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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芈黍离     汉世祖txt下载     汉世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91章 王峻骄狂

    城外的寨墙已然拆除地差不多了,城下空旷了许多,那庞大的营寨也有了一定的调整,毕竟已非连营困城,空出了几条通往城下的道路。

    深沉的夜色下,一队上百人的骑兵,伫马在南城。居中的,正是奉诏来见凤翔节度王峻,随行的都是凤翔的精兵猛士,排场倒是不小。

    头微仰,王峻望着黯火昏光笼罩下,城门之上新凿刻的“永济”二字,不由评头论足:“永济城,不知谁取的名字,殊为平平俗!”

    语气之中,带着淡淡的傲意。双目鹰觑斜视,见城门还未开启,眉头褶起,支使着跟随在身旁的属官:“继续叫门!”

    吩咐下,属官立刻策马上前,再度大喊道:“凤翔节度使王峻王使君,奉诏觐见,还不快快放行......”

    又过了一会儿,城门方才缓缓打开,一名气度谨厚的内殿直军校踏着吊桥走了出来,将手中的名牒递还。

    王峻坐在马上,俯视着军校,嘴里哼唧了声,只朝亲随使了个眼色,示意其接过名牒。

    很明显,当了半载的凤翔节度,王峻这派头却是越发足了。对其倨傲,军校仅眯了下眼睛,抬手持礼,说:“劳王使君久等了,还望海涵。时辰已晚,本不当放行,不过——”

    话还没说完,便闻王峻冷斥道:“某奉诏前来面圣,尔等如此迁延怠慢,难道还欲拦阻于我吗?”

    王峻一行能至南城头,在外围的时候,已然经过驻扎巡逻禁军的盘查了,此番到城下,仍需通验证官凭名牒,对于王峻来说,只觉其怠慢了自己,心中不耐。

    对其训斥,军校面色也稍沉,不过忍住了,仍旧平和地道:“陛下所召,末将自不敢阻。不过,未防不测,王使君可带少许亲随入城伺候,这些骑卒,还请留于城外暂驻。南营有专门的营地,末将可安排......”

    闻言,王峻面目之间顿时涌现出一阵恼色,指着身边的骑卒,质问道:“这些弟兄,都是为国杀敌击贼的忠诚勇士,此番随我东来,就是为了面君,让陛下亲眼见见这些为国守戍边陲的忠良。偌大的城池,难道不能多容区区百骑?你一个小小的都校,好大的胆子,竟敢拦阻,就不怕使天子寒将士之心?”

    一顶帽子压下来,军官没有什么动容,只是表情也冷淡下来,沉稳应道:“城中自可容百骑,然城破不过四五日,天子驾在,为册城中安治,末将只是奉李都指挥使之命,觐见诸节度,皆如此类。请王使君不要让末将难做!”

    “哪个李都指挥使?”王峻扫着军校。

    “内殿直都指挥使李崇矩!”

    “当初不过天子身边一为中涓事者,而今竟为一军之首,天子果真喜爱用年轻人呐。也难怪,如此骄横......”王峻嘀咕的声音,清晰地响在内殿直军校的耳中。

    听其言,感受着其不咸不淡的语气,军校的耐心似乎也耗尽了,灼灼地盯着神色不定的王峻:“王使君,当不至于率军强闯城池吧!”

    王峻表情立刻就冷了下来,拎着马鞭在手里扬了两圈,突然笑道:“某怎会行此恣意之事,不过相试罢了,你这后生不错,尽忠职守,日后定然前途广阔!”

    言罢,便朝身边的一名牙将吩咐着,命其带人驻于城外,自己则带着属官以及几名亲随进城。径直策马越过那军校,马鞭几乎扬到其脸上,跨过吊桥,勒马回首,支使着:“路况不熟,派两个人,给本帅领路。”

    见状,那军校对两名士卒招了下手,吩咐去带路。

    再没看那军校一眼,王峻带着人,急催马进城。望着那昏暗门洞下急去的身影,亲历其事一名下属,走到军校身旁,满脸不忿地说道:“这些节度,一个比一个嚣张。这王使君,迟来也就罢了,竟然如此倨傲。军主何必忍他,凭您的身份——”

    话没说完,便被其抬手拦住了,脸色有些不好看:“话不多说,坚守职事!”

    “是!”

    这军校,乃是符昭信,今夜轮到他当值,巡视之时得报。若非他亲来,今夜城下的冲突,恐怕要闹大。

    “好一个王使君啊。”嘴里暗暗嘀咕了一句,微晃着头,符昭信语气中含着些不屑。

    “节帅,这么晚了,陛下想来已就寝了,还是明日再行觐见吧!”慢悠悠地前去府衙的路上,下属不由小心地劝说王峻。

    原本,两名守城士卒是欲引王峻前往馆驿的,可是心里憋着一口气的王峻硬是不愿,也不顾赶路的疲惫,要求欲去求见皇帝。

    闻言,王峻意态骄狂,淡淡地摆手,道:“我等切切念君,奔行六七八里地,不辞劳苦而来,就为面圣,天子会体谅我们的。再者,诏意不是说中秋节前赶到吗?等到明天,可就晚了!”

    “可是——”属官神色之间带着很明显的顾虑,但为王峻一个眼神给逼回想说的话。

    暮色虽深,但刘承祐还未入眠,周遭几盏烛火释放着明亮的光线,刘承祐侧卧于榻上,身上披着件秋袍,眼睛似睁非睁的,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拿着本奏书,显然已经疲惫至极。

    “官家。”小心的呼唤自外边响起。

    疲惫眼睛睁大了,打了个呵欠,将枕边的几本奏书推开,有段时间了,不管看不看,没有奏书相伴,他就睡不着觉。

    “什么事?”刘承祐问入内的宦官张德钧。

    “回官家,凤翔节度使王峻已至永济,正于州府前求见。”张德钧小心地禀道。

    “终于到了!姗姗来迟,终不负盛会。”语气莫名地感叹了句,不过刘承祐眼神中很快泛着一丝疑惑:“这么晚了,为何不先于宾驿下榻?”

    “李都指挥使遣人来报,说进城之时,发生了点小冲突。”

    一丝阴晦,显于刘承祐的额头。

    “臣王峻,叩见陛下!”堂间,见着刘承祐,王峻抱拳一礼。应该不是错觉,王峻给刘承祐的观感,比起过往,强势了不少。

    “王卿免礼!”刘承祐没有正装,显得随和的样子,亲自扶起王峻。

    引起落座,在其身上简单地扫了几眼,果然,不是错觉,自王峻身上,刘承祐感到了一股很明显的傲气。

    “王卿一路辛苦了!”刘承祐勉慰几句:“年初蜀军犯境,王卿领兵却之,镇守西陲,一晃半载都过去了。却是累你我君臣久不相见......”

    “臣早有觐见之心,今夜方赶到,得见陛下神武如旧,却安心了。”王峻淡淡道。

    基本忽略掉王峻此言,刘承祐观察着他“生人勿近”的表情,问:“观王卿面色不对,出了何事?”

    似乎猜到刘承祐会发此问一般,王峻顺势将城门的情况换了个说法讲了一遍,告起了刁状:“陛下,李崇矩终究年轻,对手下管治,终有不到之处。”

    “一个小小的都校,乃何人,竟有那么大的脾气,怠慢方伯。臣乃奉诏觐见,若是换个人,不知其又是何等骄狂......”

    “王卿说得是。”刘承祐面无异色,轻点着头,接过张德钧递上的茶抿了一口,朝王峻示意了一下:“朕却不知,皇后这个兄长,平日竟如此跋扈,朕会有所处置的!”

    刘承祐此言落,王峻脸色一下子忍不住变了,面皮抽动了几下。

    气氛,滑向一个尴尬的方向。

第92章 大调整

    与王峻的交流,并没有持续多久,大半夜,天寒人疲的,能谈什么。在明显尴尬的气氛中,没有继续就城门的状况作进一步的交流,更没提姗姗来迟的事,只稍微寒暄了一番,便让王峻下去休息了,为恤下情,直接让他留宿行在,并遣人好生照顾。

    等王峻退下后,刘承祐的随和终究散去,锁着眉,靠在座位上,神思不定,两眼中释放出的目光,在朦胧灯光的映射之下,似乎都变得锐利了许多。

    只简单地的交谈,王峻带给刘承祐的印象十分不好。尤其是,其人对刘承祐亲征李守贞,顺利平叛,似乎很意外。还戏言,自己都准备好提凤翔之兵,东来助战......

    “官家。”张德钧迈着缓慢的小步凑上前,轻声问道:“是否就寝?”

    “不过半年的时间,一个人竟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刘承祐朝向张德钧,嘴里似在呢喃,又似在问他,声音很小。

    张德钧一愣,小心地问道:“官家说什么?”

    “王秀峰向有才干,当初虽小有自得,兼具傲气,却也不至骄横到这个地步。在朕面前,他倒是放得开......”刘承祐淡淡地道:“泾原、鄜州、延州三节度,闻朕诏令,都是急奔而来,面怀臣服。凤翔与泾原比邻,王峻比史公年壮,史公都到了,他王峻何以迟来?意外?路遥?还是人怠了?哼——”

    一声冷哼,让听着的张德钧不由哆嗦了一下。这个内侍虽然年轻,但已是在刘承祐身边伺候得最久的太监了,有眼力,脑子也很灵活。方才君臣二人的谈话都听在耳中,此刻,当然也能稍微揣摩到刘承祐的愤怒。

    “你说说看!”刘承祐的心头显然有些压抑,有点随意地对张德钧道。

    “奴婢不敢多言,更不敢妄议大臣。”张德钧道。

    “朕让你说!”刘承祐一怒。

    见状,张德钧这才十分局促地回道:“王使君前帅师大破蜀寇,威震西陲,又被官家委任为凤翔节度,授以权柄,春风正得意,意态正昂扬......”

    “屁话!”刘承祐突然爆了句粗口:“而今都中秋了,还得意什么?啊?你莫不如直接说他恃宠而骄!”

    张德钧吓了一大跳,揖着手,腰弯得更低了,一副格外惶恐的样子。哪怕心存敬畏,这宦官心里也不由泛起些嘀咕,官家既然心里清楚,为何还要为难他一个内侍评断。同时,表现得也更加谨小慎微,天子向来肃重,此番竟然连这种粗鄙之言都说出口了,可见其心中的愤怒。

    “今夜朕说的话,但凡传扬出去,小心你的脑袋!”沉默了一会儿,心情略作平复,刘承祐淡漠地说。

    “奴婢什么也没听到。”迎着刘承祐漠然的目光,张德钧那还算俊秀的脸顿时白了,扑通一下跪倒,配合着睁眼说瞎话。

    “还有,做好本分事,管住嘴,不准妄议大臣。”刘承祐又道。

    “奴婢不敢!”张德钧立刻应道。

    看其紧张地绷着的脸上,分明写着点委屈之意,刘承祐淡淡地道:“自今日起,朕身边内侍,以你为首。”

    “谢陛下!”闻言则喜,张德钧长拜谢恩,什么委屈,都抛诸脑后了。

    裹着袍服,又慢悠悠地回到榻上,缩入被窝之中,幽幽感慨一句:“可惜了......”

    王峻此人,确是有才干的,立国之初,刘汉的那些官员之中,也是少数与刘承祐走得亲近的,故一直以来,对他刘承祐是很看重的。

    而王峻,于国于他,都有功劳,刘承祐也甚爱能才,多为倚重。年初蜀军入寇,遣其将兵为帅,王峻也没有让他失望。任其为凤翔节度,实则几乎将西陲的御备尽数交给他了。虽然说起来有些虚伪,刘承祐欲尽王峻之才,对把他放在关中抱有极重的“托付”之心。

    不过,也正是就镇凤翔之后,王峻就有些飘了。前为中枢之臣外放,有天子信任,又兼鸡峰山大捷的赫赫威势,王峻在节度任上可谓是言出法随,上下弗敢有违逆者。

    平日里书信往来,多言辞倨傲,对周遭州府官员,也多轻慢无礼。每出行,必大张旗鼓,州兵开道,马军随行。巡视治下州县,常逼得职掌吏民,竭财尽礼以奉,扰民之甚。并常与人言,他在东京时如何如何,与皇帝的关系如何如何,刘承祐又会如何卖他面子......

    当然,王峻倒也非全部干着烂事,在压制后蜀势力上,做得还是很不错的。不过,在两国“蜜月期”内,几番于陇上挑事,也不利于两国“邦交”。

    对于王峻的所作所为,刘承祐当然有所耳闻,虽然不满,却只当他一时骄气。毕竟一直以来,王峻给他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但如今亲自接触了,方才明白,此前地方的奏报,并没有夸大其词。

    人的变化,有的时候真的太难测。

    ......

