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薨逝
八角亭旁边是一片湖塘,湖面是密集的枯荷根茎,春夏之景应当很是漂亮,但此时只有一片残败之象,寒风冷冽地吹,呜咽的声音竟然有些刺耳,衣袂被吹得飘起,刘承祐却似无所觉。
此时刘承训,虽然笑容温和,但与平日里带给刘承祐的感觉完全不一样,那种文弱之感,消失了。两兄弟对视了许久,刘承祐摇头道:“大哥说的什么胡话。”
“我的头脑很清醒,从未有过的清醒。”刘承训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叹了口气:“大概是,人之将死的缘故吧......”
眉头不自主地蹙了下,刘承祐面无表情,仍旧与刘承训对视着:“父母兄弟皆盼大哥早日康复,大哥何故如此消颓?”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太医说得虽然隐晦,但我清楚,药石无救。”刘承训平静地说,声音低沉:“先走一步,累父母哀恸,日后不能侍孝于他们膝下,却是为人子的罪过了。”
“不过,还有你与三郎。”刘承训笑意内敛,却是满脸的坦然。
闻言,刘承祐没有说话,仍旧观察着刘承训,心中则猜测着,他找自己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咳咳!”受冷风激,刘承训忍不住重重地咳嗽了几嗓子,端起案上的酒杯,就欲往嘴里送。见状,刘承祐直接探手按住他:“大哥的身体,不便饮酒。”
以刘承训此时的气力,自然被刘承祐摁得死死的,动弹不得,干脆不挣扎,晃着脑袋,目光澄澈地看着刘承祐:“二郎,来陪我喝几杯,这,也许是我们两兄弟最后一次对饮了。”
此时的刘承训,完全可以用洒脱来形容,被其注视着,刘承祐慢慢地松开了手。
见状,刘承训嘴角的笑容又绽放开来,亲自给刘承祐斟上一杯,朝他示意了一下。刘承祐麻木着一张脸,举杯相应。
“咳咳......”喝了口酒,刘承训显然是被呛得厉害,脸胀得通红,不过两眼之中却看不到一点痛苦之色。
“二郎应该知道,我以往是很少饮酒的,但是自大汉立国以来,却是喜好上了这杯中之物。想知道是何缘故吗?”刘承训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酒壶。
被刘承祐一把夺了过来,替他斟上,又给自己倒满。酒水入杯的声响很清晰,还冒着热气,不过,他没有回答刘承训的意思。
他是看出来,刘承训这是找自己来一诉衷肠的......
“你还是这样啊!”刘承训也不以为意,抿了一口酒,脸上的红晕更深了,自顾自地说道:“借酒消愁啊。愁自何来,自二郎你啊。”
“二郎,你可知,自大汉立国之后,为兄对你,是又羡又嫉......”刘承训一种坦然的心态,正面对刘承祐诉说着:“耳闻你统军在外,战功赫赫,痛击契丹,名震天下,众军慑服。我这心里,端不是滋味。”
说到这里,刘承训又笑了,笑得苦涩,还有些许羞臊:“为兄者,竟然对自己的弟弟,抱有嫉妒、敌对之心,还有心打压!”
听刘承训说到这儿,见他一副愧悔的模样,刘承祐表情终于变了变,这说得他,有些自惭形秽啊......
嘴角扯了扯,刘承祐说了句没营养的话:“大哥你喝多了。”
这才两杯酒下肚。
紧了紧裹在身上的裘袍,刘承训又喝了一杯酒,眼神迷离了些,幽幽然地说道:“二郎,我其实知道,你想当太子。”
瞟了刘承祐一眼,见他端着酒杯,面色没有丝毫动容,刘承训继续说:“不怕你笑话,一直以来,于继嗣之位,我一直都视之为囊中之物。直到,二郎你崛起于行伍。”
“其实,我也是有自知之明的,过于文弱,又心慈手软,行事犹豫,实非乱世之君。而如今这个天下,是武人的天下。原料想,天下崩坏,是人心丧乱,欲以仁德感化,收拾了人心,自可使天下宁定。但是,一直到如今,我才慢慢明白过来,若无武力支持,仁德何以入人心!”
“入汴之后,群请立太子,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是想主动请辞,将储君之位直接让于二郎你的。”刘承训渐渐说到了兴头上,又喝了一口酒:“但是,心中又存着那么一丝期望,期望我们兄弟能够齐心,共同卫护大汉江山......”
“哈哈!实际上,我就是舍不得太子之位,那可是半君,日后可继承大汉江山的......咳咳咳......”说着刘承训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边咳边笑,笑容里满是对自己“虚伪”的讥讽。
“眼瞧着你在军中,影响日渐增大,有人建议我早作准备。”
“是杨邠?”刘承祐终于主动开口说了句。
闻言,刘承训捂着胸口,表情渐渐平静下来,想了想,一脸正色,却又左顾而言他,对刘承祐道:“二郎,如今的大汉,虽然已平静下来,但实则内忧外患。南边诸国割据,北有契丹血仇,各道州节度心怀鬼胎,天下民心亦远未依附于大汉。当然,更重要的,是朝堂之上,宿臣老将多猖獗,得意忘形,争权夺利,贪渎聚敛成风......”
听刘承训这么说,刘承祐神色倒柔和了些,自己这大哥,却是看得清楚。
“国家草创,经纶初构,一切以稳定社稷为先。然已生之弊病,想来在父亲与你的努力下,迟早都会革除。”刘承训用一种交代后事的语气,对刘承祐告诫道:“二郎,我观你行事,过于冷厉,性格过于刚烈,处事过于强硬,当此乱世,自当用重典,然一味如此,终究不是好事。日后为政,少行杀戮,多怀仁恕之心,需知兵强终究只是一时,仁道服人才能使国家长治久安......”
刘承训眼神渐迷离,看他竟然教育起治国之道来,刘承祐这心头,却是泛起些怪异。
“二郎,你要答应我一件事!”突然的,刘承祐期待地看着刘承祐。
“你......说。”刘承祐眼中闪过疑色。
“日后,留杨邠一条命!”刘承训幽幽地说道:“杨邠乃大汉元臣,长于吏政,然不识大体,为政专横,与你之间必是矛盾丛生,不可调解。但他终究只是文臣,绝对不是你的对手。只盼你在清除,大汉朝堂上的这些元臣宿旧时,多些耐心,勿要过于狠戾,他们,毕竟是国家的功臣......”
“大哥你说笑了。”刘承祐温声说。
“你要答应我!”刘承训抓住了刘承祐的手。
此时的刘承训,思维似乎有些紊乱了,但那双眼睛却是十分地明亮。被其期盼地望着,刘承祐轻轻地点了下头。
刘承训身体放松下来,抬起微颤的手去拿酒杯,一口饮尽,面上兴致又来了,饶有兴趣地望着刘承祐:“二郎,你同我说实话,有没有想过武力夺取太子之位?”
闻言,刘承祐眼神飞过一道愕然,回视着刘承训,很是干脆对回答道:“没有!”
刘承训一直注意着刘承祐的表情,闻其回答,呵呵一笑:“我信你!”
“二郎,你还记得当初在晋阳的时候......”
接下来,便是刘承训碎碎念念地,说些刘承祐“不记得”的往事,动情怀念,感情真挚,让刘承祐都不禁有些感动。一直到,刘承训扛不住冷。
离开魏王府的时候,刘承祐心情没来由地有些沉重。事实上,刘承训那些话,对他的影响并没有那么大,但就是忍不住心生感慨。
同时,他也知道,刘承训是一定熬不过这个冬季了。
......
天福十二年,冬月二十,夜,雨木冰。在这个凄冷的雨夜,大汉魏王、开封府尹刘承训,薨。
皇帝刘知远哀恸不已,竟至昏厥,废朝三日,下令东京全城缟素,为刘承训披麻戴孝。以刘承训贤明彰于世,东京百姓,多怀念之。
第163章 索然无味
魏王刘承训的早逝,死得突然,死的悲伤,尤其于皇帝刘知远而言,是一个极其沉重的打击。毋庸置疑的,对于长子,刘知远一向是十分满意的,在他身上投入了极多的精力与心血,将他视为继嗣之君培养,一度有直接确立他太子之位的想法,命他为开封府尹,足表其心意。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对刘承训的后事,刘知远操办地很隆重,哪怕国用不足,治丧规模仍旧很大,宁违礼制,于汴宫中举丧,前前后后,花费了近半个月的时间,方才结束。
其后,刘知远也病倒了,装都不好装,无力理政,将军政交给杨邠为首的宰臣,自居于留宫中休养,主待在仁明殿,大概是在李氏那里寻求安慰。
对刘承祐,刘知远给了他一点表示,同平章事,共同理政,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而刘承祐,比起以往,更显得低调了。在朝堂上,与人为善,不争不抢。哪怕对杨邠,也是多有避让,少与其争执。在刘承训薨逝后,杨邠显然有些紧张彷徨.
不过,日日不辍者,还是进宫,给刘知远与李氏问安......
冬愈深了,岁寒之际,时间是治愈伤痛的良药,经过近月的功夫,笼罩在宫内的忧伤终于消散不少。
“官家,相公们都来了,正在殿外等候召见。”垂拱殿中,内宦轻迈着步子,走到御案下,低声禀报道。
“让他们进来吧!”刘知远声音苍老了许多,不过没有多少波动。
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刘知远的身体恢复了不少,整个人的精神状态,看起来都好了许多。作为皇帝,终究不好视朝,此番要捡起荒废了的朝政,同时也安抚人心,这段时间,宫里宫外,流言四起,眼见着越发汹涌,再不出来漏个面,国家都要出问题了。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福!”很快,杨、王、二苏、窦、李等重臣进殿,一起拜道。
“平身!”刘知远淡淡地挥了下手,说:“这段时间,朕未能视朝,军国大事,皆委诸卿操持,而致朝局平稳,波澜不兴。诸卿辛苦了!”
刘知远这般说,一干朝臣当即长拜以表忠心,场面话,大家都会说。
“周王呢?”扫了眼,注意到刘承祐不在,刘知远问道。
“回陛下,军器坊新研制出了一批军甲,周王殿下前去检视了。”郭威出列禀道。
刘知远点了下头,他有所耳闻,他这个儿子,进来没有任何张扬,但一直在做实事。
“听闻,各州死了不少百姓?”
此言落,宰臣李涛出列,脸上带着些怜悯之请,拱手禀道:“时值深冬,中原各州过冬物资匮乏,冻饿之事,时有发生。据各州节度报,治下皆有伤亡,多者数百,寡者亦有数十!”
“唉!”闻言,刘知远不由太息道:“朕入主中原,创立江山,未尝施恩于百姓,惠其以安宁,反累其长受兵乱之苦,到如今,至子民困苦如此,竟不能果腹御寒。此皆朕之罪过!”
“陛下言重了!臣等深受君恩,助理万机,不能育民,致有惨剧,此皆臣等无能之过,请陛下治罪!”苏逢吉适时地跪下,一脸“愧色”,激动地请罪道。
不过,那眼神不住地往杨邠那儿瞟。若众臣有罪,那么杨邠为“首相”,就得负主责。
苏逢吉那眼神,基本未加收敛,杨邠自然感觉得到,神色微苦,面颊一抖,深吸一口气,长揖一拜:“请陛下治罪!”
对两人的表情刘知远尽收眼底,摆了摆手,说:“传诏各州将吏,务必救助受难百姓,不得消极怠政!”
“是!”
事实上,殿中君臣心里都清楚,这道诏令如往常一样,聊胜于无,地方上的节度、官吏,纵是有心,恐怕也是无力,再者,能否真正遵从诏令都是一个问题。而对各地的百姓而言,只能苦苦地熬着,这个寒冬快结束了......
“诸位请坐!”见众臣都站着,刘知远和善地挥了下手,示意道。
“谢陛下!”
等众人都坐下了,刘知远微微松了口气,问道:“近来还有何事,诸卿且奏来!”
“永安军节度使折从阮奏,契丹四千部众南下府州打草谷,为其统军所却,杀敌两百余,夺马匹百一十匹!”郭威奏。
“折从阮真良将,不负朕望,降制嘉勉,以其同平章事!”刘知远说。
“晋昌军赵匡赞奏,蜀军北寇!”杨邠出列说。
此言一落,刘知远神情一狠,语气冷冽:“蜀军又至,是欺我大汉无人吗?”
说着重重地拍了一下御案,表情阴狠,此时的刘知远就如一头老迈的病虎,给人的感觉却更加危险。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下那易怒的心情:“具体怎么回事?”
“蜀主此番,以魏王新丧,陛下抱恙,欲趁虚而入。发兵五万,发兵五万,三路出击。山南西道节度使兼中书令张虔钊为北面行营招讨安抚使,雄武节度使何重建副之,宣徽使韩保贞为都虞候,共将兵五万,虔钊出散关,重建出陇州,以击凤翔。奉銮肃卫都虞候李廷珪将兵二万出子午谷,以援长安......”
“晋昌军节度赵匡赞以京兆兵少,恐不足守,请朝廷增派援军!”
“动静还真是不小!”刘知远表情越加冰冷了。
沉吟几许,刘知远压制着心中的怒气:“自大汉立国以来,关中便始终难安,西蜀既夺秦凤阶成,时时窥伺在侧,欲夺我疆土!时至今日,关右边患,已成我朝困疾,对此,众卿有何建议?”
“朝廷必须发兵,以拒蜀兵!孟蜀前番趁中原沦丧,攫取秦凤四州,四州在手,便随时可出兵倾扰凤翔、京兆。如欲使关右宁定,务必重夺四州,方可转劣为优,巩固八百里秦川。否则,关中始终难安!”郭威一脸笃定地说。
一听说要动兵,王章立刻站了出来,摇头道:“陛下,如今朝廷,实无动大兵之力啊!”
“难道就坐视蜀军猖狂吗?”刘知远驳斥一句,言语中怒火四溢,竟有些暴躁。显然,丧子之痛,根本没那么容易就缓过来。
“陛下,主不可怒而兴师!”中书侍郎李涛大胆地望着刘知远,沉声说道,语气中满是劝谏之意。
“杨相什么意见?”刘知远瞥向一直没说话的杨邠。
杨邠的眉宇间,始终凝着一层阴云,闻问,略作思考,起身回道:“陛下,朝廷先如今,实无复夺秦凤四州的实力。但是,蜀兵来袭,朝廷不可不作应对,否则京兆、凤翔若有失,遗祸无穷。前番以杜叛之故,已经容忍之,此番必须得出兵,以示朝廷威严。但动兵,当以守御、协防为主!待他日,国家休养生息,朝廷兵精粮足之后,再行讨之!”
“另外,凤翔有吏密报,言蜀国枢密使王处回,暗使人携重礼,传信与节度使侯益,恐其有变!”
此言一落,刘知远的心脏不由抽了一下,此前,他便一直十分顾虑侯益,粗着嗓子说道:“当初未及将之一并移镇,如今,果成祸患!”
“陛下,侯益心思难测,其若有变,那于朝廷而言,关中的情况,更是投鼠忌器了,还需慎重。”此时,一直未有说话的门下侍郎窦贞固,主动开口了。
眼神在众臣身上扫过一圈,刘知远似乎也冷静下来:“关中局势,出兵之事,从长计议,尔等下去,慎议,拟个条陈!”
“是!”
因蜀军之扰,殿中的气氛压抑了许多,甚至比此前天下饿殍丛生还要沉重。
沉默了一会儿,刘知远呼一口气:“还有何事?”
“陛下。”未免自己看起来像个“混子”,一直插不上嘴的苏禹珪,开口奏事。
“苏卿有何事奏?”
“今岁将终,此前陛下不忍忘晋,故沿用晋祖之年号,然来年,却是不可再复用晋之年号......”
“年号之事,交由诸卿议定!”听明白其意思,刘知远直接吩咐着。
见状,苏禹珪却是直接奏道:“臣与太常卿张昭、礼部尚书赵上交等臣,已拟出了几个年号,请陛下定议。”
看苏禹珪竟然把事情做到了前头,刘知远点了下头:“说说看。”
“经臣等群议,讨论出乾德、乾隆、天兴、天聪、天禧者,一致认为,以乾德为佳!”苏禹珪答道。
“乾德......”刘知远嘴里念叨一句,似乎有些不满意。
见状,苏禹珪心头微紧,“乾德”这个年号,可是他们讨论了许久,才得出的。要是陶谷知此事,估计得暗暗嘲讽,“乾德”是那前蜀后主王衍的年号。显然,苏禹珪等人并不知道,虽然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但彼辈之“寡闻陋识”,可见一斑。
不过,刘知远迟疑的,倒不在一点,他可不会在意重复不重复,只是心中本有些想法。
只少作思量,刘知远直接道:“用乾德,莫若定为乾祐!”
