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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芈黍离     汉世祖txt下载     汉世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6章 郭荣的激进建议

    “昨日拂晓,末将越过上党城后,径直向南轻驰,一直到潞、泽交界的羊头山,方才停下。休整的足足半日,正欲继续向南,便发现契丹斥候已入羊头山界!”

    府堂间,张彦威、郭荣坐陪,刘承祐端坐主位,听着韩通的汇报。一提到契丹人,几个人精神一下子便提了起来。

    “那一队契丹斥候,只是北上略作侦察,至羊头山而止。为了不被其察觉,末将选择回避,其后带了一小队精干弟兄,小心南下。傍晚的时候,潜至泽州高平县时,发现了契丹的军队!”韩通继续说。

    “高平......”刘承祐起身在堂间挂着的一幅地图上停下,很快找到了泽州北部的那座县城,问:“是耿崇美军?”

    “应该是!”韩通点头:“末将择高处而察之,隔得虽远,却也能瞧见‘耿’、‘辽’旗号!”

    “有多少人?”

    “就末将的观察,当有四千人往上,但具体对方有多少兵力,末将不敢妄言。”韩通回答很保守,却同样实际。

    见着刘承祐眉头蹙起,韩通又立刻补充道:“不过,末将观辽军中,契丹人很少,大部分都是汉人!”

    “汉人?”刘承祐两眼一亮:“是否为晋军降卒?”

    “恐怕不是!依末将看来,应该是燕兵!”韩通摇了摇头。

    “燕兵!”刘承祐面无表情地呢喃了一句,很快便反应过来。

    这里指的燕兵,是幽州的契丹汉人军队。契丹统治幽燕之地已有十年,在“以汉治汉”的国策下,又有张砺、赵延寿这样的的汉臣辅佐,也确是组建了一些以“燕人”为主的军队。

    在去岁耶律德光南下灭晋的过程中,这些燕兵在赵延寿、耿崇美此类的汉人将臣统率下,也是出了不少力。

    当韩通提到耿崇美军多为汉人的时候,刘承祐的第一反应就是“晋国降卒”,且立刻就有了“策反”的打算。然而,是幽州来的“燕兵”的话,他又迅速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说策反的难度,仅“燕兵”而言,他们背叛的成本太高!

    “不过,这支辽兵,以步卒为主,并没有多少骑兵!”在刘承祐思忖间,韩通又说道。

    这个消息,让在场的人不禁松了口气,不论如何,契丹军队最为人所忌惮的,还是骑兵。

    “如此说来,耿崇美军,只是一支燕兵了!”刘承祐表情间凝重之意散去不少。

    “是的!”

    在刘承祐的示意下,韩通继续说:“发现辽军后,末将不敢怠慢,立刻撤回。留下一小队人继续做监视后,迅速北归,向您禀报!”

    韩通汇报结束,便恭敬地候在下方,堂间安静了一会儿,刘承祐也梳理了一遍辽军的情况,方抬头问道:“情况也都差不多了解了,诸位怎么看?”

    张彦威在第一时间说话了,看起来稍显激动,脸上的横肉都抖了几下:“殿下,高平距离上党可不远,照韩通所说,没准今日契丹军已经拔营北来了。泽、潞之间,就隔着一座羊头山,一定不能让敌军轻易进入潞州。立刻派军吧,占住羊头山,将敌军拦在潞州之外!”

    张彦威说完,刘承祐反应很平淡,对其建议,不置可否,想了想,问郭荣:“你是什么想法?”

    郭荣满脸严肃,微垂着头,又琢磨了一会儿,方才道:“张将军的想法,太过保守了!羊头山距高平不过四十里,若辽军当真已拔营北上,等殿下派军南去拦截,恐怕对方早已入潞州境内!”

    先简单地反驳了一下张彦威,郭荣继续道:“若韩通探查无误,辽军兵力并不多,我军得潞州军相助之后,对方甚至还处兵力弱势,再加其以步军为主,没有胡骑的威胁......”

    郭荣说话间,一抹自信的色彩在其脸上绽放开来,刘承祐一直观察着,注意到其“放光”的眼神,心有所感,觉得自己猜到其想法了。

    果然,郭荣拳头用力一握,振奋地说道:“殿下莫若集全军南下,与敌接战。我军连夜南下,占据上党甚速,昨晨起又一直严密封锁消息,辽军对潞州的情况恐怕还不清楚。若此时南下与战,定有出其不意之效。”

    “正面接敌,正面破之,必大振我河东军威,也可对中原、河北反击契丹暴政的军民起激励效果!”

    相比与张彦威的保守,郭荣的建议可当真要激进得多,甚至可以用冒险来形容。若说耿崇美军还不清楚潞州的情况,主动出击,可以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但同样的,刘承祐此时也不清楚对方的具体情况。敌军军情,不是凭着韩通一双肉眼,就能了解清楚的。战争,毕竟不是儿戏,关乎存亡之道,由不得刘承祐不谨慎。

    眼下,刘承祐已控制上党,得到潞州军民的支持,还背靠河东,可谓占据主动优势。只要稳守上党,纵使耿崇美军力倍之,他有信心拒之。

    但是,主动南下与战,这其间的风险可就大了。兵力没有绝对优势,燕兵的战斗力也不清楚,选择与其正面对战,若是出现什么意外,没能战而胜之,甚至打败了,那他全潞州而夺的大好局面可就一去不返了,甚至影响到刘知远他日进军中原,夺取江山的大计......

    当然,要是一战而胜,如郭荣所言,收获必然是巨大的。不说其他,就于他刘承祐而言,初领军上阵,便取胜果,必然名声大振。

    问题是,这是他头一次领军,论打仗,他真的不会啊!

    郭荣一个建议,使得刘承祐犹豫了,紧蹙的眉头,诠释着他纠结的心理。

    见刘承祐迟疑,大概是被郭荣这个后辈拂了面子,张彦威忍不住念叨了:“殿下,若听郭荣之言,是否太冒险了?”

    连张彦威,都看出了其中的风险。

    张彦威的话,似乎又加重了刘承祐的犹豫,抽了口气,问侍卫在旁边的向训:“星民你腹有韬略,意下如何?”

    对此,向训也表现得很甚至,好生思量了一会儿,方说:“以眼下的情况,只要殿下率军守备上党、壶关,潞州局势便尽在掌握,南进潞州的战略也就达到了,这不失为一个稳妥的选择!”

    听向训的意思,貌似也赞同稳,刘承祐正欲开口接话,便听到了一个“但是”。只见向训轻声道:“打仗本就是冒险的事,若连耿崇美数千兵都忌惮,那如何面对契丹数十万兵马......”

    闻言,刘承祐陷入了沉思。见他这副犹豫的模样,坐在旁边的郭荣眼中不由露出一抹失望。

    刘承祐,确实是犹豫了。明明有更稳妥的选择,为何一定要冒险?

    但是这个时候,脑中恍过“高平”这地方,猛地抬眼看向已经面无表情的郭荣,嘴中念叨了一句:“高平!”

第47章 诱其北上

    刘承祐自然是想到了“高平之战”,那场在“五代”战争史上举足轻重,意义重大,甚至影响历史进程的著名战役。

    目光落在眼前这个样貌普通,神情严肃的郭荣身上,刘承祐的思绪不由飘远。

    那个时候,就是眼前的“周世宗”,初登基,朝政不稳,人心不附,又逢北汉刘崇联合契丹军队,两方十万联军南下,气势汹汹,欲要将后周灭亡。

    可以说是在内忧外患之下,郭荣力排众议,决议亲征,北上迎战。就在高平,甘冒锋矢,亲临督战,先败后胜,取得一场高平大捷。

    那一场高平战役,郭荣几乎是以举后周国运进行冒险,败必有亡国之危,结果郭荣赌赢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开启了后周的“显德盛世”,郭荣开始他“三十年致太平”的大业,赵匡胤也由此崛起于殿前禁军之中。

    当然,那一仗并不是纯粹的军事冒险,郭荣考量的因素有很多。但是,那等局势,那种压力,那等果决,那等慷慨豪情,那迎难而上的必胜决心......相较于郭荣的果敢勇略,自己此时这点犹豫,瞻前顾后,低人何止一筹。

    望着眼前郭荣,刘承祐仿佛能感受到其平凡样貌下,那刚烈强势的性格,坚定无畏的意志。

    收回目光,深呼吸一口,刘承祐倏地转向还站在堂间的韩通:“你觉得如何?”

    韩通显然没料到刘承祐会问自己这么个小人物的意见,愣了下,十分果断地抱拳:“殿下若下令出击,末将愿为殿下陷阵冲锋!”

    闻韩通表态,刘承祐表情恢复了常态,隐约有点释然的意思。他却是意识到了,自己不会打仗,但麾下有的是能打仗的人才。张彦威、马全义、慕容延钊,甚至是第二、三军的那两名指挥使,再加上李万超,实在没必要顾忌到这种程度。

    这样一想,刘承祐思路也就理清了,想到一战而破契丹军的前景,他还是不禁意动。不过哪怕有那点冲动,刘承祐还是没有头脑发热,直接下令向南进军。

    还是那句话,打仗不是儿戏。虽然如今是知己而略知彼,胜率应当会高一些,但还没到必胜的地步。

    只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刘承祐语气中增添了几分明显的果敢,朝韩通吩咐道:“韩通,你在城中休整片刻,而后率骑兵都南下,给我剿杀敌军斥候,探查敌情!”

    闻令,韩通精神微震,两眼一瞪,直接道:“殿下,不需休息,末将立刻带人去!”

    对其战心,刘承祐心中满意,嘴里说道:“连日夜的奔波探察,已是疲兵。纵使你扛得住,也要考虑底下的士卒们。待养好了精神,恢复体力,方便于杀敌啊!”

    刘承祐话说得平淡,韩通心头却涌出些感慨,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退下。

    “殿下这是打算?”这个时候,张彦威试探着问了句。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如今我知敌,而敌不知我,没理由输的仗,为何不打!”做下了决定,刘承祐将心头犹疑尽数抛却,冷静说道:“不过,怎么打这一仗,就要好好商量商量了!”

    听刘承祐这么说,郭荣一下子来了精神,思及刘承祐方才的安排,凝眉问:“殿下有何打算。”

    刘承祐直接说道:“耿崇美不是要来潞州上任吗,我们就在上党等着他。如今,龙栖军的兵锋已至,上党‘危在旦夕’,节度留后赵行迁与契丹括钱使,也该火速向契丹人求援才是......”

    刘承祐话里话外,满带着狡黠之意。张彦威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有点迷糊地问道:“赵行迁他们不是已经被杀了吗?怎么求援,为何要求援?”

    “殿下这是想要将耿崇美军引至上党,再行歼灭之?”郭荣问道。

    刘承祐淡淡地说:“高平距离上党,有上百里路,我军南下,还不如放其北来,以逸待劳,以必胜之势击之。”

    “所幸,占得上党后,全城戒严。我们动作很快,消息应当还未传开来,耿崇美更不可能知道!”向训此时主动说了句,一语便道明关键之处。

    刘承祐点头:“立刻派人南去,找耿崇美求援!届时,再有韩通率人打草惊蛇以佐证,我倒要看这耿崇美会作何选择!”

    “此事,一般人恐怕难当任务。殿下,卑职请命去当这一回信使!”向训主动朝刘承祐请命。

    刘承祐却是摇了摇头:“你不行!”

    “为何?”

    见向训不服,刘承祐说道:“你向训,一看就不是凡人!此事,得找个忠实可靠的普通人去!何况,敌营不比上党,我可舍不得你向星民去冒此险。”

    言罢,刘承祐便召来一名亲卫,吩咐了一番。论忠诚可靠,再没有比刘承祐的亲卫,更值得信任了。

    “现在,我们该去激励将士战心了!”起身,舒出一口气,刘承祐扭头看向郭荣:“名单可曾统计清楚?”

    这点小事,怎么可能难倒郭荣,当即便给了刘承祐一个满意的答案。

    ......

    肃锐军营,全军上千号人,被集中到校场,在各级军官的带领下,排好整齐的队列。一片秩序井然的样子,仅观军容,便可看得出,李万超将此军调教得很不错。

    校场中,上至军官,下至士卒,都齐刷刷地盯着将台之上。那里摆着好几口大箱子,翻开的盖子下,露出的是一缗又一缗的铜钱。

    李万超站在其后,挥动着手,高声宣讲着:“将士们,皇子殿下怜我等辛苦,特发府库之钱,犒赏三军......”

