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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芈黍离     汉世祖txt下载     汉世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8章 侯益

    本章水,建议跳过。

    东京南城,一匹老马拉着一驾马车,晃晃悠悠地穿过狭窄的街巷,几经兜转,停在一所宅邸面前。宅门不小,却透着一股子凌乱。

    赶车的是名粗豪壮汉,配着武器,一看就知道是饱经战阵的行伍之人。一跃下车,朝马车内恭敬地说道:“主公,到府门了。”

    车帘掀开,一名须发灰白的老者探出了头,佝着身子,在马夫的搀扶下着地。神情间满是疲惫,叹了口气:“东京的道路,还是这般拥挤难行!”

    “叫门去吧!”

    “是!”

    这老者,便是前凤翔节度使,侯益。自从被“护送”到京后,侯益便被撂在府中,无人问津,他有主动上报请求面圣,结果没有回音。

    天子与朝廷这样的反应,让这老儿倍感惶恐,思及自己在凤翔首鼠两端的动作,更是难以自安。其后鸡峰山大捷的消息传来,更让侯益寝食难安,只觉性命之危就在眼前。这段时间下来,侯益尽出家财,携重礼,投帖拜访大汉的权贵们,尤其是那几个宰臣,希望能为其说道说道,只可惜,效果了了。

    哀声叹气地,在看门的部曲迎候下,步入府中。扶着腰,毕竟六十多岁了,这些时日奔走,纵使身体一向不错,也有些熬不住了,最主要的是,心理压力有些大。

    侯府中总计有七十余口人,除了侯益的亲属之外,尚有数十名部曲相随,都是死忠。稍微安抚了一下迎上来的军汉们,侯益问管事:“三郎呢?”

    管事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支吾着,低声解释了一句。

    “这个逆子!”

    伴着一声怒喝,侯益表现出了他的老当益壮,拎着根木棍,快步便闯入侯府后园的一处别院中。堂间,一名三十来岁的小胡子,正与一名侍婢调着笑,脸上泛着醉态,应该喝了不少酒。

    见着侯益手执木棍闯了进来,一个激灵,推开侍婢,摇摇晃晃地地便要逃跑。

    “爹,别打了!”几声惨叫之后,男子大着舌头告饶。

    “你这逆子,老夫在外奔走,卑躬屈膝,你倒好,在府中逍遥,啊?”侯益吹胡子瞪眼,怒斥道:“玩物丧志!”

    男子名叫侯仁宝,是侯益的第三子,一向胸无大志,贪图享受。不过倒不是那种嚣张跋扈的二世祖,属于那种“咸鱼度日”的典型,既不从军,也不从政,只是喜欢玩乐嬉戏罢了,混了三十多年,还指着老父养他。

    见老父脸色有所缓和,侯仁宝揉了揉被打的手臂,壮着胆子,龇着牙,上前扶着侯益,顺手将那棍子抛得远远的,说道:“爹,我也想陪你出去,这不是怕给你丢脸吗?”

    “你还有脸说?”见侯仁宝那一脸咸鱼表情,侯益顿时斥骂一句。

    闻到他嘴里的酒气,更是怒由心起:“天子明诏禁酒,侯家本就危在旦夕,还敢于府中放肆,你是怕招不来开封府和巡检司的人?”

    “额。府中都是自家人,没人会外传的。”侯仁宝讪讪一笑:“入东京后,儿子已经听您的吩咐,老实地待在府中,门都没出过......”

    “你是还想要老夫表扬你吗?”侯益反问道。

    侯仁宝埋下头,装死。见他这副模样,侯益忍不住叹口气,对这个儿子,他也是死了心了。所幸其他几个儿子,还算长进。

    见侯益表情缓和下来,打了个嗝,侯仁宝凑上前,表情正经了些许,问道:“爹,见那些宰相没用,你何不直接去觐见天子?”

    听这话,侯益差点没气出脑血栓,双目一瞪:“我若能见到天子,还用去求他们?”

    “都敷衍着老夫,尤其是那苏逢吉,收了我的礼,不为我说话也就罢了,竟然还欲向我另索礼物?此人脸皮,竟然如此之厚,这等人也能当宰相?我看呐,这大汉朝也好不到哪儿去!”侯益抱怨一句。

    闻言,侯仁宝似乎吓了一跳,摆摆手:“爹,这话可不能乱说,侯家危在旦夕,要是传出去了,可就更加不妙了。”

    “滚!”侯益给了一个简洁的回应。

    侯仁宝屁股则未挪一下,反而腆着脸,说道:“爹,儿子想来,天子应该不会杀我们一家。”

    “为何?”

    “感觉。”

    原以为这个儿子能说出什么有见地的话,结果,果然没让他“失望”。

    “滚!”

    “儿子告退!”

    “再敢酗酒,我一定打断你的腿!说到做到!”侯益冷冷地说了句。

    闻言,侯仁宝缩了一下脖子,两腿微颤,忙不迭地退下了。

    回到书房,侯益独处,思及这段时间以来四处碰壁的经历,不免愁闷。良久,叹了口气:“失策啊!”

    “当初,怎么就迷了心窍,受那王处回的引诱。接受契丹伪命的人那么多,除了杜重威,朝廷也都赦其罪过。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侯益暗自嘀咕着:“不过,那逆子说得倒也不错,天子应当不至于杀我,否则绝不是这种反应。况且,老夫终究没有反叛,最后交出兵权,助朝廷对抗蜀军,也是立了功的。”

    “看这东京的情况,这些宰相们,并没有掌控住朝堂。一切,还得看天子的态度啊......”

    侯益虽从一贫里农夫,从军四十余年,从梁晋争霸,一直到唐、晋先后灭亡,先投靠契丹,又臣服大汉。一路从底层打拼到如今的地位,所倚仗者,除了那一身武勇之外,便是还算敏锐的政治嗅觉。

    这个人,虽然没什么文化,但见识出奇地高,且很会说话,目光敏锐。在几十年的战乱之中,每每能站对队伍,屁股坐正。

    这一次,算是个意外。大汉成立之初,可怎么都看不出一个新生王朝的兴盛之像,就如当初李存勖时代的后唐一般。原本侯益也没有真叛乱,勾连孟蜀,也不过打算挟以自重。只是没想到,汉廷那般坚决,王峻那么能打,而新继位的天子,那么不好惹......

    所幸,在最后时分,侯益果断地又坐正了屁股,亡羊补牢。

    ......

    侯益在东京的情况,刘承祐这边当然有所了解,晾了他这么久,一方面是为了打压,另一方面,也是还没想好如何处置他。

    杀,是没打算杀的。冯道拜相之后,给刘承祐介绍了一番侯益,给刘承祐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论审时度势,臣不如侯益。

    在这方面,能让冯道都甘拜下风的,显然也不是个凡人。

    拖了半个多月,在侯益心态“被平静”下来之后,刘承祐终于想起了此人,传召。

    “罪臣参见陛下!”一见面,后裔便稽首拜倒,姿态放得尤其低。

    刘承祐打量侯益,给他的感觉,活似一个田舍老翁。

    “平身吧!”

    “罪臣不敢!”侯益仍伏在地上。此人,当真放得下身段。这副表现,看起来,倒好像刘承祐在欺负老人一般。

    “你口称罪臣,罪犯何事啊?”刘承祐瞥着他,问道。

    “大汉立国,罪臣迟迟未入京觐见,竟未及得见先帝君颜!”侯益声音洪亮地回答道,表现得很自然。

    见其避重就轻,刘承祐也就陪着他扯淡,将御案上的一封奏章盖起来,清冷的声音自嘴里吐露出:“你可知道,先帝是如何评价你的?”

    侯益一愣,盯着殿中地板的眼睛转了两圈,问道:“老臣不知。”

    “貌顺朝廷,心怀携贰。”

    八个诛心之言响在耳边,哪怕是老狐狸,侯益心里也不由一揪,头立刻便磕了下去:“先帝这是何意,罪臣一愚拙匹夫,实在不解。”

    “要朕给你解释解释吗?”刘承祐淡淡地说:“私结伪蜀、暗通敌国之事,这么快便忘记了吗?”

    “与伪蜀枢密使王处回密信往来,送兵籍粮册与敌帅张虔钊,这些事,难道不是空穴来风?嗯?”刘承祐一顿诘难。

    感受着刘承祐严厉的语气,老侯益身体紧绷着,额间冷汗盗出,脑子急速旋转,沉吟了一会儿,方才颤着声音答道:“臣非私通伪蜀,只是欲诱其北上以歼之。”

    扯淡!

    “这么说,鸡峰山大捷,还是侯使君谋划之功了?”刘承祐平淡地问。

    “臣不敢!”

    “侯益,你也是累朝老将了,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你?”

    闻问,侯益心头彻底紧张起来了。暗自琢磨着刘承祐的心态,但脑子一时有些乱。突然,侯益直起了身体,拱手向刘承祐:“陛下,臣有密事相告!”

    “讲!”

    “臣在凤翔之时,曾收到河中李守贞密信,其邀臣随其起兵造反。陛下,李守贞阴怀异志,朝廷需善加防遏啊。”侯益决定,拿李守贞出来做挡箭牌,顺便当个“污点证人”,以求赎罪。

    闻其言,刘承祐却有些乐了,语气莫名地说了句:“看来,这李守贞,联络的人,还真不少啊!”

    说得侯益略愣,对刘承祐的平静不禁讶异。

    “你是如何回复李守贞的?”刘承祐问。

    侯益满脸严肃,郑重地说道:“老臣断然拒绝!”

    “为何不早报?”

    “额......事关重大,为免事泄,老臣欲亲自面陈陛下。”

第19章 赵匡赞北上

    接触之后,刘承祐发现,侯益这老儿,真的很聪明。身上没有一般武夫的骄狂,又或许是在刘承祐面前收敛起来了。

    还巧言善辩,通敌叛国的重罪,侃谈间,不经意地便被他淡化成,思虑不周的过失,顺便转移的刘承祐的目光,将李守贞拿出来抗伤害。并且,还主动请缨,愿披挂上阵,领军为天子与朝廷征讨不臣,以弥补过错......

    欲服软效顺以苟求宽免,思想行为上就做到了极致,从头到尾,侯益姿态放得格外低,低得刘承祐纵使想杀都不好意思杀他了。

    更何况,刘承祐还真没有杀他的意思,侯益也是看出了这一点,否则,任你舌灿莲花,又岂能免罪?一番交谈之后,刘承祐甚至连惩罚的心思都淡了。

    像这样一个老油条,识时务,知进退,既善自保,纵使心思有贰,对皇朝的威胁也绝对不大,尤其是在经过此次的教训之后。

    不只不杀他,高举轻放,刘承祐还决定宽免抚慰,以其为太子太师、卢国公,留之在东京,以备咨询。

    这个老儿真的有几分见识,刘承祐问他朝廷如何平定李守贞,直接进言,河中不叛,朝廷不动,时间在我不在贼,拖得越久,朝廷准备越充分,日后平叛就越轻松,甚至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河中李与此前魏博杜的情况,完全不同。甚至于,朝廷还可将恩制安抚,以迷惑李守贞。

    一番论调,深得刘承祐之心,也就没遵从一开始的打算,让他去洛阳养老。

    ......

    开封东北,通往封丘的官道上,一支两百来人的队伍,不疾不徐地,向北驶去。打着旗号,书“赵”字。这是随赵匡赞北上幽州的队伍,至东京后,第一时间便受到了刘承祐的召见,一番“推心置腹”的交流过后,除依前职外,刘承祐还当廷加封他为太尉,册为燕王世子。这第二日,便放其回北方。

    “世子,这汉帝就这般轻易地放我们去幽州了?”赵思绾骑着坐骑,凑到赵匡赞身边,斜了眼随行队伍中的两名礼部官员,低声问道。

    “不然呢?”赵匡赞英俊的脸上很平静,淡淡地反问道。

    在和煦的阳光照耀下,更显俊逸,这个人,比刘承祐还要帅一点。

    赵思绾说:“大王拥兵在北,末将原以为,朝廷召您到东京,是想以世子你为质。”

    “你这可是小人之心!”赵匡赞瞥着赵思绾,笑骂了一句,随即若有所思地道:“这汉家天子,年纪虽轻,看起来却是个有作为的人物。同以幼龄继位,比起前唐唐愍帝,可要厉害得多了。倘若没有意外,这大汉朝,应该能享有些国祚。”

    闻言,赵思绾有些意外,表示怀疑:“这少年天子,当真那么厉害?”

    “不厉害,能压制住东京那干旧臣宿将?能以寡军,大破辽帝?”赵匡赞说道。

    看向赵思绾脸上那凶恶的刀疤,赵匡赞又道:“你要也要感谢天子仁道,庆幸你的脑袋还在脖子上!”

    “什么意思?”赵思绾有些纳闷。

    赵匡赞给他解释着:“我也是到觐见完天子之后才听人说道,那王峻上表朝廷,说你赵思绾虽则骁勇,但凶暴残酷,狼戾不仁,不加防备,异日必生祸乱。建议朝廷,把你杀了,以防后患......”

    “那贼子王峻,心胸竟然如此狭隘,背后施冷箭,进此谗言,欲暗害于我!”闻言,赵思绾直接爆发出来了,指着西边破口大骂:“异日有机会,某一定宰了他!”

    “提醒过你很多次了,你的脾性得收敛!”赵匡赞教训着赵思绾:“那王峻是汉廷重臣,受天子信任,此番又击败蜀军,立了大功。他上报要杀你一个小小的牙将,若不是天子明察秋毫,你以为朝廷会吝惜于用你的头颅去安抚王峻?”

    “没有我等拼死冲锋,率下攻破蜀寨,他王峻能建此功勋?没兵败身亡,已算他幸运了!那匹夫,真是小人!”赵思绾还是忍不住骂道。

    “不过这天子确实不错,是个明理的人,没受其谗言蛊惑......”说着,赵思绾竟然夸了刘承祐一句。

    “不过,等我们回了幽州,燕王自拥一地,就是天子,也无法奈何我们了!”

    听其猖狂之言,赵匡赞眉头皱了皱,遥望北方,神思不定。良久,突然说道:“你以为,到了幽州,就自由了吗?幽州现在,就是一个泥潭,形势根本不容乐观。汉帝放我父子在幽燕,就是想以燕人为屏障,为他抵挡契丹人,缓解北部边防的压力!”

