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五章:报信
孩子不见面的时候,思巧是想着把孩子送给她爷爷奶奶来养,毕竟那是孩子的至亲,肯定会疼爱他,跟着自己,爹又不是亲爹,等自己再生了孩子,怕这个孩子会受忽视,受委屈,但自孩子出生的那一刻,看着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这块肉,思巧舍不得了,她想把孩子留在自己身边,亲自扶养她长大。
思巧忐忑,毕竟现在连她都是需要瑞福来养活,她不知道瑞福是不是甘心情愿养这个孩子,在瑞福同意的那一刹那,思巧的心顿时踏实了。
这几天,瑞福没有出去收破烂,他天天在家伺候思巧月子,做饭,洗褯子,孩子哭的时候哄孩子,思巧看在眼里,感动在心里,不知不觉的,她对瑞福的称呼也变了。
“三哥,谢谢你。”思巧感激的说道。
“客气啥?这也是我闺女。”瑞福脑袋对着小闺女一点一点的,“对吧,闺女。”
小闺女对视着瑞福,忽然咧开没牙的嘴笑了。
“快看,快看,咱闺女笑了。”瑞福急忙抱着孩子凑到思巧面前。
思巧探过脑袋一看,也跟着笑了,“三哥,你给闺女起个名吧。”
“起名啊,这可得好好想想。”瑞福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说道:“我一个大老粗,起不了好听的名字,我先起一个小名,大号等我找个文化人来起。”
思巧点头,“那也行。”
瑞福:“都说贱名好养活,村里的小小子叫狗剩,黑蛋的有好几个,闺女叫这个不好听,我想了几个你挑挑。”
思巧:“你说吧。”
瑞福文化不高,脑子里想到的都是平时能接触到的东西,“豆豆,小禾,还有小米,这些东西都是庄稼,闺女长大了不缺饭吃。”
“我看就叫豆豆吧。”思巧指着闺女的眼睛说道:“你看她的眼,乌溜溜的像两颗黑豆。”
“那行,就叫豆豆。”瑞福嘴里啧啧的逗着孩子,“豆豆,豆豆,咱有名字了,以后就叫豆豆了。”
思巧倚在被子上温柔的笑着,她能看出来,瑞福对孩子那是真的打心眼里喜欢。
豆豆玩累了,打个小哈欠,眨眼间就睡着了。
瑞福羡慕的亲亲豆豆的小脸蛋,笑着说:“小孩子真幸福,整天吃饱了睡,睡醒了吃,一点心思都没有。”
“她那么小,任务就是吃饭、睡觉、长个子。”思巧接过闺女,小心放在自己身侧,看了会女儿如花的睡靥,抬头对瑞福说道:“三哥,我想求你一个事。”
瑞福问,“什么事?”
思巧说道:“你能不能到杨里村去一趟,告诉我之前的婆家,就说我生了一个闺女,准备放在自己身边养着。”
“去杨里村啊。”瑞福有些为难,说实话,他真不想去,因为别人问起他是谁的时候,他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要直接告诉他们自己是思巧现在的男人?这样说也行,就怕她婆婆一家心里不舒服。
思巧现在最会察言观色,别人脸上一点小变化她都能感觉出来,瑞福这个样子,明显就是不情愿啊,她忙又说道:“三哥,你要为难就算了,等我出了满月自己去也行。”
瑞福是真心不想思巧再跟前婆婆家有什么牵扯,如果她能把之前的那个家忘得一干二净更好,他想了想说道:“别了,还是我去吧。”
谭建军家也好打听,毕竟是出了这么大的事,还上过报纸的人家,在村里随便问一个人,都能把他们家的地址详细的告诉你,有那热心的恨不能直接带路。
自从谭建军出事后,谭家的生气仿佛跟着谭建军一起去了,家里面死气沉沉的,这都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一,再过两天就是小年,要在往年,家里都开始忙年了,今年不同,谭家三口人整天窝在家里面,别说忙年了,活着都没精神。
谭大爷每天必做的事就是抽烟、叹气、发呆,谭大娘则是躺在床是垂泪,家里的一切都压在了红珠的肩膀上,照顾父母亲,开解两位老人。
但白头人送黑头人这样的痛,哪里是说开解就能开解了的,两个老的不疯已经不错了,仅仅半个多月的时间,两位老人飞速衰老下去,原本还算挺拔的腰板弯了,头发更是眼见的白了。
“你找谁?”红珠警惕的打量着这个陌生人,来人二十**的年纪,人站在门口,眼睛却不老实,贼眼兮兮的一直想往院子里看。
“妹子。”瑞福局促的笑笑,“这是谭建军的家吧?”
“你问我哥干什么?”红珠狐疑的上下打量着瑞福,这个人既然知道大哥的名字,那他肯定是认识大哥的,可他既然认识大哥又怎么可能连这是不是大哥的家都不知道?而且,大哥的朋友她基本上都认识,怎么没有见过这个人?
瑞福被她审视的不自在,“你爹娘在家不,我找你爹娘有事。”
这时候,已经有人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瑞福不想站在别人的目光下,说道:“妹子,我能先进家不?”
红珠不动,“你到底有什么事,跟我说就是。”
瑞福挠挠头,“咱还是院子里说吧,我看那几个人不怀好意。”
红珠跨出院子,不满的瞪了那几个人一眼,就是这几个人,整天价的唯恐天下不乱,哪里有热闹往哪里钻。
红珠点了一下头,“进来吧。”
这就是思巧原来的家呀,布局和大多数家庭都一样,三间正房加两间配房,不过他们家正房用的可不全是红砖,只是地基半米以下用红砖砌垒,再往上就是土坯了,自己老宅子那边就是用这种方法盖的屋子,想想老宅子穷成那样,看来谭建军家也是够穷的。
瑞福:“你爹娘在家吗?”
红珠掩上院门,率先往屋里走,“我爹在屋里,你跟我来。”
屋子的正中间,坐着一个老头,老人头须皆已花白,人瘦的颧骨凸起,混浊的眼睛深深陷在眼眶里,他骨节分明的手上抓着一个旱烟袋,烟嘴咬在嘴角边,微张的嘴巴里露着薰黄的牙齿。
思巧:“爹,这个人说找你有事。”
谭大爷脑子有些迟钝,他看着瑞福,片刻才问道:“你是谁呀,找我什么事?”
这人怎么会这么老?瑞福忙上前两步,“大爷,你不认识我,我来是替别人带个口信的。”
“谁呀?”
瑞福:“宋思巧。”
红珠在一旁忙问道:“我嫂子让你带什么口信。”
瑞福:“宋思巧生了一个闺女,她让我过来告诉你们,说孩子她准备自己养就不送过来了。”
红珠知道思巧快生孩子了,但她不知道思巧生产的具体日子,这一听思巧已经生了,她还挺惊喜的,“我嫂子生了?什么时候生的?”
瑞福:“初九那天生的,已经送过竹米了。”
一直到今天,谭大爷还报着一线希望,他希望思巧能生个儿子,那他这支的烟火就断不了,没想到,思巧竟然生的是丫头,完了,他谭茂学成了绝户头了。
谭大爷握着烟袋杆子的手抖了起来,他强作镇定的去抽烟,没想到,烟袋嘴子打得牙齿咯咯响。
瑞福正跟红珠说话,听到咯咯咯的响声,转头一看,老爷子的泪水已经流了满脸,他忙走上前,弯下腰关心的问道:“大爷你没事吧?”
“爹,你怎么了?”嫂子生孩子了,爹怎么还哭了呢,红珠忧心的抚着老爷子的后背,一手帮他擦眼泪。
谭大爷吸了口气,好不容易才压下心中的悲怆,“我没事,红珠你替我送客人出去。”
红珠对瑞福已经没有了警戒之心,她感激的对瑞福说道:“大哥,谢谢你过来送信,不知道你是我嫂子家什么人,我怎么没有见过你啊。”
自己是人家嫂子什么人呢?不能直接说是她男人吧,人家大哥才走多长时间,要知道嫂子这么快就改了嫁,好像不是太好吧,看老爷子刚才那个样子,一大把年纪了,哭得满脸都是泪水的样子,真是凄惶的很,我就别再往人家身上捅刀子了。
瑞福想到这里,他抿抿嘴说道:“我跟你嫂子是一个庄的。”
这话可一点都不假,可不就是一个庄的吗。
一直等到红珠把门关上,谭大爷再也忍不住了,他像牦牛一样哭出声来,“老天爷啊,你这是要绝我谭家啊――呜呜呜……”
谭大爷很少这样肆无忌惮的哭,他这一哭,倒把里屋的谭大娘吓一跳,谭大娘爬起来就往外屋跑,她躺的日子有点长,这猛的一起,头发晕腿发软,“他爹,你咋了!”谭大娘强撑着身体走到谭大爷的身边,她闭闭眼,等脑中的眩晕感过去。
谭大爷涕泪横流,“老婆子,思巧生了个闺女,谭家到我这一支断了,咱们成了绝户头了呀――”
谭大娘听到这里,腿一软,扑通一下子坐到了地上,拍着大腿哭了起来。
可怜红珠一个十多岁的少女,刚回到屋里就被爹娘吓到了,她劝劝这个,安慰安慰那个,最后没法了,也张开大嘴陪着父母一起哭。
第三百八十六章:看妹妹
这些年,瑞福也攒了几个钱,思巧坐月子期间,只要听说孕妇吃什么好,他就去买回来做给思巧吃,思巧呢,又吃不多,瑞福怕坏了就跟着吃,结果,思巧没见胖,他倒是生生胖了一圈。
王英从娘家回来后,这才知道瑞福娶妻的前因后果,怪不得一直没见新媳妇过来,原来人家还在坐月子,王英急忙到村里的小卖铺去买了十斤鸡蛋。
王英在十里八乡的也算是名人,当年宣传队各个村子里巡回演出,如果她在这个村子里演的是李奶奶,那村民和她打招呼的话就是:李奶奶来了,她演的是里铁梅,别人称呼她就是:李铁梅来了。
王英离开宣传队已经很多年了,但乡亲们还牢牢的记着她。
王英听见有人在路边小声嘀咕,“呦,这是李铁梅吧?”
“嗯,我看像。”
王英定睛一看,认识,石大勇一个已经出了五服的亲戚,她唤作小奶奶的。
“小奶奶,是我。”王英顿住脚步,热情的跟她打招呼。
“呦,还真是你啊,你刚才过去的时候我看着就像你,没敢认。”小奶奶忙走过来,扯着王英的手上下打量着她,感慨的说:“我都好几年没见你了,都变样了。”接着又指着刚才和她说话的人道:“这是你杨嫂子,你不记得了?”
王英:“记得,记得,我和大勇结婚的时候杨嫂子还来了,这能不记得吗,杨嫂子,这几年还好吧?”
杨嫂子笑着说:“好,妹子你这是干啥去了。”
王英举举手里的鸡蛋说道:“俺三兄弟媳妇正在坐月子,我买十斤鸡蛋去看看她。”
听到王英说瑞福媳妇,小奶奶和杨嫂子两人脸上都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那快去吧,回头没事了,我就找你说话。”
“那行,小奶奶,杨嫂子,抽空家来玩啊。”
等王英走远了,杨嫂子对小奶奶笑笑,揶揄的说道:“我说石老三这个媳妇说的值,娶一送一,进门就当爹。”
石念就是王英的小尾巴,王英去哪,他就得跟到哪,王英去买鸡蛋这一会儿,石念一觉醒来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妈妈,那他能愿意了吗,当时就咧开大嘴哭了起来。
做为家里最小的孩子,石念可是在万千宠爱中长大,他不高兴,石可忙带着两个妹妹去哄他,石念也够犟的,谁哄都不好使,就坐在院子里冰凉的土地上哭。
孙秀芳心疼孙子,天儿这个冷劲的,你就是穿着棉裤,那寒气也能从地上渗上来,她忙抱起石念说道:“我的祖宗来,你要哭屋里哭去,坐到床上哭去,这腊月寒天的,你坐在这哭,要是冻出个好歹来可咋弄?”
石念根本不听劝,他拧着小身子一个劲的往下秃噜。
孙秀芳好不容易把孙子抱进屋,没想到她一撒手,石念又跑出去了,不光跑出去,还坐在原来的老地方继续哭。
孙秀芳追着孙子又抱回屋好几次,但石念就非得跑回外面哭不可,孙秀芳气得哭笑不得,她点着石念的脑袋骂道:“你个犟种,你说你随谁!”
孙秀芳赌气不管石念了,由着他哭去。
石念哭得满脸都是鼻涕泡泡,震天动地的嚎哭声老远都能听到,儿子这没好哭的声音把王英吓一跳,她拎着篮子就往家跑,进门一看,我的个乖来,儿子就坐在溜地上,大冷的天,鼻涕眼泪糊满脸就没有一个人过问,当即王英心里一阵难受,这没爹的孩子就这么不受人待见吗?
王英快步奔到儿子身边,鸡蛋筐子往旁边一放,一把抱起儿子,这边给儿子擦眼泪,那边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念念,谁欺负你了,你咋坐这哭呢?”
妈妈终于回来了,石念抱着王英的脖子委屈得眼泪爬叉的,“妈,你去哪儿了?怎么不带我?”
王英捂着儿子冰凉的小脸蛋,把他抱进屋,不满的对孙秀芳说道:“娘,你咋由着念念在外面哭呢,你看看小脸冻得,冰凉冰凉的。”
孙秀芳转头,对王英说道:“俺的个娘来,你说念念小人儿这么点,脾气咋那么犟嘞,一眼看不见你,那就翻了天了,是怎么哄都哄不好了,我抱回他来,他就再跑出去,还非的在那一个地方哭,俺是招呼不了了。”
石念哭得噎疙瘩,他一抽一抽的说:“谁叫妈妈不带我。”
原来是这样,“这孩子。”王英亲亲儿子的小脸蛋,哄道:“妈买鸡蛋去了,别哭了,一会儿带你去看小妹妹。”
“妈,我也去。”石想扯扯王英的一角。
安安也忙说道:“我也去。”
孙秀芳挎着一个篮子,里面装的是刚蒸出来的枣馍,她笑眯眯的说道:“都去都去。”
按理说,她这个当老婆婆的就该去伺候儿媳妇的月子,但让瑞福拒绝了,这离过年也没几天了,今年头年他不准备出工了,而且伺候思巧也伺候了二十多天,他也顺手了,和思巧处的也不错,才不想娘过来当电灯泡呢。
瑞福刚把褯子洗出来,正在往绳上晒,从外面叽叽喳喳的进来一群人。
石念跑的最快,他奔到瑞福的腿边,仰着小脸道:“三叔,我们来看小妹妹。”
“来看小妹妹呀。”瑞福蹲下身子,把小侄子抱起来,“小妹妹在屋里呢,三叔带你们进屋去看。”
“嫂子来了。”瑞福冲着王英笑道:“我正想着哪天请你们过来吃顿饭呢。”
王英把鸡蛋筐放到瑞福身边的台子上,自己帮着把褯子往绳上凉,“弟妹坐月子,不知道该买啥,就买了鸡蛋,你给弟妹做着吃。”
瑞福:“嫂子,你人来就行,还买啥东西嘞。”
王英笑笑,擦干净手上的水渍说道:“走,我们看看三弟妹去。”
“思巧,这是咱大嫂。”瑞福介绍道:“大嫂,她叫宋思巧。”
瑞福弯腰把石念放到豆豆旁边,慈爱的摸摸石念的脑袋,说道:“去和小妹妹玩吧。”
石可姐妹三个也过来,四个小孩趴在床沿,围着豆豆说话。
思巧急忙坐直身子,腼腆的笑笑,“娘,大嫂,你们来了。”
“你躺着,不用起。”王英忙去扶思巧的肩膀。
思巧:“没事,天天躺着,累得不行。”
“奶够吃吧?”王英坐在床边问道。
思巧有些害羞,“够吃。”
王英:“够吃就好,大人孩子都少遭罪。”
这是思巧和王英第一次见面,也许是两人经历过同样的事,她对王英竟有几分亲切感,“大嫂,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王英随口说道:“回来几天了,我娘年纪大了,我一年到头也就回来这一次,回来就想多陪陪她,一直在娘家来着。”
王英说这话也是有口无心,说完就后悔了,心说,听说这三弟妹和她娘家闹得怪僵,豆豆送竹米那天娘家一个人都没来,我提娘家干什么呀。
果然,王英话音刚落,思巧脸上的笑就变得勉强了。
王英急忙转移话题,“哟,三弟妹,你家豆豆吃的可真好。”
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基本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孩子身上,王英提到豆豆,思巧立马将刚才的不愉快忘的一干二净,她看着豆豆,脸上全是慈爱,“嗯,我奶水好,这孩子又能吃。”
二十多天的豆豆,小脸白嫩嫩、肉嘟嘟的,这会子正裹着大拇指吃的啧啧作响。
“来,大娘抱抱。”王英将豆豆抱在怀里,笑着夸道:“哎呦,还怪压手来,看着哪像二十多天的孩子呀,你就是说满月了都有人信。”
王英颠颠手里的小婴儿估摸着说:“这得都十来斤了吧?弟妹,你们给孩子称过了吗?”