    李万超言罢,看得着赏赐摆在眼前,众将士顿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很快,校场中,便照着名单,按级别分发赏钱。钱到位后,又是杀猪宰羊,好吃好喝,犒劳一番。

    在肃锐欢喜地军士享受着刘承祐的犒赏时,上党城中的其他潞州兵也一样,钱粮基本分发到人,完全没有“中间商”。当然,作为嫡系的龙栖军,当然也是少不了的,一场大犒军,将潞州府库给消耗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效果是很不错的。哪怕不为其他,就冲着钱粮,将士们对刘承祐便好感倍增。而这次犒赏,某种意义上,也能算是“开拔费”。

    “老爷,这是郭巡检派人送来的,说是殿下给您的赏赐!”上党王府中,一名仆人端着一个小箱子,殷勤地走到王守恩的面前禀报。份量不轻,仆人看起来很吃力。

    但王守恩一瞧,却是大怒,一手打翻了钱箱,银钱撒了一地。王守恩来回踱步,怒声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根据刘承祐定下的赏额,普通士卒一缗,什长三缗,队长五缗,都头十缗,营指挥二十,军指挥五十,其上百缗。不过相比之下,龙栖军将士,得上调一些。

    按照王守恩的级别,也就能拿个百缗。当然,一百缗钱已经不是个小数目了,但哪里能满足其饕餮之心。

    依他的想法,刘承祐若有赏赐,需出府库与他,由他分拨下去,那么这其间他才有的赚头。只可惜,刘承祐的做法,太令他“失望”了。

    王巡检现如今,很不爽。不过,他接下来会更不爽,他的统率权已经被刘承祐剥夺了......

第48章 耿崇美

    泽州,高平县,城北。

    夹杂两座汉人村落间,是一片颇为广阔的高地,耿崇美军的营寨便扎于此处。营垒连绵,“辽”旗招展,看起来森然有序,显然,统兵者绝非庸才。

    中军帅帐中,一名姿貌魁梧的老将坐在帅案后边。此人,便是耶律德光委任的潞州节度使,耿崇美。

    人显然不如其名,比起名字,耿崇美的长相实在难以让人恭维,面色紫黑,髯髭如蚪,十分稠密。不过,这样一位相貌粗犷的人,却有一颗内秀的心,极有文才。

    耿崇美是“燕人”,出身辽西,唐末天下大乱,其父、祖皆自军旅崛起,在梁、唐时期,耿氏一族已成为河北一带及极具代表性的军功官僚地主阶级。

    自唐季始,中原内耗不止,耶律阿保机趁势崛起,统一契丹诸部,实力强劲之后,屡屡南侵,掠夺汉人人口、财货。因地缘之故,耿氏一族,也在被掳掠之列,入契丹国,臣服于其统治之下。

    游牧民族崛起之后,就没有不想着南侵中原的,耶律阿保机是个雄主,自不会不想往内耗不断的中原进军。只是在他称帝建国,统一契丹诸部的过程中,南边梁晋争霸,李存勖率领河东崛起了。

    唐庄宗李存勖虽然是有名的“政治白痴”,但在军事上却是不折不扣的天才,尤其在其统治前期,河东晋军是一股极其强悍的力量。

    在李存勖灭掉刘守光,占据幽燕之后,则彻底断了耶律阿保机南下的念头,那个时候的李存勖,不好惹!

    不过南下虽不可取,但无法阻止契丹对中原的野心与向往,随着大量汉人被掳掠入国,耶律阿保机也在不断吸收汉人的文化与人才。

    那时尚且还年轻的耿崇美,便以其文才武略,通胡汉文化,再加往上不知几代融入了胡人的血统,渐渐得到了耶律阿保机的重用,被拜为通事。

    通事这个官职,做的就是翻译的工作,但这是契丹治下,胡汉政治文化沟通交流的桥梁,是十分受重视的。而每名通事,都是契丹主的近臣,融入契丹统治阶级,才学与能力得到了统治者认可的。

    而那些汉人通事,则实际上是契丹国内汉人事务的管理者,如韩知古,此前提到的张砺、赵延寿,包括这个耿崇美。

    在耶律德光继位后,加速了契丹汉化的过程,而耿崇美则更受重用,成为了耶律德光的亲信。当年契丹军南下,策立石敬瑭为“儿皇帝”,耿崇美便在其中扮演了份量不轻的角色。

    此次,耶律德光南下灭晋,耿崇美同样以通事之职随军。当时易州刺史郭璘以城力抗契丹军马,扼拒耶律德光甚久。直到杜重威率晋军投降,耿崇美出马了,至易州,诱郭璘麾下士卒而降,旋即杀郭璘,易州遂得。

    可以说,耿崇美这个人,允文允武,在政治军事上都有极强的谋划能力,又是个铁杆汉奸,这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

    不过,此时帐中的耿崇美,神色却不甚好看,本就发黑的肤色更显阴沉,甚至那灰白的稠密胡须都仿佛透着忧虑。

    其所忧者,大抵来源于两个方面。第一自然是潞州的情况,他如今怎么都是辽主委任的节度使,有控扼要地的重任;这第二,自然对心生的辽国对中原的统治的忧虑了。

    耿崇美是个有见识的人,他已然察觉到了契丹在中原的局势有多险峻,他不似耶律德光那么“天真”。中原百姓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等他们爆发出来,几十万契丹军队面临的便是“人尽敌国”的场面。

    而眼下,自各州不断传来噩耗,则佐证的他的猜测。这边民乱,那边兵变,此州方息,那州又起。尤其在刘知远称帝之后,局势则彻底失控了。

    作为耶律德光的亲信,耿崇美不是没有劝谏过,但是,耶律德光不听。再英明的君主,在志得意满的情况下,也是听不进的。耿崇美被任为潞州节度使,一定程度上,也算是耶律德光对他的“贬斥”了。

    领军自开封发,西行入洛阳,在北渡河阳,一直到进入泽州境内,这段距离并不算太长,但耿崇美硬是走了近十日,尤其在得知河东出兵的消息后,速度放得更慢了。

    这是在高平驻军的第二日,潞州就在北面几十里外,但耿崇美选择裹足不前,他心里始终觉得不踏实,或者说,他对与河东争潞州,并没有太多信心,尤其是在他只有这数千“燕兵”的时候。

    帅案上摆着的,供他研究的,就是泽、潞两州的地图,目光死死地盯着上党城,耿崇美不由喃喃道:“也不知究竟什么情况,刘军到哪里了!”

    也许是念叨起了作用,帐外突然传来牙兵的通报声:“启禀大帅,斥候抓了一名北面来人,自称潞州来使,言有要事拜见!”

    黑脸一张,耿崇美来了精神,犀利的眼神眯了一下,当即一挥手:“带他进营!”

    没有多久,一名十分普通的男子被带进了大帐,身上还穿着军服,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稍微打量了男子一眼:“你是何人?有何事?”

    “小人是潞州留后赵行迁赵使君的亲兵,此次奉使君之命南下,向大帅求救的!”男子喘了几口粗气,立刻答道。

    小眯着眼睛,耿崇美问道:“潞州现在情况如何?”

    “河东数千大军已经南下,上党兵力薄弱,又有异心之人。赵使君恐抵挡不住,派小人前来求援,请大帅尽快发兵北上,迟了只怕城池不保!”迎着耿崇美的目光,男子有点紧张地回道。

    听其言,耿崇美脸上没有多少动容,目光一闪,冷声问:“你所言,异心之人,是谁?”

    “肃锐军指挥使李万超,还有节度判官高防!”来人立刻点出高李。

    闻此言,耿崇美眼神中的戒备散去了一些,在出发之前,他可找张从恩了解过潞州的情况。若说高防与李万超有异,倒也符合事实。

    想了想,耿崇美突然问道:“上党,还在赵行迁手中?”

    来人晃了晃脑袋。

    “没有?”耿崇美声音变冷了几分。

    见状,男子赶紧答道:“小人不知。我南下疾驰百里,也许此刻河东兵已至城下,也许上党已经陷落......”

    “是这样?”耿崇美嘀咕了一句,踱起步子,思吟几许,猛地转头盯着男子:“河东军到哪里了?”

    男子一愣,便很快摇头:“小人不知!”

    “带他下去休息!”又观察了一会儿来人,见其当真无异状,耿崇美这才吩咐着:“另外,传令斥候,扩大探察范围,派人去上党查看。”

    没有让耿崇美等多久,北面传来的确切的消息。他的斥候,刚北出羊头山,便撞上了韩通所率的骑兵都,一番绞杀,死伤十余骑。

第49章 花里胡哨不管用

    上党城下,已然营造出了一副大兵凌城的景象,数千河东兵马来势汹汹,从北、东两个方向,立寨威逼。至于上党城,四门紧闭,整座城池弥漫在一片“惶惶”的气氛之中,连城头因风而起的旗帜都显得分外无力。

    当然,城里城外,都保持着一种默契。

    为了防止一些不可直言的意外发生,城中守备的军士替换成了龙栖第三军的士卒。

    而原本驻守的潞州军队都被调到城外,分为两营与龙栖军驻扎在一起,美其名曰,磨合训练,方便配合作战。在军心尽收的情况下,对此安排倒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又或者是,心里知道,嘴上不说。

    “停住了?”帅帐中,听得探骑来报,刘承祐有点惊讶。

    闻问,躬着身体的士兵又重复了一遍:“契丹军马进入潞州境内后,便停止进军,不再北上,一停便是一个多时辰!”

    “韩通呢?”

    “韩都头还在带人与契丹侯骑纠缠,监视敌军!”

    “耿崇美停止前进,这是何故?”刘承祐下意识地问了句。

    此前,刘承祐有意耍弄些智谋,意欲诓高平的辽军北上,以逸待劳而击之。几番迷惑行动之后,耿崇美果然动兵了,拔营北上,刘承祐在上党也闹足了动静配合。

    讲道理,不出意外的话,一切当按着刘承祐的计划发展才是。然而现在,似乎有意外发生了。

    刘承祐的问话,小小的士卒哪里能回答得上来,眨了眨眼睛,愣愣的。

    “也许是正常的休整。”见刘承祐看向自己,向训给出一个猜测。

    “收到求援,上党危在旦夕,他当火速进军来援才是。”刘承祐说道。

    向训却摇了摇头,解释道:“殿下此前也说过,高平、上党两地相隔百里,中间又夹着山岭,在我军‘兵临城下’的情况下,急行百里而来援,这本是十分危险的,契丹军也不会不顾忌这一点。”

    “如此一说,确有道理!”刘承祐点了下头。

    向训顿了下,继续说:“况且,倘若上党未落于我手,仍在赵行迁手中,哪怕契丹军只屯兵数十里外,亦足可起威慑作用。我军又岂敢在背后有敌的情况,强攻城池,也许那耿崇美,也考虑到了这一点......”

    听完向训的分析,刘承祐愣了一下,倒不是觉得他说得没道理,只是,他心里有点意识到了,自己貌似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哪怕一再暗自提醒自己,打仗不是儿戏,但真正做起来,仍旧不免想当然,考虑事情太片面了。

    迅速稳定心神,刘承祐朝来报的士卒吩咐道:“传令韩通,再探,给我牢牢地监视住契丹军动向!”

    “是!”

    待士卒退去,刘承祐表情漠然,背着手在帐中踱了好几步,良久抬首看着向训:“我隐约有点预感,这以逸待劳而诱敌之计,只怕是难以成功了......”

    闻言,向训稍显讶异地看了刘承祐一眼,嘴角稍微勾了下:“殿下,还是再观敌情如何发展吧。”

    “只能如此了。”刘承祐深吸了口气:“李崇矩还没回来?”

    李崇矩便是刘承祐的派去辽营“求援”的那名亲卫,就是上党本地人,是个性格忠厚极守规矩的年轻人,寡言少语与刘承祐相类。

    刘承祐这实属问了句废话,若是回来了,哪有不向他复命的道理。

    “不会出了什么事吧。”嘴里低喃了一句,刘承祐额头渐渐锁起。

    没有过多久,辽军的消息再度传来。敌军非但没有继续北上,反而依着羊头山势,安营扎寨,却是一点也没有进军的意思了。

    这样的消息,让刘承祐的心思又沉了几分,直到,李崇矩归来。

    “敌军是怎么回事?”望着年轻的侍卫,刘承祐没有意识到自己语气中带上了些急躁。

    李崇矩也就二十多岁,但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沉稳,那种老实纯厚的沉稳。迅速地将敌营与面见耿崇美的情况说了一遍。

    “求见耿崇美之后,卑职便被囚禁起来了。一直到今晨,敌军开拔北上,驻羊头山而止。其后,耿崇美再度接见,让卑职回报‘赵行迁’,让其弃上党南下,他率契丹军马在南接应......”李崇矩禀道:“殿下,那耿崇美似乎有所怀疑啊!”