    赵匡赞的脑子,倒是十分清醒的。

    “这一点,末将也知道。天子既需倚仗大王与世子,必不敢有所欺辱压迫。否则,我们大可与契丹人合作。”赵思绾很“聪明”地说道。

    赵匡赞暗骂了句鄙夫,斥言道:“你都能想到的,天子和朝廷想不到?”

    赵思绾略愣:“怎么回事?”

    赵匡赞简单地将自赵延寿密信间,所言“幽州屠胡”与“离间风闻”的的状况解释了一遍。

    闻言,赵思绾倒吸了一口凉气,眨着眼睛,感叹着:“我赵某自认凶狠,没想到这天子还要狠,还要毒!这不是逼着燕王与契丹不死不休?”

    若不是知道赵思绾的脾性,赵匡赞还真想侮他一番,你也配和汉帝相提并论?

    “你以为,天子为何这般干脆地放我北去?”

    “不是因为大王思念世子?”赵思绾说出表面上的情况。

    赵匡赞则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父病重了!天子是找不到能顶替我父给他守备幽燕的人,怕我父有个意外,幽燕局面崩溃,为契丹人所趁,坏了他的谋划!”

    “否则,以汉天子的城府,会对我如此厚待,直接封我为燕王世子,这般痛快地放我北去?还不是,欲以我继父位,替他守备幽燕。”

    “非我自傲。以此时幽州的情况,除了我,再难找出一个人,能在我父病笃的情况下,协调各方,保持局势的稳定......”

    听完赵匡赞的描述,赵思绾脑子一时没能转过弯,良久,才叹道:“这汉天子,竟然如此阴险?”

    “也不知我父的病情,究竟如何了?”赵匡赞则沉浸在自己的思虑之中。

    偏头扫了眼行进的队伍,当即吩咐道:“太慢了!传令下去,加快速度,直奔幽州!”

    状态不行,这一章,一言难尽......

第20章 武德司的收获

    二月二十八,刘承祐亲赴政事堂,察问政事,顺便与苏逢吉一道儿,品尝了一番他家私厨的手艺,味道确实很不错。

    “官家若喜欢,臣可每日遣人奉上膳食,抑或,将家厨送入宫内......”见刘承祐“满意”的反应,苏逢吉脸上带着点谄笑,恭敬地对他道。

    瞥着苏逢吉,见此人眉色间的讨好之意,刘承祐面皮微微颤动了一下,顿了顿,方才淡淡地说道:“既是苏卿府上的私厨,朕岂可夺人所爱。”

    “臣之所有,皆先帝与官家的恩典,岂吝惜于一名庖丁。”苏逢吉显得很大方。

    见其反应,刘承祐有些好奇,过去的苏逢吉在刘承祐眼里,虽然有各种各样的缺点,但总归有些见识,能办成些事。但近来,似乎除了拿来对抗杨邠,并没有其他用处了,相反,对其贪渎奢靡,刘承祐心中是越来越厌恶了。

    “参见陛下。”杨邠冷着一张脸出现在堂阁内,淡漠地瞥了眼候在一旁的苏逢吉,朝刘承祐行了个礼,打断他的念头。

    审视了杨邠一下,刘承祐抬手:“杨卿免礼。”

    注意到他手中的公文,直接问道:“卿有何事?”

    杨邠平静地将公文呈上,嘴里汇报着:“陛下,依前诏,各州刺史、团练、防御,招抚辖内流民群盗,根据上报,总其人数,中原、河北道州,已知收容安置约以三万七千六百余户,计二十一万余人......”

    “这么多人?”刘承祐微感诧异。

    前番下诏,天下群盗,三月一日前下山归附,尽赦其罪,划放土地,复其家园。此诏下,效果自然是有的,毕竟大汉整体还是向着稳定缓缓发展。寻常百姓,若非无奈,没人愿意为匪为盗。为盗也是个技术活,得抢得到,还得逃避官府的追剿,相较之下,还是还乡种地过日子,来得安稳。

    刘承祐预料之中,会有效果,但没想到结果比他预期的要好不少。不要小看这二十一万人的数字,几十年的战乱下来,整个中原也没多少人口了。

    最重要的是,刘承祐对如今大汉治下那些地方刺史、将吏的执行能力,实在没有抱有什么信心。他所求者,只是地方尽快归治,恢复生产,能招抚多少人,就是多少人。

    “陛下限定群盗下山归治日期将止,彼辈愚民,纵使刁滑难驯,不服王化,也要畏惧官府的清剿。”杨邠则显得很自然,自然的语气中,透着对百姓的蔑视。

    见状,刘承祐眉头微微蹙了下,心中一叹。杨邠对黎民百姓的这等态度,简直视之为豕狗,就冲着这态度,以其为相治国,大汉能长久才怪了。

    “在招抚匪盗归治的过程中,有几个州县,处置有方,安排得当。”杨邠继续说着,似乎向刘承祐暗示着什么。

    刘承祐显然也感受到了他的意思,与杨邠对视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既为有功之人,当按事酌理奖赏,杨卿判吏部事,自可处置。”

    “臣遵命!”杨邠拱了拱手。

    这个时候,苏逢吉在旁插嘴了,有点激动地对刘承祐道:“陛下,那些仍隐于山林,不肯归治的贼盗,必是铁了心不欲为大汉的治民。对于这些冥顽不灵之徒,不可再心慈手软,朝廷当下诏各州官府,让他们做好剿匪的准备,将那些祸乱地方乡里的匪盗尽数清除,恢复天下的安宁!”

    看苏逢吉那杀气腾腾的样子,刘承祐便知道,此人杀心再起了。

    “对于匪盗之徒,朕自然是不能容忍其搅扰地方,影响大汉休养生息的国策!”刘承祐背着手,踱了几步,抬指吩咐道:“降制吧,天下各道州节度、观察、团练、防御、刺史,对各自辖境内的贼盗进行清剿,务求消除匪患!”

    “另外,告之地方,剿抚并用,抚为主,剿为主,少造杀戮!”最后,刘承祐又严肃地叮嘱了一句。

    ......

    三月朔,帝不视朝,以高祖梓宫在殡故。稳住局势,皇位坐稳之后,刘承祐开始讲规矩了。

    当日,鸡峰山大捷所获蜀军将校士卒精选八百七十一人被押至东京献捷报,直至宫阙下。刘承祐登阙楼受献,诏尽释蜀卒,给其衣服,设怀威都指,统之。

    垂拱殿中,不相干的人被屏地远远的,李少游低头垂手,静静地候在下方,等待着刘承祐的反应。

    刘承祐端坐于御案后,手里拿着李少游上呈的报告。上书武德司成立这几日间,刺探得的一些消息。

    都是近期发生的一些事。

    比如,汝州刺史空缺,苏逢吉找了一个对象,欲强卖之,要价五千缗。

    下朝后,杨邠与苏逢吉因出宫顺序,争执于宫门。

    宰臣窦贞固于家中设酒宴,招待友人。

    宰臣苏禹珪的家仆为其殖货,无信毁约,吞商旅货,商旅告之,为苏禹珪授意开封府判官打压。

    史弘肇有亲信解晖,横行不法,民有犯之,率属下将其强索入侍卫司狱拷打。

    杨邠次子杨廷伟,淫属下军官之妻,为其所觉。杨廷伟,仗其父权势,夺人妻,将军官流放。

    总之,基本没什么好事。

    “啪”的一声,刘承祐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报告。

    殿中的气氛明显紧张了许多,沉默了许久,刘承祐方才淡淡地说道:“消息都还不少嘛。”

    “这就是朕的臣子们!这还只是近段时间探到的,那些未尝为人探到的,可想而知是怎样的龌龊!”刘承祐发泄了出来。

    “继续给朕探!事无巨细,悉数报来!”

    感受到刘承祐的怒气,李少游埋着头,沉声应道:“是!”

    “官家......”待刘承祐怒气稍微平复了一些的时候,李少游小声唤了句,有些犹豫:“还有一事,臣不知当不当讲!”

    “你既然都开口了,又何须做此姿态?”刘承祐瞥了他一眼:“讲!”

    “事关皇叔刘信......”李少游说,小心地注意着刘承祐的反应。

    果然,只见刘承祐的眼神中似乎闪过一道晦色,目光微凝:“何事?”

    “前日,军中有一都头犯事,皇叔知晓,派人索至官衙,召其妻子,对之脔割,令自食其肉......”

    李少游说完,刘承祐沉默了。

    又过了许久,方才长吁一声:“朕知道了。”

第21章 西巡

    “只是正常的妊娠反应,胎儿一切正常,娘子不必担忧。”翠芳殿内,老太医操着一口关中口音,恭敬地宽慰着淑妃耿氏。

    耿氏玉手轻柔地抚在肚皮上,秀丽面容间散发着一层母性的光辉,闻其言,微微松一口气,说道:“那便好......”

    语调中透着说不出的娇柔,神情间,又隐约浮现着一抹焦虑,抑郁。

    见状,老太医起身,退后一步,拜道:“老朽再开一副安胎药,娘子只需如常起居胎养即可。”

    “有劳胡太医了。”耿氏回过了神,朝老太医露出了浅笑。

    “老朽告退。”

    “送太医。”耿氏朝一名侍婢吩咐着。

    翠芳殿有翠芳园,晚春之风分外和煦,在侍婢的搀扶下,耿氏于园圃小道间散着步。周边一片生机,耿氏面容却始终带着点愁绪。停下于亭间小坐,不由探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发福触感明显。

    “哎......”神色愈苦。

    耿氏怀胎已有八月了,肚子已是圆滚滚,身体也微胖了一圈,胸脯也明显硕大不少,刘承祐此前感受过,手感更甚从前。可惜,耿氏的心情却是日渐郁郁,不得乐。

    说到底,还是自觉被冷落了。要知道,即便当初刘承祐专宠耿氏之时,都没有太多时间与其你侬我侬,更遑论如今娶了皇后,纳了贵妃,再加上她身子不便。

    耿氏本是柔柔弱弱的性子,安分体己,但也有些敏感脆弱,虽不与争宠献媚,给刘承祐后宫添乱,却也难免暗自垂怜。

    “娘子。”一名内侍自园圃外跑至亭前。

    耿氏从怨艾的情绪走出来,看着内侍,轻柔地问道:“御驾出发了?”

    内侍点着头,微喘着气:“御驾已过虹桥,向西巡行。”

    耿氏略呆了下,方才说道:“皇后与高贵妃果真随驾在侧?”

    “是的。”

    闻答,耿氏沉默了一下,面容生出些许哀怨之态,眼眶慢慢地红了。

    “娘子有孕在身,不便舟车劳顿,官家也是顾惜您的身体。不然,官家一定也会带上娘子的......”见耿氏的戚戚状,旁边一名宫娥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态,不由劝慰道。

    “我知道。”耿氏柔柔地应了句,情绪不加好转。

    “多嘴!”在边上,一名老妇人朝那宫娥呵斥了一句,随即温声对耿氏道:“娘子不要想太多了,官家国事繁忙,无暇顾及后宫,对皇后与贵妃,也非专宠。您现在怀有身孕,养好身体,为官诞下麟儿,才是最重要的。唔......官家出巡,您或可,去仁明殿陪伴太后,尽孝于前。”

    听老妇人这么说,耿氏回过了神,看了看她,脸上的幽怨之意淡去不少。想了想,说道:“我知道了。多谢李婆指点。”

    这老妇人,便是此前李氏派在刘承祐身边伺候的老婆子,进东京后,被召还仁明殿,为尚宫。耿氏怀孕后,以其熟悉,又被派遣到耿氏身边,照顾着。

    见耿氏有所恢复,李婆微笑以应,心里也微松。她可知道,要是让耿氏一直这么郁郁寡欢的,对腹中龙子可不友好......

    ......

    长处深宫,不知民间情状,刘承祐以此为由,做下“西巡”的决定。此议一出,立刻遭到了杨邠为首的朝臣们的反对。刘承祐登基后,杨邠低调了一阵,但一段时间下来,发现刘承祐一心致力于调理国家,阜定民生,又有些抬头,开始与刘承祐“作对”了。

    不过,此番大部分朝臣都站在杨邠这一边,他们觉得,国家方定,天子初登宸极,当坐镇东京,以稳天下。又以四境不宁,宇内不安相阻。理由一箩筐,说到底,还是觉得刘承祐这个天子有些不安分。

    但是,他们这些理由,反倒是刘承祐西巡的动力。耳闻终究还是有些虚,趁着时局初步安稳,刘承祐决议亲自看看民间的情况。他的意志坚决,朝臣根本拦不住。

    宰臣之中,以苏逢吉与冯道随驾,余者仍以杨邠为首,郭威为辅监理国政,龙栖军随行护卫,史宏肇奉诏率人护驾,为行营都部署。

    刘承祐注重,御驾西巡,一切从简,并未大张旗鼓,更不欲劳民伤财,除了必要的卤簿仪仗、随侍护军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张罗场面的东西。连随行的皇后与高贵妃,也几乎是“拎包”随驾。

    虽则西行,但刘承祐也未打算走远,最远便是西京洛阳,着重查看两京之间州县情况。

    时下,国家人口稀少,土地荒芜,经济萧条,为政废弛,吏治糜烂。刘承祐此行,主要便是为了体察民情,安抚民心,鼓励生产,发展经济。同时,也显示一下他这个新天子的存在,刷一波眼球。

    数千人马,缓缓西行,宽大的车驾上,刘承祐喝着茶,看着书,倒显得挺惬意。只是行进间,不住地晃动,且越发远离东京,晃得越厉害,哪怕御驾是经过“减震”措施的,也有些难受。

    掀开车帘,朝外边瞧了瞧,路很烂,坑坑洼洼,俨然多年未加休整。

    “得修路!一定得修路!”颠簸间,刘承祐严肃地下着决心。

    不过,很快脸上又浮现出些许无奈,以如今的国情,心有余而力不足,百姓吃穿都是问题,哪来的人力、物力搞“基建”。

    已入暮春时节,西行路上,沿途平原上,已能见到一些垦种过的土地,以麦、稻为主,绿意并不算浓郁,但刘承祐见之则喜。别的地方不好说,但近畿之地的农事,显然是没有废弛的。

    出开封后,刘承祐的第一道命令便是,严禁践踏田亩,毁坏稼苗,有违者,无论何人,斩首。

    然后,几乎是打刘承祐的脸,禁令下达后不久,史宏肇麾下几名骑士因马惊蹿入民田,为行营都虞侯马全义所执。史宏肇还欲维护,那几人是他的心腹,闹到刘承祐这边。不罚或者轻罚,那是不可能的,否则刘承祐这天子的威信何在?