“没有?”思巧摇摇头,“这孩子自下生就没有称过重量,我也不知道她现在有多重了。”
王英诧异,“弟妹,孩子出生都给称体重的,你们咋没称呢?”
孙秀芳忙在旁边说道:“小卖铺肯定有称,你等我去借过来,咱给豆豆称称。”说完,她转身就往外走,不一会儿,就带着一个盘称回来了。
要称妹妹了,这对四个孩子来说那可是个新鲜的游戏,尤其是石念,把他给景景的,一个劲的围着豆豆打转转。
王英小心翼翼的把豆豆放到称盘子上,放完她还不放心,手放在称盘子下面虚托着。
孙秀芳拎着称,码着称盘星,“哟,还不轻来,带包被九斤二两,去了包被也得有八斤多。”
王英在心里算了算,说道:“小孩下生头一个月能长两三斤,这二十多天了,弟妹你奶水又好,估计这孩子生人的时候也有六斤多。”
石念等王英把豆豆抱起来,自己赶忙趴到称盘子上面嚷嚷着说:“奶奶,你称称我,看我有多重了。”
孙秀芳借来的这个小称最多也就打个十来斤,念念这个头,一看就超重,哪能打得起来呀,孙秀芳也不说不行,她装模作样的拎起秤杆子,秤砣在上面扒拉几下,笑道:“哟,我家念念真是厉害,都三十斤了!”
第三百八十七章:上年坟
石念等王英把豆豆抱起来,自己赶忙趴到称盘子上面嚷嚷着说:“奶奶,你称称我,看我有多重了。”
孙秀芳借来的这个小称最多也就打个十来斤,念念这个头,一看就超重,哪能打得起来呀,孙秀芳也不说不行,她装模作样的拎起秤杆子,秤砣在上面扒拉几下,笑道:“哟,我家念念真是厉害,都三十斤了!”
可把念念高兴坏了,逢人便说:我三十斤了。
村里的风俗,过完小年以后,大年初一之前,需要去到祖坟那里上年坟,请故去的亲戚回家里过年。
往年都是瑞成和几个兄弟商量一个日子,兄弟几个一起去,今年情况特殊,瑞成和瑞福都搬出去单过,各忙各的,谁也没把上年坟这个事挂在心上,眼看眼的明天就大年三十了,年坟还没有上,瑞成过来的时候提了一句,“娘,咱家还没上年坟呢,你看咱们是今天下午去好,还是明天上午去合适?”
“这都几了,你们连年坟都没有上?”孙秀芳登时急了,她忙问道:“香烛纸钱都买了没有?”
瑞成拧了一把冻出来的鼻涕,直接在地上擦擦手指头,“还没来得及买呢。”
“连这都没备?”孙秀芳气急,“那你还站这干什么?赶紧去买去呀!”
瑞成没搬出去的时候吧,觉得自己和兄弟们都是一家人,香烛纸钱的也花不了几个钱,每年他就把这个钱掏了,但自打他一搬走,心里和兄弟们就有距离了,他跟自己的老婆孩子才是一家人 ,兄弟们对他来说只能算是亲人,年年都自己拿这个钱,他心里有些不愿意,心说:“祖宗又不是我一人的祖宗,干嘛年年让我掏这个钱?”
瑞成心里这样想,但当着王英的面又不好意思这么说,他摸摸口袋,面露遗憾,“娘,我忘了带钱了,要不你等我回家拿去。”他虽这么说,脚底下却还是不动。
“你别回家拿去了,我这有。”王英从衣兜里掏出五块钱递给瑞成,“五块钱,够不够?”
“够了,够了。”瑞成忙接过钱。
上坟用的蜡烛,小卖铺里卖二毛钱一根,火纸就更不值钱了,一大捆也用不了两块钱,再买几把香,五块钱只多不少。
瑞成捏着钱,“那我去买去了。”
孙秀芳摆手,“赶紧去吧,趁天不黑你们兄弟几个把坟上了。”
石大勇活着的时候都是石大勇带着弟弟们去上年坟,石大勇走后,王英他们还是第一次碰到上年坟,王英对孙秀芳说道:“正好,等会儿让念念跟他几个叔叔一起去,让他好好的给他爸爸磕几个头。”
之所以只让念念跟着去上坟,而不是让更大一些的石可姐妹去,主要还是跟乡里的风俗有关,这里的女儿家是不能去上年坟的。
瑞全在旁边听到了,他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
石大勇这些年一直没有入祖坟,前些年放在灶房,瑞福把灶房占了之后,把他给挪到孙秀芳床底下去了。
没多长时间,瑞成拎着一竹篮的香烛纸钱回来了,进门就对瑞胜说:“老五,你别坐着了,赶紧去把你三哥喊来,咱把坟上了。”
天冷,王英想让念念跟着去,又怕冻着孩子,她找出一个大围巾,把念念脑袋包严实了。
瑞成不知道念念要跟着自己去上坟,他还以为王英要带孩子出去,随口问道:“嫂子,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王英给念念整理着棉袄,“我不去哪?是想让念念跟着你们去上坟。”
瑞成说道:“念念那么小,不用去了吧,我们几个兄弟代表就行了。”
王英站起来,抿抿嘴,“我不是觉得念念这么大还没给他爸爸上过坟呢吗,你们带他过去,也让你大哥看看他儿子长多高了。”
“大哥……”瑞成脱口而出,话说半截又急忙顿住,他看向瑞全,瑞全正在看他,很显然,这个事老六也没有跟大嫂说。
王英牵着儿子的手把他领到瑞全身边,蹲下身子叮嘱道:“乖儿子,跟着你六叔啊。”说完抬头对瑞全笑笑,“六子,这孩子皮的很,麻烦你看着他点。”
瑞全忙点头答应,“嫂子,你放心。”
王英叹口气,说道:“你大哥走了也有三年了,按咱老家的风俗,三年要正儿八经的过,我们在外面,家里的事多亏你们操心了,等过完年,咱商量商量,怎么给你大哥过三年。”
人是感情动物,处的久了自然而然的就处出了感情,瑞福对思巧那是掏心掏肺的好,把思巧娘俩伺候的那叫一个周到,思巧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这二十多天下来,心已经被瑞福捂热了,她对瑞福充满了感激之情,言语间也随和亲切。
瑞福很享受这样的生活,老婆孩子热炕头,哦,虽说他和思巧还没有圆房,但热炕头倒是真的,思巧没过来的时候,他冬天可基本上都不生火,每天晚上睡觉都是躺在冰凉的被窝里,半天暖和不过来,现在虽然还是自己睡,但屋里暖洋洋的。
瑞福没事就和思巧待在一个房间里,两人说着话,一起照顾孩子,瑞胜来喊他的时候,他还舍不得出门呢,但祭祖是大事,老一辈人不是都说了吗,要想过的好,勤往坟上跑,祭祖是一定要去的。
人到齐了,瑞成拎着篮子往外走,念念在几个叔叔身边蹦蹦跳跳的,他长这么大还不知道上年坟是怎么回事呢,不过妈妈说了,让他给爸爸好好的磕几个头,念念认为,磕头一定是个好事情,因为每年过年他给奶奶和妈妈磕头的时候都能收到压岁钱。
瑞成带着众兄弟在前面走,王英牵着石想的小手和孙秀芳在后面送,石可和安安嫌外面冷,没跟着出来。
都要出大门了,念念还跟着往外走,瑞福笑着拦住他,“念念,你跟妈妈回去吧,外头挺冷的。”
念念一闪身,转过瑞福,抓住瑞全的手,歪着小脑袋说道:“三叔,我跟着你们去,我要去给爸爸磕头。”
瑞福没做他想,直接说道:“你爸爸又没埋在坟里,你去找谁磕头?”
瑞成和瑞全听了,忙去转头看向王英,王英正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们弟兄几个,都说入土为安,人都死了三年了,怎么可能还在外面放着。
王英不敢相信,她追问一句,“瑞福,你刚才说什么?你大哥没埋在祖坟里?”
瑞福刚从热乎乎的房间里出来,这会子感觉到有点冷,他缩缩脖,把手抄到袖筒里,“对呀,大哥回来后一直就在家里放着呢。”
气氛凝滞了,王英看着这四兄弟不做声,瑞成则把目光放到别处装不知道,瑞全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不敢多说话。
“为什么。”王英咬咬唇,“为什么你大哥走了那么久,不让他入祖坟。”
瑞福说的理所应当,“哪有为什么,咱家那么穷,哪有钱办丧事啊。”
这哪里是理由,这分明是一把小刀再往王英心窝上捅,她抓着胸口,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哽咽的对着身边的孙秀芳说道:“娘,大勇活着的时候为这个家出了多少力,怎么他死后连一个葬礼都不配有,家里穷,难道家里穷的连去祖坟里挖个坑砌个墓的钱都没有?”
孙秀芳这些年一直跟在王英在外面,她也没想到大儿子到现在还在外面放着,王英问她,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张张嘴,只吐出一个叹息来。
如果石大勇站在她的面前,王英真想薅着他的脖领子,让他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就是他掏心掏肺的兄弟,这就是他自己宁可吃糠咽菜也要顾及的家。
王英说完,转身就跑进了屋,她怕自己会忍不住,会当着这几个人的面骂他们白眼狼,老四老四那样,原本以为这几个是好的,没想到也是那么薄凉,真不知道他爷爷奶奶是怎么教育自己这几个孩子的。
王英扑到被子上,开始嚎啕大哭,“大勇,大勇你瞎眼啊――”
妈妈又哭了,石想眼泪来得最快,豆大的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落,“哇哇哇――妈妈妈妈――”小女孩跟着王英的脚步跑进屋,站在母亲腿边跟着哇哇哭。
刚才还好好的,妈妈怎么突然哭得这么伤心?石可和安安忙从屋里跑出来,就见院子里的叔叔们正面面相觑。
“奶奶,我妈妈怎么了?”石可忙问孙秀芳。
孙秀芳点着几个儿子,老太太真不知道该说儿子们什么好,“你们,你们哪――”
石可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显而易见,一定是几个叔叔气到了妈妈,她瞪了几个叔叔一眼,转身去找王英。
“妈――妈――”石可爬上床,抱着王英的脑袋,“妈妈,你告诉我,是不是我叔他们欺负你了。”
王英边哭边捶打着被子,她抬起脸,恨声说道:“他们没有欺负我,他们欺负的是你们的爸爸!”
第三百八十八章:伤心
孙秀芳看着几个儿子就生气,给大勇砌个墓,也就是买点水泥用点砖的事,能用几个钱?
这老二和老三家房子都盖起来了,再说是因为穷没有把他大哥入土,这理由也太勉强。
孙秀芳寒着脸冲着孙子招招手,“念念,到奶奶这来,你不用去了。”
念念乖乖的过来抓住孙秀芳的手,仰头问奶奶,“奶奶,我妈妈为什么哭?”
孙秀芳摸摸孙子的脑袋,瞪着几个儿子道:“还站在干啥?还不赶紧去!”
瑞成如获大赦,拎着篮子一溜烟的跑了,路上,还愤愤不平的对三个兄弟说:“真是的,大哥不入土也不能全怨咱们呀,他们也没说呀。”
上坟也挺快,挨个坟头烧了纸,磕了头,请祖宗回家过年的话说上几遍,仪式就算结束了,弟兄四个回到村口,瑞成心说:我才不回去找那个头疼呢,他竹篮递给瑞全,找了个借口,“我家里还有事,今天就不去老宅那边了,六子你给娘和大嫂说一声,告诉他们,明天我带你二嫂和孩子们过去。”
路过瑞福家的时候,瑞福自然而然的进了自己的家门,他对两个弟弟说道:“你三嫂和孩子离不开人,我也不去那边了,明天晚上我再去。”
瑞全和瑞胜回到家的时候,王英还在哭,她边哭边对孙秀芳数落,“娘,你也知道当年大勇活着的时候咱过得什么日子,全运输队没有像咱家吃的那么孬的,要说大勇不挣钱倒也罢了,可大勇不挣钱吗?他的工资在队里可算得上高工资,他挣的钱哪去了?不都贴补到老家来了吗,临了倒好,他死后连一个墓坑都舍不得给他砌一个!”王英捶着胸脯,”老天爷呀,亏心哪――”
孙秀芳在旁边急得直转圈圈,好吗,大的哭小的叫,家里要乱成一锅粥了。
“英子,你别哭了,我看主要是家里没有拿主意的人,没人操待这个事,正好今年是三年,等过完年,咱找一个日子,连入祖坟带三年一块办。”
瑞胜和瑞全兄弟俩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在院子外面坐下了,这时候宁可挨冻也不能进屋呀。
王英哭了好一会儿,待心中的怨气发泄出来,她慢慢止住哭声,她心里明白,事情已经这样了,哭又有什么用?
“娘。”王英吸吸鼻子,“你知道大勇放在哪儿了吗?”
孙秀芳苦着脸说道:“我哪知道啊,这些年我也没回老家,等瑞成他们回来问问。”
瑞成回到家就去找何晓霞,何晓霞正用擞子擞萝卜丝,她准备炸点萝卜丸子吃。
瑞成在她对面坐下,拧着眉头说道:“孩他娘,咱大嫂生气了。”
何晓霞咬了一口萝卜心,尝着又甜又脆的,她伸手给了小兰,随口问道:“大过年的,大嫂生啥气来?”
“大嫂嫌没把大哥葬祖坟里嘞。”
何晓霞顿了一下,“要我说,当年你把大哥带回来的时候,就该埋到祖坟里去。”
怎么连老婆都不站在自己这边,瑞成呛呛道:“你说的轻松,你觉得是那么简单的,不知拉声埋了就完事了,那不得操心吗?不得办个场吗,办场不花钱哪?”
何晓霞撇撇嘴,“能办多大的场呀,喊几个本家一起吃顿饭的事。”
“吃顿饭的钱谁掏啊?咱家掏,你愿意?”
要说当年家里可真是穷,手里有一分钱攥出汗来都舍不得花,别说办个场了,买个线头都得掂量又掂量,不过要说穷得连个席面都办不起来也不可能,家里养着鸡,蛋是鸡下的,粮食和菜都是地里种的,不过是买几瓶酒买点鱼肉的事,再说那两年棒子收成不错,还了饥荒手里也不是一分钱没有,这事要细论起来,穷是一回事,愿不愿意操那个心,给那个人花钱又是一回事。
何晓霞舀来一瓢面,拌到萝卜丝里,说道:“得,你们老石家的事,别跟我说。”
“看你这话说的,就跟你不是老石家人似的。”瑞成睨了何晓霞一眼,扭头就跟儿子玩在了一起。
瑞福没敢直接进里屋,怕身上的寒气激到了孩子,他先在堂屋坐了一会儿,等身上的寒气都散了才进门先去看闺女。
“豆豆没哭吧?”瑞福把手放到自己腋窝里,等手暖和了,才伸出手指头在孩子腮帮子是点了一下。
思巧冲他笑笑,目光又放回孩子身上,“没有,刚吃饱,乖着呢。”
思巧刚喂完孩子,衣服还没有掩好,露出白花花的半截胸脯,瑞福瞟见了,当时眼就直了。
两人相处这么多天,瑞福也不是没有见过思巧这副样子,但那时候思巧刚生完孩子,瑞福心里也没什么想法,随着满月的时间越来越近,瑞福的小心思也就起来了,他听别人说,孩子满月了,女人也就可以和男人同房了。
瑞福脑子里没好想,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往一个地方去,当即他喘息就粗了起来。
“三哥?”思巧半天没见瑞福说话,一抬头,看见瑞福这个样子,立马她就明白了,顿时,红晕就爬了满脸。
思巧坐月子这些天,除了想起来谭建军的时候心情不太好,其他方面她可没受屈,尤其是吃的喝的方面,她一点嘴没缺着。
思巧在屋里二十天没见太阳,天天除了吃就是睡,她又年轻,小脸捂的是白嫩嫩的。
“啊,哦哦。”瑞福清醒过来,但看着小媳妇白里透红的小脸蛋,他又挪不开眼了。
对即将到来的满月思巧心里有些惶恐,她知道她要面对什么,谭建军刚死才多长时间,她就要和另一个男人同床共枕,思巧心里感觉对不起谭建军,但对瑞福她又拒绝不了,瑞福对她的好,已经深深的渗透到她的心里,思巧闭了闭眼,心想:随他去吧。
思巧浑身上下散发着奶香味,这种香味吸引得瑞福直往思巧身上凑,瑞福离思巧的脸越来越近,最后忍不住“吧唧”一下在思巧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三哥。”思巧满脸通红,羞的头都抬不起来了,她轻轻往外推了推瑞福,小声说道:“我还没出满月呢。”
瑞福傻笑着,心满意足的摸着脑袋,“嘿嘿,我知道,我就亲一下。”
孙秀芳算着儿子们也该回来了,左等右等不见儿子的身影,她嘟囔道:“这都几点了,咋还没回来呢?我出去看看。”
老太太拉开屋门,院子里一个人没有,正想出门迎迎去,又看见拎出去的篮子放在桌子上。
“咦?东西回来了,人去哪儿了?”老太太自言自语。
原来瑞胜兄弟俩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后,受不了那个冷早钻回自己屋里了。
孙秀芳推开儿子的房门,就见两个大小伙子一人裹着一床被在床上眯着呢,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上来就给俩儿子一人一巴掌,“你俩啥时候回来,回来也不吭声气,躲屋里睡大觉,害的我担心了不的。”
瑞胜俩人根本没睡着,就是天太冷,才钻进被窝里取暖。
瑞全翻了个身,拥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娘,我没睡,就是冷,躺这暖和暖和。”
“你二哥三哥呢?”孙秀芳气哼哼的问道:“他们没跟着回来吗?”