    听完李崇矩的汇报,刘承祐面皮抽搐了一下,他本就不是个蠢人,联系到敌军的动作,不由开口叹道:“也不知,哪里出了岔子?”

    “怀疑,是一定有怀疑了。不过,耿崇美派李崇矩归来传此信,恐怕是作试探了!”向训接口道。

    刘承祐慢慢地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殿下,当如何回复耿崇美,要不要卑职再去一趟?”

    李崇矩的询问声,让刘承祐回过了神,看着他,直接说道:“再去,我恐你这条性命都保不住了。罢了,你也辛苦,下去休息吧。”

    “是。”

    缓了缓,刘承祐面色恢复了一如往常的平静,只是那双眼睛中,闪过淡淡的不甘。

    “我这点谋划,却是太想当然了,是我纸上谈兵,将战争想得太简单了。什么诱敌之计,人家根本不上当,徒惹人笑......”帐中仅刘承祐与向训两人,刘承祐自我检讨了一番,语气中满是自嘲。

    见刘承祐这副表现,向训却轻声劝慰说:“殿下不必沮丧,当今天下,为将者,多负气用刚,逞强奋武,殿下欲为智将,以谋伏人,胜过多少一勇之夫!”

    “临阵却敌,本是瞬息万变,当因势导行,临机决断,随机应变,哪有一成不改,全然按照计划来的。耿崇美此人,我等对他都不熟悉,既不知其将,又哪里能断定其应对举措呢?”

    向训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但刘承祐听着听着,却品到了些许异样,突然问道:“你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

    迎着刘承祐的目光,向训很淡定地摇着头:“卑职哪有此等先见之明。只是与郭巡检讨论过,若耿崇美谨慎些,断然不会莽撞北来......”

    “郭荣?”刘承祐眉毛扬了扬,心情似乎已然恢复了正常:“你们为何不提醒我?”

    “额。”向训张了张嘴,略作考虑,方才笑着答道:“倘若那耿崇美是个无谋匹夫,不管不顾,直接领军北来,那殿下所设计策,可谓妙计......”

    看了向训一眼,刘承祐却是有些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我却没想到,你向训竟然这般会说话。”

    他此时却是有所感慨,战场不是拿来耍智弄计的。人心从来是最难测的,一厢情愿讲什么谋略,只怕到头会将自己给赔进去。打仗,智谋当然重要,但有的时候还得靠硬实力。

    言罢起身,刘承祐开始认真地思考了:“既然耿崇美不入套,我们也得换个打法了!”

第50章 打他一仗

    羊头山东西绵延数十里,十分完美地将泽、潞两州分隔开来,自古便是两地的州郡界。其间山峦秀丽,松林茂密,是个风景秀丽之所,不过此山最出名的,还得数那些大小不一的石窟,以及其中佛像、寺碑、石塔,这是个文化底蕴十分深厚的地方。

    山脚,有神农团池村,不过此时已被北上的契丹军所占据,将台就设在村中。据说西南二三十里外,就是长平之战的遗址。

    契丹的军营,依险而设,据障而立,十分地严谨。不过受限于地势,险非奇险,障非绝障,并不能做到一夫当关。

    傍晚时分,巡视完军营,耿崇美来了兴致,攀上村后的高坡,俯瞰北山脚。暮霭沉沉,天色晦暗,不大的村落间已然亮起了零落的灯火,相较之下,反倒是周边的契丹军营,森森寨垒中星星点点的。

    山下景象,本该是静谧而安详的,但硝烟的气息,早伴着铁马金戈,横刀利剑,弥漫开来。事实上,如果不是耿崇美严肃军纪,这山脚的村落早被夷为平地了。

    一阵夜风拂过,带动着周边的草木,发出沙沙的声响,明明是春季,却有一种萧瑟之感。风吹在身上,耿崇美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他早已经到了知天命之年岁,行军辛苦,未及休憩,再加重任在肩的压力,耿崇美如今已是身心俱疲。一个不留神,差点便被这点清风给吹倒了。

    身边护卫的牙兵赶忙呼唤着扶住。

    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耿崇美招呼着:“回营吧!”

    “节帅。”返营之后,天已黑得彻底,一名膀大腰圆的将领走进帐中,朝耿崇美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这是节度牙将,也是他耿氏的后辈族人,摆了摆手,耿崇美问道:“军心如何?”

    “已经安抚住了,只是您严令勒止打草谷,杀了那两名**汉女的军士,各营将士多有不满......”牙将实话说道。

    耿崇美眉头皱了皱,声音有些冷:“违反军纪,无视将令,还不当死!”

    见状,牙将有点不以为然地说:“节帅,自南下以来,大辽诸军,都打草谷,都在抢掠财货,这是天子都明诏示意的。您又何必心软,而致军心不稳。”

    从这牙将的态度便可知如今契丹军队的情况,不论是契丹人、胡人抑或是汉人,脑中都已充斥着奸淫掳掠。军纪散漫,这样的军队,纵使人再多,也不足惧。

    听其言,耿崇美却是怒了,呵斥道:“我们是出来打仗的!”

    牙将顿时嘀咕了一句:“打仗也不妨碍打草谷......”

    话音刚落,耿崇美用力地砸了下行军桌案,尔后狠狠地盯着牙将,看得他直发毛。

    “罢了!上党那边什么情况?斥候可探得消息?”深吸了口气,耿崇美问道。

    “河东军确实是兵临上党城下了,人数不少,可能比我军还多。上党城四门紧闭,应该在等着我们救援!”提及正事,牙将当即将斥候探得的军情禀报。

    “当真还在?”耿崇美脸上若有所思,语气仿佛带着些诧异。

    “节帅,上党既然求援,我军当北上,共同先击败河东的军马才是。不过末将看您,却犹犹豫豫的,这是何故?”牙将的好奇心很严重,道出心中疑问。

    “你就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吗?”

    “什么?”

    耿崇美紫黑的脸上挂上了一点复杂的怀疑:“据前几日赵行迁所遣信使所说,河东军屯驻于上党以北百里的虒亭,无南下动静,为何在我军方临近潞州,便突然南下?这中间的数日,为何没再收到赵行迁的求救信?而昨日突然南来一名信使,却已闻河东军将兵临城下!”

    顿了顿,耿崇美继续说:“河东军的动作也有些可疑。若我领军,当趁上党内部不宁,直扑州城。纵使闻我军至,也当派偏军南下,占据羊头山,以阻挡、迟滞我军,以免影响他们攻夺上党。这羊头山虽算不得天险,却总归是一处可依之地。而那小股河东骑兵,与其说是在骚扰我军,更像是在监视......”

    耿崇美这一番话,让这牙将一愣一愣的,呆了半晌,方才反应迟钝地惊讶道:“您是说,昨日那名信使有问题?如果是这样,那您为何还要放那厮回去,让赵行迁突围?”

    “很快,就能证实老夫的怀疑,有没有道理了!”耿崇美幽幽地说了句。

    帐中静了一会儿,牙将突然嘀咕着说:“这一切都是您的猜测,倘若上党的情况属实,您让赵行迁弃城,岂非将潞州拱手相送与河东军?”

    闻言,耿崇美淡淡地答道:“一座上党城,可比不上我们这数千大军!”

    “皇帝可是让您控制潞州,阻止河东军南下,假如您怀疑错了,丢了潞州,如何向皇帝交代?”

    面对牙将的疑问,耿崇美极其老谋深算地说道:“能取潞州,扼险要以当河东军,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如果事不能行,那便只能另择州县以防遏了......”

    见耿崇美这副慎重的表情,牙将总觉其有点小题大做:“听闻,河东军的统帅是一名黄口小儿,乳臭未干,您是不是太过小心了?”

    “刘知远是何等人物,他能委大军于一小儿?”耿崇美有点烦躁地摆了摆手:“去吧,派人给我盯紧了北面的动静,不许松懈!”

    “是。”

    ......

    “若是你,这一仗会怎么打?”北面,上党城下的营寨中,刘承祐很是干脆地问向训的意见。对于这个侍卫近臣,刘承祐已然当作心腹。

    向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淡定地反问道:“那就要看殿下是欲稳守潞州,还是欲击败南边这支敌军了!”

    “当然是击败,最好全歼!”这一回,刘承祐十分坚决地答道,还挥了挥手。

    “殿下,从这耿崇美的动作来看,这是个疑心很重,且十分谨慎的人,可谓老谋深算。在没有搞清楚上党的具体情况之前,他是绝不会贸然进军的!”向训这才对刘承祐分析道:“而上党的情况,也不可能一直瞒下去,他派李崇矩归来传此信试探,恐怕就在羊头山等着我们的应对......”

    刘承祐点着头,嘴里却很直接地说道:“耿崇美此人不好对付,我也无心再与其斗智耍谋,你且讲,如何打这一仗!”

    “当夜如何夜驰上党,今夜便如何急奔羊头山!”闻言,向训说道。

    “夜袭?”刘承祐凝眉发问。

    向训摇头表示不是。

第51章 以镒称铢

    “耿崇美若悉知上党情况,以如今其动向来看,与我们正面争锋的可能并不大。我军若亮明旗帜,以沛然之势南下,其可能稳守羊头山,甚至南撤,据泽州与我军相抗。”

    “故,依卑职之见,我军再来一次突然进军,在其还未彻底反应过来之前,打他个出其不意,以迅雷之势,进击羊头山北,占据战场主动!”向训同刘承祐解释着。

    “如此一来,岂非将以逸待劳的优势,拱手让与敌军,我军反倒成疲兵了?”刘承祐表示顾虑。

    向训显然有所考量,继续说:“自上党至羊头山北,已不足五十里,地势平缓,道路通畅,殿下遣一军为前锋,急行军一个半时辰便可至,届时有足够的时间休整恢复。”

    “况且,卑职所虑者,不是如何击败他们,而是如何留下对方。遣先锋南下,目的也不是进攻敌军,而是,看住他们,莫让其轻易遁逃了!至于殿下,自率中军循后,稳进军南下即可!”

    听完向训的想法,刘承祐垂头稍稍琢磨了一会儿:“先锋南下,至羊头山北,必为敌军所察。倘其倾力来攻,欲先行破我前锋之军,为之奈何?”

    闻言,向训脸上仍旧满是自信:“如果耿崇美当如那般做,且不谈夜袭的难度,只要其胆敢出动,便是弃了羊头山之防。待殿下后军大军至,可趁势掩杀......”

    “你这是在下饵!”刘承祐说道。

    “但是,这个饵,得是能打硬仗之军,能在急行军之后,面对可能出现的数倍之敌围攻,能够抵挡至少一个时辰!”向训神情间挂上了一抹慎重。

    “你属意哪支军队?”刘承祐问。问出这话,也基本代表刘承祐接受了向训的打法。

    “想必殿下心中,已经有答案了吧!”向训说。

    “是啊!”

    若说龙栖军下辖军、营,能得刘承祐信任,能托付艰巨重任者,也唯有马全义的第一军了,毕竟从最初的整饬开始,第一军便是他重点照顾打造的。

    “不过,就算就算发现我军南下,耿崇美是否有决心趁夜主动出击,仍旧未知。倘若他一心求稳,那么,等我军兵叩羊头山之时,他就再没多少转圜的余地了。若进,我军力扛之;若退,则我军趁势追击;若相持,鏖兵一久,胜者必是我军......”

    在向训的点拨下,刘承祐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伸手在干净的下巴上摩擦了几下,方才幽幽说道:“现在看来,这一仗,怎么打,都是我军必胜了!”

    “以镒称铢罢了!”向训轻笑道。

    细细思之,这一场仗,从各方面,刘承祐这方都占据着胜势。

    已占上党,可举潞州诸县之力,又背靠河东,随时可得支援,军队也不是弱卒,兵力未落劣势,人心也多归附。相较之下,耿崇美可谓孤师远征,兵且不多,辎需之用也不牢靠,其后勤补给线随时可能被截断,纵使一时无虞,刘承祐也可以想法打击一番。

    倘若耿崇美从一开始就稳到底,干脆就守在泽州,那刘承祐或许一时间那他还没什么办法。但他既北上了,进入了潞州境内,不管他临阵表现得多么谨慎,都已陷入被动。

    与之相对,刘承祐这边可选择的余地,可就要大得多了。思及此,刘承祐忽然觉得,自己那粗浅的诱敌之计,虽然没有成功,但终究是将耿崇美引得北上了,也不是一点作用都没有,这样想来,心情却是好多了。

    兼听则明,趁着初入夜,刘承祐雷厉风行地于帐中召集众将校,举行了一次军事会议,将向训的想法道明,供众讨论。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赞同,尤其是郭荣。

    统一意见之后,刘承祐果断下令,将先锋重任交与马全义。而马全义,也是一如既往,毫不迟疑地接下。

    “殿下,我愿与马将军一同南下!”定下出兵事宜后,郭荣主动请命。

    看着郭荣,刘承祐眼神中闪过一丝微妙的疑思,只略微想了想,便同意了:“你若同去,我愈放心!”