    结果自然是注定了的,几个人,全部斩杀,传首行营,以儆效尤。不止如此,那几匹马,都是好马,一道儿被杀,以表天子重视农事,维护苗圃的决心。

    这下,行营随众,上至大臣将校,下至士卒马夫,全数警醒,皇帝的诏令,不是闹着玩的,是真要杀头的,连史都指挥使都保不住的。对于刘承祐杀他属下的事,史宏肇很生气,私下里口出怨言,基本都在最快的时间内,传到了刘承祐的耳朵里。

    “官家,中牟县到了!”

    只在御驾上小憩了一会儿,醒过来时,太阳正西斜。中牟县属开封府管辖,于东京而言可谓近在咫尺,直线距离不足六十里。

第22章 “郑州站”

    “天色已经晦暗,是否下令扎营?”前来汇报的马全义问道。

    刘承祐看了看天色,确已近日暮,本就是体察民情,巡视民生,并不赶,直接吩咐着:“在中牟歇一夜,你去安排吧!”

    “是!”马全义并不废话,一如既往地干练。

    照理说,这些事情是要史弘肇来做的,可是,根本没有见到人影。刘承祐凝眉问道:“史弘肇呢?”

    “中牟县闻御驾至,官民迎驾,史都相先行前去县城,准备迎驾事宜。”马全义答道。

    “朕知道了,你去吧。”刘承祐眉头稍微皱了下。

    中牟县城前,十几名县衙官吏并驻守当地一部禁军,早规规矩矩地等候着,另外有三百多名百姓也老实地候在土城垣下。天子驾临,士民迎驾,自然是荣幸之事,但是,被强驱而来,那味道就便了,纵使乐意也不乐意了。

    史弘肇领着一队部曲站在前面,一身外慑的威严,令人生畏。可惜等了许久,眼见着西巡队伍就地安营,而刘承祐身边的殿直军官很快前来传他口谕:“朕不入城,召中牟县令、丞、尉前往御营问话!”

    “臣等奉诏。”

    “都相,下官等已于城中准备好了天子下榻事宜,陛下这是何意?难道下官等有什么做得不妥之处?”闻召,中牟县令,凑到史弘肇身旁,小声地问道。

    “我怎么知道?”史弘肇语气格外冲,瞪了这七品小官一眼,都不搭理,踩着马镫上马,领着部曲便回行营而去。

    县令等不敢怠慢,没马骑,只能提着官袍,小跑着前往御营觐见,心头忐忑。留下迎驾的士民队伍,尴尬地待在城下,继续等不是,散似乎也不妥。

    于营中接见中牟令,刘承祐都没怎么正眼看,漫不经心又疾言连发几问。县官吏人数,县治民几户几口,府库情况,田有多少,良瘠如何,春耕进展如何,......

    稍微让刘承祐正眼视之的,是中牟令虽然回答地磕磕绊绊的,但基本都依序答来,未有疏漏,看起来,是做了些功课。派范质核查,虽有些出入,但至少证明,这中牟令还算个有为官员。

    察其官声,在民间口碑一般,其他方面没有突出的政绩,但是于屯田安民上,费尽心血,或者说自前番刘承祐对全国降下一道“劝垦诏”后,这中牟令便十分积极地劝课农桑。

    不说其他,就这领会中央政策的聪明劲儿,便值得肯定,中牟令也算一个偏才。但是,作为近畿大县,有此政绩,刘承祐此前竟然在奏章上没有看到过,提都没提到过。

    刘承祐亲自见到了,直接降诏嘉勉,虽然没有直接进行什么大跨度的擢拔,但是,既入帝眼,也足使其兴奋不已。若是够聪明的人,耐心应该也不错,或许还会更加卖力地把事情做好。

    在中牟歇一夜,第二日,按照既定行程,继续西行。以中牟迎驾之事,刘承祐再度下诏,派骑卒先行发往沿途州县:御驾西巡,诸州县官员不需接见,严禁扰民。

    慢吞吞地,花了足足三日的时间,御驾方至郑州。对于已故魏王刘承训在中原搞的屯田事,在奏章上刘承祐见得太多了,但耳闻为虚,眼见为实,故一路慢行细看,十分认真。

    没有让刘承祐失望,郑州屯民数万,朝廷前期也投入了不少财物力,再加有刘审交这个能臣在。

    自深入郑州境内之后,见着那连田阡陌,青苗密布,就足使刘承祐满意。农户们虽然仍面有饥色,过得不算好,但至少安稳下来了,这个世道,能得个稍微安稳的日子,真的太不容易。

    虽是西巡,但也只是走马观花,说刘承祐认真,也只是相对意义上的。亲民之举,也只是接见乡里贤达,邑镇小吏。至多,也只是在大符与髙怀瑾的陪伴下,亲自在田园间作秀一般地走了一圈。

    至于微服私访,查恶惩奸的事,根本不存在。

    郑州城,是刘承祐沿路来,第一次进入的城邑。在州衙,帝后妃一道,接受刘审交为守的郑州文武职掌吏参拜。刘承祐也是练出来了,说了些劝慰、激励、警示的场面话。

    “老臣参见陛下!”夜间,郑州宾驿临时改造成的行在中,闻召而来,刘审交谨慎地朝刘承祐行了个躬礼。

    “刘卿免礼!”刘承祐起身,亲自将之扶起:“赐座。”

    态度亲善,让这老臣有些受宠若惊:“谢陛下。”

    比起当日在洛阳接见的时候,刘承祐对刘审交的态度明显更好了。至少在洛阳的时候,刘承祐明显还端着架子,一举一动都凸显着他皇帝的威严。

    如今,他倒不需要那么刻意了。

    “在东京时,自奏章中,朕常见,郑州归治,士民安定之言......”落座说了两句客套话,刘承祐淡淡地发着感慨:“然西巡入郑州以来,亲身历闻之后,朕才发现,郑州的情况,原比奏文所描述的,更加安定。此皆刘卿抚理之功啊!”

    “在其位,谋其政,这都是老臣应该做的。只是老臣年迈昏聩,万幸没有辜负朝廷信任。”刘审交回答地四平八稳的。

    这些累朝老臣,言行始终,总能让刘承祐感受到一丝“油滑”,只是比起当日在洛阳,刘审交对刘承祐的态度,也稍微亲和了些。毕竟活了那么大的岁数,宦海浮沉多年,看人看事的眼中总归有的。虽然刘承祐登基以来,还没有进行太大的动作,但就冲着这月余以来的施政手段,便足以证明,这会是个有为之君。

    皇帝有为,对他们这些还有些志气臣子来讲,总归是好消息。

    没在郑州事上多咨询多久,该了解的,明里暗里,刘承祐早就了解清楚了。要知道,如今中原道州各城,除了东京,就数郑州的情况,刘承祐最清楚了。

    “朕召刘公来,有一事相商!”刘承祐以一种商量的语气说道。

    “陛下请讲。”刘审交稍微有点诧异。

    也不啰嗦,刘承祐直接解释着:“汝州乃近畿重州,然烦弊甚多,政事废除,民不安宁,号为难治。至今治御人选,仍旧空缺。朕苦思人选,遍数朝堂地方,唯有刘公,能担其任了。不知刘公,可愿往汝州一行?”

    听刘承祐道明目的,刘审交老脸上仍旧平静,稍微思考了一会儿,抬眼看了看,见刘承祐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深吸了一口气,应道:“老臣愿往。”

    事实上,别看刘承祐一口商量的语气,但又真的给了这老臣选择的余地吗?

    “只是,辛苦刘公了......”

    “汝州虽号称难治,但想以刘公之威能,到任即可尽去烦弊。但郑州之重,犹甚于汝州,不知刘公卸任,谁人可继,续其政。朕,想听听刘公的意见。”刘承祐又问,这又是打算向刘审交卖好了。

    “陛下与朝廷可自决。”

    “朕不希望人走政息的事情发生。”刘承祐道。

    刘承祐都这么说了,刘审交也就认真地考虑了会儿,轻声说道:“秋曹郎景范,可主郑州事!”

    “好,朕明日便下制,任其为郑州防御使!”刘承祐紧跟着说。

    刘审交愕然:“陛下听说过此人?”

    “没有!”刘承祐大气地一挥手:“刘公推荐的人选,自然足以胜任!”

第23章 由郑州站发往洛阳站

    虽然嘴里说着,朕信任刘公的眼光之类的话,但背后,刘承祐还是很谨慎地召来范质,咨之以景范其人。巧的是,范质对景范,还真有所了解,倒不用刘承祐特地发信往东京查问。

    景范于后唐年间,以明经科举擢第,入仕十数年,辗转地方,为吏掾令,每任职,则政治清明,属内肃然。不过,在这个“武道昌盛”的时代,纵使有干才,也如大部分的文人一般,能才得不到施展,并且此君为政为人,都太强势了。一路也得罪了不少人,已经四十多岁了,而今仍在东京混着个秋曹郎的官位。

    “听你这么说来,这景范还是个强干之才。”刘承祐双手合十,看着范质说道,神情间微微放松。

    刘审交、范质相继言此人有才,那么兼听之下,刘承祐尽去心中疑虑。

    范质则表情平淡,又以一种客观的态度,改变口风,说道:“景范厚重刚正,勤奋廉洁,无所屈挠,确有干才。然就臣所观,此人长于大局,理繁治剧,非其所长。”

    “你的意思,是景范不适合委郑州军政?”刘承祐问道。

    范质摇头:“臣非此意,只是将臣所知,悉以告知,以便陛下参考罢了。”

    刘承祐缓缓地点了下头,刘承祐说道:“而今天下难治,便是缺少强干之才,以治州郡。若得吏政清明,境内肃然,民心稳定,朕又何虑繁剧之事,难以理治?郑州已有刘公打好的基础,若得这景范,肃清吏治,那才算彻底归治!”

    刘承祐出此言,也就基本代表着,刘承祐欲用景范之心。事实上,听范质描述,最打动刘承祐的,还是“强干”二字。

    不过,略微沉吟过后,刘承祐还是吩咐道:“发朕诏令往东京,命景范西来御营,朕要亲自接见他!”

    “是!”听刘承祐这最后一句话,范质的神情间,明显流露出了一抹赞许之色。

    既然重视郑州,对于其防御使职,又岂能不慎重,仅凭儿臣的进言推荐便草草委任。只是,心中有所偏向罢了。

    放下了心头一桩事,刘承祐看着已坐于案旁,动笔书写起诏旨来。

    要说强干之才,这范质,也能算一个。别看此人此时沉毅,但他实则性烈急,为政处事,严肃强势,在中枢的时候,有不同意见,敢与杨邠正面争论冲突。若不是刘承祐回护着,早不知被贬到哪里去了。

    英才还得遇明主,方有挥洒才华之地。刘承祐脸皮不厚,却也自认明主。

    发好诏令之后,刘承祐趁着谈兴正浓,命人奉上茶食,与其讨论起时弊。仅以郑州论,虽然在刘审交此前的治理下,整体上还算稳定,但吏政,当真不算清明。仅以一老臣,又哪里能做到尽善尽美。

    天下吏治,崩坏太久了,久到大伙都已经习惯了,对“大治”的标准,都放得格外低了。基本上,无动乱,少匪祸,也就差不多了......

    范质给刘承祐的建议,如欲尽去烦弊,一切还得从制度律法上,约束天下。但是,想要朝廷重新树立起一套管理天下的制度,首先得有那个权威与实力。二者何来,谈到最后,又将目光放到禁军上了......

    军制、官制、法制,都需要改革。纵使任重而道远,却不妨碍刘承祐早做准备,以范质审刑明法,兴头上,刘承祐直接给了他一个任务,等还东京之后,召集三馆学士,主持重新编制出一套大汉刑律来。对此重任,范质慨而应诏。

    “官家。”见到刘承祐漫步而来,伺候在皇后身边的侍御赶紧行礼,有些紧张。

    夜渐深,刘承祐难得地没有熬夜,在东京已经够勤政了,西巡以来这几日,也是够辛苦了,没必要继续苦着自己。

    刘承祐瞥了侍御一眼,这是大符的陪嫁媵妾,得封侍御,长得不错,胸也还可以,够挺。可惜,刘承祐眼下的兴趣,并不在其身上。

    “皇后呢?”刘承祐问道。

    在刘承祐目光打量着自己的时候,女侍御既欣喜又紧张,但在他挪开关注之后,又两眼之中又难掩失望。闻问,立刻收拾心情,回答道:“圣人正在沐浴。要不要贫妾前往通报?”

    “看来朕来得不巧啊。”刘承祐叹了一句,不过却很自然地往里闯。

    帘帐层层的屋内,已经白汽笼罩,水雾氤氲,湿润的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勾人心弦的香气,一道婀娜的身影,正在戏水。

    不让女侍通报,吩咐着让解去身上衮袍,刘承祐赤条条地搞了一个突然袭击,内里很快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惊呼,在一阵缠人耳朵的动静过后,紧跟着的是啪啪的声响,恰似中流击水......

    刘承祐西巡还要带上大符与高怀瑾,所谓何事?除了装点场面,以示宠爱之外,自然免不了生理需求了。自登基以来,刘承祐的压力很大,身心都是,于是出巡的这几日间,刘承祐是打算轮番在后、妃的协助下卸压。

    再者,为皇室添枝散叶,也是刘承祐的重要职责。此前,刘承祐实则也是有些冷落后宫的......

    过郑州之后,刘承祐基本难保持神秘好脸色了,虽然他的脸色本就很少有好看的时候。事实证明,中牟乃至郑州的情况,于整个大汉天下而言,只是例外。贪官废政,污吏猖獗,而致民生疲敝,才是真实的写照。

    刘承祐此前所下之诏,对于县镇一级,似乎没有太大的作用。苛政犹在,杂税照收,欺民之事常存。农垦之事,倒没有刻意去祸害,毕竟朝廷几番严令,再加农民不种出粮食来,怎么去压榨。但是,若以彼辈行什么积极的劝农政策举措,却也是困难。官吏若此,民间岂得安生?