瑞全:“哦,二哥三哥都回自己家了,二哥说明天他再带着二嫂和孩子过来过年。”
孙秀芳点点儿子的脑袋,“你傻呀,冷不会去堂屋吗,堂屋里生着火呢。”
瑞全缩缩脑袋,嘟哝着,“我可不敢去,大嫂都哭了。”
孙秀芳:“你还怕你大嫂哭呀,我问你,你大哥的骨灰盒你们给供哪儿了?”
瑞全看看孙秀芳,又看看瑞胜,说道:“五哥,你说。”
瑞胜靠在床头,瞪着瑞全说道:“干嘛非要我说?你又不是不知道。”
孙秀芳:“快说,你们给供哪了?”
孙秀芳以为,即使大儿子没有入祖坟,他这几个孩子也不能让大勇断了供奉,肯定是摆在一个什么地方,逢年过节的不忘了给他大哥烧香上供。
“哪供哪儿了呀。”瑞全小声嘟囔着,“就放你床底下了。”
这个结果绝对在孙秀芳的意料之外,她没有想到为这个家出力最多的孩子,死后竟然随意扔在了黑漆漆的床底下。
“你们……”孙秀芳眼睛涩涩的,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跟王英说。
有愧呀,这个孩子从小到大就没有享过一天的福,从大勇能记事起,他就帮自己干活,照顾几个弟弟,长大了,当兵了,津贴寄回家里,成家了,养自己小家的同时,还要顾着老家的几个兄弟,没想到,几个儿子都把大勇的付出当成应当应份,没有一点感恩之心。
孙秀芳很伤心,她都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她的孩子都这么自私。
孙秀芳回了堂屋,却不敢去看王英,王英可是还记得这件事,她问道:“娘,瑞成他们回来了吗?”
“哦,没,哦,可能快了吧,嗯,我先去做饭了。”孙秀芳急慌慌的躲开王英的视线,到院子里去准备晚饭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难过
此时已是黄昏,王英拉开灯,二十瓦的小灯泡,昏黄暗淡,就着微弱的灯光,王英在屋子找了一圈,她甚至连箱子都打开弯腰趴进去找,也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四方盒子。
这几天,孙秀芳一直在准备过年用的吃食,她蒸了好几锅花馍,也炸了炸货。
孙秀芳在外面这几年,早改了饮食习惯,晚上也不是光喝汤了,她先馏了馍,接着直接搅了一锅疙瘩汤,里面甩了两个鸡蛋,碗盛好了,瑞胜和瑞全拍着肚皮出来了。
“娘,饿死了,今天吃啥呀?”瑞胜端起一个碗,在碗沿上吸溜一口,“疙瘩汤啊。”
孙秀芳拍了儿子手背一下,“等会儿喝,先往屋里端。”
王英正琢磨呢,这屋里就这么大点地方,怎么没找着大勇的骨灰盒,难不成没放在这屋,不放这屋那能放哪里,难道是摆在六子他们屋了?
“大嫂,可可,都来吃饭了。”瑞全一手端着一只碗,将它们放到老旧的八仙桌上。
王英忙走过来问道:“六子,嫂子问你,你大哥的骨灰盒你们放哪了。”
“嫂子……”瑞全为难的看了王英一眼,沉吟片刻赔笑道:“嫂子,你问这干啥,吃了饭再说吧。”
“吃了饭再说。”孙秀芳端着馍筐和一碟子咸菜说道:“要吃饭了,让孩子们好好吃饭吧。”
王英一想,也是,还是吃了饭再说,不然怕自己忍不住会哭,她一哭,几个孩子肯定也吃不好。
“那好吧。”王英接过馍筐,把它放到桌子上。
瑞胜没心没肺的,在他眼里,吃第一重要,打牌第二重要,他拿起一个大馒头,埋头猛吃,一眨眼,碗里的疙瘩汤就见了底。
瑞胜嘴里塞着馒头,吃起来有些噎人,他端起碗问孙秀芳,“娘,还有吗?”
孙秀芳放下手里的馒头正要去给儿子盛汤,想想还是坐下了,“有,锅里自己盛去。”
瑞全吃的也挺快,他想吃完了赶紧走,不然嫂子一会儿还得问他。
“我吃饱了。”瑞全一抹嘴,推开板凳站了起来,“我先回屋了。”说完,不等别人回答转身走了。
瑞胜端着碗回来没见瑞全,不禁嘟囔一句,“六子吃这么快呀。”
石可姐弟四个饭量小,吃不多,王英没胃口,不想吃,孙秀芳有心思,也不愿意多吃,就瑞胜胃口好,人前吃到人后,都吃跑了,他还吃个没完。
终于,瑞胜打了个饱嗝,他摸摸肚皮,感慨的说道:“终于吃一顿饱饭了,娘,我跟你说,你不在家,都不知道我过的什么日子,老六天天糊弄我,见天的烧棒子面糊涂,那玩意儿又不压饿,我做梦都是吃大席。”
“你还好意思说!”孙秀芳瞥了瑞胜一眼,“我说老五,六子可是比你还小,你不说照顾弟弟,还让六子伺候你,你要是嫌六子做的不好,你自己做呗。”
瑞胜抹抹嘴,争辩道:“娘,我哪有空啊。”
孙秀芳语气不善,“是的,做饭你没空,打牌空倒是不少。”
王英一直等瑞胜吃饱了,她把碗收到盆里准备去刷,问了一句:“老五,你大哥的骨灰盒你们放哪去了?”
娘之前不是问了,没跟嫂子说呀,瑞胜边往外走边对着孙秀芳的床随意一指,“就在床底下呢。”
“哗啦!”王英的手里的碗一滑,直接掉到了盆里,她心里堵的慌,刚才她把屋里都找遍了,就是没有往床底下找,因为她打心眼里就没往床底下想。
王英倏地站起身,推开盆,不顾满手的水渍就往床底下爬去。
农村的床做的都高,就是为了把床底利用起来,一些暂时不用的东西都往底下堆。
“大勇。”王英摸索着,不知不觉间又泪流满面。
扒拉开半袋子化肥,又推开一袋子破烂,最后终于在最里面摸到一个被布包着的棱角分明的盒子,应该就是这个了,王英小心翼翼的抓住打结处,从床底下退了出来。
就是这个,她还记得这块红布,当年石大勇火化完后,就是用这块布包着骨灰盒抱出来的,现在这块红布已经变成了黑色,上面落着厚厚的灰尘。
“大勇。”王英直接一个矮身坐在地面上,颤抖着嘴唇,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
此时的王英,头上挂着一层灰娥子,脸上更是左一道右一道的黑灰,泪水落下来,冲出两道白色的痕迹。
从包装上不难看出,大勇自回来后一定是就放在某个角落,过年过节也没有动过。
布有的地方已经沤烂了,还有老鼠咬过的痕迹,要不是石大勇的骨灰盒是石头做的,估计里面也早成了老鼠的窝。
王英解开红布,露出里面深褐色的盒子,盒子中间贴着石大勇的照片,因为床底下潮湿,照片上的人像已经腐蚀的模糊不清,只能依稀看出那微笑的嘴角。
“大勇啊――”王英将骨灰盒抱在怀里,心如刀绞泣不成声,她有一肚子话要对石大勇说,可就是一句也说不出来,所有的言语都变成了呜咽,“大勇,大勇――”
孙秀芳擦了一把泪,过来扶王英,“英子,你起来,地上凉。”
“妈妈。”石可姐弟四个蹲坐一圈,围着王英掉泪。
念念年纪小,当年的事早就忘得一干二净的,他不知道妈妈为什么抱着一个盒子哭,“妈妈。”小小的念念蹲在王英身边,伸手去触碰石大勇的骨灰盒,“妈妈,这是什么?”
王英从高到低的四个孩子,眼泪流的哗哗的,“大勇,你在天有灵睁开眼看看吧,孩子们都长大这么大了。”
孙秀芳去接王英怀里的骨灰盒,劝解道:“英子,你快起来,别吓着孩子。”
王英顺从的松开手,在石可和安安的搀扶下,站起来走到在桌子旁边。
孙秀芳将骨灰盒放到桌子上,烂布直接撤了下来扔到一边,王英右手微微抖动,她抚摸着盒子,半响对石可说道:“可可,你去打盆水来,我给你爸爸洗洗脸。”
“我去,我去。”孙秀芳说着忙倒了半盆水回来。
仿佛又回到当年在殡仪馆的那一刻,石大勇满脸灰渍躺在那里,王英掏出手帕,沾着清水一点一点的擦拭着骨灰盒。
“大勇,你在那边还好吧?”王英喃喃着,“我们每年都会在十字路口给你烧钱,你收到没有?要是钱不够花的,你就给我托梦啊,我再给你烧,你自己在那边照顾好自己,可别净想着顾这个顾那个的了,你看看你,操心一辈子,到了落下什么了?连个问你事的人都没有……”
王英擦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擦干净了,她找了一张照片,重新换上,照片上的石大勇,嘴角噙笑,默默的注视着屋内的一切。
王英将石大勇摆正,擦擦眼角,对四个孩子说道:“可可,带着你弟弟妹妹给你爸磕个头吧。”
八仙桌前,四个小孩齐齐跪下,脑袋磕到地面上,“爸爸――”
过年了,故去的人也要回来过年,年三十这一天,都是要把亲人的遗照请出来,前面摆上供品,奉上香火。
桌子上摆了两个人,石有田和石大勇父子俩,王英把家里准备的东西见样的装上了一盘,瓜子、花生、苹果、柿饼、丸子、藕盒等等,只要是吃的东西都摆上了,将两人面前摆得满满登登的。
晚上做梦的时候,王英还在跟石大勇诉不平,石大勇光笑不说话,把王英气得直跟他吵吵。
石可半夜被耳朵边的声音吵醒了,她睁开眼睛拉开灯一看,妈妈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呢,嘴里叽里咕噜的,就看见眼角的眼泪不停的往下流。
妈妈肯定是做噩梦了,“妈妈。”石可推推王英,王英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眼前的石大勇不见了,是大闺女一脸担心的样子。
“妈妈,你怎么了?”
王英摸摸闺女的头,说道:“睡吧,妈没事,刚才和你爹吵架了。”
年三十,是团圆的日子,瑞成一家吃过早饭,准备带着老婆孩子到老宅子这边过节。
何晓霞将自己家准备的年货分了一些出来,装到篮子里拎着。
小兰和小海跑在最前面,他们着急和小朋友们一起玩,毕竟是血浓于水,别看石可他们一年才回来一趟,几个孩子亲近的很。
“娘,我们来了。”何晓霞进门就把东西递上来,“这是我准备的年货,晚上蒸蒸就能吃。”
这个儿媳妇是自己第一个娶进门的儿媳妇,孙秀芳对何晓霞一直很好,儿媳妇能想着她,她心里很高兴,满意的掀开篮子看了看,笑眯眯的说道:“行,你嫂子在屋里包饺子呢,你去帮忙吧。”
“哎,我先去洗洗手。”何晓霞答应着,走到井台边洗了手,推开堂屋的门,正要跟王英说话,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摆供品的桌子,袅袅升起的供香后面,赫然摆着石大勇的骨灰盒。
何晓霞心说:大过年的,你把这个摆出来干什么,怪吓人的。
第三百九十章:除夕
“大嫂,包饺子了!”何晓霞只是脸色微微一变,立马满脸堆笑的和王英打招呼。
王英心情不好,她对瑞成兄弟几个生了怨气,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也不好意思拒了何晓霞的面子,勉强笑笑道:“晓霞,你来了。”
“包啥馅的?”何晓霞坐下来,用筷子搅拌盆里的馅子。
王英埋头揉面,“萝卜肉的。”
何晓霞挑起一块馅子放到眼前看了看,“呦,肉还不少来。”
往年家里过年包饺子都是包素馅的,胡萝卜掺粉条,大白菜掺豆腐,偶尔也割一斤肉,剁了掺罗卜,说是肉馅的,但因为掺的萝卜过多,吃起来一点肉星也感觉不出来。
石家算是个人丁兴旺的大家庭,王英记得,当年石有田和石大勇活着的时候,满院子里转的都是人,穷归穷,倒也热闹,孙秀芳领着她和何晓霞三人包饺子做饭,男人们贴对联,扎芝麻杆挡穷神,唉~穷神年年挡,也没见挡富了。
老石家这几年一个事接着一个事,先是石有田走了,他走的那一年家里不能贴对联,第二年倒是能贴了,但不能贴红色的,只能贴蓝色的,没想到还没贴呢,石大勇又走了,今年是石大勇走的第三年,终于能贴上红对子了,孙秀芳回来后就买了红纸求别人给写了好几副的对子,她要多贴几张,让家里好好转转运。
一早,孙秀芳就打好了一碗浆糊,看见瑞成过来了,急忙把对子都拿了出来,“老二,你赶紧的和老五、六子把对子贴了。”
“中啊。”贴对子一直是男人的活,瑞成当仁不让,拿个刷把子开始往对联后面抹浆糊,贴对子之前要放炮,瑞成对着弟弟的房间喊道:“老五,六子,赶紧出来贴对子放炮了。”
听到要放炮,瑞胜和瑞全还没出来呢,小海和念念俩人跑了过来。
小海扯着瑞成的衣襟一个劲的说:“爹,我要放炮,我要放炮。”
念念站在瑞成身边也说,“二叔,我也要放炮。”
大过年的,瑞成特别好脾气,他拿过一挂小红鞭开始拆,“一人十个,拿好了啊,行了,去管你娘要两根香,放着玩去吧。”
“噢,放炮去喽――”两个孩子像两匹欢快的小马,哒哒哒的跑进了屋里。
“娘,我和念念要放炮,爹说让你给我们两根香。”
王英可不放心儿子去放炮,多危险啊,家属院里年年都有小孩子蹦伤手的,她冲着儿子招招手,等儿子走到身边,她怕把面蹭到儿子身上,用手背把儿子往怀里揽了揽,亲昵的说道:“乖,咱不放炮,一会儿妈妈给你煮饺子吃。”
念念兴致正高,妈妈一瓢凉水泼下来,小小子不高兴了,“妈妈,我就要放炮。”
王英虎着脸吓唬念念,“放炮多危险啊,你忘了,你大春哥哥手指头都给炸掉半个去的事了?当时出那些个血,你都吓哭了。”
大春是王英邻居家的小孩,这孩子皮的很,过年时候捡了一堆没响的哑炮,他把哑炮剥开,**全都放到一起,自己制作超级大粗炮,结果出事了,大炮把他的大拇指炸掉半个。
想起大春哥哥血肉模糊的手,还真把念念吓到了,他心有余悸的往王英怀里靠了靠,乖乖的说道:“那我不放了。”为了表示不放炮的决心,还把小炮都送到小海手里,“都给你,我一会儿光看着你放就行。”
何晓霞给儿子点了一根香,再三交待着,“你离远点啊,千万注意安全。”
“娘你放心吧。”小海一擦鼻子,哒哒哒的又跑走了。
念念恋恋不舍的看着小海的背影,想想还是追出去了。
“砰砰砰……”一连串的鞭炮声伴着孩子们的欢呼声响了起来。
瑞成一身抓着浆糊,一手拿着几张红条幅推门而入,“娘,我给你贴个身体健康。”
瑞成话音未落,笑容却凝结在脸上,石大勇的骨灰盒就这样闯入了他的眼帘,盒前面摆着供品和一个小香炉,上面的香已经燃至一半,袅袅青烟像一层薄雾飘荡在石大勇的照片前。
石大勇一如既往的笑着,但瑞成却不敢与照片上的人对视,他把目光滑到一边,干笑着说:“娘,我把身体健康贴你床头了啊。”说完忙不迭的进了里屋。
孙秀芳歪头朝着里屋说道:“老二,别忘了一会儿挡穷神啊。”
“知道了。”瑞成闷声回答,“我说年年挡穷神,也没见把穷神挡住了。”
“不许胡说。”孙秀芳说道:“怎么就没把穷神挡住了,咱往年吃的什么,现在吃的什么,往年过年咱包饺子用的什么面,你看现在,馍馍囤子里头的馍都是白面做的。”
瑞成:“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贴完对子就去围芝麻杆。”
说起挡穷神,仪式也非常简单,对着大门横放一根棍子,棍子后面用芝麻杆子围一个弧形,就算是挡穷神了,也不知道从哪朝哪代流传下来的,说是穷神看见这家的芝麻杆就知道这家已经够穷的了,就不再往里进了。
除夕夜的重头戏是年夜饭,中午也没准备的那么丰盛,把包好的饺子煮了,就是一顿饭。
锅台上摆了一溜的碗,孙秀芳端着罩滤往碗里盛,她抬眼看看瑞福家的方向,对瑞胜说道:“饺子都煮好了,老三咋还不过来?老五,你过去问问你三哥还过来吃饭不。”
这马上就要吃饭了,娘还支使自己干活,瑞胜不想去,他端起一个碗蹲在一边就开吃,饺子烫,他吃着吹着,“娘,我三哥那么大的人了,这点事还用你再操心吗?你不看看几点了,他要是想过来,早就过来了。”
“娘,我去吧。”瑞全说着,一溜烟的跑去了隔壁。
瑞福有点愁,按理说他该到老宅这边来过团圆年,但孩子小,思巧又在坐月子,出不了屋,他要是去了老宅,把思巧娘俩个留在家里他又不放心。
瑞福想了想,和思巧商量,“要不你跟我一块去那边过节吧,你捂严实点,给咱豆豆也多穿点,吃了饭咱就回来。”
说心里话,思巧不愿意多接触人,在瑞福这里,每天面对的最多的就是瑞福,偶尔何晓霞带孩子过来和她说说话,她也习惯了,可要是去老宅,那人可就多了,虽然都见过面,但都不是太熟,都不知道要和他们说什么。
思巧沉吟片刻,为难的皱皱眉,“三哥,要不,我还是不去了吧,豆豆这么小,还从来没有出过这个门,到了外面,声音那么乱,再有那放炮的,吓着她就不好了。”
“你不说我还忘了。”瑞福一拍脑门子,“到半夜里,村里家家户户都开始放炮,声音肯定小不了,豆豆怎么办?”
