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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芈黍离     汉世祖txt下载     汉世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仁宗篇7 官僚新贵,倒范集团

    精致而华丽的官驾自长街驶来,停在王家府门前,一干僮仆紧张而殷勤的侍奉下,一名体貌清癯却极具威仪的老者下得车来,轻轻地抚过身上紫袍,开动稳健的步伐,回府而去。

    老者正是当朝宰臣、吏部尚书王士廪,前武德使、江南布政使、宰臣、都察使、山阳巡抚使王玄真之孙。换在六十年前,只怕谁也不会相信,一个“鹰犬爪牙”出身的家族,在六十年后,竟能成为帝国名正言顺的豪门士族。

    王氏之兴,最早起于世祖开宝时期的武德使王寅武,但真正的奠基者,便是王玄真了。作为一个罪臣之侄(王寅武因卢多逊案被世祖处死),先从“党项之乱”复起,又在武德使职位上挺过世祖晚年那酷烈的政治环境,最终还能为太宗皇帝接纳,成为雍熙时代极具代表性的一员干臣。

    更可贵者,还能成为太宗皇帝钦命辅臣之一,虽然很快被老贵清流们排挤出中枢,也没能支撑到辉煌的建隆盛世到来,但王玄真为王氏家族所打的基础,已然足够深厚。

    在整个世宗时代,王氏都处于蛰伏养望的状态,王玄真长子王学坤、次子王学培也都顺利入仕,尤其是王学培,一度官至淮东布政使,虽然没能达到先父的成就与地位,但却稳稳地守住了权势富贵。

    至于这王士廪,则是王家是长房嫡孙,从小便表现出过人天分,八岁即能属文,对时政也常有惊人见解,他快速成长的那段时期,也恰是帝国走向建隆至盛的阶段,对世宗皇帝进行的多项整顿改革,也都有极深的认识与见解。

    正因有诸多奇异之处,王士廪得到了父叔的全力支持,经过进士、观政、县州府一条龙履历之后,于建隆后期被活动进东宫任职。

    那时,世宗皇帝封禅未久,但老已显,而太子刘继礼则春秋正盛,虽有杨皇后与刘继英之威胁,但对于王氏家族来说,还得是太子正统更值得投资。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太子刘继礼不幸早薨逝,这打断了很多人的计划与安排,包括王家。或许也正因如此,方使王士廪更加快速地脱颖而出。

    自建隆二十年起,持续了三年的夺嫡之争,在世宗皇帝的压制下,固然保持着一些基本的“底线”,但其中伴随着的刀光剑影、明枪暗箭,也足以让人头皮发麻。

    也正是在一种看起来十分艰危的局面下,王士廪凭借着几次进言分析,逐渐成为当时还是皇孙的刘维箴最重要的谋臣。

    王士廪的策略,一在“孝”,二在“忍”,三在“等”,但其中分寸与火候,却实则很难把握,如非王士廪时时提点设谋,以刘维箴之庸弱,未必就真能等到刘继英“犯错”的那日。

    正因东宫时期的“同患难、共艰危”,等到刘维箴继位,王士廪也顺利熬出头,对于这个心腹重臣,“讲义气”的刘维箴给了十分丰厚的回报。

    先以其为少府,接掌皇帝财库,后升至殿中监,没两年便登堂入室,以都察使之职拜相,及范仲淹还朝任尚书令,王士廪也趁着朝局大变,在皇帝的支持下,晋位吏部尚书,成为朝廷排名前列的宰相。

    而自刘维箴继位以来,在政事堂层面,由他亲自下场博弈,只有两个大臣,一是王士廪,二就是兵部尚书李开源。而李开源,可是世宗原配李皇后的侄子,是皇帝的表舅。

    由此可见,王士廪在皇帝刘维箴心目中的地位如何。正统皇帝虽以“庸弱”示人,但皇帝这面大旗的价值与作用,却被王士廪极大地利用起来了,既为国,也为己。

    也正是通过王士廪这十来年的努力,王氏家族开始真正地蜕去凡皮,脱胎成为帝国的士大夫家族,官僚新贵。

    作为站在帝国顶层的士大夫,王士廪对君王忠诚,对国家也有担当,两者之余,也免不了对个人名望与家族利益有所扶持。

    就如此时,回府过堂,已于堂间等候,面色凝沉,满怀心事的一名中年,时任财政司度支部江淮左计使的王志民,这是王士廪的侄子。

    见到王士廪回府,王志民立刻起身,急忙上前,主动接过王士廪的帽冠,态度异常谦卑:“恭迎二叔回府!”

    王士廪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作话,在两名女婢的伺候下,脱去显贵却厚重的绣华外袍,净手洁面,落座,饮下一口热茶之后,方才问王志民道:“坐不住了?”

    整个过程,王志民都老老实实候着,不敢有丝毫不矩,闻问,方才语带委屈地答道:“侄儿只是心中不甘,情况怎会突然变化,让那王安石鸠占鹊巢?”

    “所以,你是上门找老夫要解释、讨说法来了?”王士廪淡淡然地道。

    闻问,王志民脸色微变,赶忙道:“小侄岂敢,只是倍觉憋屈罢了!”

    见其状,王士廪冷冷一笑,道:“命官要职,国家重器,可不是我王家私产,你若是以为,老夫身兼天官,答允你的事,就万无一失,那你这个官,就合该当到头了。

    宦海沉浮,疾风骤雨,若经受不住吹打,若仅汲汲眼前小利,那你莫若辞官,还乡治学种地,否则早晚自陷其中,败坏我王氏家风声望!”

    王士廪这番话,可谓严重了,王志民闻之,则更觉冷水浇头,双腿一软,便跪下道:“小侄利令智昏,失了方寸,有负二叔教导,还请二叔责罚!”

    “你已是四品高官,朝廷干吏,不是蒙学小童,还需老夫时时提点教育?”王士廪冷斥道。

    王志民又叩首道:“小侄知错!江海关之任,再不提及!”

    “起来吧!”审视了王志民一会儿,王士廪方松口道。

    “谢二叔!”

    “一个小小的税务副司,也值得你如此追逐?你是关心朝廷关税岁入之重,还是和那些蝇营狗苟一般,冲着捞钱取利,奔着上海的销金窟去?”

    面对王士廪的诛心之问,王志民脸上恍过一抹慌张,但迅速稳定心神,严肃道:“小侄既受二叔教诲,怎可有此小人之心,奸人之志?唯求忠君报国,治政安民!”

    对此,王士廪笑了笑,不置可否,然后语气再度低沉下来:“你不是想知道缘由吗?老夫便告诉你,范希文给那王安石批了张条子,你说,老夫能直接拒绝吗?”

    闻言,王志民先是一愣,紧跟着便面露愤忿,道:“国家公职,范相公怎能私相授受,任人唯亲.”

    “好了!宰相之尊,岂是你能非议的?”听其言,王士廪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厉声喝止道。

    “是!”

    话虽如此,但此事在王士廪这边,实则是很难轻易揭过去的。范仲淹秉政的这些年,作为深受皇帝信任的吏部天官,同时也是个见识、能力、手段都不俗的政治家,王士廪在很多方面都很配合范仲淹。

    范仲淹对朝廷对人才选拔与官吏培养等方面的诸多意见,王士廪也是尽量配合,虽然这其中有王士廪借范仲淹之手,建立自己权威,安插自己人手的背景,但在范仲淹对吏部事务的干涉上,王士廪还是相当忍耐的。

    而范仲淹,对王士廪的评价,也相当高,两者之间是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敦睦情谊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王士廪权威的巩固,这份“合作关系”也就越发脆弱了,作为一部主官,也是政事堂一尊“活佛”,岂能喜欢旁人的横加干涉,即便你是首相。

    就拿江海关总税务司副使一职来说,王士廪就不禁怀疑,是范仲淹提前得知消息后,前来设阻。因为这两年,范仲淹开始对朝廷的恩荫制度动心思了,那些控制、压制的举措十分明显,朝里朝外已经有一大批才干不足、德行有亏抑或治事有失的权贵子弟,被范仲淹施压罢免了。

    在这件事上,王士廪本能地感到排斥,毕竟他本人就是恩荫制度的获利者,但朝廷中充斥着不合格的权贵子弟,也的确不妥。

    本着为国家计的原则,王士廪在尽力周旋协调之余,也帮支持范仲淹清理了一批庸才。但是,当这股风吹到自家人头上时,王士廪实则也怒从心起。

    面色沉凝地思忖几许,王士廪忽然抬头,又露出点轻松的笑容,道:“江海关你去不了,但东南一样去,老夫已经拟好,淮南转运使的差事,就落在你头上。”

    “这一次,不会再出差错!”王士廪又言辞凿凿地补了一句。

    闻言,王志民面色大喜,赶忙拜道:“多谢二叔提携!”