    地方上县、镇将吏,实则也多由武人担任,或以军功升迁,或以节度、观察等上官委私,剩下的,或走中枢大臣的关系,还有不少地方豪强、地主靠行贿之类的手段,谋得职司。真正由朝廷量才任用的,那当真是凤毛麟角......

    照理说,皇帝出巡,纵使境内再不堪,你造个假,弄个形象场面也好。然而地方上的官吏们,似乎无动于衷。说到底,还是皇权不振,对于地方上的官吏们而言,天子的威严太虚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又换了呢?

    结果便是,沿途所过,但有怠政不法之官吏,尽数免除,有贪暴餐残虐者,还被刘承祐下令摘了脑袋,不管什么身份,不管其后台是谁,断不容情。御驾过处,可谓是官不聊生,一片哀洪,而民气大振。

    自郑州至洛阳,两百来里的路程,所过州县镇,未有一州一县,无官吏为刘承祐整治。

    两京之地,本为朝廷直辖,其吏况民治尚且如此,而况于那些仍掌握着地方军政大权的节度方镇?这由不得刘承祐不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一番严厉的惩治手段过后,刘承祐是痛快了,但问题又出现了。免了那么多官员,谁人继之,短时间内哪里去找那么多人来弥补空缺。世上不会缺少做官的人,这话是不假,但随便一个阿猫阿狗又岂能为政一方?

    事实上,短时间内,刘承祐还真只能由地方上的“阿猫阿狗”们暂代其职。

    科举选材,一下子充斥在刘承祐的脑袋,这天下,还得确实还得靠文人来治,靠由朝廷选拔的文人。同时,刘承祐心中暗下决定,回朝之后,他得将而今朝堂上养着的那些虚职文臣,外放一些到地方任职。

    都说腐儒无能,但以如今的国情,刘承祐倒不需要地方文官有什么惊世的理政才能,只要求得安稳,勿扰黎民,即可。甚至于,哪怕无为而治,放民自养,也比一干武夫乱政来得好。

第24章 被瓜分的洛阳

    西京洛阳。

    上百的大小官员,并驻守兵马,以及数千百姓,等候在城外。毕竟是天子西巡的终点站,一场稍微像样点的接驾仪式,总归是要有的。

    迎驾队伍中,百姓麻木,军队淡漠,官吏彷徨,就是没有多少欣喜的意味。刘承祐这一路,贬过来,杀过来,名声已经传开了。

    为首的便是留守,莒国公李从敏,站在前列,目光向东,视线尽头,已隐约能望见林立的龙旗旌仗。李从敏将入知天命之年,但整个人看起来异常地衰老,样貌看起来远超其年龄。

    神情十分严肃,他毕竟身份特殊,乃前前朝宗室,当初被刘知远任命为西京留守,也只是安抚人心之举。如今换了新皇帝,对他会是什么态度,也不得而知。

    并且,这段时间,他才得罪了宰相苏逢吉。而此次,天子西巡,苏逢吉奉诏随驾,由不得他不担心其打击报复。天子此行,已经处置了那么多官员,李从敏并不认为自己屁股干净。

    “这便是洛阳?”御驾缓缓转至洛阳南门,探首望着洛阳城池的时候,刘承祐的语气中带着些诧异。

    以顾念老臣,冯道被叫到御驾上陪刘承祐聊天,此时一同望着洛阳城,也有些深沉的感慨:“正是。多年未履至西京,老臣竟觉陌生。”

    刘承祐所发感慨,倒不是惊诧于城池的雄伟壮丽,而是城池显得太过古旧衰颓了。城自然是雄城,毕竟千年古都,底蕴深厚,城垣之广大,是东京开封都比不了的。但是,没有东京的那股“生气”。

    “臣,西京留守李从敏,率西京诸衙属、将吏、勋臣、百姓,恭迎圣驾!”及至御驾临近,洛阳文武在李从敏的率领下,齐刷刷地拜迎。

    刘承祐出车驾,站在车辕上,居高临下地扫了一圈。对西京官员的第一印象便是:怎么这么多官!

    人太多了,并且刘承祐敢肯定,大部分都是虚职,这累朝下来,不知产生的多少勋爵旧臣,而今全让大汉接手了,毕竟得收买人心,就如留用大量后晋官员于东京一样,一个道理。

    在那些垂首躬身的官员身上扫过,又看了看周遭“蜂拥”而来的百姓,踊跃谒君迎拜的场面根本没有,气氛显得很严肃,严肃地有些压抑。

    刘承祐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命人传谕,让东京官民免礼,诏嘉士民。

    “朕三令五申,不需迎拜,严禁扰民。这洛京官员,仍旧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是欲做什么,邀宠献媚吗?”进城的时候,刘承祐淡淡地说道。

    冯道在旁绷着屁股坐着,闻言面皮不禁抽搐了下,他觉得刘承祐待下有些过严了,若真不欲扰民,他这个皇帝旧不该出巡,老实地待在皇宫垂拱而治,绝对不会扰民。

    当然,这也只是老狐狸心中腹诽罢了,根本不会说出来,甚至神情间都不会有一点表现。想了想,轻声劝慰道:“洛阳亦为国都,而今陛下驾至,群臣士民喜迎,如盼甘霖,想来是发乎于衷心......”

    冯道的话,刘承祐没有当真,不过却也没再多说什么了。照理说,洛阳文武的恭敬迎奉,应当取悦刘承祐才是,然而,就是违背了刘承祐此前的命令。使得刘承祐感受有些复杂,当然,他也清楚,自己不好显得太过苛刻......

    贯穿洛阳南北的天街,还是那般宽阔,只是显得凌乱了许多。亲身历洛京,能够发现,城内外,有太多年久失修的痕迹了。

    入紫微宫城,御正殿,接受留洛阳文武的朝贺。这是洛阳的文武第一次见刘承祐这个天子,也是刘承祐第一次见他们。这边,几乎就是一个小朝廷,哪怕刘承祐就在洛阳理政治天下,似乎也没什么问题,文武百官召之即来......

    按照事前准备好的演讲稿,没有多少感情地,刘承祐讲了一遍。大概就是阐述一下西巡安民、劝农、察政的目的,稍微对一路以来的“整治行动”做了个解释,又出了些安抚之言,至于起了多少安慰的效果,那就不得而知了。

    洛阳宫城残败,西京官府根本没有余力去修缮,宫内也没剩什么器玉财富了,据说是前番北狄凭陵时,为契丹人搜掠一空。不过刘承祐,并不讲究这些,能住便好。

    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刘承祐便是召见李少游,听他做汇报。在西来之前,刘承祐便遣他这个武德使,亲自带队,先行至于西京,暗查情况。

    李少游汇报上来的情况,让刘承祐恼怒异常。

    洛阳这边的情况,实则一个词便可以概括:瓜分殆尽。

    无论是当朝新贵,还是前朝旧臣,抑或是外镇大吏,基本都在洛阳置有产业。

    以苏逢吉为例,自进中原后后,他便派了一批家仆部曲,在洛阳,圈地占房。近一载的时间下来,洛阳城内,有苏宅五处,洛阳周边有庄园十余处,分别控制着属于苏逢吉的五十余顷土地......

    这还只是苏逢吉一家,东京的朝臣,多多少少都有学之,连一向以清廉著称的杨邠,在洛阳城内,亦有两栋宅邸,洛阳周遭的土地同样有他一份。据说,是杨邠的几个儿子派人所置。

    东京有多少官员,洛阳又有多少官员。开封城在天子脚下,故没有多少人敢肆意妄为,洛阳这边就不一样了。

    具各方面的消息,大概做个估计,洛阳周遭的土地,有约八成都为大小官员所占。至于李从敏在西京展开的屯田,只是很小的一块规模。

    而由此牵扯出了一个问题,便是隐户的问题,光有地可不行,他们得找人耕种,于是大量的无主农民,成为了他们的庄客佃农,并且很可能是“被自愿”的。

    毕竟朝廷的政策在,只要登记籍簿,便可得到属于自己的土地。但是,政策也是要人施行的,而施行的人,基本上都是这些占田的官僚阶级。

    似乎,是个恶性循环。

    各地流民,本该属于朝廷所令,分配土地的自耕农,为朝廷缴税纳粮的!封建时代,自耕农才是朝廷财税的来源的主力军。

    也就是这个年代,人口稀少,到处地广人稀,在土地上基本没有太大的矛盾。但是,洛阳的这等反常的兼并现象让刘承祐异常心惊。他仿佛看到了,富者有弥望之田,贫者无卓锥之地的景象。

    当然,全国各地,不至于都如此,洛阳自有其特殊性。但是,这样的情况,如不压制,一旦扩散开来,国家必然不稳。想得远一些,只要天下恢复宁定,人口进入暴增阶段,用不了几十年,估计整个国家又要迅速地陷入土地矛盾那个怪圈中去。

第25章 拟一份名单

    心中有那么一股冲动,下诏将洛阳这些魑魅魍魉、牛鬼蛇神都给处理了,但也仅冲动了那么一下。恼怒归恼怒,但于刘承祐而言,还不至于被恼怒冲昏了头脑。

    洛阳的占地情况虽然严重,甚至可以用恶劣来形容,但是,以当今天下的局势,要说这些官员们真犯了多大的过错,那倒也不至于。

    在遍地荒芜废弛的大环境下,官员们“身体力行”,积极招抚丁口,开垦务农,恢复生产,为国家创造税收,这应当是值得“鼓励”的。真正让刘承祐感到震怒心惊的是,这些官吏们占田的手段与吃相太难看看,并且,涉及到的占民问题,那基本就是在挖朝廷的墙角,以及最重要的,税赋问题。

    按照旧制,这些官员所占土地,除根据职官等级得以免税的一部分额定田亩之外,余者都应照常按制进行夏秋两税的缴纳。但是,这其中的操作空间可就太大了,让官僚自己给自己的土地为国家收税,可想而知这其中会发生些什么。

    并且占地官僚中,不乏似苏逢吉这样位高权重的人物。并且,而今天下,地方财政尚且未归中央,地方财税,也只有一小部分输送向东京,数目多少,还得看地方上的实权官僚、将吏们的觉悟。

    仍以西京为例,倘正常税收入库,洛阳周遭能收上多少税收,绝对要打上一个大问号,逃税避税甚至抗税,恐怕是这群官僚的基本手段。基本可以肯定,财赋大部分会来源于那仅占着两成地的自耕农或半自耕农。

    同时,收上来的这部分税,大部分又要用于西京衙署正常的运转支出、驻军的供给以及养的那些勋臣贵族。能输送到东京,供朝廷调用的,可想而知会是怎样一个渺小的数目。

    事实上,去岁秋税,就是这般的情况。

    直接便能联想到大宋的情况,赵匡胤的赎买政策,虽然收了兵权,抑了武臣,却也催生了大量的贵族地主,勋臣、官僚乃至地方豪强,都能合法地兼并土地,广置豪宅庄园。而于国家而言,税定然收不齐,每年还得拿出大量的米粮布帛来养他们,勋臣、官僚可是都要拿俸禄的。这对国家的财政,当真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赵匡胤靠土地、俸禄、名爵、赏赐来收买军心,达到“杯酒释兵权”,解决自唐末以来兵乱“根源”的目的,却也极大地加速了封建王朝下土地矛盾的积累爆发。

    有一说一,换作周世宗郭荣,绝对不会选择这样的手段,不是能力上的差距,而是性格问题。郭荣刚毅性急,为了增加国家财赋,可是连“灭佛”都做得出来,又怎会给国家背上这么个重负。

    思绪稍微飘远,刘承祐也能稍微透彻点地理解,宋代于诸路州府设置转运使,专掌握地方财赋的目的。除了强化中央财税,削夺地方节度财权之外,恐怕也是囿于那危险紧张的土地国情形势。若不将财税独立出来,任由地方官僚们操作,看他们会不会废私爱国,又或者不惧强权,尽责履职。

    远的暂且不谈,现在问题摆在刘承祐面前,怎么处置?

    下诏夺其夺其田宅,这是最简单粗暴,也是最容易引起变乱的做法。且起到的效果,很可能会适得其反。况且,这些人的土地,倒也不是全是非法侵占。一刀切的做法,恐失人心。

    加其税,手段稍微温和一些,但结果恐怕也不会尽如人意。更有可能的,是这些“富产者”将压力转嫁到为他们耕种的佃户身上。

    但是,这样的情况必须得遏制,适宜的制度与政策,能够想到不少,但是,再好的政策,也得有人去实施,而刘承祐缺人,更缺权威。纵使此刻,他下一道诏,严禁天下官员私自圈地占民,谁了他?动了阶级利益,必然引得群情反抗。

    “或许,朕还需要一干酷吏?”刘承祐心中默默嘀咕了一句。

    不过,稍微幸运的是,“船小好调头”,几十年的战乱下来,纵使大汉接手了不少累朝沉疴,但是,那股子官僚力量实则还不算强大。只要中央够强大,皇权与朝廷的威严树立起来了,迟早能推动解决。

    中央如何强大,皇权的威严如何树立,最终又得扯到军队上。没办法,这个时代,万事万务必然指向军权,军队是基础,强权即真理。

    从大的方面,土地政策与制度,还需根据国情需要,重新制定。

    整个天下的形势,绝对不像洛阳这边严重,毕竟占再多的地,也得有足够的人去耕种。以乱归治的阶段,地不值钱,人更重要。并且,仅以地方而言,那些节镇方镇们,如欲敛财聚赋,又岂会放任属下官员将吏太过放肆,影响地方的财税。当然,最大的地主,还得数那些节度、观察、防御、团练使......

    洛阳这边,以其西京的特殊政治地位,情况显然是有些畸形的,针对于此,刘承祐也得想法子压制一番。

    “军队。”刘承祐小声呢喃了一句。

    李少游站在殿下,几乎是眼瞧着刘承祐由怒转阴,而后彻底恢复平淡,坐在那儿沉思。突闻刘承祐出声,来了精神,但是对刘承祐提到“军队”,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自认头脑灵活,反应快,此时却也觉跟不上刘承祐的思路,圣心难测吶。

    回过神,刘承祐瞥着李少游,突然好奇问道:“既然东京群臣,多有于洛阳置宅占地者,你们家呢?”