思巧可知道千家万户鞭炮齐鸣的场面,那可真是震耳欲聋,大人都嫌聒的慌,别说月棵里的孩子了,她摸摸豆豆的小脸蛋,担忧的说:“要不,咱给豆豆耳朵眼里塞上棉花?”
瑞福点头,“那也行,不过我记得小海小的时候,二嫂都是把孩子扣在簸罗里,说是能防止孩子被炮声吓着,你等我晚上从老宅子稍个簸罗回来,咱也试试。”
“三哥。”瑞全在院子里喊道:“家里做好饭了,娘让我来问问你,你还过不过去吃饭了。”
“老六来了,我出去看看。”瑞福对思巧说了一声,转身出来说道:“六子,你跟娘说一声,中午我就不过去了,晚上再过去。”
瑞全:“哦。”
瑞全一来一去这一会儿,瑞胜两碗饺子都下肚了,瑞全对孙秀芳说道:“娘,我三哥说中午不过来了,晚上过来。”
“那我过去看看。”孙秀芳听三儿子不过来了,她忙端了两碗饺子送过去。
瑞福接过碗说道:“娘,思巧不方便去那边过年,晚上我自己过去没事吧?”
孙秀芳慈祥的笑笑,“没事,怎么方便怎么来。”
晚上吃饭人多,且男人还都是正吃壮饭年纪,下午,孙秀芳婆媳三人继续包饺子,饺子馅准备了两盆,一素一荤,胡萝卜和红萝卜两种,大冬天的,青菜都贵得吓人,可舍不得用来剁馅子用。
孙秀芳擀皮,王英何晓霞负责包,三人边干活边说话,何晓霞将村里的变化讲给王英听,王英则把外面的见闻告诉何晓霞。
石大勇就摆在旁边的桌子上,何晓霞总觉得别扭,她看了王英几眼,最终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大嫂,有个事我说出来你别生气啊。”
王英停住手,抬头对何晓霞说道:“你说吧。”
何晓霞指指桌子,“大嫂,你看大过年的,大哥的骨灰盒摆在这是不是不太合适啊,明天亲戚朋友们过来拜年,大年初一进门就看见骨灰盒不得吓一跳啊。”
“是啊,家里哪是放骨灰盒的地方。”王英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她转过头望着石大勇的照片叹了口气,“明天早上我就把骨灰盒收起来,上面光摆照片。”
第三百九十一章:年夜饭
今年的年夜饭,除了瑞福送来的两只鸡和瑞成拎来的炸货,其他的东西都是王英出钱买的。
瑞胜又是个会花钱的,钱一到他的手,净捡他爱吃的买,东西买的多,年夜饭准备起来也容易,鸡鸭鱼肉蒸菜扣碗林林总总的也能做一桌子。
灶上的活,有女人在忙,男人们插不上手,都坐在堂屋里聊天,瑞全身边则围了一群孩子,听他讲故事。
瑞全也喜欢这群侄女侄子们,他讲的故事,除了从老一辈那里流传下来的,剩下的纯属胡编乱造,还净编写鬼呀神的,几个孩子听了害怕,但越害怕越想听,央求着瑞全讲了一个又一个。
“那我就再给你们讲一个哈。”瑞全笑着对孩子说:“这个可是真事了,哪年来着,对,去年,有一天我半夜去茅房,老听墙外面哗啦哗啦响,还有人叽叽咕咕的说话,当时就把我吓醒了了,那天是个好月亮地,我偷偷顺着玉秫秸往外看,你们猜怎么着。”瑞全卖了关子,一脸神秘的看着孩子们。
石可几人瞪大了眼睛,好奇的问,“六叔,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两个黄鼠狼子在那拜月亮,就这样。”瑞全说着,站起来学着老和尚作揖的样子对天拱手,“当时把吓得呀,是大气不敢出,唯恐俩黄鼠狼来找我问话。”
念念惊奇,“六叔,黄鼠狼怎么会说人话?”
瑞全一本正经的说道:“咋不会说人话嘞,我跟你们讲啊,那修炼多年的黄鼠狼别说会说人话了,有的都能幻化成人形,别说黄鼠狼了,万物皆有灵,那小兔子,小猫,有可能门后头的笤帚疙瘩都能成了精。”
小海:“六叔,你见过黄鼠狼变的人吗?”
瑞全:“那咋没见过,我跟你们说啊,你要是在路上碰见长的那尖嘴猴腮的,和黄鼠狼有八分像的,差不多就是了。”
念念:“那他们会吃人吗?”
“你别惹他们他们就不会,比如说,你发现他们是妖精变的了,心里知道就行,不能问,你要去问了,你是黄鼠狼变的吗?它立马就能变回原型,然后嗷呜一口就把人吞下肚了。”瑞全说到精彩处,张开大嘴,两只大手化作两只利爪去抓念念,“哇,老妖精来了,要吃小孩了。”
“啊――”念念惊叫一声,转身就跑。
瑞全接着又去抓别的石可他们,把孩子们吓得吱哇乱叫,满院子乱跑,好好的故事会,变成了一场游戏,老妖精抓小孩子。
孩子们的快乐也感染了大人,王英的心情也舒畅了些,她边炒菜边看着孩子们微笑。
“妈妈。”念念喘息着躲到妈妈身后,“六叔说他见过黄鼠狼变的人,你见过吗?”
“你六叔那是逗你们玩的,世上哪有妖怪。”
念念真是相信了瑞全的话,“可六叔说他见过呢。”
何晓霞在一旁笑道:“老六好的不教,他这是传播封建流毒,这要是放在那些年,非得批斗他不可。”
孙秀芳坐在灶下烧火,火光映到她的脸上,清楚的看出来,她眉眼里都带着笑。
“念念,乖孙子,到奶奶这来,奶奶给你烤花生吃。”
念念摇摇头,他才不喜欢吃烤花生,他最喜欢吃烤红薯,“奶奶,你烤红薯给我吃行不?”
孙秀芳:“诶~马上就要吃饭了,你吃什么烤红薯?一会儿等着吃大鸡腿多好。”
王英锅里炖的就是鸡,瑞福送来的鸡肥,也不知道养了多少年了,剁鸡块的时候明显感觉到骨头都硬,这种老鸡炖出来特别香,就是费火候。
王英从锅里捏了一小块鸡肉放到念念嘴里,说道:“这就能吃了,念念你去屋里,帮忙摆凳子准备吃饭。”
瑞成翘起二郎腿,两手叠放在膝盖上一下一下的点着,他对旁边的两个弟弟说道:“你们看吧,咱大嫂把大哥的骨灰盒摆在这,就是摆给咱们看的。”
瑞胜混不在意,“摆就摆呗,咱们又不能说不让她摆。”
“咱大嫂这是在跟咱使心思呢呗。”瑞福坐在炉子边,手放在炉面上烤火。
瑞成:“咱娘说了,过了年寻个日子让大哥入祖坟,顺便连三年一块办了。”
“那就办呗。”瑞福说道:“大嫂这么生气,再不把大哥送到祖坟里去也不合适。”
瑞胜从碗里叼起一个丸子放到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过了年大嫂也该走了吧,要办也得赶紧的。”
瑞成:“嗯,一会儿问问,我今天和你们说的就是大哥丧事的费用问题,咱商量个数,看一家子出几个钱。”
“我可没钱啊。”瑞胜忙接话,“二哥你是知道我的,我手里什么时候有过余钱啊。”
瑞成平时对这个弟弟就一肚子意见,他嫌瑞胜整天不干正事光打牌,做为一个当哥哥的,原来也想操操心,说瑞胜几句,但他管了几回不管用,还惹了兄弟烦他,他也就不再多说话了,这个时候,需要用钱了,他拿不出来了,瑞成忍不住说了起来,“你钱呢?地里收的粮食,交完公粮还能剩不少吧,你光吃又能吃多少,钱送哪去了,都送给你那些个狐朋狗友了吧!”
二哥这是怎么说话的,瑞胜心里不高兴,嚷嚷道:“二哥,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又不傻,干嘛把自己辛辛苦苦挣的钱白送给别人,我那些钱都让我吃了,花了。”
“还吃了?”瑞成嗤之以鼻,“我看你是都输了吧。”
瑞胜振振有词的说道:“打牌吗,有输就有赢,我又不是没赢过。”
瑞福的心就没放在老宅子这边,他都想赶紧吃完饭赶紧走,“行了行了,大过年的,你俩别争了。”瑞福拍拍手,站了起来,“我去看看做好饭了没有。”
瑞福推开门,正好念念跑到跟前,“三叔,我妈妈说摆凳子吃饭了。”
“好啊。”瑞福牵住小侄子的手,正转过身,听见孙秀芳在后面说话了,“老三,你把这菜先给思巧端过去吧。”
第三百九十二章:商议
酒过三巡,瑞福就想撤了,他问孙秀芳,“娘,咱家簸罗在哪放着了?让我用用,一会儿放炮的时候扣豆豆用。”
这个风俗,孙秀芳也知道的,而且几个孩子小的时候也都用过,她忙站起来,“娘这就给你去拿。”
瑞福把筷子放到桌子上,用掌心抹抹嘴说道:“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我先回去了。”
瑞成叨菜的筷子停顿了一下,不满的阻止道:“老三,你走那么急干什么?咱还有事没商量呢。”
不就是大哥那点事吗,之前提到钱,还没有说妥,瑞福倒是无所谓,他兜里有钱,有钱腰杆子就壮,何况大哥这个事办下来也花不了多少钱,你说出多少我就出多少就是了,瑞福又坐回原处,“二哥,那你说吧。”
瑞成咳了一声,侧脸问王英,“大嫂,咱娘说要在你们回去之前把大哥的事办了,你打算初几来办这个事?”
王英看了几人一眼说道:“我总共二十天的假期,现在已经去了一半,十一那天我要上班,初九就得动身,这个事初八之前就得办了。”
瑞成想想继续说道:“嗯,那还给大哥扎房子和马车什么的吗,这个要扎的话得提前预订。”
“扎吧。”王英说道:“人家该有的都给你大哥扎上,连汽车都扎了吧,他开车开惯了,在那边出个门也方便,就别扎大货车了,给他扎个小轿子吧。”
瑞成:“那中,嫂子你定个日子,我去跟亲戚们说,让他们到时候都过来送大哥。”
王英思忖片刻:“初六吧,六六大顺,日子好,不过你也不用请那么多亲戚,远的不用喊,光请大爷一家过来坐坐就行,你大哥都走了三年了,估计族亲也没有不知道的,到现在才入土,亲戚们就是过来了也显得咱们不好看。”
“那个,嫂子。”瑞成神情扭捏,“给大哥办场得需要几个钱,砌墓得买水泥和砖,扎房子也得需要钱,亲戚来了还得请他们吃饭,就是不请远的亲戚,至少也得两三桌,这个钱……”
不就是因为钱才一直把石大勇放到床底下的吗,要说原来穷,也行,王英认了,现在你红砖大瓦房都盖起来了,听这语气还是不想拿钱,王英冷冷的看着兄弟几个说道:“不用你们出钱,你们出力就行,要不是念念姐弟几个还小,我连力都不用你们出。”
傻子都能听出来,这话是带着怨气了,瑞成急忙解释,“嫂子,我不是那个意思,吃饭之前,我还和老三他们商量了,我们四个每人都出钱,一齐把这个事办起来,不信你问老五。”
当真王英的面,瑞胜可不敢说自己没钱,其实他兜里还是有两个钱的,原本想着等过完年好好玩几场,现在看来必须得拿出来了,瑞胜心疼,但还是表态说:“真的,大嫂,二哥是这么说来着,你也知道我的,手里存不住钱,不过,没多还没少吗,兄弟一点心意还是有的。”
瑞全一直带孩子在外面玩,他不知道这个事,听瑞胜这么说,他起身就要去拿钱,“嫂子,我存了几个钱,我拿给你。”
瑞全的表现让王英心中一暖,说话也不咄咄逼人了,“你们哥几个有这个心就行,心意我领了,钱就用你们拿了。”
瑞胜松了口气,兜里的钱保住了。
瑞全对石大勇的感情最深,做为家里最小的孩子,他可以算是跟着大哥长大的。
瑞全执意要拿,“嫂子,我留钱也没什么用,你拿去用就是。”说完,不等王英拒绝吧,直接回了自己屋。
不多时,拿了一个小铁盒过来,“嫂子,这些都是我卖菜攒的钱,钱不多,你别嫌少。”
原来,瑞成自搬出去单过,家里的地也跟几个弟弟分开了,瑞全在菜园地里种了些菜,他和瑞胜吃不了,有时候他就拿到市场上去卖。
瑞胜在旁边暗暗直瞪眼,你说最小的弟弟都拿钱来,他一分不出也不好看。
瑞成心里有个成算,他家里盖房子有剩的红砖和水泥,他把这些东西贡献出来,也能顶钱用。
瑞成抿抿嘴,“嫂子,你看这样行不,我负责买砖和水泥,和老五俩人去把大哥的墓砌好。”
瑞胜顿时高兴了,他帮着出工,是不是就不用出钱了,“那行,我和二哥一块去砌墓。”
瑞福摸摸兜,刚换的新衣裳没装钱,他说道:“那买菜买肉钱算是我的吧,今天我兜里没装钱,明天我送二十块钱过来。”
孙秀芳欣慰的看着几个儿子,都说人心齐泰山移,看看,只要是一心,事情办起来多轻松。
几人的表现让王英心里舒服许多,她答应道:“那行,我替你大哥谢谢你们了。”王英说完,又对四个孩子说道:“可可、安安、想想、念念,快谢谢你们叔。”
“谢谢叔。”石可礼貌的说道。
念念一直在跟鸡腿较劲,妈妈说让他谢谢叔叔们,他啃鸡腿的空隙,抬头说了一声,“谢谢叔叔。”
“那我就先走了。”瑞福看没有什么事了就起身告辞,他一手拿着簸罗,一手端着碗饺子正要出屋,孙秀芳跟在他后面说道:“老三,别忘了十二点的时候过来端素饺子。”
零点的炮声想起必须吃素饺子也是老一辈传下来的风俗,说是吃了素饺子后,未来一年日子都肃静,没有烦心事。
瑞福走了,瑞成也不愿意在这多呆,他带着老婆孩子也准备回家,临出门的时候他对孙秀芳说:“娘,我们包素饺子了,到点了自己煮着吃,明天上午我们再过来,一块出去拜年。”
瑞福那是有事,回家就回家了,瑞成也要回家,孙秀芳就有点不情愿,年三十,团圆夜,就是要一家人,热热闹闹的一起过个年,这才几点,也就九点来钟吧,一个个的都走了,这哪像是来过年,倒是像走亲戚。
孙秀芳拉下脸,“老二,我们一年也就回来这一趟,你不跟我们一起说说话,走那么早干什么。”
瑞成自己小日子过习惯了,那么多人乱糟糟的他还嫌躁人,所以他装作没看懂娘的心思,继续给小海系围巾,“娘,你看小海都困了,再说明天一早我们就过来了,不差这一晚上。”
“走吧、走吧。”孙秀芳见自己说了没用,也不再阻拦,她叹道:“我看呀,你们就是翅膀硬了,一个个的扎着翅膀要飞。”
“奶奶。”念念跑过来,抱住孙秀芳的大腿,仰着小脑袋说道:“奶奶你摸摸看我的翅膀硬了没有,我也想飞。”
“呵呵呵……”孙子的童言稚语顿时逗笑了孙秀芳,她认真的把手从念念领窝伸进去,在肩甲骨处摸了摸,“你还太小,还没长翅膀呢。”
念念特别失望,他嘟起小嘴吧问道:“奶奶,那我的翅膀什么时候才能长出来?”