    淮南转运使,可是从三品的官职,是淮南转运司的二号人物。朝廷的财税转运制度,已实行百年,几大转运司中,尤以东南转运司最为瞩目,毕竟负责的是东南财税重心,朝廷最重要的税赋来源之一,尤其在海外拓殖贸易兴起之后,就更一发不可收拾。

    而东南转运司,覆盖的范围很广,包括两淮、两江、闽浙六道,其中淮南转运司则负责两淮财税审查、收缴、入京事项,权力很大。

    论油水,未必就江海关多,但权势与影响,则又不可同日而语了,关键在于,这可是实权正职。可想而知,能够把这样的职位拿出来,交给自家侄子,以城府深厚如王士廪,其心中究竟积攒了怎样的情绪。

    将王志民打发掉后,王士廪正坐于堂,沉思良久,老脸一直阴晴不定的,他思考时,家人一向不敢打扰,直到他那聪明伶俐的小孙儿,活蹦乱跳地来找祖父用晚食,面上才再度露出和蔼的笑容。

    只是,王士廪的心中,却暗暗说道:“范希文,你这个尚书令,做得够久了!你范某人做得,我王某人做不得?”

    事实上,还真就做不得,至少下一任不可能,按照既有之规则,范仲淹之后,接替尚书令的,基本就是勋贵集团的代表。

    王士廪能争取的,显然只有下下任,基于此,他自然感到巨大的紧迫感,毕竟,他也年逾五十了,同样没多少日子久等了。

    于是,悄然也是必然,“倒范集团”又增加了一员主力大将

仁宗篇8 罢相“疑云”

    在秉政的五年多时间里,凭着满腔的热忱与忠心,范仲淹对帝国进行了涵盖政治、经济、军事等诸多方面的改革。

    当然,本质而言,范仲淹的种种政策措施,只是改良,只是匡正大汉帝国这艘巨轮航行过程中的偏向与谬误,而对帝国一些深层次的、根本的问题,却往往显得无力。

    尤其是在涉及制度问题的时候,就更显困难,朝里朝外,会有无穷的麻烦与阻力,向他侵逼而来。同时,作为大汉帝国时代的精英官僚,范仲淹本身又是一个极其忠实的维护者、与巩固者,这也从根子上注定了他的挣扎。

    事情做了很多,动作大大小小,但成效如何,只能说难孚众意。

    但凡改革,本质上还是对资源的重新分配,而这注定会侵犯到帝国那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的食利阶层的既得利益。而这,注定是会引来敌对与反抗的。

    事实上,范仲淹在秉政之后,提出的改弊革弊理念以及一系列具体政策措施,比之世祖、太宗乃至世宗时期的各项改革,不论是范围还是力度,都要弱上许多,在很多畛域甚至只是隔靴搔痒。

    只不过,落实执行的难度,与遭遇的反对攻讦,也同样超乎想象。因此,在治国秉政日益艰难的日子里,范仲淹也时常思考一件事情,为何他提倡的东西,诸如吏治、法治、商法、盐务、土地、税务等方面的改革措施,都只是巩固延续祖宗之成法,结果却是群情反对,举步维艰。

    要知道,范仲淹的治国思想与理念,堪称集世祖、太宗、世宗三朝之精华,他所推动的诸多政策措施,绝没有超脱既往三朝众多的改革的范畴,在影响与力度上,更难与之相提并论,哪怕是以谨慎、保守著称的世宗皇帝,都有不少突破性的创新。

    比之他们,范仲淹干的事情,实无多少新意可言,很多政策,都只是老调重谈,甚至于,就是照搬祖宗之政。然而就是这样,也往往事与愿违。

    于是,范仲淹秉政期间,大汉帝国朝堂上出现了最怪诞的一幕。“范党”高举“祖制”,欲匡扶帝国为政之失,改兴除弊,而“保守党”们,则同样高擎“宗法”,进行批判攻讦,势必要维护朝纲正统,祖宗成制。

    而双方,都能在“三皇”之治中找到准确的、有力的法理依据,甚至于,都能从帝国卷帙浩繁的档案之中,找到旧日的诏文

    虽然,自世祖、太宗、康宗到世宗这四朝,有很多政策理念都是一以贯之,具备极强的延续性。但后继之君,在前代帝王的基础上,进行相应的完善改制,也是平常且频繁的事,尤其在太宗时期。

    以宗法驳祖制,这一套被帝国的权贵们玩得极溜,而每一场风波与争论,伴随着的,却是权力、地位与利益之争。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有百年沉淀的大汉帝国,不管争得如何头破血流,都还没有人胆敢打破既有之政治规则,权贵之间,基本的体面都还保留着,斗争都留有余地,处于一种理性、平衡的状态。

    而这种状态,也已保持几十年了,便斗争激烈如康宗朝时,都是如此,这样近似于潜规则的约束,对帝国军政的稳定性来说,显然是具备极大积极意义的。

    需要提一点,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四十多年后的正统朝,朝野上下,不论是贵族官僚,还是文臣词客,他们对于太宗皇帝的评价,是越来越高的。

    在文臣史官们的春秋之,太宗皇帝刘旸的地位与历史评价,是呈逐渐上升的态势,到正统朝时,几与世祖皇帝相当了。

    在世祖皇帝那辉煌功绩与成就加持的身躯上,是难免斑斑劣迹,但即便史笔如刀,也不是大汉帝国的这些文臣史官们,能够黑得动的。

    于是,他们能想到减轻世祖皇帝“神圣性”的,便是另外树立一尊新神,而论德、论望、论功绩,太宗皇帝刘旸便被选中了。

    当然,太宗皇帝也是当之无愧,他对大汉帝国的意义,是要放到历史高度来谈的。如果说世祖皇帝是帝国真正的奠基者,那么太宗皇帝的作用便是夯实筑基,正是有他在位期间不懈的匡政明法、改兴除弊,方有“雍熙之治”,方使大汉能够以一个强盛而平稳的姿态,走过帝国百年。

    上承开宝,下启建隆。这便是历代帝国史家名臣们,总结而出对太宗皇帝的评价,并且在建隆时代也逐渐远去的正统朝,太宗皇帝在臣民(主要指帝国的权贵们)的心目中,帝国日益高企。

    造成这样的结果,原因只有一个,除了太宗皇帝,他们没法再找出一人,来与世祖皇帝“打擂台”。

    而对范仲淹来说,小到禁止官僚乘轿,中到盐铁整顿、茶糖专营,大到土地清丈,没有一件事能顺顺利利办下来的。

    尤其是后者,进入正统时代后,帝国的土地兼并情况,又不可遏制地向前加快步伐了,伴随着的,却是地税的逐年减少,是相应税制措施的贻怠与失时、失效。

    为此,在正统八年的时候,范仲淹正式启动了,再一次对全国田亩数量的清丈。此一道政令,在朝廷内部都争议颇多,到了地方更是沸反盈天。

    为此事,无数功臣勋贵、官僚大臣跑到皇帝刘维箴那里诉苦,不过,最终还是在范仲淹的坚持下,推进了。为此,范仲淹虽然自朝中简拔了大量朝官、清流,前往各道州进行监督巡视,但效果显然不佳。

    最终,这样一项攸关国计的政策办法,还是以失败告终,地方报上来的数据,没有哪一道、哪一州、哪一县是准确的,甚至于,比起建隆末期时籍册上的数据,要少了将近一成。

    很怪诞却真实的一种现象,不到十年的时间,大汉帝国在册土地,竟然少了一千多万亩,就仿佛被一头可怕的饕餮巨兽吞噬了一般

    在持续了将近两年之后,清丈行动终于随着政事堂一道制令,彻底宣告停止,各地“清丈使”们也都被召回。然后,其中有不少人,都因为贪腐、受贿、渎职、枉法等罪名受到攻讦问罪,把范仲淹也连累得十分狼狈。

    范仲淹想做的、尝试做的事情,比先帝祖宗,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甚至在目的上,都有相似性与一致性。但为何,最终都以失败而告终,归根结底,权威不够。