    中秋当日,刘承祐于永济城外大营,举行了一场阅军,关右节度及应诏的官员及乡望得以同阅,好好地展示了一番禁军的强大,秀了一番肌肉。

    这就是一场威慑的作秀,刘承祐相信,只要经与会之人将盛况稍作传扬,大汉兵威会更加深入人心。

    其后,再度犒赏三军,尽与上下将士同庆中秋的心意,气氛烘托得很不错。同时,又于大营内设大宴,款待关右诸节度与随军的高级将帅与作战立功的军官们,一同喝酒赏月。

    八月既望,就在永济城内,刘承祐便着手,进行他班师之前最后的紧要事务了。对关右诸镇进行一次大的调整,这也是他逗留河中,耐心等待诸节度觐拜的原因。

    首先,作为举叛之地的河中府,刘承祐不再任命节度使,而是以宣徽北院使扈彦珂知河中府事,主理府下军政,另以小底军都指挥使周晖卸军职,判河中军事。扈彦珂是委以要任,周晖则是遭贬,同时,两者之间也能达成一定的制衡。这,勉强算得上是“军政分离”的初步尝试。

    至于华、同二州,亦类此安排,由朝廷遣朝官,知州事。军事方面,以护圣右厢都指挥吴虔裕为华同巡检使。

    白文珂以其年老,调回东京,接替扈彦珂为宣徽北院使。姐夫宋延渥则再受刘承祐重任,移镇京兆,为永兴军节度使。

    药元福移镇鄜州,授保大节度,加太傅,赐袭衣、御马;张彦超移镇晋州,授建雄军节度,勋爵如旧,以其脚跛,刘承祐特赐了一把鎏金嵌玉的拐杖;王晏则移镇邠州,授静难军节度,加司空,赐器币、鞍马。

    王峻,被刘承祐毫不犹豫地替换了,以赵晖移镇之。再让王峻在地方,刘承祐心中没底。

    当然,对于王峻,刘承祐仍旧选择忍,其纵使骄横,却还未有大过,于国家有大功,于他刘承祐有功勋,更是他的“旧臣”,哪怕是做给其他人看,也得在台前好好表演一番。考虑到其心情,刘承祐将之擢升为枢密副使,封广平郡公,放在身边,任其蹦跶,都在控制之内。

    枢密副使的职位,刘承祐本来是打算留给魏仁浦的。另外一方面,枢密院被郭威把持地也久了,魏仁浦又不喜争权,郭威影响力有些大了。以王峻的才干和性情,进入枢密院,刘承祐可以其继续强化枢密院的权能,又可遏制郭威。

    这一点,是必然的,而今的王峻,难以相处,哪怕他此前与郭威的关系不错,时移世移,涉及到权力的时候,二者反目的可能性很大。对于这些,刘承祐考虑得很清楚。

    至于陕州,赵晖去后,刘承祐则以广锐都指挥使刘词接替之为节度使,也算是酬功了。

    在这个过程中,周晖、吴虔裕、刘词等禁军老将,都很自然地被刘承祐放到地方上了,加强对地方控制的同时,也进一步削减了老将们对禁军的影响,加强刘承祐的掌控,方便他欲行之改革。

    唯二没有变动的,只有泾原的史匡懿,以及延州的高允权了。但是,刘承祐往泾原派了些养马的将吏,又在延州设一油料使,专事采取猛火油并负责转运往东京。

    刘承祐这一连串的诏令,几乎将整个关中及一部河东地区给来了一次大“翻新”。心服,是不可能都心服的,但是,刘承祐这势借得很巧妙,可以相对容易地压服关右诸节度。事实上,这也是刘承祐当初选择亲征的目的之一。这些想法,大部分早在刘承祐心中计较好了的。

    经过这么一番调整,朝廷对关右的影响与掌控力度,直线提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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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保重!

第93章 班师

    乾祐元年八月丁酉(二十),河中及关右诸事既定,平叛大军开拔起行,班师。

    就如来时一般的布置,小底军作为先导部队,率先开拔,兴捷军循其后。只是统军的人,不再是周晖了。孙立以小底左厢都指挥使暂典军务,名虽不副其实,但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回东京后,他被扶正是必然的事。

    这也让颇感郁闷的孙立心里好受了些,此次随军平叛,孙立的整体表现并不好,或者说运气不佳。先和周晖一道,在蒲城下经历了一场败事,在官军二度北上作战又受了重伤,在后续的破城过程中,苦于创伤,也没有什么建树,小底军的破城功劳,多系于右厢都指挥使吴虔裕。

    两个人,可算是竞争对手。那吴虔裕,论年纪、资历都比孙立高,但无论性情、作风都与孙立相类,大概是同性相斥的缘故,相看两厌。

    事实上,刘承祐将吴虔裕留在华同之地当巡检使,未尝没有给孙立铺路的意思。否则,纵此战表现,强使得孙立上位,那任人唯亲就表现得太明显了。

    周晖、吴虔裕两个高级都指被调出,此前因何徽、樊爱能又斩了那些犯纪的军校,到归时,小底军这支大汉禁军中兵力最众的精锐,彻底纳入刘承祐的掌控之中。

    “扈卿,河中乱事方止,前有强兵相压,境内虽宁,然人心实则不附。马上终究不能治天下,州府庶务,抚民之事,朕尽数委于卿了,案牍劳形,还请多加担待!”永济城下,面对率河中吏民给自己送行的扈彦珂,刘承祐郑重地向扈彦珂托付道。

    在其位,谋其政,没多长时间,扈彦珂已然进入了角色,很有一番封疆大吏的气度。长揖,也是郑重应道:“臣必竭诚尽职!”

    “扈卿谨厚,朕心可安!”刘承祐一副我很放心的样子,但究竟如何想法,旁人却实难得知。

    言罢,又看向站在了扈彦珂身边的周晖,以嘱咐代告辞:“周卿,蒲人经乱凋敝,大军撤后,民间恐生动荡,制暴戡乱之重任,便付与你了,担一境之安宁,还望谨慎!”

    周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复杂,作为大汉元臣宿将,没什么文化,一向粗莽,但涉及到自身的时候,脑子总归会灵活些,聪明些。若是正常的外放为将,周晖或许不会想太多,但经此次平叛,纵使理解地不够彻底,但总归有些体会。

    在刘承祐的目光注视下,周晖抱拳,粗声应道:“陛下可放心还朝,河中就交给臣了。谁敢作乱,臣必使他追悔莫及!”

    周晖的语气中,透着点抱怨性质的杀气。对其反应,刘承祐未多置言。

    扫了眼周遭,永济东、南两面,已然空荡的大营,刘承祐对扈彦珂道:“深秋气寒,发下令去,营寨拆除之柴木料,可由河中百姓自取,用以家用生火造饭取暖。”

    可容十数万人的营栅,当初搭建便耗费了大量的人力,而所用木料,亦是海量。拆除之后,如以官府售卖,只转手给木材商人,都是一笔不小财富,但是,被刘承祐一张嘴,用以惠民了。

    虽然有点舍不得,但是扈彦珂还是很恭敬地应下,并且赞道:“陛下仁慈,泽被生民,河中百姓必深感恩德。”

    扬了扬手,刘承祐道:“官府亦需管控,不要发生哄抢、斗殴之事。勿使朕惠民之心,成乱民之策!”

    “是!”扈彦珂表情一肃。

    而今,无论任何政策、诏令,刘承祐都会多考虑一番。就此事,别看只是些木材,然若真完全放任百姓自取,必然会起冲突。

    交待完毕,刘承祐自等御辇,数万人众心捧月之下,踏上班师之途。

    回师之途,要更加从容,若非顾忌劳师动众,刘承祐都想趁着机会再在沿途州县巡察一番风俗民情。但只起了心思,便迅速熄了。自七月十五出征,到而今班师,不过月余的功夫,便将李守贞给平了,不可谓不迅速。

    但是,刘承祐离京的日子可也就有些久了。别看时间上,比前次西巡长不了多少,但率军亲征与巡视民情,两件事的性质可大不一样。并且在而今国家的情势之下,他这皇帝,还是不适合离京太久的,东京那边,还是需要他坐镇以稳人心,安天下。

    很真实的反应,这叛乱既平,军权在握,君威已树,刘承祐的思想态度,立刻偏向东京朝堂上,那干持重的老臣了。

    所幸,大军凯旋,这大汉天下,想来可再太平一段时间了。

    ......

    回师的军队,基本上以日行五十里的速度,从容东行。沿途所过,正处秋忙时节,刘承祐再度严令,勿扰田亩,有犯者,当触军法处置。这一回,完全令行禁止,诸军上下,无有一兵一卒敢犯事者。

    壬寅日(二十五),大军行至渑池,天晚,夜宿。

    非战之时,营地建得很随意,没有硬寨固垒,营帐依着渑池城,顺谷水而设,连绵六七里。刘承祐谢绝当地官吏之邀,宿于中营。

    营内,距离御帐不算远的一处军帐,锐士拱卫,其间,装饰奢华,陈设精致。这是王峻的帐篷,就冲其距离御帐的距离,便可知,卸凤翔之任转枢密院,他仍旧受宠。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此时,一阵洪亮高亢的乐声传扬在帐内外,正是王峻盘坐于行军榻上,双手捧着一个芦笙,专注地吹着。听其曲调,悠扬悦耳,只是透着一丝沉重。

    这乐艺,是王峻家传的,其父曾任乐营使,而他本人,善歌,有一副好嗓子。这似乎也是个走错了路的,歌手,平日里有闲暇,他经常叫上一些下属、门客、部曲,听他奏乐唱歌,受彼辈恭维。虽然,他的歌艺本就不错......

    一曲罢,王峻有些意兴阑珊地命亲随收起芦笙,捋着互胡须,淡淡地感慨着:“可惜啊,有佳乐,无歌舞......”

    “枢密副使,哼哼!”很快,小眯着眼睛,嘴里念叨了一句,他这一路,暗暗念叨了好几遍了,“副”字咬音极重。

    “老爷,御帐派人来请。”随侍的心腹壮仆匆匆进帐,禀报。

    王峻动都没动一下,手里尚且拿着一张丝巾擦着手,很随意地问:“有没有说何事?”

    “据来人讲,天子欲邀您往御帐,共用御膳。天子对您,还是宠信依旧啊!”仆人面露喜色。

    闻言,王峻嘴角微扬:“天子请客......不提也罢。”

    “来人尚在帐外等候,是否见一见?”

    “不用,让他等着,我收拾一下便去!”王峻慢悠悠地说道。

第94章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

    北方叛事方休之时,南国大地,整体尚显安宁,战事不起,乱事不兴。

    南唐,江宁府,金陵。这座南国最庞大富庶的城市,繁华依旧,自唐季乱世以来,经吴、唐两代割据势力的经营,已有三四十年没有发生大的战事了,十分难得。

    秦淮两岸,市肆密布,商贾云集,伴金陵城,周遭区域,经济发达,文化繁荣。即便来自北国西境的战争与动乱消息不断传来,此地仍有一片治世盛景。

    中秋节刚刚过去,金陵内外,尚有佳节过后的喜庆余韵。当真是太平久了,整座城池的氛围,都透着股耽乐享受之意,上至高官贵族,下至黎民黔首。金陵虽富庶,也有穷人,有贫民,但就算是街市间的乞丐,都显得有些闲适。

    金陵城累为都邑,虽然历史悠久,底蕴深厚,但也是几经兴废。皇城是在当年杨吴金陵府衙的基础上扩建而成的,规模不小,奢华壮丽。

    一驾宽大的车驾缓缓行驶在平整的长街上,朝着皇城南门而去,观马车装饰及所用紫黄服色,驾内主人必是皇家贵胄。车驾里边,是一名年轻的男子,面阔分明,气度严沈,一身紫袍蟒袍透着强烈的贵气。

    他是南唐皇帝李璟的长子,燕王李弘冀,年纪不大,却已留着一嘴稍显稠密的胡茬。平静的面容间,浮现出沉思,不时摸一摸他那修得整齐的胡茬。

    在去岁,叔父李景遂被立为皇太弟,约以兄弟相传之后,他这个皇长子,便被外放到东都扬州,后又移镇润州。李弘冀岁数虽小,但素有志气,再加少年意气,很不服气。此番自润州回京,除了同度中秋之外,也是为了“出兵”北伐之事。

    前番,李守贞谋叛之前,便暗中与南唐这边有所交往不断,待其举叛,又遣人来使间道来金陵,同邀出兵。针对于此事,出兵与否,南唐君臣也是十分重视,几番廷议,但就如往常,朝中分为两派,意见不合,扯皮不断,前后议了一个多月,中秋都过去了,还没个结果......

    “军争大事,迁延至今未决。这满朝诸卿,尽是些尸位素餐,无能之极,留之何用?”思及这两日收集的朝廷状况,李弘冀突然暴起,狠狠地砸了下厢壁,神情冷刻地骂道。

    马车一下子停了下来,似乎被车内的动静吓到了,停了一会儿,仍不见动静,掀开车帘,朝外斥道:“为何停下?”

    李弘冀平素为人沉厚,实则性情忌刻急躁,稍有不如意,便容易爆发出来。

    赶车的亲卫,赶忙禀道:“皇太弟殿下车驾在前。”

    就是这么巧,李弘冀的表情闪过一道不友好的变化,探出身体,踩着车辕,一跃落地。在侧边的街口,一辆更加豪贵的正停在那儿,一名面相温厚的华服青年,在侍卫的搀扶下,慢悠悠地下得车驾,见到李弘冀,露出一个谦和的笑容,打了个招呼:“弘冀。”

    “皇叔。”李弘冀拱了个手,态度不咸不淡的,叔侄之间,显得很生疏:“皇叔也要进宫?”

    “陛下相召,不敢怠慢。”李景遂仍旧含笑答道。

    李景遂显得谦和有礼,恬淡雅随,但落在李弘冀眼中,更生排斥心理,他就是看不惯这皇叔儒雅随和的样子,只觉其装模作样。

    “弘冀若急,可先行前往。”能够感受到李弘冀的冷硬,李景遂伸手道。

    “皇太弟在前,臣岂敢逾矩?”李弘冀看起来倒不是一点城府没有,淡淡地应道:“还是皇叔先请。”

    简单的交流,叔侄之间分外疏离。李景遂性情温和,始终保持着风度,只是在回身上车驾之时,默默地叹了口气,神情之间很是忧虑。

    李景遂在旁人眼中的形象,是谦谦有礼,君子之风,亦无争权之心。立为皇太弟的一年以来,时时心怀忧恐,处事也分外低调。若说皇帝李璟无后也就罢了,但有李弘冀这个长成的皇子在,尤其是其性情是从小看到大的,心中顾虑很深。

    勤政殿,随着人到齐,礼拜过后,关于出兵的争论再度展开。由一名老得掉牙大臣,率先出列,佝着老腰,操着一口苍弱的声音,道:“陛下,北兵强悍,大唐军队不习陆战,更多年为有与北军交锋。眼下,刘氏已定中原,李守贞虽叛,但局势不明,实不可妄动......”