孙秀芳抱着孙子摇晃着,“你呀,等你长到你二叔那么大,翅膀就长出来了。”
一下子少了五个人,屋里顿时空了许多,等大家都吃完饭,王英将桌子收拾了,摆上了瓜子糖块。
往年没有分开住的时候,家里的男人都会彻夜不睡,用守夜来迎接新一年的到来,为了消磨时间,也会打打牌,为此,瑞胜专门去买了一封新牌,他哗啦哗啦的洗着牌,招呼着四个孩子,“来来来,五叔教你们打牌。”
平时几个孩子的作息非常规律,他们没有熬夜的习惯,一过十点,都困的东倒西歪的,瑞胜也觉得没意思,就放几个孩子去睡觉了。
忽然,一阵鞭炮声响起,接着全村好像约定好了似的,顿时鞭炮齐鸣,不绝于耳。
新的一年到了!孙秀芳端着盖帘子就往外走,“十二点了,老五、老六你俩快去放炮,娘去煮饺子。”
王英:“娘,你别下多了,都不饿。”
孙秀芳答应着,“娘知道了。”
这个点,刚吃完饭没多久,肯定都不饿呀,吃素饺子也就是吃个意思,哪能当饭吃。
孙秀芳也没煮多,煮了五碗,让瑞福端去两碗,剩下的几个人一人吃两个算是个意思。
“起来吃饺子了。”王英端着碗去叫四个孩子。
孩子们睡的正香,谁都不想吃,王英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往年也是这样,她硬把几个孩子拖起来,一人嘴里放了一个饺子,等他们都咽下了,这才给他们盖好被子,让他们继续睡觉。
当娘的心就是这样,只要是有一点好的,哪怕只是寓意,她也想都给了孩子。
瑞胜和瑞全一人扒拉完半碗饺子,也回了自己房间,瑞胜躺到床上,冲着弟弟嘟囔一句,“过年真是越来越没意思了。”
王英等全家人都睡下了,她把石大勇的骨灰盒从八仙桌上抱了下来,何晓霞说的对,大过年的人家来拜年,一进门就看见骨灰盒摆在那,这种晦气谁也不愿意找。
王英打开柜子盖,小心的将石大勇放了进去,她说道:“大勇,委屈你在这里呆上几天,过几天就送你进老林。”
第三百九十三章:拜年
年初一,这可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一天,村里老少爷们齐齐出动,到亲戚朋友家去拜年。
五更天的时候,孙秀芳在一阵鞭炮声中醒来,窗外,还是雾黑的天,孙秀芳坐起来开始穿衣服,今天可不能睡懒觉,不然让拜年的人堵到被窝里可就成了笑话了。
王英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撑起半个身子问道:“娘,你咋起这么早?”
“不早了,你听听,外面都开始放炮了。”孙秀芳伸着脚去地上找自己的鞋,试了几只都感觉不对,她拉开灯,将鞋勾过来穿上。
突如其来的亮光刺得安安皱皱眉,翻个身又睡着了。
念念睡的也不安稳,他拱了拱,从被窝里爬出来,冲着孙秀芳张开手,“奶奶,我要尿尿。”
“哎呦,我的乖孙子,奶奶把。”孙秀芳忙抱起念念,怕孙子着凉,等念念尿完尿,急忙把他填回被窝里。
折腾这一阵子,念念清醒了,他还记得过年磕头能赚压岁钱,平时磕了也白磕,没有钱。
想到这里,念念从被窝里又站起来,对着孙秀芳就磕了一个头,“奶奶,过年好。”磕完后,他也不起来,看着孙秀芳,伸着小手等奶奶给钱。
“哈哈哈,你个小财迷。”孙秀芳笑了,她从兜里摸了摸,摸出二毛钱来放到孙子手心里。
王英平时上班,有时候来不及买菜,就需要孙秀芳去买,每个月,她都会给孙秀芳一些钱,让她花起来方便。
念念心满意足的将钱抓在手心里,也不起来,转身掉了个腚,对着王英也磕了一个,“妈妈,过年好。”
念念将抓钱的小手举到王英的脸前,意思很明确:你看,奶奶都给了,你也给吧。
“财迷精,也不知道跟谁学的?”王英点点儿子的脑门子,拽过一边的棉袄,从里面找出五毛钱递给儿子。
哇,自己有这么多的钱了!别看念念小,他也知道钱是好东西,一块以下的钱他可都认识,泡泡糖五分钱一个,这么多的钱得买多少泡泡糖啊。
念念美滋滋的将钱装到自己的小包包里,也不睡觉了,让王英帮自己穿衣服。
想想早醒了,见弟弟磕头赚到了钱,她也爬了起来,对着孙秀芳和王英一人磕了一个头,“奶奶,过年好,妈妈,过年好。”
“好,好。”孙秀芳又掏出二毛钱递给想想,她慈祥的摸摸孙女乱糟糟的两根小辫子,说道:“起吧想想,奶奶下饺子给你吃。”
“嗯。”想想点点头,眼神却一直往王英脸上瞟,妈妈的那份钱还没给呢。
“你个小人精。”王英笑着,拿出五毛钱递给想想。
小姑娘高兴了,握着钱又钻回被窝里。
“想想,不是说起床了吗?”孙秀芳拍拍想想的肩膀。
想想:“冷,我暖和暖和就起。”
昨晚睡觉之前压了火,大人还没觉得多冷,想想这么一说,孙秀芳忙着去捅开炉火。
王英给儿子穿好衣服,她用脚碰碰旁边的安安,说道:“可可,安安,起床了,开始发压岁钱了啊。”
念念爬下床,等孙秀芳给他穿好鞋,拉开门就往外跑,奶奶和妈妈都给钱了,五叔和六叔还没给呢,他得赶紧去给两个叔叔磕头去。
“这孩子,这是往哪跑呢?”孙秀芳忙跟在孙子追,见念念只是去敲瑞胜和瑞全的门,她才放心了,回来对王英说道:“我先去煮饺子了。”
王英往身上套着衣服,“娘,我这就起,你等我起来再煮吧。”
孙秀芳摆摆手,“不用你,你把几个孩子伺候好就行。”
念念推开两个叔叔的门,见里面黑隆咕咚的,他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往里走,摸到叔叔的床边,也不管手下的是谁,拍着就喊:“起床了,吃饺子了。”
瑞全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伸手把灯拉开,对小侄子说:“念念啊,你咋起这么早。”
六叔醒了,念念扑通跪下就是一个头,“六叔,过年好。”
瑞全揉着眼睛坐起来,亲切的对小侄子笑笑,“念念也过年好。”
跪地上可不像是跪床上,念念一会儿就觉得小膝盖凉煞的,他往前爬了爬,手举在瑞全脸前。
瑞全以为小侄子想让自己抱抱,他俯身把小侄子抱起来,让他坐在床边,自己继续穿衣服。
念念等了一会儿不见六叔有拿钱的意思,他急了,小手伸出来,提醒道:“六叔,我给你磕头了,你得给我压岁钱。”
瑞全恍然大悟,我说呢,小侄子怎么一直不满的看着他,瑞全被侄子逗笑了,“呵呵,六叔这就给你拿。”
瑞全大钱最晚上都给了王英,自己兜里剩下的都是零钱,他找了找,找出两张一毛的毛票来,“给,叔给的压岁钱。”
“谢谢六叔。”念念将两毛钱叠了叠,也放到自己的小包包里面,现在就剩五叔了,五叔怎么还不醒?
念念向前爬了爬,趴到了瑞胜的脸上,“五叔。”念念捏捏瑞胜的脸,还不醒?念念伸出两个小手指头把瑞胜的鼻窟窿眼给堵上了。
瑞胜终于憋醒了,他揉揉鼻子头,“念念,你干啥不让叔睡觉?”
这时候,天已经蒙亮,念念指指外面,“五叔,天亮了。”
“亮就亮呗,叔再睡会儿,你别捣乱啊。”瑞胜翻个身,想继续睡。
终于把五叔叫醒了,念念趁着瑞胜还没睡着的空急忙把头磕了,“五叔,过年好。”
“好,好。”瑞胜嘟囔一句,把被子往上拽了拽,眼见着呼噜又打了起来。
“五叔。”念念撅着小嘴,委屈的看了瑞全一眼,“六叔……”
小侄子委屈的小眼神让瑞全直觉好笑,他说道:“六叔帮你叫。”
念念乖乖的点头,就坐在瑞胜的头顶等着六叔帮他。
“五哥,五哥,该起了。”瑞全拍拍瑞胜。
“六子你别烦我。”瑞胜撩起被子,将整个脑袋都蒙了起来。
“砰砰砰砰――”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隔着墙传进来,把没有防备的三个人都吓一哆嗦,这是屋后的邻居家在放炮。
“聒死了,大清起放什么炮来。”瑞胜没法睡了,他掀起被子坐起来,准备穿衣服,正好看见念念控诉的小眼神瞪着他。
瑞胜不解,笑道:“呦,念念,谁欺负你了?”
瑞全在旁边替念念回答,“念念这是生你气呢,他给你磕头拜年了,却没有收到压岁钱。”
瑞胜故意逗念念,“念念,你啥时候给五叔磕头了,五叔没看见呀。”
没看见不要紧啊,念念顿时跪好重新磕了一遍,“五叔,过年好。”
“好侄子,五叔擎了你这个头,肯定能活一百岁。”瑞胜笑着,正要掏钱,看看旁边的瑞全问了一句,“老六,你给了多少?”
瑞全:“我的钱昨天都给大嫂了,兜里没多少钱,就给了两毛。”
“两毛啊,那中。”瑞胜从兜里掏出一张二毛钱,大方的拍在侄子手里,“这是五叔给的,你别忘了跟你妈妈说啊。”
“知道了,谢谢五叔。”念念喜笑颜开,跳下床就去找王英炫耀,“妈妈,你看,我五叔和六叔给我压岁钱了,你看看,我有那么多的钱。”念念说着,将他小包包里的钱都掏出来,捧给王英看。
王英问道:“你谢谢他们没有?”
念念:“我谢了。”
“真是好孩子,快过来刷牙洗脸准备吃饭了。”
昨天瑞全将自己卖菜的钱都给了王英,王英没打算要,她要的只不过是这几个兄弟的一个态度,有心就好,钱不重要。
今天要出去拜年,瑞成吃过早上的饺子就过来老宅这边,他刚进屋,正抱着碗吃饭的念念登时站了起来,对着他扑通就是一个头,“二叔,过年好。”
“好孩子。”瑞成弯腰摸摸念念的小脑袋,笑道,“一会儿你小海哥哥过来,让他带你出去玩。”
“嗯。”念念答应着,人却还继续跪着。
瑞全提醒道:“二哥,你还没给压岁钱呢。”
王英忙说:“不用不用,这孩子,财迷病又犯了。”
“那得给。”瑞成笑笑,从兜里掏了一毛钱出来。
念念不在乎钱的多少,只要是钱就行,他把钱接过来,装进自己的小包包里,才站起身子,他今天可是发大财了呢,三叔给的是和妈妈一样的,算起来他有那么多那么多的钱了呢。
“老二,你吃饭了没有?”孙秀芳将一碗饺子往瑞成脸前推了推,“这还有饺子呢,你再吃一碗。”
瑞成说道:“娘,我吃过了,过来喊老三、老五和六子一起出去拜年。”
孙秀芳:“那你们去吧,别忘了到你大爷家多给你大爷大娘磕几个头。”
瑞成没看见瑞福,问道:“老三还没过来呀。”
瑞全:“早就过来了,他吃完去给三嫂送饭去了,三哥说了,咱拜年的时候路过他家喊上他就行。”
石耕田一家人是瑞成他们最近的亲戚了,第一站,瑞成兄弟就去的是他们家。
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的大门不能关,都是四敞着,瑞成带着兄弟们直接进了堂屋,屋里满满的都是人,两个堂兄弟瑞强、瑞涛全家也都过来了,瑞成兄弟对着正座的两个老人齐刷刷的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后才坐下说话。
第三百九十四:初一
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的大门不能关,都是大敞着,瑞成带着兄弟们直接进了堂屋,两个堂兄弟瑞强、瑞涛全家也都过来了,屋里热热闹闹的都是人。
上年纪人都喜欢过年的时候小辈过来磕头,擎的头越多说明未来一年身体越好。
石耕田夫妻今天特别精神,一身新衣服映得满脸放光。
瑞强兄弟孝顺,给父母扯的衣服料子也好,不过款式上就差强人意了,经过周荣华的手,石耕田的是对襟大棉袄,她的是斜襟大棉袄,都是多少年的老款式,暖和为主。
“大爷,大娘,给二老拜年了。”瑞成兄弟对着正座的两个老人齐刷刷的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
石耕田夫妻高兴的皱纹堆在脸上,嘴巴都没有合拢过,对上门来的小辈们那叫一个热情,瓜子、花生各种小零嘴摆了满满一桌子。
“哎呦,快起来,快起来。”这弟兄四个可是自己的亲侄子,跟别的亲戚感情可不一样,一晃经年,侄子们都是大男人了,连最小的瑞全都二十多了。
石耕田一手拉着瑞成,一手抓着瑞福,哈哈笑着,“老二,今年老四没回来呀。”
石耕田年纪大了,耳朵有点背,瑞成托着老人的胳膊,扶着石耕田坐回原处,对着石耕田耳边大声说:“我娘说,瑞民媳妇有了,今年就不回来了。”
石耕田喜道:“有孩子了,好,咱老石家人丁越来越兴旺了。”
“来,吃糖、吃瓜子。”周荣华捧起一把糖块往几个侄儿手里放,“瑞成,咋没把小海带来呢?”
瑞成剥了一块糖块放到嘴里,“小海昨天睡得晚,今天喊了好几回都不起,估计这会儿正跟念念玩呢。”
周荣华说道:“我刚才还和你大爷说呢,一会儿去你们家和你娘说话去。”
按理说,石耕田家是大哥,孙秀芳应该主动到大哥家来拜年,但她和王英两个都是寡妇,上别人家门怕人家嫌弃,两人都没想着出门,之前王英说要给小奶奶拜年不过说的是客气话。
瑞成在大爷家坐了一会儿,原本打算要把在初六给大哥办三年的事告诉大爷,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大年初一的,就算是至亲,今天说这事也不合适,还是过两天再亲自过来说一趟吧。
瑞成坐了一会儿站起来说道:“大爷,大娘,我们就不坐了,还有好多家没有去呢。”
“我们和你们一起去。”瑞强和瑞涛也站起身。
“都去吧。”石耕田笑着说:“人家都来看我了,你们别忘了去人家转转。”
拜年也讲究个礼尚往来,别人来你这里,你也去人家。
一时间四人队伍变成了六人小队,热热闹闹的向村里逛过去。
孙秀芳这里也很热闹,你来我往的家里都没断了人,王英一直陪笑,笑得脸都僵了。
小海一直还惦记着和念念玩,吃了饭就往老宅这边跑。
“念念,念念。”小男孩蹦蹦跳跳的越过门框,一头扎到孙秀芳怀里,“奶奶,你看见念念了吗?”
孙秀芳慈爱的揽揽孙子的后背,“没在外面玩吗?刚才还问我你咋还不来呢。”
“那我找他去。”小海转身就要走,何晓霞带着闺女跟着进来了,她一把抓住儿子的胳膊问道:“小海,你给奶奶拜年了吗?”