    很快,上党城内外的军队都跟着动了起来,就如同三日前那一夜,按部就班。马全义与郭荣率着第一军将士,趁着夜色,从速南下。这一回,是整装齐具,备足了军械武器,刘承祐还专门调拨了车马供之。

    第一军出发,刘承祐自领大军循后。在这个过程中,潞州的兵马出了点岔子,拖了点后腿,他们毕竟不像龙栖军进行过针对性的夜间集训。

    ......

    夜色朦胧,笼罩大地,模糊人的视线,反倒是夜幕上空的星月,显得特别明亮,指引着前路。并不宽阔平整的道途间,一条火龙蜿蜒向南,似水流涌动不息。

    第一军全军将士,都是面色凝重,有序地埋头赶路。临出发前,马全义召集全军训话,将此行的重要性道明,以“殿下厚恩,今日偿报”激励士卒,故将士此时基本都怀着一种慷慨以赴刀山火海的心情。

    马全义走在前头,手里举着火把,与众同行,他的战马用来驮负箭矢,能节约士卒体力一点是一点。郭荣有样学样,也走在他的身边,余光瞥着神情肃重的马全义,对这名年轻将军的作风表示赞许。

    上党至羊头山,四十三四里的距离,当真算不得远,再加上中间没有什么障碍阻隔,进军很顺利。事实上,在行路过半的时候,已经被辽军的斥候发现了,而韩通则集中起所有骑兵,拼命地与之纠缠鏖杀,以作策应。

    在这两日的“视野战”下来,刘承祐组建的这支骑兵,死伤三十余人,损失已近两成。辽军以步军为主,但不是没有骑兵,那些候骑数量不少,还挺扎手。

    不过正是在这等劣势下,韩通带着人,在那残酷的比拼中,还能不落下风,也证明刘承祐骤拔这个“新人”为骑将,没有看错人。

    在辽军驻地以北不足五里,第一军止步了,占据了一座高坡,而后在马全义的带领下,不及休息,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以车架为御备警戒防守,一部分就地取材立栏扎寨。

    这处高地,也是韩通提前替马全义选好的,算不得高险,但总归是一处值得依仗之地。且是辽军驻地以北,最适合驻防之地,韩通的军事目光,还算不错。

    时辰子夜方过,耿崇美这边,是在睡梦中被唤醒的,得知龙栖军之来,困顿的精神一下子被刺激醒了。

    “上党那边,果然只是个表象,想要诱我入彀。那刘家小儿,心思竟然那般诡诈!”想了想,耿崇美长叹一声,语气中竟然有些忌惮。

    刘承祐却是不知,他自认粗陋、漏洞百出的计策,在耿崇美这儿,“评价”竟然还不低。

    “来了多少人?”

    “估摸着,也就千余人吧!”

    “节帅,那支河东军队太嚣张了,夜驰而来,竟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立寨!”来报的牙将建议道:“莫若趁其立足不稳,出兵先将其剿杀了!”

    对此建议,耿崇美直接犹豫了,他此刻还有点不明白河东军此举的用意......

    迟疑半晌,耿崇美终究选择维稳,摆手说:“夜战不利,传令各营,给我稳守营寨!”

    等天蒙蒙亮之时,一座简陋而实用的防御寨栅已然在那座高地上立起,与不远处的辽军营地遥遥相对。而第一军的将士,已交替休憩过一轮。

    “这耿崇美,当真不敢进攻?”遥望南边的辽军营垒,已经小睡过一觉的马全义嘀咕道。语气中竟然有些失望,听在郭荣耳中,却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感觉。

    等天大亮,刘承祐率中军保持着体力,龟速而来。望着北面那满目旌旗徐徐南逼而来,耿崇美更加不敢妄动了。

第52章 对峙

    羊头山下,神农团池村前,“晋”、辽两军,隔着大片原野对峙,如此已有足足两日的时间了。

    刘军立寨四座,各据坡地,虽无奇险,却互为犄角,将辽营以北这方圆数里的空间给压缩殆尽,根本没有其活动的空间了。

    “晋”营之立,在耿崇美的眼皮子底下,当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过刘承祐仗着兵力充沛,以一种稍显猥琐的保守方式,以马全义所占高地为基础,一座一座地建。在白昼的时候,耿崇美不是没有尝试过出击,打断刘承祐的节奏,但撞了个头破血流。

    就在村前的平原上,两方进行了一次试探性的交锋,马全义领军出击,辽兵完败,还差点被反攻夺寨。也就是耿崇美亲自领军接应,而“晋兵”适时鸣金,方才霸占脱离接触。

    而刘承祐,见着龙栖军的凶猛表现,却是不禁惊讶,自己貌似对龙栖军的战力低估了。当时,望着横亘在羊头山间的辽营,刘承祐心中陡生出些发兵急攻的冲动,不过被他生生遏制住了。

    还是那句话,此时此境,刘承祐可选择的余地太大了,没必要逞一时之勇,浪费士卒的性命去进行强攻。与向训等人商量过,时下,盯住辽军即可,时间利己不利敌。

    偏靠东面的一座晋营,这是龙栖第四军与部分潞州军所驻守的。营栅下,杨业百无聊赖地巡查了一番,命人加固两处有点不甚牢靠的栅栏。

    “这打的什么仗,我等就来立栅搭楼了,守,能将敌军守败了......”杨业嘴里叼着根草杆,嘴里嘟囔一句。

    “杨业,你又在报怨什么!”

    耳边突然响起的浑厚声音让杨业一个激灵,扭头看着挎剑而来的慕容延钊,立刻迎上前见礼,随即嘿嘿笑道:“属下哪里敢报怨,只是有些不解罢了。”

    看得出来,杨业与慕容延钊之间的关系应该是不错的,杨业直接指着南边的辽营说:“敌军近在咫尺,敌营看起来也不是什么险要之所,我河东虎贲,直接冲杀过去,攻营拔寨即可,何故于此与敌对峙。对面的燕兵孱弱,昨日马将军轻易便击败之,敌军不足为道哉......”

    此时的杨令公,只能用年轻气盛来形容,再加上他是刘承祐亲自提拔进龙栖军的,平日里言语间不知不觉中带上了些许傲气。

    慕容延钊瞥了这小子一眼,板起了脸:“若是给你杨都头一千兵马,是不是能把对面的敌军给蹈平了?”

    闻言,杨业脸上顿时露出了思索的表情,琢磨了一会儿,认真地说道:“或可一试!”

    见杨业这副表情,慕容延钊却是乐了,笑骂道:“我现在也才统率数百军,你,还有得熬!”

    杨业跟着露出笑容:“等属下成为指挥使,您肯定已是一军军主,最不济,也都虞侯。”

    “你倒是自信!”给了杨业一个眼神,慕容延钊脸色恢复了肃重,说:“我知你杨业勇猛,但是切不可小瞧了对面的敌军,临阵对敌,骄兵乃是大忌。你只看到昨日第一军轻松击败燕兵,就没有想过,那也许是耿崇美的诡计,刻意示弱,引我们去攻其营寨。还有,在这平原之上,营垒是我们最可靠的防御,此番也就是敌军骑兵不多,若是连栅栏都扎不牢,何谈统兵败敌......”

    慕容延钊这是在提点杨业了,而杨业,也听得认真,想了想,收起了表现出的那点骄怠,恭敬地朝慕容延钊行了个礼:“多谢将军教诲!”

    面上露出点“孺子可教”的神色,慕容延钊又指着对面的辽营,轻笑道:“现在你杨重贵急不可耐,等真正交战了,可别给我迈不动腿!”

    “将军且放心!”听慕容延钊这般说,杨业脱口便答,旋即眼珠子转悠了两圈,朝慕容延钊靠近了些,小声问:“是不是准备出击了?”

    闻问,慕容延钊诧异地看向杨业,尔后朝他招招手,轻咳了一声,一副要给他透露点信息的样子。杨业立刻来了精神,竖起了耳朵,只闻慕容延钊吩咐:“带你的人,去砍些柴火回营......”

    言罢,在杨业愣愣的目光中,往别处巡视去了。

    在东面不远,营寨辐射控制处,有一片小树林,这里是这两日来,“晋军”取柴的地方。

    林中,“坎坎”的伐木声起,杨业督促着手下士卒砍树。其中一名队长,一边抡着砍刀,一边说道:“在虒亭,每日挑水、站岗;在此处,又砍柴、扎寨。这哪里是来打仗的......”

    杨业当然听到了,上前便捶了他一下,叫骂道:“就你这厮话多,连树都砍不动,谈何杀敌?”

    “都头,敌骑来了!”训斥间,在外围警戒的士卒突然高声发出警示。

    杨业表情一肃,当即招呼着手下士卒,做好战斗准备,动作很快。这样的情况也是有所预料,两方虽然没再有大的交锋,但似此类的试探性小规模战斗,已然发生了数次。或因取水,或因伐木.......

    只见远处,十余骑燕骑朝树林奔来,这点人,显然只是为了骚扰。杨业却两眼放光,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估摸着距离,站定举弓拉弦,箭矢迸发而出,远远地便将头前一名敌骑射倒了。

    ......

    中军营帐中,刘承祐仍静静地观察着地图,甭管能否研究出个所以然,他的表情始终平静地很,一副很是淡定的样子。

    帐内,除了照常履行着侍卫职责的向训外,还有郭荣也在。

    “耿崇美败局已定!”看着头快埋到地图里边的刘承祐,郭荣突然说道,语气格外肯定。

    刘承祐头也没抬,随口说道:“越到这种关键的时刻,越不能放松,传令各营,做好出击准备,别给我将敌军放跑了!”

    “这点倒不用殿下担忧!”向训开口说:“卑职在军中转过几圈,各军、营将士,战意高昂,士心诚可用!”

    “也不知李万超到哪里了?高防那边,又是什么情况?”刘承祐终于抬起了头,淡淡地说道。

    耿崇美是不知“晋军”虚实,倘若了解的话,就会发现,设营与其对峙的“晋军”中,少了一支部队——李万超所率肃锐营。

第53章 遁

    泽州,高平。

    这座城邑已成为了羊头山辽军辎需物资的屯积转运要地,自耿崇美率军北上后,已向前线输送过两次军需。

    一大早,晨雾还未散尽,一支由数十辆板车组成的辎重队伍,在一营辽军的押运下,缓缓向北而去。其中,驱畜推车的,是三百余强征的本地壮丁。

    这一次的输送,很不顺利,还未出高平境,便被袭击了。先是附近的乡民村壮蚁聚而袭,而后自侧面突然冒出了一支“晋军”冲杀而来,领头的将领看起来十分剽悍的样子,被强征劳役的壮丁也趁机反抗,很快,一营辽军被全歼。

    战斗迅速结束,场面也很快平静下来,“晋军”取了一部分军需之后,剩余的粮械全部分与“义军”,分起东西来,那些人也是如匪似盗,在“晋军”的维稳下,数十车的物资很快便被瓜分完毕。

    领军的将官,自然是李万超了,他奉命率肃锐营,另择僻道,潜入泽州,谋断耿崇美后路。本就是主场作战,军中不缺熟悉山川道路之人,进军很是顺利。入泽州后,便迅速地探明了高平情况,还有暇组织了一些“义军”配合作战。

    骑在马上,勒着缰绳,扫着满目的狼藉,李万超吩咐着:“动作都利索点......”

    嗅着空气中的血腥味,李万超舔了舔嘴唇,目光冷冽,嘴里呢喃道:“可惜都是燕兵,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再杀杀真正的契丹人!”

    留下了少许的“义军”以助战,余者丁壮百姓,俱为李万超所遣散。调转马头,李万超直勾勾地盯着南面,朝一部属下士卒吩咐道:“换上敌军军服,前去诈城!”

    “是!”

    “将军,这些俘虏怎么处理?”这时,一名小校问道。

    押运军需的辽军也就不到三百人,约半数被杀,余者被俘。李万超扫了眼道旁,那些被缴了武器,看守着的俘虏。都是燕人。眉头皱了皱,却没有多少迟疑,挥了挥手,冷声说:“都杀了。”

    令下,手下的肃锐军士立刻挥起了屠刀,百余名俘虏自是奋力地做了一波无力的抵抗。

    别看李万超在刘承祐面前,表现得深明大义、正派慨然,但在战场上,却是辣手无情。刀尖上舔血,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将校,心硬得很。

    简单收拾过后,肃锐军士在李万超的率领下果断南去,只留下一地惨象,空气中的血腥味又浓重了不少......