“乾祐好!”刘知远话音刚落,苏禹珪顿时开舔:“陛下乃天命之子,盖有天佑,大汉之立,如有神助。臣以为,“乾祐”上佳。”
被苏禹珪这一通舔,刘知远面部表情却是不自觉地松弛了些,只是笑不出来。
“众卿觉得如何?”
“甚好......”一个年号罢了,只要寓意吉祥,根本没有太过纠结的必要。大汉的朝臣,终究不是什么“文人”,不会死脑筋较真,一定要议出个“最佳”。
心情微宽,却不能掩饰身体的疲乏,只听政这片刻的时间,刘知远已感精力不济,只觉身体仿佛挂着铁块儿,只欲往下沉。
而底下下众臣,苏逢吉却暗自琢磨着,左手指点在右手背上,眼中忽得神光一闪,眼珠子转悠了两圈,上禀:“陛下,臣有事奏!”
“讲。”原欲散议的刘知远眉头微紧,问道。
“开封府总京畿州县政务,然府尹之职,仍旧空缺,请陛下早定人选,差遣此位!”苏逢吉说道。
“苏卿可有合适人选?”刘知远随口说道,观其态度,似乎并不是特别在意的样子。
闻言,苏逢吉嘴角勾了勾,显然早有想法,拱手不假思索地应道:“臣以为,周王殿下,可兼府尹之职!”
其话落,殿中的气氛顿时又滑向一个敏感的方向,众臣都不禁看了看苏逢吉,又小心地瞟向刘知远。
只见,刘知远神情间也有一丝诧异,死死地盯着苏逢吉,一双虎目格外有神,不过很快敛去那丝神光。
一时没有作话,手指一下一下敲在御案上,似乎对苏逢吉的建议不甚满意,又好像在思考什么更重要的事情一般。
良久,刘知远抬起头,俯视着殿中的宰臣们,悠然发问:“朕年事已高,精力不济,欲立太子,以分担军政。诸卿以为,当立何人?”
刘知远声音平淡,可落在众臣耳中,却都起了心思。
苏逢吉直接道,很是积极:“周王殿下威德兼弘,可为太子!”
郭威紧随其后:“周王殿下刚毅果敢,可立!”
苏禹珪见状,也道:“周王殿下仁孝公正,陛下新定年号‘乾祐’,亦合周王之名讳!”
窦贞固说:“周王睿智明理......”
李涛说:“周王英明雄断......”
王章斜了杨邠一眼,也抬手:“周王殿下素有威严,可为储君!”
事实上,在场朝臣都清楚,以如今的情况,除了刘承祐,根本没有其他的人选。倘有人提出异议,那么必定是居心叵测,心怀异志。
包括杨邠,也一样。要说在场诸人,也还正是杨邠心情最为复杂。只剩下自己,身边的宰臣们乃至皇帝都瞧着自己,杨邠脸上的阴云似乎更重了,终是,动了身,严肃道:“周王殿下,有异人之姿,当立为太子。”
若是正常的时候,朝臣认识如此统一地支持一个皇子,估计皇帝心胸之中早充斥满猜忌。但此时,见宰臣们清一色地提议刘承祐,刘知远却莫名地感到欣慰。
又考虑了一会儿,说道:“既然众卿,一致看好周王,那此事便定下了,乾祐元年正月朔,举行册封典礼!”
“是!”
太子之位,就这么定下了,定得突然,却没有一丝阻碍。当刘承祐得知消息的时候,也没有多少意外,很平静,甚至有种,索然无味的感觉......
ps:不好意思,周末总归是比平时还忙的,更新晚了短了。
第164章 监国
乾祐元年,正月初一,这是个喜庆的日子,东京士民,喜迎新岁,小民虽贫,亦洁新衣,只是朝廷禁酒肃市,城里城外,少了许多乐趣。不过,终究是新年,百姓们都盼着有个新气象。
于大汉朝廷而言,迈入新年,翻开新的一个篇章,首先便是太子的册封大典。崇元殿中,皆结彩带,殿庭立法驾仪仗,四角有“镇殿将军”并殿前诸军健儿士服立班,文武百官皆冠冕朝服,又有诸州节度、进奏吏、外使观礼......
一切看起来有模有样的,实则不伦不类,有种沐猴而冠的感觉,礼乐崩坏那么久,大汉朝臣的“素质”也就那样,大家觉得好,自娱即可。
典礼由太常卿张昭主持,典仪虽经简化,但仍旧持续了不短的时间,所幸一切顺利。然后刘知远抗不住了,乾祐元年的第一场大朝会,都没能顺利进行。刘知远的身体实在有些扛不住,太子的册封典礼,几乎都是硬撑下来的。其颤着身体,被内侍搀回后宫的情形,落入了不少人的眼中。
于大汉朝而言,新年第一日,便增添了不少隐忧,某些不好的征兆,多少事朝臣们心中难安。
万岁殿前,刘承祐并一干大臣静候于此,他面色严肃,脸上不见储君之位到手的喜悦。边上的大臣们,面上则皆显忧色,忍不住窃窃私语,表示对刘知远的担忧。
“尔等身为宰臣阁僚,当为朝臣表率,于殿前窃窃私议,左顾彷徨,扰乱人心,成何体统!”突然地,杨邠站到前列,对众臣呵斥道。
刘承祐眉头稍蹙,斜了杨邠一眼,见他那一脸正态,强势无比。淡淡地收回目光。
不过杨邠这一番呵斥,倒反惹得众臣不虞,谁还不是朝廷大员,由得你杨邠如此猖狂?
苏逢吉当即出言怼道:“我等为人臣者,尽忠于君上,官家不豫,我等心忧,有何不对?”
随即扫了一圈群僚,又以一种讥讽的语气说:“某人骄慢,于殿下大声呵斥,又成何体统。”
只可惜,没能得到响应,都聪明着,硬顶杨邠,有苏逢吉一人足矣。
“你放肆!”杨邠则被气的不轻。
“你放肆!”苏逢吉两眼一瞪,朝刘承祐拱着手,盯着杨邠:“太子殿下都没说话,你杨枢相虽然位高权重,却也太不知上下尊卑了吧!”
苏逢吉直接披出刘承祐这张虎皮,有点小人得志的样。这个苏逢吉,若用来怼杨邠,却是个不错的选择。
杨邠张了张嘴,下意识地瞧向刘承祐,只能瞧到他那张平静如水的帅气的侧脸。
“二位相公,都少说两句吧。”这个时候,苏禹珪站出来,再度当着老好人,和稀泥。
这个时候,李氏走了出来,一身盛装还未卸下,神色庄重扫了殿前一圈,凤目之中,威严毕露:“何故喧闹?”
“臣等无状!”一干人赶紧请罪。
“尔等身为公卿,肩负军国大事,且退去,处理国务,抚定人心!”李氏淡淡地吩咐着。
此言落,众臣相顾,苏逢吉主动上前,低着头恭敬问道:“皇后娘娘,不知官家圣体情况如何?臣等请求谒见。”
“有小恙,无大碍!官家需静养调理,暂无心接见,晚些时日听政。”李氏直接道:“官家有诏,养病期间,由太子监国。众卿各归其职,协助太子,维持朝政运转,善理国事!”
“是!”
“臣等必竭力辅佐太子殿下!”
李氏都这么说了,众臣只能退下,他们还不敢强闯。至于安抚人心,这些朝臣自己都还需要人安抚了。
刘承祐被李氏叫住,留了下来。但对面对儿子的时候,李氏神宇间的刚强褪去了,露出了一抹疲态,带有少许的忧虑。
“娘亲,父亲他......”刘承祐小声地问。
李氏朝刘承祐露出点勉强的笑容,上前,轻柔地给他顺了下那明黄的衮龙袍,叮嘱道:“汝父不豫,既为太子,当善理国政,为君父分忧解难。时下国势频蹙,舆情不安,对朝臣,多加和协,不要太刚硬,世事人情,没有那么简单的。”
“至于官家这儿,自有我照顾,你勿多挂碍......”
听完李氏的叮咛,刘承祐本就平静的心情,更加平静了。恭敬地朝他行了个礼:“儿臣告退。”
“去吧!”
待刘承祐离去后,李氏脸上的慈色又收敛起来,召来殿前侍候着的几名内侍并幼弟李业,冷厉而严肃地吩咐着:“知会下去,对于官家的病情,宫中但有谣传议论者,严惩不贷!”
“殿下!”
以太子的身份踏入枢密院,自是又有一番新的感受,毕竟是半君之尊,枢密院臣僚们态度,也越发恭敬,尤其在耳闻皇帝身体抱恙的情况下。面对一院恭礼,刘承祐一如往常,只是淡定地让他们归其职,劳其事。
“关中可有最新消息传来?”刘承祐直接寻到郭威,问道。
郭威拿起一张军报,递与刘承祐:“这是最新的战报,寒冬渐去,蜀将李廷珪出子午谷,为赵匡赞率军阻于子午镇,已遏敌势。不过据闻,蜀军这个冬季在兴元府储备了大量粮械,此番,恐怕是真存着一口吞下京兆、凤翔的心思了!”
“那还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胃口!”刘承祐一抚案,冷冷地说。
“凤翔那边什么情况?”
闻问,郭威吸了口气,神情彻底严肃起来:“蜀军秦、凤两路而来,对凤翔完全处于夹击之势,但只要守住陈仓,蜀军尚不足为惧。然,唯恐凤翔节度侯益,京中必有其耳目,既知朝廷疑之,只恐其心怀疑忌,倘其自甘堕落,投诚孟蜀,引蜀军入凤翔,关中形势,可就彻底崩坏了!”
对于这些形势,刘承祐心里实则早就有些谱,但闻其言,仍旧不免倒抽一口凉气:“还真是投鼠忌器啊!”
“凤翔绝对不容有失!”刘承祐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
起身,走到院房中央挂着的一副军事地图前,上边标注着关中诸州此时的形势,包括蜀军的进兵路线。刘承祐的目光,则死死盯着如今大汉版图中的最西域。少了秦、凤、阶、成四州,凤翔孤凸其外,直面蜀军兵锋,还真有种飘摇之感。
而此时的大汉关中,面对孟蜀的侵扰,可比当年曹魏面对诸葛亮第一次北伐的情况要严峻得多.毕竟陇西已尽在敌手,蜀军只需再拿下凤翔,那么便可顺渭东进,配合子午之军夹击京兆。
并且,眼下为大汉守备陈仓的,可不是郝昭。
“殿下,侯益乃累朝老将,虽因疑忌,苟有异举,但观其前后反应,若说其当真欲降孟蜀,恐怕也不见得。”刘承祐思虑间,郭威开始说道。
“郭枢密直抒见解便是!”刘承祐目光仍旧没有挪开地图。
郭威则继续说:“侯益若真心欲降,只怕早引蜀军东进了,绝不会有此前拒蜀军的动作。况且,他已是花甲之年,在国朝位至极臣,离乡背井,舍大国而去蜀这偏狭小国,有何益处,‘蹄涔毕竟难容尺鲤’。寻根究底,还是还是侯益对朝廷抱有戒心,只需朝廷遣使慰之,推诚以告,想来他也是不欲反的。”
闻言,刘承祐讥诮着说:“请降孟蜀,遣属吏携兵籍、粮册西往,这总是事实吧!如此行举,反心昭然,枢密不必为其说话。”
这段时间以来,汉廷的重心便放在关中的局势上,特别是凤翔那边,节度使侯益做的那些小动作,也都陆续传来。又或者,他就是故意让朝廷侦得,携以自重。
听刘承祐这么说,感其强硬态度,郭威心中微叹,还是太年轻了,拱手,正欲再说。却见刘承祐一扬手:“即便如此,孤仍欲包容之,上奏官家,赐其丹书铁券,加其官,进其爵,枢密觉得如何?”
闻言,郭威反倒愣住了,注意到刘承祐冷硬的面庞,不由一礼拜:“殿下胸襟开阔,令臣佩服!”
“孤这便安排人去凤翔,告诉侯益,朝廷愿与其推心置腹,就看他是否愿意接受这善意了!”刘承祐讲。
郭威眉色一松,却是很有底气地应道:“只要侯益不太过昏聩,自然知晓如何选择!”
那副笃定的模样,倒像收了人贿赂一般。
“出兵之事,还没议定吗?”刘承祐问道。
出兵关中,已议了十来日,不过以此前蜀军未有实质的出击动作,汉廷这边进度,则慢了些。
郭威脸色间也流露出些许不忿:“拟出兵禁兵五千,自厅直及东西班两军抽调,不过这主将人选,仍待议。”
“侍卫司这么多将领,难道还找不出一个可用之人吗?再拖下去,蜀兵要兵临长安了!”刘承祐胸中的怒火腾地一下上来了。
事实上,刘承祐也有所耳闻,还是将相相争的缘故。史宏肇想用他的人,杨邠......杨邠竟然敢光明正大地把手伸入禁军中!
面对刘承祐的怒火,郭威略叹一口气。
“明日,召集文武,群推军将,务必将人选定下!”刘承祐吩咐了句。
此事提过,双手插着腰,刘承祐又盯着西陲看了一会儿,突然道:“制下彰义军节度使史匡懿,让他领泾原之军南下陇州,从侧翼威胁何重建军,策应凤翔!”
郭威闻言,也跟着研究了一下,望向刘承祐:“此策可!”
“以殿下之意,泾原之军南下,恐怕不只是威胁蜀军吧!”郭威又说。
刘承祐握了握拳,冷声道:“若无兵势相凌,孤只恐侯益也难与朝廷坦诚相待。”
第165章 回鹘使者
“赵匡赞附言,其已遣节度判官李恕奉表入朝觐见,欲尽陈关中兵情!”郭威禀道。
“人在何处?”
“尚未至东京!”
刘承祐吩咐着:“人到之后,统治孤,孤要亲自接见!”
“是!”
“殿下,回鹘使者求见!”出得枢密院,往政事堂,未及入内,权鸿胪寺卿前来禀报。
闻讯,刘承祐才想起京中,还有这么个“友邦”使者存在。
盛唐之后,回鹘接替了突厥人在漠北的霸权,一直以来,便与中原保持着紧密的联系,文化、经济交流方面从未停息。百多年前,回鹘为黠戛斯所灭,部众便四散转移。一部分南迁至塞南,为大唐所吸收同化,余者多西迁。
西迁的回鹘诸帐中,有一部分徙至甘、沙地区,依附着吐蕃生存,即便如此,与中原的联系也从未中断过。自后梁始,历唐、晋,每朝没代,回鹘时有入朝进贡。到如今,中原由刘家坐江山,一如往常,前来恭贺。
此番来东京的回鹘使者,便来自甘州回鹘。原本是想觐见刘知远的,但刘知远连新年大朝会都无力坚持,更遑论抽出精力来接见回鹘使者了。而回鹘使者无法,只得退而求其次,请见太子殿下了,毕竟,太子监国的消息已传开了。
“去礼宾院!”没有多想,刘承祐直接吩咐着。
来使名叫李屋,三十来岁,形色偏老,估计是在甘凉沙子吹多了。见到刘承祐直接便行大礼,人家这般客气,刘承祐自然要展示天朝上国的气度,表现得很和善。只是显然刘承祐的严肃已然深入到了骨子里,这来使显得很拘束。
虽然于如今的大汉来讲,还管不到回鹘去,但不妨刘承祐了解一番,咨之以河西事,皆答。
此番回鹘使者进贡有不少好东西,如白玉、药材、金沙等贵重之物。不过最让刘承祐感兴趣的是,有一百匹甘州健马,不过没等刘承祐露出点满意之色,李屋便禀道:“原本臣等是欲将马匹进贡大汉,没曾想,在半途为定定难军的所截留!”
一句话,让刘承祐心情顿时不好了。刘承祐也是头疼,这边凤翔与蜀军入寇还没解决,夏、绥的党项人又冒出来了,竟敢劫夺朝廷的贡马。心里那个气啊,但是,当真毫无办法,这个时候,要是把定难军给逼反了,那西北的局势,真要彻底糜烂了。
大汉国的内忧外患,可不是说着玩的。在原历史上,由得后汉君臣那般折腾,能保有四年国祚,看起来却是显长了。估计,郭威在延续后汉国运上,还是有大功劳的......