“奶奶过年好。”小海胡乱喊了一声,还要往外面跑。
何晓霞没松手:“你俩给奶奶磕头呀。”
“奶奶过年好。”小兰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给孙秀芳磕了一个头,小海见了,也跪在地上,草草的磕了一下。
何晓霞:“还有你大娘了,给大娘拜年。”
“大娘过年好。”姐弟两个又对王英磕了一下。
“好,都好,来,大娘给的压岁钱。”王英将预先准备好的压岁钱一人给了二毛。
“不要不要。”何晓霞客气的伸手去挡。
王英笑道:“收着吧,给孩子的,再说瑞成刚才也给念念了。”
何晓霞一听瑞成也给念念发压岁钱了,立马也不客气了。
念念收了瑞福和瑞成的压岁钱,王英可不能白收,那都是人情,是人情就得还,等一会儿没事了,她还得去瑞福家里,把压岁钱给人家孩子送过去。
“来,还有奶奶的。”孙秀芳也给二个孩子一人发了两毛。
小海收了钱,也没当好东西,直接往何晓霞手里一掖,“娘,你帮我收着,我去找念念玩去。”说完,一溜烟的跑了。
中午的时候,瑞成他们都没有回来,也不知道拜到哪家,直接就在人家吃饭了还是怎么着。
王英她们是直接下了饺子吃的,过年就是这样,从三十开始,上顿饺子下顿饺子,一直到把人吃的鼻子嘴歪,看饺子就够,那年也就过得差不多了。
拜年基本是上午该来的都来过了,下午不会有太多的人上门。
石耕田夫妻吃过午饭,歇了一会儿,老两口相扶着往孙秀芳这里溜达。
“他二婶,我们来给你拜年了。”
孙秀芳听声音就知道是嫂子过来了,她忙迎了出去,亲热的拉住了周荣华的手,“呦,大哥,大嫂,过年好啊,快屋里暖和。
是大爷大娘来了,王英也急忙迎过去,扶着石耕田的胳膊往屋里走,“大爷,大娘,您老过年好啊。”
“嗯,好着呢。”石耕田找了一圈,没看见几个孩子,问道:“孩子们呢,都去哪了?叫过来让我看看。”
王英扶着石耕田小心的迈过门槛,说道:“都没在家,吃完饭跟着俺弟妹去他们家玩去了。”
“哦。”老爷子进门,直接就看见了八仙桌上供着的石有田父子俩,虽说这么多年过去了,石耕田看见弟弟和侄子的音容笑貌心里还是很酸楚,他脸上的笑顿时淡了。
石有田父子俩面前摆着供品,饺子是昨晚上供上的,经过一夜,饺子皮已经风干,香炉里的供香也快燃尽了,石耕田顺手从旁边又拿出三支,点燃了,插进香炉里,定定的看了石大勇好几眼才在旁边坐下来。
侄子英年早逝,撇下一堆孤儿寡母,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过的。
“大爷,大娘,你们喝茶。”王英满脸带笑倒了两杯热茶放到两人手边。
石耕田捧起茶杯啜了一口,问王英:“这几年,在外面过得还好吧。”
“挺好的。”王英坐在周荣华的身边笑笑,“多亏了我娘,平时我上班,做饭照顾家都是我娘的。”
“那就好。”石耕田点点头。
石大勇活着的时候,孙秀芳特别会拿老婆婆的架势,王英晚起一会儿她都要窗户根咳嗽,王英忙起来,顾不上洗衣服的时候,她也是只洗自己的,别人的一概不洗,大勇走了,她也愿意帮王英分担家务了。
兄弟和侄子就摆在后边,石耕田转过头细细打量着父子俩,问道:“我记得大勇走了也有三年了吧?”
王英:“嗯,有了,今年整三年了。”
石耕田问王英:“咱老家兴办三年你知道吧?”
王英答道:“我知道。”
石耕田又问:“那大勇的三年你还办吗?”
王英点头,“办的,日子定在初六,都说好了,到时候去请你老人家过来。”
“哦。”石耕田想了想,敲敲脑袋,“大勇丧事什么时候办的,我这年纪越来越大,老糊涂了,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呢。”
王英和孙秀芳对视一眼,还是如实说了,“大爷,大勇回来后一直没下葬,这回和三年一起办。”
石耕田没有想到石大勇竟然到现在还没有下葬,他还以为石大勇早就送入祖坟了呢。
“糊涂!”石耕田明显不高兴了,“你们听说过谁家人死了三年不下葬的?入土为安,入土为安,大勇不入土,他的灵魂能安了?”老爷子点点王英,不满的说道:“我说,你们不会连这个都不懂吧?”
“大爷。”王英委屈的瘪瘪嘴,眼看着泪水就要往下掉,“我不知道大勇一直没有下葬,我还以为当年他二叔带他回来就直接放到祖坟里了。”
大过年的,还是在人家里,老头子这是干什么?“行了行了。”周荣华忙打圆场,“三年一块办了也行。”
“你不懂别瞎说。”石耕田瞪了老伴一眼。
周荣华活了这么大年纪哪里不懂这个,但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这个时候还多说话又有什么意思?刚才还说自己是老糊涂了,这话一点不假。
周荣华对石耕田使了个眼色,“我说孩他爹,大过年的咱说点高兴的中不?这个事回头再说。”
到底是一辈子的夫妻,石耕田立马明白了周荣华的意思,“哦,那中。”
石耕田话题一转,和孙秀芳聊起了家长里短。
晚上回到家,何晓霞问瑞成,“你今天给大嫂家孩子多少压岁钱?”
瑞成边脱衣服边说:“给念念一毛,女孩没给,怎么了?”
听瑞成这么说,何晓霞心里舒坦了,王英家孩子多,瑞成要是一人给二毛的话,那他们家不就吃亏了吗。
何晓霞微微一笑,“没事,我就是问问,嗯,大嫂给咱俩孩子一人二毛。”
“给就给了呗,她当大娘的给孩子两毛钱怎么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过三年
这个年,王友元夫妻过得特别糟心,孙男娣女的围着,外面的鞭炮声响着,如此喜庆的日子,老两口就是高兴不起来。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那么年轻的女婿能这么早的离开这个世界,当他们质问两个儿子知不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儿子们的表情告诉他们,这件事他们早就是知道的,看来,就光是瞒着他们俩个老的。
年初二,是闺女回娘家的日子。
王月芽和王英两家人就把老两口两间小屋占的满满的,两家人孩子都多,王英四个,王月娥比她还厉害,这都生了五个了,也是为了要儿子,好歹小五变了样,要是还是闺女,估计她还得生小六。
娘家,是出嫁闺女的避风港,有什么委屈了,都能回到娘家来倾诉。
王英本来是想把石大勇他兄弟把他扔床底这件事跟母亲好好吐吐槽的,但面对父母衰老的容颜,王英又改变主意了,她不想爹娘跟着自己操心。
王月娥的日子过得也不好,平时光受大伯子家欺负,原来她没有儿子的时候吧,明里暗里骂她绝户头,种地的时候也是明不大眼的侵占他们的家的地,后来好不容易生了儿子了,还是受欺负。
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那点财产,月芽夫妻没有生儿子的时候,她大伯认为兄弟家是个绝户头,四个闺女出嫁后,财产一定会落到自己六个孩子身上,哪想到弟弟竟然真生出一个儿子出来,大伯计划落空,竟然当着她的面说:我六个儿,你一个儿,我六个儿一人一口唾液淹死你家那儿。
听听,这可是亲兄弟,一个爹娘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们家八辈子的仇人。
王友元知道两个闺女要来,早就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席,饭菜很快摆满了桌子,九个小的一阵狂吃,填饱肚子就出去玩了,五个大人边吃边聊天。
王英夹起一个饺子放到嘴里,没办法,过年家家户户的主食都是饺子,好在娘家饺子味道好,素馅用的是鲜嫩的韭菜,不像是婆家,胡萝卜粉条,王英最不喜欢的就是胡萝卜馅饺子,甜不甜咸不咸的,难吃。
“爹,娘。”王英咀嚼着饺子说道:“我们准备在初六那天给大勇过三年。”
王友元呼吸一滞,眼前又浮现了小女婿的音容笑貌,他端起酒杯一扬脖,整杯苦辣的白酒全部灌入口中,白酒辛辣,辣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王友元紧抿着嘴,等满口酒全部咽下去,才慢慢的吐出一口酒气,闷声叹道:“大勇都走三年了啊。”
“嗯,要算起来,三年多一点了。”王英低垂着眼帘,不敢去看老父亲,她能听出来,父亲的嗓音带着潮气。
“老头子。”秀芝安慰的拍拍王友元的胳膊。
杨怀增放下筷子,“爹,娘,你们啥时候知道大勇的事的?谁告诉你们的?”
秀芝擦擦眼角瞥了孩子们一眼,不满的说道:“要不是念念说漏了嘴,到现在我们还不知道这事呢,你说你们瞒着我们干什么?”
王英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小学生,“娘,我不想让你们担心。”
秀芝心疼的看着小闺女,“儿行千里母担忧,你不告诉我们,我们就不担心了?那么一个大活人不见了,你瞒个三年两年行,难道还能瞒爹娘一辈子?”
还是自己的亲娘好啊,王英拉着板凳挪到母亲身边,她把脑袋挨到母亲的肩膀上,久久不说话。
闺女这样,秀芝心里堵得慌,孩子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呀。
“算了,娘不说了。”秀芝轻轻的拍拍王英的脸颊,没想到,摸到了一手心的泪水。
秀芝心里更是难过,她抬起闺女的脑袋,用掌心帮闺女擦眼泪,“英子,你别难受,娘不说了。”
“嗯,娘。”当着娘的面,王英是真不想哭,但她就是控制不住,娘越擦,她的眼泪流的越欢。
秀芝索性不擦了,她抱着闺女的头,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
王英默默的流了一会泪,含糊不清的嘟囔一句,“娘,他们把大勇扔到了床底下。”
王英声音小,秀芝没听清闺女说的是什么,追问道:“什么扔到床底下了?”
王英顿时清醒过来,心里不禁埋怨自己:看我,说这个干什么,她吸吸鼻子,用手背在脸上擦了擦,“没啥?”
王英虽然没有哭出声,但在座的都能感觉到她的悲伤,月芽感叹妹妹遭遇的同时联想到自己在婆家受的欺负,泪水也是止不住的往下落。
王英自责,好好的一个团圆的日子让自己搞的气氛这么低沉,她不好意思的咧咧嘴角,“娘,大姐,是我不好。”
“唉――”秀芝长叹一声,“我儿的命咋这么哭啊。”
王友元说道:“初六我们过去。”
王英:“爹,大勇是小辈,不用二老亲自过去,让我哥代表就行了。”
王友元:“还是去吧,大勇下葬我们都没去,三年了,也是大日子,我们过去看看。”
王英看看父母,想告诉他们大勇一直没下葬,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王友元在医院退休后,平时就在家里坐诊,每天也有收入,他和秀芝老两口过日子,平时花费并不多,他兜里不差钱。
吃完饭,老两口往主位上一坐,开始招呼九个孩子,“都来拜年,姥爷给你们发压岁钱了啊。”
只要听到钱,念念那是比谁都积极,他率先跪在地上,冲着姥娘姥爷就是一个响头,“姥爷过年好,姥娘过年好。”
念念磕完头,没有立即起来,他看看姥爷,看看姥娘,在等他的压岁钱。
脆甜的童音引得老两口眉开眼笑的,秀芝忙递过去一块钱,“我的乖孙子,快拿着。”
这可是他认识的最大的毛票,念念的大眼睛已经笑成了月芽状,他又面向姥爷等着收钱。
“你个小财迷。”秀芝把外孙抱在怀里亲昵的说道:“姥娘给的就代表你姥爷了,咋的,你还想要双份怎么的?”
念念开了头,你看热闹的,七八个孩子争先恐后的给姥爷姥娘磕头拜年。
秀芝高兴得合不拢嘴,每个孩子发了一块钱,王英不想让爹娘破费,她说道:“娘,你给个一毛钱意思意思就行了,给那么多干什么呀?”
秀芝看着满屋活蹦乱跳的孩子说道:“给孩子的,又不是给你的。”
临走的时候,秀芝照例给两家都回了一笎子的东西,一直把两个闺女送到胡同口,老两口才往回走。
距离初六还有三天,很多事情都还没有办,初三,王英拿出钱来,让瑞全去乡里的白事店给石大勇订了花圈,房子,汽车什么的。
初四,瑞成带着瑞胜到老林里选了一块地方,挖了个坑,又从家里拉了砖和水泥给石大勇砌了个墓。
石大勇的墓也没用了多少材料,因为骨灰盒小,方方正正的就那么一点,他的墓也没有多大,瑞成又为了省材料,整个墓坑也就半个平方左右。
初五,瑞全和瑞胜一起,拉着地排车把纸扎的东西拉回来,又把白布和办席用的肉菜都买了回来。
该买的都买了,晚上,王英和孙秀芳两人用白布给四个孩子一人裁了一身孝衣。
都睡下了,王英将石大勇从柜子里面请了出来,骨灰盒是青石做的,外面雕刻着花纹,冬日天冷,抱在怀里,掌心一片冰凉,王英抚摸着骨灰盒,仿佛是在抚摸石大勇棱角分明的脸颊。
王英喃喃着,“大勇,老林里给你盖好了房子,明天你就有地方住了,你在那边好好照顾自己,别再苛待自己了,你也不用担心我们娘几个,你放宽心,孩子们我一定会好好养大。”
初六终于到了,连小小的念念都感觉到了今天和往常不一样,他从睡醒都乖乖的,让妈妈给他穿好衣服,穿孝衣的时候,他看看三个姐姐,疑惑的问王英,“妈妈,为什么我和姐姐要穿白衣服?”
王英用麻绳在念念腰上系了个结,“因为今天要去送你爸爸。”
念念还是不明白,“送爸爸就要穿白衣服吗?那小海哥哥为什么就不穿?”
王英摸摸儿子毛茸茸的小脑袋,说道:“因为小海哥哥不是你爸爸的儿子。”
石耕田带着两个儿子一家过来了,不多时,王友元夫妻也和儿子们来到了,王月芽家离的有点远,他们夫妻是最后到的。
石大勇的三年,王英没想办那么大,只跟这几家人打了招呼。
孙秀芳很久没有和亲家见过面了,看见亲家登门,急忙迎上前去,“老嫂子,你们咋还亲自来了呢?”
秀芝自打一进老石家的门,她的眼泪一直在眼里打转,春节的喜气还没有散去,整个院子里就弥漫着悲伤的气息,地排车上摆满了花圈,纸人等祭祀用的用品,金黄色的元宝装了好几袋子。
四个孩子都身穿孝衣,头扎孝布,念念瞪着懵懂的大眼睛看来看去。
“亲家,大勇的事我才知道。”秀芝撩起衣襟擦着眼角,“这么大的事,孩子们都瞒着我们。”
第三百九十六章:送别
三年了,这是石大勇出事后两亲家第一次见面,不是两人人情薄凉,主要是孙秀芳常年不在家,秀芝也不需要到这边来走动。
而且当年石大勇走,王英特意交待了,不想要让她父母知道这件事,所以孙秀芳每年回来的时候,也刻意不和秀芝碰面,以免说漏了嘴。
人生有三大不幸,幼年丧父,中年丧父,老年丧子,孙秀芳是她很小母亲就没有了,虽说不是中年丧夫,但现在也没有了那个人,到老到老最孝顺的那个儿子也走了,说起来,她的命运也够坎坷的。
两个老人泪目相对,孙秀芳颤抖着嘴唇,任由眼泪滴下来,落到两人紧握的手上。
秀芝本来就泪眼婆娑的,孙秀芳泪如雨下的样子更是引得她心中大恸,不禁呜咽出声,“老天爷不长眼,咋会出这样的事啊,大勇那么好的孩子,不该这么命短,不该呀――”
一时间,两亲家抱头痛哭起来,周荣华见了,急忙过来相劝,“过去了,都过去了,亲家,别哭了。”说着,她扯起两人的手把她俩牵到屋里,扶到椅子上坐下。
当时之所以选择瞒着父母,也是因为父母年纪大了,不想让他们跟着伤心,看着不停落泪的母亲,王英心里很难过,“娘――”王英坐在母亲身边,替她擦拭涌出来的泪水,“娘你别哭了。”
自己的儿女,当娘的就盼着他们的日子过得好,秀芝做梦也没想到王英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她一把搂过王英,哭了起来,“我可怜的闺女,苦了你了啊――”
伏在母亲怀里,王英这些年的委屈都化作泪水,“娘――”
王英算是坚强的,在外面她基本上不当着外人的面哭,哭也是躲在自己家里,躲在被窝里哭,这回到老家人也娇气了,泪水特别多,从回来到现在动不动就掉眼泪,光哭就已经哭了好几场。
妈妈哭,奶奶哭,姥娘也在哭,大姐牵着两个二姐和三姐在旁边哭,吓得念念抱着王月芽,把脸埋在她的大腿上。
“念念不怕。”王月芽忙蹲下身子,将念念抱了起来。
场面让人极其心酸,周荣华急忙上前,轻轻拍着王英的后背,“英子,咱不哭了,我看人到的差不多了,该怎么办也该操持起来了。”
“嗯。”王英抬起头,擦擦眼泪,转向紧抿着嘴,努力控制自己情绪的老父亲,“爹,该怎么办我也不是太懂,你和大爷指挥着我们干吧。”
王友元点点头,与石耕田一起走到屋外,他长吸一口气,待冰冷的空气灌满整个肺腑,心里才舒服了一点。
今天来的人并不多,要是按照村里办三年的标准来看,算是冷清的,王友元环顾整个院落,见自己的儿子和瑞成兄弟都站在墙根下晒着太阳聊天,也不知道说到什么好笑的,几个人嘿嘿笑了起来。
王友元脸寒了下来,他使劲蹙着眉头,以至于眉间的沟壑更深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高兴成那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办喜事。
王友元大喊一声:“那个,瑞成,你过来一趟。”
瑞成正说的起劲,没听见王老爷子的话,旁边瑞全听见了,他碰碰瑞成的胳膊,“二哥,王叔叫你呢。”
瑞成转过头来,确认王友元是在喊他,忙跑过来,“王叔,你叫我了?”