    高平城中,仍有数百燕兵把守。诈城,是李万超见押运敌军被全歼,临时想到的。效果很不错,守城的燕兵军校不是个谨慎的人,麾下士卒换上血甲,装得一副败兵惨样,轻松地诈开城门,隐于城外的李万超率军一下子便突了进去。

    ......

    北边,正面战场。

    “失策啊!失策啊!”将台军帐中,耿崇美喃喃低语。声音近乎呜咽,满面的疲惫与苍然,就这两日间,他仿佛又老了几分。

    对面的“晋军”动作很诡异,逼迫而来,却醉心于夯实营垒,有进击之意,却有做出一副防守的姿态。

    大大小小的试探下来,到这个地步,哪里还看不出“晋军”的险恶用心。虽然还不确定,刘承祐接下来还会耍什么阴谋,但他知道自己与麾下燕兵已经危险了。

    大概是为了附和他,预感迅速地变成了现实,耿姓牙将匆匆入内,惊惶地禀报道:“节帅,后方来报,高平被袭取了?”

    听其言,耿崇美老眉当时便锁起来了,神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郁了下来,粗重地吸了口气:“什么时候的事情?何人袭击?敌军有多少人?”

    耿崇美脸上虽有惊色,却没有多少讶异,反而有种了然之感,尽量地保持着冷静,问起具体情况。

    “应该是今晨的事,是一股打着‘刘’字旗的晋军与泽州当地的一些刁民,至有究竟是哪一支河东兵马,有多少人,暂时还不知晓......”牙将答。

    “废物!”猛然之间便爆发出来了,耿崇美指着外边的黄昏景象喝骂:“今晨的事,现在才来汇报,敌军都绕到我们背后了,连他们是何路人马都不知道,尔等是欲何为?”

    被训得讷讷不得语,牙将羞愧地埋下了头。

    耿崇美一张脸,十分难看地拧在一起,握着老拳,苦苦沉思。还没被他想出应对之法,又是一名小校闯进帐中,紧张地禀报道:“节帅,那泽州刺史翟令奇反了,他在晋城召集治下军民,杀了我们的人,宣布以城归附伪帝刘知远......”

    若说高平的失陷,只是让耿崇美惊惧,那么泽州的反正,则让他遍体生寒,有股窒息的感觉袭来。几道急促的呼吸,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口有些发疼,喃喃道:“好快的动作......”

    高平的晋军,显然是走小径翻山而过,至于泽州的“惊变”,显然也有河东暗地里的手脚。刺史翟令奇,耿崇美清楚,那是个胆小如鼠的人,轻易绝不敢叛,但是现在直接扯旗作乱了!

    “节帅,泽州一失,我军的后路可就彻底断了。”那名牙将似乎开窍了一般,不安地说道:“现在河东大军在前,又有偏师掩后,粮械中断......”

    越说,语气越弱,最终将一切希望寄托在老将身上:“您说,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耿崇美也在自问。

    他从入仕契丹始,便一直跟在两代契丹国主身边,哪怕领兵作战也一样。这头一次独领一方,仗没怎么打,却不知不觉间竟被逼迫至这样危险艰难的境地,对面河东军的统帅,还是个未及冠的小儿,耿崇美这心里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怎么说都是历经世事的老人了,耿崇美渐渐冷静下来,头脑清醒地分析着眼前的局势,思及这几日自己的动作,以一种嗤笑的口吻说:“犹犹豫豫这几日,看来,本帅今夜要果断一回了!”

    “传令!”话音一落,耿崇美扭身挥袖,严肃而果决地对两名将校道。

    ......

    时辰还早,刘承祐仍旧安然地于帐中挑灯夜读,所阅之书名《阃外春秋》,是盛唐时期著名道士李筌所著,据说郭威酷爱读此书,刘承祐也就拿来看看。所谓以正守国,以奇用兵,较存亡治乱,记贤愚成败,此书还是有点意思的。

    “殿下,辽营有动静。”

    马全义匆匆来报,立刻让刘承祐警醒,放下书册,取过头盔戴上,招呼着亲兵便跟着马全义出帐,欲前往察看。

    一路走,一路问:“什么情况?”

    “辽军可能要遁逃了!”马全义说道。

第54章 临阵指挥,尽委诸君

    夜幕下的辽营,有些热闹,隔着数里地,虽然听不清其间的嘈杂,但望着那些斑驳晃动的灯火,便能感受到其间的“忙碌”。

    坚固耸立的塔楼上边,刘承祐目光平静地盯着远处背靠着山林的辽营,满脸的冷静。身在中军的张彦威、郭荣,包括向训,也都闻变赶来。

    “辽营的动静,已经持续了差不多一刻钟,这等变化,绝不寻常。”马全义在旁边,向刘承祐解释着。

    “莫非是李万超与高防那边,闹出动静了?”刘承祐说道。

    闻问,郭荣开口了:“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解释了。李将军所率肃锐营,必是在泽州威胁到辽军后路了。也许,高判官也成功劝反泽州。后方若不稳,耿崇美难免进退失据。”

    “殿下,看来辽军是想趁夜撤军逃亡,可以发兵进攻了!”张彦威脸上横肉一抖,有点兴奋地向刘承祐请命道。

    看了张彦威一眼,刘承祐轻声说:“怎么,张将军也有意出阵作战了?”

    要知道,张彦威此前,可是持保守作战态度的。不过,大概是见辽军当真没那么难对付,很是自然地改变了想法。

    “殿下切莫小瞧末将,末将战刀未老,仍旧渴饮鲜血!”张彦威却是拍了拍腰间佩刀,颇为大气道。

    然而,刘承祐的神情间却露出了踟蹰,或者说谨慎,把着横挡在胸前的圆木栏杆,凝声说:“夜战......”

    夜战,本不是易事,更遑论进攻寨垒。虽然刘承祐对龙栖军的战斗力已经很有信心,且练习过夜战,但他绝不会想当然地便认为出击即可破敌,哪怕对面辽军表现出的状态那般诱惑人。

    见刘承祐面露迟疑,张彦威却是忍不住劝说:“殿下,再犹豫,错过了时机,可就让耿崇美逃掉了!”

    “他逃不了!”刘承祐很强势地答了句,语气肯定。

    这一回,反倒是张彦威表现得激进,急于表现。刘承祐扫了眼郭荣,却见他也蹙着眉,没有发话。

    “若您心存疑虑,末将原率一军,先行叩敌,以作试探!”这个时候,马全义拱手请命。

    “听令!”用力地抽了口这夜间的凉气,刘承祐终于发话了。

    周边几人,顿时腰背一挺。

    “给我严密监视着辽营的动静!”刘承祐手指着南边,下令:“传令各营集结,披坚执锐,做好战斗准备,随时准备出营进攻!”

    言罢,刘承祐便转身下得塔楼,回帐去了。

    “这就完了?”直到刘承祐走远,张彦威方小声嘀咕道:“殿下平日里也是刚毅果决,怎么到了战场,这般迟疑......”

    旁边几人不敢接他这话,各自对视了一眼,还是向训开口:“诸位将军,还是先将殿下将令传达下去吧。”

    “只能如此了。”

    将令下,“晋军”诸营随之而动,一阵动静过后,又平静了下来,再无声息。就似一条休憩的猛虎,调整好了进攻姿势,露出獠牙,对准猎物,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

    辽营这边,动静仍在持续,不过在那黑夜下的营垒中,一队队士卒,依着防御木栅,完全做好的应战的准备。枪刃反射着寒光,箭簇闪着星芒,若龙栖军当真杀将过来,绝对讨不了好。

    “节帅,晋军似乎无意进攻?”等了许久,眼看着晋营动而复静,牙将打破了有点沉闷的气氛,向耿崇美说道。

    耿崇美按剑而立,闻声,沉默的表情上露出了一抹无奈的动容,感慨道:“当真没有想到,那刘承祐用兵竟然如此老道。似乎看破了本帅的计策一般,这样,都还能忍得住!”

    刘承祐当然没有看破耿崇美的计策,他也没有想到,耿崇美在这等穷窘之境,还欲设下陷阱来对付他。胜势已定,刘承祐只是对夜战攻,心存疑虑罢了。然而,落在耿崇美眼里,却是“用兵老道”的体现。

    “罢了,留一营人殿后,其余各营,依序南撤!”迅速地收起那点感慨,耿崇美严厉下令。

    “节帅,我留下!”这个时候,牙将主动请命。

    耿崇美看了看这名族人,没有犹豫,点了下头。扭头,扫了眼脚下的团池村,表情变得异常淡漠,冷酷道:“若河东晋军来攻,烧了此村,迟滞敌兵!”

    “是!”

    这个时候,耿崇美没再提“军纪”这种问题,为了安全撤军,表现出了其隐藏在骨子里的狠辣。

    ……

    大概有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与晋营一样,辽营也慢慢平静下来,陷入一片沉寂中。

    “殿下还在等什么!”

    中军大帐内,刘承祐端坐着,眼微闭,一副沉稳的装x表现。闻得辽营的变化,也未有任何表示,直到李崇矩归来。

    李崇矩因是上党本地人,熟悉路径,被遣随李万超南下,带路助战,当然,不排除有点“监军”的意思。

    “怎么样?”刘承祐直接盯着李崇矩问。

    翻山越岭而归,李崇矩脸上难掩倦态,不过没有一点迟钝,拱手简洁明了地禀道:“李将军,已然率肃锐军攻占高平,断了绝敌军后路!”

    短短一句话,十分地提士气,帐中将校,心怀疑问的将校,终于明白刘承祐在等什么了。

    刘承祐也站了起来,背着手,缓缓地在众人面前踱起了步子。

    “殿下!”张彦威没能忍住,出声打断刘承祐的装x。

    面色慢慢地变得平和,刘承祐转身坐到帅案后边,轻描淡写地下着说令:“这一路来,有赖诸君相助,孤方得占潞州而敌辽军。今夜,耿崇美已成败寇,宜穷追之。临阵指挥,非孤所长,追亡逐步北,孤,尽委诸君了!”

    “请殿下下令!”帐内众人请令。

    “传令,出击!”刘承祐也不再废话,短短地发令。

    令下,龙栖全军,在各营将校的率领下,直接扑辽营。马全义所率第一军,仍旧当锋头,锐不可当。在这个时候,耿崇美已然率燕兵主力,顺着山道撤去,虚张声势的辽营一战而破。

    很快,伴着团池村火起,一场势如破竹的追击战,展开了。

第55章 干脆的胜利

    耿崇美大抵是将他麾下最精锐,战斗意志最强的军队,留下来断后了。借着黑夜的掩护,营垒的防御,还是给仰攻的龙栖军造成些麻烦。

    不过,损失虽然有,却于大局无甚影响。说得好听点酒殿后,实际上就是弃子,抵挡了小半个时辰过后,终为龙栖军所攻破。然而,经此迟滞,终究给耿崇美所率的大部辽军,争取了不少南撤的时间与空间。

    这回没有丝毫犹豫,刘承祐令下,诸军锺迹而追。攻寨的过程中,第一军是主角,但总有不服气者,想要拿下耿崇美这颗大人头立功,比如第四军的杨都头。

    唯一算得上意外的,要数火烧团池村了,大火熊起之时,还真牵扯了一部分龙栖军的精力。

    当刘承祐踏上团池村的土地之时,周边满目疮痍,大火已然被扑灭,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熏味道。村子被大火吞噬了一大半,宁静的夜下,凄怆的哭泣声不断。不止是家园被毁,还有一些村民因反抗被辽军杀了......

    刘承祐几乎是感受着还未散去的热浪,走到耿崇美将台所在,其营帐虽被烧了一半,但仍旧“规规矩矩”地立在那儿。

    “殿下,这是燕兵将领的首级!”一名军官提溜着一颗血糊糊的头颅,走到刘承祐面前,撂在地上,有点兴奋地禀道。

    这一路来,刘承祐也算是穿过“尸山血海”的,各种残肢断臂,都深深地印入他脑海。这是他头一次近距离接触战场的残酷,不过,心里出奇的平静,似乎十分适应那些血腥一般。

    只淡淡地瞥了眼在地上滚了几圈,沾上了泥土的头颅,刘承祐问:“是个人物?”