    刘承祐的问话,让李少游悚然,这火是烧到自己身上了?小心地注意了下刘承祐的神色,平静如常,李少游稍微顿了下,老实地答道:“臣父子,共有庄园三处,田亩十顷,雇农约以百户。”

    闻言,刘承祐点了点头:“朕登基以来,却未对你与舅舅有什么赏赐,这些庄园与土地,就当朕的赏励吧。”

    “谢陛下恩典!”李少游当即谢恩,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略作沉吟,刘承祐食指轻敲在桌案上,严肃地对李少游吩咐道:“西京占农官员,给朕严查细查,将那些情节严重,手段酷烈,不法猖獗者,理出一份名单来!”

    李少游先是诧异,很快恍然,迅速地拱手应道:“遵命!”

    他心里清楚,依刘承祐的性子与手段,恐怕是又欲杀鸡儆猴了,这东京要起波澜了。同时,也对那些贪婪无度朝臣、官员生出些鄙视,尤其是那些前朝旧臣。于国家没什么功劳,谋起私利来却如此不知收敛。两京乃中原腹地,归治之后,可是朝廷直辖的财税重地。

    国家缺钱缺粮,换个角度,这也算是朝廷手里抢钱、抢人。尤其是抢人这一点,国家需要人口耕种,这些官员却有不少强役百姓为佃民。思索间,李少游脑子里也渐渐想清楚了,该给刘承祐提供一份怎样的名单。

    占地过多是一个条件,谁手下人多,才是最为关键的因素。至于“欺压良善、横行乡里、鱼肉百姓”之类的,只是非充分条件。

    当然,刘承祐这边,大抵也是类似的想法,直接夺你地,释你农,显得朝廷手段严刻,吃相难看,但整治贪污,维护法纪,惩戒不法分子,这总是正当理由。顺带着,或还可抄个家?

第26章 史卿,朕要重任相托

    夜渐深,几点亮光缓缓移向刘承祐暂居的文明殿,远远的,守殿班直早注意到了情况,待离近了,方才瞧清楚,那是几名打着宫灯的侍婢,簇拥着皇后符氏。

    “参见圣人。”当值殿直立刻迎了上去,低声见礼。

    “免礼!”大符气度大方,伸手虚扶,朝灯火明亮的殿内看了眼,问道:“官家在吧。”

    “末将这便通报!”

    经过通报,进殿之后,大符发现,刘承祐正扶着御案,捏着鼻梁,似乎格外疲惫。

    二者之间,也算熟悉了,没有过多的客套。刘承祐瞄了她一眼,嗯,没带夜宵来......

    “你怎么来了?”拉着他的皇后的手,引至身边坐下,轻轻地把玩着,刘承祐舒了口气,问道。

    “这洛宫清苦,冷夜孤枕难眠,心中惦记官家,特来探视。”大符面色有些红润,温声应道。

    她这话,是很容易引起歧义的,好像有种欠安慰的意思......

    大符瞟了眼御案上摞起的奏章,问道:“没有影响官家理政吧。”

    “朕呐,迟早要累垮在这奏折堆里边!”刘承祐不禁抱怨了一句。

    哪怕是西巡,来自东京的一些重要奏折,仍旧专驿至御前,供刘承祐御览批示。刘承祐说这话,很明显是口嫌体正直,若没有这些奏章的烦扰,他又要心怀忧笃,担心大权旁落。

    但刘承祐眉宇间的疲惫倒是一点也做不得假的,见状,大符不由劝道:“官家乃明君,勤于政事,为国操劳,也要顾念身体啊!”

    “这沿路处置了那么多昏官暴吏,治下清肃,民气大振,官家何故仍如此忧虑?”能够感受得到刘承祐心情并不好,大符温柔地表示着关切,想要替他纾解一番。

    “到了洛阳,朕才发现,这西京一域,竟不为朕所有!”刘承祐语气中透着点郁愤。

    大符顿时诧异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官家何出此言?”

    “这......”刘承祐张了张嘴,随即强行咽下,摆了摆手:“罢了,不提这些烦心事了!”

    “不看了!正好,我肚中饥饿,你陪我用膳。”刘承祐起身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身体,对大符道。

    “官家不阅奏章了?”大符有些诧异。

    “需要我批示的都处理过了,剩下的,也都由宰相们处置过了。今夜,便由得朕偷个懒!”刘承祐说。

    “是!”大符这才应道。

    自有内侍准备吃食,刘承祐至殿东堂庑间,眉头稍微蹙了下,二人对坐,似乎仍显清单,于是吩咐着:“派人去看看贵妃有没歇息了,若未就寝,让她前来......”

    当然,刘承祐都这么吩咐了,纵使髙怀瑾真歇了,也得起榻前来侍驾。不过在旁听到刘承祐的吩咐,大符秀额微微蹙了下,尔后很快恢复正常,神情间倒没有不愉之色。

    这一夜,没有发生什么刺激的事情。

    以禁酒之故,自然不能喝酒,否则刘承祐或可借着酒意,试一试一龙二凤的滋味。

    ......

    李少游这边,办事效率很高,不过两日的时间,便给上呈给刘承祐一封名单,并且每个名字后边,都交代得很清楚。身份,履历,名爵,田产如何,占农几何,所犯罪孽等等。

    东西两京的官员都有,前朝旧臣为主,势孤望弱为先,再加上深得刘承祐之心的那些“条件”。李少游,显然是用了心的。

    事实上,这些问题,基本不用太过费劲儿去查,彼辈做那些事,几乎未加收敛。但是,挑选出这几十只“鸡”,才是最费神的。

    “做得不错!”刘承祐的收起那份成册的名单,对李少游说道。

    李少游松了口气,当即谦逊地表示没有辜负皇帝的信任。

    在刘承祐审思间,李少游眼珠子转悠了两圈,主动拱手请道:“官家,是否让臣,带人照名单抓人?”

    闻言,刘承祐不由瞥了他一眼,但见他一脸谦恭的模样,又思吟了一会儿,刘承祐放下名单,淡淡地说:“此事,不当由武德司处置。”

    瞳孔深处不由闪过一丝失望,但李少游还是恭谨地应道:“是!”

    名单既然拟出来了,自然不是放着吃灰的,得厉行处置,并且负责的人选,刘承祐也想好了。

    稍晚点的时候,刘承祐召史弘肇入宫觐见。

    “我且问你,官家召我何事?”在文明殿外,史弘肇直接抓着内侍的手臂,严厉地逼问。

    史弘肇手劲儿大,内侍吃痛,却又不敢大声喧哗,压抑着“哎哟”声,扭曲着表情,以一种告饶的语气说:“奴婢不知。”

    史弘肇这才松开这没卵子的阉人,见其不堪的表现,双目中鄙薄之意甚浓。

    “臣史弘肇,参见陛下!”在刘承祐面前,史弘肇仍显“矜持”,端着架子,连拜见的动作够感觉有些牵强。

    刘承祐扫了眼,停笔起身,亲自扶起,动作一气呵成,态度亲和:“史卿免礼。”

    被刘承祐扶起时,史弘肇有些意外,他从刘承祐的行为中,感受到了一丝名为“善意”的东西。

    亲自引其落座,奉上茶水,在刘承祐的刻意营造下,君臣间的气氛,头一次显得很和谐。反倒是,史弘肇有些不适应。他虽然粗鄙,却也非彻底的蠢货,自然能够感受得到,刘承祐平日里对他的不喜。

    饮茶间,暗自思索,却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默默地等着刘承祐说话。

    “史卿乃大汉的擎天臂柱,朕自继位以来,还未与卿深谈过,却是朕的疏漏。”刘承祐先道出一番谦辞,顿了下,看着史弘肇说:“朕这几日,不时回忆起先帝创业之艰难,想起去岁,史卿与诸军将士浴血厮杀,驱逐胡虏,还复社稷,共创大汉。史卿,更是进取中原的第一功臣,劳苦功高。而今思来,却是无限感慨......”

    刘承祐一番恭维,更让史弘肇心头纳罕,不过紧绷着的表情,倒稍微放松了下来。提及他的功劳时,嘴角也不自觉地挂上了少许得意。

    但看着刘承祐那张年轻的面庞,直接问道:“陛下召臣何事,直言便是!”

    对其态度,刘承祐不以为意,直接说道:“朕近来,思禁军将士,竭忠效死,乃有大汉。前番虽有赏拔,犹觉不足。故欲以两畿之沃土,分赐将士。”

    听刘承祐这么说,史弘肇一下子来了兴趣,拱手说:“官家英明!”

    “不过——”刘承祐适时地表示转折,表情间流露出愤怒与无奈的情绪:“然至洛阳后,派人请丈土地,发现西京周遭,竟已无一寸土地,可供封赏!”

    闻言,史弘肇更显意外:“怎么会,伊洛之地广大,怎会缺少土地。”

    刘承祐摊开手,叹了口气,有点郁闷地将情况解释了一遍。偏向明确,避重就轻,基本上把仇恨值,往那些旧臣、勋臣上拉。

    果然,史弘肇当着刘承祐的面,一拍椅子,暴怒道:“将士们浴血沙场,忍伤捱痛,尚不得封。彼辈何功,敢如此肆意,侵占土地?”

    史弘肇一家,在西京这边,也是置有产业的,只是不算多罢了。此番自刘承祐口中,清晰得知那干官僚勋臣,竟然得了那么多好处,自然不满了。

    为将士进言,抱不平,还是虚的,心理的不平衡,才是真的。

    对史弘肇的反应,刘承祐表示很满意,而后开口了:“朕欲整饬,然此事艰难,需一震得住场面的大臣负责......”

    “这有何难?”史弘肇直接道:“陛下但可交与臣处置!”

第27章 西京风波

    对于史宏肇的积极,刘承祐是有些意外的。原以为,会费些口舌,才能达成目的,没成想,话都没不用说透,史宏肇便自己主动揽下这差遣。对此,刘承祐自然是乐意之至。

    “好,史卿不愧为朝廷栋梁,国家干城,不避凶雠,勇于任事,敢于担当。此事,朕便交由史卿全权处置!”一串的恭维之词,更加滑溜地从刘承祐嘴里吐出。

    “一干奸贼,国家蠹虫,臣翻手可执,将其整治。”史宏肇一摆手,语气急躁。

    “有史卿任事,朕可安心了!”刘承祐点头说:“朕遣武德司吏,协助史卿。”

    “不用!”刘承祐话音刚落,史宏肇很干脆地拒绝:“有臣足矣。”

    史宏肇,真的是给他点颜色,就敢开染坊的。对其骄横,刘承祐的表情间并不能看出什么反应,仍旧平和地说:“史卿不要误会了,朕并无他意。只是武德司那些小吏,前期侦探已有些收获,有其协助,想来可避免浪费史卿一些不必要的精力......”

    刘承祐细心安抚下,史宏肇这才点头应下,告退,风风火火地去了。观其架势,必然是要闹出一个大动静了。

    让史宏肇去处理此事,也不能算是没安好心,只是让合适的人办合适的事罢了。刘承祐并没交代处置办法,一切任由史宏肇发挥,而以史宏肇平日里粗暴强硬的办事风格,可想而知,接下来会是怎样一副场面。

    出宫之后,自李少游那里得到名单,于史宏肇而言,事情便很好办了。直接召集了四营的随驾禁军,在刘承祐的授意之下,统兵的马全义也很干脆出兵支持。别看史宏肇还是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禁军高级将帅的第一人,但脱离了东京,随行的兵马他根本调动不了。

    很快,两千余禁军,在史宏肇的安排下,大张旗鼓地照着名单,上门,抓人,抄家。如此大的动静,使得西京上下,人人侧目,若不是禁军受命,严格地维持着城中的秩序,只怕还以为又闹兵变了。

    其后方知,是史都帅接到举报,有官员勋贵违法乱纪,为祸一方,经查证确凿属实,故派军执法......

    这等理由,简直漏洞百出。倘彼等有犯事,自有府州县御史台,何劳军务治理,直接派军队捉拿执法,既然不通情理,也不合规矩。但是,而今的大汉朝,本不是怎么讲规矩的,尤其在史宏肇牵头执法的情况下。

    三日之内,东京城内,四十余名官员、豪强被拿下,名单之上,无一漏网之鱼。下狱之前,还押赴洛阳市内,公示其罪,细数其恶.

    可以发现,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些旧臣勋官,并且是那种名声极差,贪暴无度者。看起来,史宏肇的整肃行动,是有理有据的。

    但是,西京立刻便人心浮动起来,尤其是对那些前朝的遗老们。因为若是自省,他们会发现,自己与那些被捕者,并不能好到哪里去。

    城中拿其人,于畿内,则派兵夺其地,占其庄园,最重要的,释其农民......

    一番疾厉的动作下来,西京城中,怨声载道,贵族、官僚人人自危。有官员直接求见刘承祐,欲告以史宏肇“为非作歹”,弹劾其罪,可惜,哪里能见得到刘承祐。

    而这场“整风行动”,在史宏肇手中,也逐渐有扩大化的倾向,不止是名单上的人,抄家兴起,他开始将目光投向其他热,谁家地多,谁家宅富,就是其目标。

    “史都帅,名单上的贪官污吏,基本都已拿下问罪,该收手了,适可而止啊。”京狱之中,李少游找到正在审问犯官的史宏肇,严肃地对他说道。

    瞥了眼被打得血肉模糊的犯人,史宏肇的风格,还是一如既往地强烈。

    “适可而止?”受其劝,史宏肇先是一愣,随即瞪向李少游:“彼辈国家渣滓,祸国乱政,枉法害民,我恨不能将之尽数诛除,谈何收手?尔不需多嘴置言,但观本帅为国家攘除这些祸害即可。”

    史宏肇颐指气使,态度蛮横,李少游表情立时阴沉了下来,沉声质问道:“难道都帅还欲将西京官员,尽数拿下吗?若惹得群情板荡,将事态扩大,导致朝堂不稳,届时将如何收场!”

    闻言,史宏肇也怒了,驳斥道:“我如何行事,需用你这小儿提醒吗?你出言维护那些国贼,是何居心,莫不是与之同流合污?”

