡边,察看军情,了解敌况,也为支援西南汉军。毕竟西南边军乃重新编练,军官缺额,朝廷察其情,是为解西南汉军之困。顺便也让这些青年军官到边境历练,毕竟用武之地,大战或起。
赵匡胤此番西来,从其弟赵匡义所请,将他带上,时时提点。毕竟在赵弘殷外任关中之后,赵匡胤成了当家做主的人,平日里军务繁忙,难得有此机会,顺便肩起教育兄弟的责任。
“二哥,朝廷与孟蜀陈兵边境,双方屯边近十万军,想来大战一触即发。但从凤翔至陇州,再经渭州,为何我却感受不到丝毫战争的紧张气氛,朝廷还有余力,实施军屯?”轻轻策马而行,赵匡义不由向其兄请教道。
赵匡胤偏头,目视其弟,十四五岁的青葱少年,满脸的稚气,明亮的眼神中带着不解。没有直接回答,赵匡胤反问道:“你自己觉得呢?”
赵匡义说道:“我考虑良多,想来也只有,朝廷无意短时间内,向蜀军发起进攻,否则当不至于就地屯田!”
“你能考虑到这一点,也算是用心了!”赵匡胤嘴角微微勾起,点头说道。
闻言,赵匡义两眼一亮,兴致更盛,说:“倘若如此,朝廷何必从去年开始,便大举陈兵于西南,大张旗鼓,毫不掩饰,作伐蜀状?连东京小儿? 都知朝廷欲用兵于蜀,如此岂不让蜀国警惕,给其准备调兵固防的时间?这不是,增加朝廷伐蜀的难度?”
“此关乎朝廷军政机密? 我却是不好透露!不过,你可自己再想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 我便将你钟爱的那匹马,送给你!”赵匡胤笑道。
嘴一撇,赵匡义看起来? 十分心痒的样子? 但也不好继续问? 只是说道:“那你可保不住那匹马了,我必定能想出来!”
赵二显得很自信。不过想了想? 又提出疑问:“二哥? 就你所说,蜀军据秦凤? 背靠秦岭,占尽形胜? 随时可发兵袭击关中。朝廷屯田于边? 就不怕受其侵扰?”
对此? 赵匡胤倒是不吝赐教? 淡定地说道:“蜀军虽据形胜,占地势之利,但战争的主动权,实则已握在大汉手中。如无意外,今后战事的发起者,当为大汉。
观蜀军的动向布置,仅为防御。这几年间,其两度北出大军,选的时机都不错,但结果却不如其意,大败亏输,损兵折将。
而今大汉将目光投向西南,专于戎事,其又岂敢再擅动兵马来袭。如今的蜀军,就如惊弓之鸟,忙于筑巢而御,而无心他事。
再者,以王公与向都监之能,又岂会无备。西南诸军,集关中之精锐而编练,蜀军若真选择主动出击,于大汉而言,或许是求之不得!”
听赵匡胤这一番讲解,赵匡义露出一副若有所得的表情。
“下官原州判官张时,拜见赵都虞侯!”临泾城前,判官张时,带着几名州衙属吏,迎拜:“将军一路辛苦!”
赵匡胤扫了迎候之人几眼,未有丝毫倨傲,下得马来,回了个礼:“有劳久候!”
“赵都虞侯为天使,下官等自当迎接!”张时脸上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谦恭应道。
眼神一扫,赵匡胤问道:“不知刺史李使君何在?”
听其问起,张时露出一抹尴尬的神情,低声道:“使君不在城中,着下官等迎候招待!”
注意到其表情,赵匡胤似有所觉,面上却无异样,平和地说:“那便劳烦了!”
“宾馆已经备好酒宴,为都虞侯接风洗尘!”
“请!”