    军官答道:“听俘虏讲,此獠是耿崇美的牙将,也是耿氏族人。十分地凶悍,带领燕兵拼死拦截我军,杀伤了我们好几名弟兄,被马指挥使一剑刺死,斩下头颅。”

    “耿氏的族人,难怪那般为耿崇美卖命。”刘承祐淡淡地说了句。

    “耿崇美军那边,可有消息传回?”抬手扇了扇萦绕在鼻间的烟气味,刘承祐问向训。

    向训侍卫在边上,摇了摇头:“还没有消息传回,耿崇美毕竟先行撤离了一段时间。不过,殿下可以放心,他一定逃不掉。”

    闻言,刘承祐颔首,他心中同样肯定,也不缺那点耐性,轻松道:“一切都交给诸位将军了,我就在此处等着前线的捷报,想来诸君不致让我失望。不过,若是生擒了耿崇美,我倒想好好和他聊聊。”

    刘承祐此时的气度中,透着比起以往更加强烈的自信。

    俘虏了有三百多燕兵,一个个烟熏火燎的,正被驱使着清理辽营,搬运尸体。

    身处村落中,耳边始终萦绕着村民们的悲声,刘承祐眉头皱了皱,招呼着向训与亲兵:“走,陪我去见见村民。”

    纡尊降贵,刘承祐接见了一番村老,发表了一番愤慨。其后,自作主张,下令免除本村今岁“夏税”。因为两军鏖战交锋,不可避免的,团池村附近的田亩被毁坏了一大半。本村不少百姓,接下来不止要忍受家园的破坏,亲人永别,也许还要饿肚子。若是再加上战乱,官府逼税......

    大概是顾虑到这一点,略作考量后,刘承祐当着几名村老的面,朝向训吩咐着:“那燕兵俘虏,将战场清理过后,留一部兵马看守,让他们村民重建屋舍,以赎其罪。缴获了辽营粮秣,拿出一部分,分发给村民!”

    “是!”

    刘承祐几道施恩命令下达后,传将开来,终究缓解了一些村落的悲伤。当然,刘承祐这般做,除了心中那少许对村民的同情之外,更多的还是为了名声。别看这个时代武力压倒一切,但一个好名声的作用,从来都是不可小瞧的。

    养望,事实上自刘承祐积极参与河东军政后,就一直在进行了,从各方面。

    ......

    高平,北,一个无名土丘。

    正是晌午时分,和煦的阳光播洒而下,天气暖洋洋的。围绕着这处无名土丘,一阵阵伴着血腥味的肃杀之气,正在悄然凝聚。

    哪怕提前逃亡,但终究仓促,龙栖军士在各军军官的率领下,跟打了鸡血一般,奋命急进追击。还未出羊头山南麓,耿崇美的后军便被咬上了。

    一夜的追亡厮杀过后,耿崇美率着残军,占上了这座土丘,进行着最后的困兽之斗。

    根本逃不掉!

    李万超这边,一直派人盯着北面的动静,受到耿军南撤的消息后,便十分果断地率兵配合助战。

    土丘上边,一张“耿”字旗孤独地立着,没防御的鹿柴栅栏,根本没有搭建的时间。辽军就那么“干干净净”地躲在土丘上,战战兢兢地面对四面围堵的河东军。

    一路的厮杀交锋后,竟还有不过两千的士卒跟从着耿崇美,不过大多数人已面露绝望之色。

    耿崇美在一些忠心的牙兵护卫中,一脸惨然地望着虎视眈眈的晋军,神色十分不好,一副身心俱疲的模样。苍老的手按着宝剑,嘴唇颤抖地张了张,最终闭上了,他知道,再说什么激励的话,都是无用。

    土丘下,张彦威策马环绕一圈,盯着坡上已陷入绝境的敌军,嘴角不由得意地翻起。哪怕一夜未眠,一夜辛苦追击,他此时也是兴奋地很。作为刘承祐委任的“前敌指挥”,他的履历上又要加上重要一笔了。

    “传令进攻,给他们最后一击!”招来亲兵,张彦威直接下令道。

    令下,在场的龙栖诸军并肃锐军、潞州兵,数千人马,一齐向土丘上攻去。

    摧枯拉朽的战斗,没什么好描述的。

    耿崇美麾下的燕兵,并没有什么有力的抵抗,在河东军冲将上去的时候,大都直接投降了。

    至于耿崇美,在最后的时刻,让手下投降,自己选择了自刎。反倒是,各营因争抢耿崇美被剁下的首级,发生了争抢。

    而耿崇美属下牙兵百余人,因主帅尸身被辱,不忿之下,暴起反抗,被斩杀殆尽......

第56章 是非

    刘承祐这边,待在团池村,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养足了精神,等拂晓时分,方才在亲军扈从的护卫下,翻山南下。

    一路上,前方的战情接续不断地传来,可谓喜讯不断,让刘承祐这心情分外愉悦。穿山越岭,翠林一片,哪怕沿途断剑残刃,尸横于野,也未受一点影响。

    等刘承祐出得山口,赶到耿崇美殒命之地时,战斗早已结束。燕兵大部被俘,老老实实地当着阶下囚。河东各军就地扎营休整,清理战场,救助伤员,统计战损。

    这一仗打得很容易,死伤倒也不算多,且战果破丰,整片营地沉寂在一片轻松的氛围中。

    刘承祐至,诸军将校,率众相迎,人面皆衔乐色。

    “将士们辛苦了!”营前下马,刘承祐温和的态度,显示着他不错的心情。

    “皆赖殿下指挥若定,运筹帷幄,方得此胜!”张彦威站在最前面,眼中脸上嘴里全是喜意,舔得很开心。

    “孤岂可与将士们争功,尔等拼死亡危而战,追亡逐北,孤皆记在心中!”刘承祐摆了摆手:“走,进营叙话。”

    进营察看间,各军、营将士,见到刘承祐,不知谁带头,高呼起“万胜”,山呼之声,持续了许久方才散去。

    “这便是耿崇美?”军帐中,刘承祐大马金刀坐下,指着张彦威献上的首级,随口道。

    “回殿下。正是!”张彦威禀道。

    “真黑啊!”刘承祐稍微打量了一番,一副“老酋”的丑陋模样,摆手命人撤下,随意地感慨一句:“原本,我还欲从其口中,探探契丹人的虚实,现在看来,却是没机会了。罢了!”

    “殿下,经过统计,自昨夜战起,辽军三千余兵,被斩杀上千,俘虏一千六百余人,余者逃亡逸散。缴获甲械数千,战马一百余匹......另肃锐李将军所部,南下之后,斩获亦有不少。各军损益,还需细细统计,详具成表。”坐定,郭荣起身干练地朝刘承祐禀道。

    “看来,此战收获却也不少。”刘承祐点头,略作沉吟,转向李万超,说道:“此战我军得此完胜,将军率众迂回,截敌后路,不辞辛苦,甘冒奇险,当为首功!”

    刘承祐此言一落,诸军将校都不由将目光投到了李万超这个新附只将身上,不过却也没人表示异议,偏师袭后,是个苦活,大家都知道。

    李万超倒甚感意外,不过迎着刘承祐的目光,咧嘴一笑,顺服地拜道:“还是殿下谋划有方,末将只是依令而行罢了。”

    刘承祐嘴角难得地翘了翘,环视一圈,沉声说道:“至于其他各军营将士,都记录在册,他日依功叙赏!”

    “谢殿下!”

    “收拾妥当,全军继续南下,至高平下寨,休整!”

    “是!”

    “殿下!”这场军议,本该在和悦的气氛中结束,然而,还是发生了点不和谐。

    站出来的,是第二军指挥使孙立,只见其板着一张脸,向刘承祐道:“末将有下情上禀。”

    稍微有些意外,刘承祐抬手示意:“孙将军请讲。”

    “末将状告都头杨业,骄横狂傲,跋扈难制。为争军功,抢夺耿崇美头颅,竟不惜动手,重伤袍泽......”孙指挥使一张嘴,便义愤填膺地倒着苦水。

    听其眼,刘承祐脸色一下子便冷了下来,严肃地看着孙立:“同袍互戕,依照军法,可是死罪,孙将军,你出此言,可要慎重!”

    “末将如有虚言,愿担军法!”孙立拱手,一副恨有底气的样子:“被伤弟兄,就在帐外,殿下不妨召来,当面对质!”

    帐中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凝重了,诸将校互相望了望,战场上的那场争斗,大都有所耳闻。

    “传他进来!”刘承祐摆了摆手。

    很快,一名身材壮硕,都头穿着的军汉,走了进来。不过形象有点惨,身上挂了好几处彩,包扎处。见到刘承祐,直接拜倒行礼。

    “这些伤,都是杨业造成的?”刘承祐眉头凝起,怀疑的目光,扫在其人身上。

    孙立主动接过了话,对于此点,倒没敢瞎扯,说:“这些伤,都是在他冲锋陷阵,激战之中所受。似这样敢战、善战的壮士,竟为杨业所欺,请殿下做主。”

    “你说说看,怎么回事?”刘承祐收回目光,问那都头。

    此人看起来不善言辞,说话吞吞吐吐的,但终究将事情说明白了。大概是,他先带人找到耿崇美的尸体,杨业后至,为争斩首之功,与杨业起了矛盾,拳脚相向,吃了亏,受了内伤。还特意强调,是杨业先动的手......

    听其叙述,刘承祐暗自琢磨了一下,瞥了孙立一眼。又想了想,抬眼看向一直没有作话的慕容延钊:“慕容将军,杨业是你第四军的人,你对此事,可有个说法?”

    面对刘承祐的质询,慕容延钊上前一步,谨声答道:“争功之事,却有其事;拳脚相向,也是不假。杨业动手,却却当罪责,然矛盾究竟因何而起,还请殿下详查!”

    慕容延钊说话间,目光平静地往孙指挥身上瞥,显然话里有话。

    “殿下!”这个时候,郭荣主动站了出来,平淡地说:“既要当面对质,岂可听一家之言。不妨叫来杨业,听听他又是什么说法!”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此言有理!”刘承祐立刻出声表态。

    顿了顿,刘承祐又说:“不过,却也不必了。郭巡检,此事就由你去调查详细,孤与你全权处置!”

    闻令,郭荣当即应命:“是!”

    “是非曲直,自有说法,都散了吧!”深吸了一口气,刘承祐挥了挥手,说话间,瞟了孙立与那都头一眼。

    “郭将军,您一向秉公执法,此事处置,断然不会有所偏颇吧......”散帐之后,孙立却主动寻到郭荣,眼神压迫向他,“提醒”道。

    郭荣何许人也,根本不怵他,嘴角微微笑,淡淡然地回应他:“请孙指挥使放心!”

    ......

    大军集合,很快押着俘虏,带着战利品,南至高平休整。

    “怎么样,结果如何?”傍晚时分,高平县衙的二堂中,刘承祐问前来禀报的郭荣。

    郭荣表情平静,不偏不倚地回答说:“末将已一一查问过,先动手的确实是杨业,不过挑起争斗的却是那孙含!”

    “如何处置的?”

    “杨业以此战功劳充抵,免死罪,降三级,杖二十,调往骑兵都喂马;孙含,降一级,免功;其余参与斗殴的士卒,杖十,全数调往伙营!”郭荣答道。

    “唔!”刘承祐轻轻地应了声,算是认可的郭荣的处置。

    也许其中,还另有隐情,但是,也不重要了。率先对袍泽动手,这已然犯了大忌,就算是杨业,也得处罚。

    “那孙含,与孙立是什么关系?”沉吟几许,刘承祐突然幽幽问道。

    “是孙指挥使内侄......”

    “哦......”

第57章 既得潞,复据泽

    将入夜,风渐凉,刘承祐亲自在城里城外,巡察了一番。连日夜的行军、鏖战、厮杀,各军将士都十分得疲惫,这甫一得胜,都很放松。

    逛了一圈,刘承祐站上高平北城头,指这城外的军营,对唤来作陪的郭荣与向训说道:“你们不觉得,这军中气氛差着点什么吗?”

    郭荣不由与向训对视了一眼,微感纳罕,郭荣问道:“殿下何出此言?”

    “此战得胜,皆将士用命。一路辛苦厮杀,未见犒劳,就是我,亦觉苦乏.”刘承祐嘴角轻松地解释道,一摆手:“左右大局已定,吩咐下去,今夜犒赏三军以庆功,备好酒肉,暂解禁酒令,让将士们开心一下。”

    “庆功在理,然这解除酒令,若是太过放松,出现什么意外......”郭荣却是忍不住出言提醒。

    “我知道,故警戒防患之事,就交给你郭巡检了!”刘承祐淡淡然地答道。

    见刘承祐确不是志骄意满,郭荣后退一步,拱手应道:“是!”

    “对了!”刘承祐又抬指叮嘱一句,十分严肃:“死伤的将士,务必整理成簿,善加抚恤。此事,交由你与向训去办,将士们流血丢命,必须得对得起他们!”