    说话的乃是南唐的元臣李建勋,古稀之年,垂垂老矣,话都说不利索了,仍被拜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他所言,属老生之谈,北兵强悍,局势未定之类的,态度很明确,就是不同意出兵。

    他这话一落,立时便有人反驳,理由也是老一套,拿北定中原,还复旧都来说事。这样的口号,南唐这边已经喊了很久了,虚得很。

    契丹灭晋之时在喊,刘家入中原在喊,后蜀攻关中之时在喊,而今李守贞叛,仍旧能拿出来表明政治态度。就是,口号喊得响亮,一直没落到实处。

    在中原风云激荡变化的这一两年内,南唐这边,除了得罪大汉之外,做得最积极的便是派南奔投降的原晋密州刺史皇甫晖招揽勾连淮南群盗,但是,在今岁刘承祐于国内力行剿匪定乱之后,没了后续。

    南唐的朝臣们,文气很盛,或工于辞赋,或长于诗词,或善于文章。多才思敏捷,这种争论,往往开个头,便没完没了。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皇帝李璟此时便坐在御座上,他喜与臣下论文章讲诗词,但这朝政上,总使他心烦意乱,尤其这满朝争论不休的情况下。

    “够了!”终于还是没能忍住,音含愠怒,扫了眼殿中的群臣,不由低声感叹一句:“若得冯正中与韩叔言在,朕何能困扰至此?”

    李璟这只是有感而发,但是,若那二人真在朝,只怕会吵得更厉害。他嘴里所说冯、韩二者,为前宰相冯延巳以及中书舍人知制诰韩熙载。这二人,是李璟最为宠信的臣子。

    在李璟继位的这几年来,南唐朝堂之上,已基本形成了两个派别。一派以宋齐丘、冯延巳、陈觉等立国元勋老臣为主,一派以自中原南渡的韩熙载、江文蔚等士人为主,两派戕斗得厉害。

    不过,眼下都不在金陵,被李璟一道儿给贬到地方去了。前番平闽,针对福漳的王氏余孽,李璟本有罢兵招抚的想法,但时任枢密使的陈觉矫命发兵,与冯延鲁、查文徽等唐将同征窃据福州的李仁达,结果吴越出兵,两面夹击,唐军大败。

    这是宋、冯一党搞出来的事,自然要由其擦屁股。斡旋之下,陈觉与冯延鲁等人竟得免死,尤其是陈觉,矫命出击,结果大败,这样的重罪,只是遭贬。韩熙载、江文蔚等人自然不服,以祸国乱军弹劾宋齐丘与冯延巳,使得二人也遭贬。

    宋冯一党,自然不甘,随后便找由头反弹劾韩熙载与江文蔚,李璟不耐其烦,干脆也将二人给贬了。

    两党之争,暂告一段落。但是,人虽离,但在朝堂之上,两方的势力仍在激烈对抗交锋。党争,俨然是南唐朝廷最主要的矛盾,相比之下,储位争斗都只能用温和来形容了,燕王李弘冀羽翼未丰,还掀不起什么波澜。

    “皇太弟有什么看法?”深吸了一口气,李璟问李景遂。

    李景遂在下,扫了眼泾渭分明的两派大臣,面露纠结,想了想,方才拜道:“兵凶战险,臣以为,还是再观望一番,再作区处。”

    “再观望下去,中原局势一定,届时做什么决定都晚了!”话音刚落,一道年轻有力的声音驳斥声响起。

    李璟眉头一皱,扫了眼李弘冀,见其出列,一副大言不惭的样子。他对这个性情急躁的儿子,一向不喜,以其无文雅之风,不类己。

    李弘冀当然没那个眼色,直接道明想法,朗声道:“陛下,我朝与中原交恶深,边境之上,屡有争端。今若不趁彼处困势,发兵出淮,异日北兵必然南侵!诸公以此事争执不休,毫无切实之举措,以臣之见,已然错过了最佳时间,再不动作,此事亦不需议了!”

    此言一落,当廷君臣,无不色变。这个燕王,当真是年轻气盛。

    “此事暂且搁议,容朕想想,退朝。”

    终究,没能议出个结果,李璟意兴阑珊地回寝宫去了。

    若依照李璟本心的想法,他当然还是有出兵的意愿的,眼下南唐国力正盛,纵使性情平和,那也是君主,开疆拓土的功业之心还是有的。前番趁闽乱发兵灭了王氏,得据闽地,对他的声望可是一次大的提升,当然后续的败绩不算的话。

    但是,每听保守派讲北兵强悍、闽地不稳、吴越威胁之类的客观因素,心里又怂了。

    在宫中,考虑了许久,犹豫不定,终于,在当夜,李璟还是下定了决心,下诏出兵。以镇海节度使李金全为北面行营招讨使,率淮南之兵三万北伐,援济河中,又自金陵发一万禁兵北上。

    诏下未及半日,消息自北面来,汉帝亲提十万雄兵,御驾西征平叛,李守贞已于六日前为汉军所灭,城破人亡。

    一则消息,满朝寂然,然后刚被压制的保守派复起了,积极上谏皇帝罢兵。对于汉军的战斗能力,李璟显然也感到格外吃惊,在一众劝说下,虚心纳谏,急命中官携金牌北上召还传诏的使者,只发诏让沿淮河一线的州镇,加强边境的防御。

    另外,将燕王李弘冀再度赶回了润州。

第95章 效果已显

    对于南唐发生的那稍显可笑与讽刺的状况,回师途中的刘承祐,也才刚刚收到。只有一句带着鄙视语气的评语:算彼识相。

    南唐的做法,在刘承祐看来,就是有贼心没贼胆的典型,犹犹豫豫,拖拖拉拉,甚至还不如荆南。高赖子想讨便宜,一般都是先干了再说,顶多事后再认怂讨饶。

    当然,对于南唐的国情与朝争,刘承祐并不清楚,但仅从其展现出的东西来看,南唐并不足为惧。并且其富庶繁华,馋得刘承祐直流口水。与范质等近臣讨论之时,甚至直言,伪唐若敢北上,他必提兵南进。

    依大汉朝廷拮据的财政情况,以及整个国家贫瘠的现状,若仅凭自身的发展,不花费个几年的时间改革弊病,种田生产,恐怕是难以有所改善的。默默发展,绝对没有抢得来得快,尤其在一口肥肉就在嘴边的时候。

    大抵是语气的缘故,范质等人只当刘承祐是在说气话,却不知,李守贞方平,刘承祐已然将注意打到南唐那边了。纵观周边,也只有打淮南一地,有利可图了,还是大利。

    当然,以大汉如今的状况,实在不宜再动大兵,尤其是掀起国战。一则平叛李守贞几乎耗尽朝廷近一年以来积攒的钱粮,府廪空虚;二则北边契丹侵扰不断,边事不宁;三则内部积弊的改革才刚刚开始,犹待深化;四则禁军尚需整练。

    九月丁未朔,凯旋大军过西京,驻停。

    史弘肇率西京留台官员及上下勋臣,出城十里相迎,刘承祐下御辇接见,简单地讲了一番激励人心的话,随即命众臣散去。入紫微宫,仅设一小宴,与史弘肇等臣小作寒暄交谈。

    “河中凶顽,敢犯天威,陛下神武之姿,亲提大兵,不过月余便稔灭叛贼而归,洛阳群僚闻之,俱喜而西望,振奋不已,为陛下与大汉军威之盛喝彩不已!”再见史弘肇,此人似乎已经完全没了以往的桀骜与张狂,竟然对刘承祐大唱赞歌。

    而刘承祐见从史弘肇嘴中吐出这一番文绉绉的话,刘承祐稍显讶异,想来是提前找人打好了腹稿的。不过,对史弘肇的态度,刘承祐诧异的同时,也表示理解,心里甚至带着点淡淡的“窃喜”。

    “史卿乃沙场悍士,勇锐英健,但说起这些文辞,却也让人耳目一新。”刘承祐夸了一句。

    史弘肇看起来竟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臣近来处理公务之余,也多向宾客识字习文,而今看来,倒也觉乐在其中。”

    “读书明智,知忠义,习礼节,大汉的将士们,都该向史卿学习啊!”刘承祐点着头,语气虽则平淡,但满是赞许之意。

    史弘肇闻言稍愣,不过很快当廷大笑了出来,声音很大,捋着毛须,却不见谦虚,直刺刺地道:“臣倒愿为这天下表率!”

    倨傲之色,又自史弘肇面上显露无疑,但见其表现,刘承祐倒也没太过意外,反觉正常。人哪是那么容易就改变的,史弘肇身上的武夫习性很浓。想来,也就在自己面前收敛一些。

    “此次西征,功大者有二,一为随征将士用命,奋勇厮杀于前;二为东京群僚,调聚粮械,支度前方,致无匮乏,此镇定谋划于后。洛阳当辎需转运之要,扼平叛大军粮道咽喉,史卿居中镇抚,使前线无虞,亦有大功,当赏!”微微一叹,刘承祐郑重地对史弘肇道,奖励抚拢之意很浓。

    史弘肇嘴咧开,胡须直颤,以一种肯定的语气笑应道:“臣不敢居功。”

    同在宴,见刘承祐与史弘肇那君臣“相协”的场面,漠然的目光在史弘肇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脸皮微微颤动了一下,嘴角扬起一点不屑的弧度。

    在他看来,史弘肇这向天子献诚靠拢伎俩太过拙劣了,也太天真了。前番芥蒂已深,杨邠眼中的刘承祐,可是个刻薄寡恩之人,纵使再顺服,迟早有清算的一天。不说其他,仅看薛怀让与侯章的结局便可知,此二者,可没有像李守贞那般举旗造反......

    以车马劳顿之故,简单的廷宴很快散去,得了刘承祐的夸奖,史弘肇满意得离去。

    待殿中安静了,刘承祐心思又开始泛滥了,思及方才史弘肇的表现,不由幽幽感慨道:“史弘肇,一勇之夫,骄矜跋扈,乖张难制,此番竟然能在朕面前出此文雅之辞,积极逢迎,却是太出乎朕之意料。”

    时辰还早,范质仍受命伺候在御前,此时闻刘承祐之叹,面态轻松,主动道:“臣却看到了,陛下威临天下,人心肃服,即便郑国公这样的桀骜武臣,亦俯首帖耳!”

    有一段时间了,在刘承祐面前,范质开始主动发表看法了。以往,这个人积极做事,但为人表现上,却稍显矜持。

    对其所言,刘承祐摇了摇头:“威临天下?朕可没有那么乐观!”

    但范质很乐观,拱手作揖道:“陛下以雷霆之势扫灭李守贞,足以威慑天下,镇压诸节度之不臣心思。栾城一役,河中一役,已尽显陛下之英武雄略,足以掌控朝堂,延洪社稷。宇内之大,再无一人,敢轻视陛下。”

    面对范质这一番吹捧的说辞,刘承祐纵使没有脸红,心中感慨却有些重。

    但见刘承祐眉目之间,仍显凝沉,范质不由躬腰道:“臣所言,皆据实而发。郑国公方才的表现,便足以佐证。”

    “一个而今的史弘肇,可不够啊!”刘承祐呢喃了一句。

    很快收拾好心情,对范质吩咐道:“去问问,可有东京的奏疏新至,尤其是河北战事状况?”

    “是!”

    很快,范质归来,稍显严肃,报来一则战况。来自成德张彦威的奏报,辽骑侵入赵冀两州,大掠士民。刘承祐的心情,顿时就不好了。

    大汉在北部的防线,实则还是去年刘承祐在冀中布置的,漏洞实则很多,也一直没有补强过,将才倒是不少,何福进、慕容延钊、李筠、罗彦瓌等,但是苦于客观环境,兼朝廷重心不在,基本得靠北面州镇诸军自身。当契丹人,只顾抢掠的时候,汉军对其,当真没有太大的办法。

    对此,考虑几许,刘承祐没有进行什么具体的指挥,只是命范质起草制书,让河北诸将,对入寇的契丹军队,多加杀伤驱逐即可。更多的,暂不作考虑。

    “陛下,西京留台侍御史赵砺求见。”接到通事舍人的通报,内侍张德钧入内上禀。

    侍御史,一个芝麻大的小官,竟敢请求面君,刘承祐来了点兴趣,命宣进。。

    很快,一名青袍官员小步入内,直接拜倒,十分恭谨地行了个大礼。

    在刘承祐问话下,直接朗声道来:“启禀陛下,臣欲弹劾西京留守、郑国公史弘肇!”

第96章 言官

    闻其来意,刘承祐脑子中迅速泛起了念头,又是针对史弘肇的,这赵砺何许人也,同西京的斗争有关?洛阳这边,史弘肇与勋臣贵族之间的争斗,已然成了军政上的主要矛盾。你攻讦我,我打压整治你,已经持续有一段时间了,还是当初刘承祐种下的因。

    刘承祐打量着孤零零地在殿中的这个人,头埋得很低,看不见长相。

    稍微侧过身体,面上不动神色,刘承祐淡淡地说道:“你可知史弘肇是何人!一个小小的留台御史,竟敢觐见面劾大汉元勋,封疆大吏,好大的胆子!”

    刘承祐的话里,隐隐有对史弘肇回护之意,这赵砺似乎没有听出来,持守行礼,言辞恳切地拜道:“臣身为御史,只是尽纠举弹劾西京职掌官吏之责,但观其行举,不问权位之轻重,官职之尊卑!”

    此言说得,端是正大光明,刘承祐心中顿生一丝排斥。自史弘肇守西京后,他收到的对史弘肇的攻讦、举告可是一点都不少,但像此人这般面圣之言要弹劾,还是头一遭。刘承祐下意识地便将之归到西京勋贵那一拨人中去了。

    不过,人家都这么大义凛然地开口了,刘承祐既然自诩纳谏如流,当然地听他说完。挥了下手,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朕倒要听听看,史卿又犯什么事了?”