    范仲淹的名望很高,能力很强,道德品行上更为世人敬仰,但是,对于帝国真正的统治阶级来说,这大汉的胙肉,还轮不到你范希文来分。

    实事求是地讲,有些政策举措,帝国“三皇”都需要以大魄力、大毅力来推动、落实、监督,范仲淹虽然被委任为尚书令,但来自皇权的支持力度,是很微薄的。

    毕竟,皇帝刘维箴信奉的是“垂拱而治”。而范仲淹的这个“淹”字,最终却淹没在帝国的权贵阶级中,根本挣脱不得。

    对于这些,在执政四年之后,在屡次失败受挫之后,范仲淹已经有所体悟了,并且为改变了一些作风。

    正统十年是一个关键的节点,在这一年的,因为河北地区连年的旱灾,大汉帝国终于又爆发了一场让人措手不及的叛乱:王则起义。

    范仲淹不得不将精力从“自我革命”,转移到“镇压革命”上。同时,由于心态的变化,他不再那般“急功近利”,或者说,他的目标变化了。

    他不再尝试去触动那些早已根深蒂固的帝国权贵们的利益,他只是竭自己所能,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从自己的道德忠心出发,为君王社稷,做着一些实事。

    但是,这种变化,对于其他权贵阶级、政治团体来说,有些太晚了,数年积压的矛盾,也根本没有缓和的余地,除非范仲淹下台。

    执政之前,范仲淹是名满天下、众望所归的大贤,受到许多人的推戴。但入住政事堂之后,随着一项项政策,一道道冲突,弃范公去者,却是越来越多。

    吏治上,因为对官吏选拔、培养、黜落以及科举上的一些严格措施与高要求,他得罪贵族、官僚及学阀,对恩荫制度下手,更彻底将勋贵阶层激怒。

    税务上,盐铁茶糖土地等一系列加强国家控制的措施,更是让一干食利者深恶痛绝。

    军事上,推动文臣入枢,削减军费,裁减军队等方案的提出,又将一大干不仅限于军事贵族的军队力量给得罪了。

    因此,等到正统十一年(1052)时,范仲淹虽然依旧坐在尚书令的位置上,但他的屁股,却是越来越坐不稳了。朝里朝外,反对之声迭起,而宫内,皇帝的态度依旧那般“从容”。

    对于这些,范仲淹不是没有预感,但他能做的,只是在其位谋其政,只是坚守在自己的职位上,同时等待着罢相的一天。

    而这一天,的确不远,就在正统十一年夏初。历时一年多的王则之乱,终于被朝廷大军平定,负责平叛的枢密副使、招讨使石元孙与河北安抚使敬彦博回朝后,奏捷的同时,也向皇帝禀报了一件十分要紧的事情。

    在对王则党羽的审讯之中,得知了一件秘事,在王则祸连州县,聚众十万之时,曾与左右言,他们举事是为活命,朝廷诸公皆鄙,若能打到洛阳,当奉范公为王

    这等谣言,明智者都知其愚蠢不实之处,但在此事上,帝国大部分公卿们,都集体“失明”、“失聪”了,于是,大名鼎鼎的范相公,就以这样的方式,罢相了。

    当然,体面是给足了的,范仲淹是主动告老致仕。

    但不管如何,受到这样的攻讦,以这样的方式,离开朝廷,对范仲淹来说,也是一种极大的羞辱与打击。就在当年,便病逝于苏州的“范庄”之中。

    而“范仲淹罢相”,后来也成为了正统朝的一大悬案,悬就悬在,除了石元孙、敬彦博的奏报之外,关于所谓逆魁王则之言,并没有任何的证据,但他却实实在在地把一个秉政多年的尚书令给赶走了。

    在这背后,有多少人、多少势力在运作,谁也说不清楚,但必定牵扯到一大批帝国权贵

仁宗篇9 南风压倒北风

    人总是这样,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为何物。当范老相公缴印卸职,谢绝送别,凄凄惶惶地离京南去时,朝中因此大感叹息的人,数不胜数,包括许多在“倒范”之事中尽了心、发了力的朝臣僚属、言官清流。

    当然,最能体现人心向背的,还得是洛阳中下层士民的反应,街谈巷议中,尽是不舍之情。甚至有士民直接表示说:“先去包府尹,再罢范相公,京中士民,难得安宁了”

    正统九年的时候,在洛阳府尹位置上干了整整六年的包拯,终于被排挤出京城了,范仲淹也没能挡住。不过,由于包拯在洛阳府任上积累的巨大声望与卓越成绩,包拯算是升职,被委任为东南转运使,主导东南财权,这可是方面重任。

    而等范仲淹去世的消息传来后,京中更是沸腾,从官方到民间,追悼、缅怀的活动不断。卸下宰相之任的范仲淹,已经恢复那誉满天下的忠臣表率了,其死后,就几乎被奉为当代“圣哲”了。

    皇帝刘维箴自然也被惊动了,下诏追怀,废朝七日,虽然他除了正常的大小朝会,平日里并不上朝。同时又让欧阳修以其如椽之笔,替范仲淹写下一篇神道碑文。

    最后经过朝廷讨论,刘维箴钦命,追封范仲淹为平江侯,后人因此称之为“范平江”。当然,唤得最多的,还是“范文贞公”,因其谥文贞。

    也是从范仲淹死后的十数年间,大汉帝国的文臣士子们,创作了大量与范仲淹相关的诗词歌赋,其中,既有对范仲淹个人品行与功劳的赞颂,更有对那段时期的缅怀与追忆。

    毕竟,从后面大汉帝国的发展来看,范仲淹秉政的那五、六年,被视作世宗皇帝建隆盛世“最后的余晖”。

    正统年间遗留的史册、案籍、著作资料中,能够相对全面地认识到,范仲淹秉政期间,大汉帝国在政治、军事、经济上的成就与建树,尤其是一些经济数据,最能体现那个时期大汉帝国所处的状态了。

    在正统八年(1049年)的时候,由范仲淹推动,对帝国进行了一次大范围、全方位的统计。而从虽不准确,但最具说服力的帝国官方数据可知:

    在当时,大汉帝国在籍丁口,已然超过12亿人,这显然是不包括那些由贵族、官僚、地主、商人豢养的家仆、扈从、佃户,以及数以百万计向诸封国的人口,还有大量为避税抑或因管理、统计不善造成的黑户。

    正统七年的帝国财税,地税、商税、关税、交易税、盐铁茶糖专营、官产、职田以及矿税、金银冶炼输入等等进项综合起来,在财政入项上,已达17亿贯。

    当然,这个数据,比起建隆极盛之时,差距明显,倒推十五六年,当时帝国财计,每年进项可一度迫近2亿贯。不过那时的大汉帝国,正处在世宗皇帝统治的巅峰时期,政治清明,制度健全,执行度高,监督力强,河清海晏,四夷无事。

    而全国的耕地面积,也突破了一千万顷,从南到北,自东而西,各种气候环境,水田、旱地、梯田,帝国田土,以各种形式被开垦出来。

    可以说,范仲淹秉政期间,大汉帝国在物质上依旧具备雄厚的基础。只不过,帝国家大业大,摊子铺得开,各项支出开销也同样巨大。

    养兵、养官、养吏、养贵族这种传统的、基础性的支出自不必多提,自世宗后期以来,朝廷日益增多的冗费、浪费也不用多说。

    关键在于从正统六年到十二年这几年间,大汉帝国并不算安宁,天灾人祸不断,尤其是河北地区,持续几年的大旱,造成土地荒芜,粮食减产,带来饥荒,社会矛盾迅速激化,动乱与疾疫也随之而来

    帝国在向前发展的同时,各种矛盾也在快速积攒,而最集中的一次爆发,便是“王则起义”,范围极广,祸及五州三

    十余县,与众极多,叛军势大时,规模一度迫近十万。

    王则起义的爆发,本质上在于帝国贵族、官僚的腐化堕落,士大夫地主阶级的不断膨胀,导致对百姓压榨剥削的加剧,当连续的天灾降临,食利阶层趁机兴风作浪,地方官府则处置迟缓失当,再在“弥勒教义”的蛊惑下,方在河北,这个汉帝国自建国以来便是核心统治区域的地方,爆发了一场规模庞大的叛乱。

    为了平定河北叛乱,朝廷也耗费了巨大代价,调兵十数万,前后靡费上千万贯,官民死伤数十万人,并且从事实上,打破了范仲淹对朝局的平衡协调,使他放弃了更为深入的改革改良。