不管心中如何气愤、不满,但刘承祐脸上却是看不出什么,这一路走来,憋屈的事情多了去了,对不能立刻就报复过去的事,没必要太过激动,那样只会落了下乘。不过,刘承祐的小本子上,又添上来一个姓名:定难军节度使——李彝殷。
“这李使君也真是急躁,若缺战马,向朝廷知会一声,区区百匹甘州健马,转赐与之也就罢了......”瞥了使者李屋一眼,刘承祐故作自然地说道,只是语气中那股子生硬,是个人都感觉得到。
微微吸了口气,刘承祐说:“贵使一路原来辛苦,暂于礼宾院好好休息,可于欣赏一番东京风物,若有需求,可报与礼宾院!孤还有政事要处理......”
李屋显然也是个很有眼力劲儿的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拱手道:“外臣恭送殿下!”
“殿下。”还没出礼宾院,被一人唤住了。该是礼宾院的官员,三十来岁,很有气质,面容肃正。
刘承祐心情不好,随口问道:“何事?”
见刘承祐搭理自己,来人不慌不忙拱手禀道:“此番虽回鹘使者东京,尚有一支商队,彼辈多携白玉、宝砂等奢侈珍奇之物,以作交易。”
闻言,刘承祐眉头微凝,瞥着这名官员:“你想说明什么?”
“白玉之物,虽称宝器,然无益于国用。”
“那又如何?”刘承祐被此人给说糊涂了,但兴趣也被勾起来了。
见状,官员答道:“殿下有所不知,自晋以来,又回鹘使者每至京师,除进贡之物外,所携之宝货,禁民以私市易,皆鬻之入官,民有易者罪之!白玉虽价值千万,但于此世,却不比一斛米粮更加珍贵,出朝廷之资,以值此无益之物......”
不待其说完,刘承祐便接话道:“孤明白你的意思了!”
想了想,问道:“你觉得,此事当如何解决?友邦来使,千里货殖,总不能禁之吧。”
闻言,其人果是有准备的,立刻答来:“勿作其他,只需朝廷下一政令,听其私下交易,官中不得禁诘,即可。东京士民若有意者,自与其交易......”
稍微考虑了一下他的建议,刘承祐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好办法。以如今东京城中的情况,于士民而言,毛皮、药草都比那些白玉、宝砂更有吸引力。未有官府购买托底,回鹘的这趟“白玉”买卖,恐怕要亏了。
至于这道命令下达后,回鹘商队会如何反应,那就不是刘承祐在意的了,毕竟,他们还敢同官府来“强买强卖”吗,又没禁止其交易。日后,再有商旅至,就得学乖点,售卖些有用处的货物,比如战马、白絺、皮货等。
此事于刘承祐而言,只是小事,一句话的事情,不过真正勾起他兴趣的,还得数眼前的官员,问:“你能发现此问题,犹能提出解决办法,必非凡人,你姓甚名谁?”
“臣比部郎中范质。”
只听这个名字,刘承祐便忍不住上下把他打量了好几眼,在五代,尤其后周期间,这范质也是一代名臣了。
扫了眼他那件朴素的官袍,随口说道:“比部郎中,怎么在礼宾院?”
刘承祐这话,反倒使范质一愣,答道:“陛下入汴,臣以比部郎中判礼宾院事。”
刘承祐恍然,不由拊额,就是如今,这朝堂上的官职已经复杂得让人头疼了。
“待在礼宾院,太过屈才了!”刘承祐直接说道。
出此言时,一直观察着范质的表情,很冷静的样子,面上没有一点惊喜之色,很自然。
对其反应,刘承祐更加满意了,就眼下表现出的素质,便胜过满朝大部分朝臣。
想了想,刘承祐朝范质道:“孤给你一个任务。”
“殿下请讲!”范质拱手。
指着礼宾院内,刘承祐小声道:“替孤探一探,这回鹘使队来京途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尤其是关于定难军截夺贡马之事。”
闻言,范质虽有诧异,仍旧应命。
刘承祐却是在怀疑,回鹘使者既有商队随行,党项人若劫之,难道就只盯上了那些贡马,瞧不上那些美玉、货物?个中或有隐情,也说不定。
当然,这只是刘承祐随意的一个念头,未必没有借机再考察范质的意思。
“哦,对了,孤有意调你到中书门下,暂于枢机房,当个吏员,莫嫌官小......”刘承祐又抬手,轻松地说道,算是一个允诺。
“谢殿下!”范质仍旧很平静。
这个人,有点意思,哪怕是求官,都显得这般“脱俗”。
刘承祐又不迟钝,这般大胆地主动找他表现,所求为何?
心中自知。
第166章 这个太子不好当
本章短到极点。
刘承祐以太子监国的第一天,很忙,很充实。哪怕此前已然辅弼理政,但身份变化,君臣关系确立之后,所带来的影响与体验完全不同。出礼宾院,至政事堂,未及歇一歇,吏员报,燕王使者、卢龙进奏吏求见。
对幽州来人,刘承祐自然格外重视,不假思索,召见。来者是幽州节度判官,身负赵延寿使命而来,刘承祐热情相迎,好言相待,咨之以边事,密议有小半个时辰,尽陈幽燕之殇。
亲自听其描述,幽燕的形势很恶劣,比此前上报的还要严重。就这个寒冬,因顾佑不及,便有两千余人饿亡。且新岁到来,域内青黄不接,缺衣少粮,物资极度匮乏。涿、易二州,已着手准备农事,然民力疲敝,又少粮种,且契丹骑兵又蠢蠢欲动,屡有南掠征兆。至于军队方面,以前次鏖战损耗故,军备、器械尚未补充配齐。
刘承祐基本也就明白了,赵延寿遣使,是来叫苦、叫穷、哭惨来了。果然,其求以粮食、军械、布匹、铁器、药材......基本上,不挑食,朝廷能什么都要。
对此,刘承祐自是温言勉慰道:“燕王与幽燕军民们辛苦了!且答复燕王,朝廷就是幽州的后盾,必不相负。”
略作沉吟,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纵使国事艰难,府廪空虚,朝廷也当表以支持。孤稍后便与群臣议,调度一部分军械、粮食、铁器、耕种,支援幽州!”
“谢殿下!”来使自是感激涕零。
由幽州事,刘承祐想到了幽燕难民的,去岁讨杜还朝,刘知远曾下诏北疆州县收容,尚未有个详细的汇报。
回到中枢之后,刘承祐便对中书侍郎李涛吩咐着:“发信与成德节度张彦威,询问他幽燕难逃流民的安置情况,即将开春了,让他与李榖,划定发放田亩,供给粮种,提前做好春耕准备!”
紧跟着,刘承祐便召集杨邠、王章、苏逢吉、窦贞固几名宰臣,举行了一场“联席会议”,商量支援幽州粮械的事。
杨邠以国用不足,无力支持异域,是明确地提出反对。都不用刘承祐亲自发话,苏逢吉适时地反驳:“幽燕亦是我大汉国土,其军民亦是我大汉子民,敢称异域?杨相欲为割地之贼?”
两句质问,怼得杨邠脸色难看,也是强硬道:“凡事当量力而行,关中危局,已牵扯朝廷大量精力,哪有余力支撑幽州?”
“若无幽燕军民在前,阻遏契丹势力,朝廷哪里能全力应付蜀军的威胁?倘若幽州有失,胡骑扰于河北,届时又如何,朝廷是否有余力两面兼顾?”苏逢吉立刻驳斥道。
杨邠脱口而出:“赵延寿乃首鼠两端之徒,不可信!”
“杨枢相!”刘承祐终于开口了,平静地注视着杨邠:“这半年来,燕王帅幽燕军民抗击契丹侵掠之事,大家看在眼中。死伤者众,流血盈野,此等不利于团结的言论,就不要说了,否则,传将出去,恐寒义士之心!”
被刘承祐盯着,那平淡口气中教训之意,是个人都感受得到。面皮不禁抖动了一下,别过脸,闷着声,回应了下。见其表现,刘承祐也没有动怒,只是心中不由暗哂,难怪刘承训曾说,杨邠不识大体。
“诸位相公有何意见?”刘承祐转向其他人。
在场没有什么真正愚钝的人,基本都能感觉到,刘承祐的态度。望向管着三司的王章,杨邠也瞧向这个老乡。
若依王章的本心,必是不欲耗费钱粮,大概历朝历代,主管财赋的官员,都不欲随意支出,恨不能把帑藏仓廪的大门给锁死。尤其是王章,主管一国税赋以来,为筹国用、政用、军用,可谓是呕心沥血。
大汉初建,兵乱方弥,生产尚未恢复,整个国家都贫苦,地方州县也未有多少资赋支持中央。而为了收集财赋,王章想方设法,已制定出台了不少“苛政”,以聚敛过甚,已惹得民怨四起了。
不过,在刘承祐的目光下,王章叹了口气,说道:“幽燕军民,屏障北疆,功苦甚重,自当有所援持,然国家帑藏之虚也是事实。”
顿了一下,王章继续说:“臣议,自东京发一部分,余者由成德、横海两节度补足。据闻,殿下去岁于恒深冀赵所主持的官、民屯已有成效,州府之用,当不至于太过拮据。只要幽燕,再熬半载,至夏收,国家新赋入库,朝廷有所余地,当更从容援助、应对。”
王章,这已经算是交底了,闻其建议,刘承祐直接拍板:“王卿所议可,照此办理。”
“中原诸州,朝廷也要着手春耕事宜的准备了,以免届时手忙脚乱!”
很快,议题便转到了春来农事上。
在此事上,杨邠有了发言权,冷硬着一张脸说:“朝廷当下诏诸州,着其劝课农桑。魏王殿下在郑州所倡屯田,亦有成效。臣建议,中原各州,当效仿郑州,行屯田事。朝廷亦可于各州设立营田使,召聚流民,发放土地,鼓励开垦!”
“杨相所议可,屯田之事,正当于中原全面推行!”刘承祐不动声色地说道。
不过心中对杨邠已有些不屑,说屯田事,还要四顾而视,强调一下已故的刘承训,这是想要恶心自己?
“殿下,天下各州尚有大量盗匪肆虐,彼类若事抢掠,则对各地的春耕造成影响,耽误农事!”门下侍郎窦贞固这个时候提醒道。
此事,刘承祐显然上了心:“自大汉立国以来,各地便盗匪丛生,禁之不绝,对江山的稳定,造成了极坏的影响。此前朝廷顾之不得,眼下,是该着手清理了!”
闻言,苏逢吉立刻兴冲冲地建议道:“殿下,天下贼盗,多与其本家有所牵连,彼辈民、盗勾结,为恶乡里,故禁之难止。可拟诏发天下州县,凡盗所居本家及邻保皆族诛,如此一来,百姓畏之,必不敢再为盗!”
苏逢吉此言落,屋子中静了一下,都愕然地看着他。刘承祐也一样,嘴角一扯,这是在开玩笑吧。然见苏逢吉那杀气腾腾的神态,刘承祐心知,此人是认真的......
第167章 这个太子不好当 2
苏逢吉这个人,贪诈无行,深文好杀,戾气很重,论杀心,史弘肇都比不过他。史弘肇那武夫,凶都是凶在表面,残虐而使畏忌之。苏逢吉不一样,这个人狠辣是让人头皮发麻、内心发凉的那种。
当初在晋阳的时候,逢刘知远生日,欲“静狱”以祈福,遣苏逢吉疏理狱囚。苏逢吉则阅尽狱中囚犯,无分轻重曲直,尽杀之,尔后上报:狱静矣。
那件事,让河东的文武们都知道了这姓苏的狠毒好杀,多有惮之者。而刘知远,虽不满其好行杀戮,但终究是受其差遣,口头责备了一番,也就罢了。
故如今,苏逢吉口出凶言,杨邠、王章这些河东旧臣,倒是没有多少诧异。似窦贞固这样的新进者,则忍不住愕然,急声问:“如此峻法,要杀多少人?”
旋即,拱手向刘承祐,郑重地请道:“殿下,苏相此法万不可行,为盗族诛,已非王法,而况于邻保乎?若行之,则天下必乱!”
窦贞固虽然与刘知远有旧,且名望极高,但还不放在苏逢吉眼中。见其敢直接驳斥自己,当即怒道:“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若不以急刑厉法震慑贱民,天下盗匪,何时得清,大汉江山,如何能得安宁?”
“如此滥杀之法,苏相是欲天下百姓皆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吗?是唯恐天下反抗朝廷者不众吗?”窦贞固虽一向持重,但此时也不禁怒气上涌,吹着胡子,与苏逢吉这个宠臣争辩。
“贱民啸聚为盗,滋扰乡里,祸害治安,本就触犯王法。杀之,何谈滥杀?”苏逢吉一拍椅子,反驳道,悄然间已经开始偷换概念了。
眼见着二者争论,刘承祐神情却是有些阴。这些大臣,还真不像把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的样子,拍桌子、亮嗓子,真的是无所顾忌。包括这个苏逢吉,虽然此前一直替他怼杨邠,或许是“自己人”的缘故,俨然恃宠生骄了!
“殿下!”见刘承祐不说话,窦贞固沉着脸谏言道:“天下群盗,多因战乱与恶政而导致生存不下去的百姓,无奈而啸聚山林。若能安稳度日,谁人愿意为匪为盗,受人唾弃,还受官府剿杀?如今大汉局势已然稳定,只需宽政简刑,诏令各道州将吏,招抚流民下山,归其家园,耕其田亩,天下自然安定,何需滥行杀戮?”
苏逢吉在旁,嘴露讥笑,被刘承祐抬手止住了。
在刘承祐这边,苏逢吉的建议当然是行不通的,若依其法,不杀个血流成河,能告终?况且,经过这么多年的战乱,人口锐减,刘承祐尚嫌大汉丁口不够多,没有足够的人来耕种、徭役,怎么可能大行杀戮,自取其乱?至于连坐族群、邻里,那更是扯淡了。
“二位不必争论了!”刘承祐点了下桌案,扫了二人一眼,冷声道:“不能黎民居其家,种其田,操其业,本是朝廷无力所致。大汉之立,方变乱为治,天下盗贼,念其庸贱贫苦,朝廷可适当宽宥!”
“孤议,从窦卿之眼,诏令天下道州招抚盗民,还其耕织!”刘承祐声音平稳地过分:“不过,鉴于各州匪患眼中,为地方秩序计,为子民安定计,官府也不可对匪盗之徒无限期容忍。可降诏天下,乾祐元年,三月一日昧爽以前,天下群盗,未有下山寻官府登记造册入编者,悉杀之!至于株连之策,暂不取!”
“诸位相公,以为如何?”环视一圈,刘承祐问道。
“殿下此议考虑周全,甚是妥当,可行!”率先表态的便是苏禹珪,他见着这些窦、苏二人争得面红耳赤,看戏都看得有些紧张。
紧接着是窦贞固,点着头表示赞许:“殿下此议,不失为一两全其美之法!”
苏逢吉虽有不甘,但见刘承祐的目光愈加冷淡后,也就打算给刘承祐一个面子,拱了拱手说:“殿下考虑甚妥,可行!”
“臣无异议。”连杨邠,都主动表示了一下。
“既然诸位相公都无异议,那便尽快拟诏下发吧!”刘承祐拍板。
“是!”
“......”