    闻言,这赵砺终于抬起了头,很干净一张脸,面浮正态,所谓相由心生,刘承祐忽然恍过这样的念头:或许,此人当真只是单纯地为了弹劾史弘肇。

    赵砺当然没有听出刘承祐语气中的不满,更不知此前刘承祐才夸奖了史弘肇一番,直刺刺地道:“郑国公在西京任上半载,恃权凌下,聚敛成风,欺压良善,夺人家财......”

    听着那老一套的说辞,刘承祐直接打断:“说点具体的!”

    赵砺微微一讷,那双清明的眼神中闪过少许意外,不过迅速地收敛心神,不提那些空泛的说辞,而直言其事。

    不谈此前,就刘承祐西征以来,史弘肇犯的事就不少。洛阳县丞家置布匹产业,趁西征平叛,积极供应军用被服,所获颇丰,为史弘肇所构,夺其产业方罢;太子太保王延,因言语冲撞,被史弘肇派卒闯入其家宅,杖责,告饶方止;催逼丁壮,解运粮械,监押苛毒,致民死十余人;秋收之事,派人强闯庄园民宅,摊派征粮,行勒索之事;史弘肇之弟史弘朗......

    总之自赵砺口中,史弘肇就是一个强凶霸道、乱政害民的罪臣大恶。

    而对其言,刘承祐的反应很平静,他只相信一半,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不说其他,若史弘肇真如赵砺所说那般十恶不赦,洛阳早民不聊生了。然而事实上,西京治下诸县,民虽苦,但治安还算稳定。真正难熬的,是那些官吏勋贵。

    当然,史弘肇干的烂事,是真不少,置产业,饱私囊,比起在东京的时候,可要更严重些。

    “说完了?”随着其话音落,刘承祐轻敲着桌案的手指停下了,换了个姿势淡淡地问道。

    自己一番忠言,但见天子这冷淡的反应,赵砺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明显的失望之情。面对问话,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朝张德钧招招手:“说了这么多,也口渴了吧,赐他一碗茶,润润嗓子。”

    很快,御盏递上,赵砺愣愣地接过,谢恩。

    “你所弹举,朕知道了。”刘承祐的态度显得敷衍。

    “陛下!”此人当真是不识趣,有点不知进退,激动地唤了声。

    “够了!”刘承祐止住他:“朕自有计较。若无他事,且退下吧。”

    让刘承祐意外的是,此人不只是没眼力,还固执,张了张嘴,深吸了一口气,略作犹豫,又道:“臣还有弹劾事!”

    “讲!”刘承祐这下是真来兴趣了。

    “西京留守判官时彦澄,任职不随府,于家中处置公务;推官姜蟾、少尹崔淑,怠政慢政;太子洗马张季凝,每称请假,俱是不任拜起;司封员外郎李屿、国子博士李鳷,聚宴宾客,非议国政,常出怨言......”一口气,赵砺又吐出一连串的名字。

    除了几个虚职,洛阳留守府的实权职官,几乎被其弹劾了一个遍。

    这下,刘承祐差不多确定了,这赵砺不只是针对史弘肇的。

    最终,还是简单地将之打发掉了。不过,刘承祐的心思又不免沉重。洛阳的情况,比起立国之初,实在要好得太多。但事实证明,不能太乐观,对于这边的情况,他也是有所了解,但被人当面直接戳穿,心里还是有些疙瘩。

    “洛阳的情况,你怎么看?”思吟几许,刘承祐直接问范质。

    范质也明白刘承祐的意思,考虑了一会儿,一面观察着刘承祐的眼色,一面郑重地道:“西京这边,权贵相争,已愈演愈烈,若不加遏制,只怕将影响扩散到军政民生!”

    范质的话,提醒意味很浓。见刘承祐眉头锁起,又道:“陛下需知,过犹不及!”

    显然,范质清楚刘承祐将史弘肇放在洛阳的目的,这边的勋贵官僚们,半载以来已经被折腾得差不多了。刘承祐只欲压制勋贵猖獗,打击不法行举,却没有消灭的意思,再放任史弘肇下去,恐怕得逼出乱子了。

    并且,就冲史弘肇本身的肆无忌惮,也是不能放任的,他能祸官,便能害民。那十余名解运伤亡的民壮,已经足够提个醒了。

    摆了摆手,示意范质也退下,刘承祐待在龙椅上,好好地想了想。

    突然抬首,对张德钧吩咐道:“去查查,那个赵砺怎么回事!”

    “是!”

    第二日,赵砺的情况便呈至刘承祐案头。洛阳本地人,以县吏发迹起家,家境清贫,为人刚直,不贪污受贿,尝因直刺时弊,得罪上官遭贬......简单地形容,是个“愤青”,这样的人,一般都没有好下场的。

    “如此看来,这赵砺,却是个忠直之士。位卑而不敢忘忧国啊......”收起报告,刘承祐暗暗嘀咕了一句。

    ......

    在洛阳歇了一日,刘承祐即发往东京,他是归心似箭。

    不过在洛阳这一日,刘承祐直接将赵砺所劾举的张季凝、时彦澄

    、姜蟾、崔淑、李屿、李鳷几人,致仕、罢官、夺职,尽数处置了,以肃洛阳官场不正之风。

    唯一没有动的,还得数“罪大恶极”的史弘肇。

    临行之前,刘承祐将史弘肇再度叫至御前,对其耳提面命了一番,比如,洛阳有白马名寺,西京畿内大小佛寺,不法之事甚多,暗嘱咐他,细细调查整治一番......

    得罪人的事,刘承祐相信,史弘肇会干得很不错。

    “你亲自去,将那赵砺给我索来!”而在送走了凯旋大军之后,史弘肇回到府衙,便召来其弟西京步军指挥使史弘朗,冷冷地吩咐道:“竟敢到御前谗言告我,真是不知死活!要不是天子还算睿智,史某岂不是栽在他手里了?”

    “是!我这便去!”史弘朗面带阴狠。

    相比于在东京的时候,就史弘朗而言,还是洛阳这边待着舒服,兄长大权在握,没有多少约束,自在多了。

    不过,等史弘朗带着人,横行霸道地赶往赵家的破落房宅,扑了个空,据闻,赵砺已被召至东京为御史,携妻子同行去开封了......

    “大哥,皇帝这是什么意思,竟然还升那赵砺贼子的官?”史弘朗满脸不忿。

    得知这个消息,史弘肇表情也有些不好看,凝着眉,捏着拳。不过,身体慢慢地松弛下来,琢磨了一阵,对史弘朗吩咐道:“今后,让手下人都收敛些,再敢有横行不法之事,我亲自处置!”

    “大哥——”史弘朗没反应过来。

    “照我说的做,传达到所有家仆部曲,倘敢违背我的命令,届时莫怪史某无情!”

    “是!”

    “另外,你带人,将治下的佛寺清查一遍,控制住,尤其是白马寺。一干秃驴,竟敢聚敛那般巨富,难怪天子不能容他......”

    或许是想法简单些吧,史弘肇,倒是看得格外地清楚。

第97章 真正迂直的人是活不久的

    过洛阳之后,自是一路坦途,沿路刘承祐还偶尔轻骑以察民情。中原地区收割得相对较早,秋收已然接近尾声,那种丰收忙碌的景象,暂时是看不到了。经粗略观察已知,受前番旱情扩散的影响,粮食歉收得厉害。

    不过,田亩里产出再少,该缴的税收还得缴。官府的差吏已开始下乡进村征粮收税了。虽然刘承祐前下诏,秋税十月一日起征,但是在县镇村庄一级,早早地便开始了。

    在收税一事上,出了不少乱子。如今大汉朝廷,政权连下县都做不到,更遑论下乡镇了,再加缺少可用的基层官吏,在收税上,基本只能督管州府一级了。而在具体执行方面,由于缺少监管,官与民之间的问题很多。

    校吏的作风粗暴,只是其中很小的一方面。当然,想要顺利地征粮收税,必要的强硬手段也是避免不了的。

    在郑州,经过与军政长官景范的一番交流之后,为了避免激起民变,刘承祐即下一诏,应诸道州府县镇,征缴税赋,一律不得暴征苛聚,侵扰乡民。另,税钱不足者,可以等值粮米充抵。

    而今,朝廷收税,百姓还是以钱缴纳。刘承祐这道政策,也是抱着惠民的想法。王章定的税,已然很重了,正处钱荒之时,给百姓直接用粮充抵税收,可免其为筹税钱,贱卖粮食,解民之大苦。

    只是如此,又要考验官府了,不过,如今刘承祐的权威正处在一个上升期,已经不似初登基那边,每降一诏,都要顾虑州县官吏敷衍了事。

    而针对于此事,刘承祐也意识到了,选材培养一支效忠于皇帝与朝廷的官僚队伍,已是刻不容缓。另外,监察系统,也亟需重建。

    过郑州,距离开封也就不远了,这条路,刘承祐差不多也走熟了。

    “赵砺!”御辇上,刘承祐靠着宽枕,淡淡的目光扫着这名御史。

    “臣在。”

    赵砺坐在车撵口子的一张小凳上,身体紧绷,显得很紧张的样子。他一家几口人,“稀里糊涂”地被拿着皇帝诏制的禁军士卒召至军中,随行东往。好几日了,终于再度收召,竟然荣幸得以登上御驾问话。

    “倘若朕将你留在洛阳,你可知道,你会是什么下场?”刘承祐问。

    闻问,赵砺认真地想了想,面上不由露出点苦涩,晃着头:“以郑国公的处事方法,臣恐怕是难以保全了。贬官流放,或许都是好结果了,甚至牵累家人......”

    “如此说来,朕召你入东京,以为殿中侍御史,可是不小的恩德了。这恩,你可认啊?”刘承祐悠悠问道。

    赵砺立刻拜道:“臣谢恩!”

    刘承祐的靠姿愈显慵懒了,收回目光,问:“看你性情虽烈,却也不是太迂腐,既然知道弹劾郑国公等人,可能祸及家人,为何要冒险进谏?”

    闻问,赵砺严肃道:“臣观西京政糜,已到不得不整改的地步,为国为民,顾不得许多!”

    听其言,刘承祐脸上不禁涌起一道笑容,以一种略带嘲弄语气,自言自语道:“大汉立国不满两年,朕继位更是才半载,未曾想到,在西京洛阳,还有一名朕从未听过八品小官,心忧国事,尽忠而忘己安危,却是难得啊......”

    言语间,刘承祐注意着赵砺的表情,局促间又带着一丝坦然。

    “朕没有处置史弘肇,不知你是否失望?”扫了几眼,刘承祐突然问道。

    出乎刘承祐意料的,赵砺摇了摇头:“臣只是一言官,进谏劝告,只为尽责醒陛下耳目,如何处置,几凭陛下意志,臣不敢多言,更不敢多想!”

    眉毛扬了扬,赵砺所言,就这句话,是真得其心,顺其意。慢慢地坐直了身体,刘承祐认真地打量着赵砺,眼神微飘:“知道,你不畏权贵,面君直言,弹劾史弘肇,朕是如何看的吗?”

    眉目之间涌出了点忐忑的情绪,赵砺埋下头,低声道:“臣不知。”

    “风闻言事,以直邀宠!”冷淡的评价,直接从刘承祐口中吐出。

    骤闻其言,赵砺双眼之中恍过愕然,脸刷地一下便白了,缩着身体,埋得更低了。嘴唇颤抖着:“臣,臣......”

    “倘若朕是个昏君,抑或大权旁落,你的性命,乃至你家人的性命,可就难保了。”刘承祐看着他说道

    “陛下言重了!”赵砺不由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见状,刘承祐又轻声呢喃着:“当然,朕若真是个昏君,你恐怕也没机会见到朕了......”

    “起来吧!”看赵砺被吓得不轻,刘承祐掰了掰盘着的腿,让自己坐得更稳,神色间恢复了平日的泰然。

    “谢,谢陛下。”赵砺起身,仍紧张着,由于车驾的颠簸,差点一个踉跄在君前失仪。

    刘承祐摆了摆手,沉声道:“自唐季以来,天下乱了几十年了,礼乐崩坏,纲常不振,朝廷权威受损,这监察一事,而今更是形同摆设,几无威信可言。在洛阳,你一个小小的侍御史,敢在朕面前,力讦权贵,却让朕颇感意外。”

    听刘承祐娓娓道来这一番话,赵砺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下了,不过仍旧躬着腰,拱着手。

    “你便好好当你的言官谏臣吧!希望到了东京,其志不改!你说话,虽然不中听,但若能起醒目悦耳之效,对朕,对国家,也是好事!”抬手,动了动指头,刘承祐吩咐着:“退下吧!”