    到最后,范仲淹罢相,还与河北叛乱有直接关系

    而在河北旱情终告缓解,叛乱逐步戡定的同时,在帝国繁华富庶的东南地区,在每年向京畿输送大量财税、粮米的江淮,也发生旱情了,严重程度,比之河北也不弱。

    有河北之乱殷鉴在前,朝廷也再不敢有任何疏忽大意了,又分出很大一部分精力,放在江淮救灾赈民事务上。虽然这个过程中同样腌臜事不断,但在江淮诸统治阶级有意识的防备与控制下,两地方才没有出大乱子。

    而比起河北,发生在江淮的旱灾,对帝国的影响实则要更大,从后面的发展来看,深深地改变了帝国的政治态势。南风压倒北风,也正是以此次江淮大旱为转折点。

    东南地区,在帝国的财税版图中,一直占有重要支柱地位,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也有足够的数据支撑。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然而,立国百年了,作为东南地区利益代表的帝国贵族、官僚、士族们,却并没有得到相应的政治地位,帝国最上层的统治资源,依旧牢牢地被传统的北方军功贵族与北士集团所占据。

    这显然是一个极其深重的矛盾,尤其在东南经济发展日益抬头,到北方集团都不敢侧目、无法压制的时候,就更尖锐了。

    而江淮大旱在当时,最直接的影响便是,百万人口的开封、洛阳两京,开始缺粮了。京邑之中,粮价高企,民怨沸腾,朝廷也针对性地采取了措施,比如开放官仓,比如从两湖、关内、川蜀调粮,甚至专门出台政策,鼓励商贾从海外封国籴入粮米

    但这些举措,加大朝廷支出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造成关内、两湖、川蜀地区百姓的负担,中枢朝廷还是有节操的,但实在防不住一连串的人上下其手

    牵一发而动全身,其他地方的社会、阶级矛盾也随之加深,尤其是关内道,而关内的影响是能够辐射整个西北的,于是民情复杂的大西北,在安宁了几十年后,又开始滋生动乱了。

    当然,很多深层次的矛盾与影响,距离其爆发,总是需要足够的时间发酵与相应契机的。而在正统十一年后帝国中枢,却不得不因江淮大旱,好好算一笔政治经济账。

    京畿缺粮,盖因江淮大旱,东南输京粮米减少,而朝廷解决的办法,却严重依赖于南方道州,包括从南洋封国购入的粮食,也主要是从江海关入关,再转运进京。

    因此,在范仲淹秉政后期,在帝国朝堂中枢,已经不得认真对待南方统治集团,不得不正视来自南方贵族、官僚、士族更多的声音与诉求。

    总结得来说,范仲淹秉政期间,在大汉帝国统治上层,南方正式开始盖过北方,这是经济与政治相结合带来的重大变化。

    且不提那些不断南下,并在漫长的岁月中与当地结合的北方籍贵族带来的影响,就范仲淹,他便是南臣,能够当上尚书令,就已经说明趋势了

    而这种变化,对大汉帝国的统治影响,尤其对其统一性与稳定性,利弊如何,恐怕还需观察。

仁宗篇10 帝国的政治生态

    范仲淹秉政时期,也是大汉帝国迎来的一个真正的“庶族时代”,从中枢层面,帝国“庶族”官僚第一次真正地盖过了贵族集团。

    在范仲淹的吏政改革中,黜落了一批尸位素餐之人,其中固然不乏庶族权贵,但更多的还是靠门第恩荫而居高位要职者。

    同时,也提拔了一大批人才,这就不可避免地提高庶族官僚的实力与影响,毕竟,经过上百年的发展与积累,思想理念、社会经济都发生了巨大变迁,庶族集团的人才储备与覆盖面都要远远超过那些功臣老贵。

    当然,到了正统十一年,大汉帝国所谓的贵族与庶族之间,并非完全对立的两派,早在太宗时期,双方之间,就已经开始合流。

    庶族之中,并不乏投身权贵,以谋晋身者,甚至有不少人得以跻身高位;而以家族世袭为传承的功臣勋贵,尤其是那些军功老贵,随着降等世袭的压力与日俱增,为保证家族的权力与影响力,也同样在招揽门人,支持培养庶族人才。

    因此,在大汉帝国的上层统治阶级中,早就不单纯以门第、出身区分立场派别,各势力集团的划分实则很复杂。

    宗室、外戚、门阀、学派、同年、改革派、保守派、皇党、相党、集权派、地方派,乃至单纯各衙司在漫长岁月中诞生的利益集团,都极大地丰富了帝国的政治派别。

    相比之下,反倒是那些职权低下、目光浅狭的中下级官吏、士人,更加看重出身,计较门第,多少自命清高者,对那些“臭不可闻”的权贵、权势,暗地里羡慕极度,上赶着追逐。

    而诸派系中的领袖人物,不论贵庶,实则都有一个共同身份——权贵,都属于同一阶级——统治阶级,他们之间的群体划分,只是基于不同政治立场与利益的内部矛盾分化。

    在帝国上层阶级日益固化、保守、迟缓、堕变的同时,政治的稳定性,实则也是在不断提升的,就在于一个平衡牵制。

    或许有人、有派系能够强势一时,大权在握,但绝对摆不平所有人与势力。这也是范仲淹秉政时期大汉帝国的政治生态,这也是他以一届“寒门”、南臣的身份,在明显缺乏皇权支持的情况下,却能跻身百官之首,位居尚书令,将最大的一部分相权揽在手中的真正原因。

    这种政治生态的的形成,不只反映出新权贵的崛起,老勋贵的让权,对皇权而言,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毕竟,列祖列宗们,需要费尽心机、使尽手段才能维持的一种平衡,经过百年沧桑,已然真正在帝国上层建立了。

    既是约定俗成,也习以为常,可谓深入人心。看看皇帝刘维箴都做了什么吧,仔细地列举,他似乎什么也没做,就连一直想修的道观,都被范仲淹阻止了。

    但大汉帝国的状态,却是风吹雨打,而不动如山!这就是帝国耗费百年时光,方才形成的政治体制与生态,带来的一种根深蒂固的稳定。

    只不过,在上层建筑越发趋于保守顽固的时候,难免产生一些问题与弊病,如范仲淹者,想要改变,扭转那种有如逝者下流的自然趋势、客观规律,显然是很困难的。

    从正统六年回京之初的万众期待,满堂欢呼,到十二年的“声名狼藉”,非议不断。这六年间,范仲淹的诸多改良措施、政策方针,在苦苦支撑,艰难维持建隆盛世余晖的同时,也在不断地筛选同道与同志。

    经济上的整顿就不需多说了,清酒红人面,黄金动道心,动了人家的奶酪,人家自然视其为仇雠。但是,帝国的经济场,水深且混,可供浑水摸鱼,妥协、交易的空间也大。

    关键在于政治上的措施,尤其是范仲淹的选材、用人思想,唯才是举固然是政治正确,放诸天下都颠扑不破的道理,但也不能罔顾现实的政治环境。

    因此,当范仲淹开始对恩荫制度动心思,哪怕只是一种改良,再加上一些限制,依旧引得群起而攻,并且注定了其失败走人的结局,因为他触及的是朝廷老贵、新贵所有人的利益,远重于钱财的根本政治利益。

    反噬在正统十二年,在河北之乱彻底平复之后才真正到来,都是发动者们深明大义,或者说抓的好时机了

    当然,即便改变不了深层次的、根本上的问题,范仲淹还是实现了一些对既有制度的重大撬动。比如,正是在范仲淹时期,文臣掌军,第一次堂而皇之出现在帝国的军政坛上。军功贵族们对兵部的垄断,已被打破几十年了,到了正统年间,在范仲淹的主导下,在一干庶族力量的支持下,趁着“石李之争”,将军功贵族对枢密院军政大权的垄断也给击破了。

    “石”指的是石元孙,“李”指的是李光辅,这二人一个是石守信子孙,一个是李筠曾孙,都是帝国根红苗正的老牌勋贵之后。

    在枢密使折惟昌病逝之后,为了争夺枢密使的位置,各引援手,斗得不可开交,引发了帝国军令系统内的一次大洗牌。

    最后,范仲淹联合萧氏,将世宗时期的名将萧惠,推上了枢密使之职,但与此同时,时任西北巡检使的富弼,被任命为枢密副使,这文臣第一次真正位居帝国武堂,即便是排名最末的枢密副使。