    说着,史宏肇看向李少游的目光中,竟带着些“怀疑”。

    见状,李少游也不压抑着声音了,与史宏肇讲道理,显然是讲不通的。直接道:“官家有诏在先,不可盲目波及群臣!”

    谁料,拿出刘承祐,史宏肇仍旧不买账,反而更加严厉地呵斥着:“小子无知猖獗,拿官家来压我?”

    不待李少游张口,史宏肇继续说道:“什么不可盲目波及,简直胡说八道,本帅只知除恶务尽!我所奉诏命,可没有这一条,你莫不是矫天子之意,欲谋不轨?”

    听史宏肇之言,李少游差点没喷出一口淤血,早知这史宏肇骄横难制,没成想竟然到了这个地步,如此地蛮不讲理,完全不将他这个皇亲,天子近臣放在眼里。

    神色阴晴不定间,史宏肇似乎没心情与他在这儿纠缠,招呼着属下,吩咐着:“来人,将这他给某架出去!”

    “史宏肇,你不要太过分了!”闻言,李少游直接怒声道。

    听李少游直呼其名,史宏肇又是一番喝骂,派部曲强行将他赶走。

    赶走李少游后,史宏肇一副淡定的模样,丝毫不以为意。李少游什么人,天子的宠臣玩伴而已,竟敢在他史都帅面前聒噪,大放厥词,指手画脚,简直自取其辱。

    灰头土脸地被赶了出来,李少游这边是怒火中烧。

    “欺我太甚!”李少游怒骂了一声:“我固知此人难制,却不知此人如此难制!”

    “都使。”见上司发怒,下属的一名亲事官小声地问道,提出建议:“要不要汇报给官家?”

    “那是自然!”李少游当即回了句。

    “属下立刻去准备他的罪证。”亲事官说。

    史宏肇在办事的过程中,可没少肥私,所抄家财,所夺土地,所放丁口,可有不少被他自己吞了。还顺便,夺人妻女以为姬妾,母女同收,啧啧......真的是,没有什么顾忌,都被武德司的探子们记录下来了。

    被李少游拦住了,只见他已经恢复了冷静,瞥着京狱方向,说道:“他此番是奉官家之命,这些事情,可扳不倒他。”

    说着,李少游又冷笑了一句:“这鄙夫,身处火釜之上,犹不自知。”

    “而况,其骄横若此,官家能容他到几时!”

    “那我们现在当怎么办?”

    “从现在开始,给我盯着史宏肇及其亲戚、部曲,所有作奸犯科、不矩之行,都给我详细地记录下来!”李少游双目中闪过一抹浓重的阴鸷。李少游的性子中,本有些睚眦必报,史宏肇此番这般欺他,是真将他惹怒了。

    “本使还得进宫,真让史宏肇肆意妄为下去,届时恐怕官家出面,都不好收场!”想了想,李少游又叹了口气,上马便往洛阳皇城而去。

    对于派史宏肇负责此事的结果,刘承祐心中实则提前做好了预期的,故听闻李少游的汇报,倒没有太过意外。这个人执法,突出一个暴力,突出一个蛮狠。当初自东京,以东京混乱,刘知远诏令三衙(侍卫司、开封府、巡检司)整饬,就以史宏肇的手段最为酷烈,当然,效果也是最好的,不过却是以树朝廷之恶为代价。

    听李少游的汇报,史宏肇是欲将事情扩大化处理,继续抓人抄家,刘承祐眉头只是稍微凝了一下。他确实没有给史宏肇画一根红线,任由他自由发挥。而刘承祐关注的点在于,在李少游搬出自己的时候,史宏肇仍旧骄横如厮......

    “所获如何?”考虑了一会儿,刘承祐问。

    “到目前为止,夺田逾百顷,粮食近四千斛,释农两千余户,查抄钱帛价值过十万缗......”李少游禀报着,又平静地补充了一句:“此皆臣暗中记录,或有出入,具体如何,尚需具表上报。”

    “收获倒是不菲啊。”刘承祐轻飘飘地感慨了一句。

    去岁契丹南寇,及其北归,几乎将中原搬空,这不过一年多的时间,这些贵族、官僚、豪强们,便敛得这么多,这聚敛的功夫,显然很到位。

    “官家,史宏肇骄矜难制,手段狠厉,若由他继续下去,恐至人心不稳,朝堂不宁啊!”李少游,小心地劝告道。

    闻言,刘承祐又琢磨了一会儿,说道:“再等等。”

    却是刘承祐心里另有打算,史宏肇干得太“出色”了,既如此,何不让他再拉一些仇恨?

    眼下,刘承祐一道诏书下,或可使史宏肇收手,稳住局势人心。但是,刘承祐总觉得,还不够,皇帝出手,得在更恰当的时候。

    西京这场风波,就让它再持续几日。

第28章 下狱

    在刘承祐的不作为,甚至有意纵容下,东京的风波是愈演愈烈。似乎是感受到了天子的心意一般,史宏肇果然将他的手伸向了其他人,包括当朝之臣。

    真让史宏肇把所有抓起来,他倒也没蠢到那种地步,但是,进行一些“针对性”的打击报复,却也不难,尤其是那些为他所厌恶的文臣。

    在如今大汉的朝堂上,是有一条鄙视链的。类似史宏肇的武夫鄙视文臣,似杨邠、王章这样的文臣又鄙视儒臣,而儒臣,似乎鄙视一切。

    拿史宏肇来说,他对文臣,似乎有一种根深蒂固的偏见与蔑视。又或者是因为自卑,虽然这是个文道不昌的时代,文士地位不高,但不是所有武夫都拿愚昧无知当炫耀的资本。尤其是到了史弘肇这种地位,深恨旁人讥他鄙夫,笑他见识浅薄......

    尝与人言:文人难耐,轻我辈,谓我辈为卒,可恨可恨!

    这一次,让史弘肇逮到了机会,自然是借题发挥,怎么“痛快”怎么整。左右,在西京搞事情,可比在东京阻力要小太多了,又在刘承祐这个皇帝的授意下,且师出有名。

    这番风波的顶峰,是史弘肇将目标找上了苏逢吉。对于苏逢吉这么个经常在朝中兴风作浪,作威作福,挑拨离间的小人,史弘肇是一向厌恶的。

    西京这边,要说最大的地主,庄园最大,行为最猖獗的,还是数苏逢吉的人。于是,在查检留庄园的过程中,史、苏两人对上了。

    史弘肇派军查抄一座苏逢吉在洛阳近郊的庄园,苏逢吉的部曲庄仆也是够张狂,竟然手持武器抵抗,直接被攻破,苏逢吉的徒附之众数十人,被杀。

    苏逢吉闻讯赶到之时,已经晚了,大怒。与史弘肇一番激烈的争执,但一张嘴,哪里能抵得过武夫一把刀。若不是史弘肇头脑还保有一丝清明,恐怕就当场将苏逢吉给拿下了。即便如此,两人也直接闹到了刘承祐御前。

    “陛下,史弘肇倒行逆施,滥捕朝官,私设刑罚,贪掠民财,草菅人命......”

    刘承祐是头一次见苏逢吉这般失态,就像是被史弘肇踩到了尾巴一样,彻底撕破脸皮,在御前弹劾攻击史弘肇。

    扫向史弘肇,只见他阴着一张脸,也是愤怒不已,朝刘承祐拱手:“陛下,经臣查证,苏逢吉在洛阳,大肆侵占田亩,部曲家仆,横行不法,逼民为奴。前番,竟然还敢派人去官府民屯,捉拿屯民,为其私耕。其庄园佃农,皆以镣铐加身,其苛虐百姓若此,岂能为相,立足于朝堂。请陛下罢其职,问罪!”

    “简直胡说八道!”听史弘肇这么一说,苏逢吉益怒,紧跟着朝刘承祐道:“陛下万不可听信史弘肇谗言。据臣所知,史弘肇假王命,自专其是,诬害忠良,滥施酷法,中饱私囊。致使西京御人心惶惶,怨声载道。此人乃当朝大凶,国家祸患,请陛下除之。”

    “奸贼!血口喷人!”史弘肇似乎也被说到了敏感处,撸起官袍,露出拳头,对着苏逢吉,两眼直欲喷火。

    “大胆史弘肇,在陛下面前,都如此骄横,可想而知平日里是怎样的猖獗。”见史弘肇的动作,苏逢吉很识趣地朝后退了两步,习惯性地扯刘承祐这张虎皮,质问他:“难道,你还欲于殿上动手?”

    “你以为某不敢?”史弘肇吼了句。

    “够了!”这个时候,一直沉着脸,听二人争论的刘承祐,终于忍不住了,暴喝一声:“尔等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刘承祐突然发飙,倒将二人吓了一跳。苏逢吉眼神一斜,见刘承祐发怒了,嘴角扬起一点窃喜,赶紧躬身,装出一副卑恭惶恐姿态,请罪:“臣无状,请陛下恕罪。”

    史弘肇似乎也冷静下来了,与刘承祐对视了一眼,为其冷漠的目光所慑,撸下袖子,阴着一张脸,也请罪:“请陛下恕罪。”

    殿中慢慢地静了下来,落针可闻,刘承祐面无表情地审视着史、苏二人。眼神中古井无波,脑子里则在冷静地思考着,该如何处置此事,该借题发挥,还是息事宁人?

    息事宁人?这个念头,几乎在第一时间便被刘承祐掐灭了。

    史弘肇咬上苏逢吉,这可是意料之外的惊喜,而二者,互相攀咬,则是喜上加喜。

    对于苏逢吉,刘承祐早有整治之心,只是一直没考虑好,什么时候动手罢了。

    打一开始,刘承祐对苏逢吉的印象便一直不好。大汉建立之前,此人还有所收敛,但立国为相之后,此人所作所为,一点都无愧于“奸贼权相”之名。卖官鬻爵,祸乱朝纲,目无君主,违背禁令,骄奢淫逸,纵容不法......

    哪怕此前,刘承祐派人拉拢,也只是违心,想要一个对抗杨邠的盟友。然而事实上,哪怕不用刘承祐,杨苏之间的争端与矛盾也是够激烈了。并且,此前苏逢吉还经常借刘承祐的风去,对抗杨邠。

    到如今,苏逢吉实则已成为大汉朝堂上的一颗毒瘤。这个人,得志便猖狂,所作所为,真的太猖獗了。

    一定程度上,比起杨邠,刘承祐从本心上讲,更加厌恶苏逢吉。当然,要说矛盾,刘承祐与杨邠之间还是要严重些,那是关乎皇权的斗争,纵能压制一时,也终究难以调合。

    “苏卿,对史卿所控之罪,你有何话讲?”过了一会儿,在史、苏二人不自主地生出些紧张感时,刘承祐终于开口发声了,对着苏逢吉。

    “此皆乃史弘肇污蔑......”否认之言脱口而出,不过在注意到刘承祐冷淡的目光之时,苏逢吉声音不由得哑了,那淡漠的眼神,有些让他心慌。

    嘴唇似乎有些发干,苏逢吉咽了口唾沫。

    深吸了一口气,刘承祐顺手自御案上拿起了一叠奏章,掂在手里,居高临下对着苏逢吉,冷淡地说:“这些,是朕登基之后,收到的关于你违法乱纪的奏章,月余的时间,竟有二十余份!”

    闻刘承祐之言,苏逢吉心中一惊,愕然间,迅速地反应过来:“定然是小人作祟,诬害于臣。对那些不实之言,陛下切不可相信!”

    苏逢吉这回答,几乎是还想把刘承祐当傻子糊弄。

    “苏逢吉!”刘承祐怒喝一声:“你当朕可欺吗?”

    刘承祐的猛然喝问,把苏逢吉彻底震住了,错愕应道:“臣,臣不敢。”

    “卖官鬻爵,此事有假?汝州刺史,明码标价五千缗,此事有假?”

    “纵容家仆,横行不法,欺压良善,有假?”

    “逾制私扩府宅有假?违反朝廷禁令,有假?”

    “圈地害民,强抢屯民,与官府冲突,有假?”

    “......”

    “这一桩桩,一件件,你要亲自看看吗?还要朕一一给你点出吗?”刘承祐用力地将奏章甩在御案上,冷冷地注视着苏逢吉。

    “臣,臣,臣......”苏逢吉两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臣臣臣”了半天,终是道出一句“有罪”。

    这个时候,史弘肇又适时地出声补了一刀:“陛下,臣自苏逢吉庄园中,搜出了一些兵甲,其家仆,也多持利器。其暗蓄甲兵,只怕其心怀异心,别有图谋。”

    苏逢吉看向史弘肇,已是目眦欲裂。其他罪,纵使再重,他有信心圆圜过去,但史弘肇出此言,几乎是想要置他于死地。私蓄甲兵,这可比草菅人命什么的,要敏感得多。

    “万万不敢,臣万万不敢有异心啊!”顾不得许多,苏逢吉忙不迭地请罪,说道:“臣对陛下,对大汉忠心,天地可鉴。陛下切莫听信史弘肇污蔑之言!”

    刘承祐则仿佛被激怒了一般,根本不听其解释,怒声朝外边吩咐道:“来人,将此贼拿下,下狱,严加看管!”

    “陛下!陛下恕罪!陛下饶命!”苏逢吉是彻底慌了,被架出去的同时,不断地哀呼着。

    可惜,刘承祐不为所动。

    “拿下此贼,陛下英明。”史弘肇在旁,露出了点满意的神态,头一次,朝刘承祐恭维道。

    刘承祐似乎回过了神,叹了口气,有点意兴阑珊地对史弘肇道:“史卿这些日子办差辛苦了。”

    “为陛下与朝廷效力,不敢言苦!”史弘肇的性情此时恭顺地像只绵羊。

    刘承祐思吟了一会儿,对史弘肇道:“苏逢吉既下狱,其于西京所置产业,所敛粮财,便由史卿一并查抄吧。其违法作恶的党徒家奴,尽数拿下,不得走脱一人!”