接下来,又与几臣议了议邢、洺、磁、相几州官员的问题,安**与彰德军这两节度,可空置许久了。自然又是一番激烈的争论,各有人选,刘承祐是有些不胜其烦。
踏出政事堂,回首瞄了瞄,不禁伸出双手用力地在脸上搓了搓,以缓解疲惫。跟杨邠等人共事,当真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计,就方才的争论,刘承祐真的有些将这些人一股脑儿地全部扫出朝堂。
这些人,或多或少,私心都太重了。尤其是杨邠与苏逢吉,一个强势恋权,一个贪婪好利。最重要的是,在面对刘承祐这个太子的时候,还没有摆正应有的心态。尤其是杨邠,大概是前番“交恶”过深,在刘承祐面前,那张司马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不由望了望万岁殿方向,刘承祐表情苦巴巴地凝起,也不知刘知远的情况如何了。心头,被一股沉重的压力,给压实了。
根本没有多少歇息的时间,刘承祐还得前往迎宾馆,准备亲自去见那些进京的节度。
以乾祐元年第一日大朝会,再加太子册封典礼之故,天下各州节度都有所表示,或以州官入京进奏,或者亲自上京觐见。
敢亲自来东京的节度,基本都是值得信任的了。昭义军(潞州)节度常思、河阳(孟州)节度使武行德、保义军(陕州)节度使赵晖,再加一个名气最大的泰宁军(兖州)节度使符彦卿。原本还应有个武宁军(徐州)节度使王周,不过以年老多病,未及出行,便病倒了。
对于这些外镇节度,刘承祐自是推心置腹以待,代皇帝刘知远对他们表示问候,并赏赐了一些鞍辔、袭衣、玉带、金器。都知武夫桀暴无礼,然而这些节度,对刘承祐这个太子,可比朝堂上那些宰臣们要恭敬地多,谦卑有礼,无半点逾矩。当然,也许是亲赴东京,知道低调,收敛起了在地方上的“獠牙”。
而这些人中,刘承祐最感兴趣的,自然是兖州节度符彦卿了。符家,可是五代名望颇高的将门世家,原历史上,在五代末期至宋初,尤其显赫。
符彦卿要到今年,才过五十大寿,虽有些发福,但人长得特别正,是一个帅气的老头,气度非凡。在其余节度之中,属于鹤立鸡群的那种。
这么形容,倒不是说其他几名节度都是庸才。就拿陕州节度赵晖来说,当初在刘知远还没登基之时,便是他与侯章、王晏二者,在陕州诛契丹将吏,首为天下倡,支持刘知远做皇帝。就冲着这胆识与眼光,这老将便已非常人可比,再加亲赴来京,更表其忠诚,这是可以托付大事的将才。
只是,在刘承祐这儿,符彦卿的名气太大了。自他“降临”此世,若无后边的耳闻熟悉,这些人中,他就只听过符彦卿。
当然,刘承祐这般看重符彦卿,除了符家在军政中的底蕴影响之外,更重要的,还得数他那三个名气很大的女儿,若得姐妹齐花开,咳咳......
毕竟是三个拥有皇后命格的女子!
估计符彦卿自己,心中都有些好奇,这个太子殿下,为何对自己格外地另眼相待。
接见这个,接见那个,讨论政事,处理军务,初监国,刘承祐便忙了个底朝天,然而细数下来,却当真没有干成太多的事。国家,真不是一个人便能管得过来的,刘承祐已存着搞出一个“内阁”来辅助自己处理军政的想法了。
虽然还没有到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地步,但政事堂那些老臣,当真与他有“代沟”。实际上,还是亲疏有别,喜恶有异,用得不顺手罢了。
一直到傍晚,刘承祐去万岁殿给刘知远请安,皇后陪伴在侧。刘知远精力虽有不济,但显然有所恢复,父子俩闲谈了两句,便行告退。
但是,刘承祐心里清楚,他这皇父,快不行了。如今见他,就如当初见病重的刘承训一般,给他的感觉差不了多少。
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周王府”,夜已深了。
“殿下。”闻他归来,髙怀瑾主动将他迎入府中。
堂间,整齐地摆着好几排的礼物。刘承祐眉头一皱:“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官员们恭贺殿下成为太子,所表心意!”髙怀瑾解释着。
没等刘承祐回话,高氏让人递上一个册子,说道:“妾身已命人,将所有送礼的官员职位与名字皆记录下来了。”
略表诧异,刘承祐翻开稍微瞄了几页,人还当真不少,偏头看着髙怀瑾,见她满脸恬然。这个女人,不简单。
“这些礼物,要不要退还?”高氏小声问道。
“不用!倘如此,倒显得孤不近人情了!”刘承祐放下名册,摆了摆手,吩咐道:“将之散与东京城内的贫苦人家吧!”
“殿下仁德!”高氏顿时温婉一笑。
“府中收拾收拾,准备搬入宫内!”深吸了一口气,刘承祐吩咐着。
毕竟是太子了,纵使周王府广大,也不再是宜居之地。
耿氏的肚子是越来越大,刘承祐去瞧了一眼,然后便去髙怀瑾那儿了。
夜深人静,共浴之后,两个人纠缠到了榻上。以高氏身材之丰满结实,对刘承祐的诱惑力一向不浅,只是今日绝对是累了,最终没怎么深入交流,便趴在髙怀瑾胸脯上睡着了。
夜,更深了,屋中的暧昧气息消散了许多。髙怀瑾玉臂搂着刘承祐的脑袋,感受着胸前的挤压,一点也不以为意。
刘承祐虽闭着眼睛,但他眉宇间疲惫却是完全释放出来了,很快还打起了呼噜。注意到此,高氏不禁探手,怜惜地抚摸起刘承祐的侧颊,挪了挪身子,把他调整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给他当软垫......
第168章 执迷不悟
“哎......”
“唉......”
寒夜深沉,杨府后堂,灯烛通明,杨邠背着手,在堂间徘徊不定,表情沉凝,唉声叹气。凉风中摇摆不定的烛火,仿佛映照着他此刻的心情。
观其堂间布置,清素简朴,没有一点奢华之象。有一说一,如今大汉的宰臣们,若论清俭,无人能出杨邠之右。
“父亲,您何故如此忧虑?”其长子杨廷侃在旁忍不住问道。
前面提过,大汉的朝臣们,就没有真正干净的。似苏逢吉,好敛财,贪污受贿,前番秉政,竟敢肆无忌惮地卖官鬻爵,虽然已经收敛的许多,但其贪渎的行为却从没停止过。
杨邠虽不好置财货,但他的私心也不浅。三个儿子,长子廷侃在为吏部主事,有考功司的职事;次子廷伟为内殿直指挥;三子廷倚在大理寺当治狱官。
为三个儿子谋取职司,却是没有怎么收敛,这也算是“人之常情”,旁人纵有非议,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大家从龙建功,不也为了荫庇子孙吗。但是,杨邠在朝廷中安插的,可不止三个儿子,其亲戚、好友、故旧、乡人,或在京当职,或出为州县吏,“杨系”势力,至少从表面上看来,很庞大。
有人统计过,在大汉建国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经杨邠手亲自提拔的杨氏亲故,便有三十余人......这般行为,纵使其再有能力,再有功劳,刘承祐又岂能不忌惮、厌恶。当然,不可否认的是,杨邠站在刘承祐对立面,才是刘承祐最恨他的地方。
杨邠心情明显烦闷,听着长子的问话,只斜了他一眼,摆出一张臭脸,冷冷地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杨邠的家教很严,几个儿子对他很是畏惧。见老父那张冷脸,杨廷侃不禁缩了下脖子,闭嘴一会儿,仍旧忍不住小声问:“您是在担心官家的身体?”
闻言,杨邠脸色难看了几分,不过没有接话。
自开年以来,好几日了,刘知远一直未现身理政,只自内廷时不时地传出诏旨,偶尔接见一下宰臣。以太子监国,然后杨邠的日子,用艰难来形容或许有些过,但终究不顺。朝政事务,许多经他手的处置决议,刘承祐都觉欠妥当。一来二去,矛盾更深。至今日,当着几名宰臣的面,杨邠怒而对刘承祐说:“国家大事,自有臣等处置,殿下无需多言!”
把刘承祐给气得,会后直接掀了桌案。
“还是担心太子殿下那边......”杨廷侃的声音更小了。
这回杨邠的反应大了些,一拍桌子,冷冷地发泄着怨气:“监国这才几日,便把令来行,不把我等宰臣放在眼里。这还只是太子,若让他当了皇帝,还有我杨家的活路?”
杨邠的话,明显把杨廷侃吓了一跳,下意识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想到这是自家内堂,这才稍稍放松。但见杨邠那横眉怒目样子,谨慎地说道:“当不至于此吧。父亲是不是太过紧张了?”
“父亲乃大汉枢相,秉执军政,是国家元臣,劳苦功高,太子殿下只会更加倚仗才是。”
几乎指着长子的鼻子,杨邠骂了句:“愚蠢!若照你这无知想法,异日我杨家被灭门了,都不冤!”
“父亲消消气。”大概也是被训习惯了,杨廷侃脸上不敢有丝毫不愉,上前扶着杨邠坐下,说:“儿观太子殿下虽则严重,却并非不明理之人。谦恭孝顺,也是为朝野所称道的......”
“哼。”闻其言,杨邠哼唧一声,嘴角浮现出一丝讥讽:“隋炀帝继位以前,不也是矫情饰行,勾钓虚名。尔等不知,我却清楚,这太子本是个天性凉薄之人!等着吧,日后他若当了皇帝,别说我们这些外臣,就算是他那些亲戚,兄弟、叔父、舅舅,你看有几人能得善终!”
瞟着杨邠,杨廷侃欲言又止,总觉得老父有点偏激了。想了想,提醒道:“现在,连坊里都在流传,太子殿下有唐太宗之风,栾城之战——”
不待杨廷侃说完,杨邠很没耐心地打断他,斥道:“唐太宗是怎么登上皇位的?杀兄弟,逼君父!太子有其阴狠手段,我却是相信的!至于栾城之战,若无张彦威等将奋命,他能有此运,名传天下?”
杨廷侃闭嘴了,根本不能说服他。同时,一股恐惧感袭满全身,若依杨邠这般想法态度,杨氏当真有灭门之忧。
“只可惜苍天无眼,致魏王殿下英年早逝。魏王仁善,若他还在,老夫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扶其登基,岂能让周王白得了储君之位!”杨廷侃顾虑间,杨邠却是长叹一声,语气中满是不甘与愤懑。
从杨邠本心讲,是真的特别厌恶刘承祐而喜刘承训吗,实则不然。刘承祐强势,有想法,心思重,明显是不好控制的。反倒是刘承训和善,性子温柔,于他们这些权力在握的宰臣而言,那才是最适合的君主,再加二者相熟的缘故......
见杨邠那副执迷不悟的样子,杨廷侃彻底吓到了,可以用心神俱震来形容,倒退了两步。
泛白的面庞上,忧虑色浓重,此夜天气尚冷,却不及他心头泛凉。错愕几许,杨廷侃似乎明白了什么,突然问道:“父亲莫不是担心,此前支持魏王,怕太子以前事心怀疑忌?”
对此问,杨邠未作回答。
见状,杨廷侃紧跟着建议道:“倘若如此,父亲何不与太子殿下开诚布公地谈论一番,消除误解。以殿下的器量,难道还会与父亲你计较吗?”
“你这是要我去服软低头吗?”不说还好,言方落,杨邠扭头便是一番疾言厉色。
“若父亲抹不开脸面,儿愿代父前往!”
对杨廷侃的天真,杨邠不禁哂笑:“你也太高看你自己了,你去,替杨家蒙羞吗?”
但见杨邠固执,杨廷侃头一次急了,劝道:“父亲,如今君臣名分已定,太子殿下不可轻辱。自古,有多少以臣抗君,能得善终者?”
若是平时,儿子敢这么对他说话,杨邠早一巴掌呼过去了。不过眼下,见杨廷侃表情间的担忧,杨邠不由叹了口气,摆摆手:“为父自有计较,你不必过虑。时辰不早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把杨廷侃屏退后,杨邠独处堂间,一张脸更苦了。事实上,他的心中,也是十分忐忑,若真有底气,何至于深夜于此哀叹。
“官家,已经在为太子铺路,恐怕也是时日无多了!”沉思了许久,杨邠嘴里喃喃道:“老夫,是不能不早做准备了!”
这几日,刘知远最紧要的几道诏令,便是再度对禁军的调整。除了史宏肇依旧为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同平章事之外,提刘信为侍卫马步军副都指挥使,又以李洪信为侍卫步军都指挥使,李洪威为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李洪建为大内都部署,养子刘承赟进为护圣左厢都指挥使,驸马宋延渥为京城巡检。
后面几人,能力如何暂且不提,但不是宗室,便是皇亲,俨然是为刘承祐的继位保驾护航的。甚至于,刘知远都有心调慕容彦超来京,担任侍卫司高级将领......
当然,就刘承祐看来,刘知远的安排,并不怎么“稳妥”,主要是他这几个叔父、舅舅,当真不是可托后事的人,要么能力有缺,要么性格受限。若依刘承祐的意思,只需将杨邠、史宏肇二人,尤其是史宏肇解职,甚至都不用解职,遣其就镇,调离东京即可。(史宏肇尚领归德军节度使、同平章事)
不过对于刘知远的好意,刘承祐也是心领了。感风雨欲来,刘承祐是按部就班,十分从容地,暗中布置着一切。虽然这段时间,他分心于国政,但对于军队,他从没有放松过,他脑子里可清醒着,朝堂之上争得再凶,都不如军权来得实在。
东京禁军中,刘承祐的影响已然不小,又有马全义、向训、韩通等心腹将校为他宣传养望,老将、旧将正常都不会反对他,再有郭威为代表的一部分将校支持。唯一的不稳定因素史宏肇,不过这个人真的不得军心,虽为其党羽控制有一批禁军,但能否掀起一场叛乱,刘承祐都对他没信心。
可以说,哪怕刘知远突然驾崩了,只要局势正常发展,没有意外,刘承祐以太子之尊顺利继位登基,基本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是,杨邠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沉抑思索了许久,杨邠老脸上也不禁浮现出些许迟疑:“难道,我得去找那鄙夫共事?”
第169章 两面三刀
“相公,兵部侍郎王景崇求见!”
府中管事的通禀声,打断了杨邠渐渐畅通的思路。闻言的第一反应,便是不耐,望了望堂外,寒霭深沉,茫茫一片,又不禁有些疑惑:“此人夤夜来访,所谓何事?”
“相公,王侍郎自侧门来,行迹隐秘。”管事补充道。
“还来得这般隐秘!”杨邠念叨一句,随口吩咐着:“引他至偏厅等着,我稍后去见他!”
“是!”
从杨邠的语气与态度可知,他并不怎么看得上王景崇,甚至有些鄙视。
杨府的偏厅有些小,对于这一次求见,连正堂都进不了,王景崇并没有多少不忿,神色很平静,毕竟,他也不是走大门来拜谒的。
王景崇穿着很清爽,袍服单薄,似乎不怕冷,屁股微撅,贴在半张椅面上,身体紧绷,显得很慎重。
人虽平静,但那双不大的眼睛中流露出的,却是狼一般的阴冷目光。讨杜之战,王景崇以水路转运使任事,立了些苦劳,回朝之后加兵部侍郎,不过未有实权,还是个虚衔。对于向有志趣的王景崇来说,这么碌碌无为下去,是绝对难以忍受的。
一直等了小半个时辰,茶水饮淡,手脚冰凉,杨邠终于现身了。手脚虽然麻木,但在杨邠出现的那一刹那,动作却十分敏捷地起身,见礼:“下官见过枢相。”
“免礼,让你久等了!”杨邠嘴里,并不是抱歉的语气。
不过王景崇显然不在意,嘴角挂着点卑屈的笑:“枢相日理万机,下官冒昧来访,实在叨扰了,内心实在不安。”
王景崇把姿态放得越低,杨邠心中的鄙意愈甚,微锁其眉,落座直接问道:“恭维之辞就不必多说了。有何要事,劳你深夜来见本相?”
杨邠没指示,王景崇也不敢跟着坐下,干脆站着,面上奴颜色重,小心翼翼地说道:“关中蜀乱,朝廷欲遣兵,下官听闻,统军人选,尚未选出,太子殿下有意明日决议主将......”
“是有这么回事!”杨邠点了下头,表情越发深沉,瞥着王景崇:“你,似乎有什么想法?”
关于出兵关中的问题,在一番争议中,又拖了几日,大概是关右那边尚且还稳得住,蜀军也没取得什么突破,故议兵之事,是一拖再拖。
史弘肇欲用白再荣为将,就是原祁州防御使,因祸害军民,被刘承祐一撸到底的那人。其人至东京后,投靠了史弘肇,还真和史弘肇看对了眼,被收容在禁军中当了武节军都虞侯。
当然,史弘肇派白再荣的目的,还是为了护持他弟弟史弘朗。他的建议,以史弘朗副白再荣,完全是想要给他兄弟刷资历......
杨邠则强烈地推荐散员都知甄彦奇,这是他前番安插在禁军的几名将领之一,直接暴露出来了。
甚至于,计相王章都举荐了太尉白文珂。白公不仅是开汉功臣,还是王章的老丈人,不过倒是稍微合理一些,就是年纪太大了。
几个人,私心都太重,让受命,一心想要早点解决此事的郭威很是窝火,“老实”人都发火了,可想而知彼辈争得有多让人不忿。还是刘承祐忍不了,给出了一个限定期限,明日定将,后日出兵,就是那强势态度,使得杨邠与他正面怼了一次。
此时,留意到杨邠的表情,王景崇脸上的讨好色愈浓了,讪讪一笑:“枢相觉得,下官领军,去关中如何?”