    如富弼、韩琦等学院派士人,虽在世宗时期就有名声,并得到充分的锻炼,但也正是在范仲淹掌权后,才真正得到重用。

    范仲淹称富弼为王佐之才,若非其大力提拔,富弼得多走十年的仕途,方才能达到今时的地位。当然,富弼的出挑,与他的岳父老相公晏殊,显然也脱不了关系。

    而平定王则起义,虽然以枢密副使石元孙作为主帅,但作为安抚使的敬彦博也是文人出身,并且具备军事指挥之权。在河北战场,韩琦也作为河北转运使、行营粮料使,负责大军辎需供应,手下同样有兵

    虽然早有征兆与趋势,但经由范仲淹彻底发动,针对帝国军令系统进行的改革,也显然引发了大量功臣老贵的不满。因此,这让他们直接地感受到,自己对于帝国军政影响力的动摇。

    而关于范仲淹对军队“精兵简政”的整顿提议,也同样引发了大量不满,即便他是出于严纪强兵的考虑,依旧让人反感,直觉其手伸得太长。

    包括自郭良平之后,势力有所回落的海军系统,都对范仲淹不满,因为他试图裁减由老枢密郭良平制定的“二十年造舰造炮计划”。

    范仲淹的倒台,让后人产生了无数的遗憾,让无数眷恋建隆盛世的人其意难平,但是,在正统十二年,他的倒台是注定的,这是由帝国统治阶级集体发动的一次反扑,是一股时代浊流,其势难挡。

    而范公留下的诸多时代印记,真正为人所接受,并引发众多统治阶层效仿的,便是“义庄”。

    早在建隆时期,范仲淹便首倡义庄,在其兄范仲温的支持下,兄弟俩在苏州建立了一座“范庄”,置办土地,发展生产,用以安置、接济那些穷困的范氏族人、亲戚。

    争相效仿者很多,得名又得利,等到正统年间,全国各地,由权贵们建立的义庄已然在帝国诸道遍地开花。

    大汉帝国的庄园经济,迎来了一波蓬勃发展,而世祖、太宗皇帝曾经努力寻求限制与打破的人身依附关系,又再度在地主与佃民之间建立起来了,并且更加强势与顽固。

    历史是个圈,兜兜转转,最终还是难免回到让人熟悉的轨道上。也正是从范仲淹之后,历代王朝兴衰变迁过程中出现的各种弊病与问题,也以一种显著的、不可遏制的姿态,出现在大汉帝国身上,并且再难通过努力,恢复到曾经的清明。

    只不过,比起历代王朝,大汉帝国的各种资本要更为丰厚一些,家产也能够败得更久一些。但具体能败多久,除了要看帝国统治阶级的堕变速度,也跟皇帝的素质与作为息息相关,毕竟,帝国还是一个君主制的国家,君父对国家发展的影响依旧重大。

    同时,随着商品经济的大规模发展,海外贸易的蓬勃兴起,内外交流的日益紧密,资本主义的萌芽也以一种可做期待的姿态,出现在大汉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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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宗篇11 大上海

    正统二十一年(1062年),初秋,上海市。

    松江水依旧沿着既有之渠道,滚滚东流入海,不舍昼夜。设市近七十年的上海,已经彻底蜕变成一座繁荣富庶的“国际大都会”了,是大汉帝国商业氛围最浓厚、各种经贸行为最自由的港口城市。

    “市”这个字眼自古有之,其意确然,但作为一个独立的行政区划,还是头一遭。“上海市”,对帝国上下来说,长久以来都是一个充满魔力的新鲜事物。

    如果把世祖所置“上海务”那段时期算上,上海市在大汉帝国也有近百年的发展历史了。一百年的发展扩张,诞生了这样一座独树一帜的“怪物城市”,没有霓虹闪烁,依旧光怪陆离。

    经过开宝、雍熙、平康三代的野蛮生长,建隆时期的规范约束,正统时代的上海市比起过往,已经有序多了。这其中,除了朝廷越发的正视与重视之外,也因为方方面面的利益集团,形形色色的势力派别,已经将其填充占据,形成了相当的平衡。

    对于既得利益集团们来说,原始积累完成之后,他们要的是巩固,而非扩张,是一个利于他们统治的稳定秩序,掌握着社会上层资源与运转规则的他们,是天然的保守者与守护者。

    当然,在整个汉帝国的上层统治阶层之中,以上海为代表的“新兴”东南权贵们,又属于激进派与改革派了。

    同时,掌握上海市运转的上层权贵们,他们追求并达成的秩序,只是一种保证其地位、不影响其食利的秩序。因此,上海从来没有平静过。

    作为东南财富汇聚之地,上海的人心从来都是最浮躁的,数不尽的人群追逐着名利,无日不夜发生着的是各种势力纷争。松江河底沉积的每一具尸体,都伴随着一场恩怨情仇、一场利益纠葛。

    松江之上,从来都是帆樯林立,络绎不绝,沿两岸铺开有大大小小数十座码头,但从来不怕空置,总是有来自海内外满载着各种商品的船只将之填满。

    上海市的码头工人,是一个极其庞大的群体,他们用肩挑手扛,将这座城市的繁荣扛在肩上。

    在漫长的岁月中,他们其他底层工人,逐渐形成上海市规模最大的一个民间(底层)团体—红帮,与两淮漕帮、江湖(江南与两湖)船帮并称为“南三帮”,即便他们更多被视作权贵及大商帮们的打手。

    他们甚至驰名中外,过去的半个世纪中,有数以十万计的红帮子弟,乘船出海,在南洋诸国开拓闯荡,是各大封国最欢迎的移民群体。他们虽然没有太多的财富与资源,但凝聚力极强,也能打,是对付土著势力最好的打手。

    沿江岸向南北扩张延伸十数里,是密集的仓场货栈、客舍旅店,道路密集,四通八达,高高矮矮、各式各样的建筑依次排开,车马辐辏,人烟稠密,是“港区”最显著的特色了。

    长年无夜,灯火辉煌。

    根据正统十三年(1054年),上海市官府的一次大统计,当年上海市的主客丁口,就已达八十万人,如今,又是近十年过去了,很多人都预测,上海将异军突起,成为大汉帝国第三座人口突破百万的城市。

    过去的几十年间,大汉帝国的总体人口持续增长,但对于各大城市而言,人口破百万,依旧是一个难关,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在南方,金陵、杨州、杭州、广州,是最有希望突破的,但也始终差口气,反倒是上海,一步一步,从无到有,追赶上来,几无停歇地吸收着外来的人口。

    上海显然是一座以商业作为驱动的城市,自成立以来,商业与贸易就是城市运转的核心,它就像是具备一种魔力一般,吸引着各种资源。

    当然,帝国经济中心的南移,东南道州丰富的物产,以及蓬勃旺盛的海外贸易,再兼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以及政治上的尝试与支持,加上一点历史的偶然,共同孵化出了上海这样一座城市。

    整个大汉帝国,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上海是一座遍地黄金的城市,松江里流淌的,不是江水,而是财富。这也引得海内外无数冒险者,前来淘金,即便很多人到死都不明白,他们满怀期待而来,含辛茹苦地工作生产,最终也只是这座城市发展的养料,只是在为众多权势富贵家庭钟鸣鼎食而奉献。

    上海市的“国际化”进程,其发展速度也堪称帝国之最,到正统二十一年,常年寓居在上海的外国商旅,已有十数万之众,除了“传统友邦”高丽、日本之外,还有天竺以及波斯人。

    自世祖晚年的广州之变(对广州msl的清洗屠杀)后,大汉帝国对于外来商贾,尤其是那些宗教份子,始终保持着一种严厉排斥的尺度。

    但是,经济利益的诱惑下,政治上的打压,并不能浇灭这些人拥抱天朝的热情。尤其是最近几十年往来东方的“中东”商旅,他们大多自称波斯人,或者干脆说自己是“安西人”。

    这也是有渊源的,安西国在安西文王刘文泽统治时期,曾将整个波斯高原纳入安西王朝的统治之下,虽然主要施行羁縻统治,但也派出驻军以及建立了一套基本的行政、税收体系。

    因此,那些波斯人,自称是安西人,从安西王朝的法理上,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而安西王朝,与大汉帝国是血脉相连,安西的主要统治阶级为汉人,那么他们这些“安西人”≈汉人。