    “是!”史弘肇提了一嗓子,兴奋应命而去,此人实在没有多少自觉。

    刘承祐看着其背影,史弘肇所不知道的是,刘承祐看向他的背影,同样冷漠。

    待其退下后,刘承祐的脸色慢慢地恢复了平和,目光也柔和下来,缓缓坐回御案后边,拿起一份方才的奏章,继续看着。拿下了一名宰臣,对他似乎没有任何影响一般。

    而手中的奏折,哪里是对苏逢吉的弹劾,只是东京转呈的一份政报罢了。

    “来人,传武德使!”过了一会儿,刘承祐清冷的声音响在殿中。

第29章 劝谏

    “让东京的人,给朕盯紧那边的情况,尤其是朝堂之上的反应!”召来李少游,刘承祐多废什么话,只是简单而严肃地吩咐道:“另外,依附苏逢吉的那些朝臣官员,也给朕着手监控调查,准备好证据。”

    李少游显然也很来事,也为多疑问,很是干脆地应命称是。

    进宫之前,他已经得知了消息,对苏逢吉被下狱的结果,他还是稍显意外的。史弘肇找上苏逢吉的麻烦,背后就有他派人于暗处引导,原以为史弘肇会吃瘪,结果被天子拿下的却是苏逢吉。

    意外归意外,对于此事的影响,李少游也心里还是有些数的。

    苏逢吉,毕竟是开国元勋,一国宰臣,新皇继位,亦在辅臣之列,就因为洛阳这场风波,直接就给整倒了。几乎可以想见的,东京那边的反应,会有多大。不是担忧苏逢吉,苏逢吉的名声比史弘肇好不到哪里去,而是顾虑自己。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拿下苏逢吉,这显然是一个不太好的信号。

    而作为刘承祐的亲戚心腹近臣,李少游对刘承祐的想法多少有些了解的。也预想得到,大汉这些老臣老将,迟早会被他收拾清理出朝堂,只是没料到的是,原本以为会是杨邠抑或史弘肇,结果最先撞上刀子的,却是苏逢吉。

    至于苏逢吉,李少游只能表示其自作自受。

    “看来,洛阳这边的事,要尽快处理结束,朕终究不能,离开东京过久啊......”刘承祐感慨了一句。

    不管开封那边的公卿大臣们会有什么反应,至少洛阳这边,史苏相争于御前,而致苏逢吉下狱的消息传开后,贵族勋臣将吏一片噤然。连苏逢吉这样的实权宰相都被史弘肇给整倒了,那西京上下,还有谁能幸免?

    这回的人心动荡,有些严重。

    宫外人心惶惶,宫内刘承祐则稳若泰山,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在皇后与贵妃的陪伴下,读书习武。

    宫内袭芳园中,将东京送来的一批奏章审阅结束后,偷得闲暇,刘承祐邀大符与高氏共乐。

    明媚春光下,刘承祐端坐在角亭中,喝着热茶,轻声与大符搭着话。皇后嘴角噙着点温婉的笑意,面色认真地练着字,高门贵女,提笔动作,飘逸自然,那股子泛着书香味儿的贤惠气质,很是吸引人。

    当然,更吸引刘承祐目光的,还得数在翠郁草地上舞剑的艳丽人影。髙怀瑾穿着一身紧致的武服,将饱满的身材勾勒出来,提剑弄招,英姿勃发,动作飘逸,刷刷作响。玲珑曲线,妖娆身姿,清晰地映入眼帘,挥舞间带动的磅礴抖颤,格外地吸人目光。

    “咳咳!”大符在侧,注意到刘承祐的眼神,表情间闪过了一丝不悦,停笔,提醒一般地咳嗽了一声。

    刘承祐慢慢地收回目光,看向大符,倒没什么脸热心虚之态,爱美之心嘛,不似爱民,没必要刻意矫揉掩饰。

    “官家看看,我写得如何?”大符瞟了眼身姿荡漾的髙怀瑾,望向刘承祐,问道。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刘承祐来了劲儿,拿起纸张,阅览了一遍,嘴里念叨了一遍

    很熟悉的感觉,刘承祐想了想,问道:“白居易的《长恨歌》?”

    “正是。”大符接过宫侍递过的湿巾擦了擦手,问:“官家觉得如何?”

    “好。”刘承祐说。

    美眸落在刘承祐身上,大符追问:“如何好法?”

    “比朕写得好!比朕写得漂亮!”刘承祐回了句大实话。

    “从此君王不早朝......”放下诗词,刘承祐回首注视着大符:“皇后啊,你摘此句,隐隐包含着对朕的劝谏之意啊!”

    “臣妾无状。”大符微垂头,并不否认。

    自西巡以来,比起平常,刘承祐明显有些近女色了,虽然只是这一后一妃。

    刘承祐抓着他的手,微微一叹:“旁人恨不得与长伴君前,你却反其道,乃知其心。得此贤后,是朕的幸运。”

    “官家谬赞。”大符稍稍矮身一礼,看向刘承祐的目光中,已隐隐有些爱意。刘承祐这副英主贤君的表现,很得她这样志趣高远的女子之心。

    二者闲扯间,髙怀瑾也舞完,弃剑,慢慢地走到刘承祐身前:“官家。”

    刘承祐打量着他的贵妃,天气温暖,穿着单薄,因剧烈运动后,娇躯上隐隐生出了一层细汗,有点透出的效果。气息微喘,圆滚滚,颤巍巍,比起此前放开舞动,更有一番魅力。

    刘承祐抚掌,赞道:“贵妃不愧为将门虎女,以你的身手,三五名寻常军中士卒,恐怕还不是你的对手。”

    髙怀瑾抬手拭去额头的汗渍,面对刘承祐的夸奖,摇了摇头,说:“军中士伍,经战事,历危亡,晓生死,妾身岂能与之相比。我这点微末之技,仅作观赏之用,能娱官家之眼,已足矣!”

    髙怀瑾这自知之明,很受刘承祐喜爱。

    “贵妃飒爽英姿,女中豪杰,令人心折啊。”大符笑眯眯地对着高氏,说道。

    闻言,髙怀瑾也浅笑以对:“皇后钟灵毓秀,才貌双全,也令臣妾感佩......”

    两个女人聊起天的同时,刘承祐倒是不说话了,心中暗下决定,此后再不让二者同侍御前了。

    “官家,文明殿通事郎来报,冯相公求见。”内侍脚步匆匆,走至园中,躬身朝刘承祐禀道。

    “朕有国事处理,你们也累了,回宫休息吧。”闻报,刘承祐收了心,对二女说道。

    “恭送官家。”动作整齐,盈盈下拜。

    ......

    “免礼,坐下说话!”殿内,见礼过后,刘承祐态度一如既往,对冯道格外礼遇。

    “谢陛下!”冯道也一样,恭顺极了。

    “冯卿进宫,寻朕何事?”刘承祐直入主题。

    见状,冯道也不啰嗦,起身躬着老腰,神色倒是越发自然,自怀里掏出一叠折起的书文,抬手呈上:“陛下,这是老臣在西京的宅邸、庄园、田地、钱粮,愿全数献出......”

    冯道突然来这么一手,倒让刘承祐十分意外了,眼神中满是审视,盯着他,诧异道:“冯卿这是何意?”

    冯道保持着动作,弓着身体,老腰竟也还能挺得住,嘴角扬起点谦恭的笑容:“老臣思国事不畅,帑藏空虚,朝廷用度欠缺......”

    “冯卿忠心体国,让朕惭愧啊!”财产清单、宅地契落入手中,刘承祐稍微看了一遍,命内侍递还与冯道,感叹了一句。

    随即表情一肃:“不过冯卿还是收回去吧,国事再艰难,还不至于让老臣尽献家产。堂堂朝廷,传出去,让人笑话,使天下轻我大汉!”

    闻言,冯道脸色仍旧没有太多变化,平静地说道:“西京圈地占农,老臣亦有过错,而今愧悔难当。与其为将帅所查,军吏所执,莫若主动献出。老臣但求,陛下念臣这一身朽骨,免臣囹圄之苦......”

    听冯道这么讲,刘承祐面露了然,起身,走到他面前:“冯卿,有话但可直言,何必作此以退为进的姿态?”

    “老臣不敢。”被直接戳破手段,冯道没有什么尴尬,反而微微松了口气,眼色一闪,恭声说道:“西京乱象,确当整治,然凡事过犹不及,急刑峻法,滥加株连,臣只恐牵扯出更大的乱子。”

    “而今西京,上下官吏,其心动荡,人人自危,想来陛下亦当有所耳闻。陛下有澄除弊病之心,然倘若矫枉过正,乱的,可就不只是西京一隅之地了。请陛下审之。”

    刘承祐打量着冯道,心中思考着,是什么促使这么个油滑的老狐狸,主动请告。莫非是,真怕有一天史弘肇搞到他头上?

    “冯卿免礼,卿之意,朕明白了。朕这便下诏,让史弘肇收兵还营,以弭其乱!”

第30章 收获

    对刘承祐的干脆与果断,冯道也惊讶了,这少年天子,如此好劝?抬眼但见刘承祐那平静的表情,眼睛都不怎么眨,冯道也是有些恍然,想来皇帝心中是早有计议。

    果然,刘承祐淡淡然地说道:“这两日,朕于洛宫,对西京之舆情沸腾,也有所耳闻,早有停罢之意。”

    “此番,正可从冯相之请。”刘承祐很给面子地对冯道说。

    “陛下英明!”冯道又弯了弯老腰。

    君臣间的气氛,始终挺和谐了,刘承祐缓着步子,徘徊了一阵,抬指幽幽地说道:“史卿勇于任事,朕前番委以史卿全权,以整西京不良之风。然其性过刚,急于刑杀,处事或有失当之处。任命之时,未及深思熟虑,却是朕的过错。”

    听刘承祐之言,冯道老眼眯了下,皇帝的话总归是值得细细品味的。别看这数日史弘肇领军于西京逞凶使威,但对其行事作风与手段,恐怕天子心里也是不满呐。

    心理活动丰富着,冯道脸上却看不出什么,嘴里接着话:“陛下言重了!”

    刘承祐自个儿想了想,抬指道:“西京的臣僚们,这几日受惊了。冯卿德高望重,人情熟络,就替朕好好抚慰一番吧。告诉诸文武职掌吏员,西京乱不了,让他们安心。”

    “遵命!”冯道应命。

    告退之后,信步朝宫外走去,冯道微佝着身体,脸上满是认真思索的表情,一直到出皇城,上车驾,方才叹了口老气:“这个皇帝,不好伺候啊......”

    “西巡的目的,不会就是如此吧。”冯道忍不住嘀咕,不过想了想,又暗拊:“倘如此,那天子的城府,就更让人心惊了!”

    东京的风波,表面看来,是史弘肇借王命,盲目扩大,肆意打击,倾掠财产。但是以冯道的老辣,综合这些时日的情况与同刘承祐的交流,已经完全明白过来,整场风波背后真正在操纵的,还是这个近来安处深宫的少年天子。

    天子设立的武德司,虽有亲从之名,实则行密探暗谍之事。对宫外的情况,只怕是洞若观火,而坐观其变。

    假查贪惩恶之名,行打击豪右、占田夺民、树立权威之实。顺带着,导致史、苏而臣对上了,趁机拿下苏逢吉这个戾臣,还使史弘肇那武夫彻底自绝于朝堂。而今,又在人心最为动荡的时候,下诏罢其事,抚慰人心。

    这一箭数雕的手段,虽然仍显稚嫩,但是,以皇帝的身份来做,把控全局,效果绝对不会差。

    想通了这些,哪怕是冯道,也是忍不住心生感慨。当然,对这大汉天下的信心,似乎也更足了。皇帝会使用手段,在这么个世道局势,可不是什么坏事。

    并且,感慨的同时,也不由得开始思索,在今后的日子,如何与这个锐意进取的天子相处,如何把握君臣之道。凡有为之君,都不是好伺候的。老狐狸几乎已经预料到了,如今的大汉朝堂,迟早要经过一轮清洗,苏逢吉下狱就是个很明显的政治信号。

    在接下来的朝堂变局中,他要考虑好,当如何保全自身。有一个基本原则,屁股往天子那边做。

    “相公,回府吗?”赶车的仆人自辕架上问道。

    回过神,冯道操着苍劲的声音,吩咐着:“去西京留守府,他的病,也该好了!”

    在西京起动荡之后,留守李从敏,便告病在家了。

    西京的这场风波,在刘承祐的干涉下,终究是结束了。不过在结束前,还是有个小插曲。史弘肇似乎有点嗨过头,查抄上瘾了,对刘承祐的命令竟然阳奉阴违,还是刘承祐下令夺了他的差遣,勒兵还营,方才告终。

    刘承祐随后下了一道“安官诏”与“安民诏”,主要是为了消化成果。经过后续的统计,这一次整治,西京管境之内,共释民两万余人,增加在籍人口近两成,这也是刘承祐最在意,降下严令,着各地方官府妥善安排。

    至于其他如钱粮、布帛、土地之类,数量虽然不少,但于如今的朝廷而言,也只是杯水车薪,倒不是特别为刘承祐所在意。苏逢吉在其间,贡献份额可不小。

    而经此打击,西京的这股歪风邪气,是被压制住了,至少短时间内,上下官吏都晓得要收敛了。

    以刘承祐诏意故,官员、贵族们暂且安心了,不用再担惊受怕。但是对于此事,不少人都有所“反思”,心中的怨气很重。

    基本上,都指向史弘肇了。纵观此事,史弘肇真的是一个十分合格的背锅人选。手段粗暴狠辣也就罢了,吃相还十分难看,他可是,真吃饱了,财色威名俱收。

    当然,不乏聪明人,能够察觉到背后那只黑手。但是,皇帝是好直接埋怨的吗,尤其是这么个皇帝。

    经此事后,西京上下,对刘承祐这个天子,只怕也是不敢再有所小觑。

    三月十七日,刘承祐降诏。天下诸道州,禁止买卖人口。有流民逸户,但至官府登籍造册,不计已往身份、罪过,录白身,悉给土地,发放粮种,租借耕具......

    刘承祐这道诏令有点狠,除了继续勾引那些逃遁山林的民匪、民盗之外,也在诱惑那些逃户,以及依附豪贵的隐户,为人谋作,哪有替自己耕种产出有积极性。背里隐含的意思便是,只要你投奔官府,便受官府保护,还得得到属于自己的土地,重建家园......