“嗯?”听其言,杨邠意外地看了看王景崇,但见他那毕恭毕敬的模样,不禁嘲弄道:“军议上的争端,想必你也听说了,你自认,能居帅位?”
“下官有自知之明,自然没有那等奢望,只欲随军为将!”王景崇腰弯得更低了。
闻言,杨邠沉默了,瞟了他一下,似在思索什么。
这个时候,王景崇继续谄声道:“西面兵乱,正是用武之时,下官愿为枢相经略关右......”
这一句话,让杨邠脸色变了变,凝起冷峻的目光,盯了他一会儿,只见王景崇深腰埋头,对自己仍旧十分恭敬。
想了想,杨邠冲他挥了下手:“你先回去吧。本相明日,会荐你去关中将兵!”
“谢枢相!”王景崇两眼顿时一亮,赶紧点头哈腰地道谢,活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就当在关中,埋一颗棋子吧!”等王景崇离开后,杨邠方才嘀咕了一句,不过并不是太重视的样子。
大概是王景崇的恭顺,让杨邠意识到了,他还是大汉权相,心情稍微好了些。沉下心,又开始琢磨起,即将到来的大汉变局......
第二日,在刘承祐的亲子主持下,以极高的效率定下了出征将领的人选。史、杨等人的提议,刘承祐干脆一个没允,反而提议,王峻。
王峻也算追随刘知远多年了,在大汉立国前后出了不少力,资历够,能力够,正身强力壮,也值得信任,一时间杨邠等人还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刘承祐监国的这段时间下来,他的强势已经完全收敛不住了,彼辈既然提不出反对理由,就那么由他定下来。
散议之后,史弘肇是黑着脸走的,他的提议被完全否了,哪里开心得起来。并且,他彻底明白过来,在太子这边,他真的不像在刘知远那里吃香。
危机感!
至于杨邠,好不到哪儿去,他提前做好了打算,决定退一步,不争那主将之位,欲以王景崇为都监,结果还是被刘承祐给否了。
这,还议什么,让太子自个儿做主便是了,要他们这些宰臣干什么!
相较之下,还是王章的态度平和些。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一向与杨邠穿一条裤子的王章,与杨邠减少了联系,并且在朝堂上,再不是应声虫。
定下了王峻,便不容更改。面对突然降到头上的主将之位,王峻意外之余,也有些兴奋,有些感激,此时的王峻,功业心很重,统军御敌,消弭祸患,鼎定山河,这可是个很不错的表现机会。
同郭威一道,再叫上赵匡赞那派来东京汇报情况的进奏吏李恕,一齐与王峻讨论了一番关中的战情。
对王峻,刘承祐只有两个叮嘱:其一,必不能使凤翔沦落蜀军之手。其二,侯益其心不定,若迁延顾望,可便宜行事,不要怕出事,他自东京替他兜着。
“殿下!”有点让刘承祐意外,趁着他难得的空暇时分,王景崇竟然主动找了上来,还偷偷摸摸的。
胆子够大的。
“何事?”刘承祐看着他。
在刘承祐面前,王景崇更加恭顺,不过没有在杨邠面前的谄媚之色。只见他垂着眼睑,用力地抱着拳头,小声说道:“杨邠有异,太子殿下还当小心提防!”
一句话,让刘承祐十分诧异,原本还算轻松的表情立刻阴了下来,目光淡漠地瞥着他,打量着他,脑中生出了各种念头。
此人,可一向是杨邠的马仔,怎么这回偷偷到他这儿,告主人的密?
稍作思量,刘承祐似乎想到了什么,盯着他那恭谨的样子瞧,冷淡地说道:“杨相乃是官家与孤最为倚重的宰相,你突然找到孤,出此莫名之言,孤很怀疑你居心何在!”
闻言,王景崇脸色微变,但很快一咬牙,直接跪倒:“臣不敢妄议宰相,若不是事关重大,臣岂敢直接找到殿下。”
见状,刘承祐慢慢地坐了下来,淡淡地说道:“孤倒想听听,杨相有何异状......”
刘承祐轻飘飘的话语落入耳中,王景崇紧绷着的表情明显有所放松,紧跟着回答道:“昨夜,杨邠夤夜召臣过府,告诉臣,欲举荐臣为行军副将。说京中恐有大变,让臣为其经略关中。”
“臣骤闻之下,万分愕然,实不知杨邠如此交代何意?然慑其威势,唯诺应之。回府之后,彻夜难眠,总觉杨邠话里有话,竟敢让臣为其经略关中,这简直是悖逆之言。及今日,果真闻其有举荐臣之议。臣惊恐难定,不敢再有所拖延,特前来禀报殿下。杨邠,恐有不臣之心,请殿下善加提防啊!”
听完王景崇的汇报,刘承祐眼睛微微眯起,审量着他,此人的这番话,信息量可有些大啊。
没有惊怒抑或是其他什么过激的反应,刘承祐幽幽然地说道:“你的胆子,可真不小啊,举告宰相谋反,就不怕丢了性命?”
第170章 虎女焉能配犬子
为书友“小哲夫”加更。
“臣受君恩,食俸禄,自当竭诚效忠官家与太子殿下。卫护大汉江山,以免奸贼阴谋得逞,臣宁死无悔!”面对刘承祐发问,王景崇磕了个头,激动地表着忠心。
用力过猛,额上都碰出了血迹,很是用心。似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估计王景崇自己都不会信,但就是有说的必要。
刘承祐呢,自然也不会当真,坐观其表演。眼看着自王景崇口中,三言两语的,杨邠已很自然地被打成了一个阴谋作乱的逆臣了。
一时没有接他这话,刘承祐暗自思量着。刘承祐不发话,王景崇也不敢多嘴,只是老实地跪着,心中忐忑,此次,已经是他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了。
对于昨夜杨邠“密会”王景崇的事,刘承祐知道,早就收到了消息。
但是,对于王景崇所告发之事,刘承祐并不相信,或者说不完全相信。杨邠怎么都是大汉权相,宰辅天下,总有些城府。纵使再蠢,也不可能会这样对王景崇寄以如此“腹心”之托。
但王景崇敢壮着胆子,亲自到自己面前举报,那背后的意味深长的东西,便值得好生思量了。
审视的目光落在王景崇身上,看得他十分有压力。刘承祐的脑筋转得很快,基本可以确定,王景崇所说,大部分都是不实之言。至于他这样做的目的......
念头闪动间,刘承祐眼神越发清明了,表情也越发笃定。
也不让王景崇起身,刘承祐直接暴喝一声:“大胆王景崇!”
不待其反应,一连串诘难发出:“竟敢到孤面前胡说八道,污蔑大臣,诬害宰相,妄图挑拨是非,以求幸进。你当孤是那种偏听偏信的庸主吗,你以为,凭你这一面之辞,孤就会对杨相起猜忌之心吗?”
“你信不信,孤现在便可以诬告大臣之罪,将你推出宫门斩首示众!”
“臣万万不敢啊!”见状,王景崇再度拜道,语气激动至哽咽:“臣绝无半句虚言啊!以殿下之英明神武,臣岂敢有所瞒骗。”
“臣所言,句句属实,倘有半句虚言,情愿领死。臣死事小,若使殿下无备,叛逆奸谋得逞,事大啊!”
“请殿下明鉴!”王景崇的眼睛里,已然泛起了泪花。
欣赏着此人的表演,刘承祐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大汉立国入汴,杨相也算是你的恩主了,何故如此卖命告发?”
感受到刘承祐语气的变化,王景崇当即道:“于君恩大义之重相比,些许小惠,怎能相提并论。为尽忠官家与太子殿下,臣甘为小人!”
似乎被王景崇的忠心给感动了,刘承祐的神色彻底缓和了下来:“起身说话!”
“谢殿下!”眼神中不禁浮现出一丝喜意,王景崇慢慢地站了起来,佝着腰。
刘承祐嘴里发出幽冷的声音,慢悠悠地说道:“你所举告,事关重大。孤不可能仅凭你这一面之辞,便对堂堂的宰相动手,就算到了官家那儿,你也逃不脱一个掉脑袋的下场!”
闻言,王景崇十分机灵地拜道:“恭请殿下示下。”
讲真,此人当真有几分能耐,胆气见识,皆是上佳。
稍微琢磨了一会儿,刘承祐轻声吩咐着:“你不是说杨相欲荐你为副将去关中吗,既为孤所挡,对你,他当另有交代才是!倘若杨相,真有异动,接下来,你就给孤隐于其间,秘密调查,掌握证据。你,可明白?”
“臣明白!”
“离开的时候,注意着点!”
“是!”
等王景崇离开后,刘承祐沉吟了一会儿,面上神情难测。王景崇的突然告发,于他而言,算是个意外之喜。
招来李崇矩,直接朝他吩咐着:“派人,给孤盯牢了这个王景崇!”
王景崇悄悄然地自刘承祐那儿离开,现身朝皇城外而去的时候,重重地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背上冒出的冷汗,使他直感寒凉,但嘴角却不禁泛起一丝笑意。
他此番来见刘承祐,就是一场赌博,拿命赌。幸运的是,他赌对了。
大汉之立,王景崇钻营了这么久,如今最后悔的便是当初选择了上杨邠这条船。那个时候,杨邠乃一国枢相,重权在握,又与魏王相辅相成,怎么看,都是值得靠近的大佬。
谁能想到,短短半年的时间内,魏王由病重到薨逝,然后周王登上了太子之位,并且与杨邠不合,矛盾剧烈。
这样的情况下,王景崇自然坐不住了。他如今所做的一切,只有一个目的,脱离杨邠那条将沉的船,以免日后牵连到他。
皇帝病倒了,不理朝政已有些时日,说不准哪天就驾崩了。王景崇是有些眼光的,看得出来,一旦太子登基,杨邠这宰相绝对做不久,甚至可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若还跟着杨邠混,日后绝对会牵连到他。
他知道,以太子的精明,不一定会相信他的告发之言,甚至能看穿他的目的。但他就是看准了,太子与杨邠不合,绝对是想要对付杨邠的。
结果证明,他赌对了!至于诬不诬告的,根本不重要,只要太子相信就好。更重要的是,他能够借机转投到太子殿下手下。
至于杨邠能不能斗得过太子,从王景崇的选择来看,就知道他想法如何了。
出宫之后,王景崇自归其府,待稍微晚点,命家人置办了点礼物,朝杨邠府而去。行路稳当,两眼中,时而闪过阴冷的目光。思及此前杨邠对他的轻视,驱使如豕狗,他心中便是满满的恨意。
......
万岁殿中,身体有所恢复的刘知远,亲自接见符彦卿。
这两日,难得地恢复了些精神,对于这些来京的节度,他很重视。人家辛苦前来,既表忠心,又献诚意,总不能让他们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都知道皇帝在养病,但传扬开来,说不准就变成皇帝怎么怎么样了,对朝廷江山的稳定,不是好事。这也是近来,哪怕再不适,也要抽时间见上一两名朝臣的缘故。
与符彦卿,也算是老相识,虽然交情不深,但既为君臣,在刘知远的善言抚慰下,倒是相谈甚欢。提往事,谈兵法,讲国势......
刘知远有病在身,精力不济,会面结束前,突然问符彦卿:“符卿,听闻你此次携女赴京,是为了送其完婚?”
不知道刘知远为何提起此事,符彦卿有些发愣,不过还是解释着:“臣此来,一为觐见陛下,二则为小女婚事。”
“去岁,河中节度使李守贞还在天平军(郓州)任上时,便为其子崇训求娶臣膝下长女,臣允之。后其入京,为陛下移镇河中,故婚事耽搁了......”
听完符彦卿的解释,刘知远黑脸上的虚弱一下子散去不少,对符彦卿道:“虎女焉能配犬子!”
“陛下此言何意?”微讷,符彦卿心里一个咯噔。
“符卿不必紧张!”刘知远朝他露出一个安慰性的笑容:“李守贞子,非良配。太子宫中尚缺正宫,朕议,以符卿女进宫,为太子妃!”
“这......”刘知远道明心意,符彦卿直彻底愣住了。
认真地看着刘知远,见他果不是在开玩笑,表情沉凝起来,暗自思索着。
见符彦卿面露难色,刘知远摆了摆手:“此事不急,符卿可回去考虑考虑。”
刘知远显得很宽容的样子,不过又有点强势地说道:“若顾虑解除婚约的事,朕可下诏,他李守贞,还不敢与朕来争媳妇吧!”
第171章 我能说,我看上的是符家二娘子吗
“符公!”去万岁殿的途中,刘承祐正巧撞见符彦卿,立刻打了个招呼。
闻声,符彦卿立刻收起了眼神中的少许恍惚,看着刘承祐,谨重地回了个礼:“太子殿下。”
“符公这是面圣结束了?”刘承祐轻松地与其寒暄着。
符彦卿答道:“得见君颜,臣实感荣幸。”
“观符公眉色凝沉,似有顾虑。孤且唐突一问,发生了何事,孤能否帮上忙?”刘承祐注意着符彦卿的表情,言语亲切地问道,拉近关系的意图很明显。
符彦卿也观察着刘承祐,穿着一身得体的衮龙袍,在权力地位的加持下,明显更英俊了,年纪尚小,但自刘承祐脸上已看不出一点稚气。
能够感受得到刘承祐的拉拢之意,但闻其问话,符彦卿不由暗自思索,这太子殿下难道不知?
心里虽然嘀咕,但态度上符彦卿很温顺,脸上愁容尽展,说道:“无甚。陛下给了臣一恩典,臣受宠若惊,故有此彷徨。”
“能让符公都彷徨的恩典,想来确实不小!”刘承祐说道,眼神中的好奇色却是更重了。
张了张嘴,符彦卿倒是没直接说出来,再向刘承祐一礼:“殿下若有要事见陛下,臣不便多扰,这便告退了!”
“符公慢走!”
望着符彦卿稳步离去的背影,刘承祐眉头稍微褶皱了一下,符彦卿的反应有些奇怪,尤其是他临走前看着自己的目光......
“臣参见官家。”入殿,拜见。
“平身,免了这些俗礼。”刘知远轻声道。
不似在符彦卿面前,此时刘知远窝在榻上,缩在被子中,倚着靠枕,衰态明显。看着卧榻前英姿飒爽的儿子,面容沉肃,但锐气却是蓬勃而出,老眼之中,不禁流露出一丝满意之色。
“父亲要保重龙体!”见刘知远要起身,刘承祐亲自上前,将他扶坐而起,看着老父略微泛白的嘴唇,轻言关心道。
“无妨,还撑得住!”刘知远倒是淡然,虽未掩饰老朽之态,但语气神情间仍旧带着家国之主的倔强的刚毅威严。
“监理朝政,你的作为,我都听说了,沉稳有度,审慎而行,我很满意!”刘知远夸了一句。
“没让父亲失望,儿这心中却是宽解不少。”刘承祐表现得,很谦逊。
“听说出兵关中之事定下了?”刘知远以一种肯定的语气问道。
刘承祐点头:“经儿与诸宰臣商议,以王峻为凤翔巡检使,领五千禁军,前往关中,会同关右诸军,抵御蜀军侵袭。前期兵马已调动至潼关,今晨王峻业已上路西行。”
“王秀峰是个人才,这些年鞍前马后,出使随军,能干颇著。虽是首次独当一面,以其才具,倒也足使朝廷放心。”刘知远打起精神,以老父亲的姿态唠叨评点着:
“关右的情况,外患虽急,然首在内忧。只要侯益不附敌,局势轻易之间不会恶化。”
“丹书铁券、免罪诏书,已发至凤翔,送到侯益手上。朝廷优容如此,倘侯益仍怀异心,那么纵使国事再艰难,咬着牙也要将之平灭,一劳永逸!”刘承祐淡淡地说道,显然早有心理建设。
点了下头,刘知远还是叹了口气,说:“只是禁军西进,唯虑侯益疑忌,举叛啊!”
刘承祐却是抬手握了下拳,坚决地说道:“朝廷不可能一直这么投鼠忌器,不能将关右的局势寄托与侯益的态度之上,故禁军西进,势在必行,不管凤翔反应如何,朝廷必须得将主动权握在手中!”