    两人再互视一眼,齐齐地拜道:“是!”

    “殿下,高判官与泽州刺史翟令奇带人北上了!”刘承祐的犒军令刚下达,在诸营欢腾之际,有侍卫前来向刘承祐禀报。

    下意识地看了看昏暗的天色,刘承祐嘴角不由勾起了些玩味,都这个时辰了,翟令奇方才到。

    高平城南,大车小车,一支队伍,擦着黑打南边来。领头的,正是判官高防,在他旁边,是个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一身官袍穿得十分讲究,眉色间透着点卑敬,正是泽州刺史翟令奇。

    南门下,望着那大开的城门,火把下两列持刀而立的兵士,翟令奇似乎被这阵仗吓到了。

    高防却是十分麻利地侧身下马,上前拜道:“怎劳殿下亲迎?”

    翟令奇闻声,这才后知后觉,有点局促地跟着上前,卑恭道:“下官泽州刺史翟令奇,拜见殿下。”

    刘承祐站在城门下,亲自扶起高防,态度十分温和:“高判官免礼,此次,你可是大功臣。不废一兵一卒,说服泽州来归,断辽军退路,我军方得全歼敌寇。”

    高防显然很有自知之明,作了个谦虚的揖,轻笑道:“击贼破敌,都是殿下谋划,将士们浴血奋战的功劳,下官哪儿敢居功?”

    看高防还是这般谨肃,刘承祐摆了摆手,将注意力落到翟令奇身上:“翟使君!”

    “殿下!”这刺史腰弯得更低了。

    “使君顾全家国大局,深明民族大义,以州来归,诚坚贞忠纯之士,令人感佩!”刘承祐聊表赞誉。

    “下官不敢!只是身为国人,不欲治下生民沉沦于胡寇铁蹄,从本心而为罢了......”观察着刘承祐的表情,翟令奇可有些心虚,赶忙开口奉和道。

    他自个儿心里倒也清楚,什么大义、大局,全是屁话,就是被高防给忽悠鼓动住了。事实上,昨日在晋城举义后,冷静下来他就有点后悔了。

    但是踏出了第一步,却也没有后路了,不过他也没敢如高防之意,带着泽州的军民丁壮北上助战,反而稳守州城。对高防,亦有点软禁的意思。

    直到今日,北边消息传来,河东军大胜,辽军全军覆灭,耿崇美身死。翟令奇这才急匆匆地,在晋城张罗着酒肉粮食,带着人,押送北来犒军。

    然而晋城距离高平也有五六十里的距离,等置办好一切,再押运北来,已经入夜了。

    扫视一圈,刘承祐轻飘飘地说道:“使君一路北来,却是辛苦了。”

    大概是底气不足的缘故,翟令奇心里仍有些忐忑,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擦额头的细汗突然反应过来一般,指着后边的车队说:“殿下,将士们作战辛苦,下官特地备有粮面肉蔬,以作犒劳之用。”

    “翟使君有心了,孤却也不客气了!”其言方止,刘承祐立刻接口,轻轻地朝向训挥了一下,吩咐道:“将物资,拉入军中,分拨各营!”

    “是!”

    “孤正欲于城中举行庆功宴,翟使君既来,便一并与宴吧!”吩咐完,刘承祐又对翟令奇说。

    “不胜荣幸!”翟令奇当即面露喜色。

    进城路上,刘承祐“热情”地咨翟令奇以泽州事,只是语气过于平淡,让这翟使君有点心慌,只当他在对自己的“蛇鼠两端”不满,十分配合地泽州的情况讲解了一遍。

    原本,刘承祐心里对此人确实是不怎么瞧得上的,就他那战战兢兢、颤颤巍巍的拘谨表现,太过软懦了。然而,这人讲起泽州的情况,丁口、税赋、田亩、山林......风土民情,国政民生,却是如数家珍,这让刘承祐大为改观。

    “这个翟令奇......”悄悄地,刘承祐将高防唤到身边,以一种捉摸不定的语气问了句。

    “殿下请放心。”大概是猜到了些刘承祐的心思,高防低声说:“翟令奇此人,胆气虽然不足,却也不是愚笨之人。既已杀契丹使者,纳诚献降,断没有再回头之理。”

    刘承祐点了下头,却没再作言语。

    当夜,刘承祐于高平,大摆庆功宴,将校官吏俱欢。

    翌日,在郭荣的提醒下,刘承祐派李万超,率肃锐军,下乡,清剿散落村野的辽军残兵,又以新扩充的骑兵都协助。昨日方得胜,诸事纷扰,却是忽略了。

    那些逸散燕兵,大股小股也有两千来人,虽为败兵,沦为流寇,蹿害乡里,若不清理,必定会对地方上造成严重的破坏。既然想到了,刘承祐自然不会放过。

    同时,大胜的喜悦劲儿过去,刘承祐开始沉下心来,总结起此战的得失。

    总得来说,盆满钵满。

    既定目标,不费吹灰之力地拿下了,又全歼四千多辽兵,赚耿崇美首级。军队也扩充了,势力增长了,名望也打出来了。

    甚至于,计划之外的泽州,也如潞州那般,全州臣服。

    泽州既下,毗邻的就是河阳三州了,隔着河阳,便是西京洛阳。刘承祐忽然发现,灭了耿崇美,自己这数千兵马,闹出的动静有些大了,这几乎能直接威胁到河洛了。

    就是不知,这一仗的影响究竟能有多大,契丹人又会有怎样的反应。

    刘承祐却是突然意识到,此番若是惹急了耶律德光,派军来攻,不需多,只要个几万马步军,当如何当?

第58章 回师

    高平城垣北侧的一处营地,这是韩通骑兵都的驻地,大部分人都随韩通出去探察清剿败兵去了。营中除了站岗放哨的士卒外,只剩下少许的伤兵了。

    慕容延钊独自走来,在士卒的迎奉下,进入营中。下意识地观察着,嗅着马粪味,听着时不时响起的嘶鸣。

    手中拎着几包吃食,他此番是专门来探视杨业的。

    营地的马房中,杨业正裸着膀子,细心地替一匹马刷洗着。只是动作有些变形,一举一动,龇牙咧嘴的。被罚了二十杖,哪怕身体底子好,也不是那么好熬的。

    营房中,杨业换上了一身普通士卒的军服,连降三级,给直接降成小卒子了......

    “心里不服气?”夹了一块煮熟的猪肉递给杨业,见他情绪怏怏,慕容延钊问道。

    接过便狠狠地咬了一口,杨业囫囵道:“岂敢!犯了军规,能留下一条命,也是侥幸。先动手的是我,郭将军的处置,没什么好抱怨的。”

    嘴里这般说,但杨业眉色间透着的,分明是:小爷不爽。

    见他嘴硬,慕容延钊却是轻笑道:“受罚的,可不止你一人,有的人,折腾下来,却是损人不利己。”

    稍微顿了下,慕容延钊又道:“这一次,也算是我这‘幸进’之人,牵累到你了。”

    听此言,杨业当即摆了摆手:“将军可别忘了,杨业也是‘幸进’之人!”

    “哈哈,说得也是。”

    “骑兵都,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以你杨重贵的本事,到哪里都不会被埋没......”显然,慕容延钊此来,是欲安慰安慰这个小弟兄。

    很快,二人便进入闲扯时间。

    “耿崇美那厮也是,竟然自尽,要是留着性命给我亲自斩杀,哪有那孙含争抢的余地......”

    ......

    高平的县衙,很是自然地成了刘承祐的行营。二堂中,刘承祐一身丝布单衣,踱着步子,脸上尽是从容,嘴里不停地吐着词。

    在堂间案上,向拱正埋头记录着,奋笔疾书,下笔数百言,一蹴而成。他将此次领军南下作战的情况细具成书,汇报、请功,准备送往太原。

    停下步子,刘承祐又想了想,问向拱:“你是否觉得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闻问,向拱摇了摇头。

    刘承祐这才上前,拿起这四、五张纸笺,检阅了一遍。向训的字,算不得漂亮,只能用工整来形容,即便如此,也比刘承祐的字要好看得多。

    如今的向训,已然成为刘承祐的心腹秘书,事不分大小,无不经其手。递还给向训装封,密于驿筒,刘承祐招来守卫在外的李崇矩:“将此报,快马送呈晋阳。”

    “向训,这些时日以来,你谏言献策,协理要务,功劳甚著。以你的才能,在我身边,当个小小的侍从,太过屈才了......”屈身入座,示意站起的向训继续坐着,刘承祐随口与之说着。

    听刘承祐这么说,向训脸上露出了点讶异,瞄了眼不露形色的刘承祐,答道:“这上上下下,欲替卑职而代之者,不知凡己。”

    “哦?”刘承祐似乎来了兴致:“何故?”

    “能在殿下身边做事,听您教诲,是臣下的福分,岂敢嫌位低职卑......”向训垂着眼睑,轻笑说。

    刘承祐嘴角咧了下,摆手道:“我哪有什么可教诲你的,反倒是我,这一路来多听你提点,收获良多。”

    同向训闲扯几句,刘承祐表情恢复了严肃,正经地沉声说:“此番南下,已得潞州,占上党之险。但泽州的归附,却实在出乎我意料之外。接下来,我军当如何动向,你有什么想法?”

    闻问,向训埋头琢磨了一会儿,抬眼望向刘承祐:“殿下此时当不会想着,继续南进吧?”

    “我正有此意,你看如何?”刘承祐很是干脆地承认了:“羊头山一战,也算试探了一番辽军虚实,别看其势大兵雄,果如此前的判断,不足为惧。”

    向训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观察着刘承祐的神色,似乎在衡量刘承祐出此言,是否是认真的。

    “殿下,我们击败的,只是燕兵。燕人,不比契丹人啊!”向训说。

    “我却不认为,契丹人能比燕人强到哪里去。”刘承祐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中原、河北如今已成一片泥潭,契丹人的铁骑,在这片泥潭里,也迈不动腿。我军既当先锋之任,得此摧枯拉朽之大胜,正当趁胜进击,直面契丹人!”

    刘承祐以这语气出此言,**裸地显示着他“骄慢”的心态。向训却是忍不住,沉着脸劝谏了:“殿下,不可大意啊。如今中原之地,契丹仍旧重兵云集。占得潞、泽,已大解河东之困,进攻退守,游刃有余......”

    “还在晋阳的时候,你可提出过,纵河东雄师,进取中原?怎么此番,又变了想法?”刘承祐问道。

    注意着刘承祐的眼神,向训吸了口气,缓缓叙来:“此前,天下沉沦于契丹铁蹄之下,正当河东担负九州之重,积极进取,倡议天下,为中**民之表率。然现如今,陛下已称帝出兵,抗击胡寇,各地节镇、州县,亦多有响应者。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要考虑的,便是如何以最小的代价,击败驱逐契丹人,重构江山了。”

    “此次击灭耿崇美,已大振中原、河北军民士气。值此之时,当稳守潞、泽,监控河洛,以观天下变局才是。卑职几乎可以肯定,契丹人对中原的统治,就在坠灭之际。况且,以龙栖军如今的兵力,就算加上潞泽州兵,于契丹人的大军而言,也是微不足道......”

    说着,向训却是反应过来了,望向刘承祐:“以殿下的沉稳睿智,当不致于贸然南进才是?”

    看向训说得口干,刘承祐却是拿起水壶给他倒了一杯水,手指在书案上慢悠悠地画着圈圈:“说句自负的话,若五万河东步骑在手,孤倒真欲帅师南叩河洛,与契丹人掰掰手腕!”

    听刘承祐此言,向训却是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至少看起来,刘承祐并没有如其嘴里表现得那般志骄意满,因此小胜便失了理智。

    “你说,孤此番灭杀了耿崇美,威逼河阳。契丹人,会不会惹得耶律德光,派大军北上伐我?”沉吟了一会儿,刘承祐突然问道,语气中透着浓浓的忌惮。

    原以为向训又会条理清晰地说道一番,却闻向训很是干脆地答了句:“卑职不知。”

    迎着刘承祐稍显讶异的目光,向训苦笑道:“耶律德光会不会派大军北上,卑职不知,但河阳的崔廷勋,却是不得不防。”

    点头思量着,刘承祐抬指道:“暂取守势,泽州非御守之良地,我欲回师潞州!”

    “殿下英明!”向训显然赞同刘承祐的决定。

    第二日,刘承祐便留下李万超暂权泽州军事,自己则率军北撤回上党。

第59章 不知死

    领军自高平还上党,已是三月二日。想想从晋阳发兵始,到如今,不过短短半个月的时间,然于刘承祐而言,却恍若半岁之久,在统军作战的压力下,时间似乎便得缓慢而漫长了......