    当然,以如今大汉的情况,执行起来,总归是有难度的。但是,不妨碍刘承祐先将诏令发下,能起到一点效果是一点,能有一点收获,是一点。

    且待他日。

    三月二十日,刘承祐携后、妃,率西京群僚及奉诏前来洛阳觐见的关右诸节度,于洛阳近郊祭天,为大汉江山以及天下百姓祈福。

    这场作秀之后,刘承祐此次西巡也就接近尾声了。

    不过还朝之前,对关中、河中之地,还有一些重要的安排与调整。

    在到洛阳之后,刘承祐便传诏,让陕、华、同、晋、绛、河中、河阳节度前来谒见。

    结果,河中李守贞、同州薛怀让,并辞不来。对此二者的反应,刘承祐并不意外。

第31章 首义三节度

    洛阳南城修文坊,这是座自唐时留存下的里坊,名虽存,然繁韵不再。不过,仍旧是勋贵大臣们置宅的一佳选择。

    坐落于其中,有侯府,乃镇**节度使侯章在西京的别府。

    傍晚时分,府堂之中,钟鸣鼎食,仆佣成群伺候。侯章于府中设宴,邀老友旧识过府一叙,所宴宾客为同奉诏来西京觐见的建雄节度使王晏以及保义军节度使赵晖。

    此三人,要说交情有多深,那倒不尽然。只是在去年的时候,三人于陕州杀契丹将吏,婴城举义,献表晋阳,奉刘知远为帝。怎么算,都是革命的交情,难得同在一起,侯章相邀,总得给点面子。

    侯章、赵晖、王晏三人,都是将近花甲之年,历经三代的老将了。然而从戎几十年,即便到后晋,军职最高也不不过禁军中一都校,中下级军官。

    事实上,若非去岁契丹灭晋,华夏天倾,三人趁机而起,恐怕到了职衔也难有突破。然英雄逢其时,哪怕年迈,也自区区军校遽升为一方节度,权势名望财富俱拥。

    在大汉建立之后,对三人,朝廷也是多加嘉勉,无论是刘知远还是刘承祐,这三人是朝廷善抚方镇的典型。再者,赵晖、王晏二人,也有镇守之才。

    至于侯章,呵呵。这又是个典型的武夫,以贪猥闻名,镇华州不足一年,完全暴露出来了,居无善政,同赵、王相比,那是相形见绌。当然,要是比***差的话,侯章与那些贪暴凶残、草菅人命的武夫相比,又要稍微好一点......

    “赵兄、王兄,我再敬二位一杯。”侯章年纪虽老,但精神看起来十分矍铄,身体很好,吃酒都是用吞的,一口下肚。

    “侯兄请!”赵晖与王晏回应,倒略显矜持。只是稍微地抿了一口。

    扫着满案美酒珍馐,赵晖形容肃正,善意地对侯章劝道:“国家贫瘠,天子提倡节俭,朝廷禁酒,我等于此饮宴,还需收敛一些......”

    闻言,侯章当即摇着头,酒上兴头,口无遮拦:“赵兄不必多虑,天子还能管我们吃喝?从军卖命几十年,苦了几十年,到老了,还不让我们享受一番,世间哪有这等道理。再者,昨日皇帝设宴,不是也拿出御酒招待诸节度?不妨事。”

    见侯章这态度,赵晖识趣地不就这个话题深入下去了,适可而止。与对案的王晏对视了一眼,似乎有了点默契,不可与之深交。

    华州与陕州是邻居,侯章在华州的聚敛行为,他自然有所耳闻。其既不听劝,那也没办法。

    喝了些酒,侯章一脸痛快,借着酒兴,感慨道:“想我三人,原在禁军,声名不显,为人所轻视。而如今,皆为节帅,坐镇一方,得享荣华,如此运道,也是上天钟爱我等啊。”

    “还有赖朝廷与天子的信任与恩赏。”赵晖淡淡地附和了句。

    “对,还要感谢契丹人,若无他们南下,灭亡了前朝,岂有我等出头之日。”侯章哈哈一笑。

    “侯兄慎言!”对此人的猖狂,赵晖似乎有些不耐了。

    侯章则浑不在意,反问道:“我所言,皆不得虚。赵兄何故,如此小心。”

    “侯兄未闻近来西京之事?”话难投机,王晏于宴间甚少说话,此时沉声道:“连中书的宰相都被下狱了,我等孤身觐见,若不加收敛,只恐祸事将至!”

    “我看吶,是二位太过敏感。我等皆有部曲在州镇,此番给皇帝面子,前来觐见,其还能无缘无故对付我们?至于那苏逢吉,不过一文人罢了,无兵无权,不足为道。这两日,天子对我等,还不是拉拢安抚......”侯章愈显骄狂,又或者酒意上涌,无所顾忌。

    酒渐酣,但饮宴间的气氛却慢慢地尴尬起来,赵晖与王晏兴致不高,侯章则乐在其中。

    感受到气氛不佳,侯章慢慢地也不乐意了,不悦之色几乎挂在脸上。想了想,侯章主动发问,说了点正经事:“二位,你们说天子召我等来西京,所谓何事?昨日宫中御宴,虽然天子讲话,绕来绕去的,但我也听出了点问题。其所言西面凶顽,居心叵测之徒,指的是谁?”

    “该不会指的是我等吧!”说着侯章忍不住开了个玩笑,乐出声:“哈哈哈......”

    见其醺醺之态,王晏眼神中鄙意甚浓,对今日赴约就宴,有些后悔。闷了一口酒,随意地说道:“天子所召诸节度,有谁没来?”

    经这么一点拨,醍醐灌顶一般,嘴里却问道:“天子还召了何人啊?”

    赵晖有些意外:“候兄不知?”

    “我管他人作甚?”侯章一副理所当然。

    “河中李守贞,同州薛怀让!”见状,赵晖嘴角不由扯了一下,表情稍显凝重地说道。

    “李守贞?”闻言,侯章面露恍然,随后又不禁乐了:“这倒是可以理解,刘家抢了其儿媳,也难怪李守贞不敢来西京......”

    侯章这肆无忌惮,竟敢直接调侃起大符之事,几乎同时,赵晖与王晏闭上了嘴,再没什么说话了兴致了。

    “候兄,酒已尽兴,赵某便告辞了。”没过多久,赵晖离席告别。

    王晏也随后起身:“我府中尚有事......”

    “二位这是何意?一坛酒尚未饮尽,何谈尽兴?二位告离,莫不是我招待不周?”见两人离席,侯章很是愕然,一串的反问。

    赵晖拱手,态度还算和顺,说道:“候兄的盛情招待,万分感谢。只是赵某不甚酒力,毕竟年迈,前番旧伤复发,不便宿醉。”

    王晏则没说太多的套话:“告辞!”

    二人去意已决,又岂是侯章能够挽留得住的。心里有气,也不起身,径由家仆送之。

    宴席中止,堂间的尴尬气氛顿破,侯章沉着脸坐在案后,表情很不好看。

    老脸上凝起一团醉红,侯章不由打了个嗝,随即狠狠地将手中酒杯猛掷于地,怒声道:“赵、王欺我!”

    “老爷。”

    “撤了,都给我撤了!”指着宴席,侯章不耐烦道。

    赵、王这边,二人联袂出候府,王晏拎了下胡须,看着赵晖,说道:“赵兄,这侯章不可深交啊!”

    赵晖面上一片苍然,没有多少醉意,有点意兴阑珊地说道:“天子虽则年少,但极类庄宗,不可轻辱。如无自知之明,必取其祸!”

第32章 天子上门

    赵晖,尝为李存勖帐前亲兵,虽然已经二十多年了,但对于前期的庄宗,他心里仍保留着一分敬畏......

    夜已深,两架马车施施而行于洛阳街道,临近宵禁时分,坊间的巡卫严密了许多,途中还遇到了一波巡察的禁军。不过见是受天子当众褒奖嘉许的保义军与建雄军两节度使君,也不敢多加盘问,得罪。

    接连穿过三座里坊,马车先后停在一座平静的院落前,赵晖与王晏下车,赵晖相邀过府叙谈。一下子便注意到了府前的情况,中门大开,晦暗的灯火照耀下,一名年轻的将领领着几名士卒,在门前徘徊,那是赵晖的牙将。

    见此景,赵晖眉头一凝,稳步上前,问迎上来的牙将:“怎么回事。”

    “节帅,您可回来了!”年轻的牙将松了口气,脸色还带着点急色,禀道:“天子正在府中等候。”

    “什么?”赵晖脸色大变。

    情况很简单,就是刘承祐在宫中“闲”来无事,特出宫前来拜访赵晖。

    御驾亲临拜访大臣,这还是刘承祐的第一次。

    “为何不早报?”收敛起惊容,赵晖不由发怒。

    “天子说不用......”牙将憨憨地回道。

    “你还真是听话!”赵晖教训了一句。

    这时,王晏深吸了一口气,理了理衣袍,对赵晖道:“赵兄,还是去面君吧!”

    “天子亲临,好大的恩典呐......”赵晖叹了一口气。

    赵晖在西京的府宅,并不显奢华,甚至有些普通。但此夜,府中各处,廊道门庭,皆为宫中禁军手守备着。至于刘承祐,收到赵晖回府的消息时,正在其堂间,与其儿子赵延进聊着天,咨之以陕州事。

    赵延进还没满二十周岁,但不愧为将门虎子,有一股子锐气,在刘承祐面前,虽然稍显紧张,但应对还算得体,并且看得出来,脑子很灵活。

    有刘承祐提前吩咐下去,赵晖与王晏匆匆赶来,经过排查威胁后,倒顺利直谒君前。

    “臣赵晖参见陛下!”

    “免礼!”刘承祐扫了二人一眼。

    “父亲。”

    没有理会儿子,赵晖倾身拱手:“怎劳陛下亲临,臣实惶恐。累陛下久候,臣,臣......请陛下治罪。”

    不管是不是装的,面对刘承祐这个少年天子,赵晖态度很端正。

    刘承祐穿着一身常服,不过当了这一个多月皇帝,身上君威渐盛,再加上他素来的严重,威势很强烈。

    “赵卿,不必如此。反倒是朕冒昧来访,叨扰贵府了。”刘承祐平和地说道。

    “不敢。”

    又看向王晏:“王卿也在?”

    “陛下。”王晏再行礼。

    “倒不用朕多跑一趟了!”刘承祐摆了下手,鼻子抽了口气,似乎嗅到了二者身上的酒味,说道:“今夜侯使君,招待二卿的,定然是美酒佳酿吧......”

    闻言,二者顿时齐道:“请陛下恕罪。”

    “二卿不必如此。”刘承祐命随行的内侍奉上一小坛酒,说道:“朕今日上门,也带了一坛酒,这便与二为共饮,这可是产自杏花村的好酒,二卿可有兴趣?”

    闻此言,赵、王二人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愕然,注意着刘承祐那副迥异于常人的冷静姿态,心中对这个少年天子更加慎重了。

    刘承祐寻赵晖,自然不是真找赵晖来喝酒了,命人简单准备了点肉食,吃喝相谈。稍微酝酿了一下气氛,一手持杯于横于腰前,一手背腰,刘承祐感慨着:“去岁,敌骑长驱而陷两京,石氏不能守中国,先帝虽思拯溺图南,然既思实力不足,又虑人心不附。及至二卿首变于陕郊,共扶义举,使我父下定决心举兵。故,汉之所兴,二卿并有力焉!”

    对于二人,刘承祐评价很高。但也正因如此,二者反倒有些迟疑:“陛下过誉了,臣等实不敢当。”

    见两个老将的表情和反应,刘承祐脑中只浮现出一个词:受宠若惊。

    “大汉初立,便逢天崩,朕以渺躬,得承大统。然自附德行浅薄,继位以来,夙夜忧忡。大汉周遭,群狼环伺,北有契丹虎视,西有孟蜀入寇,南有高氏反复,伪唐包藏祸心,西北又有党项怀异。内则民生凋敝,百业不兴,秕政难抑......”

    “朕思国贫民困,有图治之心,然内忧外患之下,心情郁结,几无头绪。西巡以来,察民生,治贪暴,犹显不足。及诸来京,朕方知,如欲守江山,还需如二卿这样的将帅之英。”

    几番面对刘承祐的恭维,赵晖与王晏显得更加小心。

    “朕近来常思,如欲使国家长治久安,必得消内患,攘外寇。然,攘外必先安内......”

    面对刘承祐一通“掏心置腹”的言说,赵晖二人也慢慢进入了状态。

    “外患臣心中有数,然这内患,不知陛下所指谓何?”赵晖问道。

    闻问,刘承祐转过身,两指转动着杯沿,目光有神,直勾勾地盯着赵晖:“赵卿当真不清楚?”

    “请陛下明示。”

    刘承祐还没开口,王晏主动开口了:“陛下所指,河中李守贞,同州薛怀让?”

    注意着王晏那冷峻的神情,刘承祐微感意外,这王使君,显然不如赵晖圆滑。饮尽杯中酒,刘承祐抬首遥望着夜空中那一弯淡月,幽幽叹道:“方镇乃国家根基,诸节度为大汉守御天下,朕为天子,自不当妄自猜忌。对河中李氏,朕与朝廷已是多次恩诏嘉勉。然这段时间以来,朕犹闻其异动逾矩之行,朕这心中常怀忧恐。”

    “蒲、同二州,一水之隔,带及关右,乃国家重地。其若有变,必然波及关右。国家初定,天下百姓还没过几天安稳日子,朕实在不欲刀兵之祸再起。但是,朕却不可不早做准备。”

    听刘承祐说到这儿,赵晖与王晏立刻提了下精神。

    “彼心不明,倘若李氏难抑异心,悍然举叛于蒲州,那么,朕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之平定。”说着,刘承祐猛然转身,盯着二人:“晋、绛、陕三州,分由南北对河中呈现钳制之势。朕问二卿,河中果有叛,可愿替朕守御之?”

    面对刘承祐这直白的问话,二人还能如何反应,没有多少迟疑,先后发声:

    “愿为陛下尽忠!”

    “陛下但有命,万死不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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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介绍:
穿越后汉隐帝刘承祐,辅弼创立江山。其后以尚幼之年,嗣新造之业,保延洪之运,守不拔之基。PS:若不是父兄死得早,这也许会是个再世李二。汉世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世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世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