“吾儿见识如此,我心甚慰啊!”对刘承祐的反应,刘知远慨然一叹。欣慰的同时,目光中又不禁流露出一丝萧索,给刘承祐一种英雄迟暮之感。
又拿几件政事向刘知远汇报,征求他的意见,听从他的教诲,结果自然全数得到了刘知远的认可。事实上,刘知远在为政上的能力,实在不怎么样,此前都是尽委以杨邠、王章、苏逢吉等人。朝政大事,基本都是经过刘承祐与大臣们商议过后施行,所以就算刘承祐咨之以事,刘知远正常情况下也拿不出什么更好的处置办法。
刘承祐这般耐心地汇报,除了告之以监国情况之外,自然也是有作秀成分的。越是在这种敏感时刻,到了紧要关头,越不能放松,要让刘知远心安。皇帝还没驾崩了,他这个太子不能专横独断,表现得太着急。这两日,杨邠那厮,可往万岁殿这边跑得勤快。
一股子倦意,再度浮上面庞,刘知远问:“听说你这几日,在军政上与杨、史二人争执很激烈?”
言罢,不由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刘承祐当即坐在榻边,给他推着背。等他好受了许多,方才说道:“儿与杨相他们,只是政见不同,理念之争罢了。都是为了江山稳固,朝政通畅,无甚大事。”
见刘承祐说得轻松,刘知远默默地吁了口气,略作沉吟,看着他道:“杨、史二人,都是国之栋梁,秉执军政,你尚需他们扶持。政见不同可以,但万不可把场面闹得太难看,影响朝堂团结。你为太子,当知和协文武,同舟共济,共度艰难......”
“儿臣谨遵教诲!”不管心中如何作想,对刘知远,刘承祐始终表示恭顺。
“官家,该用药了。”这个时候,内侍前来禀报。
很快,随侍在万岁殿的太医入内,身后跟着药侍,手里端着一碗药,冒着热气,散发着药味。
“你们退下吧!”先经试药,无异,刘承祐接过药碗,让他们退下。
李氏去大相国寺替刘知远祈福了,故刘承祐决定亲自侍奉汤药。
药虽加了糖,但味道仍旧不好,在刘承祐的侍奉下,刘知远拧巴着脸喝了几口,便再无喝药的兴致了。
看向刘承祐,说道:“朕给你找了个太子妃。”
突闻此言,刘承祐稍感讶异,脑中立刻便想到了方才符彦卿异样的表现,问道:“不知父亲属意何家娘子?”
“岐国公家长女!”刘知远说。
“这......”闻言,刘承祐面上未见喜色,反而露出一丝迟疑:“符家长女已许河中李守贞之子,是否不够妥当?”
“有何不妥!”刘知远接过丝巾,擦了擦嘴,说:“一纸婚约,废了便是!”
刘承祐还是微微摇头。见状,刘知远反倒惊奇:“难道,你觉得符家女,不配做你的太子妃?”
“自然不是!”
“那你有何顾虑!”刘承祐迟疑状,大异从前,让刘知远有些不耐。事实上,自病重之后,刘知远的耐性一直不佳。
“符、李两家本有婚约,若夺婚,传扬开来,总归理亏,且一定会恶了李守贞。眼下,关中形势濒危,河中当要冲之地,若将李守贞逼反了,其率蒲军渡河西向,那不管是对关中,还是对整个大汉而言,都无异于一场灾难!”刘承祐道出其隐忧。
闻言,刘知远也没那么轻松了,垂死病中惊坐起,倒抽一口凉气,说道:“此事,是朕欠考虑了!”
“然话已向符彦卿挑明,为之奈何?”
刘承祐叹了口气,似乎有点可惜,还是冷静地答道:“符家女,自有资格居太子妃之位。儿臣闻,符公膝下有三女,除长女来京之外,尚有次女,年方二八,聪慧伶俐,如欲拉拢符公,结亲符氏,可求取其次女!”
听刘承祐之言,刹那间,刘知远觉得这是个不错的解决办法。但是,深思之下,还是摇摇头:“朕已许下婚约,岂容更改,倘如你所言,朕颜面何存?”
不就是变长女为次女嘛,刘承祐实在不知,刘知远纠结在何处,就为了那点颜面?并且,若得各娶一女,便成连襟,也可趁势安抚住河中那边。早就听说了,自从“把兄弟”杜重威落得个满门被诛的下场后,李守贞在河中可是惶恐不安。
虽然大符的“名气”很大,若是寻常时期,也就罢了,但正当关中局势紧迫,与江山的稳固相比,一个女人,还不至于让刘承祐头脑发昏。再者,有个小符皇后,也不错啊......
小心地劝道:“李守贞那边!”
“朕不信,李守贞敢造反!”刘知远却是莫名一怒:“这些方镇,若真敢与朝廷相抗,必讨灭之!”
嘴角扯了扯,刘承祐暗道,以当下中央对地方的约束力,有什么是方镇不敢干的。造反虽然不容易,但真给对方一个借口与机会,你看他敢不敢。想想当初刘家在河东,又是如何对抗后晋朝廷的......
沉默了一会儿,刘知远才道明他真正的想法:“朕听闻,有术士言符家长女贵不可言!你还不明白吗?那李守贞为其子求娶,只怕也是心怀异状,你得善防之!”
此事,刘承祐倒也有所耳闻,只是他不怎么信术士之言,故不在意。但刘知远这土著,可在意得紧。
稍微冷静了下,刘知远说道:“此事,或可不急,可拖上一段时间,找个借口将符氏留在东京,等王峻那边进展如何,再做区处!”
刘承祐考虑了下,暂时还是可以这么操作的,轻舒了一口气:“看来,儿臣得上符门一访了!”
“你可顺势求取其次女!”刘知远说。
刘承祐微讷,嘴角扯了扯,还真没怎么见过,这么积极给儿子找女人的!
事实上,对于大符,刘承祐还是有些想法的。毕竟,在原历史上,符家三姐妹,唯有这大符,最为出众,沉稳勇敢,大度明理,堪称奇女子!
这样的女子,那李守贞之子,怎配拥之!
第172章 太子妃
基本所有的方镇节度在东京都有府宅,置有产业,平日里由其亲戚、幕佐甚至家仆经营照看,以便其入京觐见、述职抑或进行其他什么活动。
符彦卿在东京,自然也是有宅邸的,并且是几十年的豪宅。自唐至如今的汉,历朝历代,符家都是受到当政者优渥恩待的。
出宫,回到府邸的时候,符彦卿的脸上,仍旧带着一些肉眼可见的复杂。脱去厚实的官袍,落座仍旧琢磨着,他当然清楚刘知远的意图所在,建国之初,这大汉江山并不平稳,联姻他符家,稳固其政权。
就符彦卿而言,能与皇帝联姻,自然是乐意的,不会也没必要做什么矫情的反应。只是此前已将长女许给李守贞之子了,而偏偏刘知远看上的,还就是长女。
“爹爹,你回来了。”思虑间,清亮的声音响起在耳边。
抬眼看,正见着长女一身罗裙,出现在眼前,靓丽的面容上,挂着一点温雅的笑容。漂亮,长得好看,只是大符最基本的素质。身上那股温良自信,落落大方的气质,才是最动人的。
“嗯!”符彦卿应了声。
大符悠然坐下,给符彦卿奉上一盏茶,恬然浅笑道:“天子对爹爹,定然十分看重,百般拉拢吧。”
见长女这聪慧像,不由抚须答道:“是啊!不止如此,还给为父出了一道难题!”
大符有些惊讶:“什么难题?皇帝还会为难爹爹吗?”
看着长女谦和聪敏的模样,符彦卿却是越发觉得,那李守贞之子,配不上自家小娘子。当然,若没有刘知远突然来这么一遭,估计很快他便派人将大符送到蒲州去成亲了。
迎着长女好奇的目光,符彦卿说道:“你的婚事,将出现变故!”
白皙的面孔上流露出一丝愕然,随即有点紧张地问道:“怎么了?难道与天子有关?”
这小娘子,真的十分聪慧,反应很快。符彦卿低头喝了口茶,方才说道:“天子,有意以你为太子妃!”
此言一落,大符顿时面露惊愕,不过很快回过神来,垂下脑袋,蛾眉微蹙,陷入了思索。见她这个反应,符彦卿问:“你有什么想法?”
大符抬起脑袋,表情已恢复了平静:“爹爹恐怕也不好拒绝天子吧。”
符彦卿苦笑道:“皇帝虽让为父好好考虑,但实在没有给一点考虑的余地!”
这个时候,突闻大符低声呢喃道:“女儿听闻,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正直孝顺,为世人所称道......”
听大符这么说,符彦卿便明白,自家这个女儿,显然更属意刘承祐。这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左右都是嫁人,一边是区区州镇节度之子,一边是堂堂太子,随便换个女人都知道怎么选,何况是大符。再者,他们貌似也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对长女的表现,符彦卿也没有太过意外,他素知此女,向有志气,胸怀开阔,素养好,见识高。都是素未谋面,比起太子刘承祐的名传天下,那不名一文的李崇训,实在没有一点可比性,毫无吸引力。
“皇帝宁肯强解婚约,惹人非议,也要以你配太子。我猜,当日那术士之言,已传入其耳中了!”符彦卿以一种猜测的语气说道:“不过,如今看来,吾女当真有那个命!”
听符彦卿这么说,大符也反应过来了,秀眉一挺,说道:“那河中李守贞父子,岂不是很危险?”
“是故,我等虽为方镇,节度地方,但实不可肆无忌惮。而今,天下越发朝着归治的方向发展,与朝廷相抗衡,终究是不智之举!”符彦卿却是莫名地发出感慨。
“河中那边,为父却得主动发文,解除婚约了。这毁约者,还得为父来做,总不能,真让皇帝下诏......”
对大符,符彦卿显然是很宠信的,更甚于几个儿子,有什么要事要务,也不避讳与其商议。父女俩聊着天,时间流逝地很快,稍晚点的时候,仆人来报,太子殿下来访!
这,可让父女俩都格外诧异,都亲自上门了,这么急的吗?
匆忙迎接。刘承祐带了一对玉珪,算是提亲的聘礼,不过提出聘符家二娘子的时候,让符彦卿错愕不已,脸色阴晴不定,隐隐有种被戏弄的怒气。
不过,接下来,刘承祐竟然更过分地提出,要见见他未来的太子妃。这刘家父子,太不守规矩了!
然后,符彦卿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太子殿下竟然是想要姐妹通知,让他两女仿效娥皇女英。
不过,仔细想想,似乎甚是可行。两个女儿,双重保险!
与大符娘子的初次见面,就不水了,否则本章就这么给彻底水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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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九日,卧病许久的刘知远,再度现身,视朝。将一个还不错的气色展示在群臣面前,但刘承祐知道,老父是擦了些粉,只是为之傅粉的宫侍技术很高,常人肉眼竟察觉不出异样。
刘知远视朝,除了接受群臣朝拜之外,便是改御名刘暠。毕竟“知”、“远”两个字,官士民之间太过普遍,都需避讳,实在太扰民了。当然,改个名字,说不准就转运了呢。
然而,刘知远的身体,真的是扛不住了。理政不过三日,便又去养病了,再度由刘承祐监国。
在老皇帝理政的三日内,只降下了一道诏书:诸道行军副使、两使判官并不得奏荐。带使相节度使许奏掌书记、支使、节度推官;不带使相节度使,许奏掌书记、节度推官。其防御团练判官、军事判官等听奏。所荐州县官,带使相节度使许荐三人;不带使相二人;防御、团练、刺史一人。
这是一道“限官令”,以天下官员泛滥而致常有滥竽充数,各道州节度、军使肆意发掘提拔亲私之故。
当然,这道诏旨,仍旧只是表示一下朝廷的态度,明令在此,日后等朝廷腾出精力,便可依此清除那些不符合程序,未得到朝廷认可的官员。前提是,大汉朝廷得有那个实力,基本上,得轮到刘承祐日后去头疼。
“殿下,这些人?”政事堂内,宰臣李涛看着刘承祐给他的一份名单,目露迟疑。
中原两畿,属朝廷直接控制的地区、州县,尚缺不少实职官员,朝廷有意提拔空缺。但一时间,哪里能找出那么多人来,刘承祐有意开科考,但那不可一蹴而就,故短时间内,只能内部提拔了,各臣都推出了一些人选。
这种机会,刘承祐怎么也得安插点人......
“以上的官员,相公但可使人考察,量才提拔任用!”刘承祐坦然地说道。
“是!”
刘承祐提供的这些人,可是这一年多以来,小本本上记录的“白名单”。从河东到潞州,再到成德,直至东京、邺都,就那么二十来人,或许没有什么经天纬地之才,但能做事。如今这天下,就却能踏实做事的人才。
“殿下,关中有消息了!”郭威亲自来报。
“讲!”刘承祐精神大振,开年以来,基本就盯着关中局势了。
“蜀将李廷珪率军攻子午镇,欲袭长安,王峻亲率骑兵,绕袭其后,连同晋昌军节度赵匡赞两面夹击,大败蜀军。斩首两千余,子午道蜀军溃败!”郭威汇报着:“陇州、散关的两路蜀军,闻败讯,按兵不进,凤翔节度侯益上报,其闭壁以拒蜀兵,恐兵少,请求朝廷支援!”
“这是今岁以来,孤听到最鼓舞人心的消息了!”刘承祐的表情没能绷住,难得地喜形于色。
“范质!”
“请殿下吩咐!”已经被刘承祐调到政事堂的范质立刻应道。
“拟一份嘉勉诏书,发传关中!”
“是!”
事实证明,派王峻统军西去,确实是用对了人,这个人真的有几把刷子。在子午镇击败李廷珪之后,应侯益之“邀”,火速领军西进,直抵凤翔,入驻陈仓。
从禁军进陈仓始,原本危如累卵的关中局势,一下子稳定了下来。虽然蜀军仍未甘退,但是,已不似此前那么让人感觉危险,蜀军的战斗力,实在难使中原强兵忌惮......
关中局面好转,东京这边,刘知远的病却有恶化的征兆,偶染寒风,竟至昏厥。
二十日,刘知远下诏赐婚,册封泰宁军节度使、检校太师、侍中、岐国公符彦卿长女为太子妃。
算是以太子纳妃,为其冲喜。
第173章 日常
如尔等所愿,一水就是大半章。
东宫坐落在皇城东南角,规模很小,甚至可以用“简陋”来形容,只是将那一小片宫殿,划定出来,便是“东宫”。
有意思的是,历梁、唐、晋,这几个中原王朝都没立过太子,刘承祐,还是第一个明确被立为太子的人。事实上,若不是以大汉的特殊国情,再加刘知远的身体状况,刘承祐还真登不上。即便刘承训薨了,可能性更大的是,刘承祐日后以周王之尊继位。
平旦时分,黎明将至未至,晨色尚且深沉,整个皇城都笼罩在一片朦胧色中。
东宫,太子寝殿,榻上。
刘承祐醒得很早,坐起身,深呼吸了几口凉气,晃了晃头,脑袋中的些许昏沉被抖散。偏头看,锦衿包裹下,一具曼妙的娇躯便印入眼帘,虽然视线晦暗,但隐约间的轮廓,更加诱人。
大符的身材,亲手体验丈量过后,确实不错,虽不如高怀瑾那么“健壮”,也缺少些经验,但该有的韵味总归是具备的。这个年代的女子,确是早熟的。
到如今,刘承祐仅有三个女人,没一个年纪比他小的,单指生理年龄。
微微侧过身,刘承祐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的太子妃,初为新妇没两日,娇颜如花。探手,轻柔地在其面颊上蹭了一下,捋了捋几缕肆意打在锁骨上的秀发。此时的刘承祐,身体平静,思想空灵,并没有什么带颜色的反应。
大符给刘承祐的感觉确实不一般,又或许是受先入为主的影响,自带好感。当日初见之时,刘承祐一下子便记住了那双明亮的眼睛,温柔中透着坚强,爽落的自信气质,高门贵女的良好教养......
最重要的是,初见之下,大符竟敢直视刘承祐那双平静得没得感情的眼睛,未露怯,反而主动问:“你就是太子殿下?”
同样是将门之女,高氏在刘承祐面前的时候,都不敢直视他。当然,不排除与高怀瑾初见时,两人便是在洞房中的缘故......