    即便是那些来自阿拉伯世界的msl,到了大汉,也都改名换姓,加一套波斯或者安西的马甲,以方便经营活动。而在波斯地区,有些安西国的官员将吏们,专门卖身份文牒。

    虽然在中东地区,汉文明与ysl文明之间仇深似海,战争不断,但两者却是当下这个时代,东西方政治、经济交往的主流。

    如果说有些意外成分,那就是少数来自基辅罗斯的斯拉夫人了。在三十多年前,在基辅大公雅罗斯拉夫的推动下,罗斯国与安西国建立贸易联系开始,斯拉夫人与汉人之间的交流也由此展开。

    虽则这份交流断断续续,不时受到战争与动乱影响,但在漫长的时光加持下,依旧烙下了诸多深刻的历史印记。当然,罗斯国与大汉帝国之间的交往并不紧密,更多以中亚三国作为中转,浅浅地走上一段丝绸之路罢了。

    大汉帝国对于万里之外的蛮邦小国并不感兴趣,顶多对那些金发碧眼的蛮夷感到惊奇罢了。而出现在上海的斯拉夫人,只能用“沧海遗粟”来形容。

    而比斯拉夫人更少见的,则是匈牙利人,他们的到来比罗斯人可要艰难得多,最大的难题便是斯拉夫人的阻碍,哪怕到了上海,都有天主教徒与东正教徒间的斗争。但总有那么一部分幸运儿,通过陆海路走到安西国治下,然后通过安西国走海路,一路漂泊东来。

    从这几十年来的发展来看,比起在中亚的赫赫武功,安西王朝在东西方经济文化的交流上,贡献更加巨大。不过,这些年,随着安西国的局势不稳,脆弱的东西方交流眼瞧着又要陷入挫折与停滞了。

    对于西方来客来说,比起煌煌两京,广州、上海这些城市,才是他们更喜欢待的地方,尤其是上海,因为它“自由”而“开放”。

仁宗篇12 海上贸易的真正爆发

    到正统二十一年,贸易依旧是上海最重要、最频繁、规模也最大的经济活动。在国内,西及巴蜀,北至幽燕,大汉的客商们通过便利的江河湖海将帝国各地的土产、财货汇集而来;

    在海外,数以十万计的海商群体,跨海横波,将汉家文明辐射范围内的一切可用于帝国士民的资源,源源不断地向本土输入,以换取紧俏的帝国商品。

    到如今,忙碌的南洋海外贸易线上,各类香料、珍奇、木料、海味,依旧是向帝国本土输送的主流商品。不过,比起几十年前,品类要更加丰富了,稻米、糖、食盐、煤炭也渐成主流,而这得益于两方面的原因。

    一方面是汉帝国内部日益增长的旺盛需求,另一方面,经过前后近百年(把世祖时期的军事征服算上)的开拓发展,南洋诸国终于成长了、壮大了,也有了相当的积累。

    市场需求,对经济活力,起着主导的作用,而即便以帝国的地大物博,对于海外资源的需求,也仿佛没有地尤其是米与糖,在这两者方面,帝国生产力的提升,根本赶不上人口的激增带来的需求。

    在粮食的输入上,帝国朝廷甚至专门施行了一系列的优惠政策,以鼓励众多从事海贸的粮商自南洋各国贩运粮食,到正统二十一年,粮食入关关税,已然一步步降至两厘了。

    这对于很多商人来说,都是极具诱惑的,也跟帝国快速发展的运力有关。现今通行于海上的大汉福船,往返一趟,粮食少则能拉三千石,多则五千石。以上海当前斗米45文的价格,一趟单边就是两千多贯的,而从南洋的购粮成本,要远远低于国内。

    而朝廷之所以肯在粮食输入上,给予如此大的优惠,自然不是顾虑到民生疾苦,至少不全是。起因还在于发生在正统六年至十一年间的灾荒,河北、江淮接连大旱,造成了河北的王则起义,以及两京粮荒。

    河北乱事再凶,死再多人,自有衮衮诸公,为之戡定,但两京缺粮,可就是严重的政治问题了,这可给帝国辉煌的盛世画卷染上了难看的墨迹。

    当年,为了缓解粮荒,朝廷不断从各地调粮,投入了极大的成本,甚至使关陇、川蜀也陷入粮价高企,引发了此起彼伏的城市民乱。

    而在众多办法中,朝廷诸公发现,唯有从海外购粮,看起来是后患与反噬最小的一个办法。不过,念及汪洋波澜之不便的,为鼓励商人,在时任尚书令的范仲淹的主持下,进一步降低粮米入关关税,一直到如今,南洋稻米都保持着最低的关税,只此一家。

    相比之下,具备更高附加价值的蔗糖,关税则保持在58厘的水平上下浮动,而诸如香料、煤炭、食盐则还要更高,象牙、玛瑙、珊瑚、珍珠、翡翠、贵木等带有奢侈属性的商品,还要更高。

    帝国海关在关税上的分级设置管理,也是从正式从江海关这里落实的,王安石主持江海关总税务司期间,在这方面做出了大刀阔斧般的改革力措施,极大地改良了商品关税结构,给帝国财税增收。

    在南洋粮食输入的大背景下,海商群体中,自然也崛起了一批粮商巨头,不过,能吃这碗饭并做大的,总与权贵撇不清关系,不是帝国权贵,就是封国上层。

    而拥有得天独厚地理气候优势的安南、林邑二国,则“南粮北输”的主力国家,因为二国产出更多,宜耕土地更多,一年三熟,并且距离还更近,海运更方便。

    也正因如此,在经过六七十年的“长跑”之后,安南、林邑二国,藉此脱颖而出,成为南洋诸国中,国力最强的两“大国”。当然,这也是有先天基因作用的,毕竟从一开始,两国便是汉化程度最深的封国。

    在大宗输入的商品之中,食盐是最特殊的,因为帝国内部的盐铁专营政策,以及其在帝国财税体系中占据的重要地位。

    因此,长期以来,一直处于被打压的情况,也就导致沿海私盐泛滥。最初打这项主意的,乃是勾吴国(世祖七子刘晖后裔,加里曼丹北部),他们有晒盐的传统,盐与香料,也是吴国与帝国本土贸易往来的主要货物。

    后来,北鲁国(世祖八子刘暧之后,封国在北菲律宾)也参与了进来,有这两个封国在背后策动,随着时间的推移,规模的增大,给帝国东南盐市,造成了严重冲击。

    包拯在担任东南转运使期间,察此情,深入了解之后,甚是忧虑,上了一道奏章,将过去有些装聋作哑的朝廷给惊醒了。然后,在时任尚书令曹伦、财政使王士廪的支持下,推动“外盐入关”。

    曹伦,乃曹彬之孙,曹玮长兄曹璨次子,曹氏在建隆、正统二朝,可谓显贵。按照“原则”,范仲淹罢相之后,当以勋贵之后秉政,而曹伦之所以能脱颖而出,除了本身具备一定能力之外,也跟宫中有个姓曹的皇后有关

    曹伦上位,即便是正统皇帝刘维箴的潜邸心腹,王士廪也不得不把吏部尚书的职位让出来。当然,刘维箴也没有亏待他,改主财政司,权势依旧。

    而随着财政司盐铁政策调整,来自以吴、鲁二国为主的海外食盐,得以光明正大地通过几大海关,堂而皇之地进入帝国本土市场。

    当然了,在盐铁司外事部门的严格监管之下,同时,比起沿海走私,风险更小,规模更大。虽然因为产量、质量的缘故,很难成为市场主流,但是价格便宜啊。

    外盐的输入,实则也是对帝国根深蒂固的“盐贵”、“盐商”、“盐帮”势力的一种冲击。同时,市面上供应多了,盐价也迎来三十年间第一次下降。

    正统二十一年的上海盐价,斗盐仅71文,这水平,都快赶得上世祖开宝时期“盐改”上涨后的价格了。而上海盐价最高的时候,曾一度攀至斗盐108文,极大地影响了城市士民的生产生活。

    然而,由于资源的集中,上海从来不少物资,这也能反应出,帝国其他城市的民生状况了。最显著的,便是两京了,若非朝廷顾及脸面,极力压制与调控,物价早就失控了。

    而那些中央监管不力抑或影响力不足的地方,情况就要严重地多,因为天灾人祸,出现的骚动与民乱事件难以计数。

    事实上,以汉帝国这近百年商品经济的发展以及“城市化”的进程,国内人口与生产力的空前发展固然是根本,但若没有海外资源的弥补支持,也早就玩不下去了。

    以南洋海盐的输入为例,且不管利益链条上的斗争与分配,对于普通士民百姓来说,从盐价的下调上,他们获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当然,即便“吴盐”、“鲁盐”乃至“雍盐”、“越盐”能够通过官方渠道进入帝国市场,但沿海通江的私盐依旧猖獗,总少不了那些顺带着把盐拉回本土的商船,抑或是一些见不得光的“脏盐”,最终的去向,也是帝国州县乡镇。