    “是!”赵砺埋头应道。

    御辇暂停,当赵砺下车,踩到地面上时,是真一个踉跄,很没形象地摔倒了。被一名士卒扶起,哪怕踩实了,两腿还不禁发软。

    抬眼恭敬地看了看御辇,赵砺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的感受格外复杂。这皇帝太聪明了,伴君如伴虎啊。不过,皇帝若不英明图治,岂能他辈用事奋进的机会。

    车撵上,刘承祐又慢慢地躺下了,闭目养神。

    刚烈或许是真,迂直却不尽然,在这个武夫当道的时代,真正迂腐的人,是活不长的。

    就在前不久,进京述职奏事的成德军副使张鹏在南下经过大名府时,便因言惹怒高行周,被其索拿起来,正向朝廷请奏杀之了。

第98章 温柔乡

    “大军凯旋”、“天子归来了”,自中秋节后,诸如此类的话题,在东京市井间谈论得比较火热。平叛顺利的消息,对开封城而言,无疑是注入了一针强心剂,人心稳了。

    最直观的表现是,开封府与巡检司两衙的差役巡卒对城池的控制明显放松了,在刘承祐率军离京的初期,任何事关“平叛”的言论可都是禁止的。

    巡卫戒严的禁军也在侍卫司的约束命令下退回了军营,开封城基本恢复了叛事前的状态。并且随着各地秋粮一批批,不断输来,粮价也再度稳住了,并且一次便骤降至了斗米百十钱,虽则仍就偏高,但对于大部分贫民而言,纵不能饱腹,也将将能在帝都生产下去。

    再加各类时令果蔬水产上市,今岁以来,东京头一次基本摆脱物产匮乏的窘境。

    原本,按照刘承祐一贯的俭朴脾性,平常回銮,发一道诏书即可。但经冯道、范质等人的劝说,还是决定诏东京文武及将吏百姓,举行一场胜利游行的进城仪式。河中之叛被扑灭得很快,影响结果也没有想象中的大,但对于刘承祐,对于乾祐朝的大汉而言,意义很重要。

    效果,是很不错的。禁军开道,依次接受东京百姓的欢呼与鼓舞,气氛热烈,在御辇进城之时,攀升至于最**。

    冒了点险,刘承祐探身出车驾,朝长街两侧的百姓招呼,惹得近侍的卫士高度警惕防备。人声鼎沸,熙攘如潮,所幸并没有发生什么刺驾的老套故事。

    刘承祐也只是一时动情,在反应过来之后,便又缩回车驾内,安全第一。与前次西巡归来相比,刘承祐自此番东京百姓的欢呼声中,听出了喜悦之情。这一点,对刘承祐而言,比那如潮的万岁呼声更加重要。

    随征禁军,各归其营,后续的安置=管理,自有侍卫司处置,倒不用刘承祐再操心。御辇直入汴宫,至崇元大殿而至,登殿,接受文武朝拜。

    坐金殿,居高临下,扫着满殿的朝臣,王章、郭威等臣恭谨的表现落在刘承祐眼中,既熟悉又陌生,看起来,与他亲征之前相比,这东京朝堂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朝内侍张德钧使了个眼色,其人立刻摊开提前拟好的诏书,当廷宣告。内容很丰富,回顾了一番河中叛乱与平叛事宜,嘉勉前线后方将士大臣用命人任事之功,叹惋叛事对国家与军民的创伤,又强调了一番后续的处置问题,让百官诸司各依其职,方告终。

    也就散朝之时,刘承祐讲了几句话,始终表情严肃,将他的天子“神威”表现得淋漓尽致。

    “真累啊!”

    回到垂拱殿,刘承祐直接瘫倒在御座上,很没形象,让殿中侍候的两名美貌宫娥给他捏肩捶腿。

    登基以来,这还是刘承祐头一次,嘴里喊累,身心俱疲。刘承祐不在的时间内,垂拱殿这边的维护显然很到位,一切都依着他的习性,案具摆设,未曾变过,连烛台的布置都透着一丝不苟。宫内伺候的宫娥虽然不多,但能在御前侍候的女官,也是精挑细选的,伺候人的活都会,手法还不错。

    细手纤柔,馨香袭面,器物晃荡,沉心观察的话,这宫室内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官家,圣人与高贵妃求见!”

    “一起来的?”

    “是!”

    “宣她们进来!”刘承祐没有换姿势,直接吩咐道。

    很快,符、高二女迈着莲步入内,华服被身,年纪不大,但贵妇的气质越发明显了。

    “官家。”轻柔齐声行礼。

    目光在儿女丰腴的身姿间停留了片刻,方才挪开,摆手:“平身!”

    很快,伺候的宫娥被屏退,由后妃二人,接过伺候的活。脑袋枕在大符紧致的腿间,腿搭在髙氏的怀里,皇后按头,贵妃捏脚,刘承祐难得这般惬意。

    论诱惑,普通的宫娥,哪有后妃的吸引力强。

    近两月未见,谈话是无法避过平叛之事的。

    “恭喜官家得胜而还。”大符的语气中透着喜意,温柔的气息轻轻地吐在刘承祐额上,惹得他心头痒痒的:“御驾在外,实在让母亲与我们担忧不已。”

    “区区李守贞,不足为道。”作为胜利者,刘承祐可以随意地表示地叛贼的蔑视。

    “以官家之英略雄才,自是手到擒来!”髙贵妃瞥了眼符后,唇角含笑,跟着附和道。

    说话间,手不自觉地滑到了刘承祐腿间,抓住髀肉按摩,距离敏感位置可很近,捏得刘承祐舒服极了,竟然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见状,大符秀眉微挑,也看着高氏,不动声色地,身体微矮下,将刘承祐往自己怀里拢了拢。然后,刘承祐的头便感受到了一团柔软

    气氛,直接被搞暧昧了......

    高氏美眸下移,还欲动作,注意到刘承祐俊秀面容间,那难掩的疲惫,不由口出关切之言:“亲征归来,官家眼见着消瘦了许多,当初,就该将妾身带在身边,也方便伺候。”

    “出征打仗,我等妇人还是当深居宫中,照料宫室,使官家无后顾之忧。”大符说道。

    “皇后也是将门之女,意气昂然,难道也轻女子,不能从征?”高氏美眸一亮,意有所指看向符后。

    大符与高氏对视着,吸了口气,胸脯怼紧刘承祐,说道:“苟不利于国家,不利于军心,我岂能与官家添乱?”

    “好了!”刘承祐突然用力地嗅了口大符身上的香气,打断二人:“让朕清静清静!”

    见这两个女人,竟然在自己面前针锋相对起来,刘承祐是忍不住出言打断。

    “是!”两个女人,同时闭上了嘴,姿势不变,手中动作不停,继续侍候着他。

    沉默了一会儿,刘承祐闭上了眼睛,缓缓言道:“自大汉立国以来,一路磕磕碰碰,动荡不已,天灾不断,**不止,秕政难消,诸事糜顿。朕继位以来,也算兢业克诚,夙夜忧劳,直到今日,朕才有底气说上一句,大汉江山,暂无倾覆之忧......”

    刘承祐这话,听在耳中,却是颇感辛酸。大符美丽的面容,不由柔和下来,抬手抚着刘承祐的粗粝了不少的面颊,关切道:“叛贼既定,板荡渐止,天下已定,官家就在宫中好好歇息片刻吧。”

    “天下已定?还早得很呐......”刘承祐瓮声感慨:“我也就眼下,偷得一刻闲暇。”

    后、妃二美人相伴,又保持着一个暧昧的姿势,讲道理,两月未尝腥,刘承祐总得有所表示,欢愉一番。只可惜,眼皮太过沉重,有点睁不开,再加身上舒适的动作,刘承祐的意识渐渐地散了......

    在他将睡着的时候,猛然惊起,自温柔乡中脱离,倒吓大符与高氏一跳。

    “官家,怎么了?是否太用力了?”高氏上前扶着刘承祐。

    摇了摇头,刘承祐问:“朕不在时,宫内还算安宁吧。”

    大符说道:“有太后娘娘在,一切安定如常。”

    点着头,刘承祐径直起身,让二人帮他穿好脱下的外袍,系上腰带,吩咐着:“回京之后,还未及拜见母亲。你们二人,陪我去一趟仁明殿!”

    “是!”

第99章 又穷了

    “回来了!”

    和往常一样,面对刘承祐别后归来,太后李氏仍是一副温柔的贤母姿态,凤目慈祥,扶起刘承祐。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牵着他入座,重复了一句:“回来就好!”

    观刘承祐形容消癯,没有上手去抚摸,不过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累娘亲挂念了。”刘承祐露出一道笑容,拱手说道:“儿子一定多抽时间陪伴。”

    “我岂不知你?只怕是难得闲暇了,有这心,便好!”李氏极为贤明地说道:“不过你回京,老身这边,却是大松一口气。我一后宫老妇,国事纷扰,替你守着开封,守着朝堂,实在心力交瘁,不堪其累啊!”

    太后李氏一副释然的表情,见状,刘承祐赶紧道:“辛苦娘亲了!”

    注意着李氏的表情,刘承祐念头随即一转,凝声问道:“难道,还有人敢对娘亲不敬?”

    “当朝诸公,对老身自不敢无礼。只是我毕竟一妇人,见短识浅,往来于前廷与后宫,抛头露面,终究不方便。这东京城,还是交还与你了!”见刘承祐神情间恍过的一丝冷厉,李氏立刻温言解释道。

    母亲的贤惠,实则让刘承祐心里生出了些许愧疚,出于他的某些疑忌心理。一瞬间脑中恍过许多念头,到嘴边,只化为一句动情的话:“娘,辛苦了!”。

    事实上,自刘承祐登基之后,母子间的交流,不自觉间变得正式空泛,冠冕堂皇,少了亲情。此时,听出了刘承祐语气中流露的温情,李氏脸上也不由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天凉了,记得多添件衣服。”

    “是!”

    “秾哥呢?”

    “把皇子抱上来给官家看看。”李氏朝侍候的女婢吩咐着,而后对刘承祐道:“百日之时,你不在,我召亲戚简单地举行了一场祝福宴。秾哥很健壮......”

    刘承祐点着头,孩子抱出来,便欲伸手去抱。被李氏叫住,洗手净衣。

    三个多月大的婴孩,十分轻,反正刘承祐是看不出有多壮实。不过观孩子面态,神气灵现,倒确是健康之态。

    在怀里晃动了几下,刘承祐不动脑子随口说道:“还不会说话吧。”

    “哪有这么快!”李氏笑了,嗔了他一眼。

    “官家,大臣们求见!”闲谈间,内侍匆匆来报。

    刘承祐神情间,不禁流露出少许的犹豫来。见状,李氏上前接过刘秾哥,在刘承祐怀里动弹挣扎的孩子立刻消停了下来。

    李氏说道:“去吧!臣僚觐见,必有要事。你出征归来,想必也有不少紧要之事需了解。”

    “儿子先告退了!”刘承祐抱拳后退两步。

    离开前,又朝候在殿中的大符与高氏道:“你们替我好好陪陪太后!”

    “是!”两个女人,持礼应道。

    事实上,根本不用刘承祐交待,皇后与贵妃都会这么做的。大符是习惯性地替刘承祐尽孝了,髙怀瑾则是有样学样。而对于两个女人的态度,李氏基本是不作偏倚,还时时提点警示,帮刘承祐稳定着后宫,使他少受其扰。

    ......

    匆匆回到垂拱殿中,强打起精神,迅速地收拾好心情,落座接受群臣的觐拜后,刘承祐环视一圈,对十来民公卿大臣道:“朕亲征这段时间,有赖诸卿,秉执国政,处置机务,抚定民心,使朕无后顾之扰。朕在这里,拜谢诸卿!”

    据闻,平灭李守贞之后,皇帝骄气日盛,行事颇为自专。故此时,刘承祐这副姿态,让在场诸臣,难免意外。

    天子都折节礼下,如此给面子了,朝臣们岂能端着,俱谦恭以应。

    说了些场面话,营造出了君臣相协的气氛后,刘承祐直接问道:“诸卿觐见,有什么事,直接言讲吧?”

    首先出列的,是王章。此公面容之间,满透着辛劳与疲惫,平叛之事,东京诸宰中,就数王章最为辛苦。粮械筹集调度本就是件操劳事,三司总天下财税更是杂务颇多,后又有秋收及税赋征缴事宜......

    百务缠身,日理万机,不是夸张。刘承祐注意到王章头上的白发,明显在增多了几分。有的时候,察一个官员作为,观其年纪,看其发色,便能有所评断了。

    王章这个人,能力、作风以及冶政手段或有待商榷,但做事还是很认真的,并且敢背骂名,始终艰难地维持着国家的财赋收支。

    先是重重地咳嗽了几声,王章起身,先告了声罪:“臣失仪,请陛下恕罪!”

    见状,刘承祐抬袖轻拂,宽言道:“无妨,王卿坐着回话吧!”

    “谢陛下!”

    对于真正做事的臣子,刘承祐也不吝于最大的宽容。

    “陛下,此次西征平叛,东京这边,共耗粮、面、肉等九万五千四百余石,一万六千八百余万钱。京畿诸州,共调用粮五万余石,钱四千余万。军器、辎需,军前所用,士卒所耗,丁壮所费,后续赏驳,以及河中所缴,个中详情,悉书于此册,请陛下御览!”王章掏出了一封奏册,呈给刘承祐。

    显然,这总结的事情,王章领衔三司,是做到了他的前头。

    拿起呈至案上的奏册,刘承祐简单地瞄了眼,脑中尽是王章嘴里提到的几个数据,嘀咕道:“竟然这么多!”

    “军需之费,国耗甚多......”

    “如此一来,朝廷又穷了啊!”刘承祐有点头疼地说道。

    当然,大汉朝廷就没富过。他知道打仗耗钱,故有些心理准备,但朕听到具体数据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肉疼。十数万人的调动,近千里远征,其间的粮食损耗,自是巨大,所幸在河中府回了一口血。

    而钱财的耗用,大头则在军器以及那些攻城重械的建造上,这还是在朝廷极尽压榨劳力以及物料成本的情况下。。

    也就是平叛的时间够短,要是再拖几个月,所费更加难以斗量。不提时局变化与敌对国家的威胁,就大汉国内,只怕也得生乱了。到那个地步,军需不足,基本上只能去压榨农民了。

    “朕稍后抽时间,仔细阅之!”放下册子,刘承祐深吸一口气道,抬眼看着王章:“东京这边所余钱粮几何,可足用否?”

第100章 无法避开的钱粮问题

    “回陛下,经臣统计,东京诸仓之中,尚余粮四万六千两百余石,钱一万三千六百七十余万钱,绢绸五千匹......”

    这点余粮余钱,给官员发俸禄,给禁军发饷钱,都支撑不了多久。他的大汉,竟然穷到了这个地步,刘承祐尽量保持着他的风度,从其气色也可知,他的心情并不好。

    大概知道刘承祐在顾虑些什么,王章紧跟着禀道:“请陛下放下,河中乱事平定后,天下肃然,短时间内,朝廷将无巨额支出。眼下,各地秋粮收割将结束,秋税亦将入库,足可缓解国家贫乏。东京市面上,已经民间商旅贾粮而载入,以解粮乏,供应京师......”

    听王章的叙说,刘承祐神色明显缓和,想了想,不禁提了句:“东京仓储不足,仍有乏食之患。然粮食市价,依旧偏高,士民恐难负担,朕常闻,城中贫民有饿殍之事!朕意,由官府施政定价,将粮价打压下去!”