等进城之后,赵匡胤方才探得,李业确实不在城中,而是带着随从,出去狩猎了。
一直到傍晚时分,方才见到李业,李国舅显然是乘兴而归,见到赵匡胤,显得很热情,拉着他的手,嘘寒问暖。
当夜,又于衙中设宴,单独招待赵匡胤,以一种长辈的姿态,大赞赵匡胤之能识勇略,说他前程无量云云。李业显露出的古怪性情与行为,让赵匡胤十分不适。
接下来两日,赵匡胤在原州职吏的陪伴下,在州内察看了一番。
靠近蒲川水,一片规模不小的原野,放眼望去,在春光浸染下,草木已然生绿,颇具新意。
策马奔驰而过,蹄脚溅起草屑尘土,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勒马而止,赵匡胤向远处望去,在蒲川水侧,立有一营壁,其间有马畜交错之身影。遥观之,可见马匹数量还不少,隔得虽远,却能听到马嘶畜鸣。
马鞭遥指,赵匡胤问道:“此间竟有如此一座马场?”
迎着赵匡胤的目光,随行的州吏赶忙解释道:“此间主人,是国初宰臣苏逢吉,乾祐初年贬至泾原,在此定居牧马。这两年,每岁已可向朝廷进献健马一百匹!”
闻言,赵匡胤眉毛一挑,神目冒光,轻笑道:“竟有此事!那本将,可要上门拜访一番!”
整座马场布置显得很精致,其内建有一片院舍,以供牧民居住。主院内,苏逢吉正手持书册,亲自教两个孙儿念书,童稚之声悦耳,可每习诗书,总令这老儿,感到一阵心酸。还是当初朝堂问罪,三代之内,不得叙用......
当年遭贬,苏氏一家十余口,迁徙至泾原定居,已然整整五年了。
当初史匡懿在镇,凭着苏逢吉掌权之时的一点交情,向苏逢吉提供一些钱粮、几匹种马。苏逢吉此人,是有些才干的,就凭着史匡懿的援应,慢慢发展,在原州境内建立起了这座马场,并且逐步壮大。
前两年日子很苦,但终究熬过来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泾原地区,也有了些名气。这几年,前后已经向官府进献了三百余匹军马。
终究是当过宰相的人,虽处偏僻,身背罪名,但对于朝廷,苏逢吉还是密切关注的。每逢中原商旅,也会多加探听。
眼瞧着大汉日益安稳,国家日益强盛,苏逢吉这心里,感触颇多,既有喜悦,更多的还是心酸。当然,对于朝廷,对于官府,苏逢吉是越发恭顺了。所养之马,似乎不以为私产,很是大方进献,发挥其长袖善舞的本事,上下交好,一心一意所求者,不过欲解除束缚在苏家身上的那道“枷锁”罢了。
苏逢吉虽然老了,但对于儿孙的前程,却始终抱有一丝期望,即便很渺小。毕竟,能决定此事者,只有大汉天子,而他这罪民,距离天子太过遥远,再是交好地方将吏,用处不大,他的这番“忠诚”事迹,却是难以抵达天听......
但是,苏逢吉仍旧坚持着。这些年,他最高兴的时候,莫过于杨邠遭贬泾州,倒不是幸灾乐祸。当时,苏逢吉亲自去迎接杨邠,其夫妇初至,还支援其钱粮安家,让杨邠大感讶异。
后来,两个当初在朝堂上,相互倾轧的死对头,在这边陲之地,竟有一笑泯恩仇的意思。杨邠在泾州置有几亩地,以耕作度日。而苏逢吉,每年都要去找杨邠,喝酒叙谈......
“大父!”垂髫少儿,轻轻的唤了声。
苏逢吉恍过神,看着两小儿,明亮眼珠中泛着希切的目光,看得他不禁心软:“背完了?”
“背完了!”
挥了挥手:“出去玩吧!跑慢点,切莫摔了!”
苏逢吉话没说完,两孙儿已然欢笑着往书房外奔去。见状,苏逢吉又不禁重叹息一口。面容之上,沟壑纵横,比起当年,他可苍老太多了。所幸的是,一直无病无灾,还能为这个家,支撑几年。
“父亲!父亲!”一名中年人,匆匆寻来。
“何事?”见其莽撞行举,面露急躁,苏逢吉不悦道。
其子禀道:“官府来人了!”
眉头一凝,问:“莫不是那李国舅,又派人来讨要马匹了?”
“不!据说是天子使者,巡到蒲川,想要察看马场!”
“什么!”苏逢吉一惊,旋即大喜,下意识地整理着衣裳,脚步比其子还快:“快,随我去迎接!”