    南洋封国的产盐,可不会管购盐者何人,有钱即卖,而帝国的底层,从来不少冒险搏命的盐枭,也不缺挑着担子,推着独轮车,钻山村,下乡野,售卖私盐的行商脚夫。

    至于煤炭,从世祖时期起,便由贵及贱,由北及南,不断发展,逐渐成为帝国士民生活取暖的重要燃料,尤其是城市居民。

    在开宝晚期,“蜂窝煤”诞生了,它的方便利民,任谁都看得出来。随着技术的广泛传播,北方各地都诞生了大量“制煤场”。

    然而,煤炭的使用,一直受到开采与运输两方面的限制,国内主产区在晋中与汝许,交通上是一言难尽,很难覆盖全国。因此,煤炭价格常年以来居高不下,也很难使蜂窝煤走入千千万万的寻常百姓之家。

    而帝国对于煤炭的需求,却日益增长,尤其在冶炼事业上,煤炭带来的热值效益,是极其显著的。有市场需求,自然有精明的商人来满足这种需求。

    恰恰在南洋各国,不管是南梁国(苏门答腊),还是爪哇岛上的雍、越二国,还有吴国,都拥有大片的露天煤矿,储量惊人,极易开采。

    随着南洋煤炭的大举输入,帝国南方,尤其是作为经济核心的东南道州百姓,终于能够用上平价的蜂窝煤,享受着汉家儿郎大举开拓带来的福利。

    当然,从海外各国,输入帝国本土的资源,远不止于此。通过这些丰富的贸易活动,也能反映出各国的发展与积累。

    但即便如此,到了正统时代,于汉帝国而言,在资源上依旧是输出大于输入,因为,帝国拥有太多不可替代的资源了,政治上的,军事上的,经济上的。

    丝绸、瓷器、茶叶,这老三样自不必多提,棉布,漆器,船舶,铁器,武器,包括书籍、技术,乃至人口,这些东西,同样是海外诸国急需的。并且,随着市场的开发成长,也不断增长

    由世祖皇帝亲启,由太宗皇帝及刘姓诸侯巩固传承,由无数大汉儿郎乘风破浪、垦殖开拓,穷近百年之力,方才形成正统时代彻底蜕变、爆发的海上贸易规模。

    就是世祖皇帝,生前恐怕也想不到,南洋战略给整个东亚带来如此深远的影响,汉帝国与南洋诸国会成为为如今的形态。

    作为流通环节中的重要角色扮演者们,财富由此而生,纷争由此而起。平心而论,帝国海外贸易的长盛不衰,也与随之诞生的一大批利益集团有着密切的关系,而上海市,显然是这些人的基地之一。

仁宗篇13 帝国的棉

    约摸一个甲子之前的太宗皇帝时期,在汉帝国的商场上,爆发了一场持续经年的南北商帮大战,以当时已经颇具规模的棉产业作为战场。

    那堪称是帝国商场上第一次有组织、成规模的商业大战,波及广泛,影响深远。虽然最初发起的只是一些大棉布商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围绕着棉产业的诸多利益参与者,都逐渐卷入其中。

    在长期的厮斗中,整个棉市场大乱,从棉商到棉工,再到棉农,可谓波及全行业,眼看着影响到民生,甚至有蔓延趋势。

    同时,大汉帝国的商斗,从来都是刺刀见红的,因为南北商帮的明争暗斗,死伤众多,大规模的械斗层出不穷。

    后来,地方官府压不住了,朝廷接手了,在太宗皇帝的严厉训斥督导下,朝廷重拳出击,甚至不惜出动驻军,方才拨乱反正,将事端平息,使局面重回正轨。

    那一次南北棉布大战,从表面上看,是北方棉商感受到南方棉产业崛起后的威胁,不惜用一些出格的手段,以遏制南方棉市的发展,尤其是阻止一些南方棉商“胆大妄为”的举措,竟敢堂而皇之地把南布北卖,到他们的饭碗里抢食吃。

    在北方一些大棉商的策动下,对北上的“南棉”势力进行了一次大清洗,并且一上来便是人道毁灭,手段极其狠辣。

    不管是明面上的雇员,还是暗地里扶持的代言人,亦或是众多合作方,都遭到了攻击,或明杀,或暗害,货场、货船被攻击,棉布产品被抢掠、焚烧

    而南方的棉商们,又岂是善人,北人亮刀子,他们也奋起反抗,北方糜烂,那便在东南找那些北商的麻烦。于是,一场真正残酷的战争开始了。

    常人观之,有如雾里看花,普通人即便就近,也只能看到哪里走水了,哪里发生了乘船事故,哪里又发生了械斗。没错,事情闹得再大,死再多人,在很多官府的处置中,只是当作一般的“民间互殴”来处置,尸体一处理,那便是太平无事。

    显然,仅靠一些商人,是不可能掀起这等规模的商斗的,他们既然没有那个能量,也没有那个胆量。背后,显然有更上层的权贵们,在扳手腕。

    同时,也不排除其中有贯穿帝国几代历史的“南北之争”,北方棉商对南方棉商的打击背后,又何尝不是掌握着帝国大势的北方权贵对南方权贵官僚的打压。

    也正因如此,在最终的善后处置中,不只是南北两方直接参与其中的棉商受到严厉惩戒,在朝廷的法治重权下,破家灭财,在帝国官场,凡是被查出涉及到不作为、乱作为的官员,都遭到贬斥。

    当然,那些甘为犬马,直接参与其中的,就不只是降职免官这么简单了。就是在上层权贵,也有好些人,受到警告及惩治,罚俸、免官、杀头乃至夺爵。

    太宗虽然以仁德知名,但只是因为他重规矩,一旦越了线,他的手段一点都不温和。这是综雍熙一朝,为数不多的“严刑峻法”,也正因有这样榜样在前,其他躁动的权贵、飘忽的商贾,方才警醒起来,不敢过于肆意妄为。

    六十余年前的南北棉布大战,意义重大,是关乎棉产业发展的一次大洗牌,好些原本声名在外的大商贾倒下了,当然,他们并不是不可替代,紧跟着便有新人重新崛起,利益是没有感情的,也不认人。

    而那次大战,不管是从过程,还是结果,事实上都是北方占尽优势的。毕竟,中原、河北,乃是帝国棉产业真正崛起壮大的地方,底蕴更丰富,规模更大,资源更多,同时,又有朝廷之中一大批掌权者的支持,政治上的优势更大。

    因此,最终南方棉商在北方辛苦经营的产业与渠道,付诸流水。那之后,“南人不敢北上”,只能用心耕耘南方市场,夯实根基,顺带着开拓海外。

    一蛰伏,就是十多年,然后才敢再重提北上的事情。在过去的三四十年间,激烈的斗争始终存在,只不过像雍熙朝那次那般剧烈,再也没有过。

    而六十多年过去的当下,三代人都成长起来了,棉产业的情况又有了全新的变化。

    首先,政治上的歧视已经基本消除,庶族官僚的彻底崛起,文官政治的展开,权贵阶级的合流,东南经济的崛起、政治地位的抬升,使得帝国政治不断趋于平衡与保守,再没有一风彻底压倒另一风的局面。

    这,对南方棉产业的发展与壮大,也是一个不断利好的过程。

    而从棉产业本身来说,正统二十一年的棉产业规模,比之雍熙时代,壮大了十倍也不止,仅仅从事棉纺织的人口,便超过一百万人,就遑论参与到种植、运输、销售等诸环节的了。

    仅上海市,便有十几万的棉纺织从业者,其中大的有职厂(官方纺织场),有官督商办,有民办大厂,以及规模不等的民间作坊,还有更多兼职的小市民家庭,共同催生了上海棉纺织业的繁荣。

    而上海市,从建市伊始,便是始终是帝国南方棉纺织、贸易中心,七十年后,这个地位非但没动摇,反而益加稳固。

    不只是周遭的苏、秀二州,整个江南道,乃至江西、湖广、闽、粤的棉花,都成为了上海棉纺织的原料地。仅靠上海棉布满足全天下百姓的穿衣问题,不太现实,但它的确占据着帝国棉产业的半壁江山。