    (于作者而言,貌似也一样,回头看了看,妈耶,用了21天的时间写故事中15日的剧情,难怪感觉那么慢,惭愧!)

    州城节度府中,刘承祐以一个不甚雅观的姿势,侧卧在案几后边,手撑着脑袋,微闭目,似乎很闲适的样子,然从其冷淡表情间流露出的那丝生冷可知,他此刻的心情,绝对不好。

    得胜而还,本该是兴高采烈的,然而这边方驻停,上党的百姓就给了刘承祐一个“惊喜”。

    堂间,张彦威、郭荣等少数几名亲近将臣俱在,脸色也多不怎么好看。

    “不能还,一枚铜板都不能还!”向训对着刘承祐,坚决地表示道。

    “天下为契丹括钱之州县,不可胜数。今日若于上党开此例,必定遗祸无穷!”

    “殿下,那些刁民聚众生闹事,让末将带人,将其全部拿下,加以惩治,必使其悔不当初!”张彦威紧跟着开口,言辞激烈,满脸煞气。

    张彦威还是还是老样子,遇事就喜欢选择这般简单粗暴的解决办法。

    听其言,刘承祐声音冷淡地回应道:“如此只会激化矛盾,还嫌场面不够乱?”

    被刘承祐不咸不淡地怼了句,张彦威也不以为意,只是讪讪一笑,神色恢复平静,低下头不做声了,表情转换竟十分地自然。

    事情也不复杂,在刘承祐归上党后,有数十名城中百姓,聚集到节度府门“请愿”。缘由嘛,得从赵行迁与契丹括钱使说起,彼辈掠夺民财,收入府库。他们的要求也很简单,王师既已匡复潞州,希望皇子殿下能体恤下情,将被夺民财还与潞州百姓......

    在这个世道,发生这等事,听起来都新鲜,那些百姓看起来也是“不知死活”。但是,似乎就看准了,刘承祐不会有什么“过激”的举动一般,找上衙门,也是不吵不闹,不砸不抢,一副“和平请愿”的样子。且城中其他人闻此事,也有不少人壮着胆子来凑热闹。

    在刘承祐的经历中,上一次面对百姓聚众请愿,还是在晋阳,但那是按照剧本导演的。这一次,性质可完全不一样。事实上,初闻此事时,刘承祐还真想派兵将这些聚众生事,提出无理要求的乱民给镇压了,只是被他生生按捺住了。

    “上党百姓所请,当然不能应允!然而,其所求告者,也不能算完全无理。”郭荣也开口,发表意见了,严肃的面庞间尽是冷静:“眼下,如何平息此事端,才是着紧之事!”

    “如何平息?难道还真要与其讲道理?末将这辈子,还头一次见到这样不识时务的贱民!”张彦威不屑地接话道:“殿下,对此类人,就得以最强硬的手段镇压。否则,官府威严何在,殿下威仪何在。日后,要是人人如此,这天下还能平定下来?”

    “殿下,您不必有所顾忌,这些刁民,不服王化。您交给末将,一定处置妥当。我倒想知道,他们哪儿来的胆气,敢冒犯官府,我倒想看看,他们的脖子,能否硬过钢刀铁剑......”

    睁开了眼睛,瞥了张彦威一下,刘承祐目光阴冷了些,却没接他这茬。

    “启禀殿下,高判官来了。”已升为侍卫队长的李崇矩这个时候走至堂前,谨慎地禀道。

    “让他进来。”

    很快,高防步入堂间,表情间有些凝重,又有些担忧,急促的脚步显示着其不平静的心情。

    “府衙前的情况,高判官已然知晓了吧。”刘承祐已然坐直了身体,看着高防,慢条条地说道。

    “是!殿下,黔首无知爱利,不识大体,念其庸贱,还请暂息雷霆之怒。”高防谨慎地劝慰道。

    “彼辈艰难,孤心中知晓,又岂会与他们计较?”刘承祐语气平淡回复道。

    停顿了一下,吩咐着:“聚在府衙,终究不是办法,徒惹人盲从。高判官品行高洁,有清名,在潞州又素著威望。还请出去,暂且安抚住那些人,让他们先行散去。”

    “是!下官一定尽力!”没有丝毫犹豫,高防立刻应承下来。

    “殿下,黔首无知,寻常情况下,是不可能如这般聚众,生此是非的!”待高防退下后,郭荣站起身,继续分析道:“这背后,恐怕有人串联鼓噪,若能找出幕后之人,再从速整治打击那些带头生事者,当可解决此事,将影响降至最低!”

    “是什么人,如此大胆,当真不知死乎?”张彦威闻此言,精神大作,问道。

    向训冷冷一笑,手指了指外边,有所暗示地说:“衙前的人众中,似乎还有几名官府属吏......”

    刘承祐对此,倒没有多大反应的样子,仿佛早就猜到了什么一般。垂首思量了一会儿,方抬头看向郭荣与向训,沉沉地吩咐道:“既如此,那便去查,揪出这于暗处兴风作浪的人!”

    闻令,二人一齐拱手应命:“是!”

    吩咐下去,深呼吸几口,刘承祐也真正平静下来。他此刻的心情,要说有多差,那倒也不见得,只是,很不爽罢了。

    府衙前,上百来号百姓,用“官民”来形容要更恰当些。聚在一块儿,周边甲士林立,冷漠地注视着他们,整条街道都已经被封锁。场面很安静,到这个程度,已没人再敢大声叫嚣了,在杀气腾腾的军队面前,有不少人心生惧意。外围,已然没有瞧热闹的人了。

    直到衙门打开,沉闷的声响,一下子打破了有些压抑的气氛。高防探出身来,不管心情如何,脸上挂着微笑,带着善意,开口说:“诸位......”

    ......

    也不知是高防真的很有威望,请愿官民卖他面子,还是那些人怂了,在高防的劝解下,众人麻溜地散去了,有点就坡下驴的意思。

    人虽然散去了,但事情的影响,却没那么容易消弭。

    在府中高楼上,刘承祐远远地看着人群退散的场景,面无表情,手用力地抓着栏杆,手指关节几乎泛白。

    “既不知死,那便只能成全了......”良久,刘承祐低声念叨了句,一丝冰冷的笑意在他嘴角上绽开。

    这还是他头一次,有“笑”的表情。

第60章 “暴毙”

    黄昏时分,王家府邸,后堂中。

    食案上摆着好几碟菜肴,不算精致,但胜在丰盛,仅供王守恩一人食用。哪怕路有饿死骨,然于王守恩这样的人来说,吃穿用度,从未有所削减,反而尽享受。朱门酒肉,不外如是。

    一面动着筷子,一面听着管事汇报。且听其描述府衙前的“热闹”场面,眼神不断发亮。

    “在高判官的劝说下,请愿群众已经散去。”管事小声地禀报着。

    “高防出马,却也在情理中!”嚼了几口肉,王守恩点头,眉飞色舞地笑道:“今日被其安抚住了,我看他明日又当如何答复,摆平此事!”

    见王守恩那副幸灾乐祸的小人嘴脸,管事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说:“老爷,老仆实在不明白,您这般做的用意何在?那些氓吏小民,哪里能对官府进行逼迫,惹恼了皇子殿下,只怕性命难保。您在背后策动,若是被发现了,恐怕祸事不远啊......”

    “胡说!”闻言,王守恩当即呵斥了句:“我之所以为此,是顾念城中官民困窘,生活无依,这是为民请命。以往遭了天灾,朝廷都还下令官府救济,此番,他们只是要回本属于他们自己的财货,难道不应该吗?”

    看王守恩一脸“正气”,说得冠冕堂皇的,但管事也是跟着他多年的老人了,心里很清楚主人的习性。还欲再行劝告,却闻王守恩强势地命令:“通知我们的人,明日再去府衙求告。让他们放心,今日都没事,明日更加不会有危险的!”

    “是!”但见王守恩固执地作死,老仆心知劝不动,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王守恩这边,则面露得意,自顾自地念道着:“府库中的钱财,大都犒赏军队了,我倒要看看,面对这汹汹舆情,会如何应对!”

    “要是忍不住,动兵镇压,再杀几个人,那就更有意思了。什么军纪严明,秋毫无犯,那么多财富,还不是据为己有,拿来收买人心。哼哼......”

    “至于我,能奈我何?”摸了摸胡须,王守恩有点嚣张地呢喃一句,继续着他的晚膳。

    事实证明,flag是不能乱立的。王守恩这顿饭,还没吃完,便被一干不速之客打断了。数十名剽悍的壮汉,似土匪一般闯入了王府,迅速地将整座府邸控制,都穿着普通的麻布衣裳,但显然是一群军卒。

    “向训!”望着走上堂来的向训,王守恩惊怒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带人闯入本官的府邸!”

    向训极有风度地步行至王守恩面前,动作慢悠悠的,扫了眼食案上还剩下的一大半菜肴,感慨道:“想不到,王巡检吃得这般好,殿下每日所进粗餐简食,却不及你十一啊!”

    “你想干什么?”瞄了眼跟在向训后边,守在堂前的常衣士卒,王守恩沉着脸,冷声问道。

    看起来很冷静,但他急促的呼吸,已然出卖了他紧张的心理。

    “你说呢?”向训注视着王守恩,反问道。

    有点不敢直视向训的双眼,王守恩心虚地别过头:“我怎么知道。”

    “哎......”向训却是叹了口气,面带不解地问道:“卑职心中属实好奇,王巡检何故兴风作浪,暗中做那鬼祟之事。挑动官民,若上党乱了,人心离丧,于你有何益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嘴角抽搐了一下,王守恩拂过袖子冷哼一声,借以掩饰心中的忐忑。

    “也罢!王巡检不愿说,卑职也不强求。”向训似乎也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云淡风轻地说道:“对了,卑职此来,只是取你性命而已!”

    “你敢!”王守恩闻言便笑了。

    “您觉得,卑职敢不敢?”向训陪着笑。

    见向训似乎要来真的一般,王守恩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殿下不会同意的!”

    “您觉得,卑职为何敢这般上门?”向训幽幽地反问道。

    “不可能!我是潞州举义的功臣,他不敢杀我,杀了我,他如何面对天下的口诛笔伐?”王守恩一下子生了急智,惊声说。

    “王巡检,似乎将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见向训语气中已有些许不耐烦,王守恩突然高声道:“我父亲是韩王!”

    声音在堂间回绕了一会儿,向训却是沉默了一下,方才不屑地笑出了声:“王巡检,不会就是借着家世,才敢如此肆意妄为,无所忌惮吧......”

    “提醒您一下,韩王,已经死了好些年了。而且,当今天子姓刘!”

    说完,向训没有再与其废话的兴致,朝属下招了招手:“动手吧,尽快送王巡检上路!”

    命令下,立刻有两名手下,快步上前,将王守恩架着。

    见着这架势,王守恩彻底慌了,奋力地挣扎着,呼号着:“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敢?我要见殿下!你们不能这样!饶命啊......”

    哭嚎了几嗓子,王守恩已是涕泗横流,丑态毕露。

    嫌其吵嚷,向训命人将王守恩嘴堵住,又取出一张又宽又长的麻布,一圈一圈地缠上其脑袋。伴着“呜呜”的呻吟声渐渐低微,王守恩慢慢没了声息,活活被捂死了。

    等确认其死了,让人将尸体搬回其房间,向训则坐到王守恩的位置上,拿起筷子,让人添上一碗饭,继续吃。

    “跟随殿下后,可就没吃过这等好菜,不能浪费了......”

    ......

    “殿下。”

    端正地坐在书案后,刘承祐一手拎着袖子,一笔一划地练着字。他的字,练了许久,还是难看,悬在空中的手,还有些发抖。

    “都办妥了?”头都没抬,刘承祐问道。

    “王宅已经挂起了白幡......”向训答道:“郭将军那边,也行动了,断不会给那些阴谋生乱的歹人逃脱的机会!”

    “嗯。”刘承祐应了声。

    “王宅中的那些奴仆?”抬眼瞄了刘承祐一下,向训低声地问了句。

    “你想怎么办?”

    “卑职问过,大部分人都是王守恩到潞州后,才招收的。”向训解释道。

    “那就处置那小部分人吧......”闻言,刘承祐平淡地答了句。

    “是!”

    “对了,孤与你参军录事之职,在孤身边,正式参录军政要务......”

    “谢殿下!”

    等向训退下之后,刘承祐拿起案上的纸张,置于烛火之上,将他的丑字烧了个干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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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介绍:
穿越后汉隐帝刘承祐,辅弼创立江山。其后以尚幼之年,嗣新造之业,保延洪之运,守不拔之基。PS:若不是父兄死得早,这也许会是个再世李二。汉世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世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世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