当日上符府,虽见大符,并没有多说什么。更没有甫一见面,便一番畅谈,进行什么特别深入的交流。
一个良好的第一印象,未让他失望,已然足够。
刘承祐与他的后宫之间的关系,基本上都是,先上车,后补票,事前根本没有时间抑或是耐心去培养感情什么的。
平静地起身,动作虽轻,仍旧不免发出一些窸窣的声响,随意地披上一件绒袍,越过珠帘,刘承祐朝外走去。刘承祐起后,符氏慢慢地睁开了眼眸,在黯淡的光线下,显得透亮,朝外张望,眨了眨眼睛。抬手捂了下被刘承祐抚摸过的面颊,红润滋生。
殿中的宫灯被点亮,在昏黄明亮的光线照射下,刘承祐专注的影子被投到案侧。大符裹着厚袍踏出内寝之时,便见着这样一副场景。符氏走动间,动作仍有些许的别扭,毕竟方破那啥没两日。
一大早,刘承祐已经投入的政务的处理中了,案上,已经叠了几封批示好的奏章。直到淡淡的幽香传来,刘承祐方回过神,扭头看着大符,自下斜上的角度望过去,真的大。
“你醒了。”刘承祐随口问道。
目光又投到手中的奏章上,俊眉稍凝,又是一封关于粮食的奏报。青黄不接的季节,粮食总是个大问题。
符氏轻轻地应了声,见刘承祐反应冷淡,却也未露小女人的戚戚之态,静静地坐到他身边,打量着他的侧脸。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认真做事的男人,总是最有魅力的。大符本非寻常女子,就冲着刘承祐这勤政的表现,心下便觉满意。
符氏的适应能力很强,进入东宫这两日,已然慢慢熟悉了,刘承祐对她也算恩宠礼待,入夜也很激情......虽然就如传闻中的一般,性格沈淡寡言,但看在大符眼中,却是威严的体现。
“天寒,怎么不多睡会儿?”放下手中的奏章,刘承祐将关注投放到大符身上。
面对刘承祐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大符有些受宠若惊,柔雅一笑,却无小女人之态,温声应道:“殿下勤于政事,妾身怎能贪图床榻之暖,宁侍奉笔墨于君侧。”
对她的回答,刘承祐仍不免诧异,眼神一飞,拿起刚放下的奏章递给她:“看看。孤闻你睿智明理,遇事常有见解,正好,听听你有什么想法?”
见状,大符却是根本不接,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国家政事,岂能听妇人之见、妾身见识浅陋,只求能侍奉殿下即可,不敢瞻顾分外之事!”
闻言,刘承祐眼闪过一丝隐晦的满意,放下奏章,自顾自地说道:“临清王与澶州节度郭......嗯,郭荣奏报,魏博、澶州闹饥荒,死百余人。”
没有去注意刘承祐言语中的停顿,大符蛾眉轻蹙,只是跟着感慨道:“妾身随父来京,沿路可见百姓,面浮饥色,却未曾想到,竟有饥饿而亡的惨剧!”
“以去岁平杜重威叛之故,那场兵祸,对邺都周边的州县破坏太严重了,战后生产未复,以致遗祸至今!”刘承祐叹了口气:
“东京也缺粮,自大汉立国以来,就无时不刻不为这吃穿问题头疼。尤其是东京,数十万张嘴要养。思之,实令人头疼!”
听刘承祐的慨叹,符氏果如其言,保持着本分,并不妄加评说。只是见刘承祐眉衔苦,尽显贤良之风,轻声劝慰道:“殿下,不必过于担忧,只要天下太平的,总会好起来的。有殿下如此忧国忧民,励精图治,定能致百姓安居,生民乐业。”
大符这口小嘴,还是够巧的。
刘承祐愁意略消,说:“也是,去岁最艰难的时期都度过了,只要国家平稳无事,再熬一段时间,日子会好起来的......”
见刘承祐平淡之间,尽显自信泰然,符氏美眸一弯,朝他露出一道和煦的笑容。
天初放亮的时候,殿堂中,刘承祐用着早膳。大符、高氏以及大着肚子的耿氏俱在,这是三个女人,头一次同时在场。
吃食仍旧很简单,绿色健康,不过有耿氏这个孕妇在,刘承祐跟着吃了些养肾的补品。
很安静,食而不言。
案上摆着一小碟青菜,冬春之际的青菜,很是爽口,再加御厨的手艺不错,鲜嫩,有种入口即化的感觉。
殿内的气氛,虽算不上和谐,却也谈不上僵硬。在刘承祐面前,并没有出现“修罗场”之类的氛围。一直等他吃干抹净,离开之后,殿中的三个女人方才有了点异样的动静。大符与高氏两个高门贵女,“志趣”相投,浅笑交谈,耿氏则一如既往,嗫喏柔怜,一只手低调地搭在肚皮上。
......
刘承祐这边新得佳妇,尽相欢愉,消息已极快的速度传到了河中这边。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蒲州城内,节度府中,“绿主”李崇训都还没说什么,李守贞却是按捺不住怒火,摔着瓷杯爆喝。
此前,他在蒲州,与儿子期待着贵女临门,甚至都做好了亲自上东京迎亲的准备。结果,突然得来符彦卿一封解约信,惊愕不已,连发信、遣人质问,为何毁约,皆不得回音。
这下,明白过来了。
“真当我李某好欺吗?”怒不可遏,李守贞环视一圈,朝面前的几名心腹幕佐喷着唾沫。
他在大符身上,可寄托着某些心思。
“派人去关中,联络那蜀帅张虔钊!”气愤难耐,李守贞直接支使着,有点昏了头。
“节帅不可啊!”话音刚落,底下一名看起来颇为精明佐官立刻劝谏道:“此乃取祸之道,若朝廷得知,必招致祸端。时命在汉,不可妄动啊!”
再残暴昏聩无能的节镇,手下总有一两个头脑清明、见识出众的智者,又或许是受衬托所致。眼前的这名官员便是,其名赵修己,如今官居河东节度推官,跟随李守贞多年,既知其阴怀异志,屡次劝谏。
大量的事实证明,良药苦口,忠言逆耳,李守贞不是那么好规劝的。
“朝廷如此欺我,夺妻之恨,难道就这么算了吗?”旁边的亲儿子李崇训激动地助攻李守贞。
闻言,李守贞当即拂袖,止住还欲说话的赵修己。不过,又瞪了儿子一眼,想了想,却没有继续提联络蜀军的事。
“派人,盯着开封的情况,听闻,汉皇身体不好!”李守贞冷冷地说道,朝自个儿的牙将命令道。
“是!”
却没再理会赵修己的意思,命其退去。
“爹,此事就这么算了?”李崇训一脸怨愤。
“哼!自然不是!”李守贞表情阴郁:“但是,也不可贸动。看看关中的局势再说,蜀军也是废物,五万大军,拖了这么久,竟然寸步难进!”
“来人,去把总伦大师给我请来!”生了会儿闷气,李守贞又道。
总伦是个和尚,善占卜,尝施法告知李守贞,说他有人君之位。先是符家女“贵不可言”,求得婚约,后有大师点拨。
李守贞深信。
第174章 帝崩
于大汉朝廷而言,乾祐元年的第一个月,日子并不好过。外有兵祸,内有饥荒,皇帝寝疾,前番元宵佳节都过得没滋没味的。
二十四日,宫中再度传出流言,皇帝又陷入了昏迷,尔后宫门紧闭,皇帝闭见任何人。紧接着,有数名宫人被杖毙,整个皇城一时肃然。
但是,朝堂之上,彻底不稳了,再愚笨的人都预感到,大汉可能要变天了,一时间,大量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向东宫。
政事堂中,几名宰臣,包括同平章事的史弘肇与刘信俱在,气氛有些压抑。刘承祐端居主座上,一脸漠然,只有眉宇稍稍皱起,眼神不时瞥向杨邠与史弘肇。
“殿下,许州上奏,有动乱发生,乱民勾结匪徒,冲击官仓,抢夺钱粮!”杨邠出声打破了平静,朝刘承祐禀道。
“乱民袭城,着官府镇压便是,忠武军节度镇兵呢?”苏逢吉直接接口道。
“许州无人主事,掌控大局,群佐不协,难以弹压......”杨邠平静地说着,只是那目光不时瞥向刘信。
刘信虽被拜为忠武军节度使,但不就镇,许州的军政,由其幕佐与朝廷指派文武官员处置。
刘承祐却是听出了些言外之意,问道:“枢相有什么意见?”
杨邠似乎早有准备一般,直接答道:“刘都帅为忠武节度,治下有乱,州县不稳,当从速就镇,弹压动乱!”
“我不去!”杨邠话刚落,刘信直咧咧地说道:“一干贱民作乱,用得着本帅亲自去吗?”
刘信,显然没能察觉到什么异样,他不去,只是因为舍不得东京的安逸与舒适。再者,刘知远的病重,对他也有些影响。
听其言,杨邠则双目一瞪,高着嗓子喝问道:“都帅既为节镇,又是宗室,如今所治之民生乱,难道就不知为国家,为大汉江山定乱安民?”
一句话,把刘信给问住了,不知如何回答,但是蛮横地顶了一句:“我不去!”
杨邠眉毛一横,看了史弘肇一眼,目光压迫性地逼向刘信,正欲再施展一番嘴炮,却被刘承祐给打断了。
“杨枢相不必如此激动!”刘承祐盯着杨邠,语气慢悠悠的:“叔父为侍卫军副帅,协理禁军,一干乱民罢了,何劳他出马?若是随便一州县有民乱,便需堂堂的禁军统帅去平定,传将出去,让天下人如何看待大汉,难道朝廷无人了么?”
“你说呢?史都帅?”刘承祐突然望向史弘肇。
史弘肇似乎有点措手不及,支吾了下,答道:“殿下所言,也有道理,不过——”
没让他把后边的话说出来,刘承祐直接强势道:“史都帅都同意孤的说法,那就这么定了,自禁军遣一将校前往即可。孤议,以小底军都虞侯史弘朗,率一军小底将士前往平乱,如何?”
“臣附议!”苏逢吉立刻出声表示支持。
“史弘朗乃史帅之弟,从军多年,想来在史帅身边也得到了几分真传,一干乱民,当翻手可定才是!”一直沉默着的窦贞固说道。
史弘肇平日里还是喜欢被拍马屁的,但此时,虽然是被吹捧,但实在笑不出来。
目光中,带着点玩味,刘承祐看着杨邠。可是让他失望的是,杨邠似乎自闭了,苦着一张脸,微埋头,却是不说话了。
“既如此,那便拟诏吧!”
待议散之后,杨邠也不继续在政事堂办公了,径离宫,一直到出宫门之后,回首望了望皇城,长叹了一口气,眼神中却是难掩落寞。
这一次他费心折腾,没曾想,三言两语便被刘承祐连消带打,反使得史弘肇之弟被遣出京去。一股无力感充斥在心中,更让杨邠感到挫败的是,宰臣们也渐渐沉默了,变成他孤军奋战了。正常的情况下,不该是他们这些宰臣合力,将幼主给压制住吗?
杨邠的算盘,刘承祐心里很清楚,无外乎借许州的那点动乱,将刘信,这个刘知远给他安排的擎天保驾之臣给支持东京去。
有点天真的想法,到了这关键时刻,杨邠似乎仍没有看清楚状况。刘承祐的底气,从来都不在刘信这个成事不足的叔父身上。
不知为何,回府之后,杨邠便上表了一个告病条子,尔后闭门谢客,仿佛彻底自闭了一般。
得知这个消息,反倒让刘承祐诧异了,这是何故?为了应付可能的变故,刘承祐已做了数手准备,杨邠的反应,反倒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不过,刘承祐依然稳如泰山,命人盯着杨邠那边,以及史弘肇。
......
“臣参见太子殿下!”
“陶卿平身!”见着找上门来的陶谷,刘承祐放下了手中的笔。
近来,以周王府出身之故,在门下省,陶谷有些张扬。
不过在刘承祐面前,仍旧低眉顺眼的,望着刘承祐,眼色中带着讨好。
“寻孤何事?有政令出问题了?”刘承祐问道。
闻言,陶谷四下瞧了瞧,神秘兮兮地凑上前,小心地说道:“殿下,官家病笃。”
这不是句废话?刘承祐凝着眉盯着他,听其下文。
见状,陶谷立刻补充道:“殿下受命监国,固然要勤于政事。然既为储君,不侍奉汤药,何以副天下之望?”
听其言,刘承祐先是一讷,尔后似有所得。什么“副天下之望”,都不是重点,侍奉汤药于陛前,待在刘知远身边才是最重要的,陶谷这是提醒自己来了。
“孤这便去万岁殿!”
很快,刘承祐便将朝政尽数留给王、苏、窦、李等臣料理,自往万岁殿,同李氏一道照顾刘知远。
......
春风渐绿汴河岸,天气乍暖还寒,汉宫中的气氛,却是越发沉重了。拖了这三两日,皇帝彻底熬不住了。
傍晚时分,天色晦暗。万岁殿中,御榻之前,以刘承祐为首,已然跪倒了一片人,各个埋着头,看不清表情。
刘知远躺在榻上,目光黯淡地望着帷幔,俨然已经病入膏肓,在弥留之际。皇后李氏坐在榻侧,手里拿着个空药碗,有些愣神,没有哭泣,只是雍容之上浮现着明显的忧伤,双目微微泛红。
史弘肇、王章、二苏、窦李、郭威、白文珂、冯道......越来越多大臣闻讯赶来。这,分明是一场托孤的戏码。
只是,这一次,不止是那些外臣,刘信、刘承赟、李洪建、李洪信、宋延渥这些宗室皇亲也在列。
隐约间,已经听到了些许抽泣,且慢慢地传染开来。
“哭什么,朕还没死了!”刘知远沙哑的声音中,带着离世前最后的倔强。
此言落,呜咽声最重了。有趣的是,李氏、刘承祐包括刘承勋这三个刘知远最亲的人,没有动静。
“还有谁没来!”缓了一会儿,刘知远问道。
内侍快速地瞄了一眼,答道:“还差杨枢相。”
“哦。”刘知远脑子似乎已经有些不清醒了,喃喃地说道:“听说,他也病了?”
没人回答刘知远,又或者说没人反应过来要回答他这个问题。沉默了一会儿,伴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呼声,杨邠闯了进来,一下子拜倒在病榻前。就好像,来晚了一步一般。
可惜,刘知远还吊着一口气,强撑着,让李氏将他扶起,盘腿坐在榻上,身上仍罩着被衿。迷离的双眼,扫了眼榻前黑压压一片人,在刘承祐的身上停顿了一下。
佝偻着身子,驼着肩背,刘知远气息不稳,缓缓地说道:“朕以渺躬,侥天之幸,得取神器,入主中原,厥有帝图。胡虏凭陵,虽有拯溺之功,然洎登宸极,时运艰难,急于止杀,不暇崇仁。讨灭叛帅,苛剥甚酷,而致治下子民,饱受兵燹。朕有抚御天下、弭息征伐之心,然沉疴在身,痼疾爆发,天不假年......”
断断续续地,刘知远说道这儿,榻前顿时爆发出了一阵哭声,口呼“官家”不止。身后这些人,不知有几人是真心为刘知远而哭。而刘承祐,红着眼睛,强行挤出了几滴泪,但要让他嚎啕大哭,歇斯底里,却是为难了。
这个时候,刘承勋却是也没能憋住,“哇”得一声嚎了出来,尔后扑到榻前。
刘知远却无暇去安抚幼子了,见殿中吵闹,给了李氏一个眼神。李氏轻轻地擦拭了下眼角,将刘承勋揽入怀中,冲着殿中众臣:“肃静,官家还有话讲!”
一下子,哭泣声小了许多。
缓了缓,刘知远方抬起颤巍巍的手,指着刘承祐,吃力地说:“太子年幼,今后,有赖众卿扶持!”
这算是彻底的托付后事了。
交代完这些,刘知远似乎将所有的精力都消耗完了,让所有人退下,独留刘承祐一人,似有最后的嘱托。
殿中只余父子两人,刘承祐上前,一把被刘知远抓住,竟然格外地有力。刘知远的眼神已经格外地黯淡,对刘承祐说道:“二郎,我不是个好皇帝。你有雄才,大汉江山这副千钧重担就交给你了,替为父,完成那未竟之事业!”
刘承祐没有多话,严肃地应道:“是!”
“传位诏书在你母亲那儿。”
“只可惜,未能见到孙儿出世。”
“也不知,是男是女......”