    这样的大发展下,自然离不开技术的进步,不管是棉花的种植,还是棉纺织的处理。尤其是后者,在过去的三十年间,帝国的棉纺织技术,又有了一轮革新,主要体现在棉纺织工具上。

    在周氏(带头推动帝国棉纺织技术大跃进的周仁浚)器械的基础上,搅棉机,飞梭织机,都被造了出来,上海也是这轮技术革新的策源地。

    在二十年前,一个名叫毕昇的淮西棉商,发明了一种三锭纺纱机,后来又改进出五锭机、七锭机,大大提高了纺纱效率,如此方催生了帝国棉产业的真正繁荣。

    到如今,棉衣虽然仍未在帝国全面普及开来,但从整体规模上,它已然取代传统丝、麻,成为帝国士民百姓主要的服饰来源。

    当然,麻布市场在衰减,但丝绸这种贵族的服饰,依旧很繁荣,和棉布是完全不同的两个赛道。

    随着南方棉纺织技术的革新,北方也逐渐跟不上节奏了,南北强弱形势,也得到了根本性的扭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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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宗篇14 从港区到华亭

    沿松江延展开来的河港区,毫无疑问是上海最繁荣的地方,是整座城市经济发展的心脏地带,海浪的激荡,舟船的号角,市井的喧闹,都是城市跳动的脉搏。

    随着城镇化的发展,帝国在城市管理上,早已有了翻天覆般的变化,商品经济的发展,以不可阻挡之势,将传统的的限制里坊制彻底击溃。

    各地道州县城(包括独立市镇),也都顺势应时,推陈出新,效仿两都,解除坊禁,形成以街道为干、里坊为体的公所管理制。

    如果从开宝中期算起,这个进程已经持续近百年了,到如今,依旧难谈臣地。许多帝国城市,尤其交通不便的内陆山地,依旧坚持着传统,既没有改变的意愿,也没有改变的条件,至多在管理模式上增添了一些“新意”。

    至于广阔的边疆地区,以其特殊性,更加注重军事职能,更多考虑安全、民族、宗教因素,则又朝着另外一套管理模式。在边贸发展繁荣的背景下,边城的管理却是日益严密,尤其在近十几年来,南北边疆又不安宁了。

    而在城市的发展与管理上,作为帝国第一的商业城市,上海显然也走在全国的前列。早已实现分区分片的管理,那些纵横贯穿城市的干道与河流,便是天然分区划片的界线。

    同时,上海也是帝国第一座彻底突破城垣限制的城市,没有城墙阻隔,门道皆开,宾客自来。曾经倒是有官员提出,要在松江南北建一座新城,以固疆防,这引发了朝中一大批保守官僚、权贵及清流的支持。

    然而,雷声虽大,雨点却属实落不下来,不管当权者是谁,都不大可能同样这样的建议,只需算一笔账就行为。在遥远东海之滨,建造一座全新的容纳几十万人的雄城,成本实在太大了。

    因此上海一直被保守派们批为“不设防城市”,横挑鼻子竖挑眼,总是免不了一些对其安全的担忧。当然,上海在事实上可不是什么不设防城市,且不提长年以为母港驻守的东海水师,马步军陆营,上百座炮台,就那数以万计红帮会众,战斗力都是不俗的。

    朝廷一直以来,都只是将上海视作提款的小金库,权贵们也是一般,当作自由食利的场所,投入不是没有,但比起捞取的利益,实则微不足道。

    而上海,实则是一座依靠千千万万士民工商辛苦创造出来的城市,大量的民间社会财富集中,方才孵化出的一座魔幻都市。

    正因如此,上海从一开始,便充斥着自由与变革的气息,近百年下来,上海也是帝国新兴势力阶层(城市商贾、手工业者)最为壮大的地方。

    但是,百年过去了,那些新兴的势力代表们,也就没办法翻身做自己的主人。只因为,上海的天是大汉帝国的天,而在帝国,权在财前,官在民上,这是铁律,再开明兴化的权贵,也不容许所谓的新兴势力脱离掌控。

    而对那些商贾士民来说,当财富与名望积累到一定程度,都将面临一个抉择,是委身权贵,甘为附翼,还是独立自主,坚持自由。

    这实际上是个单选题,选择前者,成为权贵的附庸,那么少不了大出血。若选择后者,那么事业不用想继续壮大了,相反很可能遭到打压,乃至身家性命都面临威胁,即便撤出上海,难道帝国上下还有比上海更宽松的商业氛围吗?

    这样的背景下,出挑的新兴商民阶级们最终的选择,也就可以想象了。这就是规则,是整个帝国社会运转的规则,破坏规则的人,会遭到反噬,而反对规则的人,则将自己毁灭。

    当然,漫长的岁月里,总少不了冒险者与挑战者,但最终的结果,别说兴业昌家了,连上海都出不了,很大一部分人的归宿,都在松江水底

    由于人口的大量涌入,自然催生了上海市的房地产业发展,这里需要提

    的,是在城市发展的过程中,发生了数次大规模圈地运动。

    每一次,都伴随着人口的阶梯式跃增,以及朝廷中枢新旧交替之际(新君继位、首相更易)。而每一次圈地运动,都伴随着血雨腥风,但城市的规模也在这种风雨中不断膨胀壮大,直到如今的规模。

    在港区西南,约三十里的地方,是华亭县,曾为秀州县城,但早已成为上海市属地。比起几十年前,华亭城也换了新颜。

    港区虽然繁荣,但任何一个在上海待过几日的人,都能发现,华亭,才是上海真正权贵聚居、财富云集的地方。

    大概是从建隆时期开始,便有一些权贵,选择将府邸从松江之畔搬到华亭城。原因多种多样,但主要因为居住环境。

    喧闹,污秽遍地,臭气熏天,是上海城市发展过程中不可避免的问题。对一些来过上海的清流来说,这就是一座堆积着粪土的城市,只有小人才会往这里扎堆。

    大量人口的涌入,过度的开发利用,也给松江下游的生态造成了严重破坏,甚至影响到士民饮水。早年的时候,还有人直接从松江里取水饮用,但如今,已经很少了。

    毕竟,松江里面什么都有,垃圾、屎尿,以及尸体,这些东西,想想都令人反胃。同时,由于糟糕的卫生环境,上海市民常年笼罩在疾疫的阴影之下,每年因为疫症死亡的人,数以千计。

    至于治安情况,都不需多提,各种大大小小的犯罪事件层出不穷,犯罪率毫无疑问居全国之最。

    这些现实因素,都导致权贵们,逐渐从松江港区撤离,细属周边,唯有华亭了,这是一种不可阻挡的趋势,毕竟,阳春白雪的上层阶级,怎能长久与那些肮脏卑贱的下里巴人混居。

    同时,这也是城市发展的一种本能调节,大量权贵的南迁,在分流江港区人口、减轻其压力的同时,也带动了华亭一带的发展。

    为方便往来,连通华亭与港区“城港大道”,两年的时间便修好了,港区的繁荣一步步向南边扩散。一大堆为服务权贵而设立的“三产”,也更加兴旺。比如,就有这么些人,专门从西边几十里外的淀山湖取水,供应华亭贵人。

    旧的华亭狭小城基早就被拆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规模扩张了十倍,可容数万人的大城。城内,是干净整洁的街道,沿街铺开的,是一排排空间足够、样式新颖、景观漂亮的汉楼,青砖白墙,灰瓦朱栏,极具气象。

    历史是一个轮回,当上海市区日益开放自由的同时,华亭城内的秩序,却逐步向严格肃穆转变。进城是有门槛的,商业是有针对性的,没有宵禁,但市禁制度重新被拿出来了,治安巡逻自早及晚、由夜到日,从不停歇,一切都以不影响贵人们舒适安逸的生活为优先前提。

    而随着上海市各大衙署的迁入,带来的城市虹吸效应则更加显著,如果把华亭比作一座酒店,那么这里的床位千金难求。

    河港区吸引着海内外的目光,华亭城则是这艘大船的驾驶舱。几十年风云变化,上海滩诞生了无数财富神话,崛起了一代又一代枭雄式人物,但能否在华亭城内置办下一处房产,才是对其成色的真正检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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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介绍:
穿越后汉隐帝刘承祐,辅弼创立江山。其后以尚幼之年,嗣新造之业,保延洪之运,守不拔之基。PS:若不是父兄死得早,这也许会是个再世李二。汉世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世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世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