    刘承祐这也算重提旧事了。

    闻言,王章脸上顿露急色,赶忙揖手劝谏道:“既有乏食之患,万不可行此策!粮价虽高,比起国初,已有极大的好转。各地粮商闻有利可图,方可熙攘输粮而来,否则,外粮不入京,仅凭官储,实在难支撑东京几十万官军民的耗用!”

    面对刘承祐的“乱命”,王章看起来有点急了。

    “国之大本,足食为先,百姓食不能果腹,朕情何以堪!”刘承祐突然怒声道。

    刘承祐此言,要是当真,那就输了。此前国家极其穷困之时,斗米六七百钱的时候,他可都没有这么激动,鼓励发动战争,也是眼睛都没眨过......

    “陛下!臣以为,王相公所言有理!”听着君臣问对,杨邠却是忍不住发话了,声援王章:“粮价之事,听民自便即可,商贾有利可图,天下米粮入京师,粮多而价自贱。陛下既虑京师乏粮,又与贬抑米价,世间岂有兼得两全之法!”

    杨邠的风格还是那般直接,说话毫不客气。刘承祐只稍微看了他一眼,暗自琢磨起来。

    王章与杨邠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就如去岁入东京不久后,刘承祐着力打击虚高的粮价一般。在乏粮的情况下,要强硬打压粮价,在国家朝廷没那个实力的时候,强行为之,简直就是个笑话。

    基本上,只要刘承祐强定的米粮限价,可以肯定,这段时间以来,还积极往东京输载粮食以牟取大利的富家商贾,绝对望而却步。此前,刘承祐已经历过了。

    刘承祐顾虑粮食问题是真的,但倒真不见得要用硬的来限制粮价,他屡有此想法,只是不耐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

    理性地考虑,就如杨、王二人的建议,短时间内,还是更适合放开粮食政策。至于刘承祐所担忧的东京百姓的生计问题,此前东京无比艰难的时候都能生存下来,而况于如今,并且东京是一般人待的地方吗.......

    不过,刘承祐的忧民之心,也是发自肺腑的。毕竟,生存只是最基本的要求,他不可能让一群难以饱腹的百姓拥护他的统治。

    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刘承祐眼神渐定。继续放宽粮食政策,开放粮价,是必然之事,但是,不代表放任自流。粮食涉及的士民生存问题,京师乃至国家的粮价,绝不能操持在一干商贾豪左手里,虽然,如今彼辈的实力还够强。

    对着王章,刘承祐直接说道:“开放不代表放任,三司这边,接下来要时时做好东京粮价的监管。关于秋收,朕在郑州所下诏命,着力推宣落实,朝廷于东京,新设常平仓,暂以百姓所抵秋税之粮,收纳入库,以为官储。日后,于各道州府,也当重立常平仓储......”

    粮食储备,必须要大力着手进行了。

    “是!”在很快的速度下,王章便明白了刘承祐设立常平仓的目的,也很干脆地应下。

    在王章看来,小皇帝确已有骄气,但还算冷静,没有脑子一热,让他耗帑藏之财,籴粮以充常平仓......

    这下,刘承祐满意地点了下头,轻吐出一口气,随口问了件稍微开心点的事:“听说新钱已经研铸出了?”

    “正欲向陛下禀报!”王章稍微搂起官袍,自广袖之中掏出了两枚黄灿灿的新钱,让人呈与刘承祐:“这是铸钱监依旧法改良铸造的母钱,用料以铜,加锡、铅,三元配比。铸型已然翻制,只待陛下过目应允,便可着手正式铸制推广!”

    刘承祐拿起两枚母钱,在手里掂了掂,很轻,样式没有什么特殊的,孔方周圆,不过成色不错,工艺也还算精致,字迹也比较清晰,乾祐通宝。

    就刘承祐的眼光来看,还是比较满意的,传示下去,众臣一一接过观察。轮到苏禹珪的时候,只见他老脸上堆着笑容,对刘承祐道:“铸造工艺上,臣无可挑剔者,只是,小有瑕疵者......”

    “苏卿直言即可!”见这老头子又欲兜圈子的样子,刘承祐摆手道。

    “回陛下,钱币之上所书,文字、图案,犹有改善余地,陛下可着书画大家,重作版式!”苏禹珪说道。

    于刘承祐而言,这只是细枝末节上的事情,注意到苏禹珪那期待的目光,刘承祐吩咐着:“着三馆学士、博士,擅书画者,各出字画样,以备甄选。此事,便交由苏卿负责,配合好铸钱监。”

    苏禹珪:“是!”

    “铸钱监那边,负责铸造的职吏以及研制铸艺的工匠,当赏!”刘承祐又看向王章。

    王章道:“臣已有所处置。”

    “铸钱铜料,朝廷尚有多少储备?”刘承祐问道他最关心的情况。

    “到目前为止,铸钱监已累计收铜两百余万斤,其中胆铜十余万斤......”

    “真少啊!”刘承祐拊额,忍不住抽一口凉气。

    对于整个国家来讲,这点铜料,真的寒酸,并且还是耗了足一年多收集的。

    “朕自河中带回佛像铜器,尽充铸钱监以为铸料。既有矿山,加大矿石冶炼采运,输入东京。”略作思考,刘承祐直接说道:“民间铜器甚多,三司可讨论出一个搜集之法令,以解铜荒。”

    若按刘承祐最初的作风,估计要直接降道诏书,无条件征集民间铜器。这是必然的,要是朝廷出资赎买,可以直接宣布破产了。所以,只能来硬的,就像已经在酝酿中的灭佛一样,直接掠夺。这种得罪的惹人,大惹非议的活计,刘承祐决定,他这个皇帝,还是不要事事都顶在最前面......

    “另外,继续研制提升胆铜法的技艺,增大产量!”刘承祐补了一句。。

    胆铜法,就是湿法炼铜,简单地讲,用铁置换铜,这是冶铜工艺的发展进步。

    “是!”

第101章 大整军

    问对完钱粮的事,刘承祐的目光直接落在尚洪迁以及郭威身上。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尚洪迁率先出列,有点抢先发话的意味,对刘承祐拜道:“启禀陛下,凯旋禁军,已各归其营,为恤士卒,侍卫司已着手安排将士分批放假还乡。对于此战将士功过,军职升贬,亦着职吏核定,以出章议......”

    眼神在尚洪迁与郭威身上转悠了两圈,据他所闻,两者之间,在他离京的这段时间,因为淮南军务的处置,屡有争端,甚至闹到了太后那儿,由李氏出面方才安抚。

    侍卫司权重,哪怕是向来以“低调谦和”著称的尚洪迁,当久了禁帅,也难免发生些变化。

    “陛下,将校作战功勋,从征军吏,业已呈报枢密院!”郭威也适时地出列,禀道。

    这等时候,作为枢密院的头头,该争取的时候,绝不能落在后边。

    “二卿忠于职事,朕心甚慰!”刘承祐语气亲和,精明的目光晃悠了几圈,落到重登朝堂的王峻身上,说道:“王卿随朕还师,参赞机务,对军情也算熟悉,初归朝堂,策勋之事,便交由他来牵头负责吧!”

    “遵命!”王峻直接出列,一副勇于任事的模样。

    轻描淡写地,解了二臣争端,顺便替王峻张个声。同时,王峻如今,可是枢密副使。加强枢密院的权威,是刘承祐一直以来都在做的,几度让枢密院参与禁军的事务之中,但效果仍旧难使刘承祐满意。比起直接统调诸务的侍卫司来说,还是要弱上不少。

    尤其在尚洪迁这个禁帅开始强势起来的时候......对于尚洪迁的变化,虽讶不惊,毕竟从一开始,他就没完全小看这个平庸之辈,始终保持着一点戒心。

    当然,不管谁在禁帅的位置上,刘承祐都会有戒心,在这个时代当皇帝,这是最基本的素质。否则,就等着出问题吧。事实上证明,这个时代的军头们,绝对没有所谓的“绵羊”,当尚洪迁的位置坐稳了以后,自不甘寂寞了。

    此时,听刘承祐的评断处置,尚洪迁那张老实的面容,稍微阴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很快便不露情绪,微低下头。

    郭威倒是若有所思,也很快恢复了泰然,作了个礼,应了声是。

    坐得久了,刘承祐起身踱步至群臣面前,活动了一番,方才扬手,肃声道:“此次西征,平叛虽则顺利,李逆得以稔灭,然以朕观之,平叛作战,禁军暴露出了太多问题。”

    “诸军之间,士卒良莠不一,战力参差不齐,军状军貌不整,将校军吏能才不高,军纪犹待强化.......”

    一条条问题被刘承祐拿到殿上来讲,这还是他头一次当众表示对军队问题的不满。而随着他的叙说,殿中的气氛明显更加严肃了,静得出奇,底下,尚洪迁的脸色终于变得难看了,禁军这么多问题,不就是在说他这个禁军统帅没带好兵嘛。

    “立国之初,先帝虽则降诏行整编事,便彼时禁军初立,囿国情局势,河东军、前朝禁军、义军、州镇兵糅合成军,未曾大理。积弊未改,拖延至今,对禁军的战力已造成了严重影响!军队不整,朕何以拱卫社稷,抵御外寇!”

    “东京禁军,当鼎持江山之重,已至不得不强力整饬的地步。”

    说到这儿,刘承祐已走回御座前,拂袖正坐,斩钉截铁道:“为强军强国,朕决议,侍卫司外,另设殿前司,自禁军诸军及州镇、民间选拔强健者以充之。侍卫诸军,亦着手整顿,重设军号,重编军制,遴选精壮,裁汰老弱......”

    随着刘承祐话音落下,殿中无论文武,都是色变。天子这话里,信心量可不小,这何止是要整饬军队,简直是欲将禁军整个回炉重造。

    苏禹珪、冯道、赵莹等文臣反应没那么激动,不过对于天子的大动作,仍旧流露出点保守的神态。毕竟,仅听其简述,便可知,牵扯可大了。

    而尚洪迁等武臣以及郭威、王峻这样武臣出身的文官,也是个个面浮凝思。大脑都在最短的时间内疯狂转动着,盘算着利弊。

    侍卫司全军整顿,新设一个殿前司,分权制衡的意愿太过明显了......

    垂拱殿中空间并不算大,这么多人聚在一块儿这么久,气氛越显压抑,空气明显浑浊不少。刘承祐吩咐内侍,大开门窗,让冰凉的秋风吹入,给众臣透透气,醒醒脑......

    受凉风一激,紧锁着眉头的尚洪迁不由深呼吸一口,拱手沉声对刘承祐说:“陛下,诸军将士,已习惯了如今的编练情况,贸然大改,恐军心动荡。陛下如欲整顿禁军,可徐徐图之,如此急于求成,倘若生乱,反倒不美了!此事,还是再议,慎图之啊!”

    尚洪迁这话里,弯弯绕绕,就是不赞同的意思。对此,刘承祐毫无愠色,反而一副开明的样子。

    “尚卿此言有理!”刘承祐满脸平和地说:“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自古之制,岂有不变而能长久者。禁军的整饬编练,朕自知当慎重,急切不得,故召诸卿,商议出一个具体的整饬章程。”

    刘承祐的态度也很明确,商议的是,具体的整饬措施,而不是,整饬与否。

    “郭卿,觉得如何?”刘承祐目光投向郭威。

    郭威正襟危坐,苦思冥想,此时闻问,抬眼正对着刘承祐的目光,那张敦厚的面庞上,让人看不上什么。起身的动作显得很是迟缓,暗自盘算了一阵,方才说道:“提升禁军战力,有利于国,自当推行。然此事,急切不得,需考虑周全,留足时间,具体的处置尚需审慎行之......比如,裁汰下的老弱士卒,便需妥善安置,以免伤及军心!”

    郭威这里,已经直接详细到具体措施了,其态度,由此可知。

    “郭卿真乃任事之人!”听其言,对郭威的上道,格外地满意,刘承祐当即夸奖一句,有点“激动”地说:“既如此,此事便有枢密院协同侍卫司,共同议定章程,朕另调各级将校辅助,以备咨询!”

    见这君臣一唱一和的样子,尚洪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没说出口,王峻已然抢先说话:“军不强,何以强国,整编之事,当力为之。不过,朝廷得备好钱粮。”

    “未知陛下所言殿前司,如何构置?”

第102章 事分南北

    “军改之事,事关重大,急躁不得,疏忽不得。此事,如前议,由郭卿牵头枢密院、侍卫司,先制定出个章法,审议妥当后,再稳步推行。本岁冬,便全力着手此事!”刘承祐一句话,彻底定下此事,既表现其慎重的态度,又将他坚决的意愿表明。

    皇帝声落,群议顿止,只得起身,齐齐应道:“是!”

    军改议定后,大臣们的脸上或多或少都增添了几分凝沉,尤其是尚洪迁、郭威几人。

    刘承祐简单地扫了一圈,见秋风似乎都已吹不散殿中的忡忡之意,主动转变话题,问道:“徐淮那边,而今是什么情况?”

    提及此事,众臣的思绪立刻被拉了回来,面对刘承祐问话,尚洪迁拱手答道:“陛下西征之前,叮嘱臣等,警惕伪唐,故遣奉国指挥使王殷与护圣军都校王彦升,率两千马军巡视淮上,以备警情。”

    “中秋过后,南兵始有异动,伪唐主遣镇海节度使李金全为北面招讨使,又以边镐为副使,出濠泗,又以神卫都虞侯皇甫晖率军出楚州,欲谋我徐州。不过,在陛下还师之后,又没了动静。”

    “军情司自金陵传来消息,说是伪唐主慑于我朝军威,心存畏惧,不敢妄动,故罢兵!”郭威在旁补充道。

    “南军卑弱,由可知也!”闻之,刘承祐嘴角泛起一丝讥讽:“听闻那伪唐主李璟善辞赋文章,耽于享乐,放任党争,一室之内,尚不得定,还欲用事于外,实无自知之明。”

    刘承祐此言落,冯道、苏禹珪等臣,立刻发言附和,对他大唱赞歌。他们这些人,或许对北寇异常忌惮,但对南边的那些割据势力,还是有很大的心里优势的。

    念头一转,刘承祐突然发问:“那个皇甫晖,是中原未复之时,率密州军民,南迁投奔伪唐的吧!”