后半夜的时候,大汉皇帝刘暠,驾崩了,皇城之中,哀声一片。
第1章 柩前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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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岁殿,已满是灵幡素帐,梓宫靈位就设在殿中。刘知远的遗体被拾掇,香汤沐浴更衣,做好防腐措施后,直接入殓。国初,礼制不全,再加刘知远临亡前有诏,后事治丧,一切从简,勿耗帑藏,勿扰黎庶。不过纵有诏旨,皇帝的丧葬,又哪里真正简单处置的。
没有秘不发丧,皇位继承没有任何疑议,刘承祐以太子监国那么久,朝堂局势总体也还算平稳。
不过,皇帝驾崩的消息,还是以极快的速度,传出宫去,并蔓延全城。对于此,在京官员,不论如何,都挤出几滴泪,嚎个几嗓子,让邻里听到,并且将家中喜庆的器物都收起来,同时命人准备好哀服。
相较之下,东京城中的普通百姓反应则要冷淡得多,刘知远虽是开国之主,却不是什么以“仁慈爱民”著称的明君,实在难让人生起什么惜念之心。再者,皇帝驾崩,帝位承继,那是朝廷文武要去担心的问题。
普通的百姓,除了某些闲的蛋疼的吃瓜群众,有多少人会去关心皇帝生死?当然,也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自三代以来,新主继位,总是动乱频生之时,就没哪一次是平稳过渡的。
如今的日子虽然艰苦,但总归安稳了这个冬天,眼见着开春了,皇帝没了。谁当皇帝他们不关心,但换了皇帝之后,他们的生计会受到怎样的影响,却由不得他们不去担忧。
万岁殿内,很冷,有白雾滋生,灵柩旁边,置有诸多冰块,这是防腐的必要手段。周边点白烛林立,刘承祐一身孝服,跪在梓宫前,已守了一夜。身体已是格外疲惫,但精神却十分亢奋,根本舒缓不下来。倒不是有多喜悦,只是倍感压力,紧张,乃至彷徨,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彷徨什么。
“二郎,你去歇一歇吧。”略带着点哀伤的声音,轻柔地响在刘承祐耳边。
刘承祐摇了摇头:“无妨。”
该有的姿态还是要做的,并且要做足。当然,刘知远对刘承祐,那是没话说的,刘承祐性子虽冷,终非无情,倒是甘愿。
李氏蹲到刘承祐面前,探手在他满挂着疲惫的脸上抚摸了一下,仍旧温柔道:“白日,还有大事需你操劳。娘知你恭孝,但此时,对你父最大的孝顺,便是平稳继位,接掌国政,安抚人心,稳定江山!”
李氏,真的是个坚强贤明的女人,识大体而知本分。
在李氏的劝说下,刘承祐终是起身活动活动。出殿,一阵凉风袭来,用力地揉了揉脸,稍微缓解了一下疲惫。扶着石栏,望着朦胧晨色下,殿宇森森,沉浸在一片哀伤的气氛中。
“陛下。”李崇矩挎着刀,至刘承祐身边,已然变更了称呼。
“孤还没登基,如此称呼不妥!”刘承祐说。
李崇矩立刻变回了称呼:“殿下。”
“情况怎么样?”刘承祐问。
李崇矩这才答来:“东京已全城戒严,诸门四闭,宋巡检使坐镇巡检司,开封府衙下巡吏、衙役也全数出动,保证动乱不发。”
在这最紧要的关头上,刘承祐不可能真就枯待在灵柩前,乱世天下,不可能为了避畏人言非议而被动地等待,反而要积极作为,锐意行动,将局面彻底掌控住。
在刘知远驾崩之后,刘承祐便下了数道命令,全城戒严,全军戒严。以宣武门守李俭为宫门使,禁军指挥向训为皇城使,表兄为宫苑使,并以大舅李洪建率控鹤军巡卫皇城。宫门紧闭,许进不许出,似杨邠等“托孤”大臣,都被圈在宫内,杜绝一切不稳定因素。
“禁军情况如何?”刘承祐问。其他动作都是有必要的,但是禁军才是最重要的,十多万军队稳住了,局面便定下来。
“各军使已奉令归营,约束士卒,史都帅、刘都帅与郭枢密已不间断巡视各军、营,宣慰人心!”李崇矩禀道,又补充了一句:“史都帅,未脱离视线,小底、武节两军,有国舅与孙指挥使等将镇定!”
“唔......”刘承祐应了声,眉头虽未松展,但表情看起来却是越发平静了:“大臣们呢?”
“在待漏院那边,杨枢相并无异动。”
“恐怕有些怨言吧!”刘承祐淡淡地说道。深吸了一口气,刘承祐低沉地说道:“熬过这段时间,大局定下便好!”
遥望东方,天际间已有一丝微妙的亮光闪现,黎明将至。至万岁殿东庑,抓紧最后的时间,小憩。
“刘帅,你一直跟着我作甚?”广锐军驻地内,史宏肇不耐其烦,终于爆发了出来,寒着一张脸对刘信道。
作为侍卫司的一二把手,两个人奉命安抚军心,但是,自出宫门,刘信便像只跟屁虫一般,吊在史宏肇身边,形影不离,甩都甩不开。
闻言,刘信探指伸进头上绷着的白巾,挠了挠,漫不经心地答道:“没什么,就是想跟着你。”
这副态度,顿时惹恼了史宏肇,质问道:“你这是欲监视本帅吗?”
“是又如何?”刘信打了个哈欠,也有点不耐烦地瞟着史宏肇:“至于为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刘信此人,一向嚣张跋扈,似乎刘知远一死,身上的缰绳松开了一般,更加无所忌惮了,什么话都敢直直地往外说。论城府,估计还不如史宏肇。
果然,此言一落,史宏肇脸直接阴黑,冷冷地盯着刘信:“你此言何意?”
见其反应,刘信却无与其啰嗦的兴致,直接道:“反正,今日我是跟定你了!”
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发出几声噼啪声响。这下刘信反而来劲了:“怎么,史都帅要和我较量较量?”
深吸了一口气,史宏肇甩头便换了个方向走去。
“去哪儿?”
“本帅要去厕溷,你也要跟着吗?”
“同去!我不嫌你屎臭......”
刘信或许干其他事不行,但这弄耍泼皮无赖之举,却是得心应手,硬是纠缠着史宏肇,直到天亮,宫中传来消息。
待漏院中,过百的朝官勋臣进宫而来,人一多,总免不了稀碎的声音,因被限制自由,有些抱怨。杨邠坐在一边,神色阴沉,表情麻木,似乎在刘知远驾崩的打击下,仍没有反应过来。
黎民已至,禁军的高级将领们,安抚好将士之后,也陆续入宫。看好了时间,还是杨邠起身,冲在场文武说道:“诸位,去万岁殿吧!”
所有人精神一振,肉戏将来。
万岁殿中,百官齐聚,哀伤的气氛中透着严肃郑重,刘承祐埋首跪在前列。身后,仍旧不免“嘤嘤”而泣的动静。
刘承祐此时的形象,很是不佳,面容憔悴,神情疲惫,衣衫甚至有些不整。不过,当此之时,自然是越狼狈越好,太整洁了,表演嘛,要注意细节。
让众臣“哀伤”了一会儿,李氏起身,慢步走到杨邠面前,自袖中掏出一封黄皮卷帙,盯着他:“杨卿,遗制,便由你宣读吧!”
杨邠面皮颤了一下,看了一眼刘承祐,只见他稳如泰山,目不斜视。眼皮子快速地抽搐了几下,杨邠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接过遗诏:“是!”
旋即起身,站至梓宫侧下方,杨邠高举诏书,大声道:“大行皇帝遗制在此,众臣听宣!”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除了刘承祐,他仍旧沉浸在无尽的哀思之中。
“皇太子承祐,天资英奇,毓德明睿,人望攸属,神器所归。可于柩前继皇帝位,服纪日月,一依旧制!”
几乎是一字一句地,杨邠将遗制念完,而后合起,直接朝刘承祐拜倒:“臣,参见陛下!”
不管心思如何的复杂,这个场面下,杨邠不得不向刘承祐屈下膝盖。
“参见陛下!”紧跟着,一干文武,围绕着刘承祐拜倒。
参拜新皇的声音虽然不够整齐,不够响亮,但是,从这一刻起,大汉皇帝——刘承祐,正式上线。166小说阅
第2章 皇帝不好做
柩前继位,没有出一点岔子,甚至顺利得过分。不过,刘承祐倒没有什么恍如梦中,两腿发软的奇怪感受,相反,很冷静,理所当然。
刘知远或许算不上一个优秀的皇帝,但绝对是个慈父,与原历史的“孤儿”待遇相比,这一世,刘知远帮刘承祐把路铺得已经足够平坦了,再加他又准备得足够充分,有足够的自信与底气手握乾坤。否则,不说其他,都对不起刘知远遗制中对他的夸奖。
没有任何矫情,在文武群臣的参拜下,“回过神”的刘承祐坦然接受。礼辞,那是后边的事。灵堂不便多扰,在万岁殿东庑,刘承祐再度接受群臣的朝拜,强调了一番君臣关系,说了些共勉的套话。
其后,皇城解封,众臣各归其职。有差不多两个多月的时间了,朝臣们都习惯了没有皇帝理政的情况,但是,这一番,仍旧不免发生一些混乱。
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天子继位,对他们这些旧臣的影响从来都是最大的,实在难以不忐忑。于朝政而言,刘承祐虽以太子监国,且干得还不错,但太子终究只是太子,个中的差距还是很大的,今后,这大汉江山又将走向什么方向,有什么结果,也是未知数。
不管上下是什么心思与想法,皇权顺利传承,刘承祐继位为帝的消息,很快便以诏制的形式,发传天下。同时,内外举哀。
移居垂拱殿,刘承祐首先便将东京禁军的将领们召来御前,不管什么时候,军队永远是最重要的。
殿中,史弘肇、刘信、李氏国舅们、尚洪迁、周晖等侍卫司的高级将领俱在,刘承祐身处其中,表面看来,确是显得有些“弱势”。不过,细看之下,明显能察觉得到,哪怕是这些老将功臣,在面对这个初继位不足半个时辰的少年天子,没有什么小觑。当然,要说有多少敬畏,那也是扯淡了。
刘承祐与原主最大的区别,便是在军中,已有了根基与影响,且还不小。
扫了一圈,殿中的这些老将们,刘承祐都已经很熟了,没法不熟,怎么替换他们,先替换谁,以何人替换,他脑中都早已经有过些想法了。
换了个身份再看这些人,刘承祐心中也是另外一番感触,微微舒了一口气,让众将坐下,刘承祐十分和善地说道:“在场诸位,都是跟随先帝的元勋,筚路蓝缕,披荆斩棘,方才开创大汉,都是我的叔伯。”
“臣等不敢!”刘承祐把姿态放得这么低,一干武夫们纵使情商再低,也知该怎么应对。
不过,刘承祐这通“马匹”,却也拍得人挺舒坦的,都知道刘承祐严厉刻板认真,这番当了皇帝,明显长进了嘛。就冲着他对众人的态度,也足可使其安心。
将领中,皇亲国戚有点多,刘承祐这张嘴后,气氛很快便和缓了下来,要不是国丧期间,估计还能看见笑容。
“大汉初立,几经周折,戎狄扰边,凶獠窥伺。先帝晏驾,诚可谓地裂天崩,我且幼弱,旁人轻之,只恐宵小作祟,逆贼谋乱。关中蜀军未却,逢此国殇,当此之时,国内却是不能再出现乱子了。接下来,大汉江山,还需众位叔伯,共同扶持。承祐在此,先行拜谢了!”说完,刘承祐还起身郑重一礼。
见状,一干人也不敢怠慢,紧跟着起身回礼。
刘信还大大咧咧地冲刘承祐说道:“二郎,你不用这么客气,先帝都给我等交待过,护持幼主,保卫江山。你放心,有叔父在,定让你安安稳稳地当皇帝!”
闻言,眼角抽搐了一下,刘承祐竟然朝刘信露出个笑容:“有叔父与诸位在,我便放心了!”
这大概,是在场的将帅们,第一次见到刘承祐笑。
“先帝遗制,军政之事,一如旧制。当此之时,务必要保证朝堂与东京的稳定,而首要之事,便是保证禁军的平稳。东京十几万禁军,都在诸位叔伯统帅下,这段时间,还请诸位稍加辛苦,率领将校,安宁士卒,抚定军心,务不使生乱!”刘承祐仍旧客气地说道。
“是!”
装着一副和善的面孔,好言安抚住了这些高级将帅,待其退下后,刘承祐方才微微松了口气。不要看这些人,亲戚颇多,且态度良好,便可以放心了。
刘承祐明显地感觉得到,比如说刘信,已经有些飘了,他方才发言,虽然一直表示着谦辞,但毕竟是皇帝,而刘信,竟然还敢称呼“二郎”,是在强调他是自己的叔父?或许刘信没有这城府与想法,但他的表现,已经越矩了,在刘承祐继位不过半个时辰的时候。
不过,即便如此,刘承祐也没有再进行什么大动作的打算。新旧交替之际,稳定压倒一切,宁肯什么都不变,也不要贸然动作,引起什么不必要的祸端。刘承祐根基是“深厚”,但也仅仅是让他顺利继位罢了。
除了此前任命的“三使”以保证皇城安全平静之外,对于军政,刘承祐并没有任何改变的意思,一点小动作都不想再有。甚至杨邠与史弘肇,都没有让其挪一挪位置的意思。
总之一句话,来日方长。
在李崇矩的陪伴下,刘承祐亲自于皇城各门巡视了一遍,给宫守禁军将士强调了一下他们保卫的新天子。未及歇息,便又再往万岁殿.....
没有办多少事,却操了太多心,直至晡时,刘承祐方至垂拱殿歇息了片刻。再爆肝下去,他怕身体出现什么问题。
醒来之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符那张美丽的脸蛋,侧伏在榻边,注视着刘承祐。
“官家,你醒了。”见刘承祐睁眼,大符来了精神,探手扶起他,嘴里很自然地变了称呼。
“你来了。”刘承祐应了声,看了眼身上盖着的袍子与不知何时脱去的鞋子,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是戌初三刻!”大符说道。
揉着眼睛朝外边望了望,果然,天色已黑,刘承祐顿时招来侍候的一名内侍,直接斥道:“我不是交代了,酉时叫醒我吗?”
见刘承祐发怒,其人顿时吓到了,还是大符主动上前,抚着刘承祐心胸,低声说道:“是妾身吩咐的,让官家多睡一会儿。您已许久未眠,不能累坏了身体!”
大符的手似乎有魔力一般,感受着胸前的柔柔动作,刘承祐怒气平息了下来。心知符氏是为自己好,不过,那名内侍直接上了刘承祐的黑名单。
大符给刘承祐准备了些粥,很注意细节,不稀。
方充饥,宰臣李涛求见,见到刘承祐,一张嘴便将事情说得很严重:“官家,再不制止,东京要大乱了!”
刘承祐被他给说懵了,心头敏感,立时发问:“出了什么事?”
“有吏报,先帝晏驾,朝廷降制发哀,城中百信反应寥寥。刘都帅派军于坊里,挨家挨户,强迫百姓披麻戴孝,为大行皇帝哭临致哀。稍有不从,便是打骂用刑......”
都不用李涛细细描述,刘承祐便能想象到那是怎样一副场景,心中顿时暗骂了一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已有半个时辰了!”李涛答道。
“先帝有明制,丧葬后事,不得扰民!”刘承祐站了起来,直接吩咐道:“传朕诏令,命其收兵回营,东京禁军,不得有一兵一卒,私入民舍,违者以军法论处!”
“是!”得到了刘承祐的命令,李涛顿时告退,匆匆传令去了。
待其退下后,刘承祐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砸了一下御案,压着嗓子喝道:“派军去逼着百姓哭,亏他想得出来!”
“官家息怒!”大符见刘承祐神情不对,立刻凑上来,温声劝道:“叔父或是爱兄,一时冲动,能及时止祸,以免扩乱,未为晚也......”
“这皇帝,也难做!”闻劝,刘承祐小声地抱怨了一句。
大符却道:“相信官家,必能破除万难。”
“但愿!”
稍微恢复了下精神,刘承祐往李氏那里去,准备向她请安。
心思有些沉抑,如今刘信虽为侍卫军马步军副都指挥使,但出于若有若无的打压,实则已经反客为主,将史弘肇压制住了。但是,现在看来,若真以刘信为禁军统帅,比史弘肇也好不到哪儿去,甚至借着“皇叔”的身份,更加肆无忌惮。
这,根本就不给他一点反应的过度时间,有的伤脑筋。
刘知远,二十七日夜间驾崩。二十九日,群臣上表,请刘承祐听政,然后是一番必要的作秀流程,诏答不允,凡四次,乃从。
当初刘知远在太原登基称帝,那仪式分外地简陋,就是一个“草台班子”搭个舞台唱戏。
如今,已然入主中原,虽然间隔不过一年,但刘承祐继位,就不能太过含糊,纵使从速从简,该有典礼还是需要做过一场的。
二月辛巳朔,刘承祐于崇元殿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