王友元问道:“东西都准备的怎么样了?”
瑞成指指院子里的扎纸花圈什么的,说道:“都准备好了,你看该扎的都扎了,祭品也备齐了。”
石耕田背着手走到地排车旁看了看,问道:“我怎么没有看见喇叭匠子,你们请了没有?”
瑞成挠挠头,“大爷,我嫂子没说要请喇叭呀。”
石耕田皱眉,“你嫂子常年在外不懂老家的规矩,你就不知道提醒她一下吗?”
瑞成小心的看了王友元一眼,辩解道:“不用喇叭也没事吧?”
石耕田斥道:“看你说的,不用喇叭像什么样子?多冷清啊,人不说闲话吗?”
瑞成赔笑道:“大爷,那怎么办?现在去请也来不及了呀。”
亲家公在这里,石耕田主要是怕王友元不满意,他呵斥完瑞成,转头就换上一副笑脸,“他王叔,你看,小辈办事就是不靠谱,你多担待,要不我让他们兄弟现在出去找找?”
马上就要动身了,现在再去找喇叭怎么会来得及,王友元心中不满,却也无可奈何,他说道:“算了,就这样吧。”
石耕田瞪了侄子一眼,喝道:“还不把人都喊过来!”
“哎!这就喊。”瑞成说完,转身对着几个兄弟招招手,“老三,老五,你们都过来。”
虽然是亲戚,山岭和山壮对石家几兄弟也不是多亲近,他们之间只能算是上熟识,平时没有什么事根本也不会互相走动,要不是因为今天石大勇过三年,他们也不会过来这里。
要说有感情,山岭兄弟和石大勇的感情也不深,自妹妹跟石大勇出去后,夫妻俩一年也就回来一次,他们也就是在妹妹一家人回来后一起吃上几顿饭,相处几天而已。
到了石家,礼貌的跟老人打过招呼后,他们这些年轻人自然而然的聚到一起,相互寒暄后,也没有什么可说的,瑞福就把自己听到的一些稀奇事讲给他们听。
几人正听得热闹,听见瑞成喊他们,知道仪式要开始了,忙一起走了过来。
石耕田等人都到齐了,开始安排每个人需要做的事情,他先是咳嗽了几声清清嗓子。
“咳咳,那个,瑞成这里你最大,你负责喊路,老六,你抱着篮子,负责撒过路钱,路祭就让老三来做,老五你拉车就行,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明白,大爷。”
“那行!”石耕田一挥手,“老六,你把灵幡拿过来,这个得让念念打着。”
瑞全急忙跑到地排车旁,从中间找出灵幡来。
孝子打灵幡,也是流传很久的一道风俗,它包括两层含义,一是亡人启程上路,入土为安;二是孝子指引亡人不要迷路,平安归西。
灵幡是在高粱杆和白纸做成,先将白纸剪成穗儿状,再缠到高粱杆上,白穂儿只缠高粱杆的一半,高粱杆缠完白穂后,在顶端折两下,并用麻绳栓住,折成龙头形状,也叫龙头衔幡杆。幡顶采用莲花瓣形状,上悬六道白链,莲花瓣分别代表八个方向,反映易学中的八卦图形,也反映儿女希望父亲得道成仙,保佑子孙后代的美好愿望。
念念第一次见这个东西,好奇的拿在手里晃来晃去的,随着他的晃动,锁链幡哗啦啦的作响。
这个东西好玩,念念来了兴致,挥舞着灵幡跑起来,六道白链跟着他在后面飘荡。
这是能玩的东西吗?王友元心里埋怨念念不懂事,他蹲下身子张开手臂说道:“念念,念念,你到姥爷这来。”
念念不知道王友元心中所想,他举着灵幡扑到王友元怀里,还献宝似的给王友元看,“姥爷,你看,我六叔给我的。”
王友元摸摸外孙的小脑袋,说道:“念念乖,姥爷告诉你,这个东西不是玩的,一会儿你举着它跟着你二叔走,知道吗?”
不是玩的呀,念念又举着晃了两下后,才恋恋不舍的点头答应,“嗯,我知道了。”
“乖孩子。”王友元亲昵的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念念的小脸蛋,“去叫妈妈和姐姐出来,咱这就走了。”
“哎!”念念脆生生的答应着,举着灵幡呼啦啦的跑去喊王英,“妈妈,妈妈,姥爷说让你们都出去嘞。”
王英站起身,说道:“这就来。”她转过身,把石大勇从八仙桌上抱下来,抱在怀里。
秀芝一进门光顾着伤心了,她还没有注意到石大勇的骨灰盒就摆在后面的八仙桌上,随着王英的动作,她仔细一看,这才发现闺女怀里抱着的竟然是石大勇的骨灰盒。
大勇不是已经走了三年了吗,按理说骨灰盒早就该埋入祖坟,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她疑惑的看看孙秀芳,又看看自己家闺女,“英子,这……”
“娘,你看的没错,大勇一直在家里放着呢,放在……”王英咬咬唇,两行清泪又落了下来,“放在床底下。”
怎么会这样?秀芝直感不可思议,她用目光询问孙秀芳,孙秀芳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亲家解释,她尴尬的咧咧嘴,想说什么,没说出来又咽了回去。
要起灵了,按理说石大勇的骨灰盒让他的子女抱着最好,但念念年纪太小,骨灰盒又是石头做的,太沉,他根本抱不动,让石可抱吧,家里到老林里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王英也怕孩子抱时间长了抱不动,最后还是由她亲自抱着了。
“大勇,搬家了,我和孩子们送你到新房子那里去。”王英抱着石大勇轻声呢喃着,临出门的时候,孙秀芳忙撑开家里的雨伞,替她挡住阳光。
第三百九十七章:入祖坟
王友元很奇怪,今天是过三年又不是敛骸骨,打雨伞干什么?正思忖间,王英抱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出来了,王友元眼睛一缩,他看得清楚,那是一个骨灰盒,上面还贴着石大勇的照片。
大勇的骨灰盒?难道说大勇从回来就一直没有送入祖坟吗?
王友元疾步上前,站在王英面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后,奇怪的问王英,“英子,怎么回事,大勇怎么还放在家里?”
王英抬起头,委屈的瘪瘪嘴,眼泪随之滚落,“爹,我不知道,我一直以为当年他二叔带大勇回来后直接就放到老林里了。”
王友元看向孙秀芳,孙秀芳躲闪着他的眼神,给他一个无辜的表情,心说我也没在老家,我哪知道啊。
王友元感叹,这一家人没有一个主心骨就是不行,老石家几兄弟不按常理出牌啊,王友元侧头,目光冷峻,在瑞成几兄弟身上转了一圈,这要是自己的孩子,他这个当老子的,一定好好的臭骂他们一顿。
石耕田跟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他王叔,都准备好了,咱开始吧。”
现在不是追问这个事的时候,王友元点点头,“开始吧。”
“可可带你弟弟妹妹过来。”瑞成冲着侄子侄女招招手。
念念将灵幡扛到肩膀上,颠颠的跑过来,仰着小脑袋喊道:“二叔。”
瑞成牵起念念的手,嘱咐道:“念念,你跟着二叔,别乱跑,可可,你带着妹妹站在二叔后面,一会儿二叔让你们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嗯,二叔。”石可乖乖的答应着。
瑞成等王英走过来,说道:“嫂子,你站在孩子们后面就行。”接着又对着何晓霞说:“海他娘,你照顾着咱嫂子。”
“行。”何晓霞忙走到王英另一边,扶住她的胳膊。
瑞成说完,指着瑞福几个喊道:“老三,你端着东西过来跟着咱嫂子,老五,你还等什么,准备拉车了,老六,你记住了,出门就开始撒过路钱。”
瑞全举举手中的竹篮,“二哥,我记住了。”
“大娘,我来吧。”小辈入祖坟,老一辈人是不跟着去的,山壮接过孙秀芳手里的雨伞,替石大勇挡住阳光。
山岭一看,就自己没有事做,他也不好意思晃着胳膊跟在后面走,四下里找了一圈,也就瑞胜那里他还能帮上忙,就扶住车帮帮瑞胜推车了。
该安排的都安排了,瑞成又检查了一遍,见确实没有遗漏的,他满意的点点头,大手一挥,喊道:“起灵――”
这个时候,如果请了喇叭匠子,那喇叭就要吹起来了,仪式应该是在哀乐与哭嚎声中展开的。
瑞成喊了起灵后,看看身后面,除了王英在默默的啜泣之外,四个孩子都没有动静,他说道:“可可,你们要哭,大声的哭!”
石可姐弟没有参加过葬礼,不知道规矩,妈妈伤心,他们也伤心,二叔让他们哭,大声的哭,可他们不知道该怎样大声的哭。
“妈妈。”石可问王英,“我们要怎么大声?”
王英道:“你爸爸刚走的那天,你们是怎么哭得,现在就怎么哭。”
事情虽说已经过去了三年,但石可还清楚的记得,那天,下了大雪,寒风刺骨,爸爸躺在太平间里,妈妈被人架出来,就坐在雪窝里,哭得撕心裂肺。
就是从那天开始,她的爸爸没有了,“爸爸――”石可悲从中来,一声爸爸出口,人也嚎啕大哭起来,“爸爸――爸爸――”
三年前,安安、想想和念念三人还小,都不懂事,要不然当时在殡仪馆,安安和想想也不会说出是来吃苹果和饺子这样的话。
随着岁月的流逝,时间将三个小孩子脑中父亲的模样渐渐淡化了,模糊了,尤其是想想和念念,他们根本就不记得父亲是什么样子的了。
大姐在哭爸爸,二叔也让他们大声哭,安安是为了哭而哭,想想本来泪窝子就浅,别人哭她就哭,念念被三个姐姐惊到了,他咧咧嘴,想去寻求妈妈的安慰,哪想到二叔抓住他的小手根本不放松。
“二叔。”念念拧着小身子,想挣脱瑞成,没想到瑞成抓得更紧了。
瑞成低头对小侄子说道:“念念,乖,你哭,大声哭。”
男人的手劲大,念念被抓的生疼,他瘪瘪小嘴,委屈的大声哭叫起来,“妈妈――妈妈――”
瑞成扶着念念的肩膀更正道:“要喊爸爸。”
“妈妈――”念念小手伸向王英,可怜巴巴的向母亲求助。
王英泪眼婆娑对念念说道:“念念好孩子,你喊爸爸。”
连妈妈都让喊爸爸,念念脸上挂着泪珠子,看向三个姐姐,姐姐们也都是在哭爸爸,念念改了口,“爸爸――爸爸――”
“诶~这就对了。”瑞成满意的点点头,再次一挥手,“起灵――”
出了大门,瑞全抓起一把纸钱,使劲向天空中抛去,冷冽的寒风中,纸钱飘飘荡荡的挥洒下来,落到了众人的身上,落到走过的地面上,随着风的吹动,飘的到处都是。
咦~刚过完年,谁家这是怎么了,怎么哭得这么厉害?
哭声惊动了邻里乡亲,大家纷纷出来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走在最前面的,是身穿孝衣,头戴孝布的四个孩子,后面地排车上拉的满满都是纸扎的祭品。
“老石家这是怎么了?这阵仗分明是在出殡,他们家难道又出事了?”
“不能吧,我去拜年的时候还好好的呢。”
众人凝神一听,孩子们哭得是爸爸。
“哦~我明白了,这是给石大勇办事呢。”
“哎呀,可不是吗,算起来大勇走了也有三年了,该不是在给石大勇过三年呢吧。”
“哎哟,真是,咋不说一声呢,我也过去送送。”
“走走走,咱过去看看。”
人越围越多,终于有人注意到了王英怀里的骨灰盒。
“我说,王英抱着的那个是骨灰盒吧。”
被问话的人注意一看,答道:“我的是,你没看上面还贴着石大勇的照片呢。”
“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呢,大勇既然都走了三年了,骨灰盒咋才往老林里送嘞?”
被问话的人一挤眼,“可能是人老石家的新规矩呗,人死了不埋,三年再埋,你没看连喇叭匠子都没请。”
去祖坟的路上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给逝者送盘缠和路祭都在这里进行。
瑞胜车上拉着一张小桌子,瑞福搬下来放到路中间,先是将石大勇恭恭敬敬的请在桌子上,又在他面前摆上祭品。
瑞成站在桌子旁,拉长的声音对石可姐弟几个喊道:“跪――”
“扑通扑通”
石可领着弟弟妹妹在桌前跪下来。
“一叩首――”
“二叩首――”
“三叩首――”
姐弟四人依言连叩三个响头。
四个年幼的孩子浑身重孝跪着地上磕头,把心软的乡亲磕的心里酸溜溜的,眼皮浅的都开始抹眼泪了。
“敬酒――”
瑞福将斟满的酒杯递到石可手上,做了一个洒的动作教给石可,“可可,你这样,倒到地上。”
石可不懂为什么好好的酒要倒掉,但还是按照三叔教的做了。
酒敬了三杯,鸡鱼都掐了一点扔到了燃烧的纸钱里。
“起――”
队伍又开始像祖坟的方向行进。
现在队伍比刚出门的时候长很多,一些喜欢看热闹的人跟在了队伍后面。
风水是一种玄学,大部分老百姓都信,一般的情况下,祖坟不是随便就建的,那需要看风水的先生,拿着罗盘好好的给选处宝地,而且还都是坐南向北的朝向。
老石家的祖坟有些特殊,他们家是坐北向南,为什么这么特殊,事情是这样的。
说来也奇怪,当年石大勇出事后,石姓的本家里又连续走了两个壮劳力,都是三十多岁横死,几个年纪大的老人坐不住了,就来找石耕田,商量着请风水先生来看是不是祖坟里有什么不对劲了。
这可是关系家族兴衰的大事,几个人商量后,就每家拔了一些钱,请了一位风水先生过来,没想到,风水先生一看,当即摇头,指出了其中的弊端。
这祖坟里谁住在哪个位置都是有讲究的,按规矩都是老祖宗住在最后面,小辈住在他的前面,也叫怀里抱着后代,而老石家的祖坟正好相反,也不知道当年他们找的哪个明白先生算的,他们家老祖宗住在最前面,小辈都住在他后面,说法是领着后辈,那能行吗?能不出事吗?那就得改!
怎么改?如果动整个祖坟那工程可就大了,老先生捋着胡须,绕着祖坟转了三圈,后来一拍大腿,有主意了,把祖宗的石碑挪到后面来,祖坟的大门也开在后面,这样一颠倒,正好形成祖宗怀里抱着小辈的格局,但同时祖坟的朝向也掉了个个。
一个不大的墓坑,就开在石有田左前方,石可姐弟在墓坑前跪下,王英捧起骨灰盒,脸颊在盒盖上贴了贴,说道:“大勇,这就是你的新家的,你先在这里住着,等我把孩子们抚养成人,百年之后就回老家来陪你。”
第三百九十八章:入祖坟(2)
瑞福见王英迟迟没有动作,他走过来,伸手去接王英手里的骨灰盒,“嫂子,我来放吧?”
“不用,我自己来。”
王英往旁边躲了躲,她想亲自送别石大勇。
王英又看了一眼微笑的石大勇,这才迈进墓坑,单膝跪地,小心翼翼的将石大勇摆在墓坑里。
王英双眼噙着泪,指肚在石大勇的照片上摩挲着,墓坑周围,站了满满一圈的人,没有人说话,都在注视着英子和孩子们。
石可姐弟哭了一路,到这里后都已经哑了嗓子,安安和想想早就收住了泪,念念更是不知道哭,和三个姐姐并排跪在一起,只有石可还抽咽着,不时用手背去抹眼泪。
杨嫂子撩起衣襟擦擦眼泪,“唉,真是可怜呢,你看看,三年了,孩子都还那么小,也不知道王英是怎么过的?”
“谁说不是呢。”旁边有人接话,“你看那两个小的,明显还不懂事吗。”
山壮见妹妹久久未动,他将手伸向王英,催促道:“英子,上来吧。”
“大勇,我走了。”王英默念一句,手指又在石大勇弯弯的眼角边抹过,这才抓住山壮的手从墓坑里出来。
“封棺――”
听到瑞成的唱念,瑞福和山壮合力抬着石板将墓坑盖上。
接下来就是填土了,瑞福对瑞胜说道:“老五,把铁掀拿过来!”