    “陛下博闻强记,正是此人!”冯道恭维地说。

    刘承祐知道此人,还是去岁刘知远起兵前,不断地唠叨天下局势,西面降蜀,东南降唐......耳闻目染之下,也就记住了皇甫晖这个人。

    “陛下,自大汉立国以来,伪唐便对我朝抱有敌对心理,时时窥伺在淮南,蠢蠢欲动,妄图夺取淮北,进取中原。此番,臣等本议臣唐贼北上,集重兵与击灭之,给其一个重创——”说道这儿,尚洪迁顿了一下,斜眼看着郭威,淡淡道:“可惜此议,为郭枢相等人所阻。”

    尚洪迁这又是旧事重提了,闻言,郭威立刻起身解释着:“陛下,打仗作战,日费千金,朝廷本就国用不足,为平西叛,更是耗竭帑藏。伪唐主既主动罢兵,我朝又岂能再主动挑起战端。”

    “北有契丹侵扰,我朝外扩暂且无力,既无准备,贸然动兵,无利可图,还恐伤国力军力。南兵虽弱,然李氏根植江淮十余年,国力强盛,一旦战事拖延,论消耗,非臣鄙薄,我朝恐不怕不是伪唐的对手......”

    郭威这话,在反驳尚洪迁的同时,也在对刘承祐表示谏劝。注意到他那带有深意的眼神,刘承祐也意会到了。

    “郭卿腹怀韬略,局观天下,深谋远虑,朕心嘉之!”首先,刘承祐便给了郭威一个肯定的回答,不吝夸奖。

    在郭威作揖之时,注意到尚洪迁那已快失了敦厚色彩的脸,又淡定而坚决地说道:“伪唐主不知天数,屡犯天威,异日朕必提兵南下,猎于江淮!”

    “眼下,暂且放过他......”

    “是。”

    “契丹袭边情况如何了?”刘承祐又关心起河北的情况。

    “回陛下。自平叛大军东还之后,契丹人便放松了侵掠,渐北撤。”这回,起身回答的,是魏仁浦:“据成德节度使张彦威报,侵至赵、冀二州契丹骑兵,已经彻底北撤,慕容延钊与李筠两将军,联合截击,共杀俘胡骑七百余人。燕王赵匡赞报,辽军主帅耶律安抟也已率南侵契丹主力,北撤檀蓟。”

    西征平李守贞,刘承祐的目光虽专注于河中,但对于南唐与契丹那边的关注,也从来没有放松过。此番辽帝耶律阮派出的,是左枢密使耶律安抟,率兵两万南侵,仅从这个兵力便可知,契丹人打算捞一笔就跑,没有占城夺地的意思。

    耶律安抟,可是辽帝的股肱心腹,从龙之臣,在耶律阮称帝的继位,力压诸部的过程中立了大功。功成之后,官拜左枢密使,掌兵权。

    这个人的能才,还是有一些威胁的。从一开始便坚定了南下的目标,抢钱抢粮,抢畜抢人,人抢不了,就杀。在其统率下,卢龙、成德、义武两镇,又一次遭到了严重的伤害。

    魏仁浦仍旧汇报着:“此次,据北面诸州汇报,此次合卢龙、义武、成德三镇及州防兵,前后共杀伤胡骑七百余人,俘虏三百,收获战马五百余匹,已然输送向东京。”

    “损失呢?”刘承祐蹙眉问。

    微微停顿了一下,汇总的数据,魏仁浦张口道来:“合目前所报,受袭诸州镇,共损伤兵卒两千三百余人,民死三千余,北掳千余,钱粮财货暂无计......”

    沉重的呼吸声,清晰地响起在群臣的耳中,只见刘承祐胸膛起伏几许,有点费劲儿地平息下来。

    “光复幽州,仍旧被动挨打啊!”刘承祐有些怅然道。

    闻言,王峻昂首,高声道:“夺关不夺险,何用之有?赵匡赞不能尽力拦截,辽骑自可轻易趟水南下!”

    王峻出此言,直接点出刘承祐当初设谋夺幽州的局限所在,听在旁人耳中,甚至带有点质疑的味道。

    群臣不由讶然,王峻回朝之后,此次殿议,就说了几句话,但每句话的语气,都显得那么不客气。

    老狐狸不由看了看他,又不禁瞥向自闭地坐在一旁的杨邠,上一个语气这么冲的人,就是这杨相公了。

    “王枢密此言有失偏颇。”魏仁浦一副恭厚的表现,极有风度朝王峻拱了拱手,方才说道:“若幽州不复,此消彼长,北部御备压力更大,胡骑南侵,我朝的损失也将更大!”

    见魏仁浦直接反驳自己,王峻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眯着眼看向魏仁浦,闪了几个眼色。要知道,如今,魏仁浦可也算他的下属,竟敢直在御前直指他的“口误”。当然,他也知道,皇帝很宠信此人。

    刘承祐没有去管王峻,扬手握拳,缓缓落下,速度不快,但在触碰到御案之时,发出了一道短促有力的声响。

    声音疾厉,响彻御殿,刘承祐道:“军不整,何以抗北虏,护桑梓,卫江山,雪耻辱?”

    又强调了一番整军的必要性。

    深吸了一口气,刘承祐肃然降命:“传诏卢龙赵匡赞、成德张彦威、义武孙方简,对受害的军民百姓,善加安置抚恤。今岁秋税,诏减。”

    基本上,此诏下后,今年也不用苛求从河北诸州,收获多少财赋了。毕竟今年,河北可是多灾多难。

    “陛下,燕王赵匡赞报,以契丹抄掠之故,幽燕治下,损害甚多,请朝廷调拨钱粮,以资寒冬之用!”

    又要钱粮!闻言,刘承祐直接想爆粗口,不过硬生生给忍住了。

    沉默几许,刘承祐直接甩给王章:“王章,此事三司议定,酌情答复吧!”

第103章 郭王会

    问完军政要务,眼见天色渐晚,手一挥,刘承祐直接让大臣们散去。

    金乌遥坠于西方,只欠点时间,最后一点光亮,便将为晦暗所吞没。汴宫之中,以垂拱、广政为主的几处殿宇,已然点起了宫灯。深秋夜色,寒凉如水,在这深宫广厦之内,则更显清冷。

    身着士袍,头戴幞头,郭威身上的武夫气息愈加淡薄了,步履方正,面态平和,说他是个文官儒士,也有人信。

    双手简单地抄在袖中,就着夜风,与王峻同道而出宫室,郭威偏头看着王峻:“此番受诏还京,幸蒙高升,位在中枢。初至,便被委以重任,还要恭喜王兄了!”

    郭威与王峻之间,此前关系算不得亲厚,但也还算不错。当然,整个汉廷文武之中,与郭威交恶的人就没几个,也就刘、李等皇室亲贵,其中尤以皇叔、河东节度使刘崇为甚,那是还在晋阳的时候,便结下的梁子。

    据闻,刘崇在晋阳也时时关注着朝中的局势,尤其是新帝登基之后的这半年多。得知刘承祐重用郭威,使其秉权,很是不满,屡次在僚属面前,口出非议之言。

    与郭威同步而行,闻其言,王峻淡淡道:“比起回朝,我更原意西陲用事,秦凤四州不还归治下,蜀军随时可北出,关右始终难安!”

    王峻的语气中,仍带着点不甘,一点不满。

    “以天子的武略,定然不会容国土裂于外,哪怕为巩固气关右,异日也当派军去取,届时才是王兄奋武之时!”郭威注意着王峻黯淡灯火下王峻略显朦胧的脸色,轻笑道:“朝廷正处用人之时,陛下更是求才若渴,今秋制举,才告终。以王兄的才干,回朝正可为朝廷,为天下百姓尽其能。”

    郭威的语气中,有点恭维的意思,王峻闻之,心情略好,面上没有太多骄气,不过眉宇之间,分明透着自信。

    瞥向郭威,王峻眼珠子一转,说道:“枢密院有郭兄这样的能臣坐镇,我来,岂不多余?”

    “王兄说笑了!”郭威浓眉上挑,仍旧堆着笑,拱着手:“蒙天子信重,委以枢密机务,任事以来,我是心力交瘁,近来事务繁重,更是时感力不从心。而今有王兄还朝帮衬,我可大释一口气了!”

    郭威如此给面子,以王峻此时的骄傲意态,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回了个礼,稍微思考了一会儿,突然偏头询问:“天子欲整饬禁军,郭兄觉得,此事前途如何?”

    费了那么多口舌,总算说了点有营养的东西。听其问,郭威反倒显得越加泰然了,一脸思考的表情,风吹得他轻须乱扬,抬首,对王峻说:“王兄以为如何?”

    对郭威这扣扣索索的表现,心里竟然产生了一点优越感,视线放到冗长通幽的宫殿廊道深处,淡定而自信地说道:“趁平灭叛乱,威势最盛之时,只要天子决心够强,一力推行,恐怕没人能拦得住吧!”

    “不过,设立殿前司,重编侍卫军,分明就是在分侍卫司的大权,只怕尚洪迁那干人,不会轻易就范!当然,天子在军队中,声威愈盛,仅凭尚洪迁那些人,恐怕也不是天子的对手。况且,有我等辅弼,彼辈也难生出什么大事!”

    王峻意态虽然倨傲,但所说,皆切中要害。言辞之间,浓烈的自信,几乎将郭威给感染了。

    郭威显示若有所思,而后恍然,然后才望着他:“听王兄的语气,是欲支持天子了?”

    “方才在殿上,不是已经表明态度了吗?郭兄,难道不是抱有此心?难道对天子,只作敷衍?”王峻停下脚步,双手抱怀,直视着郭威。

    这种话,可不能接得随意。

    郭威跟着住脚,轻轻地点着头,终于说了点实在话:“禁军乃国之羽翼,强军如强翼翅,使之奋振而有力焉,郭某自当竭诚以效。”

    “郭兄忠直,且具慧眼,难怪天子如此信重。”王峻呵呵笑道。

    “王兄过誉了!”

    见郭威自谦,王峻只觉得,此人变化也是大。就过去的交往经验来看,郭威哪有如此“儒雅随和”。

    “陛下欲削侍卫司之权,而长枢密院权柄,郭兄为枢相,还需道喜!此番整军,可是重任在肩啊。”再度踱起步子,王峻意有所指地说道。

    闻言,郭威同样意味深长地强调了一下:“王兄而今,可是同掌枢密......”

    纵使会做人,体谅君意,若没有好处,哪怕是郭威,又岂会那般积极。

    “王兄初归东京,若不嫌天晚,可愿往枢密院一行,郭某亲自作陪。”瞟着渐沉之天色,郭威指着皇城西南枢密院所在,贴心地问道。

    “郭兄盛情,在下岂敢不从?”王峻说道。

    率步前趋间,郭威走在一旁,心中则默默回味起与王峻的交谈。就他的感觉,王峻果如传言,真的变化甚多,或者说以往被压制的意气骄横,如今不再掩饰,彻底释放出来了。

    注意着王峻侧脸上都淋淋尽致的锐气,郭威脑中忽然恍过念头,此人入中枢,或许是天子的一步棋。几乎可以肯定,日后枢密院,不会太平。

    思及此,郭威觉得自己明白了更多的东西。

    不过,即便如此,他的脚步仍旧稳当得很。方才一番交谈,摸底探意之间,两人基本达成了一点默契,至少在整军这件事情上,两人能够通力合作。

    刘承祐这边,命人将大开的门窗合拢,少了凉风的侵袭,舒适了不少。

    将魏仁浦与范质留了下来,如今朝堂之上,真正能被刘承祐所信重仰赖的臣子,只有这二人了。

    “整军之事,朕的动作,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共坐对饮热茶,刘承祐的语气中,不免带有些疑虑。

    别看他方才强势无比,那只是必要的态度。

    “眼下正当其时,借其势,若错过了此次良机,却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了。陛下既已下定决心,通报文武,锐志便当百折不挠,不可做迟疑往复!”范质言辞犀利,直言劝告。

    魏仁浦显然也是琢磨过的,表情语态,都谦和地很,不过同样坚定着刘承祐的信心:“陛下欲大治禁军,动作虽急,然心态甚缓。只需考虑周全,御备得当,处置有力,稳步推行,自可从容而全其功。让郭枢相牵头署理此事,甚妥,以其威望能才,可以压制不少反对之声。”

    “另外,对于整军事,陛下当降制宣告众军,言以衷心而安之,以免在上情下达出现什么错漏。对于军情变化,陛下当时时把握,对于各军将士,再安置妥当,可保无虞!”

    魏仁浦这是在提醒刘承祐了。

第104章 来点日常

    与魏、范二人,又议了议国计民生,多是刘承祐咨之以国情,尤其是他近来所降政策,查漏补缺,一聊便是小半个时辰。

    眼见二者面露倦态,刘承祐方才放过他们,轻轻地一扬手,吩咐道:“夜色已深,二卿退下吧,回府之后,好生歇息!”

    “谢陛下!臣等告退!”两个人也是年近不惑,可不像刘承祐这般精力旺盛,见天子谈兴渐去,同步起身揖礼,拜恩。

    待二卿退去,刘承祐也无法保持端正的坐姿了,扭动着肩膀,抬手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疲倦如潮水一般涌来,只闭了下眼睛,就不想睁开了。

    “官家,是否歇息片刻?晚膳已然备好。”注意到刘承祐的状态,张德钧主动上前,机灵地问道。

    “取件袍子来,朕有点冷。”刘承祐打了个呵欠,摆摆手,然后靠在御座上,很快便进入梦乡。

    “圣人。”

    低微的恭敬声响起在殿前,烛火明照下,大符轻扭着曼妙的身姿,步入殿中。见周遭一片肃静,也跟着放低了脚步声,至御前,正瞧见以一个不雅姿势侧躺着的刘承祐。

    盖在身上的黑袍滑下了小半截,呼噜声低沉地响起,仔细听之,竟有些幽扬宛转,见其状,符后愈显的明丽面庞间,不由露出了点婉然的笑容。脚步更轻了,上前小心翼翼地把袍子往上理了理,遮住刘承祐脖子以下的部位......