马场已被放开,赵匡胤一行入内。苏逢吉老腿,健步如飞,上前便叩倒:“罪民苏逢吉,拜见天使!”
第220章 啖耳将军
苏逢吉以头触地,态度十分恭敬。见状,赵匡胤下马,将之扶起:“苏公免礼!”
苏逢吉不受扶,仍旧恭声道:“军为朝廷大将,天子使节,老朽不过一蒲川罪民,将当不得如此敬称!”
闻言,赵匡胤打量着他,面浮苍态,身体清癯,皮肤粗粝不堪,就如一普通的陇上老民,一点也看不出这曾经已是位深衣广袖,紫服金袋的高官权臣。额头上沾着的尘土,与脸上谦卑笑容,形成了对比。
赵匡胤即改呼其为“苏翁”。苏逢吉想要邀赵匡胤入舍内,设宴款待,并以家人参见陪伴,为赵匡胤所婉拒。
而是命苏逢吉领他,于马场内巡看,咨之以畜牧诸事,苏逢吉也是十分熟练地将马场事务,一一告之。并将手底下最会养马的牧民找,由其向赵匡胤细说。
花了小半个时辰,赵匡胤有所得,再度婉拒了的盛情挽留,不受宴请,决意请辞。苏逢吉虽然失望,却还是陪着笑容,将手中资质最好的两匹马献上,对此,赵匡胤笑纳了。
回城途中,赵匡义有些振奋,目光不住地朝苏逢吉献给的两匹马瞟,冲赵匡胤道:“二哥,这两匹马,真是好马!”
“你也通相马之术?那说说看,好在何处?”赵匡胤问道。
“身形高大,雄健有力,观其双目,颇具灵性!”看着两匹,卖相实则并不好的马,赵匡义憋出几个词,尔后说:“那苏逢吉都说这是马场中最好的两匹马,想来他也不敢有所欺瞒吧!”
“人家说是好马,就是了吗?”听其言,赵匡胤说道:“人云亦云,不可取也!”
露出一抹尴尬之色,赵匡义讪讪一笑,还是振奋地说道:“二哥? 这两匹马,我们兄弟? 一人一匹?”
赵匡胤摇了摇头:“你以为,这两匹马是给我的吗?”
赵匡义一愣。
骑在马上? 双手朝东方抱了抱拳? 赵匡胤说:“回京之后,当献与天子!”
赵匡义更加不解了,问道:“不过两匹马罢了,天子还能怪你私相授受?”
赵匡胤叹了口气:“你知道? 那苏逢吉方才为何对我百般逢迎? 谦卑献媚吗?是想通过我? 将其情况,上达天听啊!苏逢吉遭贬时? 我尚未入禁军? 对其也不甚了解。然可以想见,当年权盛一时,而今却落到如此下场,令人不胜唏嘘!似我辈者,也当引以为戒啊!”
认真地体味了兄长这番话,赵二虽难以吃透,却显然有所收获。赵匡胤教弟,就是通过这种耳濡目染的方式,效果显然不错。
“回城之后,向刺史辞别,明日即起行北上!”轻踹马肚,稍微加快了些速度,赵匡胤决定道;“泾原,已不必滞留!”
“二哥打算,就这般离开原州?”赵匡义有意识地朝后边随行的州吏瞥眼,跟上,放低声音说:“那李业,好生无礼。二哥身为天使,过临泾,不来迎接,反出去狩猎。听闻酒宴之上,也甚是拿大,竟然以子侄视兄,言语轻慢,骄狂如此!”
“人家是皇亲国戚,天子之舅,有所拿捏,何足怪也!”赵匡胤淡淡一笑:“不过,我观原州治下,土未荒芜,民有所产,治安还算安定,此公典事,倒也有可取之处!”
“我看不尽然!”赵匡义说道。
迎着兄长的目光,赵匡义有些卖弄的意味,解释道:“昨日二哥不在州城,李使君开堂问案,审一私盐案,我好奇,至衙前听断!”
“你发现了什么问题?”赵匡胤问。
赵匡义答道:“表面看来,确实没什么异样,唯一让我觉得奇怪的,是私盐的数量,足足二十石。民间盐贩走私,多以升斗计量,朝廷也以此定罪!然二十石盐,何等之巨,一般人,岂有如此能量!