“来了。”瑞胜忙送过来三把铁掀,和瑞全、山岭三人一起填土,不一会儿,一个不大的坟茔就堆出来了。
瑞全用铁掀拍拍坟茔上的土,将坟茔修的更圆滑一些,他绕着坟茔转了一圈,确定没有需要再动土的地方,这才把铁掀放到一边。
“念念,你过来。”瑞成对着小侄子招招手。
念念此刻正撅着小屁股,跪趴在地上跟眼前的一只黑色的小甲壳虫较劲。
冬天天冷,这个时候的虫子都在土里冬眠,瑞成挖墓的时候把它挖了出来,还没来得及钻回土里,就被活活的冻死了,念念跪着的地方,正好看见这只小虫子,他用小手指头碰碰甲壳虫,甲壳虫一动不动,他又给小虫子翻了个身,小虫子四脚朝天依旧一动不动,这虫子总不能真是死的吧?念念又把它翻过来,点着后腚往前推了推,小虫子还是不动,念念心说:我就不信你一直都不动,他正准备放大招,把虫子捡起来扔到天上去,听见二叔喊他了。
念念抬起小脑袋,见二叔还在冲他招手,也顾不上他的虫子了,爬起来就朝着瑞成跑去。
“二叔。”念念扛着灵幡,站在瑞成身边。
瑞成比划了一个手势,“乖孩子,把你手里的灵幡插到坟头上去。”
“这样?”念念学着二叔将灵幡插到坟头上。
新坟土质松软,别看念念人小,灵幡杆顺利的竖在了坟头上面。
“对,就是这样。”瑞成扶了一下灵幡,确定安放结实了,他拍拍手上的土,转头对瑞福说道:“好了,老三,你们去把车上的东西都卸下来吧。”
东西扎的挺多,坟茔前面摆了一个大大的纸堆,点着后,火苗子串得足有一人多高,片刻,所有的东西都化成了一片灰烬。
仪式到此就算结束了,一个人的一辈子至此算是画上了一个句号。
瑞成站在田埂上,踢踢脚上的土,对石可姐弟说道:“可可,领着你弟弟妹妹给你爸爸再磕三个头,咱就回家了。”
孙秀芳将送葬队伍送出大门外,她站在门口,目视的渐行渐远的背影,酸涩的眼睛又涌出泪水。
秀芝今天比孙秀芳要伤心的多,虽然石大勇已经故去三年,但秀芝是才知道这件事没多久,在她的心里,这和石大勇刚刚去世没有区别,她心疼闺女,可怜几个外孙,四个孩子震天响的嚎哭声致使得她心口窝憋闷的疼,眼泪更是一串串的往下滴落。
“唉~”周荣华长叹一声,站在两人中间,对两人说道:“回吧。”
“嗯。”孙秀芳用手掌心擦擦泪,拍拍秀芝的手,“亲家,别伤心了,咱家走吧。”
与此同时,王友元和石耕田两人坐在院子里,眼睛随着被风飘进来的纸钱在院子里打转,一张纸钱飞过来落到王友元身边,他捡起来,翻来覆去的叠着,沉默的半响,他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石大哥,大勇都走了三年了,为什么一直没有下葬。”
石耕田就知道王友元会问这件事,大侄子一直没有下葬这件事,他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说起来,这件事的确是瑞成他们做的不对,当年石大勇回家,入不入祖坟,不管怎么说,他们都应该上门问问他这个做大爷的,可侄子们没有一个知会他一声的,当时他还以为瑞成已经带着几个弟弟直接把大勇送进祖坟里了。
不管怎么说,瑞成他们姓石,和自己是一家人,石耕田不想在亲家面前说侄子们的不是,他将吐出烟袋嘴,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待里面的灰烬磕净,又捏了一撮子烟丝填进去。
石耕田划着火柴,点燃旱烟,递给王友元,“他王叔,来一袋不?”
王友元摆摆手,“不了。”
石耕田又咬住旱烟袋,吧嗒吧嗒连抽好几口,他叹了口气,从鼻子眼里,嘴里都喷出股股白烟来,“唉~他王叔,你看看这个家,自我兄弟走后,全指着大勇给家里操操心,后来大勇没了,这个家跟散了似的,各人忙活各人的事,也可能都不懂规矩,把大勇的事给忽略了,也怨我,当年多问一嘴就好了。”
要说是不懂规矩,王友元可不赞成,都是土生土长的人,年纪也都不小了,怎么可能连人死了要入土为安的这点规矩都不懂?
王友元对这个答案可不满意,忙不是借口,不懂规矩更算不上理由,追根揭底的一句话,这个家跟散了似的才是问题的关键,应该是谁都不想操这个心。
王友元知道,大勇活着的时候可没少为兄弟们操心,他心里都替石大勇抱不平,他这个大哥当的,光想着付出,想不到人都死了,连一点回报都得不到。
王友元心里堵得慌,站起来说了句,“我到外面转转。”接着背负着手出去了。
孙秀芳老姊妹三人对坐着,抹了一会儿眼泪,孙秀芳看看天上的太阳,忙不迭的站起来,“哎呦,该准备菜了。”说着她把菜都拾到桌子上,开始摘洗中午要用的各种食材。
周荣华和秀芝两人肯定也不能袖手旁观,三个人边摘菜边说话,等大部队从祖坟里回来的时候,她们把菜也清洗的差不多了。
今天,石家来的人并不多,想的就是只有自己人,也就没有专门请厨子办场。
在农村,男人也称作劳力,劳力就是出力干活的,那做饭这样的小事仿佛就成了女人们的专利。
石大勇入了祖坟,王英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回到家,三个有年纪的人正在灶间忙活,她急忙撒开念念的手,上前说道:“娘,大娘,你们麻去歇着,我来就行。”
月芽则赶紧去洗了一把手,去接秀芝手里的菜刀,“娘,你去和我婶子说话吧,这里交给我们仨就行。”
何晓霞摸摸小海的后脑勺,说道:“娘去帮忙做饭,你去和念念玩吧。”
念念早就把刚才的事忘在了脑后,他拉着小海的手,一溜烟的跑到屋里玩去了。
石可和妹妹哭了一上午,冷风一吹,脸上都皴红了,王英看着心里难受,对石可说道:“可可,你打点水,给弟弟妹妹擦擦脸,床头上有雪花膏,别忘了擦完脸后抹抹。”
“诶。”石可答应着,转身要走,王英又喊住她,“可可,头上的孝布取了吧,弟弟妹妹的也都帮忙拿下来。”
仪式已经结束了,四个孩子头上还扎着孝布,脑袋后面还飘着长长的带子,干点什么都碍事。
今天人多,中午吃饭的时候,分了两桌,男人们一桌,女人和孩子一桌,女人这桌吃饭快,吃完饭,何晓霞带着两个孩子先回家了,秀芝和孙秀芳几人先在瑞全的屋里歇着。
男人们因为要喝两杯吃的慢,王英递茶倒水的伺候着。
吃完饭,大家都聚在堂屋里拉呱,王英给每个人都续上一杯热水,她想了想,还是说道:“大爷,爹,我的假期到了,孩子们也快开学了,没什么事明天我们就准备收拾东西回去了。”
王友元一怔,他还真舍不得闺女走,“这么快就该走了?我算着你们回来也没几天呀!”
“不少天了,来回光路上就耽搁好几天,回去后,孩子们也收收心,安安寒假作业还没写完呢。”王英说完又转向瑞成几个,“我们一年顶多也就回来一趟,逢到清明、十五的时候,虽说我们在十字路口也烧纸,但我还是想麻烦你们上坟的时候,给你们大哥也填填土,送点纸钱。”
瑞成拍着胸脯保证,“嫂子你放心,每年清明我们都会给大哥烧纸。”
瑞成话说的漂亮,其实每年上坟的时候,谁也想不着给石大勇的坟上填一掀土,王英的父母和婆婆百年后,王英就不大回老家了,多年后,念念回来祭祀父亲,好悬没有找到石大勇的坟头。
第三百九十九章:怦然心动
邱凌是个运动细胞极强的孩子,尤其喜欢打蓝球,每天上学放学书包能忘了背,篮球绝对忘不了。
邱凌的个子在班里是最高的,就是学习成绩差强人意,按现在的话来说,那就是妥妥的学渣。
学渣学习不好,使他们在学霸面前有着些许的自卑,有着崇拜羡慕,他们虽然在一个班级,却仿佛处在两个不同的轨道。
学霸有学霸的圈子,他们被书香气包围着,讨论的东西大多是哪道题,哪篇文章。
邱凌的身边总是环绕着和他一样的人,学习成绩都不理想,但活力十足,整天想着去哪里玩,怎么玩。
邱凌很帅,是那种的充满阳光的帅,挺拔高挑的个子,小麦色的皮肤,还有运动后浑身散发的男性荷尔蒙,即使做为学渣,还是吸引了班里的女生向他靠近,经常有女生带时令水果给他吃。
别看邱凌个子高,但在感情这方面,他还没有开窍,只是把她们当做好朋友。
班里座位分为三大块,学习好的在最前面,中等成绩的在中间,像邱凌这样的学生基本上都是排在最后面。
坐在哪里对邱凌来说都无所谓,在最后面更合他的心意,坐的远老师又不管,不耽误他上课做小动作和睡大觉。
为了学生的眼睛考虑,班里每隔一个月都会调换一次座位,中间的调向左边,右边的去中间,以此类推左边的就坐到右边那一排。
石可原来坐在最中间,这回调换位置,正好调到了窗户边。
石可对这次调换非常满意,窗外是一个大操场,操场的外围种了一圈穿天杨,她们教室在二楼,穿天扬的树冠正好与窗户根平齐,看书看累了,一抬头就能看见满眼的绿色,再往远处望去,还能看见操场上的同学们。
学生是最累的,对学习好的同学来说,他们是累并快乐着,对学渣就不一样了,学习对他们来说是折磨,是煎熬,但有一点他们和学霸是一样的,每天要遵守学校的作息时间,即使是熬,也要将每节课都熬下来。
为了学生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石可学校的作息时间是这样安排的,每天早上六点种,要到学校统一参加体育锻练,也就是绕着街道跑上一圈。
回来后,略一休息,开始上早自习,七点半下课,是孩子们吃早饭的时间,八点正式开始上午的课程,中午是十一点半放学,同学们回家吃饭和午休。
下午二节课,上到四点,接着就开始下午自习,自习结束后也就到六点了,中间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让同学们回家吃饭,晚自习从七点开始一直到晚上九点半,周六下午没有下午自习和晚自习,周日百天休息,晚上继续上自习。
每天的时间安排的非常紧凑,石可回到家就将近十点了,回到家洗涑完毕,等她躺到床上时间就将近十一点,而每天早上五点多钟又得早起赶到学校出早操,小孩子觉又多,每天仿佛刚闭上眼睛又该起床了。
邱凌的也缺觉,他不怕出早操,就烦不能好好的睡个觉,好在他又不爱学习,每天的早自习时间必是他补觉的时候。
石可可不敢占用学习时间来睡觉,她练了一个好本领,就是利用每天的出操时间,她夹在同学们的中间,跟着同学们的脚步,边跑边睡觉。
对邱凌来说,下课铃声就是打开牢笼的钥匙,老师一出教室,他必抱着他的宝贝篮球冲出去。
除了期中、期末出成绩的时间,其他的时间邱凌是快乐的,哦,再除了每天不能睡到自然醒的烦恼。
春天的太阳温暖和煦,晒久了人就会有一种醉了般的微醺,也叫春困。
学渣邱凌坐在窗户边上,晒着暖暖的阳光,不知不觉间整个下午的自习课都让他用来睡觉了。
放学的铃声惊醒了酣梦中的邱凌,他跳起来就往厕所跑。
下午的自习时间石可都拿来写各科的作业,放学后,同学们都走了,她还有一点小尾巴没有做完,也就没有动身,想写完最后二道题再走。
时至黄昏,橘黄色的夕阳透过玻璃照在少女的身上。
少女的头发很长,在脑袋后面束了一个马尾,饱满的额头上,几缕刘海随意垂下来,挺翘的小鼻子下面是一张微抿的小嘴,她的眼神很专注,思考的时候,眉头会微微蹙起。
石可的头发好几年没有剪了,要问为什么学业那么忙,还要留那么长的头发,不是为了漂亮,是因为头发长了可以卖钱,越长越贵。
邱凌平时来去都是风风火火的,他希望自己一只小鹰,如果能飞起来更好,飞的感觉是怎样的,他想,应该是他弹跳起来,扑身扣篮时的感觉吧。
今天例外,他去厕所解决完身体负担,又到水龙头那里洗了一把脸,饱睡了一下午的他清醒了。
邱凌双手插在裤兜里,晃晃悠悠的往教室走,他走的很悠闲,甚至还站住黑板报前面看了一期新出的板报。
回到教室,邱凌漫不经心的在教室内扫了一圈,他原本以为,这个时间教室里应该没有人了,没想到,就在第二排靠窗的位置还有一个女孩在写字。
真是努力啊,邱凌耸耸肩,却忍不住又仔细看了一眼。
女孩的皮肤并不很白,但清爽柔细,她有清澈明亮的瞳子,随着眼睛的眨动,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夕阳下,仿佛有一层光晕浮在她的周身。
她那么瘦,小小的坐在那里,稚嫩的像一朵刚鼓出花苞的莲花,还像自己家里养的那只小白猫。
这时候,一阵小风从窗缝中吹进来,姑娘的刘海乱了,有一缕落飘到了眼前,妨碍了她的视线,她随意的把头发往头上一拢,收回手的时候并没有重新落到书本上,而是托住了下巴。
姑娘明显是累了,她没有继续写字,而是将目光转像窗外,去欣赏满眼的绿色。
邱凌的心咚咚咚的跳着,比他刚打完球的时候还要响,他有一种冲动,真想去摸摸女孩的头发是不是像小白的一样软。
这个女孩他认识,班里学习最好的女生,平日里他们连说话的机会都不多。
邱凌的心从来就没有放到过女孩子身上,他钟爱的篮球占据了他所有的思想,这一刻,一切都不同了,那个叫石可的女孩子闯进了他的心里。
邱凌知道,有一个词叫怦然心动,他想,这应该就叫怦然心动了。
石可伸了一个懒腰,双手交叉放到后脑上,转转发酸的后背。
“饿了呢,回家吃饭。”石可打开课桌的盖子,将书包文具都收了进去。
邱凌正看得入神,不想女孩动了,他还没有把视线收回来,女孩已经向他走来。
嗯,不是向他,是向着教室门的方向走来。
邱凌更紧张了,她过来了,过来了,我要跟她说什么才好,说嗨?邱凌摇摇头,不好,太简单,问她吃了吗?也不好,都没回家呢,问这个多没新意,那要怎么打招呼呢?邱凌心里纠结,想找一个说话的借口。
门边站了一个瘦高健壮的小伙子,小伙子双手插在裤兜里,头发上沾着水珠子,领子周边还有片片水渍,一看就是刚洗了脸没多久。
石可认识他,邱凌,班里的运动健将,运动会上的佼佼者,但凡他参与的项目,跑也好,跳也好,没有不得奖的,每天只要下课铃声一响准能跑没影的人,今天怎么到现在还没有走?
石可与邱凌很少说话,但他今天就站在门口,两人马上迎个对脸不说话也不好。
“还没有回家呀?”石可自然的问候一句。
很平常的一句话,不成想邱凌耳朵都开始红了。
“嗯,哦,没呢,这就走。”邱凌语无伦次的说道。
石可笑笑,侧了一下身子,转过邱凌,走出教室。
自己咋这么笨呢?邱凌懊恼的拍了自己一下,也忘了去拿篮球,跟在了石可的后面,他张了张嘴,想去喊前面的人,最终也没有说出话来。
少女很苗条,一个长长的马尾垂在后面,辫梢在纤细的腰肢上来回甩动,像小白,只要他回到家,小白就甩着它长长尾巴在他身边跳来跳去。
邱凌的手更痒了,他想抓住那条辫子。
张军和石可不在一个班级,两人说好了,每天早上上学和晚自习放学的时候一起走,其他的时间各走各的。
石可根本不知道她后面跟了一个人,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看到路边的野花要掐下来,攒成一小把,放到鼻子下面闻闻,偶尔有蝴蝶飞过来她也要追一追,还尽量把野花往远处伸,试图吸引蝴蝶落在上面。
邱凌不自觉的露出一个微笑,女孩子都是这样的吗?傻乎乎的透着可爱。
前面是一个十字路口,女孩在路口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车,快速跑了过去。
邱凌家不在那个方向,他的家在右边,邱凌并没有跟过去,他站在路口注视着女孩的背影,一直目送她进了一个大院子里。