    小步退出,大符恢复了肃容,坐到一张椅子,瞥着张德钧,淡淡问道:“怎么让官家这样就寝?”

    凤眸含威,让张德钧这内宦心神一震,身形佝着,低声应道:“自西征以来,官家已许久未正常入眠了,今日回朝,更是疲惫不堪。好不容易入睡,奴婢实在不好惊扰官家......”

    “你在官家身边,就这样伺候的?不知多加劝解?”大符扫着张德钧,蹙着秀眉,质问一句。

    面对此问,张德钧赶紧跪倒,口称有罪,根本不反驳。

    当然,以大符的聪明,也知道其中的道理,他一个小小的内侍,怎么可能劝得动刚强自专的皇帝,又怎么敢劝。

    “罢了,起来吧!”轻轻吁叹,大符说道:“我只是心忧官家身体,委屈你了,勿见怪!”

    皇后如此贤惠大度,张德钧顿时面露感动,赶忙磕了个头:“圣人言重了。”

    心头那点不敢升起的别扭感,也彻底消散了。

    注意到侧边案上摆着的简单饭食,大符凝眉问:“官家还未进食?”

    “正是,就今城回銮前,喝了点粥......”

    “张德钧!”自内里,突然传出了刘承祐的高声呼喊。

    “朕睡了多久?”拊着额头,眼睛挤了挤,缓解模糊的视线,刘承祐问道。

    入内侍候的张德钧赶紧答道:“回官家,将满一个时辰。”

    “已经到戌时了啊!”呵欠连天,眼睛中竟然挤出了几滴泪,刘承祐叹道:“朕怎么感觉就是一闭眼的功夫。”

    “那是官家近来,太过辛苦了!”大符走上前,接过袍子,三两下折叠起,交给张德钧收起,嘴里说着。

    “坐!”刘承祐对他的皇后招呼了一下。

    符后轻柔依着刘承祐,同坐御座,一脸关切之意,对刘承祐劝告道:“官家乃圣明之君,勤勉图治,妾也知劝止不住。只望官家操劳国事之时,也要顾惜身体!”

    “等忙完这阵子,朕就好好休息一番。”刘承祐吁出一口气,抓着大符的手,说道。皇后的手,软而暖。

    很快,手摸上了腰,轻轻用力,将之揽入了怀里,刘承祐问道:“方才,是你在替朕留理袍子吧。”

    柳腰上的手虽然还算老实,但私密部位被触,大符俏丽的脸蛋上仍就不免浮现出一抹绯色。稳住快速的心跳,仰着脑袋望着刘承祐,大符说:“官家方才就醒了?”

    “似醒非醒,隐约间有所察觉罢了!”手慢慢地动了动,刘承祐低头,在符后发髻间深吸了口气,闭着眼,表情略显陶醉:“你身上这股馨香,朕太熟悉了。”

    腰身上的感受有些清晰,再闻刘承祐私语,大符面颊生热,竟有些发烫,美眸中秋波涌现。刘承祐也察觉到了,见皇后那媚眼迷离的羞怯姿态,不由一笑,收回手,松开她,对外吩咐着:“朕饿了,传膳!”

    闻声,符后自刘承祐怀里脱离,对他说:“饭菜已凉,不利于食,妾已命人重做了一份,请官家稍后片刻。”

    刘承祐也没再像以往,为求节俭,硬要吃冷的,左右眼下也没人在旁提笔记录。轻抚其手,悠然一叹:“有此贤后,夫复何求?”

    “官家谬赞了。”大符谦恭道。

    见刘承祐眉目之间,仍旧带着浓重的困倦之态,大符建议道:“官家是否再睡片刻?”

    “不用了,朕何忍让你枯守在旁?”刘承祐扬了扬手。

    褪去靴子,盘起腿坐在御座上,对着符后:“近两个月了,非亲近之人,难诉衷肠,甚是难耐。陪朕说说话吧!”

    “是!”对于这个要求,大符自是乐意之至。

    帝后二人,铜案而坐,依偎轻语,气氛倒难得温馨。基本上,都是刘承祐在说,国事、人事、情事,几乎无所不谈。旁人估计很难想象,这个皇帝原来如此“健谈”。当然,大符也有些讶异,不过很温顺地倾听体会,替刘承祐排解压力与情绪。这大概是,她头一次走进刘承祐心里。

    直到膳食供上,饱餐一顿,刘承祐来了精神。

    “官家,妾身告退了。”陪了刘承祐这段时间,大符也很乖巧地,主动告辞,被刘承祐唤住了。

    迎着符后疑问的目光,刘承祐说道:“本想召臣僚问问制举之事,天色既已这么晚,算了。走,今夜到你那儿下榻!”

    大符意外且喜。在宫人的侍候下,二人同出垂拱殿,颇有琴瑟和鸣之意。起居注上又添上了一笔:......是夜,帝幸后。

    鸡鸣时分,符后自睡梦中醒来,感受着压在自己身上的手臂,侧过玉颊,就近观察着刘承祐。

    发髻散落,抬手捋了捋贴在颊上的发丝,大符咬了咬红唇。昨夜,满怀期待地与刘承祐回寝殿,共浴一场,然后刘承祐搂着自己便睡着了。

    幽幽一叹,她嫁给刘承祐也有半年多了,这肚子一直没反应。身为皇后,若无孕,那压力可是不小。只可惜,刘承祐忙于国政,临幸自己的次数实在不多。

    昨夜好不容易的机会,又没把握住。

    大概是寂寞了,枕边就是刘承祐,男人的气息还在,想着想着,符后思绪便飘到了某些难以启齿的羞人之事上,面浮红潮......

    在她绮念滋生之时,刘承祐忽然有了动作,强而有力地将她压在身下......

第105章 密探专奏

    这大概是刘承祐这两个月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回了,年轻人精力旺盛,一夜过后,恢复得很快,不过晨起时,兴致而来的一场酣斗,又消耗不少精力,不过精神反倒愈加振奋。

    比起往常,刘承祐显然是恋榻了,离殿之时,天已大亮。副符后有些走不动道儿,让她歇着,刘承祐自神清气爽,去仁明殿那边给太后李氏请安。

    瑶华殿,是贵妃髙怀瑾所居。

    高氏有晨练的习惯,舞剑结束走还室内,诱人身材的包裹在一套紧身武服下,饱满之间,仿佛蒸腾着点热气,有种勾人的韵味。不过很快,净体之后,一袭宽松的素袍遮住了这美妙的玉体。

    在侍婢的伺候下,收拾着妆扮,铜镜前,高氏照着镜中人,平静地问道:“都到戌时了,官家还到皇后那儿去了?”

    “正是,一直到辰初方才离去。”女侍语气中,似乎在替高氏着急:“官家平日里,本就很少幸后宫,这一还朝,便为皇后所霸占......”

    “人家是皇后,是圣人,是正妻,可以理解。”高氏摆手道。

    “娘子,此次又是皇后亲自去垂拱殿,以奴婢之见,平日里,娘子也当多往垂拱殿走走!”

    高氏没有答话,兀自思量几许,问道:“官家呢?”

    “已然离殿,往仁明殿,应当是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皇后没有随行?”

    “不知何故,没有同往。”

    高氏却若有所思,大概是回忆起刘承祐在床第之间的强健有力,也不害臊,露骨而叹:“想来,是不堪雨露恩宠吧......”

    拿起一张淡红的唇纸,玉唇轻抿,口脂印上之后,起身吩咐着:“我们也去仁明殿!”

    宫室之中,明争暗斗,从来难免,到刘承祐这儿,也一样。别看而今的汉宫之中,就皇后与贵妃二人尊位受宠,但就此二者,麻烦却是一点都不小。毕竟,两点岂有三角稳。

    两个人都是将门之女,又都堪为奇女子,不让须眉。高氏虽为再嫁之身,但这个时代,可还未为“礼教”所完全禁锢,算不得太大的劣势。其父兄,高行周可都封王了,高怀德受召入禁军供职,也明显更受刘承祐重用。

    故大符虽有皇后的名分,但在面对髙怀瑾,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优势。并且平日里,对于高氏,刘承祐也是颇为宠爱,雨露均沾,尤喜其飒爽英姿,健美身材......

    所幸,两个女人,都不蠢,争斗虽有,却始终保持在一定的限度之内,未使刘承祐烦扰。而刘承祐对于女人之间的麻烦,基本没怎么放在心上,在他看来,他的后宫还算风平浪静。

    刘承祐这边,陪太后吃着早饭,见高氏这边亲来问安尽孝,不管如何,对她这份心,还算很满意的。注意到其态度与丰腴的身姿,不自觉间,刘承祐便起了心思,下回,当去瑶华殿走一走。

    “三郎!”

    出仁明殿,转角便撞见皇弟刘承勋。

    “见过官家。”轻快的脚步立刻放慢,脸上顽皮的笑容也敛起,近前,恭谨地行了个礼。

    “免礼!”难得见这跳脱的小子如此正经,刘承祐反倒有些惊奇,扫着他:“你我兄弟,不必如此拘束。”

    闻言,刘承勋立刻直起了腰,注意着皇兄的表情,一双灵动的眼睛转悠了两圈,游移的样子,倒是有趣。

    见其稚嫩的面庞间藏不住迟疑,刘承祐来了兴趣:“怎么,有事情?”

    闻问,刘承勋立刻来了精神,走上前,俊秀脸上流露出些许腆意:“二哥,你看我年纪也大了,还在后宫行走,不合礼数,多有不便......”

    “想出宫了?”刘承祐看着他。

    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赶忙摇头。挠了挠脑袋,刘承勋嘿嘿一笑:“二哥你还是那么英明!”

    刘承祐表情慢慢肃然,扫着这皇弟,心里琢磨其事。刘承勋已经满十五岁,年纪确实不小了,不过却也没有必要强行遣出宫。

    回首看了看仁明殿,对他说道:“只要娘同意了即可!”

    闻言,刘承勋小脸顿时面色一苦,瘪着嘴:“你同意了,娘不就同意了?”

    “娘同意了,朕就同意!”被其模样逗乐了,刘承祐一摆手,直接拂手:“进殿去吧!”

    早有诏,今日不需早朝。当然,刘承祐登基以来,举行朝会的次数属实不多。除了寥寥可数的大朝会之外,基本都是召宰相众臣,御前殿议。

    原本,刘承祐是想按前意,召赵上交、陶谷闻问他所关心的制举选材的情况。

    不过宣召前,早有人主动前来觐见,武德使李少游。作为皇帝幸臣,掌执爪牙,昨夜其实已经来过了,只是刘承祐忙得脱不开身,后来皇后又来了,很识趣地没有去打扰刘承祐的夫妻生活。

    “坐吧!”

    “谢官家。”

    “朕本就打算召见你,既然来了,说说吧,朕出征这两月,东京朝野的细况?”看着这表兄,刘承祐直接问道。

    “前事,臣已具表汇报过官家,陛下离京的这段时间,有太后娘娘镇压,一切都还算平稳......”

    “直接说问题吧!”

    闻问,李少游顿了下,思量一阵,又改口道:“窦相公、李相公以及赵相公三人,来往密切,政事堂中,常与三司王相公争执。”

    眉头一凝,刘承祐淡淡道:“这些石晋旧臣,合流倒挺快!”

    如今的大汉朝堂上,冯道、李涛、窦贞固、赵莹皆同平章事,此四者,都是石晋旧臣。刘承祐用他们,勉强达到了压制河东元臣,维持朝堂平衡的目的。

    但自苏逢吉遭贬,杨邠权抑,苏禹珪无为之后,刘承祐发现,貌似这前朝遗臣的声音,又变大了。此前还好,而今看来,又有些不平衡了。当然,在刘承祐眼中,最不平衡的,是没有“帝党”。

    点了下头,又看向李少游。

    忙不迭地,李少游道:“尚都帅与郭枢密之间的争执,想必官家已知了。另外,近来尚洪迁私下里接触了不少禁军将校,也提拔了不少人......”

    “可知其所议何事?军中可异动?”刘承祐表情立刻就严肃了。

    “尚无异动,只知其聚宴饮乐,至于其他,还有待查证!”李少游态度不偏不倚地,给尚洪迁上着眼药。

    “名单可有?”

    “臣悉记录在册。”

    稍微琢磨了一会儿,刘承祐头十分轻地点了下,转变话题问:“杨邠的党徒,可有异动?”

    “回陛下,并无异状?”

    刘承祐眉头一锁,似乎有些失望。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刘承祐又道:“其他呢?”

    观天子的表情可知,自己的目的恐怕已经达到了。李少游嘴角稍微勾了一下,很快收敛心神,报告起其他事来。

    枢密院承旨聂文进欺压僚属;京中将吏违法之事;茶酒使郭允明,倒卖御茶御酒;甚至还有国舅,李少游的小叔宣徽南院使李业,私扣吴越王钱弘俶进献的贡品之事,为表忠心,也给果断卖了......

    “还真是不少呐!”刘承祐语气微冷。

    “另外,前不久有两个僧人,进宫给太后宣讲佛法!”李少游又禀道。

    刘承祐眼睛一眯,目光骇人,比前面闻报,反应都大:“呵!哪儿的和尚?”

    李少游埋头道来:“大相国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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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介绍:
穿越后汉隐帝刘承祐,辅弼创立江山。其后以尚幼之年,嗣新造之业,保延洪之运,守不拔之基。PS:若不是父兄死得早,这也许会是个再世李二。汉世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世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世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