李使君似乎也有所察,经其审断,探得是原州盐吏,内外勾结,倒卖官盐,以牟私利,于是当堂定罪判死!”
赵匡义两眼之中,闪着聪慧的光芒,说:“我在想,倒卖私盐,乃杀头大罪,纵盐吏斗胆,也不敢如此张扬,一次盗如此数目之官盐,也算是耸人听闻。而李使君断案之急,定罪之切,让人不得不怀疑,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听其分析,赵匡胤不由看向身边的少年,他素知其弟,是有慧根,平日也聪颖。但是,就怕其聪明过头了。
问道:“匡义,你向我陈述这些,想让我做什么?”
见兄长态度,赵匡义不由说道:“难道大哥,就不好奇其中究竟,挖出背后的隐情吗?”
重重地呼吸一口,赵匡胤以一种严肃的语气,对赵匡义说道:“一者,我此行职责,不在州政民务,若有问题,查纠是按察司的事!二者,不该管的事,便不需理会,连好奇之心都不必有!”
赵匡胤说得严重,略作沉吟,又补充一句:“此事,当烂在心里,不可与人前卖弄言说!”
“是!”不敢不听兄长之言。
......
盐州,去岁秋,汉廷于此改设定边军,军额一千五,其中马兵五百,以王彦升为定边军使,署理防务。
去年以殿前失仪,冲撞相府,被天子刘承祐发配到盐州。到任之后,王彦升便收拾起防务,以其性格强悍,上下风气大改。
境内胡民颇多,朝廷的控制与影响很薄弱,采取的是羁縻政策。治下常有胡虏犯法,引乱,欺凌汉民之事。
王彦升到后,厉行峻法,再加心里有气,基本都宣泄在那些胡人身上。魏仁溥在东京给他的劝解,他只听进去了一半,怀柔安抚,不是他的风格,强硬震慑,才是他的风格。本不是个仁慈的人,更不会怀仁以服胡人。
花了一月的时间,整顿军务,其后便开始严厉打击境内之不法,求得一个治安。
盐州西北有盐池,原党项部族所占有,王彦升以其窃据,直接派人收缴。部族不服而反抗,王彦升更加干脆,直接派兵袭击,斩其首领。当然,也不是一味的强硬,将除牛马之外的部民、财产,尽数分与境内其他胡虏。
如此,既得盐池,又添牛马,打击境内最强大的一支党项部族,顺便立他王将军的威,还没有引起太大的动乱。这件事,传至东京,天子的反馈是,办得好!
在盐池周边,另设榷场,曰白石,以供交易,有王彦升保驾护航,使得境内商贾贸易,逐渐繁荣。而每月,王彦升巡查关口戍防之时,都要来看看。
自入春之后,白石榷场交易量,明显激增,汉虏之民,云集而来,各易其所需,来自关中的商贾,也明显多了些。
在亲兵的护卫下,王彦升在集市内转悠,就像巡视其领地一般。有识得他的虏商胡民,在其过处,都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所侧目,如避虎狼。王彦升,很满意这种效果,脸上都带上了笑容。
“近来,榷场之内,这些胡虏可曾安分,可有人捣乱犯法?”王彦升问随行的市吏。
市吏陪着笑,向王彦升恭维道:“赖军使威名,胡虏皆慑服,岂敢触法?”
王彦升啧啧嘴,似乎有些可惜,市吏见了,不由哆嗦了一下,他是想到了王军使的“不良嗜好”。
去岁,王彦升召集僚属,并宴请境内部族首领,命人带上一奸污汉女的虏犯。也不多说,当着众人的面,扯断其耳,取火烧烤,然后就着酒,食之。
场面很血腥,军使很淡定,上下僚吏及胡虏首领,无不畏服。其后,每有重犯,王彦升都是这般,先食其耳,再治其罪。以至于“啖耳将军”之名,不胫而走,扬于西北边陲。
结果便是,盐州治下,犯法之事虽然难以杜绝,但犯罪率直线下降,少有人,敢触其法。到如今,不到一年的时间,王彦升已啖耳数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